------------ 1 第1章 承祚四年三月,杏花微雨才过,春意正浓。 昼阳初醒,晨光将将打在屋檐的琉璃脊兽上,天未大亮,掖庭紧挨着的厢房甬道仍带着不曾完全褪去的浅淡夜色。 今日是殿选完毕的第三日,按着宫里的规矩,该是她们这些入选的秀女分居宫殿,听旨封位的时候了。 东苑内,姜雪漪从床榻上起身,轻移莲步走向梳妆台前,拿起一柄百蝶穿花式样的梳篦通起了头发。 平时本不必这么早起身,但今日是迁宫的大喜日子,更是她正式踏入后宫纷争的第一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梳妆台前的一扇小窗支着,打眼望出去,对面的几个屋子也零零散散亮起了微弱烛光,都是起身盥洗上妆的秀女,可见跟她想到一处的不在少数。 踏入这地界,人心各异,谁都想走得稳稳当当。 淡扫黛眉,红唇轻点,姜雪漪细细将一头乌发挽起,起身择了件前两日裁好的春衣。今日在宫中安顿下来后要先去各处请安,穿着打扮都是讲究,不宜惹眼。如此合身份又不算张扬,只衬她端庄可人便很好。 整理完毕后,她往腕上带了一只翠玉镯,算着时辰,走出了房门。 主子们能睡到时辰起,掖庭里的奴才们却是老早就起来忙活了。姜雪漪刚一出门,立刻就有眼尖的嬷嬷过来笑脸相迎,热情地问候着:“未到时辰呢,小主怎么起的这样早?” 姜雪漪笑意浅淡,温声道:“心里有事,睡不了那么久,难为嬷嬷们早起为我们操持。” 宫中混久了的都是人精,素来是看人下菜碟的,因此也不能怪嬷嬷谄媚。 自如今这位陛下登基起便下旨,在位期间不再从各州地的良家子中采选,历年选秀只从官家女子中挑,因而今年入宫的都是官宦贵女,个个身份贵重,非平民出身。 如此一重身份在这摆着,嬷嬷们自然是要打点好关系的。 嬷嬷一边连连应声,说都是仰仗着小主们体谅,并不辛苦,一边偷偷打量起姜雪漪来。 今年殿选,陛下从贵女中择了十一位出来,个个都好,但其中论家世、容貌,最出挑的便是姜尚书之女姜雪漪和陶尚书之女陶姝薇了。 若无意外,初封最高的也是二人。 同样出身高贵,陶姝薇生性倨傲,自视甚高,对她们这些奴才从无什么好脸色,可姜雪漪就不一样。 还记得初入宫时,美人如云,她不争不抢站在最末,却能勾走所有人的目光。 云鬓娇颜,明眸皓齿,可堪国色,便是她们这些见惯了宫中美人的老嬷嬷们都惊为天人。 教习数日下来,更知她品性上佳,从不对底下的人疾言厉色。且就看今日便知,这是个聪慧不骄矜的主儿。 如此一个论才情、样貌,处处都绝佳的女子,在宫里的路才能走得长远。 虽说当今陛下喜好时有更迭,又风流蕴藉心思难定,如今宫中的宠妃也多娇媚,可这样一个白玉无瑕的美人,又有谁会不喜呢。 嬷嬷瞧着姜雪漪,再三思衬,暗暗提点了句:“如今宫中最得宠的便是丹昭容了,她喜穿偏红黛粉,可见陛下是喜欢的,小主不妨下下功夫。” 对新入宫的秀女而言,最值钱的不是物件,而是消息。 例如宫中的主子们是何喜好,有什么禁忌,再或者便是陛下或主位娘娘的行踪,这类消息珍贵的很,不付出些什么绝不会轻易得到。 嬷嬷能在今日将这消息透露给她,便是想卖她一个好。 姜雪漪明白嬷嬷的意思,眉眼稍弯,福了福身:“多谢嬷嬷,我知道了。” 片刻后,入选的秀女们精心梳妆完毕,接二连三的从东苑中走出来,三两结队站在了院子里。 姜雪漪掀眸看过去,将视线停在了陶姝薇身上。 陶姝薇本就容貌美艳,今日盛装打扮,愈发将她的美貌衬托得一览无余,而身侧簇拥着的两三个秀女,更是凸显她的地位。 察觉到视线,陶姝薇下巴微抬,斜眼看了过来。 发现是姜雪漪后,她的眼神更加轻蔑,夹杂着浓浓的不喜,走过来冷冷说了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且看是你我谁能爬上去。” 姜雪漪红唇一弯,并不在意她的挑衅,反而温声道:“陶姐姐天姿过人,定是前途无量。” “虚伪!” 陶姝薇走到姜雪漪身侧,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就算你我父亲都身为六部尚书,可焉知你父亲的刑部是远远不如我父亲的吏部的。我父亲更是最早就支持陛下登基的功臣。姜雪漪,你自小美名远播,处处压着我,可如今入了宫,你又拿什么和我争?” “初封最高是贵人,我当得,你却未必当得。” 姜雪漪微微颔首,眸子却清亮柔和,浅笑道:“姐姐高升是好事,只是妹妹素来不在乎这些。” 瞧着姜雪漪笑盈盈的模样,陶姝薇更加反感,她素来最厌恶的就是她这幅不染纤尘,仿佛永远不会生气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从来都是自己错了,而姜雪漪才是好人。 可她却最清楚,姜雪漪甚至姜氏一族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惯是暗中下刀子的货色! 看着陶姝薇怒然离去,姜雪漪温柔含笑的神色未有分毫变化。 陶氏和姜氏结怨已久,陶姝薇更是从小就不喜自己,她们本就是冤家,一道入了宫反而更加势同水火。 只是她再疾言厉色怒目而视都无妨,在宫里生存,从来都不是靠这个。 - 吉时已到,前来引领秀女们的公公们一齐来了。 噼里啪啦的红鞭炮一放,散了满地的红纸,锣鼓喧嚣和吉祥话中,十一位秀女们从不同的路线踏上了入宫的路程。 来引领姜雪漪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公,甫一见面,就愣在原地了一个呼吸。 无他,而是眼前这位新入宫的主子实在生了一幅令人见之难忘的美丽容貌。 宫中从来不缺美人,如今宫里的宠妃更是个个貌美,风韵千姿百态。然而眼前这位只是稍作打扮,便有夺人心神的本事。 她的气质太特别,便是他在宫里几年,都未能见过一样的。 仙姿佚貌自不必提,最攫人心神的,便是她生了一双极为温柔澄澈的眼眸,好似会说话一般,含笑相视的时候,能令人忘却烦忧。 他不敢冒昧,立刻躬身朝人行了礼,这才先一步走到前头带路。 若是平常,带着新主子入宫的路上其实是该多介绍宫中景致的,主子们也能多了解一些宫中见闻。然而那一眼惊艳实在是让他目眩,这一路上心跳惴惴,难以平复,更是话都不敢说了。 最终还是姜雪漪轻柔的开了口,问了几句宫中常识,待那年轻公公心情平复后,才说到了正题上。 “小主出身高贵,皇后娘娘给您分配的住所在灵犀宫的绛雪阁。灵犀宫无主位,又靠近御花园,去哪儿都方便,那绛雪阁也是才修缮过的,精美非常,可见陛下和皇后对您的重视。” 灵犀宫在西六宫中间,的确是好去处,只是宫里东西六宫各处景观都极好,这也是讨她欢心的吉祥话了。 不过灵犀宫无主位,这倒是实实在在是好处。 宫中有主位的时候,底下的嫔妃们得宠了保不齐被穿小鞋,亦或是平素的刁难。若位份不够抚养孩子,也极有可能是归到主位膝下抚养。 但没有主位就没有这个顾虑,许多事她也能放心大胆一些。 姜雪漪牵唇一笑:“有劳公公告知。” 从掖庭到灵犀宫的路途不算很远,不到一个时辰便走到了。一路上见得不少粉衫宫娥排成两列在朱红的宫墙下行走,个个低头颔首手托物件,步伐齐肃,可见宫中规矩森严。 从掖庭一路往南穿过内侍省,又经过毓秀宫和相邻的,便是灵犀宫所在。 姜雪漪掀眸看向灵犀宫的门匾,金漆朱底写着灵犀宫三个大字,门匾仍然字迹清晰,尊贵赫然。可不知怎么,总觉得细微处剥落的那一点蓝漆,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肃杀之气。 引路的小太监停在门匾下,深深躬腰拜了下去:“此处便是灵犀宫了,伺候您的宫女太监已经在里头等您,小主,请吧。” 姜雪漪微微一笑,细白的葱指拎住宫裙一角迈过门槛,经过灵犀宫宽敞精致的院落,来到了绛雪阁的小院里。 浓春时节,绛雪阁的院落一隅的垂丝海棠开得正好,小院子打扫得十分整洁,亦装点得精美。院内跪着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她的陪嫁侍女旎春和扶霜在最前头,正面带笑容的看着她。 “奴婢/奴才给小主请安,小主长乐无极——!”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宫女和一个年长些的太监从一侧走出来,再次跪在了她跟前。 “奴婢绛雪阁掌事宫女段殷凝,给小主请安。” “奴才绛雪阁掌事太监杨夷,给小主请安。” 姜雪漪抬手虚扶了二人一把,温声道:“辛苦各位在此候着我,不必多礼。” 底下的人起身后,仍然低眉顺眼的站在原地,偶有胆子大一些的,偷偷抬眼打量她,待看清了仪态样貌,心中暗喜。 新主入宫,底下伺候的下人们自然是最上心的。宫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人人清楚,若能跟一位好主子,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 姜雪漪也明白这个道理。 旎春和扶霜起身后便跟在了她的身后,姜雪漪先行一步进到了主屋里,由着旎春搭手,坐在了主位上。 她的嗓音温柔,并不给人丝毫压迫感:“我初初入宫,许多规矩不如你们明白,若有不是,你们要记得时刻提醒我。如今咱们是一个屋檐下的主仆,只要你们好好做,我绝不苛待了任何人。可有一点,你们要明白忠心不二的道理,不要给我惹麻烦。” 扶霜瞧了一眼小主的神色,即刻板着脸开了口:“咱们小主是最好性子的,从不为难任何人,你们跟着可是有福气了。只是虽是下人,可我知道你们久居深宫,个个都有自己的主意,保不齐会有人不知好歹,不把咱们小主放眼里头。” “但我不管你们都有什么主意,打着什么念头,在小主手下办事,就要谨记忠心二字!若被我和旎春发现有人心思不轨,我立刻报给小主告诉皇后,将你们打发出去!” 扶霜快人快语,嘴皮子也利索,上来便施压了一通,原本觉得小主温柔好说话而生出的那一点怠慢的心思顿时被掐死了,大气也不敢喘。 旎春嗔怪了句:“好了,咱们小主这样温柔,你却凶巴巴的,保不齐吓着她们了,日后可还怎么好好相处。” 她从袖中掏出数个沉甸甸的锦囊来,弯眸笑眯眯道:“丑话说到前头,日后许多事才有个规章制度,扶霜是心直口快,你们也别太紧张。” 姜雪漪无奈的摇头,轻笑着开口:“好了,赏吧,大家也都累了。” 段殷凝和杨夷在宫里久了,见过的主子多了,自然知道这是一出双簧戏。 恩威并施是驾驭宫人的好手段,可这位主子只消只言片语,自有贴身的心腹替她将一切都做好,这样的手段,却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杨夷上前一步,躬身道:“传旨的公公应该马上就到了,小主暂且喝口茶歇歇,预备着接旨吧。” 姜雪漪柔声道:“多谢,我知道了。只是公公可知,我封了什么位份?” 杨夷怔了一下,摇头道:“宫中秀女初封最高便是贵人,最低是采女,奴才也不敢揣测圣意。只是宫中品级森严,份例都是定好的,侍奉您的有四宫女四太监,若按位份,是美人或贵人才有的规格,您出身高贵,想来初封便是在这二者之中了。” 从六品美人和正六品贵人,虽乍一看只隔了一级,可其中深意,却远不止于此。 正六品贵人只需再进一步便是从五品,从小主一跃成嫔主,这里面的好处可就大了。 品茶静候之时,绛雪阁外面传来走路声,屋内诸人翘首以盼,她抬眼望出去,便见陛下身边的大监正带着人走过来。 “姜小主,还请接旨吧。” 她即刻从位子上起身,带着绛雪阁一众宫人去院内接旨,跪在了院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正三品刑部尚书之女姜雪漪敬容婉柔,风姿雅悦,着即册封为正六品贵人,钦此——!” 听到是册为贵人,旎春和扶霜面上均是一喜。 姜雪漪规规矩矩行了礼,双手接过圣旨起身后,林威方客气道:“奴才恭喜姜贵人,姜贵人日后可是前途无量啊。” 她温声道:“大监一路辛苦了,进去吃口茶歇息一下吧。” 林威呵呵一笑:“还有许多旨意不曾传到,奴才恐怕无福享受贵人的茶了。” 今日宫中事忙,初见面稍微客套两句就罢了,无需强求今日就能攀上林威这条关系,但身侧的旎春很伶俐地上前塞了个荷包,笑眼弯弯的让人生不起气来:“大监辛苦,拿着买些茶水也是好的。” “今夜小主们就要开始预备着侍寝了,大监日后可要多多照顾绛雪阁呢。” 林威打眼瞧着姜雪漪美貌,又知她家世,手里暗暗掂量了荷包的重量,面上绽出个客客气气的笑:“小主初来乍到,今儿个便好生歇着吧。” “陛下今儿个已经指定了柳才人侍寝,晚上应当是不会点寝了。” ------------ 2 第 2 章 新人迁宫第一日是大喜,按着规矩,陛下应当从新进的嫔妃中选,若按旧例,更是应该从高到低这般轮下来。 然而姜雪漪不过刚刚坐定,其余新人也是才到宫里,陛下就定了今日侍寝的人选,实在是有些随心所欲了。 若寻常新人猛然得知这个消息怎么也会有些怔忪,然而姜雪漪笑意未改,仍温温柔柔道:“有劳大监告知,旎春,好生送公公出去。” 待人走后,扶霜的脸色才冷了下来,扶着自家小主进主屋去,拧眉道:“今日这样重要,陛下竟这么早就点寝了柳才人,实在是……” 送完林威回来的旎春摆一摆手,让这些新面孔先退下去,说着:“规矩也是陛下定的,陛下是天子,还能没有自己的主意吗?” 她细心地给姜雪漪端去一杯新茶:“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奴婢记错了,从前宫中并无柳才人这么一号人物。” 陛下登基时,后宫只有从前东宫的那几位,登基第一年,也只从底下的官员家中选了几位以作充裕,后宫里有谁掰着指头也能算清楚。 既不是从前的人,便说明是这一批的新妃之一了。新人中的确有一位姓柳的,可既然她能在入宫的路上得到陛下青眼,那说明她们这位陛下,并非全然是父亲向她描述的那样。 姜雪漪慢慢品着茶,笑道:“柳才人是有福气的,是好事。” 旎春和扶霜对视一眼,都不作声了。连小主都这么说了,那便是不打紧,她们也就不必担心了。 皇后和陛下看重,绛雪阁的一切都还算是熨帖顺心,虽比不得自家宫外的府邸宽敞,可也是处处别致的。 姜雪漪将里里外外看下来一遍,带着扶霜和段殷凝一道去了与她同住灵犀宫的杨贵仪处。 初来乍到,礼数是最不能缺的。 段殷凝是她的掌事宫女,又在宫中熟悉,时时带在身边才不叫人提防。 况且主仆情谊是在一点一滴里建立的,人品亦是在日夜相处中看分明的,旎春伶俐,替她留守绛雪阁,和底下人打成一片最好。 杨贵仪住在灵犀宫的西偏殿里,是陛下从前还是太子时的侍妾。陛下登基后封为贵仪,家世寻常,一直无甚恩宠。 只是这位杨贵仪虽不得宠,毕竟是东宫出来的旧人,姜雪漪有心和她打交道,除却礼数外,不外乎许多事能提点一二。 着门口通传后,姜雪漪踏入殿内,见到了已经坐在主位上候着的杨贵仪。她的确姿容普通,只是虽不得宠,倒也落落大方,偏殿内还算素净。 她弯眸浅笑,走上前向人很规矩的行初次见面的大礼:“妾身给杨贵仪请安。” 见姜雪漪眉眼带笑,规矩这样好,却又是这样一幅美貌,杨贵仪颇感意外。 她知道姜雪漪貌美,又出身高贵,是家中嫡女,早做好了位高却要看人脸色的准备。谁知她初封已经是贵人,却还这样知礼数,不骄矜,把自己当做前辈敬着,这一点在宫中,实在是难得的。 杨贵仪忙招呼着身边的含烟奉茶过来,笑着说:“早听闻姜贵人是最得体大方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可惜我这是没什么好茶的,倒是委屈你了。” 姜雪漪双手捧着素釉瓷杯,温温柔柔应着:“您说哪里的话,真心便是最好,妾身很欢喜。” 出身高贵的女子要么心高气傲,要么端庄自持,甚少有姜雪漪这般温柔似水,总是笑脸相待的。这世道,人一生下来就分高低贵贱,杨贵仪十分清楚,因此才觉得更难得。 “你能喜欢我便再安心不过了,”杨贵仪笑着说,“花朵一般的年纪,实在是让人看了就喜欢,倒想我想起家中的妹妹了。只是我妹妹打小顽皮,断没有姜贵人这样温柔貌美,姜贵人若不嫌弃,姐姐我也斗胆与你姐妹相称,如何?” 姜雪漪喝下一口清茶,颔首浅笑:“既然入了宫便都是姐妹,能得姐姐照拂才是妹妹的福气。” 杨贵仪心中满足,感叹道:“在宫中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妹妹这样爱笑的。仿佛看着你笑,就让姐姐心里暖暖的。” “姐姐谬赞了,”姜雪漪有些羞涩,微微垂下眸,“再夸下去,下回可不敢登姐姐的门了。” 一来二去殿内的气氛便活跃起来,两人坐着又聊了几句家常,说到了马上就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事上。 姜雪漪柔声说:“第一次正式拜见皇后娘娘,心里总是难免惴惴,生怕妹妹哪里做的不足了,惹娘娘不满。” “姐姐在宫中多年,是最有经验的了,可否给妹妹出出主意?” 说到出主意,杨贵仪脸上的笑意顿了一瞬,紧接着说道:“自然是好。” 听她应下,姜雪漪才放下心,展颜笑道:“为了今日的请安,早些日子就命人给我裁衣裳了,今日在屋子里选来选去,选出来两件。一件黛粉,一件水绿,姐姐说哪件好?” 瞧着姜雪漪双眸莹润,浅笑倩兮的模样,杨贵仪心中的那一点异样暂时压了下去,说道:“今日请安,阖宫嫔妃都是要去的。不如水绿如何?清新可人,衬你肤色白皙。” 姜雪漪笑着点点头:“就听姐姐的。” “时辰不早了,妹妹先去更衣,咱们再一道去凤仪宫请安吧。” 杨贵仪笑着颔首:“快去吧,我等着妹妹。” 段殷凝一直跟在小主身边,全程半个字也没说,可心里的惊讶却越来越深。 方才在杨贵仪处的时候,她虽还是一贯的温柔,可明显松弛许多,如同真的姐妹唠家常一般。 偶尔的眼角眉梢,还带着女儿家的娇态。 可一回到绛雪阁,她的神情分明没有丝毫的变化,却从娇柔恢复了从容。 尽管她还是那么温婉柔和,笑意浅淡,可往那一站,便让人无法忽视她的高贵。 更让她不得不多心的,是她方才与杨贵仪的交谈,每一句都看似平常却自有深意。 段殷凝在宫中多年,能二十五岁就做掌事宫女,自有她的敏锐和本事在。短短片刻,她就不得不重新正视起眼前这个才十五六岁的新妃,实在是个厉害的主儿。 “殷凝,你说,我穿水绿好吗?” 段殷凝思索之际,身侧的姜雪漪冷不丁的开了口,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小主肤色白皙,貌似嫦娥,水绿很衬您。”她略一思索,福身给出了答案。 姜雪漪转头看着她,弯眸道:“那你和扶霜侍奉我更衣梳妆吧,你在宫中久了,一定见识广,手也灵巧。” “是。” 更衣的时候,姜雪漪果真听从杨贵仪和段殷凝的建议选了水绿色的那件。 段殷凝不敢问为什么小主问了杨贵仪一遍还要再问自己一遍。 因为她清楚,小主的每一句话,都是试探。 试探杨贵仪会不会坑她,有没有一开始就暗含祸心。也试探自己是不是别人派来监视她的,可当真能够忠心侍主。 该穿哪件,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 更衣梳妆罢,姜雪漪从椅子上起身,转过来面朝她们,笑着问:“可还得体吗?” 此时春光正好,绛雪阁的门扉窗柩都大敞着,投出明亮斑驳的光线。 她乌发如云,肤似凝脂,姣好的身段婀娜玲珑。一身水绿绣海棠花的薄绸诃子裙,轻纱如翼的鹅黄大袖衫,黛绿的披帛松松搭在臂弯上,既不争春,又胜春色。 姜雪漪低眉浅笑,抬手轻抚发间玉簪,露出一截纤细皓腕。 旎春和扶霜早知自家小主是何等绝色,可焉知锦衣养人,此时还是眼睛一亮。 段殷凝看怔了几个呼吸,点头称赞:“温婉合宜,十分得体。” 姜雪漪轻轻笑起来:“听到姑姑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片刻后,她带着段殷凝和扶霜一道去了灵犀宫的主院门口,同杨贵仪一起前去凤仪宫请安。 一路上,杨贵仪对姜雪漪夸赞有加,又给她讲了几句宫中的高位嫔妃。两人同行,在将要到凤仪宫门前的时候遇到了同样来请安的柳秀女,不对,此时应该是柳才人了。 杨贵仪自然是不知道柳才人是谁的,姜雪漪却认得,她柔声提醒了句:“柳秀女,这位是杨贵仪。杨姐姐,这位是柳秀女,如今的位份——” 柳才人的眼角有些微微泛红,听姜雪漪这般说,即刻捏着手帕福下了身,清冷道:“妾身才人柳氏,给杨贵仪请安。” “见过姜姐姐。” 这又是一名新人。 杨贵仪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听闻今年的新人个个出众,今日总算是见着了,都是美人呢。” 新人的位份才封,消息没那么快到各宫手里。所以她们彼此之间都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位份,得亏是旎春伶俐,姜雪漪才知道柳氏封了才人。 但别人都不知道,姜雪漪也不打算让她知道自己知道。 作为新人中第一个拔得头筹的人,若是旁人,必然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喜悦,倒是柳才人似乎并不算多高兴,眼下看起来虽沉静,却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惆怅。 姜雪漪收回目光,笑着说:“咱们一起进去吧。” 素来向凤仪宫请安,低位份总是要比高位份来的早一些以示谦逊。今日新妃初次向皇后行大礼,来得就更是早,一踏入凤仪宫的院内就看见了不少人。 听闻皇后娘娘宽严相济,手腕颇为了得,治下亦有方,所以一时之间无人敢造次,更是连窃窃私语都没有。又过了一刻种后,陆续来了刘贤妃、荣修仪和兰昭媛,凤仪宫的掌事宫女才出来,客气地将众人都请进去。 又过了半刻钟,听闻外面喊了一声“韶妃娘娘到”,这才打破了安谧。 韶妃容貌娇艳,眼角眉梢中还带着小女儿家的娇纵,神情却是冷的:“本宫听闻新人中有位柳才人很是不得了,是谁?站出来,也叫姐妹们都瞧瞧。” ------------ 3 第 3 章 新人入宫第一次请安,凤仪宫里人到的可比往常要齐,都是好奇新人是何模样的。韶妃这么一开口,底下立刻就再也维持不了一开始的肃穆安静了,偏头四处瞧着,想看看韶妃口中的柳才人是谁,竟能让韶妃这样在意,刚到凤仪宫就耐不住性子问了出来。 刚入宫的嫔妃们封位份都是根据家世和陛下的心意决定,正七品的才人已然不算低了。要知道最高便是正六品的贵人,可见这也是个有潜力的。 姜雪漪坐在后头不作声,稍稍偏头看了眼柳才人,就见她脸色白了白,贝齿轻咬,不得已起身走到了殿中:“妾身柳氏,给各位娘娘请安。” 这时候韶妃刚搭着婢女的手坐到刘贤妃的对面,听见人声,立刻抬头看了过去。 在见到是个弱柳扶风,容貌清冷的女子后,先是眉头一皱,然后愣了一瞬。 今日陛下会点新人侍寝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她本不该这样不悦,可太极殿那头送来的消息,竟是个才人捷足先登。这样没规矩,她几乎瞬间就认定了这也是个同丹昭容一般的狐媚子。 谁知竟不是。 韶妃一时无言,倒是对面的刘贤妃温声开了口:“你便是柳才人?果真生的很好。” 柳才人本以为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熟料韶妃虽不悦,却并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难,倒是刘贤妃解了僵局,一时心中感激。 她柔柔拜下去,轻声道:“妾身不敢当娘娘夸赞。” 此时,坐在韶妃身边的兰昭媛轻笑道:“韶妃何苦这般,今日新人第一天入宫,你这样急不可待,可不是要吓坏她们了?还以为咱们凶悍,不好亲近。” 兰昭媛的嗓音温和之余又带着些清泠,一身水蓝色的宫裙,衬得她清淡高雅,如空谷幽兰,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个温柔好接近的女子。 姜雪漪收回打量的目光,暗暗有了几分计较。 她可没看错,兰昭媛方才怔怔看向柳才人的目光,称不上喜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同为宫中高位,当着新人的面,照理说韶妃怎么也会给兰昭媛脸面,就此息事宁人,谁知韶妃冷冷瞥了兰昭媛一眼,嗤笑道:“你既愿意做好人便做去,还管到本宫的头上了?” 位高一级压死人,韶妃的态度尖锐,兰昭媛虽觉得颜面挂不住,可还是没再说话了。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眼眶微红,实在是委屈柔弱,叫人看了心软。 刘贤妃无奈地笑笑,嗔怪了句:“韶妃,行啦。” 听到刘贤妃这样说,韶妃总算收敛了几分,弯眸笑了笑:“知道了,姐姐。” 韶妃小孩子心性,素来有话直说,娇纵惯了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刘贤妃跟她相处多年,今日虽觉得她过了些,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 她扫视了一周,淡笑道:“今日人难得来的这么齐,倒是没见丹昭容。” 一提到丹昭容,韶妃的面上就忍不住出现嫌恶:“昨儿都没侍寝,今天还这般不守规矩。” 话音一落,正好门口的太监高声唱礼:“皇后驾到——” 姜雪漪看过去,凤仪宫的掌事宫女芷仪正扶着皇后的手腕徐徐走来,一身明黄色凤袍高贵典雅,华丽雍容,眼角眉梢透出掌控一切的威仪。 在家中的时候,母亲曾同她说过,如今的皇后出身赵氏十分高贵,原是将门之女,更是太后为陛下选定的嫡妻。 陛下登基后,赵将军为了叫陛下放心,更是主动交出兵权,领了无实权的从一品骠骑大将军一职,如今荣升为公爵,更是尊崇富贵。 这样一个出身高贵的将门之女,必然是雷厉风行,眼界和见识都十分高的。 姜雪漪跟着众人一道起身,向皇后娘娘行大礼。结果刚刚跪下去,正门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伴随着金玉之器碰撞的叮咚响,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来:“臣妾来迟了,还请娘娘恕罪。” 她逶迤着华丽又繁复的黛粉宫裙从众人中穿过,所到之处香气扑鼻,略略向上瞧,满头的金饰步摇明晃晃的,贵重又惹眼。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皇后垂眸在她身上停了一眼,淡淡道:“丹昭容,本宫记得你昨日并未侍寝,今日怎么来得这样迟?” 姜雪漪规矩做的很好,心里暗暗记下,原来这位就是最得圣宠的丹昭容。 丹昭容仰着头娇声喊屈:“臣妾来迟,皆是因为知道今日新妹妹们要来,想着总要好好梳妆打扮,免得丢了人去,结果便迟了……” 皇后的表情分毫未变,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只嗯了声,说道:“今天是新人迁宫的大好日子,都起来吧。” “多谢皇后娘娘。” 众妃纷纷起身落座后,皇后才挂上几分淡淡的笑:“今年陛下选了十一位新人,都是个顶个的好,日后宫中可就更热闹了。” 姜雪漪等人起身后再次向皇后行大礼,聆训教导,方听皇后又说道:“今年新入宫的嫔妃里,陛下封了两位贵人,这可是初封中最高的位份了,可见对你们的看重。” 闻言,姜雪漪和陶姝薇再度福身颔首:“妾身等一定好好侍奉陛下、皇后,不敢辜负。” 见新人们都还算懂规矩,皇后略算满意的点了点头。 待新人们都起身的时候,坐在前头的刘贤妃笑着说了句:“方才我还没注意,这会儿看清了才发现,陶贵人的衣裳和丹昭容的一样呢,都是黛粉色。” 韶妃挑眉看过去,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应和道:“是了,宫里无人不知丹昭容是最喜偏红黛粉这类颜色的,难免让人多注意一些,不过本宫瞧着陶贵人容貌明艳,肤色白皙,倒也十分衬。这黛粉色啊,最是娇艳,要不是陶贵人这如花似玉的年纪,还真穿不出味道来。” 大好的日子和人撞了衣衫的颜色,丹昭容又是精心打扮后才过来的,一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她立刻看了眼陶贵人,见她身量高挑,容色美艳,仪态也不卑不亢,又想起陶贵人高贵的出身,心中只觉得不舒坦得紧。 丹昭容扭过头不满道:“本宫的衣裳是陛下特意让尚服局赶制出来的,金银丝线精绣,缀满了碎宝石,精美无比,陶贵人的衣裳纵使颜色一样,又怎么能比!” 韶妃冷笑了声:“人靠衣装,殊不知有的人穿上再好看的衣裳也是土鸡,最终成不了凤凰。” “韶妃你!”丹昭容被她的话刺激到,一时羞怒交加,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恨恨地瞪了陶贵人一眼。 陶贵人莫名卷入一场高位的口舌纷争中,只觉得心底不虞。 丹昭容出身低微,有心的人稍微查一下就能知道。 她原本是陛下还是皇子时的府中家生子,也算是通房丫头。后来抬为侍妾,一直侍奉在陛下身边,再后来陛下登基,更是将她一举封了昭容,可见对她的喜爱。 凭丹昭容的身份原是不配这么高的位份的,皆因陪伴陛下多年,又颇得宠爱才飞上枝头。可她就算坐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享尽荣华富贵,宫里的人却是没一个看得起她的。 区区一个贱婢,也配凌驾到她们的头上吗? 所以陶贵人心知肚明丹昭容的出身,更是不喜被拿来和她对比。只是如今自己位份低,又初来乍到,只好暂且忍耐。 姜雪漪静静地看着这一出出的闹剧,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 这才第一日,宫里就上演了这么多好戏,实在是让她接收到了不少的消息。今日黛粉和水绿选哪件,她穿水绿,可见果真是没错的。 陶姝薇在掖庭时就人缘不好,就算出身名门,不愁钱路,可她眼高于顶,得不到消息也理所应当。这不,刚好撞上了枪口。经此一事,日后她和丹昭容必然不合可以想见,实在有趣。 “行了,区区一件衣裳有什么值得争吵的,传出去了反而让人笑话,”皇后不咸不淡地开了口,中止了她们的争执,淡声道,“丹昭容,你侍奉陛下也多年了,理应记得多修己身,以做新妃的表率。” 挑事的分明是韶妃,可被皇后训斥的,却是丹昭容。 丹昭容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可见皇后眉眼微凛,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委委屈屈道:“是,臣妾知晓了。” 请安散了以后,姜雪漪走出凤仪宫门外,又看见了在角落抚着心口,垂眸不语的柳才人。 入宫第一次就遇到高位唇枪舌剑,一般的女子的确是会怕的。幸好柳才人没被过分刁难,若不然,恐怕这会儿就已经哭起来了。 姜雪漪心念一动,微笑着上前,柔声道:“柳妹妹吓坏了吧?若你不介意,不如咱们一道去逛逛,彼此说说话也是好的。” 柳才人柔弱掀眸,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姜雪漪,缓缓点了点头:“好,劳烦姜姐姐关心了,只是我实在有些……” 姜雪漪温声道:“我都明白,走吧。” 春来御花园百花争艳,芳草幽香。假山池塘,亭台楼阁一个接一个,最是散心的好去处。 姜雪漪温声细语地开导着柳才人,刚走过一个拱门,便见丹昭容怒容满面,扬手甩了跟前人一巴掌:“凭你是谁,也来顶撞本宫?!” 柳才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姜雪漪抬手抚上她的背,温柔道:“别怕,是丹昭容和陶贵人。” ------------ 4 第 4 章 身后有人依托,柳才人才稍稍安定了几分,勉强镇住了心神。 丹昭容得宠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早在掖庭学规矩时,嬷嬷们也说过数次了。但即便是方才在凤仪宫时,也只听娘娘们唇枪舌剑,不曾真的动起干戈。谁知一出门就见丹昭容打了陶贵人的脸,还是让柳才人心中震撼。 入宫前夕,父亲和母亲曾向她说过深宫凶险,嫔妃之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十分惨烈,她从不敢忘却。 但……那到底是陶姝薇!是陶尚书的嫡女!竟也在迁宫第一日就挨人掌掴。 连陶姝薇都如此,若让众人知道今日她在路上就见到了陛下,陛下还对她颇为满意,她这般家世寻常的女子,又岂能有活路吗? 看着眼前种种,柳才人不禁脸色发白,清冷柔弱的容貌上更添愁容。 姜雪漪将她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却并未开口,只看向了前头的情形。 丹昭容怒得花容失色,喘息不止,满头的金步摇随着胸腔起伏剧烈摇。她狠狠抽了陶贵人一巴掌,右手的手掌通红一片,可见刚刚使了多大的力气。 她在凤仪宫时失了脸面,又不喜被人撞了衣衫,这才借机发难,想要以此出气。 可姜雪漪知道,陶贵人最是心高气傲,自恃不凡,尤其丹昭容还是那样的出身,就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果不其然,陶贵人挨了打后便径直站了起来,怒道:“丹昭容好没道理,这黛粉色你穿的,我就穿不得吗?到底没越了规矩去!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敢问朝廷律法、后宫规矩中,可有哪条写了黛粉色只有你丹昭容一人穿得吗?!” “妾身是初来乍到不熟悉宫规不假,可妾身也知道,这宫里是皇后娘娘说了算,还不由丹昭容你拿着鸡毛当令箭!” 丹昭容出身卑微,好不容易凭借陛下的宠爱走到高位,平素最忌讳底下的人轻慢自己,看不起自己。 她很清楚,那些人骨子里都瞧不上自己,可她十分得宠,往常宫中的奴才们和低位的嫔妃们谁也不敢当面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慢待,更别提是这样大声忤逆。 这陶姝薇不过是仗着出身高贵,竟敢不把她堂堂从二品昭容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恨! 丹昭容怒得再次扬起了手,作势要打:“本宫是陛下亲封的从二品昭容,你不过是小小贵人,难道本宫还教训不得吗?” 可第二个巴掌还没落下,丹昭容身边的掌事女官红萤着急忙慌地拦住了她的手,连连摇头,低声道:“娘娘息怒,陶贵人毕竟是新人,又出身高贵,您做得太过了就算是陛下那也说不过去。” 丹昭容仍在气头上,使劲挣脱了几下,怒道:“本宫自会向陛下说明!” 谁知红萤却不撒手,只是皱眉看着丹昭容的眼睛摇头,其中的规劝意味不言而喻。 丹昭容生气,本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红萤的眼睛,最终还是慢慢放下了手,咬牙道:“本宫今日就放你一马。” 红萤松了口气,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客气道:“陶贵人今儿受了委屈,的确是昭容娘娘冲动了,还请贵人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只是娘娘被陛下捧在手心儿里久了,平时宫中也多避讳着娘娘的喜好,一时遇见摁不住性子也是有的。待娘娘再侍奉圣驾左右时,想来也会替贵人说几句好话,以免耽误了后宫的姐妹情谊不是?” 不愧是宫中的老人,这红萤倒是个不简单的。 一番话连消带打说的漂亮,既将丹昭容掌掴之事轻飘飘掀过,表示了歉意,又暗暗告诉陶贵人丹昭容受宠,在陛下跟前说好赖话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并非是道歉,而是告诉陶贵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既然已经替我们娘娘给了你台阶下,就不要再抓着不放。免得丹昭容陛下跟前吹什么枕头风,可就不是陶贵人能控制的了。 若是常人,这番话怎么也能起到震慑的作用。为了不失宠,也为了不彻底得罪丹昭容,多数人都会选择息事宁人,吃了这个哑巴亏。 可这人是陶姝薇,那就一定不会。 果然,姜雪漪眼睁睁看着陶贵人捂着红肿的脸颊冷笑了声,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代替你家主子和我说话?好端端打了我想就这么算了,我能答应,我陶家也绝不答应。” 她径直拂袖离去,身边的贴身宫女静书急忙跟上,回头看的时候表情也是不满的。 姜雪漪轻轻扯了柳才人的衣角,带着她远离方才的位置,走到了另一处僻静的角落,温声道:“好些了吗?吓坏你了吧。” 柳才人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锦帕,清泠泠的嗓音带着些许颤音:“我没想到……连陶姝薇都会……” “你没想到,陶贵人出身这么高贵都会挨打,是不是?”姜雪漪轻轻拍她的肩头,声音轻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怕,已经过去了。” “我们初入宫闱,许多事都不熟悉,可后宫又这样凶险,好似走在万丈悬崖,一步不慎就会跌的粉身碎骨,对不对?” 姜雪漪柔柔叹了口气:“其实不光是你,我也觉得很不安。” 柳才人怔了一瞬,掀眸定定地看向她。 在她眼里,这一批新人中最耀眼的便是姜雪漪和陶姝薇了。不论身世、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甚至在许多人眼里,姜雪漪是比陶姝薇更要突出的存在。 她温婉、娴静,才情俱佳又出尘无暇,待人接事都有令人信服的能力。如姜雪漪这般的高门贵女,难道也会为了宫中生存而惴惴不安吗? 柳才人心绪飘零,本如浮萍一般难以安定,可一想要姜雪漪也和她怀着同样的心情,不知怎么便觉得宽慰了一些。 姜雪漪缓缓说道:“从前在家中,父母疼爱,兄弟姐妹和睦,总觉得日子一眼到头都是安稳。可一朝入宫,祸福未卜,死生难料,与从前是云泥之别。” “人人以为宫中尽是荣华富贵,可进来才知道,这里真是吃人的地方,没有温情,只有争斗。” 说这话的时候,姜雪漪一贯温柔的语气都疏冷了很多,她长睫微垂,神色哀伤,带着难以言喻的怅然。 不知是不是终于有人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去,柳才人也被触动了愁肠,一双清丽的眸子泪盈盈的,险些落下泪来。 她实在不知这些话还能和谁讲,哽咽道:“姜姐姐,我……其实我是很不愿意入宫来的。” 姜雪漪抬起头,眸光微微一闪,温声道:“怎么了这是?” 柳才人犹豫了片刻,低头绞着手帕:“入宫承宠,草草一生,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我自小喜爱读书,醉心诗文,所愿所求,从都不是为人妾室婉转承欢。” 已经说到这里,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柳才人满脸清愁,缓缓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人生在世,不外乎一个能懂自己的人。绫罗绸缎,荣华富贵,不若过眼云烟,我不在乎。” 姜雪漪忙以指抵唇,轻嘘了声:“以后这话可不要对别人说了。若被有心人传出去,说你朝秦暮楚,并非真心侍奉陛下,是杀头的死罪。” 柳才人点点头,忙开口道:“我明白。若不是姜姐姐,我是谁也不敢开口的。” 说罢,她又看了看四周,面露难色,小声说:“姜姐姐,我有件事实在不知能和谁说,你能不能……” 姜雪漪浅浅一笑,宽慰着:“尽管说吧,我能帮得上的,一定会帮你。” 柳才人又点点头,说:“今日我在迁宫的路上,偶遇了陛下,陛下说……说今夜要我侍寝。” “可今日在凤仪宫请安见到那般阵仗,我实在是怕。若明日被人知道我逾矩侍寝,会不会把我生吞活剥了去,我可还有命活吗?” “姜姐姐,你说……我要不要今日称病,说无法侍寝了?” 姜雪漪垂眸笑道:“你今日白天还好好的,若是突然告假,岂不是有欺君之嫌?宫中嫔妃这么多,个个都是要侍奉陛下的,难道就因你越过了我和陶贵人,那些娘娘们就针对于你吗?说到底,咱们只是刚入宫的新人,就算哪句话哪件事招致不满,可咱们是小人物,不会真的被放进眼里的。” “再说了,如今的后宫争斗这样激烈,若是没有陛下的宠爱傍身,自己又不能立得住,日后的漫漫长夜可怎么熬?” 她温声细语道:“何况,我听父亲说过,咱们陛下是最温润多情的人了,必然会怜惜美人的。” 听她这么一说,柳才人终于放了些心:“今日有姐姐开导我,我实在是感激,多亏姐姐了。” 姜雪漪弯眸浅笑,率先站了起来:“你能想开便好。马上是午膳时间,咱们也该回了。” 回灵犀宫的路上,姜雪漪让段殷凝先一步回去领着旎春她们取膳食安排用膳,自己则不紧不慢地带着扶霜慢慢走。 等身边没别人了,扶霜才低声问:“小主何必对柳才人这样好?她拔得头筹已经是碍了您的路,既然您取得了她的信任,何不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让她装病错过这次侍寝,日后再想出头可就难了。” “她若无法侍寝,那陛下定然会从您和陶贵人中选,第一个侍寝的人,总是风光的。” 姜雪漪气定神闲地笑笑,说着:“初次侍寝若不能叫陛下印象深刻,便是早早承宠了也是无用,不急于一时。” “倒是这后宫,还能再乱一些,乱了才好出头。” 扶霜有些不明白,问:“小主的意思是……?” 姜雪漪抬手捻碎路旁一朵杜鹃花,笑着说:“丹昭容的翠微宫平时来往之人甚多,若是不小心从哪个宫女口中得知陛下今夜属意了柳才人,她应当会高兴吧。” ------------ 5 第 5 章 新妃入宫的第一个夜晚,不知多少人要夜不能寐。 尤其是那些对柳才人遇到陛下一事毫不知情的新人们,更是早早就开始准备着梳妆沐浴,坐在窗前翘首以盼。 其实她们不是不知道陛下点寝极有可能在陶贵人和姜雪漪之间选,但,万一呢?万一陛下在殿选时对她们中的某一个青眼有加呢,这天大的富贵,不就落到头上了吗? 所以几乎除了姜雪漪外的所有人都不曾懈怠半分,个个描眉画眼,严阵以待。 段殷凝瞧着自家小主闲适躺在贵妃榻上看书的模样,忍不住提醒道:“小主,虽说今儿个林威公公说了陛下今夜选了柳才人,可陛下的心意并非一成不变的,您真的不提前做准备吗?若是凤鸾春恩车来了……” “若是凤鸾春恩车来了,左右不是还得去太极殿的偏殿再梳洗拾掇一番吗?”姜雪漪将书压下来,朝着段殷凝嫣然一笑,“我知道姑姑替我操心呢,只是无妨。” 向来嫔妃侍寝,要么凤鸾春恩车接着去太极殿侍奉,要么是陛下去往嫔妃的宫中。但新人初次承宠,无一例外都是要先去太极殿侍寝的。就算在自己宫里梳妆的再好,按着规矩都要去偏殿重新沐浴净身,再由嬷嬷们服侍着穿上寝衣,送入陛下的寝殿内。 可虽是如此,新人们也总要好好梳妆打扮一番。 既是做给自己宫里的奴才们看,也是做给御前的人看。 段殷凝只知她很聪慧,却不想她如此沉得住气,竟好似全然不在乎一般。 但小主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将话咽进去,从耳房端出来一杯安神茶,恭谨道:“小主,天色已晚,仔细眼睛。” 姜雪漪搁下书,将安神茶捧在手里,笑意柔和:“姑姑总是这样贴心。” 她喝进去两口,似闲聊家常般不经意道:“姑姑如此细心,之前是在哪儿当差?竟也舍得将你放出来。” 段殷凝福了福身,垂眸道:“奴婢从前是在尚服局的司服司做掌衣,后来陛下选秀,宫中要挑选侍奉各位小主的宫女太监,奴婢便被指了过来。” “嗯?”姜雪漪好奇地直起了身子,“司服司的正七品掌衣可是女官中的好差事,怎么姑姑不留下升迁,反而要来做我的掌事宫女呢?” 段殷凝的身姿一顿,苦涩道:“掌衣之上还有典衣和司衣,奴婢人微言轻,才想另谋出路。” 姜雪漪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然后眉眼弯弯,轻巧地笑起来:“姑姑这样的明珠,在我身边才不会蒙尘呢。你跟在我身边,定是比做掌衣强上百倍。” 主子抬举,段殷凝不敢有误,忙深深福下去:“奴婢多谢小主厚待,定会好好侍奉小主,绝不轻慢半分。” - 与此同时。 太极殿。 柳才人从侧殿沐浴更衣罢,赤足走向了陛下的寝殿内。 太极殿是天子寝宫,坐落在建章殿和宣政殿以北,居高临下,遥望整个偌大的后宫。 太极殿房梁十分高,几乎是后宫妃嫔所居宫殿的两倍,从梁上落下的黑色薄纱帷幔轻垂,在风中微微摇曳。 寝殿内烛火幽微,只觉月色如泄,柳才人小心前行,一垂眼,瞧见床角的暗金色龙首泛着高高在上的辉光。 她清冷柔弱的面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凄苦,然而帝王近在眼前,她不敢表露出来。 一入宫墙深似海,她所求灵魂共鸣的一心人,是再也不会遇到了。 柳才人认命般走上前,隐隐约约看到床幔之后,屈着膝懒散靠在床柱的身影,轻声道:“妾身给陛下请安。” 窸窸窣窣声传来,合上的帘子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挑开,她小心地看过去,见那双手修长好看,常握笔之处,带着若隐若现的薄茧。 听闻陛下十分年轻,生得样貌不凡,光风霁月。 今日只见这一双手,方知传闻不假。 沈璋寒眉梢一挑,含着几分玩味的笑意看向此时仍跪在床沿的女人,不紧不慢地撩开了隔在二人之间的纱幔。 他身形未变,慵懒地伸出一只手,淡笑道:“惊鸿艳影,楚楚可怜。” “到朕这儿来。” 清冽如雪,温润如玉,陛下的声音原是这样好听。柳才人的心口不知为何突突狂跳,她被蛊惑了似的伸出自己细软柔荑,搁在了陛下的手上。 身子被轻巧地带上帝王龙榻,纱幔再度徐徐放下,随着几声帝王缠绵耳语,床头的蜡烛悄无声息的熄了。 殿门外的林威看着里头灯熄了,轻轻地啧了一声。 这柳才人也不知究竟是好运还是不好运,在这新人点寝的当晚入了陛下的眼。树大招风,后宫里的主子娘娘们又哪儿是好相与的。 只是说来奇怪了,这柳才人论貌美并非最拔尖,要说气质也不算独一份,如今宫里的主位娘娘,不就有人和她有几分相似吗—— 想到这,林威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撇了撇嘴,不再深究下去了。 这时候,门外的小太监着急忙慌地小跑过来,急道:“大监,丹昭容身边的秋叶过来了,说丹昭容心口不痛快,请陛下去瞧瞧呢。” “丹昭容这会儿不痛快?”林威略略拔高声音又问了句,这才了然于心地说道,“得了,你下去吧,我这就去禀告陛下。” 丹昭容一向得宠,自然最担心新人入宫陛下的心意转移,可今日是头一晚,再看不下去也得忍呐,何苦这么急吼吼的来截宠。 林威暗自摇头,在寝殿正门口扬了扬声儿:“启禀陛下——丹昭容娘娘派人来说娘娘身子不适,想请您前去瞧一眼。” 里头的动静渐渐停了,就听陛下在里头说:“叫水。” 林威不敢耽误,忙甩了拂尘示意旁边候着的一列宫女进去,自己也进到了屏风后头。 床榻上,沈璋寒正散漫地靠在床沿边上,长腿微曲,精壮有力的上半身未着寸缕。宫女们低着头上前为陛下擦汗擦身,在床榻里侧的柳才人则紧紧捂着胸口,贝齿轻咬,犹豫了几回都没说出声。 沈璋寒像是察觉到女人的局促,笑着转头过去,如同情人呢喃般抚了抚她湿润发的发丝:“丹昭容身子不痛快,朕去瞧瞧,你就睡在这,明儿再回去。” 自己初次侍寝就被人截了恩宠,说出去到底是不好听,要被人耻笑的。可柳才人一贯是个柔弱忧郁的性子,就算是受了委屈也只憋在心里消磨自己,可陛下都已经这么说了,她也只好顺从地应下来,眼角却偷偷红了。 送走陛下后,太极殿的宫女们要为她擦身后服侍她继续睡觉,可柳才人却攥着被子颤抖了片刻,轻声说:“为我穿衣,我回去休息。” 陛下已经走了,她留着也是让人看笑话,还不如识相些早早离去,何苦贬低了自己的尊严。 太极殿的宫女们劝了几句,可拗不过柳才人,只好为她梳头更衣,送出了太极殿。 柳才人一路上一声不吭,她的贴身侍女担心了半晌,小声说:“小主,您不要想太多了,陛下并非是对您不满意……” 夜色重重中,柳才人鼻音有些重,闷闷了句:“……我知道。” - 翠微宫。 丹昭容一早就盛装打扮,候在宫门口了。 见陛下御驾来了,她立刻装作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迎了上去,娇声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沈璋寒从龙辇上走下来,见她好端端地站着,却并不恼,挑眉笑道:“这会儿又舒坦了?” 丹昭容自知自己的把戏被戳穿,娇滴滴嗔怪了句陛下,便水蛇一般缠上去,挽住了陛下的胳膊:“臣妾今日是真的不舒坦,从凤仪宫回来后一直不舒服。可今日是新妹妹第一日迁宫的日子,臣妾不敢打搅,一直憋到了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 沈璋寒淡笑一声:“在凤仪宫又受委屈了?” “你出身不高,朕又抬举你,她们多有不满也是常理,你不必计较就是了。” 丹昭容笑容一僵,继而说道:“不是因为凤仪宫请安的事,是因为新入宫的陶贵人对臣妾大不敬,臣妾却骂也骂不得,罚也罚不得,一时心中委屈……想着如今是谁都能给臣妾脸色看了,这岂不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吗?” 进到翠微宫主殿,沈璋寒挑眉淡声道:“陶贵人,可是陶尚书之女?” 丹昭容的笑意更僵了几分,讨好般地依偎在陛下肩头,小心道:“也许是吧,臣妾也不大记得了……只是她实在狂悖,臣妾到底是您亲封的昭容,她才入宫不久就如此嚣张,日后要宫里人如何看待臣妾呢。” 沈璋寒将她的手搁在在掌心瞧了两眼,淡声:“你的手倒是养得比之前更细嫩了。” 陛下回也不回她的抱怨,丹昭容的脸色便更难看了。 虽然别人都说她蠢笨粗鄙,可她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了,她听得明白,陛下并不打算为他主持公道,甚至不愿为了她对陶贵人有任何处罚。 因为陶贵人的父亲是陶尚书,是朝廷重臣,而她,什么都不是。 只是她跟了陛下这么多年,就算坐拥荣华富贵,身边仆婢环绕,已经过上了当初她最想过的日子。可在所有人心里,她始终是个笑话,是个登不上台面的东西,永远只能依附着陛下的宠爱生活。 丹昭容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可陛下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她也不能再多嘴任何。 陛下可以纵容她,宠着她,惯着她,给她一切珍玩珠宝。可涉及原则,陛下绝不会为她牺牲半分。 沈璋寒捏着她略显柔软,不再如同之前一般粗粝的手,淡淡道:“翠薇,只要你一直好好的陪伴在朕身边,朕就会一直宠着你。” “明白吗?” 昏暗烛光中,陛下的黑眸显得格外幽深。 丹昭容的身子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抖,缓缓起身来到了陛下怀中,任由大手摁向自己的后脑,娇语道:“是……臣妾明白。” - 次日凤仪宫请安,丹昭容春风得意,早早就到了。 柳才人越过姜雪漪和陶贵人侍寝的消息若在平时一定是话题中心,可架不住丹昭容在昨夜成功将陛下请到了翠微宫,一时人人的焦点都在丹昭容身上,也无人理会柳才人了。 有了陛下雨露滋润,虽说仍然是唇枪舌剑,可丹昭容却半点也不在意,唇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等人都来得差不多齐了的时候,皇后身边的芷仪上前说了句:“皇后娘娘,今日陶贵人身边的宫女来告假,说陶贵人身子不适,这几日恐怕不能来请安了。” 芷仪的声音不算小,前面的几个主位娘娘当然都听见了。 姜雪漪掀眸看向丹昭容,果真见她脸色一白,笑容也淡了下去。 ------------ 6 第 6 章 陶贵人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告病请假了,不少人都觉得奇怪。 谁不知道陶贵人和姜贵人是最受重视的,好端端的请了假,这两日就不能承宠了,岂非将机会白白拱手让给她人吗。 然而有些消息别人不知道,皇后却一定知道。 昨日来凤仪宫请安的时候就因为一件衣裳有了口角,她原想着丹昭容便是再愚蠢也不可能在第一日就给新人下马威,尤其那人还是陶氏之女,轻轻揭过便罢了。 谁知丹昭容的脑子实在蠢不可言,如同浆糊做的,还真朝人动了手。 若是寻常妃嫔兴许还能受她一时之气,可她也不想想,陶贵人初初入宫,又是高官之女,心比天高的人,能不能忍得下她这口气。 丹昭容委实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皇后点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她对芷仪吩咐着,眼睛却扫向丹昭容:“陶贵人才入宫就身子不痛快,是该请个太医好好瞧瞧,免得陶尚书担忧幼女。芷仪,你从库房选几样好的补品给陶贵人送去,就当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这番敲打是何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丹昭容脸色发白,一时坐立难安,说道:“皇后娘娘,臣妾今早也让红萤给陶贵人送了些伤药,想来那点小伤,不过三两日就好了……” 皇后掀眸看她,反问:“一点小伤?” “女子容貌最是要紧,陶贵人若因你口中的一点小伤容貌有损,丹昭容,即便陛下再宠爱你,你能负责得起吗?” 皇后威仪,不咸不淡几句话便说的丹昭容背后发寒,她急忙起身跪下来,委屈道:“皇后娘娘明鉴,昨日臣妾实在是气坏了才一时冲动打了陶贵人,可那也是因为陶贵人不敬臣妾在先,还请娘娘明鉴啊!” 这话一出,原本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人都听明白了。韶妃率先冷嗤了声,讥笑道:“宫里谁不知道丹昭容仗着陛下的宠爱为非作歹,陶贵人到底是新入宫的妃嫔,难道还会主动往你的枪口上撞?还不是你气不过在凤仪宫丢了面子,这才散了请安后借机寻陶贵人的不痛快。” 韶妃半点不给丹昭容留面子,眼中的鄙夷溢于言表:“本宫想想也能猜得到,定是你以为新人不打紧,这才想给个下马威。不曾想陶贵人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挨了打就立刻告病不出,让宫里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丹昭容因为一件衣服无故寻衅,随意掌掴嫔妃,我看不出半日,就连陛下和太后也要知道了。” 刘贤妃温声道:“丹昭容,因为区区一件衣服就刁难新人,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丹昭容一时又气又急,说道:“臣妾是不喜欢陶贵人和臣妾撞了衣裳不假,可也不曾一开始就气的想打人,皆是因为陶贵人言辞不尊激怒了臣妾,臣妾才……” 她话音未落,皇后就蹙着眉打断了她:“你身为昭容之位,只有训诫翠微宫宫人之权,本无劝惩戒嫔妃的权利,昨日掌掴陶贵人已经是犯了宫规,本宫还未罚你,此时还要狡辩吗?” “陶贵人是初入宫的新人,即便是哪里规矩做得不好,你大可以来告诉本宫,本宫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可你身为上位者却毫无宽容之心,滥用私刑,难道你指望本宫会帮你说话?” 丹昭容委屈含泪,却不敢反驳,跪在殿内垂着头,再也不吭声了。 见她收敛,皇后的语气也缓了几分,淡淡道:“行了,起来吧。” “本宫今日不会罚你,可你也要记得时刻身为妃妾的本分,不要再惹出事端。” 丹昭容起先的春风得意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坐回位置上不说话了,韶妃却最喜欢见她不高兴的模样,趁机又说了句:“陶贵人是可怜,可要本宫说啊,柳才人也是可怜呢。” “丹昭容一人任性不要紧,一天的功夫委屈了两个新妹妹,连本宫都看不过去了。” 提起柳才人,一直没说话的兰昭媛掀眸瞧了她一眼,同情道:“柳才人本是这一批新人中最受陛下青眼的,倒是可惜了,昨儿个初次侍寝就被丹昭容将陛下请走了,想必妹妹心里头一定不好受吧。” 坐在后头一直没出声的柳才人怔怔抬起头,攥紧了帕子,起身轻声道:“侍奉陛下是妾身的本分,陛下的心意,妾身不敢揣测。” 兰昭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第一次侍寝就被人截胡本就挺可怜的了,所以尽管柳才人本质上已经越了规矩,到底也没人再刁难她。 - 临近午膳的时候,灵犀宫门外脚步匆匆地经过了两列宫娥,看方向,都是往隔壁的棠梨宫去的。 陶贵人就住在灵犀宫西侧的棠梨宫内。 一波人是皇后身边的芷仪带着,还有一波是陛下身边的林威带着,都是往棠梨宫里送东西的。 挨一巴掌得陛下和皇后两个人关心,陶姝薇也算不白挨这一巴掌。 早在昨儿个刚看到她挨打的时候,姜雪漪就猜到她会用这么一招。 陶姝薇此人眼高于顶,自恃出身高贵,从不让自己受气。丹昭容就算再受宠,可那么一个出身的人,打了她也一样要受罚。 这既是睚眦必报,也是叫后宫里的人知道,她陶氏出身的女儿绝不是好欺负的。 皇后送东西过去是身为后宫之主的安抚,可陛下也送东西,这里头的意思就大了。 昨儿个陛下去了丹昭容处,丹昭容一定少不了吹枕头风。可即便这样,陛下今日还是派林威亲自带着人去送东西,就说明他并没听丹昭容的,反而要对陶贵人施以关怀。 姜雪漪听着旎春送回来的消息,笑了笑,又问:“那林公公只去了陶贵人那?” 旎春凑到她耳边:“小主猜对了,林公公先去了陶贵人处,又去了柳才人处,陛下的赏赐发下去,将昨儿个丹昭容得罪的新人都安抚了一通。” 说罢,她俏生生道:“这样会哄女人,咱们的这位陛下还真是多情。丹昭容的宠爱依旧,陶贵人和柳才人也不受委屈。” 姜雪漪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等外面动静渐渐小了,旎春才问道:“陶贵人告假,柳才人又被截胡。小主,您说陛下今日会不会点您侍寝啊?” “不会,”她神色自若地修剪跟前的一盆兰花,“若陶贵人识趣,会是陶贵人。可若是她不识趣,那既可能是丹昭容,也可能是柳才人。但绝不会是我,也不会是其余新人。” 旎春不明白了:“为什么?奴婢想不通。” “若是陛下真的那么喜欢柳才人,昨儿个就不会抛下她去丹昭容那,可若没那么喜欢,陶贵人不能侍寝,干嘛不从剩下的新人里选呢?您如此貌美,家世也不差于陶贵人,选您侍寝才是理所应当的。” 姜雪漪没说太多,只是垂着眼,模棱两可地说了句:“咱们这位陛下,心思深着呢。” 早在她入宫之前,关于陛下的传闻她就听过不少了。 父亲说陛下既是君子,又是明君,颇有治国之道。母亲说陛下温润如玉,风流多情,从不苛待嫔妃。 不论政事、性情、作风,皆和先帝截然相反。 可姜雪漪不这么觉得。 或者说,不全然这么觉得。 - 入夜后。 宣政殿内。 内侍省负责司寝的太监端着名牒躬身小碎步过来,双手高举,恭谨道:“陛下,点寝的时间到了,还请您择选。” 沈璋寒撂下手里的折子,身子后仰,懒懒扫了一眼上头的名字,淡声:“你今儿去陶贵人那,如何了?” 林威忙上前一步,低下头:“启禀陛下,奴才今儿去的时候,陶贵人的脸颊已经好全了。” 沈璋寒不明就以地笑了声,觑他:“好全了?” 林威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却不敢问,只将腰弓得更深了:“奴才没看错,的确是好全了。” 殿内安静了半晌,直到林威额上冷汗都冒了两滴,才听到陛下淡淡开口,没什么情绪:“将名牒都撤下去吧,朕今夜独宿。” 陛下的心思向来令人难以揣测,林威起初以为陛下是陶贵人因为不能侍寝才没了兴致,又想起昨日见到了各位小主,便有心卖个好,大着胆子提醒道:“陛下,新入宫的小主里头,还有位姜贵人也出身高贵,容貌极美,您要不要——” 那日殿选陛下有些心不在焉,还真说不准记不记得这些小主们的长相,可这位姜小主生得实在是好,他记得当初殿选时,陛下瞧见也怔了瞬,若是还记得,今日举荐必然能成。 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好事,谁知陛下抬起头,似笑非笑道:“你如今都做起朕的主了?” 林威的后背登时湿了一片,忙跪下道:“奴才不敢!” 沈璋寒淡淡收回目光,重新批阅起奏折,林威才松了口气,重新站到陛下跟前磨墨,心道恐怕陛下是不记得姜小主了。 陛下今日独寝,内侍省的差事不必办了,只好端着名牒退下去。林威不着痕迹扫了眼名牒上的名号,看了一圈却没看见陶贵人,这才知道陛下是不悦了。 这陶贵人明明挨得不重,容貌也并未有损,可得了陛下的赏赐却仍看不透形势不依不饶,不肯退一步将名牒挂上。 这分明是没消气,不满陛下的解决方式,在这拿乔呢! ------------ 7 第 7 章 自陛下独寝了一日后,次日的晨昏定省陶贵人依旧没去。 芷仪来禀报的时候,皇后的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反而是底下的丹昭容听说后脸色不大好。 她昨儿就已经派红萤去看望过了,那陶贵人脸蛋白净的很,分明就没什么事!死妮子却不懂得见好就收,竟敢一再这般,分明是给她脸色看! 可陛下和皇后都没说什么,她就算再不忿也不好发作,只能心底恨恨地啐了口。 一场小小的闹剧过后,诸人本以为今夜陛下会点寝其余的新人了,谁知下午先是带着柳才人泛舟太液池,夜间又点了丹昭容侍寝,一时让人猜不透陛下的心意。 连着几日下来,陛下身边最得宠的便是丹昭容和新入宫的柳才人,一直称病不出的陶贵人起先还因为受辱而被陛下赏赐,可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似乎也被遗忘了去。 - 灵犀宫 三月初十,早起下了一场薄薄细雨。 细密的雨丝淅淅沥沥打在绛雪阁的小院子里,溅起一个又一个小水洼。宫娥端着膳食从长廊下匆匆经过,偶尔瞥一眼雨内春色,芳草青翠,海棠花瘦,缠绵又旖旎。 姜雪漪是正六品贵人,每日午膳按规矩有四荤两素一汤一点心。虽说如今迁宫已经十日了还不曾侍寝,可陛下的心思本就是猜不得的,即便看在她的家世上,尚食局那边也不敢怠慢,分给绛雪阁的膳食依旧色香味俱全,未见克扣。 膳食一一摆在小桌上后,姜雪漪慵懒地从软塌上起身,婷婷袅袅坐到了桌前。 旎春一边布菜一边感叹道:“今儿的菜样又和昨儿不一样了。奴婢记得小主在家时就最喜欢夫人亲手做的龙井虾仁,今儿也有一道,小主快尝尝,是宫里的好吃还是夫人做的好吃?” 姜雪漪弯眸笑笑,举起银箸夹了一块:“味道鲜甜爽脆,也很好吃。” 扶霜舀出一碗珍珠芙蓉汤递过去,淡笑着说:“宫里的再好,始终比不得夫人爱女之心,到底是不一样的。” “不过说起膳食,奴婢和旎春取膳食回来的路上,倒是见了一出戏。” 姜雪漪抬眼看过去,似乎猜到了是关于谁,笑着说:“说来听听。” 扶霜冷嗤了声,讥笑道:“小主也猜到了吧?自然是关于陶贵人的。” 见她这幅不愉快的样子,旎春轻笑着接过话茬:“方才经过棠梨宫的时候,见到陶贵人身边的静书在宫道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仅打翻了食盒,还罚了丽华堂的宫女。那小宫女年岁不大,这会儿正跪在棠梨宫大门口呢。午膳时分,宫道上人来人往的,地上又湿冷,也实在是太不给人留脸面了。” 提起陶贵人扶霜就没好脸色:“她向来眼高于顶,身边的婢女也是不把寻常人当人看的,对她而言一个宫女没脸面算什么,横竖是个奴才而已。” “陶贵人身边的静书哪儿能有这么大火气,不过是陶贵人朝她撒火,她也有样学样将火气撒给底下人罢了,”姜雪漪垂下长睫,不紧不慢往嘴里搁了一筷香蕈,语气很平静,“陛下派林威去送赏赐本就是不小的安抚了,可陶贵人心气儿高,又真以为自己受重视,她不满陛下对丹昭容的包庇,这才想继续称病不出,好借机让陛下知道她心怀不满,不该这样对丹昭容轻轻放过。” “可结果呢?” 旎春顿时明白过来了:“您的意思是说,陛下这几日不是柳才人就是丹昭容,并非是因为真有多么喜爱她们,而是因为陶贵人不懂得见好就收,这才想告诉陶贵人,别仗着自己的身份任性妄为,也别和丹昭容过不去?” 姜雪漪淡淡笑了笑:“是让陶贵人认清自己的身份。也是让后宫诸人都知道,皇权不可侵犯,不管出身如何,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陛下都不喜。” 扶霜高兴地笑起来:“这么说来,陶贵人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陶贵人吃瘪,旎春和扶霜都有些幸灾乐祸。像她这样眼高于顶的人自己坑了自己,还能有比这更让人痛快的事吗? 旎春啧啧了两声,说着:“难怪陶贵人心情不好,原是太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结果陛下理都不理,心里指不定多气闷呢。” 姜雪漪喝下口茶清口,温声道:“她出身高贵,陶尚书又是朝廷重臣,陛下不会真的一直冷落她。只要她自己想明白了,认清自己的位置,陛下还是会给她应有的尊崇的。” 闻言,扶霜忿忿道:“那也太便宜她了。” 陶姜两氏关系差,就连她们彼此的婢女都是彼此仇视的关系。姜雪漪知道旎春和扶霜厌恶陶贵人,自然是见不得她好的。 但她自己倒是觉得无妨,区区口舌之争,影响不了什么。 更何况,陶贵人此举无异于是触碰了陛下厌恶的点,就算日后她明白过来,小心侍奉,陛下也不会真的多喜欢她,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小睡起身后,窗外春雨初歇,芳草幽翠。雨后湿润的风穿堂而过,带着青草泥土的淡淡清香。 姜雪漪掩面打了个懒懒的呵欠,边起身边问着一旁侍奉自己起身的旎春:“午睡前让你办的事可有进展了?” 说起这个,旎春立马笑了起来:“不出小主所料,陶贵人今日果真坐不住了,约莫是已经找人打听了陛下的行踪,方才已经带着贴身侍女往桃林的方向去了。” 她轻巧地问:“小主既然知道了她的目的,是打算坏了她的好事吗?” 美人初醒,正是睡眼惺忪时。姜雪漪乌发如瀑,柔顺地散落在她润泽如玉的肩头和背后,雪肤乌发紧贴着纠缠,更是说不出的娇媚慵懒。 她懒懒抬起一只手递过去,弯眸淡笑:“何苦要坏她的好事,我不过是想去瞧一眼,就一眼罢了。” 自家小主的心思一向深,旎春也不大猜得明白。可她清楚,小主做什么必然有她的道理,她们只管听着就是了。 桃花三月正浓,一场薄薄的春雨下过,微凉的空气里仿佛都氤氲着桃花香,枝头桃蕊含露微微颤,泥上落了满地芳菲。 这样的美景一年到头不多见,行色匆匆路过的宫娥内侍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姜雪漪换了身霁色的宫裙,愈发衬得她高贵白皙,绸面的精绣里衣外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云雾绡,再淡一色的披帛挽臂,轻而透的材质,远远望去飘逸如神女。 旎春边为她簪上最后一支玉簪边啧啧惋惜:“可惜小主还不想那么快承宠,若非如此,陛下一旦见了小主,眼里哪儿还容得下其他人。” 姜雪漪点点她的鼻尖,轻笑道:“今日你跟着我出去,扶霜随段姑姑留在绛雪阁。” - 桃林的位置在后宫西侧,离得很近。从灵犀宫出去,途径相邻的棠梨宫再走一阵子便到了。 先帝喜爱桃花,所以这一片桃林的面积实在不算小,不光养护得精致,连里头的亭台楼阁都巧夺天工,甚至还从太液池引了小溪入内。 陛下即位后,这一片桃林仍旧按着先帝的吩咐打理着,因为实在钟灵盛景,成了每年春日嫔妃们最钟爱的几个游玩地点之一。 雨后泥泞难行,嫔妃们又恐惹了春寒不能侍寝,此时大多是不会出门的。 可在宫里这几日住下来,姜雪漪却越发觉得,她们的这位陛下并非寻常那般,反而是个纵情恣肆、城府极深的主儿。 再加上陶贵人那边的消息,她便更加笃定,陛下今日一定会去桃林。 垂檐滴雨的八角亭内,姜雪漪站在高处凭栏而立,静静垂眸看向了不远处在桃林中蜿蜒的石子路。 微雨桃花,繁春佳景,雨丝缠缠绵绵的淅沥起来。 从薄薄雨雾中,缓缓走来一顶华盖肩輿。 他冷白的手指从龙椅上懒散的垂下,指尖似有若无地掠过枝头湿润的桃花,眉眼分明冷淡而矜傲,偏又透出点闲庭信步的从容和光风霁月的清隽。 陛下果然来了。 从姜雪漪的角度,她能够无比清晰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可相比在殿选时见到的陛下,今日这一眼,却更让她发自心底地觉得,陛下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须臾后,肩輿停下。 陶姝薇精挑细选了一身石榴红色的宫裙,衬得她肤色赛雪,美艳动人。从不远处的石子路尽头提裙上前,跪拜在了陛下的跟前。 她年轻貌美,精心打扮后便更加秾艳,如同一朵盛放的芍药花,比这灼灼桃花还要娇艳欲滴。 姜雪漪听不到她和陛下说了什么,只隐隐看到陛下的薄唇开合,淡淡的笑了一下,而后便缓缓伸出手,将这朵芍药花拥入了怀中。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陶姝薇的脸上也会有这样羞涩可人的神情,全然不似在旁人面前盛气凌人,只像个春心萌动的小姑娘。 姜雪漪既觉得意外,又觉得不意外。 陛下此般坐拥九州的男子,几乎是所有女子幻想中的完美夫婿,若非极为清醒,的确极易沉沦。 肩輿重新抬起,准备掉头回转太极殿的瞬间。高台之上,一颗圆润的小石子轻轻滚落,惊动了停留枝头的飞鸟。 此时的桃林静谧无人,飞鸟振翅鸣叫的声音突兀又惹眼。 陶姝薇本依偎在陛下怀中正红着脸,却也情不自禁顺着陛下的目光看过去一眼。 高台之上的女子一身霁色,生得一幅惊人的美貌,仿佛自灰色天际降落的神女。她似乎受了惊吓,露了一面便匆匆转身离开了高台,只留下惊鸿一瞥。 可即便是只有一个瞬间,她也看得出那是谁。 姜雪漪—— 她怎么这会儿会出现在这里? 陶姝薇下意识抓紧了陛下的衣袖,一抬眼,果然看到陛下的眼神稍凝。 她急于将姜雪漪的影子从陛下的脑中抹去,靠在怀中不满地哼唧了一句:“陛下……妾身有点冷,您摸摸妾的手凉不凉?” 沈璋寒淡淡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怀中的女人。 他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陶姝薇娇艳如花的脸颊,极淡地笑了声:“嗯,是凉。” “回太极殿。” ------------ 8 第 8 章 当日傍晚,陶贵人在桃林偶遇陛下又夜间得幸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各宫。 次日向皇后请安的时候,陶贵人早早就到了,一改前两日称病不出的模样,春光拂面好不得意。 宫里的女人素来争的便是陛下的宠爱,她被冷了那么些日子,如今终于得宠一扫阴霾,自然是要出门炫耀的。 虽说前几日陶贵人和丹昭容发生了龃龉,陛下似乎冷落了她几日,可她到底是高官之女,位份又在新人中最高,得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所以尽管不少人看不惯她那副得意的样子,却也没人这么急着寻她的麻烦。 待人陆陆续续到齐以后,皇后才搭着芷仪的手腕从后殿不慌不忙地走出来,她淡淡地抬眸环视了一周,而后将视线落在了陶贵人身上一瞬。 皇后落座后,下座的嫔妃们起身向皇后行礼问安,等免礼落座后,底下的人才敢陆陆续续聊起闲话来。 不知是谁先扬着调子说了句:“前几日陛下偏宠柳才人,我还以为陛下再没心思宠幸别人了呢,谁知桃林一面就得了圣心,可见陶贵人可真是有福气的。” “不过啊,陶贵人本就是新人中初封最高的,如此一来倒也合衬。” 陶贵人得宠,虽说她们心里头算不上舒坦,可若论最不舒坦的,那必然是才和她起了争执的丹昭容。 韶妃素来不喜丹昭容,又是个快言快语的性子,逮着机会便可劲儿地奚落:“谁说不是呢,陶贵人年轻貌美,又是新人,陛下自然会看到眼里头。” 说这话的时候,韶妃的眼睛牢牢盯着丹昭容,任谁也看得出她是什么意思。 丹昭容面上挂不住,可又不愿意因为这件事再度惹了陛下和皇后不悦,只能偏过头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看着她避而不谈的样子,韶妃心中别提多舒坦了,扭头便捏了块栗子糕搁在嘴里头。 刘贤妃看着她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目光一转,落在了陶贵人身上。 她今日正是得意的时候,连韶妃也帮着她说话,虽然她本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可眼角眉梢里的情绪是藏不住的。这会儿坐在新妃最前头,抬手捋了捋鬓发,露出手上一只碧玉莹润的镯子来。 刘贤妃眼尖,轻笑着开了口:“姐妹们快瞧瞧陶贵人腕上的镯子,本宫记得之前是陛下库房里见过一回,这玉镯子成色极好,陛下轻易不赏人的。” 此话一出,不少人的目光往她那一截纤纤皓腕上瞧,待看清楚那一只玉镯子,气氛足足凝滞了半晌。 新人入宫,分宠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先是柳才人,后有陶贵人,还有许多未曾承幸的新人。 可陛下只有那么一个,不论是谁得宠,但凡宠爱不是落到自己头上的,都让她们心中不好受。 陶贵人本是有意无意的炫耀,这会儿被刘贤妃当众说出来是陛下的赏赐,一时心中更加愉悦了。 但高兴虽高兴,她也知道自己初入宫位份并不高,眼下不宜太过张扬,尤其是前几日还和丹昭容起了龃龉,若是一再树大招风,那也是蠢事。 索性站起身屈了屈膝,客气道:“妾身初入宫闱,得蒙诸位娘娘的照拂,不胜欣喜,只是妹妹终究年轻,还望姐姐们多提点。” 在陶贵人眼里,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在座的任何一个高位娘娘差。不论是出身、才情、容貌,她都是一等一的出挑。但也正因如此,她才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能盛气凌人,什么时候需要做小伏低。 丹昭容表面风光,实际是个贱骨头,可韶妃她们却不一样了,陶姝薇注定是要做宠妃光耀陶家的,此时不能因小失大。 见她懂事,高位们也懒得寻她的麻烦,瞥一眼,客气几句便掀过了,只有丹昭容死死地盯着那只镯子,华丽的寇甲似乎要抠进肉里去。 从凤仪宫散了以后,丹昭容是最先出去的,紧接着就是陶贵人。 姜雪漪清楚她是什么性子,不紧不慢地落在后头,谁知还没走出去,皇后身边的芷仪便带着笑过来了,朝她福了福身,说道:“小主还请等等,皇后娘娘有话跟您说。” 她神色未改,仍然带着和煦温婉的笑意,轻声道:“有劳姑姑了。” 等嫔妃们都离开后,姜雪漪才重新走到皇后跟前,再度福下身去:“皇后娘娘。” 殿内没旁人,皇后的面上才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温声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赐座。” “谢娘娘。” 姜雪漪起身恭顺地坐在皇后下头,便听得她关切道:“新人入宫也有段时日了,一切可还适应吗?” “多谢娘娘关怀。绛雪阁很舒适,下人们也十分尽心,多亏了娘娘的悉心打点。” 皇后垂眼瞧着她,轻轻笑了声。 这一批新人里,最出众的就是陶贵人和姜贵人,皆是家世相貌俱佳的。 这段日子观察下来,陶贵人行事莽撞,性子凌厉,柳才人柔弱寡言,都不得她喜欢,反而是这位姜贵人格外不同些。 姜贵人性子温柔婉约,得体知礼,又生得貌美出挑,最要紧的是她沉得住气,这一点在宫里便是非常难得的。 身为后宫之主,如何权衡后宫的安宁和诸人的野心不是一件易事,有人异军突起,便得有人与之制衡,如此才能镇得住。 芷仪从后殿的暖阁奉茶过来,双手搁在姜雪漪跟前,皇后才缓缓笑道:“这一批新人里头,你和陶贵人是最拔尖的两个,她和柳才人都已经承幸,你却没动静,急吗?” 姜雪漪低眉浅笑,软语道:“回娘娘的话,妾身不急。” “哦?”皇后挑眉,“你不想侍奉陛下?” 姜雪漪摇摇头,温声道:“妾身身为后宫嫔妃,虽入宫不久,却也知后宫相争则前朝不宁,陛下喜欢谁都不要紧,妾身只愿为皇后娘娘和陛下分忧便心满意足了。” 默了一瞬后,皇后方轻轻笑道:“姜贵人果真是最懂事的。” “近日雨水多,屋子里难免水汽大。本宫新得了一盒沉水香,是用上好的兰花熏制的,就赏给你吧。” 姜雪漪起身谢恩:“妾身多谢娘娘恩典。” 芷仪将人好生送出去又折返回来,扶起皇后的手腕,轻声道:“娘娘觉得这位姜贵人如何?” 皇后揉了揉额角,淡声道:“聪慧而不露锋芒,不简单。” “那为何娘娘还赏赐她那盒香?” “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日后她自然会懂的。” - 从凤仪宫出来后,姜雪漪直接回了绛雪阁,那盒兰花熏制的沉水香被静静搁在桌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沉水香珍贵,在宫中只有主位嫔妃才配用,更何况还吩咐了尚功局要用上好的兰花再添一道工序。即便是主位嫔妃,能使唤动尚功局的又有几个,这就更是难得。 这不仅仅是一份赏赐,也是皇后朝她抛出的缆绳。 她垂眸看了半晌,将锦盒重新盖上,温声道:“将这盒香在寝殿里找个地方放起来,很快就会用得上的。” 旎春笑眯眯地将沉水香收在怀里,喜笑颜开道:“这么多新人,就咱们小主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这可比陛下的临幸还要难得呢。方才在凤仪宫的时候,您瞧瞧陶贵人得意的样子,不就是一只镯子吗?咱们小主也不差。” 两个贴身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高兴了半天,段殷凝倒是要比她们两个都沉稳的多,只端着一杯热茶过来,温声道:“皇后娘娘在宫里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小主能让皇后娘娘另眼相待,的确是一件好事。” 姜雪漪笑了笑刚准备说话,谁知院门口突然传来争执声,听着声音像陶贵人身边的静书。 “让开!我们小主与你家小主同样是贵人,你还敢阻拦不成?” 段殷凝眉头一皱,请示着:“小主,奴婢要不要……” 姜雪漪猜到是陶姝薇过来,面色并未变化,仍然温柔道:“不妨事,让她进来就好,只是别闹得宫里不安宁,人尽皆知就不好了。” 她这话说的十分温和,仿佛根本不在意陶贵人如此放肆,也不在乎自己并没有被放在眼里,一心只担忧不能够扰了旁人。 可段殷凝在宫里数年,很清楚许多时候,人说了一句看似寻常的话,实则暗含了另一重深意,她不得不多想。 “是,奴婢明白。” 她立刻走出去训斥了门口的宫女,又客客气气笑着向陶贵人请了安,将人好生迎了进来。 陶贵人见她宫里人懂事,这才冷笑着勾了勾唇:“算你们小主识相。” 院子里的宫人们气不过,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陶贵人趾高气扬地走到了主屋里。 门后值守的小宫女挨了训,哭得泪汪汪的,小声啜泣:“姑姑,咱们就这么把陶贵人放了进来,日后咱们小主的脸面往哪儿搁?明明同样是贵人,她也太欺负人了。” 段殷凝轻轻拍拍她的肩头,宽慰道:“行了,你也别哭了,小主心里自有一杆秤,不会叫你们白受委屈的。”说罢又交代了几句,转身出去了。 主屋内,看着陶姝薇盛气凌人,姜雪漪面上仍然带着笑迎接她,施了个熨帖的平礼:“姐姐来了。” 谁知陶姝薇连平礼都懒得敷衍,轻蔑地瞧着她:“昨日桃林,我知道你是故意在此勾引陛下意图坏我的好事。” 她将腕上的镯子露出来,冷声道:“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别整日使些下作的手段!陛下喜欢谁那便是谁的本事,你们姜家素来擅长两面三刀装无辜,在这个宫里我是最清楚的,下次若再恶心到我头上,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屋子里的气氛霎时凝固了,安静得只剩陶姝薇愤怒的呼吸声,宫人们大气不敢喘,生怕触了两位主子的霉头。 片刻后,姜雪漪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可她不恼怒,亦不争辩,只是摇头道:“你从小就不喜欢我,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但这件事的确是你想多了。”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陶姝薇懒得再听她狡辩,冷哼一声便离开了绛雪阁。屋内的宫人在旎春的眼神示意下离开屋内到屋外做活,侍奉在小主身边的只剩下旎春和扶霜。 旎春犹豫了半晌,正欲开口劝劝小主,谁知一抬头,就看见小主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玫瑰一般的娇嫩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 ------------ 9 第 9 章 姜氏和陶氏一向不合,这件事姜雪漪从小就知道。 她也曾问过父亲为何,但父亲并未同她细讲,只说年轻时有些过节,这才致使二人如今在官场上水火不容。 但两家再不合,同朝做官为天子效力也会收敛,不会闹得彼此难看。不想入宫以后,陶姝薇会如此咄咄逼人,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一再相逼。 身处后宫不比从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宽容忍让便能度过一关还能从中博得美名。如今在宫里,陛下的宠爱和看重才是稳固家中荣耀的唯一出路,有价值才能让自己活下去。 她原本打算等新人们再闹一闹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得宠,可如今看来,凡事总不会事事顺人心愿。 凭姜雪漪的容貌家世,得宠容易,可难就难在要在得宠的一开始就在陛下的心里与旁人不同,如此一来,才不会轻易地被抛诸脑后。 院内的寒风卷着雨丝打进窗子里,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又开始下小雨了。旎春赶紧将屋内的窗子都关上,看着沉默不语的小主,欲言又止了半晌。 紧接着段殷凝从外头回来,福下身子,压低了声音说:“小主,该办的事都办好了。奴婢还听说,太后娘娘即将要礼佛回来了。” 姜雪漪终于抬起头:“什么时候?” 段殷凝掏出帕子擦拭发丝的水珠儿,轻声道:“说是三日后回宫,到时候皇后娘娘会带领后宫嫔妃去向太后请安,陛下也会在。” 说罢,她顿了一下,又多说了几句:“不过小主也不必担心,太后是礼佛喜静之人,平时不必每日都去请安,只需要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在凤仪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后一同前往即可。” 这话说得笼统,姜雪漪掀眸瞧了她一眼,温声道:“太后娘娘的性情如何?” 段殷凝微怔,折腰颔首道:“太后端肃明/慧,十分威仪。后宫大小事宜平时不会轻易过问,但一旦过问,那便是说一不二的。” 姜雪漪绽出个温婉的笑意,起身将段殷凝的身子扶起来:“我听说如今的陛下并非太后亲生,不知太后和陛下……” “虽非亲生,却也母慈子孝,陛下是十分孝敬之人。”段殷凝不敢妄言,只说到这里。 “有劳姑姑同我讲这些,”姜雪漪从她的手中将帕子接过来,细心地为她擦拭额上的雨水,柔声说,“姑姑跟着我,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我希望姑姑待我之心能够和旎春扶霜一般,我也一样。” 段殷凝从没想过出身高贵的小主会亲自为她擦雨水,站在原地僵硬了半晌。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一个是家世零落的低微宫女,她从未指望过如她一般的卑贱之人能够被人尊重。 在这个宫里,能遇到一个不打骂宫人,大方打赏下人的主子就已经是极好的差事了,更别提能像今日这般,那是做梦也不敢奢望的。 虽说她们相处并不久,但姜雪漪是一个好主子,也是一个聪明人。 身上冰冷的雨水被温柔的动作一一擦拭干净,化作一阵阵温热,段殷凝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微微垂下眼睫,最终斟酌几许,开口道:“小主。” “嗯?” 姜雪漪弯眸浅笑:“怎么了?” 段殷凝退后一步,深深朝她福身:“太后每年二月都会出宫礼佛,去一个月,三月初回宫。但据奴婢所知,陛下每年在迎太后回宫后,都极少进后宫。就算少有的几次,也多是丹昭容陪伴在侧。” 说罢,她低声解释道:“奴婢不知这是巧合还是仅仅是奴婢的臆测,只是奴婢觉得——小主知道了兴许会有用。” 据姜雪漪所知,当今陛下并非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而是被先帝指到膝下的。陛下被指给太后的时候已经十三岁,是知事讲书的年纪了。 这个年纪相遇的母子还能有多少情分,无人讲得清楚。 先帝多情,后宫嫔妃人数甚多,子嗣也多。陛下的生母出身不高,虽听闻十分美丽,但在一众美人中不算十分得宠。大巡游之后听说因罪被处置掉,陛下这才被指到了太后膝下。 除了这些放在明面上的事,其余细节父亲母亲甚少提及,只说这是一件知道内情的老臣们都十分忌讳提起的事情,日后也是要烂进肚子里的。 结合种种,姜雪漪很好奇。 陛下为何每年这个时候都情绪不高。 难道,是因为他的生母吗? 思及此,她又软语问道:“那姑姑可还知道,陛下往年这阵子都爱去哪儿吗?” 段殷凝默了片刻,低声道:“奴婢从前远远见过陛下往太液池去。” - 三日后,太后的銮驾回宫。 姜雪漪早早的便起身盥洗更衣了,一大清早先去凤仪宫请安过后,再跟着皇后去向太后请安。 前几日下了几场雨,晨起时天际仍是灰蒙蒙的,一层层卷着浓墨般的云,一幅山雨欲来的模样。 皇后搭着芷仪的腕走在最前,后头低眉顺眼跟着一长排的宫妃,依着位份,姜雪漪就站在中间的位置。 这会儿长寿宫的朱红色宫门已经大敞,门口值守的宫女个个垂眸屏息,衣冠整洁,门前廊后的路面整洁得仿佛一丝尘埃也无。 眼里容不得沙子之人。 仅仅是打一个照面,就很难对太后不产生敬畏之心。 青衫宫娥恭敬行了礼后,引着皇后一路往长寿宫的正殿过去,太后就就端坐在主位上,面上带着淡淡的笑。 约莫五十多岁的华贵妇人,端庄雍容,保养得宜,能从如今的面貌中一窥年轻时的美貌。 只是太后这会儿瞧着还算和煦,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疏离威严。 但越是这般,姜雪漪反而越不敢掉以轻心了。 皇后站定后不久,便听得门前一声响亮的“陛下驾到——” 能见到陛下,嫔妃们原本安安静静的队列顿时躁动了几分。 姜雪漪也抬头看过去,就见陛下从容走来,一身矜贵修身的明黄龙袍,面如冠玉,唇边带着温润的笑,和那日桃林见到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嫔妃们向陛下行礼后,皇后和陛下一同向太后请安,再然后便是她们这些妃嫔。 太后娘娘和帝后二人闲话了几句,亲热温和,如寻常家中一般,待关切了几句,就将话题转到了新人入宫上面。 她瞧着底下一排眼生的娇艳面孔,笑道:“今年新人入宫,哀家也没能好好瞧一瞧,可有好的吗?” 皇后不动声色地颔首:“回母后的话,今年入宫的新人们都很本分,资质也好。母后若有喜欢的,日后也叫她们多来母后跟前尽孝。” 太后笑起来打趣她:“有你和皇帝两个懂事孝顺的孩子,哀家已经很享福了,难道还要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陪着哀家不成?” “身为嫔妃,最要紧的是为皇帝生儿育女,侍奉在侧,如此才是真理。如先帝一般,光皇子都有十几个,那才算热闹。皇帝如今才有一个皇子两个公主,子嗣上也太冷清了。” 提起子嗣,沈璋寒眼底的情绪明显淡了一分,面上却笑道:“母后教诲,儿子知道了。” 请安散了以后,陛下回建章殿处理政务,皇后留下来陪太后闲聊,嫔妃们则三两散开,各自回宫去。 姜雪漪并未直接回绛雪阁,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陛下的仪仗消失在宫道上,转身带着段殷凝往北去了。 当今太后的母家颇盛,又与陛下并非亲生母子,即便表面看起来母慈子孝,可实际上两人终究各怀心思。便从每年这个时间陛下的情绪不高就能看出来,里头还有别的缘故。 段殷凝在宫中的年数不短了,又一向是个心细熨帖的人,她能对姜雪漪说出那番话,必然是观察了数年,十拿九稳的。 春日的太液池风光甚好,碧波荡漾,杨柳依依。今日放了晴,尤其适合出来走一走,泛舟湖上。 太液池上有小岛,一唤蓬莱,二唤碧波台。碧波台乃水上小宴之所,平时不会有人去,而蓬莱岛上原先有一巨大的桃树,宫人嫔妃时不时会乘舟去祈愿,后来不知为何先帝下令砍倒桃树,又禁止宫人无故前往,蓬莱岛便渐渐荒凉了下来。 作为池心唯一一个能够观景的小岛,就此荒废实在有些可惜,可宫中到底没有嫔妃不得入内的规矩,姜雪漪就算去了也是合情合理。 岛上最大的祈福桃树虽被砍了,可还栽种着一片不小的桃林,姜雪漪提裙在岛上转了一周,瞧见桃花林中还有一间古朴的屋舍,像是歇脚所用。 虽略显陈旧,却十分干净,应是被打扫过。 她心念微动,唤段殷凝耳语了几句,独自推门走了进去。 安静无人的一间屋舍,质朴得不能更简单了,瞧着甚至不像宫中该有的殿宇模样。但小桌案几,纱橱帷幔却是都不缺,案几上一盏金属烛台红色烛泪已经凝固了一片,未落灰尘,可见不久前曾被人使用过。 先帝后宫嫔妃人数众多,后宫不少景观周围都建了亭台楼阁,一是为了方便歇脚,二是就地临幸美人。 姜雪漪虽不意外,但还真是头一次知道蓬莱岛上也有这么一处屋子,尤其这屋子还如此与众不同。 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她绕到后院去,又瞧见了一小块已经荒了的菜地,周围扎的篱笆歪七扭八。 这个地方,和陛下之间究竟会有什么关联? 沉思之际,身后屋舍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拉开了,随着耳边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一道熟悉又冷冽的嗓音沉了下去,让她的心颤了一瞬:“谁在那?” ------------ 10 第 10 章 是陛下的声音。 这一刻真的如期所至,姜雪漪的心里恍然涌上几分不可言说的紧张。 背对着陛下的姣好背影先是怔了一瞬,然后缓缓偏头,露出半张我见犹怜的美人面来。 她长睫微垂,甚至不敢看向他,纤细白皙的指尖紧捏着手中的碧色锦帕,像是比他还要意外,嗓音局促:“我……” 话音未落,紧跟着陛下进来的林威吓了一跳,没想到此处竟会有人,忙唤着:“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过来?” 姜雪漪浑身一颤,立刻颔首迎上前跪在了石板上:“妾身不知陛下来此,惊扰了圣驾,还望陛下恕罪。” 春衣单薄,长了零星青苔的石板冰凉又坚硬,硌得她双膝生疼。 但她不敢起身,任由疼痛席卷,轻盈的大袖衫顺着腰线松松垂地,勾出不盈一握的腰肢。 沈璋寒立于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狭长的凤眸微眯,冷淡道:“抬起头来。” 姜雪漪先是抬起头,然后缓缓地掀开双眼,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若是旁人在此,沈璋寒必然会十分不悦,可眼前这个女人却有这个本事与众不同,叫他未能恼火。 无它,只因她实在生了副令人见之难忘的美貌,那双温婉多情的眼睛,也叫他一眼便想起了她是谁。 今年入宫的姜氏嫡女,可是姜尚书的心肝肉,也是那日桃林惊鸿一瞥的女子。 他垂眸看着姜雪漪未曾言语,林威有眼力见的将屋内的竹编摇椅搬出来放在了檐下,然后轻手轻脚地候到了一侧。 须臾,沈璋寒坐在了摇椅上,身子后仰,合上了眸,而后搭在扶手上的指尖懒散地动了动。 林威意外地瞧了这位姜贵人一眼,识趣地退到了屋外。 几个呼吸后,沈璋寒淡淡道:“过来。” 姜雪漪身形顿了一下,温顺地起身站到了陛下身边去。 甫一站定,就见陛下抬手点了点他的眉心,仍然不曾睁开眼:“会不会?” 姜雪漪心内了然,却并未说会还是不会,只是双手合十轻轻搓动了几下,然后将馥软的手指放在了帝王的眉间。 温热细腻的指尖带着女子特有的香味,不轻不重的力道亦是舒缓得宜。沈璋寒都甚至都在想,她究竟是天赋异禀还是从前练习过,怎么会这样熟练,甚至细心到懂得让自己的手先温热。 不知是她看出了他的疑惑还是怎么,沈璋寒还未曾开口,姜雪漪便轻轻柔柔地说道:“陛下的眉心发紧,可见国事操劳。” “从前在家的时候,妾身也时常为父亲这样按摩,按完会舒服许多,只是会有一丁点刺痛,陛下忍忍。” 说罢,她的指腹缓缓刮过眉骨,力道重了三分,最终停留在了眉心处。 时常皱眉之人,眉心多半会留下一道浅浅的“川”字纹。只是陛下年轻,眉头舒展时其实并不可见,但姜雪漪仍然如待珍宝一般轻轻地抚摸着,好似如此,就能将他的烦恼统统抹去。 时近正午,日光渐渐炽盛。 明媚的阳光透过斑驳树影落在沈璋寒的膝上,为他冷淡疏离的神情添了一分暖意。 抛开两人的身份不提,只单单看这一幕,便觉得郎才女貌养眼极了,女子偶尔低眉浅笑说出的话语,也像情人间的耳语旖旎。 沈璋寒不觉得疼,倒觉得她指尖触摸之处温柔的过分,像带着痒。 后宫中形形色色的美人不少,如她这般温柔体贴的也不在少数,但大多浮于表面,只知端庄谦和,不够生动。 她却像柔情入骨,如坠温柔乡。 沈璋寒摁住她的手指,顺势圈在掌中,将她的身子绕到了自己身前。 缓缓睁眼,问她:“方才见到朕还慌张害怕,怎么这会儿倒不怕了。” “那会儿——” 姜雪漪有些羞,不敢看陛下的眼睛,长睫微颤,温柔的嗓音轻轻软软的,如羽毛搔在心头:“是陛下突然出现在妾身身后,妾身吓到了。” 沈璋寒轻笑了声,盯着她看的目光灼灼:“反倒怪朕了?” 听出帝王戏谑,姜雪漪缓缓摇头,莞尔轻笑:“妾身不敢。” 沈璋寒不置可否,大手稍一使力便将她的身子拉入了怀中,淡淡笑道:“今日下朝后你父亲还问起你安好,可见你们父女情深。” 姜雪漪头一次和男子这般亲密接触,身子不禁有些紧绷。她怕自己坐得太端正失了情趣,又怕坐疼了陛下,唯恐自己的姿势不对,正小幅度地摆着腰肢扭了扭。 听见陛下开口,登时脸上红了一小片,细声细气道:“妾身是家中次女,长姐出嫁的早,妹妹尚且年幼,这几年便只剩妾身能在父亲母亲身边承欢尽孝。女儿贴心,父亲自然是疼妾身的。” 沈璋寒本就年轻气盛,这会儿被她扭得欲/念四起,一时又觉得有些好笑,只能掌心使力摁住她不安分的细腰,声音喑哑了几分:“你若再动下去,便是朕也要疼你了。” 察觉到身下异样和陛下的言外之意,姜雪漪浑身僵住,一动都不敢动了。 被她的动作惹笑,沈璋寒的心情明显愉悦了几分:“你倒乖觉。” “陛下……” 姜雪漪僵持着身体不敢回头望,勉力撑着保持镇定,声儿却露了怯,颤巍巍的,像雨中被打湿了花蕊的娇花一般,惹人怜惜。 在沈璋寒的印象里,姜氏嫡女一贯是温婉自持的女子,明眸善睐,进退得宜,是再合规矩不过的贵女。虽说生得一副倾城美貌,可到底皮囊只是皮囊,能让他惊鸿一瞥,却未必日后也能称心如意。 不曾想,她还是个生涩笨拙却不失风情灵动的美人。 温柔解意之余亦能风花雪月,这才不算无趣。 沈璋寒是正常男人,没有男人能拒绝这样的反差,他也不会拒绝。 不安分的大手缓缓在姜雪漪的腰肢上游移,半晌后,他才淡淡问了句:“好端端的,怎么会想来这儿?” 问出这个问题以后,在姜雪漪看不到的背面,那双黑眸中潮湿的情/欲不知何时褪了八九分,取而代之的是看似漫不经心的探究。 陛下的手仍然动情地在她的腰肢摩挲,可问出的话语却让人无法忽视。 姜雪漪不那么擅长诱/惑男人,可她最擅长掩饰自己。 她的嗓音染上一丝温柔的暖意,用十分自然的语气轻声说着,语气中有些遗憾:“妾身听说蓬莱岛从前有一颗巨大的桃树是祈福所用,加之太液池风景如画,所以才想来看一看的。” “宫中景观秀美,若是不四处都瞧一瞧,春光便辜负了。” 沈璋寒:“你很可惜?”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柔声道:“虽说桃树不在了有些可惜,但这件屋舍别有韵味,也很值得。瞧着不像是宫中规制,倒像隐居之所。妾身方才瞧见院后还有一方小菜地,若是再种上些农家小菜,就更像了。” 说到后面的时候,女子的语气明显染上了三分不易察觉的期待,好像已经窥见不远后的将来,这里会是什么模样一般。 沈璋寒淡淡问:“你是长安贵女,自小锦衣玉食,怎会向往农家?” 姜雪漪柔声道:“只看古往今来的诗人隐士多为此著文,便觉得怡然自乐了。有时候没见过的,才会向往。” 这话说的倒是严丝合缝,挑不出错来。 闻言,沈璋寒极淡地笑了声。 姜雪漪也猜不透陛下究竟是信还是不信,可她既然选了这条与众不同的路,就要头也不回的走到底,否则才是亏了。 日光明媚,鸟雀清啼,此时的蓬莱岛还真像一处隐居之所。 安静片刻后,姜雪漪转过头看向陛下,温声问:“陛下,以后妾身还能来这里吗?” 沈璋寒黑眸微眯。 他不由分说将她娇软的身子拉进怀中,翻身压在了身下。钗环散乱,满头青丝登时凌乱如瀑,她惊惶无措,白皙赛雪的肌肤浮上几分红晕,衬她雪肤花貌,不可方物。 神女入怀,沈璋寒大手圈住她纤纤细腰,俯身于耳边冷冷低语:“你很喜欢窥探朕吗?” “不是的……” 姜雪漪怕极了,眼眶涌出泪水,却还是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抚向帝王眉心:“妾身只想抚平陛下的疲累,从未想过僭越……” 看着那只害怕却仍然坚持靠近的手,便让他想起刚刚她是如何温柔地为自己抚平眉头的,也让他想起从前。 沈璋寒垂眸紧紧地盯着她看,身子一顿。 就在姜雪漪觉得周遭空气安静到让她焦灼的时候,陛下低头吻上了她的唇瓣。 微凉柔软,带着清冽的香。 ------------ 11 第 11 章 吻渐渐加深的时候,姜雪漪只觉得呼吸都是困难的,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迎合还是承受,好似被剥夺了呼吸,让她的心止不住狂跳。 陛下愈发动情,手上半点没闲着,身子也愈发滚烫。不知何时她身上的大袖衫从肩头滑落,连贴身的诃子裙都被揉皱了,凝脂般的肌肤透着难耐的粉,婀娜娇软的身子仿佛热气腾腾的,一碰就要化了。 沈璋寒很少吻一个女人这么久,也从来懒得在这方面取悦一个女子。可姜雪漪是有本事的,勾得他想狠狠掠夺,就在此时此刻占有她。 大手游移到臀下一侧时,姜雪漪终于如梦初醒,紧紧摁住了陛下的手,大口大口地呼吸:“陛下……不可以……” 沈璋寒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可姜雪漪拒绝,他便没动,眼睛却暗得不像话,嗓音也嘶哑:“害羞吗?” 姜雪漪摇摇头,很艰难地低声道:“妾身……葵水来了……” 此话一出,沈璋寒的动作足足僵了半晌,才颇有些咬牙切齿道:“你方才怎么不说。” 姜雪漪柔柔弱弱:“妾身也不知您会……” 这会儿就兽性大发。 沈璋寒圈着她腰肢的手紧了又松,硬是长舒了口气,暗着眸从她身上起了身:“下回再招惹朕,朕可就不管你这么多了。” 周遭一安静下来,附近的声音就变得格外清晰,只听身后屋舍的门口传来隐隐的女子说话声,正在和林威说着什么,隐约能听到“姜贵人”“腹痛”的字眼。 分明是才来了葵水之人,不仅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了好一会儿,还得为他按摩,后头又出了那些事。若是旁的嫔妃,性子娇纵的早搂着他不依不饶的撒娇了,性子软的多半也会默默不作声将委屈咽下。 可姜雪漪并不抱怨,只是干脆伸手将凌乱的钗环全部摘了下来,理顺了一头柔顺乌发,然后默默地将衣衫重新穿好,又为他将玄色的常服展平。 仿佛做这些事情再寻常不过,无须借机向他撒娇卖痴求好处,也犯不上楚楚可怜。 她还真是特别。 沈璋寒下意识就将她的身子揽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滑入发间,淡淡道:“你来葵水时会腹痛,方才怎么一声不吭。” 姜雪漪弯眸浅笑,轻声道:“在家中也是这样,习惯了呀。” 沈璋寒没多说,视线越过她挪到屋门的方向,下令:“让她进来。” 陛下有令,林威不敢再阻拦,只好打开屋门将段殷凝放了进来。 段殷凝手里提着一个三层的木盒,恭恭敬敬地颔首走了进来,向二人行罢礼后才敢掀眸,瞧见这一幕后显然有些震惊。 自家小主不知怎么头发全散开了,玉钗绢花全都掉落在摇椅和地面上,依偎在陛下跟前的姿势自然又亲昵,如同早就见过一般。 但她很清楚,小主这是第一次和陛下单独见面,便是因此,才让她格外的震撼。 在宫中侍奉数年,她虽为女官不常见到陛下,可也是见过几次的。在她的观察中,陛下多情却也薄情,仁慈却也狠辣,不像是和新妃第一次见面就会另眼相待的人。 正如柳才人和陶贵人一般,就算得宠了,陛下也未见对她们特别几分。段殷凝早知道自己跟了个了不得的主子,不成想,她的手腕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厉害。 陛下示意免礼后,段殷凝才敢将木盒放在一旁的圆桌上,屈膝跪下道:“启禀陛下,奴婢侍奉小主时日尚短侍奉不周,不知小主今日会来葵水,还请陛下降罪。” 沈璋寒淡淡觑她一眼,没有责罚的意思:“起来吧,新人入侍尚短,底下人不知情也是难免。” 说罢,他瞧了眼木盒:“都带了什么?” 段殷凝犹豫了瞬:“都是女子所用之物,还有一壶热水。” 姜雪漪柔柔接过话茬:“妾身每逢葵水的前两日都会腹痛,喝些热水能缓解。其实此事也不怪殷凝疏忽,是妾身自己忘了月事将至,这才惹出麻烦。” 她低头弯下膝盖,满头乌发随着她的动作从沈璋寒的指缝溜走,触感微凉:“还请陛下不要为此不悦。” 手上陡然一空,沈璋寒还真有些微妙的舍不得,但他只是从容收手,轻笑了声:“朕何曾有过怪罪你的意思。” “蓬莱岛近水湿冷,你家小主这几日身子不适,回宫静养几日吧。” “是。” 姜雪漪没再多说,而是带着段殷凝一道行了辞礼,收拾好物件离开了蓬莱岛。 待人走后,林威躬身走过来,额上冷汗涔涔:“陛下,蓬莱岛荒芜,已经许久不曾有人登岛了,奴才起先不知岛上会有人,险些冲撞陛下,还请陛下惩处。” 沈璋寒睨他一眼,淡声道:“暗中吩咐下去,每年三月不许任何人登岛,朕不希望再有今日的事。” “是,奴才一定尽心办好此事。” 侥幸逃过一劫,林威忙不迭的应下。但今日之事,林威的直觉告诉他,得亏是姜贵人聪慧,若换了旁人,恐怕小命难保! 林威躬着腰不敢抬起来,小心翼翼请示着:“陛下这会儿是同往常一样,还是——” 沈璋寒神色冷淡,瞧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回建章殿。” “是。” 林威跟在陛下身后刚走两步,谁知又听见陛下云淡风轻地交代了句:“姜贵人腹痛,找个太医去给她把脉。” - 林威亲自派人去太医署选太医给姜贵人请脉,去的自然不会是什么低等级的太医,而是太医署里最有资质的李太医。 李太医乃是国手,平时只有太后、陛下和皇后以及一些主位嫔妃才请得动,若非是陛下有令,是绝不会主动前往给一个小小贵人看诊的。 所以当李太医带着两个小药童经过棠梨宫和灵犀宫的那条宫道走进灵犀宫的时候,被正巧要回宫的陶贵人看见了,很是蹙眉不解了一阵子。 据她所知,灵犀宫一共就只住了姜雪漪和一个不得宠的杨贵仪,若无什么大事,李太医跑到灵犀宫做什么? 杨贵仪一向安分又身份低微,唯一可能请得动李太医的便是姜雪漪了。 虽说她和姜雪漪如今只是贵人,但陶姝薇自己也清楚,凭她们两个的家世和身份,在宫里有些门路是再寻常不过了的。 只是她厌恶姜雪漪,前几日又撕破了脸,心里难免担心她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爬到自己头上去。 眼看再走几步就到棠梨宫了,陶贵人的脚尖却不由自主地转了方向,犹豫着要不要进灵犀宫去看看。 陶贵人的贴身宫女静书担心自家小主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忙低声劝着:“小主还是别去生事了,兴许姜贵人只是想请个太医调理身子呢?” “调理身子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的请李太医过来吗?她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陶贵人心中不悦,眼睛牢牢盯着灵犀宫的大门,冷声说,“她一贯装模作样,谨慎的很,这么费劲的请李太医过来定然是打着什么鬼主意。眼下我已经承宠她却没有,心里指不定如何着急呢。” 在宫里,主子的前途就是下人的前途,静书有些头疼,却还是尽力劝诫着:“在宫里的嫔妃哪个不是想方设法的得宠,新人那么多,别说是姜贵人,便是剩下的几位也是迟早轮一圈的。您前几日闯进绛雪阁的事都在宫里闹开了,皇后娘娘定然也是知道的。如今虽不说什么,心中难免对您有意见。” “皇后娘娘乃是六宫之主,小主若是刚入宫就闹出许多风波让皇后娘娘心中不满,以后许多事可就难办了。” 说罢,她又苦口婆心道:“再说了,昨日大人还暗中派人来问您在宫中的情况呢,知道您已经得宠很是欣慰,小主行事还是顾忌些吧。” 静书是家中为陶贵人精心挑选的陪嫁丫头,知根知底信得过,做事也还算牢靠。所以她的话再不入耳也是家里的意思,陶贵人还是要听一听的。 只是这些道理知道归知道,眼睁睁看着姜雪漪玩手段她却只能看门外干看着,还是让她心里憋屈得要命。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陶贵人才红唇轻启,冷冷吐字:“不回宫了,陪我去散散心。” - 灵犀宫-绛雪阁。 李太医为姜雪漪细细把完脉后,提笔开了张调理的方子。 虽说只是一位贵人,可初入宫就能让陛下派他去为她调理身子,可见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不敢有误,细细问询了情况,这才敢下手开方,好在姜贵人的问题并不严重,只要好好调理一阵子就能有所好转。 一番交代和叮嘱后,为表重视,李太医临走前还留下了贴身的一位药童为姜贵人煎第一服药。 在姜雪漪的授意下,段殷凝亲自送李太医回去,不出一炷香,干净雅致的院落里便传出了淡淡的药香味。 小主出去不过一时半刻就得到陛下如此殊荣,旎春和扶霜高兴得合不拢嘴,围着她七嘴八舌的问了许多。 姜雪漪随口说了两句便觉得疲累,盖着绒毯歪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膳时分,补药也已经熬好了。 扶霜伺候着姜雪漪起身,旎春笑眯眯地端着补药走进来:“小主醒啦?快先喝药吧,今日可是好事成双呢。” 姜雪漪意外地瞧她一眼。 旎春舀起一勺,细心地吹凉了递到她嘴边,快活道:“方才听说陶贵人今日不知怎么得罪了荣修仪,这会儿正在御花园被罚跪,可有不少人都瞧见啦。” ------------ 12 第 12 章 “荣修仪?” 姜雪漪不确定的又问了句。 旎春心情很好地点点头,一勺接一勺喂小主喝药,继续说:“听说是陶贵人出言不逊得罪了荣修仪,当时丹昭容也在边上呢,似乎是说到了大皇子。不过事发突然,奴婢也未能打听清楚。” 入宫之前,父亲和母亲就和她大致说过如今宫中的局势。这位荣修仪,她也是着重记了的。 荣修仪,陛下登基后第一年礼聘入宫,自入宫后便颇得恩宠,两年内从美人位接连晋升,又于承祚三年诞下皇长子,深得圣恩。 陛下登基前只有皇后所出的二公主和刘贤妃所出的大公主,两位公主如今也都七八岁了,宫中一连数年未得一个皇子,所以荣修仪生下皇长子可谓是大喜,更是大功一件。 听说皇长子出生当日陛下龙颜大悦,当下便赐荣修仪封号“荣”字,又晋封为正三品修仪,一跃成了那一批嫔妃中地位最尊崇的一位,甚至险些就要越过陛下登基前就一直跟着陛下的丹昭容和兰昭媛了。 能在美人环绕的后宫脱颖而出,抢先生下大皇子,荣修仪岂会是简单的人物。 身上担着养育大皇子的功劳,又有如此心机手腕,得罪了这样这样一个不好惹的主位嫔妃,陶贵人以后恐怕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入宫这些日子,每每去凤仪宫请安,多听韶妃和丹昭容斗嘴,刘贤妃和兰昭媛偶尔也会说几句,可这位荣修仪素来持重,从未卷入到请安时唇枪舌战里,可见她不是个鲁莽张扬之人。 区区一个照面就能让她动怒处罚陶贵人,必然是牵扯到了大皇子。 喝下一碗药后,姜雪漪拿帕子蘸蘸嘴角的药汁,柔柔道:“大皇子生来体弱,荣修仪视他如珠似宝,陶贵人受罚恐怕是说错了什么。” 扶霜才不管这些,俏脸微冷,嗤笑道:“总之她是活该,谁叫她这么猖狂。” 姜雪漪笑意浅淡,任由她们扶着自己起身,准备到偏阁去用晚膳,可还没走到,就见院门口值守的小宫女匆匆跑过来通传,说杨贵仪来了。 “杨姐姐来啦?” 她立刻扬起笑脸,眉眼弯弯的亲自出去迎接,一见面便朝人熨帖地行了一礼:“给姐姐请安。” “马上要到用膳的时间了,姐姐怎么过来了?” 杨贵仪忙伸手扶她,受宠若惊地笑道:“妹妹何苦同我这么见外,早就当你是自家姐妹了。” 两人并肩往屋子里走,杨贵仪方继续说:“本是要用膳的时候了,但是远远闻见你这院子里飘来药味。你入宫时日尚短,又是我这宫里头的,我担心你身子不爽快,这才想着来看看你。” 她拉着姜雪漪四下瞧瞧,问:“妹妹可是哪里不舒坦?” 姜雪漪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姐姐关心,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自小便有月事腹痛的毛病,才想请太医来把把脉的。” 这话说得轻巧,可杨贵仪入宫多年,当然也不是傻子。 李太医刚进绛雪阁的门她就听说了,一听是来给姜贵人把脉的,那就更耐人寻味了。 宫里谁不知道李太医地位尊崇,向来只给几位得脸的主子看诊,姜雪漪一个初入宫的贵人,又不曾侍过寝,好端端的特意请他来做什么。 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杨贵仪知道姜雪漪不是个喜好铺张的,这李太医未必是她自己求着来的,恐怕是有人下了令。 细致入微到知她月事腹痛,特意让李太医来调养,那要么是陛下,要么就是皇后娘娘了。这二人中不论是谁,都不可小觑了姜贵人。 杨贵仪虽说一向不得宠,可她也知道风往哪边吹就乘风而上的道理。好歹初入宫时结了善缘,趁还没起势就好好笼络住她,以后在宫里的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她亲昵自然地牵住姜雪漪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背:“女孩子这里最是要紧,每个月不痛死人也是受罪的,好好调理也好。” 姜雪漪弯眸浅笑,应声道:“多谢姐姐,妾身知道了。” “既然来了,不如姐姐陪妹妹一道用膳吧?咱们也好好说说话。” 大好的拉近关系的机会,杨贵仪不会拒绝,顺势便答应了下来,不过是添双碗筷的事。 偏阁内,段殷凝已经将菜都布置好了,见两位小主进来,素指勾起了珠帘。 杨贵仪垂眸瞧了一眼桌上菜式,笑意微不可查的凝固了一瞬。 这些色香味俱全的小菜点心,甚至是装菜用的器皿瓷盘,从跟着陛下到了宫里这几年来,她从未享受过。 她虽为贵仪,比贵人还高出一阶。可单是看午膳的菜式,就知道宫里拜高踩低的德行,不为自己打算是不成的。 两人落座后用起膳食,杨贵仪又好生关切了姜雪漪一番,待两人边吃边笑的时候,才将话题引到了正处:“我听说前几日陶贵人来你这里闹了一出,她后来没再寻你的麻烦吧?” 她又叹了口气,纳罕道:“这陶贵人也真是的,刚入宫就不知安守本分,竟然跑到灵犀宫来耍威风。你是个好性子,她也就是知道咱们灵犀宫没主位才让她得逞。” 姜雪漪咽下一勺芙蓉汤,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她从小就不喜欢我,我不怪她。” 这话说得善解人意又哀婉可怜,连杨贵仪都有些看不过眼了:“妹妹放心,这件事皇后娘娘心里定是有数的,只是按下不提罢了。” 她笑笑,指指外头:“外头的事,妹妹听说了吗?” 姜雪漪掀眸,温声道:“姐姐说是陶贵人被荣修仪罚跪一事吗?” 杨贵仪颔首称是,宽慰她:“这件事,皇后娘娘一定不会继续坐视不理。妹妹且等着看,明日姐姐也会替你加把火的。” 明日? 姜雪漪掀开美目,有些不可置信,似是没想到杨贵仪会为自己出头:“妹妹不碍事的,怎么劳烦姐姐……” 杨贵仪有心向她示好,笑着说:“不过是小事罢了,只要咱们姐妹能一直和和气气的,可比什么都强多了。” 闻言,姜雪漪十分感动,当即搁下碗筷,起身朝杨贵仪福身:“姐姐待妹妹此心,妹妹定然铭记于心。” 午膳用罢,好生送走杨贵仪后,姜雪漪的神色渐渐归于平常。 宫中不论得宠还是不得宠之人,都有自己的心计和打算。能好端端活到现在的,都不简单。 单是李太医这一件事,杨贵仪就能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寻常,转头来同自己亲近,可见她观察细致入微。 陶贵人一事,就是她日后来同姜雪漪亲近的敲门砖。 明日请安,陶贵人这个被罚跪之人,怕是反而没好果子吃了。 - 翌日,凤仪宫。 姜雪漪和杨贵仪携伴而行,到的不早不晚。甫一坐定,就听见门口唱礼,说陶贵人到了。 膝盖有伤原本是可以告假不来的,但陶贵人一入宫就频出事端,又有了先前被丹昭容掌掴一事,她就算有心再用这招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这一招还好使不好使。 所以她就算疼得来不了也得来,不然去哪儿叫冤呢。 姜雪漪和杨贵仪都是聪明人,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了。 陶贵人被静书搀扶着,勉勉强强过来给各位位份比她高的嫔妃们行了礼,这才坐下。膝盖弯折的时候,还听见她轻轻地嘶了一声,可见昨日跪得不轻。 昨夜睡前,旎春去将事情的由来打听清楚告诉了姜雪漪。她这才知道,昨日陶贵人在御花园碰见了正带着大皇子散心的嬷嬷,大皇子年幼,刚学会走路,跌跌撞撞不当心踩了陶贵人的裙摆。陶贵人心情不佳,冷着脸训斥了几句嬷嬷,转身的时候险些将大皇子掀倒在地,不巧,这一幕恰好被走过来的荣修仪和丹昭容瞧见了。 荣修仪眼睁睁看着大皇子险些被推搡到地上,丹昭容又在旁边添油加醋,加之陶贵人此人近来的表现,荣修仪对她印象本就不好。 何况她不过才入宫,就如此不将大皇子看在眼里,一来二去不过几句话,荣修仪便下令让陶贵人罚跪在御花园的庭院中,跪不足一个时辰不许起身。 若说起来,荣修仪和丹昭容一样,其实都是没有资格处罚低阶嫔妃的,那是妃位以上才有的权利。可架不住荣修仪贵女出身,还生养了大皇子,即便是看在皇嗣的份上,也没人会多说什么的。 那可是人来人往的御花园,跪一个时辰,陶贵人的自尊心如何受得了。 不多时,前来请安的嫔妃们一个个入座,皇后娘娘也不慌不忙地从侧殿走了出来。 诸人起身向皇后行大礼,聆听中宫的训诫教导,缓缓落座。 陶贵人急欲为自己讨回公道,早就按捺不住了,奈何没有找到机会。 谁知皇后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率先开了口:“本宫听说陶贵人昨日被荣修仪罚跪,膝盖伤得不轻。怎么这会儿不在宫里休息,还要来给本宫请安呢?” ------------ 13 第 13 章 陶贵人未曾想到自己还未开口,皇后娘娘便先问向了自己,心里莫名慌张起来。 不知是不是皇后的语气实在太过平静也太过冷淡,陶贵人总觉得这话乍一听好像是在关心自己,可里头却暗含着别的深意,像是在兴师问罪。 她自知前些日子风头过盛惹出事端,也知道为了和丹昭容置气,自己做的是过了点。可她这次分明没做错什么,也是荣修仪逾矩处罚她在先,皇后怎么能如此偏向荣修仪呢? 陶贵人满腹不甘,却也不敢在皇后跟前造次,只能撑着扶手起身,忍着膝盖的疼痛再度向皇后娘娘跪了下去,咬牙道:“给皇后娘娘请安是妃子本分,妾身不敢忘本。” “哦?” 皇后凤眸微挑,半点没让她起身的意思,淡淡道:“新人入宫以后宫务繁杂,本宫疲于处理,想来疏于了对诸位姐妹们的管教,才叫许多风言风语传到了本宫耳朵里头。” “你们每日来请安,听本宫的训导,理应知道后妃本分是安分守己,不要惹出麻烦来。” 话落,皇后平静地扫视了底下一周。 皇后管理后宫素来宽严相济,却也是绝不含糊的。察觉到皇后不悦,殿内一时安安静静的,无人敢多嘴。 片刻后,皇后视线停留在了陶贵人身上:“陶贵人,你可知自己错哪儿了?” 陶贵人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高贵冷艳的面孔上表情有一瞬的扭曲:“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妾身并未做错什么,而是荣修仪滥用刑罚惩戒宫嫔,娘娘!” 荣修仪垂眸扫她一眼,冷淡道:“你险些害了大皇子,又言语冒犯本宫和丹昭容,难道无辜吗?” “本宫不过是情急之下才未能禀告皇后娘娘先处罚了你,你倒叫起屈了。” 丹昭容和陶贵人早就水火不容,能见到陶贵人吃瘪,丹昭容是最乐见其成的。当即就跟着荣修仪的话落井下石,哼了声:“可不是吗?本宫和荣修仪亲眼所见,难道还能委屈了你。何况陶贵人是什么性子宫里人尽皆知,也无需我们多说吧。” 两个主位合起伙来针对自己,摆明是要坐实了自己的罪过,陶贵人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立刻反驳道:“妾身根本没有将大皇子推倒在地,当时在场的宫人都瞧见了!荣修仪如此疾言厉色,不过是觉得妾身态度不够恭谨才借机发挥,丹昭容更是因为和妾身早有龃龉,难道皇后娘娘要放任嫔妃滥用权利,越到您的头上去吗!” 最后一句话喊出来,皇后的眉头微蹙。 然而陶贵人并未看见,只一味的伏地叫冤:“还请皇后娘娘明鉴,妾身真的冤枉!” 韶妃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虽然一向看不惯丹昭容,也不喜欢荣修仪,可这件事跟她没什么关系,犯不上趟这趟浑水。 再说了,瞧陶贵人这心高气傲又鲁莽的样子,就算替她说话也没什么好处,反倒惹一身骚。 韶妃这么孩子气的人都不说话,刘贤妃和兰昭媛就更不会多事了,一个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权当看戏了。 这时候,请安时一向沉默的杨贵仪开了口,轻声说:“陶贵人此话实在是放肆了。皇后娘娘如何办事自然有她的道理,难道还听你说了算吗?” “嫔妾虽然身份低微,却也不得不说句公道话。” 杨贵仪开口后,殿内的注意力一时间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嫔妾和姜贵人同处一宫,知道姜贵人是个性子极好的妹妹。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三日前却硬是被陶贵人闯进了屋子里大放厥词又扬长而去。她不愿多事一直忍气吞声,但时到今日,陶贵人也该细数你入宫后究竟生出了多少事端。” “你能好端端的在宫里,又得陛下和娘娘的抚慰,哪一条不是恩典呢?” 说罢,杨贵仪叹了口气,垂眸说:“嫔妾多嘴了,还望皇后娘娘宽恕。” 后宫里有得宠的人,就该有懂得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人。皇后赞许地瞧了杨贵仪一眼,面色和缓了些。 她垂眼扫向此时仍然看不懂局势的陶贵人,平静地下了命令:“陶贵人藐视宫规,擅闯姜贵人居室,此为一错;言辞不敬,冲撞丹昭容和荣修仪,还险些伤了大皇子,此为二错;身为嫔妃不懂柔顺之德,不知自省,此为三错。” “念你入宫不久,本宫不会重罚于你,但你也该静修己身,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给同样新入宫的嫔妃们一个教训。” “来人,撤去陶贵人的名牒一个月,再罚抄宫规五十遍,好好在宫里静心养德。” 处罚下来,殿内不少人的表情都变了。 皇后罚得是不重,不疼不痒没有任何受苦的刑罚,可刁钻就刁钻在撤去了她一个月名牒,让她一个月都不能侍寝。 新人入宫,美人如云。 即便是名牒还在都未必能得到陛下几分恩宠,何况是名牒被撤去足足一个月呢。 一个月过去,新妃们侍寝一圈下来,许多事早已尘埃落定,到时候陛下还能不能记得陶贵人都要两说。 陶贵人一心想要成为宠妃,撤去一个月名牒无疑是让她争宠的道路生生比旁人慢了一大截,这在刚入宫不久的嫔妃身上,可是致命的。 她一时怒火攻心,还想要开口说什么,可抬头一对上皇后那双平静却暗含警告的眼睛,顿时犹如一盆冷水浇头,让她快速冷静了下来。 眼下情况已经糟糕到这地步,绝不能再得罪了皇后,不然以后的路就会更难走。撤去名牒也不要紧,她一定会再想别的办法,绝不这么坐以待毙! 陶贵人躬身伏地,满腹不甘地叩首道:“妾身知罪。” 见她还不算蠢笨如猪,皇后的语气也和缓了几分:“扶你家小主回宫去吧。本宫会找个太医过去给你开些化瘀消肿的药膏,女孩子的容貌是最要紧的。” “多谢皇后娘娘。” 静书搀扶着陶贵人退出凤仪宫,姜雪漪收回视线,转眸时正撞上杨贵仪看过来的眼睛。四目相对,唇边浮起一丝感激的笑容。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皇后散了诸人请安,临了了又续道:“大皇子昨日受惊,本宫库中有上好的补药,赏给荣修仪给大皇子补身用。至于姜贵人——你性情和顺,本宫有心安抚你,正好今日新得了一支珠钗,也赏了你吧。” 荣修仪神色未改,上前谢恩后,由身侧的贴身宫女领了赏赐,姜雪漪紧跟其后向皇后谢恩,亲自接下了珠钗。 皇后娘娘没再多话,挥手示意她们散去休息,在转身时,姜雪漪看到荣修仪似乎淡淡地瞧了她一眼。 虽只是区区一个照面,姜雪漪却不得不承认荣修仪实在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皇后治下颇严,威仪万千,身为中宫之主,定然是不喜被人越俎代庖的。 可丹昭容逾矩掌掴陶贵人遭皇后当众训斥,到了荣修仪这却只是送补药以示宽仁和敲打。甚至于荣修仪听到后连神色都没有改变,仿佛这一切都是稀松平常,哪怕是皇后暗中敲打,也不值当大惊小怪。 说到底,宫中最要紧的筹码还是自身的价值。 出身、恩宠、子嗣,头脑。 荣修仪将自己的价值提高到了极致,难怪能在短短三年内升至主位。 宫里的水还深着呢。 - 往后这几日,陶贵人一直安安分分在宫中反省,没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一批新人中,陶贵人撤了名牒,姜贵人又来了月事不能承宠,陛下便挨着从底下的嫔妃中点寝,接连临幸了一位才人,两位常在,只是皆一夜就撂下了,并未有十分入眼的。 是夜,沈璋寒手执一卷古籍懒散地靠在檀木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泛黄书页,透着些许漫不经心。 内侍省负责侍寝的小宫人端着名牒低头哈腰的小碎步进来,恭恭敬敬道:”陛下,点寝的时候到了,还请您择选。” 沈璋寒搁下书卷,掀起眼皮子瞧了一眼。在瞧见姜贵人崭新的名牒出现在上头的时候,终于有了几分意动。 他没急着翻,而是觑了眼林威,淡淡道:“姜贵人好全了?” 闻言,林威很是愣了一下。 女子来月事的事情,陛下问他有什么用,他哪儿能知道啊! 林威心中叫苦不迭,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讪讪道:“回陛下的话,姜贵人的名牒已经搁在上头,那应当是说明身子无碍了。” 沈璋寒的神色瞧不出喜怒,只嗯了一声。 殿内一时静得可怕,就在内侍省的小太监都以为陛下要独寝的时候,陛下终于搁下书卷,抬手将姜贵人的名牒取了出来。 “就她吧。” ------------ 14 第 14 章 内侍省的公公带着陛下的旨意到绛雪阁的时候,绛雪阁内的宫人很是欢呼雀跃了一阵子,连旎春给小公公封赏的红包都颇为丰厚。 实在是这一日等的太久了,上上下下就指望这一天扬眉吐气呢。 谁不知道他们小主是这一批新人中最出色的,性子又那样温柔宽和,可偏偏就是没遇上好时候。先是柳才人抢先,后来是陶贵人,好不容易该轮着了,身上葵水又来了不能侍寝。 眼见底下几个才人常在都侍寝过了,唯独小主一个贵人却没有动静,背后里可有不少风言风语传出来。 这下好了,陛下今夜点寝小主,明日请安肯定是要狠狠打她们的脸的。 绛雪阁有喜事,底下一群宫人们都喜笑颜开地讨赏。旎春依着小主的意思往下面派完赏赐,扬起笑脸掀开门帘进到了屋里头:“小主快拾掇起来吧,过会儿凤鸾春恩车恐怕就要到了。” 姜雪漪这会儿正坐在妆奁前由着段殷凝给她挽发上妆,闻言浅笑起来:“第一次侍寝都是在陛下的太极殿,收拾得再好看到了偏殿也是要重新沐浴更衣的。” 她垂下眼睑,面上浮起一丝少女独有的羞涩:“你去将我从家里带来的凝脂露拿出来。” 旎春立刻明白了小主的意思,欢天喜地的去取了。 夜色渐浓,凤鸾春恩车的银铃在空旷的宫道上清脆的回响,在寂静的空间中格外惹眼。 银铃响起,宫道两侧的宫室都派出了宫人前去查探停在了哪处,在得知是灵犀宫的时候,既觉得心中酸涩,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那毕竟是初封的贵人,陛下自然不会真的冷落她的。 与此同时,同居一宫的杨贵仪隔着楹窗看向外头,神色很平静:“去库房选两件得脸的礼物,歇下吧。” 灵犀宫的宫门大敞,门前悬挂着的宫灯明如月华。 姜雪漪穿着一身飘逸灵动的淡紫色云锦宫裙,乌发如墨,鬓间的玉簪珠钗莹莹流光,就那么低眉浅笑,手提宫灯从绛雪阁缓缓走出。 宫中不乏美人,可如姜雪漪这般美得出尘脱俗的却罕见,不娇不媚,只掀眸时盈盈一眼便足够惊心动魄,连门前来接她去太极殿的宫人都不禁看直了眼。 他们毕恭毕敬地将她迎上凤鸾春恩车,月下香车美人,一路行至帝王寝殿。 太极殿偏殿是陛下和侍寝嫔妃们沐浴所在,一入内亮如白昼,四处回廊相连,富丽堂皇的穹顶之上悬着轻纱帷幔,微风盈室,层层叠叠的轻纱旖旎轻摆,正中的泉池内水汽蒸腾。 司寝嬷嬷们恭敬地向姜雪漪请安,引着她一路入内,路上衣衫钗环尽褪,散落在华贵的地毯上。 嬷嬷们舀着盛满玫瑰花瓣的热水浇淋在她细腻如凝脂的肌肤上,她皮肤白皙,不出片刻便透了淡淡的粉。 “宫中的娘娘们的肤色大多白皙,但皮肤像小主这样细腻无暇的,奴婢也是第一次见。” 晶莹的水珠从姜雪漪的肌肤上滚落,便是她现在不施粉黛,亦是乌发红唇,容色极妍。 嬷嬷们禁不住连连夸赞,交代她稍泡一会儿,然后就可以出来更衣了。 姜雪漪没多想,安安静静地泡在汤池里,掬了一捧带着玫瑰香的热水淋在身上。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她浑然不觉。 偏殿入口,嬷嬷们正在安静等候姜贵人出来,谁知一抬头,就见陛下亲自往这边过来了。 为首的嬷嬷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可见到陛下神色,很识趣地没发出声音,只是率先朝陛下福身行礼。 不过她们十分惊讶。 要知道嫔妃来太极殿侍寝的不少,可陛下却从来没有如此迫不及待过。即便是得宠的丹昭容,也是沐浴更衣完毕后独自前往寝殿内侍奉陛下的。 沈璋寒没出声,摆手屏退了偏殿的一众宫人,闲庭信步般走向了正在殿内专心沐浴的女子。 他脚步放得轻缓,目光却牢牢锁在她的背影上。待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垂眸窥见一隅让他喉结滚动的春光。 肤若凝脂,身段窈窕。 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她纤细腰肢,露出圆润莹白的肩头,女子的美好之处在雾气和水中若隐若现,令人喉头发紧。 沈璋寒想,她实在是生了一幅好皮囊,才叫他这般多情又薄情之人也在这几日反复不忘。 分明怀中坐着别的女人,闭上眼却是那日在蓬莱岛忘情吻她的感觉。 他俯下身,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她小巧好看的耳垂,带来一阵冰与火的战栗,嗓音也不觉变得喑哑:“转过头,看着朕。” 姜雪漪浑身过电般战栗了一瞬。 汤池里水声阵阵,她完全不曾想过这会儿还会有人来,一时竟然没有听到陛下走进来。 热气腾腾的耳垂冷不丁被冰凉的指尖碰触,让她又惊又慌,连心尖儿都在颤。 缓缓转过身,她仰起头于居高临下的帝王对视。 “陛下……” 雾气四起,轻纱浮动,她如出水芙蓉,皎皎如月的眸子波光潋滟,平添了几分旖旎。 沈璋寒黑眸幽深,指尖顺势抚上她的脸颊,又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向下,停留在了水面上一寸。 从前在家中时,姜雪漪最是知礼守矩。 谁知初次和男子亲昵接触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并非规矩的龙塌,而是水中,她娇躯甚至在陛下的审视下几乎一览无余,实在让她很难保持冷静。 沈璋寒清晰的感觉到,女子的身子悄悄往下沉了一寸,他的指尖碰到了温热的水。 “羞了?” 他并不恼,只轻笑了声,甚至体贴地朝她伸出一只手:“来朕这儿。” 姜雪漪轻咬着红唇:“陛下的衣衫会湿……” 虽是这么说着,她还是很乖觉的将一双细白柔荑都放了上去,她的手柔弱无骨,白皙纤细,就这么并在一起放在他掌心里,好似轻易就能被他整个包裹住。 沈璋寒牵住她湿润的手,丝毫不在意衣衫是否会湿,反而将她整个从水中带了上来。姜雪漪沾着玫瑰花瓣的身子被直接打横抱起,羞得她紧紧攀住陛下的脖子。 玄色龙袍的外衫将她春光堪堪掩住,他就这么毫不顾忌地抱着姜雪漪一路从偏殿走到了寝殿,在沿途宫女的匆忙回避之下,进到了天子卧榻。 床榻两侧的帷幔缓缓散落,红烛无声无息地灭了一半,沈璋寒欺身而上,寝殿内渐渐传出细碎的声响。 - 翌日一早,姜雪漪是被陛下起身上朝的声音吵醒的。 昨夜折腾了许久,她实在是累坏了,甚至顾不得这是在太极殿内便沉沉睡去,连陛下什么时候叫水的都不知道。 清晨醒来的时候,她是窝在陛下怀中睁开惺忪睡眼的,正察觉到陛下将他的胳膊从自己的颈窝撤去。 接触这些日子下来,姜雪漪愈发觉得陛下是个让她猜不透的人。 他似乎有很多面,面对不同的人皆是不同的模样。 温润多情是他,喜怒无常是他,深沉难测也是他。在蓬莱岛见面那日他分明对自己诸多防备,这回却又十分慷慨,甚至愿意以天子之臂为她作枕。 姜雪漪缩在锦被里打了个娇懒的呵欠,这才用半截藕臂撑着身子转过来,刚醒来的嗓音温温柔柔的,带着软:“陛下要去上朝了吗?” 尚且薄夜时分就要起身预备着上朝,任谁的心情都很难好起来。 但沈璋寒今日的状态却瞧着不错,眉宇之间未见倦色,反而神采熠熠。 听她开口,转头看向床榻上那个方才还在自己臂弯酣睡的女子的时候,连语气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嗯,这就要备着了。” 说罢,床榻上的人却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 倒不是沈璋寒喜欢使唤侍寝的嫔妃伺候自己上朝,心情不错的时候,他是十分怜香惜玉的。 但眼前之人前几日还待他温柔入骨,万般体贴,今日却一动不动,霎时让他有了被冷落的感觉。 沈璋寒的眼神淡下去,垂眸扫了一眼正为自己穿衣的宫女:“下去,让姜贵人为朕穿。” 方才好端端的,两句话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姜雪漪不是察觉不出他的冷淡。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乖顺地从旁边捞起一件里衣套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可刚一动腿,她就耐不住“嘶”了一声。 昨夜的“赫赫功绩”一览无余地出现在她暴露在外的脖子上,一直蜿蜒向下,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光景。 她还是初次,这么一夜下来,得有多疼。 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沈璋寒便立即明白了她的难堪,神色也随即软了下来:“朕这么说,你还真这么做?” 他垂眸定定地看着姜雪漪:“不会撒娇?” 姜雪漪盖好自己的身子,弯眸笑了笑:“妾身以为陛下喜欢。” 这一句话落下后,沈璋寒薄唇抿起,足足看了她半晌没说话。 直到宫女为他完全穿好朝服后,他才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迈出太极殿的门槛。 “服侍姜贵人睡下,等她醒了再传轿送回去。” ------------ 15 第 15 章 陛下怜惜美人,偶尔也会纵容嫔妃在太极殿睡醒了再走,因此太极殿的宫女们并不十分意外。 但在上前侍奉着姜雪漪脱衣躺下的时候,看到她身上斑斑点点的痕迹却有些惊讶。 她们一直伺候陛下就寝和起身事宜,面对这些私密的事情本是司空见惯,可姜贵人初次侍寝就这般光景,却还是头一次。 太极殿的宫女们都是七窍玲珑心,不是刚入宫的小丫头了,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从前这样“激烈”的战况只在丹昭容身上有过,这回竟轮到初次侍奉的姜贵人了。 这姜贵人瞧着温柔贤淑,识矩知礼,却也能让陛下如此动情,实在让人意外。 替姜雪漪盖被子的大宫女轻声道:“小主安心歇下吧,陛下方才吩咐过,等您睡醒再传轿送您回宫,想必今日是不用去凤仪宫向皇后娘娘请安了。” 收手时垂眸看到她身上的淤痕,又忍不住多关切了句:“您今日回去后传个医女来上上药,不消三两日就会好的。” 听懂她言外之意后,姜雪漪长睫微垂,不好意思地柔声道:“多谢你。” “但给皇后娘娘请安是耽误不得的,还请在去凤仪宫请安前叫醒我。” 宫女们福身退下:“是。” 注视着宫人退下后,寝殿内只剩下姜雪漪一人,她这才有功夫好好打量起内部。 白日的太极殿比之晚上少了几分旖旎,更多了些沉稳静肃,就像陛下本人一样,有着截然相反的两面。 姜雪漪回想起昨夜种种,好看的眼睫半垂。 嫔妃去太极殿侍寝时,全身的衣物首饰都要尽卸,再由嬷嬷伺候穿上合规矩的衣物。姜雪漪虽未完整经历,可她入内时也是衣衫尽褪的—— 思索之际,她的余光偶然瞥见枕下一点痕迹,伸出手指将它拿了起来。 在陛下的枕下,有很不起眼的一缕发丝。 姜雪漪依稀记得,这是昨夜她不慎勾下来的,还惹得陛下更加用力地“惩罚”她。 她指尖勾缠着那缕黑发,片刻后,将自己散落在背后的满头乌发也捋出了几根。 整整齐齐的两缕发丝在指尖的绕弄下变成一个小巧的结,放置在了帝王枕下。 一切都做好以后,她才掩面倦倦地打了个呵欠,沉沉睡去。 待再次醒来的时候,清晨已至,天蒙蒙亮了。 旎春端着昨夜她穿过来的衣物从殿外进来,跟着太极殿的宫女们一同为她更衣盥洗,梳妆打扮,见到自家小主身上的痕迹先是惊讶,而后便是禁不住的欢喜。 但再高兴,旎春总归是心疼的,边给她更衣边小声念叨:“小主辛苦,陛下本是给了恩典不必去请安的,您何苦还要受这一趟罪呢,奴婢看了都心里难受。” 姜雪漪摇摇头,嗓音温和:“中宫是一国之母,我身为妃子前去请安是情理之中。何况又不是病得下不来床,若侍寝一次就不去了,难免被人觉得娇纵。” 主子这么说,旎春也知道自己是孩子气了,麻利地做着手上的动作不再多话。 赶在时辰之前到凤仪宫的时候,姜雪漪刚一进去,就察觉到数道眼光看向自己。 她很坦然,谁让昨夜是她侍寝,有这一遭也是不可避免。 素来晨起向皇后请安时都避免不了唇枪舌剑,反唇相讥。昨夜侍寝之人大多都是焦点,她也不例外。 虽说前几日也有两三位新人侍寝过,但每个新人都是不一样的,谁知道陛下格外偏爱哪个。 姜雪漪规规矩矩地和人问安后坐下,面色如常。 旎春将她身上的痕迹用香粉掩盖得差不多了,若不细看是看不出端倪的,她面上也不露声色,安安静静的,浑然不像是昨日才侍寝回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高位嫔妃也陆陆续续到齐,皇后娘娘才从后殿出来。 给皇后请安是每日都要做的,若无什么大事,不必整日训诫嫔妃,请安后闲聊几句就能离开了。 近日倒春寒,长安颇冷,皇后关切了几句让嫔妃注意添衣保暖,就将视线落在了姜雪漪身上。 姜雪漪聪明,本分,不骄不躁,因此皇后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并不如对陶贵人那般:“你昨日初次侍寝,身子不适就让底下的人来告假,不必强撑着。本宫并非苛刻之人。” 闻言,姜雪漪立刻从位置上起身,向皇后屈膝行礼,声音放得轻柔无害:“多谢娘娘关心,妾身无碍。侍奉陛下是妾身的本分,妾身不想耽误了请安。” 皇后垂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淡笑道:“本宫知道你是最规矩的,快起来吧。” 姜雪漪重新坐回位置上后,刘贤妃和其余几个高位都抬眸瞧了她一眼。 侍寝过陛下的新人可不少,但前几次别人来请安的时候,也未见皇后这样着重关心过谁。 皇后对这位姜贵人似乎格外另眼相待,隐隐有想要拉拢的意思。 察觉到这一微妙变化,加之姜雪漪实在是很安分,也没什么值得人生气的地方,所以几个高位都很识趣的没在今日说什么酸话,坐了坐就散了。 等出了凤仪宫到无人之处时,姜雪漪才紧紧搭着旎春的手卸了力,险些跌到地上去。 她的腿心涩痛,两条腿也软得不像话,方才请安时,一切都是咬牙硬撑着过来的,如今到了没人的地方,终于可以不再伪装了。 旎春见状吓了一大跳,低声惊呼:“小主!” 姜雪漪摇摇头,艰难地抬腿往前走:“回宫去,别声张,让扶霜去请个医女过来,就说我初次侍寝身子不适,她会懂的。” 旎春连忙点点头,小心搀扶着她回绛雪阁去,等医女来上过药,段殷凝才从外面端着碗润嗓的梨汤过来,凝眸轻声:“小主昨夜辛苦了,喝碗梨汤润润嗓吧。” 果然是久在宫中的旧人,心细程度远不是旎春和扶霜两个姑娘比得上的。 昨夜那般折腾,她的嗓子早就十分不适,可唯有段殷凝不必提就猜得到她的心思。 姜雪漪半撑着靠在靠背上,接过梨汤喝下半碗,肚里温温热热的,总算不那么难受了。 扶霜虽知道这一切是难免的,可还是心疼自家小主:“陛下也实在太不知道怜香惜玉了。” 段殷凝倒是没说话。 她在宫中时间不短了,也耳闻其余嫔妃侍寝后是什么模样,虽说偶有不适,但像自家小主身上疼得这么厉害的,仿佛也只听闻丹昭容有过寥寥几次。 床事上,越折腾就越动情。丹昭容是跟着陛下从微末走过来的,又出身卑微,惯会讨好男人。 那小主是为何? 仅凭蓬莱岛那日见面,小主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能让她自己一开始就与众人都不同。 想在帝王心里留下痕迹,走出一条与其他人都不同的路,可比按部就班的得宠,凭借家世和美貌升位要难上太多太多了。 段殷凝谨慎地收了心思,对着一旁的旎春交代道:“小主请安回来还没用早膳,这会儿应是饿了,你去派人将早膳送进来,我侍奉小主在床头用一些。” 旎春屈膝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张罗用膳的事。 随着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春日上午,日光正晴。 屋内的楹窗撑起了半扇,泄进来一地亮堂堂的光。绛雪阁的院子里栽了不少花,和煦的春风卷进来淡淡花香,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安静得仿佛烦杂远去,称得上一片静好。 姜雪漪实在是倦极了,身上和眼皮子都沉重,就那么靠在床沿睡了过去。 - 勤政殿内,沈璋寒朝后见完几位近臣,纾解地摁了摁眉心。 林威走过来低声说着:“陛下,早膳已经在太极殿侧殿备下了,您去用几口吧。” 沈璋寒上朝时起身很早,一般都是下朝后处理完紧要的政务再回太极殿用膳,眼下这会儿已经是用早膳的时间了。 他淡嗯了一声,抬脚往太极殿的方向走去。 进殿后,殿内正轻纱拂动,为白日的太极殿也平增春色两分。许是昨夜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他几乎立刻就想起了两人缠绵的种种,脚步也顿了一瞬。 林威不明就以,跟在陛下身后停下。 半晌后,才见陛下偏头瞧他一眼:“姜贵人何时走的?” 林威忙应声道:“启禀陛下,姜贵人睡到给皇后娘娘请安前走的。” 沈璋寒微不可查地蹙了眉头。 昨夜他折腾得狠了,知道她身娇体弱受不住。 那样一个温软如云的人,今早起来都疼得不能起身,何况他分明已经许了她恩典,却还要坚持去给皇后请安。 虽知道她素来是个懂规矩的,敬重皇后也无可厚非,可就这么不顾惜自己去全宫中礼数,甚至将他的恩典与怜惜置于脑后,还是让他隐隐不虞。 沈璋寒未置一词,抬脚就要往侧殿的方向走去,可刚走出两步便转过身子,径直往外走,冷淡道:“去姜贵人处用膳。” ------------ 16 第 16 章 旎春带着底下的宫女们领了早膳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陛下的銮驾停在灵犀宫门口。 杨贵仪久居无宠,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陛下这是来看小主的,顿时难掩欣喜。她连忙上前一步屈膝行礼,伶俐道:“奴婢给陛下请安,小主正在屋子里呢。” “都起来吧。” 十余人的銮驾稳稳当当落地,沈璋寒抬手示意不必多礼,在身侧宫人的唱礼下由旎春迎着进了绛雪阁。 春日的绛雪阁实在是布置的很别致。 除了宫中原有的陈设,细微之处做了不少改动,瞧着不似别的宫殿相差无几,只一味的追求富丽堂皇,反多了不少自然灵动,足可见主人用了心思。 沈璋寒垂眸扫视了一周。 她倒很雅。 院内一众宫人皆在唱礼声响起的时候便齐整地跪在了地上,却不见姜贵人亲自出来迎接,沈璋寒猜出她许是不舒服,独自掀帘走了进去。 旎春本还要跟着进去侍奉,段殷凝却摇摇头,示意她先带人将饭菜放好。 这会儿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剩姜雪漪和沈璋寒两个人。 外头通传的声音不算小,但姜雪漪睡得很沉,所以并未听到。 当时还在屋子里的时候,段殷凝犹豫了片刻,并未让扶霜将小主叫醒,而是带着扶霜一同出去迎接陛下,留小主继续睡着。 她猜,有时候想让一个男人记住一个女人,怜惜也很重要。 沈璋寒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这一幕。 姜雪漪累得靠在床沿沉沉睡着,床榻边的小案几上放着喝了半碗的梨汤。阳光从楹窗照进来,落在她姣好的侧颜上,说不出的温柔静谧。 许是这一幕太沉静美好,不染尘埃,许是因为那碗喝了一半的梨汤提醒着他,她是因为自己才会如此。 沈璋寒来时那点不虞不知在何时消散了,只剩下不疾不徐的靠近。 他伸出一只手,用指背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两下。 察觉到动静,姜雪漪终于缓缓掀开眼睫苏醒。待看清眼前之人时,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挣扎着要起身向陛下行礼问安。 沈璋寒顺势摁住她的身子,温声:“不必起来了,朕就是来看看你。” 姜雪漪无病无痛的,陛下想必是对那件事心怀了那么一丁点儿怜惜才来的。她心知肚明,却也不在意,只弯弯眉眼,柔声说:“陛下是才下朝吧?许是饿了,来陪妾身一同用膳的,是不是?” 沈璋寒嗯一声坐在她床侧,黑眸稍敛,看向锦被之下:“还疼不疼?” 姜雪漪顿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好意思地偏头,咬唇羞涩:“陛下……” 他愉悦地轻笑了声,问:“医女可来过了?“ 姜雪漪点点头,鼻音轻轻软软的,像羽毛搔在心头:“多谢陛下关心,已经来上过药了。” 回宫知道请医女上药,总算不是太呆板。沈璋寒拍手示意,旎春即刻带着两个宫女从屋外头提着食盒进来,准备在偏阁布菜。 陛下在此,凡事都要讲章程,自然是不能像伺候小主一样那么随意,能在床头用膳,这在宫里是不合规矩的。 所以旎春几乎没有多想,理所应当的便带着宫女去到了偏阁。 谁知陛下瞧她一眼,吩咐着:“搬过来,你家小主身子不便。” 旎春愣了一下,立刻有眼力见儿的指挥着宫人将小桌搬过去,把几样小巧的早点挨着摆在上头,然后自觉退出了屋门。 沈璋寒觑了旎春一眼,舀起一勺八宝甜粥:“你身边的丫头倒很会察言观色。” 姜雪漪笑盈盈地凑上去将勺子里的热气吹散,然后张开口:“啊——” 他没想到姜雪漪还有这样一面,反收回手笑了声:“你怎么知道朕是喂你的。身为后宫嫔御不侍奉朕就罢了,还这样理直气壮?” 她放软了声音,眉眼弯弯的惹人心动:“陛下晨起说——妾身不会撒娇。” “那您都来看妾身啦,又放在床头用膳,还能不是喂妾身的吗?” 沈璋寒将甜粥塞到她嘴里,语气是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和,甚至带了丝宠溺的意味:“姜尚书铁面无私,最是一板一眼。朕还真是从未想过,他能生出你这么个女儿。” “嗯,是喂你的。” 姜雪漪乖觉,知道见好就收,乖乖张嘴由着陛下给她喂下一整碗甜粥才停下。 沈璋寒没指望她这会儿还能再反过来伺候他用膳,独自拣了几块桌上还算入眼的早点下肚,这早膳就算是用完了。 小桌被撤下去后,沈璋寒屈指抚了抚姜雪漪的额头,淡笑道:“建章殿还有政务,朕下回再来瞧你。” 姜雪漪点点头,又出白皙的手指捏住他的一角衣袖:“陛下要记得多歇息,国事再累,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沈璋寒不置可否,嗯一声算是应下,乘上肩輿离开了灵犀宫。 待陛下的銮驾远去,旎春和扶霜才连忙进屋侍奉姜雪漪。旎春耐不住欣喜道:“入宫前就听老爷说咱们陛下是十分温润多情之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陛下待咱们小主可真好。” 扶霜的性子稍冷一些,可面上也是掩不住的开心:“这几个侍寝过的新嫔妃里头,除了一开始的柳才人,可就只有咱们小主得陛下这般上心了。其实要奴婢说,便是柳才人也比不上咱们小主。那柳才人初次侍寝后,陛下也没见去瞧她,不过就是带着四处晃荡罢了。” 姜雪漪轻笑道:“我知道你们为我开心,但也要记得这些话出去是不能说的,注意分寸。” 旎春笑起来:“小主放心,奴婢和扶霜时刻都记着呢。” - 自从陶贵人被皇后娘娘撤去名牒又罚抄宫规以后,宫里的人看人下菜碟,静书这几日去尚食局取膳食的时候都被排在了后面。 虽说分量和菜样尚未克扣,可从前好歹都是紧着她们丽华堂先给的,如今陶贵人不过稍稍失势,那群捧高踩低的奴才就心生怠慢,硬是放到了后头,连前几日侍寝的才人、常在都比她们前。 因此静书将所有膳食都取完回宫的路上,正好遇见陛下的銮驾从灵犀宫门前离开。 昨夜姜贵人侍寝是人尽皆知的事,自家小主当然也不例外,可小主虽然心中不虞,却也知道凭姜贵人侍寝不过早晚,没什么可比较的。 但当初小主侍寝的时候陛下只是赏了个玉镯子就再没然后了,到姜贵人这却又一早过来用膳,孰高孰低,这就高低立现了。 静书最清楚小主的性子,一时眉头紧紧皱着,一言不发地回了丽华堂。 听见院子里的动静,陶贵人搁下毛笔走出来,语气十分冷硬:“今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静书知道瞒不住,先是说了尚食局怠慢的事,又说起见着陛下的銮驾从灵犀宫出来,果然看见小主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群狗奴才,竟敢如此待我!姜雪漪也是个不省心的!” 陶贵人的眸光倏然寒了几分,死死攥住手里的帕子,怎么都顺不下那口气:“当初桃林那日我就知道她是故意勾/引,偏她爱装出一副可怜样,口口声声说没有。结果我前脚被皇后处罚,她后脚就博得了陛下的喜欢!” 她声音不小,吓得静书赶忙看了看四周,小声劝道:“小主快小声些吧,咱们棠梨宫可还住着别人呢。若被赵宝林听去再四处发散,您日后的路可就更不顺遂了。” 陶贵人冷眼瞧了眼院外的方向,虽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声音还是顾忌着放低了些:“区区一个小门户家的宝林也敢触我的霉头不成?我定要她没好果子吃。” 赵宝林与她同处一宫,都是这一批新入宫的嫔妃,如今还未承宠过,人也唯唯诺诺,陶贵人是一万个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眼中最想赢过是人始终是姜雪漪,其余人还不配做她的对手。 陶贵人怒然拂袖回到屋内,喝下半盏冷茶才顺了些气。 眼下陛下就已经对姜雪漪更特别,若是自己再不想法子做出行动,真的将这一个月坐到底,岂非更没指望,届时还不是任由她吹枕头风,哪儿还有自己说话的地方。 只是纵然再不喜姜雪漪,她终究还得要先得了陛下的宠爱才能有越过她的机会,不然一切都是空话。 好在不喜自己的人是荣修仪和丹昭容,陛下对她应当还是满意的…… 陶贵人低眸盯着手中握着的瓷杯,用力到连指尖都泛了白。突然,她脑中闪过什么,倏然抬起了眼,问道:“陛下赏赐给我的那只玉镯呢?” 静书怔了瞬,忙低头回答:“那只玉镯是上好的冰种,小主被处罚后担心抄录宫规会磕碰,让奴婢好生收进库房里了。” 她小心翼翼斟酌着:“小主可是要戴吗?奴婢这就去取。” 打定主意后,陶贵人反而没有那么着急了。 她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眼下还不是时候,等再过几日,它才能派上用场。” ------------ 17 第 17 章 当日晚膳后,惯例是陛下点寝的时间。 内侍省的小公公半跪在陛下跟前,高举着手中的托盘,一言不敢发。 沈璋寒看都不看一眼,站在巨大的雕窗前赏弦月,有些兴致寥寥。 若姜氏还能侍寝,他也许会食髓知味些。可名牒虽然在,人却是受不住的。 仅仅白日瞧她那可怜模样,他也不愿勉强。 殿内沉默了片刻,林威大着胆子上前,轻声道:“陛下,今日午膳前韶妃娘娘曾遣人来过一趟,说思念陛下,问您是否要去用午膳。但您那会儿正在处理政务回绝了娘娘,若您抉择不下,倒不如去瞧瞧。” “算起来,您也有一个多月不曾去过甘泉宫了。” 沈璋寒扭头瞧他一眼,语气平淡:“朕有这么久不曾去过韶妃那了?” 林威终于敢抬起头,斟酌着回答道:“自从新人入宫,陛下多点寝新进宫的嫔妃,偶尔有空也是去看几个公主皇子,的确有一个多月不曾召幸韶妃了。” “您忘了,再过不久就是韶妃娘娘的生辰了。” 闻言,沈璋寒终于垂眸看向名牒。 须臾,他的手搁在韶妃的名牒上点了又点,却始终没翻过来。 林威跟在陛下身边久了,最懂得察言观色的道理,自然也知道有些人的好什么时候能卖,什么时候不能卖。 韶妃虽给了他不少好处,可眼下陛下的心思不在这处,再说也落不着好。 “陛下。” 正在沈璋寒神色淡淡地看向名牒之时,林威才像突然记起什么,讪笑道:“陛下,奴才突然想起今日还有一件事未来得及向您禀报呢。” 沈璋寒收回手:“何事?” 林威甩了甩拂尘,身后侍奉的宫女即刻双手托着一方素帕过来,福身道:“陛下,这是今日姜贵人走后,奴婢收拾卧榻时在枕下发现的。” 姜贵人? 他敛眸看过去,淡樱色的素帕上静静躺着两缕互相缠绕的发结,被编成相依相偎的模样。 单是这么看一眼,就不难想象出她躺在床榻上偷偷编结的模样。 沈璋寒垂眸看着发结,许久没说话。 姜氏女的确和寻常嫔妃不大一样。 他能察觉到,她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不仅仅是做一个普通的宠妃。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想走进他心里,做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沈璋寒也的确觉得她还不错。 除了一幅合他心意的出色美貌,更温柔解意、识情解趣,也知道怎么讨好他,知道说什么能触动他的心。 这些年,这么多女人。 能让他心底哪怕有一丝触动的除了丹昭容,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只要能一直如此下去,哪怕她不是姜尚书的女儿,他也不介意多宠着她。 前提是别僭越。 沈璋寒最厌恶女人僭越。 他薄凉地收回目光,淡淡吐字:“拿出去烧了。” “朕这两天独寝,后天去绛雪阁。“ 林威垂下头:”是。” 末了,他又添了句:"好生替韶妃操办生辰,朕会陪她一起过。” - 半个时辰后,甘泉宫内。 韶妃焦灼地在殿前不停踱步,时不时望向正门的方向,问着身边人:“允黛,你说陛下今晚到底会不会来看本宫?” “”自从新人入宫,他已经一个月多月没来过本宫这了,要是再这样下去,本宫还怎么在那几个狐媚子面前抬起头?” 允黛站在一旁的廊柱下劝道:“娘娘您别急,新人才入宫不久,陛下自然还是图一口新鲜的。十一位新主子轮下来,怎么也得一两个月,这才不到一个月呢。” 道理虽是如此,可韶妃还是有些不安。 新人入宫,她们这些高位虽不屑于跟才入宫的丫头片子争恩宠,可皇后有权,有二公主,刘贤妃有大公主,荣修仪也有自己亲生的大皇子。 甚至于连丹昭容也圣眷不减,只有兰昭媛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前阵子不知怎么得罪了陛下,也许久没有见过陛下了。 可兰昭媛怎配和她相提并论?她堂堂妃位,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日子久了难免被人嘲笑。 韶妃闷闷地拽下几片花叶子:“可若是不想想办法,陛下说不定两个月三个月都不来,每日请安的时候本宫还怎么抬起头来?丹昭容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娘娘心里的担心,其实允黛也明白几分,可是陛下的心意这回事,本就不是急能急得来的。 何况在允黛看来,娘娘压根就无须急,也不必在意眼前的一点得失,只是娘娘自己放不下,总是要争一口气。 只是这些话娘娘是听不进去的,她只能委婉的劝:“娘娘计较这些又何苦呢?您可是都护的嫡幺女,家中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哪怕您什么都不做,陛下也会好好待您的。” 闻言,韶妃的神色落寞了下去,连花叶子都不想拽了:“本宫知道陛下是一定会对本宫好的,可那是因为父亲,不是因为本宫。” “陛下始终是本宫的夫君,本宫也希望他能多将心思放在本宫的身上,而不是比不上一个贱婢。” 见娘娘伤心,允黛也不好受:“丹昭容是什么出身,说难听些,不过是卑贱的通房婢子上位,也就是跟着陛下的日子久了才得几分好颜色,您何须在意她?她侍奉陛下这些年一直无所出,说不定是个不能生的。出身卑贱又无所出,恩宠能持续多久?待年老色衰了,新人一茬茬冒出来,您说陛下还会钟情她吗?” “娘娘,仰仗陛下一时的喜爱是不牢靠的,还得是家世,得是您的肚子啊。” 韶妃闭上眼睛,落下两滴清泪,低声抽泣道:“其实本宫都明白……” 允黛从小跟着她,一言一行都是为她考虑,韶妃也很清楚她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理。 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去争,忍不住想叫陛下多停留在她身边一会儿。 陛下从前很喜欢她的,喜欢她的小性子,也喜欢她天真无邪,可时间久了慢慢就变了。 他就像一阵抓不住的风,就算待她温柔耐心,待她无上尊荣,可他的心思她永远猜不透。 正在这时,甘泉宫门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韶妃含泪的眼睛倏然亮起,小跑着奔向了宫门口:“怎么样,陛下今夜如何说了?” 看着娘娘升起希望的样子,允黛就知道又白劝了,无言地跟了过去。 前去打听消息的宫女提着灯笼走进来,摇摇头:“娘娘,御前那边的人说陛下今日独寝。” 韶妃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她转过身,深夜里凉风瑟瑟,明媚的绯色宫装也显得单薄:“你们都退下歇着吧,本宫知道了。” 传话的宫女看着娘娘的模样,本有些不忍再说接下来的话,可她毕竟只是个宫女,没有资格替主子做决定。 “娘娘……” 韶妃停住脚步转过来:“还有别的消息?” 宫女垂下头:“陛下这两日都会独寝在太极殿,后日会去姜贵人处。不过陛下吩咐让人好好操办您的生辰,届时会来陪您一起过。” “真的?”韶妃的重点落在了后一句,眸子再度亮起光彩,“陛下真是这样说的?” 小宫女福身:“说是陛下的原话,一字不落说给您听的。” 韶妃雀跃的在宫门前足足绕了两圈,才将方才心中的浊气一扫而空,等冷静下来,她才反应过来刚刚还有一句。 后日会去姜贵人处? 这个姜贵人是昨夜侍寝的新人,听说陛下今早下朝后还去了她宫里。 仅仅是这样还不够,独寝两日后还定下她,究竟对她是有多满意。 对于这个姜贵人,韶妃的记忆十分深刻。 她生了一张极为出众的脸,家世也称得上拔尖,在这一批新人里是最受瞩目的一个。 但她平时请安的时候都很安静,人也温和守礼,甚至在一开始并不得陛下格外注意,所以尽管所有人都在初见时惊讶于她的无暇美貌,却也没人会拿她怎么样。 不成想还是个沉得住气的,甫一承幸就勾住了陛下的心。 她有种隐隐的直觉,若不是因为陛下这两日惦记着姜贵人,他是不会驳了自己的面子的。 想到这里,韶妃原本翘起的红唇慢慢抿了下去。 更深露重,允黛适时开口提醒:“娘娘,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寝殿歇着吧。” 韶妃转过身,头也不回。 - 往后小半个月里,陛下因为政务繁忙少入后宫,统共不过来了三五次,有时还是去看望皇子公主,宠幸嫔妃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清楚。 皇后、丹昭容,还有唯一一位能在这时候陪在陛下身边的新人。 ——姜贵人。 四月初十,还未到正儿八经的暖和天,天气难得的热起来。 姜雪漪懒懒撑着头倚在窗边看书,一身品竹色绣竹纹云雾烟罗衫,衬她身量纤细,肤色赛雪。 身后的小桌上燃着不浓的沉水香,白雾丝丝缕缕缭绕,从敞开的雕窗外头看进去,只见乌发红唇,出尘如山间韫色。 一面书尚未翻页,便听门口高声唱礼,言陛下驾到。 ------------ 18 第 18 章 姜雪漪搁下书卷起身去院中迎接。 耀眼的阳光穿过院内栽种的大树,漏下斑驳明亮的光影,绛雪阁院内花草幽微,衬她清艳绝伦,如林间仙子。 瞧见她垂眸福身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沈璋寒的神色定了一瞬。 宫中嫔妃多喜欢秾丽色彩配华贵首饰以示地位尊崇,热烈娇艳有余,却少些雅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主动穿这样清淡素雅的颜色。 清冷出尘,带着遗世独立的破碎感,她穿得很好看。 来人走近,姜雪漪臻首微垂,柔声道:“妾身给陛下请安。” 沈璋寒抬手将她扶起来:“今日的衣裳倒好,是自己选的?” 姜雪漪先是抬起头望进陛下的眼睛,这才顺势站起身,嗓音绵和:“前几日尚衣局派人送来不少布料,这匹被压在下头没人喜欢,妾身喜欢。” 她的个子刚好到沈璋寒的肩头,说话的时候,微微扬起小巧圆润的下巴,露出半张勾人的侧脸:“她们还说妾身眼光不好,妾身不信。今日连陛下也喜欢,可见此言不真。” 春日微风,掠过庭院内,卷起两片落花。她衣衫轻薄飘逸,被风吹出美好的弧线,分明身量纤纤却骨肉均匀,恰好勾勒出细腰圆/臀。 此时的姜雪漪还不清楚这一幕在陛下眼里是如何盛景,只眉眼弯弯,神情专注地看着他。 她生得貌美,肤色很白,尤其一双眼睛格外乌黑明亮,静静地看着你的时候似有波光流转,让人觉得温和平静。 沈璋寒抬手便将她细腰圈入了掌间,薄唇轻启:“太俗之人怎懂风雅。” 一进到屋内,带着兰花香气的沉水香便钻进了鼻子里,淡淡的,夺人心神。 姜雪漪走到桌前拨弄了两下自己打的香篆,香气便随着她的动作倏然一浓,四溢在周身:“陛下觉得这沉水香如何?” 宫中好香不少,但沉水香虽名贵,却也算常见。 难得的是这沉水香燃烧时带着淡淡兰花香气,这就不常见了。 沈璋寒是喜雅之人,不由轻笑了声:“你倒很别出心裁。” 姜雪漪低眉浅笑,走到陛下身边坐下:“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妾身的,许是娘娘也觉得此香与妾身合衬?” 听到是皇后所赐,沈璋寒淡笑着嗯了一声。 夫妻数载,他清楚,皇后不是会轻易赏识人的,如此才觉得姜氏更难得,在这芸芸后宫里头,是独一份儿的。 “都会什么?” 姜雪漪没听太清,仰起头用鼻音嗯了一声,清清软软的,叫人听了心里舒坦:“陛下说什么?” 沈璋寒点点她白净额头,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朕问你平时都会什么。” “堂堂尚书嫡女,总不会是个白丁。” 姜雪漪绽出笑容,托腮看着陛下,一贯温柔的语气甚至有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都会什么呀——” “焚香点茶,挂画插花,琴棋书画,妾身不才,样样都会。” 沈璋寒甚少在她身上看见这样俏皮的神色,不觉有些好笑:“你倒是全才了?” 姜雪漪笑的灵动,波光潋滟的眸稍稍一转,便生出万种风情:“广而难精,陛下倒不如问问妾身最擅长什么。” “嗯,那你最擅长什么?”沈璋寒自己都不曾发觉,他在姜雪漪跟前的时候心情总是出奇的平静,不仅耐性好,甚至连话都多了不少,“说来也叫朕听听。” 本以为她会乖乖的炫耀自己,谁知姜雪漪摇摇头,玉指抵唇,讨巧道:“这可是秘密,陛下要自己发觉的。” 这便是另一种情趣了。 和识情解趣的美人相处是一种享受,姜雪漪便是如此。 沈璋寒也不追问,抿下一口茶,轻笑着问:“只知道你是姜尚书的女儿,还不曾问过你叫什么。” “闺名是何,可有小字?” 姜雪漪一点也不生气陛下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反而拿出他的手,一笔一划用细软的指尖在他掌心描摹:“姜——雪——漪——” “妾身出生时眼睛很漂亮,所以父亲母亲取小字潋潋,取眸光潋滟,美人之意。” 她生了一双很好看的手,自小锦衣玉食养得细嫩白皙,连指甲都纤尘不染,是天然的淡樱色。 软软的指腹划在掌心时酥酥麻麻,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潋潋。” 沈璋寒念了一遍,“人雅,小字也雅。可见姜尚书夫妇二人是十分疼你的。” 姜雪漪嫣然一笑,捏起块杏仁酥咬下半口:“陛下今日这样得闲,可是政务不忙了吗?” 杏仁酥的质地轻甜香酥,她吃得香甜,浑然不知红唇沾了饼渣,沈璋寒抬手抚上她的唇,颇有耐性地应声:“处置好了,朕才能得闲来瞧你。” 虽说入了宫,可朝廷上的事,姜雪漪也能听到些风声。 前几日听父亲的人传话进来,说今年登科的进士有人成绩作假,徇私舞弊,一应入选的进士和相关之人都要彻查。 陛下是极为重视人才的,科考更是重中之重,因此知道了以后十分震怒,命人务必彻查此事,否则是要问罪的。 科考是何其重要的事,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不用想也知道背后定是位大人物,在长安手眼通天,上上下下不少勾连。 但正因如此,他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事才更让陛下不悦。 朝廷上的事,其实姜雪漪知道即可,本不必太费神,一切都有父亲留心周全着。 可问题就出现在主理此事之人,是陶尚书的嫡长子,也就是陶贵人的亲哥哥,这就让她不得不留心了。 陶尚书是吏部尚书,管着朝中所有官员资料和四品以下的官职任免,乃六部尚书之首,权势通天。虽说科考之事是通过礼部监管督办的,可候派官职到底也绕不开吏部,属于礼部、吏部两处失职。 所以陶尚书推荐自己的长子为陛下调查此事,一是为了自证清白,二也是为了推一推自己儿子的前程。 但无论怎么查,这件事都一定能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也就是说陶家不仅能从此事中安然无恙,亦能挣一个办事得利的功劳。 陛下今日能进后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陶家得脸,那就是陶姝薇得脸。 她虽然眼睛长在头上,向来自视甚高,可也不是真就那么蠢,抓不住这个机会。 恐怕就这两天,她就会想个法子重新出现在陛下跟前了。不论陛下心底对她到底有几分喜欢,陶姝薇起势于她总是个麻烦。 思及此,姜雪漪微笑着问:“妾身听说宫里这些日子都在筹备韶妃娘娘的生辰,是要大操大办的意思。届时阖宫嫔妃都要去给韶妃娘娘贺生,还有小宴要赴。” 沈璋寒没应声,挑眉看她,示意她说下去。 姜雪漪起身抬起凳子往陛下边上凑了凑,讨好地问:“妾身初来乍到,恐怕礼送得不好,得罪了娘娘。” “陛下宽宏大方,不如给妾身出出主意吧?” 沈璋寒觉得好笑,略带促狭的瞧她:“朕平时没少赏赐姜家,你入宫带的东西岂有差的?” 他抬手去捏姜雪漪的下巴:“潋潋这是敲诈朕呢。” 说这话的时候,陛下是带着笑的,声音清冽温柔,很有些宠溺的味道。 这还是头一次有男子唤她的小名,姜雪漪的心尖好似拂过一片轻羽,酥酥痒痒。 若忽视掉陛下的阴晴不定,凉薄多疑,他也的确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面如冠玉,光风霁月,单是远远瞧着,便是无双公子,有耐性哄着一个女人的时候,更是让人恍然有种被放在心尖上的错觉。 姜雪漪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很清楚该将自己摆在什么地位。但和陛下相处的时候,她也乐于享受陛下的好皮囊,不然这一生工于心计,汲汲营营,也太委屈自己。 她不闪躲,任由陛下捏住她纤纤下颌,弯眸道:“陛下赏的自然都是好的。” “但向来送礼都讲究投人所好,妾身初来乍到,怎及陛下眼明心亮?” 沈璋寒莞尔轻笑,用拇指去抚她的唇瓣,剐蹭之间,指腹洇上淡淡的唇脂:“偏你嘴甜。” 他收回手,漫不经心地敲了两下桌案,出手倒大方:“你既求了朕,等会儿就让林威给你送来一件贺礼,你后日拿去送给韶妃就是。” 姜雪漪眉眼弯弯:“妾身多谢陛下赏赐。” 说话之际,林威从绛雪阁门口躬身走到楹窗前,颇有些为难的请示道:“陛下。” 姜雪漪抬头看过去,没说话。 沈璋寒淡嗯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才听林威再次开口道:“启禀陛下,方才丽华堂的宫女来求见陛下,说陶贵人病了好几日了,想请您去看看。” 乍一听到陶贵人的名号,他还真有些陌生。 毕竟已经大半个月不曾听说这个人了,甚至连她的模样都不大记得清。只依稀记得不甚安分,被皇后处罚了一阵子。 但宫中姓陶的嫔妃独这一人,只单单是她的姓氏,也由不得他毫无印象。 沈璋寒敲着桌案的动作未停,一下接一下缓缓叩在梨花木的桌面上,发出有节奏的笃笃闷响。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陶氏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陶姝薇入宫不论得宠与否,只要不犯下大错,陛下都会给她应有的体面。 如今哥哥刚立下功劳,一转头宫里的嫡亲妹妹就病倒了,陛下自然不会放任不管的。 何况这些争宠的小手段无伤大雅,不过后宫里的女人来博取陛下的疼爱关注罢了,就算拙劣也无妨。 恐怕陛下心里早做好了打算,这会儿没有起身就走,已经是顾着她的脸面了。 与其让自己被直言撂下,倒不如借此机会博取一点怜惜,她向来是会为自己盘算的。 姜雪漪丝毫没有计较,声音仍然温婉动听:“陶姐姐之前虽有不少错,可毕竟已经罚了这么久,许也知道错了。如今病了好几日才来请陛下,想必是实在思念您。” “陛下去看看陶姐姐吧,妾身不打紧的。” 她素来懂事,十足十的善解人意:“您一得闲就来看妾身,妾身已经很欢喜了。” ------------ 19 第 19 章 陛下离开绛雪阁以后,扶霜站在廊下瞧着棠梨宫的方向,面色很是不好看:“早不请晚不请,偏偏陛下在咱们这儿的时候过来请人,分明是故意的!就见不得小主比她得宠!” 虽说陛下从她这被截走了,姜雪漪倒觉得没什么。 陶姝薇是一定会借着此事重新回到陛下的视线里的,早晚的事罢了,选在今日恐怕也是知道陛下在她这,这才故意想让她心里不痛快。 可宫中的岁月这么长,争一时的意气又有何用,谁能爬上去,站稳了脚跟才是真的。 - 与此同时,棠梨宫丽华堂内。 陶贵人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额上冷汗涔涔,嘴里时不时嘤咛出声,可见睡得十分不安稳。 静书眼中含泪引着陛下一路进内,语气颇为凄婉:“小主已经病了好几日了,太医也来过,可怎么都不见好,还望陛下能怜惜小主。” 沈璋寒恍若未闻,只不疾不徐踏进里屋,除了静书,余下一众宫人皆留在了外头伺候。 屋内药气弥漫,可见是实打实喝了几天药的,太医院看诊都会登记在册,这做不得假。 静书伏在床头晃了晃陶贵人,啜泣道:“小主快醒醒,陛下来瞧您了。” 沈璋寒撩袍坐到床头的圆凳上,声平:“陶贵人如此有几日了?太医是怎么说的?” 静书忙转过身跪在地上:“启禀陛下,小主原先是哭了一夜,次日就染了风寒,请了太医来把脉开方,吃了三日却不见好,昨日再来就说是心病所致,皆是小主心情积郁,愁眉不展才缠绵病榻。” “心病所致?” 闻言,沈璋寒眉头微蹙。 陶贵人入宫不久,他只临幸过一次,和陶贵人有关的事更是从不曾放在心上,自然不知她能有什么心病。 唯一隐约记得的便是她不甚安分、恃宠生娇,一进宫就搅出后宫几场风波。 这般性子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得了心病。 沈璋寒心知肚明,却懒得点破她的小心思,索性耐着性子听听她还有什么说辞。 这时候,床榻上的陶贵人缓缓睁开眼睛看了过来,眼圈微微泛红,瞧着好不可怜。 “妾身给陛下请安……” 陶贵人掀开被子,挣扎着起身要给陛下请安,一开口嗓音就带上了颤抖的哭腔:“陛下……” 沈璋寒伸手虚扶了一把:“身子不适就不必多礼了,扶你家小主躺下。” 静书忙扶着陶贵人靠在了床沿上,又盖好被子,陶贵人方掩唇轻咳了两声,从一侧的枕头后双手捧出一块手帕。 手帕中间包着一只碎裂的手镯,虽是断了,却一块都不少,保存的很完整。 她泪盈盈的,浑然不见从前高傲美艳的模样,眼中只有凄苦:“陛下……您看……” 陶贵人的眼泪簌簌滚落,瞧着可怜极了:“您送给妾身的玉镯,碎了。” 沈璋寒瞧着那碎镯子,眼底没什么情绪。 身为九五之尊,他赏赐出去的东西不计其数,怎么可能记得大半个月前一时兴起赏出去的小小的镯子。便是这样一个小东西,也值当哭成这样。 看着陛下没说话,陶贵人便继续哭着说:“妾身自知入宫以来行事莽撞,惹了许多人不喜,这才被皇后娘娘责罚……妾身在宫里抄写宫规,每日反省,也知晓自己的错处……” “可这丽华堂安静得越久,妾身心里就越害怕……害怕陛下也生妾身的气,害怕陛下再也不理妾身了……” 她哭得如同泪人,面容上平添了几分柔弱之气:“若陛下再也不理妾身,那这镯子就是妾身唯一的念想之物,妾身每日精心呵护……可它还是碎了……” “妾身和陛下唯一的连结都没有了……” 陶贵人哭得凄婉可怜,字字情真,旁边的静书也抽抽搭搭的跟着哭:“陛下,小主思念陛下,又唯恐行差踏错惹您不喜,将您赏赐的镯子看的十分宝贝,后来碎裂,这才病不见好。如今您来了,小主心里不知多欢喜,想必不日就会康复了。” “不过是一只镯子,也值得你这样费心,甚至缠绵病榻?”沈璋寒声音和缓,“等你病愈,朕再赏你一只就是了。” 他起身坐到床边,语气也变得温润体贴,眼底的淡漠却不减:“你父兄在朝中为朕效力,你却病着不起,岂非让他们担心吗?” 陶贵人哭着去揽陛下的胳膊,紧紧将头贴在陛下的肩头:“陛下不要生妾身的气,也不要不理妾身好不好?” “伊人貌美,朕怎么忍心不理你。” 沈璋寒神色淡淡的说罢,任由她揽着,温声道:“等你病好了,朕就让内侍省重新将你的名牒挂上。” 陶贵人终于破涕为笑,喜悦溢于言表:“妾身多谢陛下!” - 两日后,四月十三。 韶妃的生辰在太液池边上的琼花台设宴。 宫中除了陛下、太后、皇后的生辰是需要好好操办的以外,寻常嫔妃若得宠也多是备下小宴,不得宠的甚至无人知晓,韶妃今年二十岁生辰便能大操大办,这是陛下给韶妃的脸面,更是尊荣。 姜雪漪在妆奁前梳妆,明媚的阳光从外头照进来,鹅颈瓶内海棠欲醉,一室盈春。 旎春端着一盘子的簪子几乎要挑花了眼,笑着说:“小主得宠,尚服局今早送来的衣衫首饰都要比位份内的精致华丽不少,奴婢瞧着哪只都精致好看,都不知给小主用什么了。” 小主在新妃中隐隐压过旁人一头,这是人人乐见的大好事。可扶霜视线落到旁边的锦盒上,神色却很难高兴的起来:“陛下前两日派人送来的十二花神簪才是精美华丽,上头宝石珠玉满砌,巧夺天工,可惜是叫小主送给韶妃作贺礼的。” 段殷凝一边手上麻利的为小主挽发,一边轻声道:“今日是韶妃贺寿的日子,这些体面自然都是给韶妃的。小主恩宠深厚,还怕日后没有更好的东西吗?” 在宫里久了的始终不一样,姜雪漪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柔声道:“姑姑说的是,今日的主角是韶妃娘娘,我何苦出头?这些太过华丽的都不要,只管合身份就好。” “姑姑在宫里多年,许多事眼明心透,旎春和扶霜这两个是绝顶聪明的,姑姑只管教她们,也叫她们多跟你学学,好省去你操心的功夫。” 段殷凝屈膝福身:“ 小主看重奴婢,奴婢心里都明白。” - 今日天气好,姜雪漪特意选了东边的一条路,这条路经过御花园、梨林,又到万莲池,一路上的风景都不错。 去琼花台的路不算近,若有宜人风光,便也不觉得路途遥远了。 从五品以下的嫔妃只有特殊情况才能乘素轿,若在后宫范围内,则都要步行,所以她婉拒了杨贵仪跟着她走路受罪的想法,让她先坐步辇走了。 姜雪漪选这条路的本意除了风景好以外,还有一条不愿意看见陶贵人以免生事的打算。谁知人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刚走到万莲池,就看见陶贵人在池边上站着,身边跟着静书和两个带着贺礼的宫女。 陶贵人自那日后一扫从前的阴霾,再度恢复了以往的风光,手腕上明晃晃带着的新镯子,也是陛下赏的。 她在宫中养病了两日,今日盛装出席,明艳一如往昔,若是两人对上,免不了又是唇枪舌剑,没完没了。 姜雪漪站定在假山后没继续靠近,扶霜冷冷啐了句:“真是晦气。” 她正要换条路走,谁知一顶华丽的步辇从小道上不紧不慢的出现,径直走到了陶贵人身边去。 正是同样盛装打扮的丹昭容。 姜雪漪避无可避,只能暂时在原地稍等,看向了她们的方向。 丹昭容手上涂着鲜艳的寇甲,高高在上的看着陶贵人,勾唇哟了声:“这不是陶贵人吗?本宫听说你病了,还大张旗鼓的将陛下请去,像是病得见不得人了,怎么陛下一去,两天就好了?今日韶妃宴请,你不好好养身子,巴巴的跑来还不是招人嫌。” 看见丹昭容后,陶贵人翘起的唇角顿时抿成了一条直线,脸色也冷下来。 但丹昭容毕竟是主位,陶贵人再不喜欢也得向她屈膝请安,草草的行了礼。 谁知丹昭容见她这敷衍的样子十分不悦,当即发了难:“你入宫时宫里的嬷嬷没教过你规矩吗?这是给本宫行礼该有的礼制?” 陶贵人本就和丹昭容相看两厌,彼此不对付,虽说丹昭容是一宫主位,两人的位份颇为悬殊,可她骨子从来瞧不上丹昭容,想让她毕恭毕敬那是做白日梦。 但今日毕竟是韶妃生辰,时间赶得紧,陶贵人也自知自己才重新回到陛下的视线里,眼下不该再起风波。她懒得和丹昭容多说,转身就要带着宫女离开。 “贱蹄子!岂有此理!” 就算她出身高贵,可入了宫,那就都是陛下的嫔妃!区区一个贵人也敢如此不把自己放眼里,丹昭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本宫看你是忘了自己是谁了!” 这时候,丹昭容身边的红萤环视四周,皱着眉头朝着身后招了手。 四五个宫女太监径直上前抢走了陶贵人身后宫女手上端着的锦盒,然后统统打开倒进了万莲池里。 丹昭容冷笑了声,高坐在步辇上摆手:“走,本宫倒要看看你还能给韶妃送什么礼!” ------------ 20 第 20 章 “这……” 见到这一幕,就连姜雪漪身边的段殷凝和扶霜都惊讶了。 虽然早就知道丹昭容得宠,也早就知道宫里明争暗斗不穷,可在韶妃生辰宴的节骨眼上,丹昭容径直将陶贵人的贺礼扔进水里,这样明晃晃的陷害,她竟也做的出来。 这会儿的万莲池周遭无人,谁也不知道她们主仆三人躲在假山后面,所以如此行事虽然嚣张,却也是有底气的。 丹昭容的仪仗前呼后拥,自然众口铄金帮着自家娘娘说话,陶贵人本就风评不好,又好不容易重新回到陛下视线里,就算此事闹起来,她也落不到半点好。 那红萤就是算准了这点,才敢这样替丹昭容出主意。 姜雪漪神色倒平静,纤指抵唇示意她们不要出声,悄悄从假山后抄小路回梨林,绕远走另一个方向去琼花台了。 - 琼花台临水,靠近太液池的地方栽满了芙蓉花。 四月中旬的艳阳天,凭栏临水而立,入眼便是满满一片芙蓉花盛开,湖水波光粼粼,自是盛景。 姜雪漪带着段殷凝和扶霜走进去,正见两侧来来往往的宫娥太监端着点心茶水一趟趟的输送,排场颇大。 她来得稍晚些,里头到的嫔妃已经不少了。等给位高的几位请了安后,同宫的杨贵仪便笑着同她聊起来:“怎么觉得妹妹来得这样迟,路上可是出事耽搁了?” 这么一问,姜雪漪立刻就想到了方才丹昭容和陶贵人的事。 但贸贸然卷进风波里于她没有好处,干脆隐下不提,展颜笑起来:“路上风光正好,妹妹贪看,一时走得慢了些。” 杨贵仪点点头,瞧她今日打扮,啧啧笑道:“妹妹今日打扮的好生素净,不过你瞧——” 她指头尖掠过琼花台里头的华贵装潢:“韶妃生辰的派头,险些都要越过去年皇后娘娘的阵仗了。虽说逢十兴大办,可这也太隆重。” 姜雪漪掀起眸。 韶妃位列妃位,膝下却没有子嗣,平时恩宠虽不少,但和得宠的丹昭容还有一段距离。 她原本以为今年韶妃的生辰大办是因为她年满二十的缘故,如今细想,原来还有别的考量。 当初先帝仍在时,诸皇子夺嫡十分惨烈。陛下一无可靠的母家,二在朝中并不受重视,然而能从夺嫡惨状中走到最后,登基为帝,其中颇多手段,想来不足为外人道。 恐怕韶妃也是权衡的一环。 当初父亲曾同她讲过,说皇后娘娘的父亲赵老将军当初手握兵权,朝中威仪颇高,而刘贤妃的父亲则是中州刺史,有地方财力做支持。 至于韶妃亦是不得了,她父亲是从三品的副都护,都护被架空无实权,副都护统领兵权,镇守边疆防线,是重中之重。 陛下这帝王之位来得十分艰难。 况且陛下登基后下旨废除民间采选,只从官家贵女中礼聘和选秀,这也是一重深意。 她们的这位陛下,心中爱江山胜过美人万千。 什么得宠不得宠的,遇到大事,在江山面前都要让步。 姜雪漪若想在虎狼环伺的后宫走出一条路,除了家族为她撑腰,她就必须要让自己在陛下的心里足够不同。 不同到能为她稍稍放低底线,能在将来二选一需要偏向时,即便自己不占优势也能保全自己。 姜雪漪垂眸敛下心绪,抿了一口茶,淡笑道:“那皇后娘娘心中不会因此不悦吗?” 杨贵仪怔了瞬,含糊道:“皇后娘娘的心思,谁又能猜的到呢。” 见她言辞闪烁,姜雪漪就知道这些高位里头定是有旁的纠葛在,也就不多问了。 一炷香后,前来赴宴的嫔妃们接二连三的到了。 虽说是韶妃生辰,不想来的实在找个借口不来也没人说什么,但今日陛下会来,就算是为了在陛下跟前多个露脸的机会,这些人也不会含糊的。 姜雪漪不动声色的扫了眼殿内的人数,正见丹昭容逶迤着华丽的宫裙从外头款款而入,身后却未见陶贵人。 陶贵人家境殷实,给韶妃的贺礼定然是万里挑一的珍品,如今被丹昭容的人丢到了万莲池里,恐怕想捞也是捞不出了。 这会儿要么回宫临时更换贺礼迟到,要么空手而来得罪韶妃,陶贵人今日都落不到好。 这时候,琼花台门口的小太监吊着嗓子唱礼:“贤妃娘娘到——韶妃娘娘到——” 屋内的一众嫔妃起身向两位娘娘请安,这才听韶妃笑道:“都坐吧,今日是本宫生辰,大家不必拘束。” 今日是韶妃的好日子,她自然盛装出席。石榴红织锦宫装华贵美丽,满绣精巧的芙蓉花,连一套头面步摇也是金光华灿,美不胜收。 韶妃在这群陛下登基前的高位中是年纪最小的,人也生得娇俏可爱,这般一打扮更是明艳逼人。而身侧的刘贤妃则一贯的温和沉静,一身湖蓝色云锦宫装,黑发玉簪,温婉又不惹眼。 听说韶妃在宫里最喜欢的就是刘贤妃,二人尚在府中时就时常在一起处,一向姐妹相称,今日韶妃生辰,也是刘贤妃陪着来的。 落座以后,韶妃噙着笑扫视了一周,在看见丹昭容时笑意稍凝,嫌恶地转过了头:“什么东西,也来参加本宫的生辰。” 她声音不大,刘贤妃却是听见了,温声笑着说:“等会儿陛下就来了,你可要小心,别让陛下听见。” 韶妃知道这时候跟她较劲不值当,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犯恶心:“贤妃姐姐瞧瞧她那身打扮,是来给我祝寿的吗?恐怕是来抢陛下的才是吧!再说了,今日我生辰,陛下特意给我祝寿,难不成还会向着她?” 刘贤妃无奈笑笑,安抚道:“好了,到底也是妃位的人了,还这样小心眼。” “姐姐——”韶妃不依了,撒娇道:“要是连你也不帮着我说话,我在这宫里可要被那群狐媚子气死了。” 刘贤妃笑着哄她:“我自然是最向着你的。” 宴席上的茶水瓜果点子已经齐备,乐师也奏起了欢快的宫乐,从蜿蜒的石子路上一路走来,远远便察觉的到热闹。 沈璋寒和皇后一同到了琼花台,让诸人免礼后,坐到了主位上。 皇后扫视了一周琼花台,淡笑道:“陛下果真是疼韶妃的,琼花台的布置很是不错。” 韶妃低头羞涩一笑:“怎及的上去年皇后娘娘的寿宴,陛下不过是看臣妾年满二十,这才小小犒劳罢了。” 说罢,她扬起明媚的笑脸:“今日臣妾生辰,陛下可给臣妾带了什么稀罕的礼物?若是寻常俗物,臣妾可是不依的。” 闻言,沈璋寒淡笑起来,抚掌道:“朕还能亏了你不成?” 林威拂尘高甩,立刻从门口进来四个小太监。一人抬着一角,上盖红绸,足有半人高。 这么大的贺礼十分罕见,诸人一边好奇里头是什么,一边也暗暗艳羡韶妃能得陛下如此重视。 韶妃是最喜欢新鲜玩意的,当下看见便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问陛下这是什么。 沈璋寒慵懒地往后一靠,指尖敲敲扶手,笑道:“既这么好奇,不如亲自去掀开。” 得了允,韶妃立刻欢天喜地的起身,准备走到殿中去亲自掀开红绸,好让大家都看看陛下给她的荣宠。 谁知刚走出位置,陶贵人便急匆匆走进殿内,行礼道:“妾身来迟了,还请陛下娘娘恕罪。” 插曲一出,殿内的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陶贵人身上。 好好的气氛都被打断了,这怎能让她不生气。 韶妃的脸色当时就冷了下去:“你是真心来给本宫祝寿的?” “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来了,你还敢迟来,可有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韶妃越说越是气不打一处来,越想越觉得她就是故意这时候来抢风头的。 要是真心不想来不来便是,那荣修仪和兰昭媛不都没来吗!她也不稀罕区区一个陶氏过来。 谁知她偏偏在这时候出来找存在感,还穿这样一身花哨的衣裳,不是别有用心想来勾搭陛下,谁信呢! 韶妃怒道:“出去!本宫不想在今日瞧见你。” 龙椅之上,沈璋寒看着这一出闹剧,漫不经心的喝下一口酒。 皇后扭头瞧了一眼陛下的态度,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谁知陶贵人伏地不肯走,连连叫屈:“还请娘娘明鉴,妾身绝不是有意迟来,而是丹昭容将妾身精心备下的贺礼扔进了万莲池,妾身不得已折返回宫重新准备,这才耽误了时间。” 听见丹昭容的名字,韶妃倏然转头看向此时正洋洋得意的丹昭容,脸色更冷了几分。 事还能扯到丹昭容,便是沈璋寒也淡淡地瞧过去一眼,搁下了手里的酒杯。 “可有此事?” 丹昭容没想到这陶贵人竟然莽撞到不惜得罪韶妃也要揭穿自己的地步,忙起身辩解道:“陛下明鉴,臣妾虽不喜欢陶贵人,可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分明是陶贵人对臣妾记恨在心,这才借韶妃生辰陷害臣妾!” “当时万莲池的宫人们都能作证,臣妾绝对不曾做过这样的事!” 话音甫落,殿内诡异的安静了几个呼吸。 好好的生辰宴撞上一出大戏,韶妃的心情恐怕怎么也好不起来了。 姜雪漪面色如常,慢吞吞喝进两口上好的雨前龙井,杯盏与桌案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下一秒,便察觉到一道熟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 21 第 21 章 分明是韶妃、丹昭容和陶贵人之间的事,她如此安静乖巧,陛下这会儿看她做什么。 姜雪漪心里不解,却还是缓缓抬起头,对视上陛下的眼睛。 沈璋寒垂眼瞧着姜雪漪,见她衣着简单,神色安静,浑然不似旁人浓妆艳抹,越发觉得在这群女人中她格外的合人心意。 她实在很聪明。 懂得藏拙,也懂得审时度势。 给的情绪皆是刚刚好,不多也不少,恰好让他心里舒坦。 他是帝王,不是来听女人吵架断案的,这几个每逢十天半个月就要闹上一回,实在是让人头疼。 可不管又不像样子,总不能让她们一直吵下去。 沈璋寒神色自若地收回视线,转而淡声开了口:“韶妃。” 韶妃委屈地转身看向陛下,不满道:“陛下……臣妾的生辰,岂能被这样的事打断了?臣妾实在委屈。” “朕知道你委屈。” 他面色未改,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下了命令:“区区一件贺礼,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都坐下,此事不必再提了。” 陛下的决断一出,三个人的脸色都有些许变化。 倒是皇后脸色平静,仿佛早就知道陛下会这样处置。 韶妃的二十寿宴本就是陛下给她的体面,加上陶贵人眼下也需安抚。此事若是闹到底,除了撕破脸,让所有人都难堪之外没有任何好处,倒不如陛下出面,将此事轻轻带过,面子上就都过得去了。 至于她们心里到底怎么想,陛下根本不会在意。 除了皇后,姜雪漪也是这样猜测,才更觉得陛下深沉薄情。 陶贵人迟到一事虽被陛下中止,可如此处置,在韶妃眼里是明晃晃的偏心丹昭容。 分明是她的寿辰,最得意的却是那个贱人,这让她还怎么高兴的起来,当下匆匆揭开红绸向陛下谢了恩,一整场宴席下来都没有一个笑脸。 - 宴席结束后,韶妃回到甘泉宫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直愣愣的盯着陛下赏的贺礼发呆出神。 陛下送的半人高的贺礼乃是一尊白玉菩萨相,雕得栩栩如生,精美非常。这样贵重的礼物,就算是给太后的圣寿节做贺礼也是绰绰有余,足可见对她的重视。 然而她现在越看越觉得委屈,心里好似哽住了一般,怎么都不通畅。 陛下让人用心筹备她的诞辰,给她筹备贵重的礼物,她应该再没什么不满足的了,但她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这一切都像是踩在云端那般虚无缥缈,实际上陛下的心底待她还不如对丹昭容上心。 这么多年,她就是想不明白,丹昭容那个贱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陛下这样宠爱她。 她长相仅是小有姿色罢了,年纪也不甚年轻,甚至比陛下还大上一岁。又出身低微,大字不识几个,同她们这些贵女根本就是没得比。 除了是跟在陛下身边最久的那个,甚至比皇后还要久,韶妃实在想不出她还有什么长处。 细想想,今日就没有一件高兴的事。 莫说是丹昭容了,那陶贵人也是个不识好歹没有眼力见的货色。 她当时正在兴头上,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在那个节骨眼儿打断,私下说给她听不就行了? 宫中谁不知道她厌恶丹昭容,难不成她还不相信陶贵人说的话,反而信丹昭容那个贱人。 韶妃独自生着闷气不说话,甘泉宫的掌事女官允黛领着几个内侍宫女清点堆成小山的贺礼,一件件登记在册再分类入库。 清点到一半时,允黛瞧见其中一样,笑着打开递到了韶妃跟前:“娘娘瞧瞧,这一套簪做得可真好,每一只都华贵非常呢。” 韶妃本在气头上,敷衍的耷拉着眼皮瞧了一眼,什么样的好首饰她没有,至于这样大惊小怪吗? 等视线落上去的时候,韶妃就立刻不这么想了,甚至伸手取出了一支,搁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这一套簪还真是好看,也不知是宫外哪个匠人做的。” 韶妃细细看着每一只簪,只觉得哪个都好看,心情也不知不觉好起来。 只是不知为何,她依稀觉得有几分眼熟,却不知在哪儿见过。 "这样贵重的礼拿出来送本宫,想必送礼之人自己都肉疼吧,"韶妃满意地笑起来,眼底很有些傲气,"她既舍得拿这样好的礼,想必是有意讨好本宫,本宫也不是小气的人。" “允黛,这是哪个嫔妃送的?” 允黛笑着说:“娘娘,这是姜贵人孝敬您的。” 听见是姜贵人,韶妃嘴角的笑容顿时瘪了下去,连手里的簪子都不那么好看了。 她可是还记得姜贵人。 刚一承幸就能叫陛下念着不忘,甚至不来甘泉宫也要提前定好何时去她宫里,颇有宠妃的潜质。 姜贵人出身高贵,本就是姜尚书的嫡女,就算不讨好任何人,日子久了也一样能登至高位,何须巴巴给她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再说了,连皇后都十分欣赏她,若有皇后帮衬,还需要来求她庇护不成。 韶妃的脸色顿时冷淡下来:“收进库房里。” 允黛有些不理解:“这套簪娘娘刚刚不是还十分喜欢吗?怎么不留着用,反而要收起来?” 韶妃冷笑了声:“姜贵人是什么出身,需要给本宫送礼讨门路?既不是有求于人,送这样的厚礼于她而言不过是稀松平常,她一个贵人都觉得寻常的东西,本宫却巴巴拿来戴,还不够丢人吗?” “娘娘许是多虑了,”允黛思衬片刻,轻声开口劝道,“姜贵人平时最是柔顺温和,在新人中是有口皆碑的,想来不会故意做出轻贱娘娘的事,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虽然出身高,可对娘娘们一向毕恭毕敬,从无悖逆,想来是知道娘娘二十寿诞,才特意选了份厚礼,这是尊敬您呢。” 韶妃不满地瞪她一眼,娇喝道:“你的意思是本宫小心眼了?” 允黛忙低下头,无奈道:“奴婢不敢。”说着就要把那套十二花神簪收起来。 就在锦盒合上的一瞬间,韶妃才突然想起了什么,重重地拍向了桌子。 “这套簪,本宫在陛下的库房里见过一次。” 她顿时明白过来,面色也沉下去:“原是央着陛下借花献佛呢。” “亏本宫还以为她真是个安分守己的人,骨子里是一样狐媚!” 允黛闻言一怔,再也不说话了。 - 时至傍晚,晚膳后。 薄暮已至,月明风清,傍晚的微弱华光洒落在绛雪阁里,给雅致的院子添上了几分清冷之色。 姜雪漪坐在楹窗前,很有闲情雅致的插一瓶花,手头的银剪子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花枝便被裁剪的长短不一,放到瓶中不同的位置上去。 这薄釉瓷瓶是陛下送来韶妃贺礼那日一同赏下来的,说叫她思量思量怎么才插的好看,下次来是要考的。 鲜花的花期不过寥寥数日,陛下又怎么有空时时来绛雪阁,这话姜雪漪听了就只当是解闷儿浑说的,并未放进心里。 只是今日夜色好,月色也好,她正有心情做这些。 段殷凝从外面撩了帘子进来,笑着说:“小主这花插得真雅,可谓花如其人。” 姜雪漪弯眸笑笑:“姑姑就抬举我罢,我不过是凭感觉罢了。” 旎春从里头铺完床走出来,也加入了闲聊,手里还很自觉的替小主摘多余的叶子,脆声:“姑姑有所不知,咱们小主从前在闺中也是名满长安的,若不是要进宫,提亲的人恐怕踏破门槛。” 段殷凝抿唇轻笑:“虽说和小主相处不久,小主的品貌如何我却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旎春姑娘日后可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小主既然已经进宫便是陛下的人,再提及议亲这样的字眼,总是忌讳。” 旎春连忙点了点头。 主仆几人说说笑笑,时间不觉过去了许久,旎春瞧了眼外头,嘀咕道:“估摸着是陛下点寝的时间了,不过今日是韶妃的二十诞辰,陛下又办得这样隆重,今夜想必是要去甘泉宫陪韶妃了吧?” “也许吧,”姜雪漪好看的眉睫微垂,专注的看手里的花,心思却落到了今日在琼花台里的一幕幕,轻声道,“陛下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呢。” 等将一瓶花都插好放到月下窗沿上时,晚风正好,月华如银,姜雪漪就坐在窗前懒懒撑着头看月亮,一时静谧无言。 沈璋寒从外头迈进门槛,一眼就看见这一幕。 美人、繁花、皎月。 夜色如墨。 好一副清婉旖旎的画卷。 他抬手示意所有人下去不得声张,独自驻足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姜雪漪收回出神的视线,发现了站在游廊尽头的陛下,四目相对时,笑意无限温柔。 ------------ 22 第 22 章 韶妃生辰当夜陛下没去甘泉宫反而来了绛雪阁这件事,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定会满腹疑惑,但一夜过去,姜雪漪甚至连问都没问。 只因她很清楚,她们这位陛下骨子里是个极为随着性子来的人。 表面温润体贴,风流多情,实则绝不受人拘束,更不喜被人置喙,女人于他而言不过尔尔。 性致起时风花雪月,冷淡时视若无睹,对韶妃这般重臣之女,体面宽容有之,却未必会事事周全,真的将她放在心上。 昨日琼花台,陛下原本心情还算不错。 其实要姜雪漪来说,即便是出了陶贵人那档子事又如何?陛下说不算大事,那就是不算大事,韶妃私下寻丹昭容的麻烦亦或是责骂陶贵人都不打紧,总能寻个办法出一口气,可她偏偏觉得陛下偏袒了丹昭容,硬是挂了一天的脸色。 陛下是什么人? 寿宴办了,贺礼送了,岂会由着一个女人不依不饶的使性子甩脸子? 所以他会来绛雪阁,姜雪漪意外,也不意外。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在沈璋寒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晨起陛下去上朝以后,她又赖在床上眯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盥洗更衣。 不知是不是这两日朝政不忙,陛下颇有些闲情逸致,昨儿夜里来过一次,夸她的花插得好,临上朝又说叫她今日去勤政殿伺候笔墨。 姜雪漪虽然早知伺候陛下不是件轻松事,不成想做宠妃也是十分累人的。 梳妆台上的菱花镜才打磨过,说是用的新法子,照人影不似铜镜模糊,如照水般光彩动人,是尚功局新孝敬的。 她坐在镜前由着段殷凝她们为她梳妆打扮,想起昨夜,不由抿唇笑了声:“今日去凤仪宫请安,恐怕不能善了了。” 闻言,段殷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温声宽慰道:“在宫里,得宠之人不论如何总是众矢之的,小主小心行事吧。” “不过好在皇后娘娘看重您,就算是口角几句,应当不会让您太为难的。” 姜雪漪垂眸轻笑:“希望如此吧。” 收拾完毕后,她同杨贵仪一道去了凤仪宫向皇后请安,果然同料想的一样,一进去就听了好几句酸话。 姜雪漪低眉顺眼的喝茶,权当没听见。 虽然明里暗里是说她如何得宠的,可这些话也不稀罕,向来是谁得宠就说到谁身上,听多了也就不疼不痒的。 高位到齐以后,丹昭容和韶妃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韶妃,冷脸瞧着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但不知是不是皇后娘娘坐镇着,韶妃并未在请安时朝她发难,反而是丹昭容酸溜溜的讥讽了几句。 只是不论旁人说什么,姜雪漪都不争执也不顶嘴,一贯的温婉恭顺,落落大方。 那些有心吐酸水的见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就都懒得说了。 说到底她们也不是不知道姜贵人性子温柔,一向与人为善,不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 请安散后,姜雪漪打算回宫稍微换件衣服再去勤政殿,谁知刚走到御花园的宫道口就被人拦住。 “姜贵人请留步,我们娘娘想请您过去说两句话。” 姜雪漪掀眸一看,是韶妃身边的掌事女官允黛。 跟在身边的扶霜一眼看出来者不善,蹙眉低声道:“小主,咱们还得去——” 若搬出陛下,说不定能逃过这一场磋磨。 但姜雪漪皓腕轻抬,示意她不要说下去,柔声问:“姑姑可知娘娘找我何事?” 允黛摇头笑笑,客气道:“娘娘的心意岂是奴婢猜得到的,小主,请吧。” 既然已经来了,躲是躲不掉的,姜雪漪微微颔首,跟着允黛走到了御花园一角凉亭内,见到了在此等候的韶妃。 韶妃正站在檐下,一身绯色宫裙明艳如火,背对着她。 她福身行礼,嗓音温婉清泠:“妾身给韶妃娘娘请安,娘娘长乐无极——” 闻言,韶妃终于缓缓转过身来,娇艳的面孔上满是冷意,嗤笑了声:“姜贵人,你好手段啊。” 姜雪漪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未动,眉眼微垂:“娘娘,妾身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韶妃冷哼了一声,甩手将桌上的锦盒掀翻,里头华贵的簪子哗啦啦落了一地,“你若真不明白,又是怎么狐媚着陛下将这套簪拿出来给你做贺礼用?你们姜氏好歹也是高门大户,怎么连贺礼都出不起,还要拿陛下作筏子!” “人人都说你姜贵人温柔可人,最是懂规矩,可昨日本宫寿诞,你竟也勾着陛下去了你宫里!” 纯金和宝石打造的十二花神簪就这么被扔垃圾似的掉了一地,甚至连镶嵌的宝石都被摔掉了几颗,顺着大理石滚落到了姜雪漪脚边。 “娘娘误会妾身了。”姜雪漪仍一动未动,柔声道,“妾身初来乍到,很有心尊敬各位娘娘,却又不知如何投您所好,这才问了陛下您会喜欢什么。陛下上心着您的生辰,希望这份礼您收下能够心悦,才借妾身的手多送一份贺礼给您罢了。” 她如此解释,韶妃听完一怔,面色稍稍和缓了些,可她到底心里还是恼着她的:“你口口声声说是陛下为了本宫,可昨夜你又如何解释?” “本宫的二十生辰宫里人尽皆知,夜里陛下却去你处安置,恐怕本宫都成了全宫的笑柄了!” 韶妃自小被娇养长大,嫁给陛下做侧妃后也一直被娇纵着,说话办事直来直去,还是孩子心性。 她心里的火气积攒了一夜,看见姜雪漪就一股脑全抛出去,浑然不顾及是否合适,狠狠拍向桌子,直震得自己的手生疼:“本宫本以为你是安分守己的,不曾想也和丹昭容等人一般无二,如此狐媚!” 若说贺礼姜雪漪还有的解释,那陛下昨夜不去甘泉宫而去绛雪阁的事,她就没办法解释了。 陛下喜欢谁宠幸谁全凭他的心意。 再说了,宫里的女人,不都是各凭本事争宠吗? 姜雪漪也没有恩宠送上门却拒之门外的道理。 她垂睫思量片刻,温声道:“妾身自入宫起便知道,身为后宫嫔妃,最要紧的便是好好侍奉陛下,为陛下开始开枝散叶。这一点不论是妾身还是娘娘,应当都十分清楚。” “韶妃娘娘,妾身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不为别的。” 说这话的时候,姜雪漪虽是屈膝向韶妃福身的那个,可她却不卑不亢,没有半点畏惧讨好的意思。 就只是十分平静温和的向韶妃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论韶妃是否气急败坏,是否疾言厉色,她都不在意。 温柔又从容。 韶妃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她。 最可气的是,她们分明是上位者和下位者的关系,韶妃却难以略过姜雪漪身上令人难以忽视的沉静气质,忍不住被她的语调情绪带着走。 好似她说的实实在在是大道理,而自己不过是气急败坏的跳梁小丑一般。 更别提,她生得这样一幅美貌,连她这个女子都挑不出半分瑕疵,似出尘无暇的仙子,是真真正正娴静温婉的名门贵女。 光是看着她,就忍不住生出卑劣的嫉妒之心,忍不住觉得自己逊色几分。 可韶妃自小高贵娇气,又怎么肯承认自己不如人,怎么肯承认是自己小肚鸡肠,抬手就要甩姜雪漪一个耳光,仿佛不用力的反驳她,自己就真的输给了她:“放肆!” “这些话还用你教给本宫吗!” 可巴掌没落下,韶妃的手就被身侧的允黛牢牢抱住了,允黛连连摇头劝道:“娘娘不可……您还是冷静些吧!” “若是陛下知道您为了争风吃醋肆意掌掴姜贵人,恐怕是要不悦的。” “陛下……”韶妃咬着牙关,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陛下会为了姜贵人不悦,怎么不想想本宫为何掌掴她,怎么昨夜不来本宫这里?” 允黛无奈,却只能苦口婆心地劝:“娘娘……” 韶妃转过身,僵硬地收回手,任由眼泪流下来:“姜贵人言语不当以下犯上,罚跪一个时辰,不到时辰不许起来。” 说罢,她径直离开御花园扬长而去,身后的仪仗紧跟其后,独留下了姜雪漪主仆。 不远处在御花园洒扫修剪花朵的宫人频频往这看,却大气都不敢喘,姜雪漪捏着手里的帕子站直了身子,神色冷静得过分。 韶妃跋扈不讲理,扶霜早就气得脸色冰寒,忙起身扶着小主说着:“小主何须听她的在这跪!等见了陛下,岂还有她耍威风的地方!” 姜雪漪淡淡道:“跪,为何不跪。” “她是妃位,惩处低阶嫔妃是合情合理。我若不跪,去找了陛下求情,旁人就算心里知道我受无妄之灾,也难免会觉得我恃宠生娇,不会同情。” “可我若跪,那便是另一套说辞了。” 何况不跪,又怎么叫陛下怜惜,怎么叫陛下更恼了韶妃? 御花园的鹅卵石子路最是硌脚,膝盖放上去不过三五刻便痛得钻心。 从前陶贵人跪过,如今也轮到姜雪漪自己了。 - 勤政殿内,沈璋寒撂下一本奏折觑向外头,左等右等也没瞧见姜雪漪的身影。 他昨夜说过今日要她来伺候笔墨,她不会不来。 “林威。” 沈璋寒眉眼冷淡,猜到了什么:“去看看姜贵人在哪儿,把她带过来见朕。” ------------ 23 第 23 章 ------------ 24 第 24 章 ------------ 25 第 25 章 ------------ 26 第 26 章 ------------ 27 第 27 章 ------------ 28 第 28 章 ------------ 29 第 29 章 ------------ 30 第 30 章 ------------ 31 第 31 章 ------------ 32 第 32 章 ------------ 33 第 33 章 ------------ 34 第 34 章 ------------ 35 第 35 章 ------------ 36 第 36 章 ------------ 37 第 37 章 ------------ 38 第 38 章 ------------ 39 第 39 章 ------------ 40 第 40 章 ------------ 41 第 41 章 ------------ 42 第 42 章 ------------ 43 第 43 章 ------------ 44 第 44 章 ------------ 45 第 45 章 ------------ 46 第 46 章 ------------ 47 第 47 章 ------------ 48 第 48 章 ------------ 49 第 49 章 ------------ 50 第 50 章 ------------ 51 第 51 章 ------------ 52 第 52 章 ------------ 53 第 53 章 ------------ 54 第 54 章 ------------ 55 第 55 章 ------------ 56 第 56 章 ------------ 57 第 57 章 ------------ 58 第 58 章 ------------ 59 第 59 章 ------------ 60 第 60 章 ------------ 61 第 61 章 ------------ 62 第 62 章 ------------ 63 第 63 章 ------------ 64 第 64 章 ------------ 65 第 65 章 ------------ 66 第 66 章 ------------ 67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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