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chapter 1 方咛是在黎一明的婚礼上才知道原来他有两个儿子。 小儿子黎雅学她见过几次,还在上小学,才十岁的小男孩儿,对她这个后妈很不喜欢。 这一点,方咛认了,是她活该。 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嫁给年纪大自己足足两轮的有钱富商,任谁的第一反应都不会往爱情这方面想。 不然她能图什么呢? 她来自小县城,亲生父亲是个只知道酗酒打牌的混蛋,每次打牌输了回家就打老婆,终于打得老婆离家出走,丢下女儿再也没回来过。 于是挨打的就成了方咛,方咛跟她妈长得有几分像,她爸对她下手更狠。 初中的时候,学校里的一帮混混男生盯上了刚发育的方咛,放学后甚至明目张胆地尾随方咛回了家,好不容易逃回了家,方咛以为,至少在这群男生面前,父亲可以维护她。 然而父亲站在家门口冷眼看着,当着那群男生的面,骂她妈是个婊\子,跟男人跑了,骂她是个小婊\子,年纪这么小就知道勾\引男人。 明明书里都写“父爱如山”,而她却从未感受到过,方咛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男性长辈关怀的爱,是从班主任老师那儿。 不同于同龄人的稚气,年长男性浑身所散发出的成熟和稳重,以及恰有分寸的照顾让她依赖和迷恋,也让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畸形地喜欢上了最不该喜欢的人。 初中毕业那天,方咛第一次大着胆子拥抱了班主任,小心翼翼地告别了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暗恋。 班主任并未察觉到她的感情,还和蔼地告诉她,一定要好好念书,考出这个小县城,改变命运。 她愿意听爱慕的人的话,于是上了高中后拼了命地念书,正如鸡汤所说的那样,学习不会辜负任何肯努力的人,她也真的凭着普通人唯一改变命运的路径——高考,从落后的小县城考了出来,考到了大城市,考上了栌大。 栌大不但是重点高校,地理位置更是在一线大城市。 那时十八岁的方咛心中满怀着希望,甚至已经为自己制定了好了未来的人生计划。 ——留在栌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过上都市白领的生活,等到了适婚的年纪,找个男人结婚生子,在栌城拥有自己的家。 有了人生目标,勤工俭学的生活即使辛苦,但也充实,在大二这年,方咛决定奢侈一把,她用攒了大半个学期的兼职费,和室友去了澳城旅游。 麻雀虽小的澳城,和她那个县城同样是天差地别,到处都是充满着异域风情的高楼建筑,经济发达,其中最有名的支柱产业是博\彩业。 方咛和几个室友大着胆子去了赌场,她才终于面对面地见到了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长桌、荷官,以及各色的筹码,和赌红了眼不肯罢手的赌徒。 也是在这里,她遇见了黎一明。 “赌坊唔系后生小姐们观光嘅地方(赌场可不是年轻小姐们观光的好地方)。” 温和又打趣的白话腔调,男人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嗓音醇厚,像是一壶已酿制多年的高度浓酒,成熟而醉人。 后来方咛才知道,那间赌场是黎一明的。 说她恋父也好,拜金也罢,她对年上的男人没有抵抗力,在不可自拔地沦陷于黎一明的成熟与财力中时,黎一明又何尝没有被她年轻而鲜活的身体所吸引。 几位年轻的小姐,无知无谓地闯进了赌场,一脸好奇地打量所有,恰好来这边开会的黎一明,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方咛。 她穿得最简单,浑身找不出一个名牌,单纯的马尾,脸上素净,却出众的清纯漂亮。 方咛本以为,还是孩子的黎雅学将会是她嫁给黎一明后最大的考验,却没想到黎一明居然还有一个比她年长的大儿子。 和父亲关系不好、一心将事业在海外驻扎,连每年春节都懒得回家的大儿子,终于在听到父亲要二婚的消息后,委身回国。 奢华无比的婚礼现场,一身曳地高定婚纱的方咛在看到这位大少爷后,脸色瞬僵。 她很想责怪黎一明的故意隐瞒,却又不敢闹,在黎一明面前,她永远是一只听话的小鸟,即使披上了黎太太的身份,她仍然是小鸟。 黎一明仿佛并未察觉到方咛的表情,甚至还特别贴心地为她做介绍。 “咛咛,没来得及告诉你,这是我大儿子黎雅博,之前一直在国外发展,这几年都没回过家。” 照顾方咛的白话还没学熟,黎一明用普通话做媒介。 “雅博,这是方咛,论年纪她比你小,所以我们家就不用讲究那些称呼了,你直接叫她名字就行。” 这样无耻的话,这样的老流氓父亲,要是放在普通家庭里,早该被儿女指着鼻子骂老不修了,然而发生在豪门家族,金钱和权力裹挟,基本的道德感早就被抛之一边,黎一明说得坦荡,黎雅博更是淡然,没有指责,没有厌恶。 黎家祖上有葡萄牙血统,到黎一明这一辈,五官上还保有明显的混血感,到黎雅博这一辈,综合了母亲那边纯正的汉族血统,混血感已经被东方的面相特征柔和,以神奇而完美的比率融合。 他的五官,从眉眼到鼻梁,像浓郁的油画和清冷的水墨结合,既有西方人的深邃俊美,又有东方人的端正斯文。 英俊高大的男人,一身考究的黑色西装,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鬓角利落,显出整片冷玉般的脸庞,鼻梁上架着副半框金丝眼镜。 很多有钱人都喜欢这样,用眼镜这类的配饰来为自己增添气质,顺便掩盖住一身的铜臭味。 和小少爷不同,黎雅博很简单地打量了一下父亲的这位续弦妻子,接着面带微笑,叫了声方小姐。 生疏的称呼,却温和的口气。 对于大少爷如此友善的态度,方咛愣了两秒,甚至没反应过来。 婚礼结束后,黎一明被一群老朋友灌得醉醺醺的,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方咛拒绝了佣人的帮忙,亲自帮丈夫换衣服擦脸擦身,做足了一个贤惠妻子的姿态,或许是感受到了小妻子的这份无微不至,醉酒的黎一明缓缓睁开眼,安慰她。 “雅博跟我关系不太好,我平时将他派到国外工作,他也很少回国,不会打扰到我们的生活,你不必介意。” 方咛很想问他,既然不会打扰,为什么不提前告知她? 结婚这么大的事,他、包括他周围的那些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她,他还有个大儿子。 方咛很清楚,答案一定不会令她高兴,所以即使她心中对黎一明的隐瞒感到了不舒服,也没有问出口,更没有对他发脾气。 方咛不傻,她很清楚自己在这段婚姻中处于绝对的弱势。 既然嫁给了黎一明,就等于接受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命运。 ——被闲谈、被讥讽,被鄙夷,但却再也不缺物质享受的命运。 她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黎一明已经睡下,而方咛翻来覆去,仍旧睡不着,干躺了一小时,她干脆起身,想下楼去后花园吹吹风。 穿过二楼过渡的走廊,绕着弧形楼梯走下,客厅里那盏极尽奢华的水晶灯还亮着。 富丽堂皇的客厅里,漆红皮沙发上坐着个人,茶几上是瓶已经开了塞的红酒。 男人换下了白日里正式的手工西装,穿着宽松的丝绒家居睡袍,翘腿靠在沙发上,从方咛角度看过去的英俊侧脸沉默而冰冷,一只胳膊闲闲地搭在沙发靠背上,另只手举着酒杯,就连握着红酒杯的几根手指都是优雅而慵懒地轻蜷着,一口一口品着杯中猩红的酒液。 方咛不知该如何和这位大少爷相处,正想着要不要当做没看见转身重新上楼,沙发上的男人像是收到某种感应,侧脸看了过来。 男人没戴眼镜,蓝黑色的眼睛深邃,微微眯眼,待看清是她后,依旧保持着观察的姿态,没有轻易开口。 方咛只能硬着头皮主动开口:“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睡不着,喝点酒放松放松,”黎雅博先答,后反问,“方小姐也睡不着?” 方咛点头。 “那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他的态度太友善了,友善到方咛甚至不敢应和,她踌躇地站在旋转楼梯上,垂着的手攥着睡袍,明明居高,却不敢临下地看向男人。 黎雅博轻笑一声,语气平和,似乎在安慰她。 “放心,我跟雅学不一样,我对方小姐你没有敌意。” 然而这一句解释,却让方咛的心更慌了。 为什么没有敌意?她嫁给黎一明,在外人看来是飞跃社会阶层的高攀,学校的同学们,就连和她要好的几个室友,都孤立了她。 “……为什么?”方咛忍不住问出口。 你应该对我很有敌意才对。 黎雅博仍旧轻笑。 “我以前念书的时候,收养过一条小流浪狗。” 话题跳跃得太快,方咛不解,却没有出声阻止。 男人继续悠悠道:“我把那条小狗带回了公寓,一开始小狗对新的住处不熟悉,每次我出门上课时,他就在家里搞破坏,最严重的一次,差不多整个屋子都被毁了。” 方咛皱眉,似乎能想象到当时的惨状。 她不知道男人为什么要突然对她说这么一段风牛马不相及的过去,但又忍不住好奇后续。 “……然后呢?” 男人微笑:“然后它现在已经很听话了,这次我回来得匆忙,没带它一起,下次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方咛有些惊讶:“你还在养它?” “不然呢?弃养它吗?”黎雅博摇摇头,语气低沉,透着几丝温善的怜悯,“一条小狗而已,房子被毁叫人来打扫就好了,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负担不起的损失,况且养它也费不了多少钱,偶尔和它玩一玩,还能打发时间,你说对么,方小姐?” 方咛垂眼,眉头不自觉皱起。 没有得到回答,男人也不生气,而是起身向展示橱柜走去,打开柜门,不急不缓地挑了只玻璃杯。 杯子远比他的红酒杯要精致得多,上头甚至还刻着浮雕,与其说是杯子,不如说是赏心悦目的工艺品。它还没被使用过,当然也没有被消过毒,只有佣人在偷懒打扫的时候,会简单用抹布擦两下。 黎雅博倒酒,拿着酒朝她走过来,在她之下两层的楼梯阶口停住,他很高,站在矮她两阶的楼梯上,身高正好和方咛齐平。 他礼貌地将用抹布擦过的、看似干净的杯子,盛着酒递给她。 “我父亲也养过一条狗,只不过那条狗在很久前已经生病去世了,可能是舍不得那条狗离开吧,后院的狗屋还在,但他再也没养过新的狗了,所以后院一直很冷清。” “托方小姐的福,这个家终于重新热闹起来了,多谢。” 不等方咛做出反应,男人便用自己的杯子伸手与她的碰杯,杯壁碰在一起,振荡发出悦耳的玻璃声,却如同一声惊雷,从方咛的脚底震慑至头顶。 这一句道谢的话优雅且温和,却只有方咛知道,他在用最绅士的礼节,做着对她最斯文的羞|辱。 如果她表现出听懂了的样子,正合他羞辱的意,如果她装作没听懂,那么这份装出来的愚蠢,也正好取悦了他。 无论方咛此刻是什么表情,都不会影响他的好心情。 漂亮而清纯的一张脸,小脸樱唇,眼尾无辜,眼睛里仿佛天生含着濛濛的水意,无论做什么表情都好看。 黎雅博看着她,蓝黑色的眼睛里带着和煦的笑意。 “适量的酒精有益于入睡,祝你做个好梦,晚安了,方小姐。” 黎雅博上了楼,而方咛仍旧站在原地,身侧是刚刚他路过她上楼时留下的淡淡苦艾香。 喜欢这种香味的人会爱上这种带着苦调的香味,而不喜欢的,只会觉得这种味道令人生厌。 黎雅博的那杯酒,方咛没喝,直接倒在了水池,她一晚没睡着,担忧着自己从明天开始起在黎家的处境。 然而第二天,黎一明告诉她,雅博工作忙,已经走了,连早餐都是在飞机上吃的。 方咛暂且松了口气。 当时才新婚第二天的她还不知道,再见到黎雅博,已经是三年后。 ——黎一明死了。 在短途出差的高速公路上,被超速又疲劳驾驶的卡车追尾,昂贵的迈巴赫就这样当场被撞成了废铁。 当时车里有两人,分别是驾驶座上的司机和后座的黎一明,在绝对的物理冲撞下,纵使是身家万亿的黎董,也没有任何奇迹,当场殒命。 这场意外发生的太过突然,股市一时动荡,偌大的黎氏陷入无主境地。 黎雅博上次回国是为父亲的婚礼,而这次回国,是为父亲的葬礼。 他这次回国同样匆忙,连随行都没有,一个人推着行李车从快速通道走出来。 等候接机的保镖立刻上前,替他接过了行李车。 黎雅博道谢:“多谢,特意跑一趟来接我。” 保镖忙说:“您客气了,应该的。” 走了没几步,保镖突然惊讶地停住脚步。 “太太,您怎么下车了?” 黎雅博随着保镖的目光定睛一看,在他和保镖的正前方,站着个年轻女人。 上次见是在婚礼上,女人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高定婚纱,听说那是父亲亲自致电设计师为她所设计的,然而那副纤细贫穷的身体在当时根本撑不起钻石和手工蕾丝一层又一层铺叠的婚纱。 可今天不同,人还是那个人,没有夺目婚纱,打扮低调,然而腕上的表、耳垂上干净璀璨的单钻耳钉,以及手上拎着的那只黑色包包,去年还在某高奢拍卖行的拍卖清单上。 女人依旧纤细,看着羸弱不经风吹,但站在那里,身形已经不再局促,也没有了贫穷的味道。 看来这三年,她被他的父亲养得很好。 黎雅博眼眸轻眯,倏地笑了两声。 有眼色的保镖立刻在旁解释道:“知道您今天回来,太太也特意过来接您了。” ------------ 2 Chapter 2 听到保镖的解释,黎雅博脸色如常,一丝惊讶都没有。 就好像他和这位三年未见的父亲遗孀关系很不错,因而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份好意。 男人语气和煦,嘴角挂着笑。 “方小姐,好久不见了。” 方咛眼睫低垂,同样微笑。 “好久不见。” 她轻声回应,藏在黑色长袖下的雪白指尖却已经下意识握紧了皮包手柄。 明明这三年里,每天都在祈祷黎雅博在国外千万别回来,然而他一回国,她又殷勤上前,主动来机场迎接。 在家里,她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黎一明一死,平日里大到冷清的家,已经被大大小小的亲戚、以及他们带过来的律师塞满,佣人们的工作量突增,每个人上门后的行为都像是复制一般,先是安慰几句,感叹几句,吸吸鼻子,用纸巾擦擦眼角,然后再千篇一律地问,后事怎么办? 公司怎么处理? 立遗嘱了吗? 黎一明一向身体好,虽然年过五十,但一直有去健身房的习惯,平时也很注重饮食和养生,再加上个人的基因优势,天生一副混血的好皮囊和大高个,和同龄的男人根本没法比,谁也没料到他就这么死了,估计他自己也没料到。 很多大家长都不喜提继承这个词,好像在诅咒自己早死似的,黎董在整个集团说一不二,他活着时,黎式是他的一言堂,因而这遗嘱,还真不一定来得及立。 这些关切语气下的打探和谋算,方咛怎么会听不出来。 以前黎一明在的时候,她还能尽量避免跟这些婆家人接触,黎一明会以她年纪轻、家里的规矩要慢慢学为由,替她挡掉来自婆家的问候。 可是现在黎一明死了,面对这些比她多吃了好几十年饭的亲戚和董事股东们,她应接不暇,措手不及。 家里的另一个主人,还在上中学的黎雅学,更是说不上话。 “哎,家里还是需要一个能做决定的男人,可惜雅博不在。” 看着这对年轻的继母继子,亲戚们摇摇头叹息,眼底却闪烁着莫名的光,意味不明。 几天前的早晨,方咛借由送黎雅学去上马术课暂时逃离了家。 方咛没有回家,也没有和其他等孩子下课的太太们坐在遮阴伞下喝茶闲聊,而是独自站在马场围栏外,天空碧蓝,马场茵绿,不知在想什么。 即使才刚上中学,但出身豪门的黎雅学对利益二字看得远比普通人透彻。 方咛和他出身歌厅的母亲不同,却和他大哥黎雅博的母亲有几分微妙的相似,丈夫没了,她孤零零站在那里,旁人能窥见她的可怜和茫然,却也能看到她依旧的优雅和清高。 眼前开阔的视野突然被什么占据,方咛抬头,一栏之隔,先入眼帘的是小马驹那双清澈的眼睛,而后才是黎雅学俊秀稚嫩的脸。 她立刻收起眼底的驳杂,微笑:“怎么了?” 黎雅学俯视着她,轻声道。 “你别担心,等大哥回来就好了。” 黎雅博? 等他回来,这个家她还有地方待吗? 方咛心中自嘲。 她花了三年的时间,好不容易跟黎雅学打好关系,黎雅学也算是接受了她加入这个家,然而也仅仅只是作为一个住客,而不是后妈。 更何况三年没见的黎雅博。 但她没有其他选择了,那么大的一个黎氏,这时候如果不站出来一个说话的人,光是这些日子上门的亲戚和股东,一人一招,就足够把黎氏搞垮。 而且比起这些人,黎一明应该也更属意自己的亲生儿子接管公司。 黎雅学还在上中学,目前能够接手黎氏的,只有黎雅博。 “陈叔。” 车子在马术学校门口停了很久,方咛终于开口。 陈叔应道:“太太,要回家吗?” “不急,黎雅博什么时候回国?” 心里的打算是一回事,见到黎雅博后是另一回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假以辞色,她在其他人脸上可以一眼看到他们表面上的客气,实则对她的轻视,但在黎雅博脸上,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甚至会对为他开车门的陈叔道谢,在交警临时拦车时,就连陈叔都会仗着此刻自己手上握着的是劳斯莱斯的方向盘而态度略显高傲,他却说了句“辛苦了”。 然而从上车之后,他没对她说一句话。 看起来他在那边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完,一直在打电话,开车的陈叔时不时抬头,从后视镜里瞥见二人。 至亲过世,他们都穿着压抑的黑色,脸色白皙,没有血色没有表情,太太始终眼角低垂,而雅博少爷,镜片不时宜地反光,浓郁斯文的眉眼掩在其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车子终于开到家,黎雅博终于放下了手机,准备下车。 “那个……” 细微轻柔的女声响起,叫住他,万分犹豫。 黎雅博侧头。 “嗯?” 方咛将目光停留在他的银色领针上,提议道:“家里现在有很多人在,你刚下飞机……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黎雅博怔愣几秒,勾唇婉拒。 “没关系。” 方咛还想说什么,他又温和道:“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雅学年纪小,做不了主,这段日子辛苦你帮忙应付那些人了,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又是这样无可挑剔的态度,温润、妥帖,甚至还有几分安慰。 方咛实在搞不懂。 三年前的新婚之夜,他对她的那番羞辱之词,她还深记在心,难道他已经忘了? 既然觉得她是他父亲的一条小狗,现在为什么还要做出这副温和的样子?三年前还能说是看在黎一明的面子上,现在黎一明已经死了,他这副样子,做戏给谁看? 而且她突然“好心”来机场接他,他就不疑心吗? 方咛心底的戒备越来越重。 “对了。” 已经下了车的黎雅博突然回身,弯腰冲还在车里的方咛说。 方咛心一跳:“什么?” “可以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这次回来的急,没来得及带上狗,它现在应该在准备登机了,这两天我可能会比较忙,等它到了,你能帮我去机场接一下它吗?” 把宠物狗带回国,想必已经准备结束掉海外的工作,回来接手公司了。 对于黎雅博和善到近乎违背逻辑的态度,方咛没有时间细想,只清楚她这个外姓人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找个队友,抵挡住黎氏未来的风波,保全自身。 “……好。”她点头。 “多谢。” 果不其然,黎雅博一回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没有人再注意方咛,他们都围着黎雅博,安慰着叹息着,最后又一致地问集团怎么办。 被冷落的方咛在旁,看着他无懈可击地应付那些人,时不时还配合他们,摘下眼镜抚抚眼皮,然后抬起头,眼角已经微红,用苦涩的笑容表达丧父之痛。 真是一个天生的表演家。 方咛想。 在黎雅博的操持下,黎一明的葬礼选择回到老家澳城举行。 这场葬礼极为隆重,澳城的权贵尽数到场,身着庄重黑衣,胸别白花,以悼哀思。 大批的记者进不来,都在奠堂外等候着,等宾客出来,便一窝蜂拿着话筒涌上去。 挽联和菊海前都是人,镜头比人还吵,这些接受采访的宾客也大都是平日里时常对付媒体的人,每一个垂眼抹泪的动作、抽泣的语气,都将悲伤和痛心表达得恰到好处。 天色渐暗,第一天的葬礼结束,直至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媒体终于拍到了黎一明的几位至亲。 年轻的黎太太一袭简单的黑裙,身形单薄,没有任何装饰,脸上苍白素净,柔顺的头发被别在脑后,只留有几缕碎发随着她低头送客的动作轻轻挡住眉眼,柔弱而文静。 丈夫去世,她站在黑色西装的大少爷的身旁,手里一直牵着年幼的小少爷,做足了一个豪门寡妇该有的礼数和教养。 当晚这张照片就出现在了最新的头条上。 有钱人的派头就是这么大,拥有着社会上大部分的财富,即使成了死人,也得继续贡献话题。 澳城的八卦记者向来喜欢用最得罪豪门的夸张标题来吸引观众。 「痛悼!地产大王世纪葬礼现场直击!老爷娶后生靓太太,如今太太同大仔黎少一齐好似夫妻」 就这一句戏谑的标题,直接将这位商业大鳄生前的好\\色行径讽刺得明明白白。 彼时黎雅博正在灵堂外交代明天的流程,正欲回灵堂之际,下属拿来平板,汇报今日的媒体新闻。 黎雅博面无表情,冷静的视线穿过镜片,看着那张被偷拍的照片,以及那大剌剌的标题。 下属问:“要处理吗?” 也不等黎雅博发话,下属先忍不住暗骂了句狗仔。 一般情况,豪门很少会理会八卦怎么写他们。 但这个属实有点太不尊重黎董,死者为大,黎董刚去世,媒体就这样编排他的太太和儿子,别说职业道德,就是从人伦道德上来说,都不合适。 “唔使(不用),”然而男人淡声,“送钱俾狗仔,不如掟海里(送钱给狗仔,不如扔进海里)。” 下属犹豫,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 灵堂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又冷清至极,今晚是第一天守夜,至亲必须待在去世之人身边守护灵魂,黎雅学年纪小,实在撑不到半夜,已经被保姆带着去后面的套房睡觉了。 偌大的灵堂里只剩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方小姐。” 方咛回过头,黎雅博已经走了过来,体贴道:“后半夜我来守,方小姐去休息吧。” 方咛摇摇头:“没事,我守吧,你白天招呼宾客已经很累了。” 两人互相客气,最后谁也没说服谁,谁也没去休息。 佣人送来后半夜的咖啡,方咛一直不喜苦咖啡,抿了一口就没再动。 喝完咖啡没多久,黎雅博来了个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他避开方咛,等走出灵堂后才接起电话。 一接通,男人言简意赅。 “遗嘱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律师询问,“您看什么时候公布比较好?” “等葬礼结束。” “好的。” “辛苦。” 挂断电话再次回到灵堂,彻底支不住的方咛已经趴在桌上彻底睡了过去。 黎雅博走过去,淡漠垂眸,喊了两声方小姐,没有回应。 没叫醒她,黎雅博走到棺材边,抬头看向棺材正上方照片里的男人。 黎雅博看着照片上的男人,突然自语般开口,低沉的轻语在灵堂内响起,似叹非叹。 “当年我妈死的时候,你不但没来吊唁,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现在你死了,我不但要为你处理后事,如今还要待在这里为你守夜,让你安息。” 说到这里,他侧头,瞥了眼已经睡着的女人。 “唔单止有我个仔,仲有你的新太太(不但有儿子,还有你的新太太)……” 黎雅博看着父亲问道:“Daddy呢种人,凭乜嘢(爸爸你这种人,凭什么)?” 这句对父亲的称呼亲昵又叹息,可惜得不到任何回答。 想起今天的八卦新闻,人都死了,却还是要被媒体拿来编排赚取流量。 黎雅博侧头,再次看向已经睡着的方咛。 默了几秒,隔着镜片,男人眼底冷漠,柔声对父亲道:“Daddy,如果你死唔眼闭,唔好怪我,抵你死(如果你死不瞑目,不要怪我,是你活该)。” 十余分钟后,保安例行检查安全问题,灵堂里却只有正在收拾咖啡杯的佣人。 保安不解:“雅博少爷和太太呢?” 端着两个空咖啡杯的佣人说:“太太睡着了,雅博少爷抱太太去休息了,马上就回来。” ------------ 3 chapter 3 佣人语气平静,仿佛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却让保安一时愣住。 “啊?” 佣人耸耸肩,她之所以这么淡定,是因为早在十分钟之前已经震惊过了。 本来只是过来收太太和雅博少爷的咖啡杯,当时太太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而她的咖啡还剩一大半。 佣人伺候这位年轻的小太太已经整三年,知道太太不喜这么苦的咖啡,是为了不睡觉,才特意吩咐不要甜咖啡。 果然没喝完。 雅博少爷见佣人来收咖啡,说了句辛苦。 男人语气亲善,无论对谁,望向人时眼里总含着温和的情绪。 “请问您还需要咖啡吗?”佣人主动问道,“咖啡还合您口味吗?我看太太的咖啡都没怎么喝。” “谢谢,不用了。” 雅博少爷冲她微微笑了笑,然后端起那杯已经冷掉的咖啡,仰头,直接就着太太的咖啡杯喝掉了那大半杯的咖啡。 冷掉的苦咖啡,他咽得很干脆,佣人甚至没反应过来。 “……”雅博少爷这是? 少爷对此似乎毫无察觉,佣人的震惊不止于此,下一秒,他轻柔地将睡着的太太从椅子上抱起。 太太最近因为丈夫去世的缘故,整个人消瘦了很多,身形单薄,很轻松被男人平稳抱起,且她自己察觉不到半点。 佣人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眼中惊诧,但又什么话都没说。 雅博少爷说:“太太睡了,我先送她回后面的房间休息,后半夜我一个人守就行了。” 佣人愣愣地点头。 “好、好的。” 雅博少爷信守承诺,送完太太回房后,没有待太久,很快回到灵堂,继续为父亲守灵。 他继承了他父亲几分的混血面孔,深邃、英俊、不但出挑、也更年轻,沉重的黑色西装将他的漂亮的五官衬得如玉一般,镜片压住他暗沉的瞳眸。 这都得仰仗母亲从小对他的绅士教育,大太太祖籍江南,性格温婉至极,比起丈夫的鹰派教育,更像是温和的鸽派。 只可惜命不好,人在卧床,黎一明却从歌厅里带回来个女人,甚至给了二姨太的身份。 二姨太在一夫一妻的社会中并不受法律肯定,但对权贵来说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大太太死后,二姨太成为正室,二姨太车祸去世后,现在的小太太又出现了。 接连两位太太早逝,有传闻这位黎氏的掌权人克妻,可一个男人钱权在手,多的是人不怕死,前赴后继。 荒唐的是,这位小太太甚至比雅博少爷还要小上几岁。 也因而八卦新闻才会那样乱写,以博人眼球。 佣人叹气,庆幸还好自己家那个没钱没势,就算想养小老婆也没那个本事,更别说像太太这样年轻貌美的。 - 方咛醒来时,夜已过去。 她揉着太阳穴懊悔自己不该留下那杯咖啡,居然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已经想不起。 倒不是觉得对不起亡夫,而是担心就这样在灵位前睡过去,黎雅博会不会有意见。 他会不会觉得她作势虚伪,白天为丈夫哭得像只兔子,一到晚上却连夜都熬不住? …… 不应该嫌咖啡苦就不喝的。 匆匆洗了个脸,又换了身衣服,方咛被佣人领去饭厅用早餐。 大少爷和小少爷早已在餐桌入座,黎雅学张嘴想叫她,瞥了眼主座的大哥后又缄了口,只冲她招了招手。 方咛在黎雅学身边坐下,一边等待佣人为她铺好餐布,一边用余光轻瞥黎雅博。 好在他没有提昨晚的事。 男人正一手拿着平板,另只手握着银叉将香肠送入嘴中眼睫轻垂,神态闲适。 如果将平板换成报纸或者书,跟黎一明没两样。 这是个纸媒没落的时代,黎一明时常会惋惜地感叹,阅读最质朴的乐趣在于翻动纸张,只可惜这种乐趣逐渐被科技取代。 这几年报社和杂志社倒闭了一家又一家,方咛问过他,既然这么惋惜,为何不投资一把,他财力雄厚,那点钱不过洒洒水。 黎一明坦诚地说:“我是商人,即使再喜欢一件东西,如果它不能给我带来价值,那就没有投资的必要。” 他的语气淡然,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作为商人的本性,在听到这个回答后,方咛有些矫情地问道:“那我呢?” 我能给你带来什么价值呢?值得你在我身上投资。 可能对于黎一明来说,他给她的不过凤毛麟角,但对她来说,却已经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够到的物质条件。 “你啊,”黎一明冲她轻笑,“到我这个年纪,情绪价值比什么都重要,而你就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 这句话在当时的方咛听来,无比浪漫。 可现在仔细想那句话的含义,不过是她作为年轻女孩儿,为他日渐苍老的年纪带来一丝鲜活,让他忘却追不过时间的无奈,所以他才相应地满足她的物质和生活。 这种关系真的很像是“宠物”与“主人”。 就像黎雅博说的那样,他喜欢养狗,而他的父亲喜欢养她。 人人都知道人人平等,而人人也都知道,在绝对的阶级和物质差异下,平等就是个笑话。 现在黎一明死了,她难过悲痛,但这到底是因为黎一明是她的丈夫,还是因为黎一明是她的“主人”? “我脸上有东西?” 低沉的语气里夹杂着打趣,方咛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在回忆黎一明的时候,居然是看着黎雅博的。 “没有,”方咛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去解释,只能老实说,“我就是看着你,突然想到你爸爸了。” 用餐的手一顿,黎雅博眼神平静,没有波澜地望了她几秒,然后问道:“是吗?想到他什么了?” “没什么,”方咛随口说,“只是想到你爸爸也喜欢吃这种曼城香肠。” 她勾了勾嘴角:“或许是父子间的遗传?都喜欢同一种食物?” 黎雅博微挑眉,笑容温和。 “有可能。” 气氛和谐异常,餐桌上的三人用餐姿态优雅,手中银具只发出极轻微不可避免的响声,安静用餐的黎雅学看看大哥,又看看方咛。 他能想到在大哥回来后,方咛应该不用再那样整天被氏族亲戚们烦扰,却想不到大哥和方咛间会相处得这么……和平。 方咛刚嫁进来时,黎雅学还小,给她使过不少绊子,她从不抱怨,也从不找父亲说道。 人最恨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十岁的小男孩恼怒非常,将人生这十年里所学到的、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说出了口,试图达到羞辱她的目的。 而她听了,也只是柔声说。 “雅学,我从来没想过当你的妈妈。” 下一秒,她又说:“而且我还这么年轻,你叫我妈妈,还把我叫老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我Daddy?” 黎雅学的语气里带着稚嫩却直白的怀疑:“你这么年轻,你比我大哥还要小。” “是为了钱吧?因为我Daddy很有钱。”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不然她那么年轻,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年纪甚至可以当她父亲的老男人? “如果我说不是,你信吗?”方咛轻声说。 “不信。” 当时的黎雅学是这样回答的,但到现在,他亲眼看见了方咛在爸爸死后的这段时间是怎么一分一秒熬过来的。 但是大哥又不知道,他和方咛根本没有接触过。 正困惑着,大哥的平板突兀地来了一段视频邀请。 一阵狗叫从平板里传出来。 黎雅博看着平板,眼带笑意:“Bob,散完步回来了?” Bob是黎雅博的宠物狗。 不用看平板,也能从Bob欢乐的叫声中感受到它的兴奋。 负责照顾狗的佣人有些气喘地夸赞Bob真是太有活力了,他已经牵它绕着宅子的后山跑了好几圈,它还是意犹未尽。 黎雅博笑着说:“它陪着我在国外生活的时候就很喜欢外出,家里一整片的草坪给它跑都不够,经常跳墙自己溜出去玩。” 说罢,他故作责怪地对狗说:“Bob,不可以给别人添麻烦,”又接着对佣人笑着说,“辛苦你照顾它了。” 佣人连说应该的应该的,Bob不知听懂没有,兴奋地汪汪两声,还侧头亲昵地舔了舔佣人的脸。 黎雅博的眉梢轻微动了动。 动物和人不同,不会撒谎和作秀,黎雅学想,Bob对大哥这么亲近,看来大哥平日里对它确实不错。 至于大哥对佣人,就连黎雅学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对亲近的佣人发泄,但大哥从来没有过。 纵使是表演家,也很难做到这个程度的面面俱到。 大哥人好,方咛也不错,爸爸死了,不代表他们一家人就得分道扬镳。 也许他们三个,可以作为一家人继续生活下去。 想到这个可能,黎雅学的心情突然明媚了些。 他想具体问问大哥,等爸爸的葬礼结束,要怎么安排他们一家人的生活。 大哥、方咛还有他,可不可以一起生活在这里? 这个问题当然不能当着方咛的面问,万一大哥的回答是否定,会让方咛很尴尬,于是趁着黎雅博中途有事离开,他赶忙对方咛说要去趟洗手间,实则是跟着黎雅博。 黎雅博其实是去找管家了。 “这两天负责照顾狗的是谁?” 黎雅学心想,想知道那个佣人的名字,应该是大哥要奖励人家,加薪或者是带薪休假。 结果都不是。 管家回答:“好像是阿顺吧,您对他有什么吩咐吗?” 黎雅博嗯了一声。 “辞了他。” 他吩咐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平静。 黎雅学愣住。 管家也愣住了,他知道阿顺,是个很勤快的男孩子,去世的老爷很欣赏他,知道他是家里的老大,来当佣人是为了挣钱给家里的弟弟妹妹攒学费,心情好时会额外多给他一些工资。 管家不经多问了一句:“我能问问,阿顺是做错什么事了吗?” 不论阿顺是不是做错了事,管家都选择替他求情。 “老爷生气很喜欢阿顺,说这孩子勤快,做事也机灵。” “是吗?Daddy也很喜欢他?”黎雅博笑了笑说,“可是必须是他做错了什么,我才能辞退他吗?” 他明明是笑着的,话里却带着对佣人挥之即去的轻蔑感。 管家哑口。 黎雅学佯装什么都没听见,为了不被大哥发现,特别去了趟洗手间,在里面待了几分钟后才回到餐桌。 - 声势浩大的葬礼终于在几天后结束,在场所有非富即贵的送葬宾客中,没有人知道一个叫阿顺的佣人失去了工作,随着棺椁入土,所有人朝墓碑鞠躬哀悼,数分钟后,整个澳城都不得不接受这位商业大鳄是真的死了的现实。 小雨跟墓地是很多电影钟爱的镜头,现实也不例外,濛濛灰色雨雾中,移动的黑伞陆续离开,方咛看着墓碑上的丈夫照片,这些日子,她从不敢置信、伤心绝望,再到心疲力尽,到如今只能麻木地站在丈夫面前,接受了丈夫离世的事实。 黎雅学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见叫不应,黎雅学刚想拉她,被一只修长的黑手套挡住。 黎雅学抬起雨伞:“大哥?” “你先走吧,让她在这里和爸爸待一会儿。” 黎雅学点点头,问:“那大哥你呢?” “我陪她。” 黎雅学微微惊诧,实在忍不住好奇,还是开口。 “大哥。” “嗯?” “你对方咛……为什么这么……”黎雅学又换了种说法,“你不讨厌方咛吗?” 黎雅博反问弟弟:“有谁规定我必须讨厌她吗?” ……没有谁规定,但确实不符合常理。 少年离开后没多久,雨开始下大,朦胧的雨雾瞬间成了铺天盖地的雨帘,方咛意识到雨势,欲转身离开。 转身时,一件高大的黑衣出现在眼前,她以为是保镖,说了句让开。 黑衣原地没动。 对方不让,方咛本可以绕过他走,但她今天心情不好,很不幸,对方撞枪口上了。 黎一明这三年给她的,何止一身昂贵的衣着,以及耳间闪烁的两颗单钻。 她警告道:“让开,你不想要这份工作了吗?” 还有作为黎太太的架势,以及在普通人飞跃阶层后,对曾同阶级的人进行阶级压迫的那种翻身做人上人的爽快感。 黑衣轻轻笑了。 方咛瞬间从这低沉的笑声中认出男人。 雨实在太大,一把伞根本抵不住雨势汹汹,男人的大衣和手套都溅上了雨滴,镜片模糊,罩上一片阴冷的灰色。 葬礼上维持了几天客套,方咛一直没看透他,索性抱着拉拢队友的心态和他相处,现在男人直接明讽,她先是愣了愣,再松了口气。 方咛面色微窘,低声道歉:“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保镖。” 说完,她也不停留,径直往前走,想着赶紧离开这里,然而黑色的车队已经不见,汹涌雨幕中,只有一辆枪灰色的轿车。 黎雅博就走在她后面,见她愣在原地,解释道:“雨太大,路上不安全,我让其他人先走了。” 车灯亮了亮,黎雅博走上前,打开副驾驶的门。 “上车吧,回家。” 方咛没有动弹,眼神警惕。 “方小姐?” “你到底……什么意思?”方咛突然问。 黎雅博低眸看她:“什么?” “我还记得你三年前对我说的话。” “你爸爸意外去世,甚至连遗嘱都没留下,我知道你讨厌我,而且在这个家,大概最想让我扫地出门的就是你。” 方咛咬唇,这几天假意的和平已经演得差不多得了,到底还要到什么时候?到遗产大战,她不敌那些老狐狸似的黎家人,才要把话摊开了说明白吗? “但我想不到别人了。”她的声音在雨声中越来越弱,本就纤细的身体更因为兜头大雨的压迫,显得楚楚可怜。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咛觉得她结盟的诚意很足够了。 然而没得到黎雅博的回应,却得到了他的一句反问。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讨厌你?” 方咛有点懵。 这还用说吗?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黎雅博不疾不徐道。 “如果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觉得我应该讨厌你,那我就该讨厌你,那如果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有一腿,难道我们就该有一腿?” 方咛的心脏猛地一跳,手上的伞差点没拿稳。 这几日的媒体八卦她都看过,丈夫刚死,那些媒体就借由她和丈夫儿子相仿的年纪作起了文章,不光是在折辱她的丈夫,更是在折辱她。 方咛蹙眉,苍白的脸上满是不适,甚至还有几丝厌恶。 “黎雅博,以后这种玩笑请少开,很不尊重你爸爸。” 她在黎雅博面前从来没摆出过继母的姿态,甚至大多时候是恭敬低顺的,因为她知道她不够格,而黎雅博也绝不会接受,但此时此刻,她第一次仰起头直视他,湿润的空气打湿了她的碎发,在她额前留下几缕狼狈的清冷。 非常地……有道德底线。 黎雅博无声勾唇。 ------------ 4 chapter 4 方咛第一次以继母的身份责备眼前的男人。 然而话说出口的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因为雨太大,眼前就一辆车,在责备完后,她还是得上黎雅博的车回家。 回程的路上,方咛一言不发,男人比她更沉得住气,对面对她的恼怒,说了句抱歉,便很快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离开了僻静的墓山,车子在雨流中疾驰,阴湿的空气和越来越灰的天空,预示着今日的暴雨不会轻易停歇。 但即使暴雨不歇,也总好过家里的天气。 如果说在葬礼结束之前,那些人还会顾忌着黎一明的白事,至少在媒体和公众面前都是有模有样的,现在葬礼结束,真正的战争才刚拉开帷幕。 她不想回那里,那里没有黎一明。 快到家了,方咛不得不打破沉默。 “为什么不处理掉那些新闻?” 安静的车厢内响起女人轻声的质问。 黎雅博平静道。 “如果每个上了八卦新闻的人都在乎那个,那么会有两种结果。” “狗仔们成为首富,或者新闻行业彻底消失。” 他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但方咛知道这个道理,人类社会不可能杜绝流言,普通人的流言对大众没有吸引力,明星、富豪,或者任何具有一定社会知名度的人,就是最好的目标。 但是。 方咛的语气依旧很轻。 “但是你爸爸才刚去世,媒体就那样编排他,很过分。” “他一直对上八卦新闻这种事很大度。”黎雅博说。 “但是那些媒体说的是我和——” “我和什么?” 方咛一时有些哑口,对峙的寂静持续了几秒,她轻声说:“我不想再提第二次。” 黎雅博眼眸微撇,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副驾驶位上的女人将头朝着车窗那边,睫毛低垂,露侧的嘴角紧抿着,透着不悦。 “如果那些新闻让你觉得不舒服,就当做没看见。” 黎雅博温声道:“我的精力有限,实在没有多余力气去对付狗仔,希望方小姐谅解。” 方咛也知道他最近辛苦,况且她和黎雅学都帮不上忙,黎雅博这样说,她实在没有纠责的资格。 她只能附和并宽慰道:“……现在葬礼已经结束,过段时间后应该会轻松一些。” 黎雅博笑笑:“未必。” 根本不接话茬。 他态度亲和,对她有问必答,实则是在对她打太极,方咛提出的建议,他一个也没同意。 作为黎一明的遗孀,无论黎雅博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她都是他法定意义上的继母,年纪比他轻又如何,当后妈又不看年纪。 在心里为自己暗暗打气,方咛挺了挺胸脯。 “黎雅博。” 她很少叫他的全名,之前是因为忌惮,再加上她知道他不好应付,能避则避。 但现在要跟他谈,她总不能叫他儿子吧。 方咛跟黎雅博的母亲一样,都是江南籍贯,黎雅博在澳城出生,不会说母亲那边的方言,但他听母亲说过,非常的软哝,听得人心情也会跟着平和下来。 她年轻,声音更是轻灵,叫人名字时都有腔调。 黎雅博恍了恍,应道:“嗯。” “我们合作,”方咛硬着头皮说,“配偶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黎氏的那些亲戚和股东,他们有多难缠,你比我更懂,与其跟他们耗时间,不如跟我合作,至少我不会坑你,也坑不了你。” 她先是抛出自己的优势,再然后为他分析,最后放低自己的态度,虽然语气里充满了对这场谈判的不确定,但其实话术非常漂亮。 这会儿车子已经开进了车库,黎雅博将车停好后,才缓缓看向方咛。 黑蓝色的眼睛就像是一潭不见底的深渊,幸好有镜片缓冲,方咛一直在等他的回答,见他看过来,虽然表情平静,心脏不免还是跳动得快了些。 黎雅博笑了下,声音低沉而平和:“在无遗嘱的情况下,方小姐确实是第一继承人。” 方咛微微睁大瞳孔。 “但很可惜,我得按爸爸留下的遗嘱行事。” 方咛这下彻底控制不住表情,张大了嘴。 黎一明竟然有留下遗嘱,而她毫不知情。 “下车吧。” 黎雅博欲解开安全带下车,手刚碰上安全扣,被人抓住衣袖。 方咛无暇顾忌自己此时的唐突,问道:“为什么我不知道遗嘱这个事?” 别说她不知道,恐怕黎氏没人知道,不然也不会在这些日子对她虚与委蛇,早就去催律师大嚷着公布遗嘱内容了。 低头看了眼那只葱白的手,黎雅博微挑眉,表示不知。 “我之前也不知道,如果不是爸爸生前的律师联系我,我都不知道他原来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 连他这个当儿子的都不知道? 方咛神情复杂:“那什么时候公布?” “就这几天,不然就算我们家属等得起,外界和公司也等不起了。” 方咛又问:“……那遗嘱内容,你提前看过了吗?” “如果我说没看过,方小姐会相信吗?” 她抿唇,沉默在这时候往往是最委婉、也最明了的回答。 黎雅博也不隐瞒,大方承认:“好吧,确实看过了。” 果然。 方咛眼神闪烁,攥紧手指,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而这时黎雅博的表情却突然变得遗憾,低叹道:“方小姐对我父亲情深义重,就连一桩没根据的消遣八卦,都在考虑他的颜面,只可惜我父亲现在已经接收不到方小姐的这份用苦良心了。” 方咛心口一坠,紧闭着的双唇用力,神色紧绷地看着他。 她不敢去深思黎雅博这句惋惜背后的含义。 “方小姐,我父亲是生意人,我也是,我找合作伙伴,很看重利益的转换率。” 微微停顿,男人温和而体面地回绝了她的邀请。 “抱歉。” - 方咛没有回家。 她找到保安,随便要了把车钥匙,可是在将车开出来后,她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去。 这是澳城,她只在几年前和室友来过一趟旅游,可是旅游的计划还没走完,就遇上了黎一明。 明明这个城市很美,有特色的大地建筑群,美丽的海湾和忙碌的港口,可她一路疾驰而过,却发现自己熟悉的只有黎一明,以及黎一明带她去的各种商场。 仅凭她自己,根本无法在这里立足。 最后方咛去了商场,找到熟悉的品牌店,专门负责接待她的店员情商很高,没有多提黎一明的事,只是略表遗憾,对她的态度依旧很热情。 此时正好也有两个太太在VIP室喝茶,方咛和她们不熟,但她们熟悉方咛。 毕竟三年前,这位年轻的黎太太曾穿着婚纱占据了一整版的新闻头条,澳城无人不知的黎氏掌权人为了她,甚至任性地将婚礼安排在大陆举行。 两位太太用特殊口音的普通话对她打招呼,方咛回以微笑。 她们似乎不知道方咛其实已经听得懂大部分的白话,在结束社交后,其中一个太太带着怜悯的语气说可怜,这么年轻老公就死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另一个太太却说,未必不好过哦。 说难听点,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谁说女人不是。 况且这位黎太太还这么年轻,嫁给了黎一明,也算是一脚踏进了上流,现在老公死了,不说今后的日子,起码物质上不会再缺了。 那个语气怜悯的太太摇摇头。 “有錢嘅男人都唔傻,更何況係黎一明噉嘅,你真係以為佢會心甘命抵將咁多錢都留翻畀給条女咩?(有钱的男人都不傻,更何况黎一明那样的财力,他会心甘情愿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一个女人吗)” “听讲大太太離婚嘅時候乜都冇啊。(听说他的大太太离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到)” 说罢,这位太太又颇有深意地说。 黎一明的大儿子就是大太太所出,他母亲都没能得到的东西,你觉得他会轻易让那个小后妈得到吗? - 方咛第一次什么都没有买,直接走了。 但店员的态度仍旧很热情,欢迎她随时再来,还说再有新款的话,会第一时间发给她。 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路上,前些日子心头因为丈夫去世而笼罩的痛苦阴云此时已经完全被失望和担忧所覆盖。 她很清楚自己的实力,面对黎氏那些人,她没有胜算。 她在大学期间认识了黎一明,实现了阶层的飞跃,虽然黎一明同意她在婚后继续上学,但她自己知道,就算她继续上学,她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拼死用功了。 因为就算拼死用功,拿一张全A+的成绩单、拿奖学金拿到手软,等毕业之后,要奋斗多少年才能赚到一个黎氏? 她已经靠着男人、靠着婚姻一步登天,当然不再有学习的动力。 嫁进黎家后,黎一明几乎不带她应酬,也很少带她见家人,理由是她年纪小,应付不过来那些人,他怕她受委屈。 直到去年,方咛本科毕业,黎一明安排她继续攻读硕士学位,她才重新拾起学习这件事。 但也只是插科打诨,大多数的时间,不是在各个高档场所消费,就是在和其他富豪的太太们交际。 这三年,方咛学会了不看商品标签价格,只要喜欢就买,学会了一眼看过去便知道安歇女人们颈上的项链、手上的包、脚上的鞋是真是假,学会了在太太圈如何低调地炫耀丈夫,以及丈夫对自己有多疼爱。 至于别的。 没有。 这些能对她今后在黎氏的未来有任何帮助吗?没有。 黎一明去世前,她以为这样的生活就是她前二十年人生中、在贫瘠和艰难的日子最渴望的生活,她得到了,她满足了。 现在黎一明死了,她才发现这三年奢靡的生活,不但没有带给她任何精神上的进步,而且 消磨了她的俭朴和单纯,还有为梦想上进的意识。 她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独立,然而在进入婚姻后,物质不缺、丈夫宠爱,她反而丧失了独立这项技能。 如果黎一明没有留下遗嘱,那么她还有一丝机会,可黎一明竟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留下了一份遗嘱。 而且从黎雅博的暗示中,她大概能猜到,黎一明留给她的,估计也只是杯水车薪。 这怎么行。 方咛被自己这个势利的想法给吓到了。 在知道遗嘱这回事之前,她真的以为自己是爱黎一明的。 因为在得知黎一明的死讯后,来自心口极致的撕扯和碎裂是那么真实。 然而事实是她远没有那么纯粹和高尚,去陷入一场不顾世俗眼光的爱情。 她爱黎一明,爱他的成熟和体贴,爱他丰富的人生阅历。 爱他的钱,爱他替她实现了阶层的跨越,让她从一个贫穷的小镇姑娘,变成了人人不屑、却又人人艳羡的黎太太。 她可以上一秒还在巴黎看大秀,下一秒就飞去采尔马特滑雪,如果真的失去黎氏,这三年就是一场梦。 过上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精打细算该怎么生活,在遇见黎一明之前,这确实是方咛最大也最简单的梦想。 或许黎一明会在遗嘱里施舍她几千万,但几千万怎么够,怎么够她住在栌城地段最好的富人区,睁眼就能看到外滩和明珠,开最好的跑车,去最昂贵的奢侈品店消费,乘坐最豪华的国际航班满世界飞,只为了拍下自己想要的一颗钻石。 比起黎一明在感情上对她的谋算和欺骗,这一刻,方咛更害怕的竟然是她“麻雀飞上枝头”的阶级跨越,只是一场梦。 在金钱的蜜罐里整整泡了三年,那些平淡的梦想、淳朴的愿望,早已经完全被腐蚀得干干净净。 她已经不是那个会为了理想拼命学习、勤工俭学的学生了,她是黎太太,是丈夫的娇妻,是主人的宠物。 方咛咬唇,苍白秀气的五官逐渐有些狰狞,她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那张脸,明明还是柔弱没有攻击性的模具样,但却可怕到她不想看。 - “太太?您怎么淋成这样?!” 佣人惊讶地看着从外面回来的太太,此时客厅里坐着不少人,亲戚、股东、律师。 黎雅博也在,他坐在最中央的长沙发上,翘着腿双手交叠搭在膝上,正和身旁的律师商谈着什么。 见她回来,还这样一身狼狈,表情略微有些惊讶。 方咛嘴角发白,虚弱地冲所有人点点头。 黎太太这副模样,没有人会在这时候为难她,都体贴地让她回房休息。 方咛看向黎雅博,她没有说话,但安静的眼神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黎雅博冲佣人道:“先带太太上楼休息吧。” 她眼中空灵,抱着胳膊,肩膀冷似乎得颤抖,碎发上湿漉的雨滴顺着发梢掉在眼睫上,眨眨眼,那颗雨滴便像是泪水从脸颊滑落。 短短几秒的直视后,方咛上楼。 黎雅博略微眯眼,待她上楼后,等了几分钟后才缓缓起身。 “抱歉,我失陪一下。” 虽然并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但他应该没领会错她的意思。 果然方咛的房门没有关,虚掩着留出一条缝,不过男人还是站在门外,礼貌地敲了敲门。 “请进。” 得到房间主人的同意后,他推门而入。 房间里就只有方咛一个人,她没有急着去洗热水澡,而是坐在床沿上,整个人还是湿的。 黎雅博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 方咛低着头,直到眼前出现一只修长的手,朝她递来一块手帕。 这个年代还随身携带手帕的男人不多,事实上就连随身携带面纸的男人都极少。 手帕是灰色的,带着苦艾的香味。 方咛纠结着眉头,没有伸手。 黎雅博微微低下身,萦绕在她身边苦艾的味道又重了些,带着好闻而优雅的压迫感。 “要我给你擦?” ------------ 5 chapter 5 方咛心口一紧,莫名在这一刻生出了些许怯意。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因为他的语气实在坦然又绅士,仿佛只是举手之劳。 可方咛从来不是个自信的人,她还没有自作多情到那个份上,去相信黎雅博是真的在关心她。 “不用,谢谢。” 男人略微一笑,将手帕又递近了些,示意她接。 手帕的材质很柔软,方咛将它贴在脸颊,眼睛从头到尾都未抬起看他一眼。 颤巍巍的睫毛还湿漉着,上头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未可知,不过是什么都好,足够将她衬托得楚楚可怜。 是块惹人怜惜的美人玉,可惜是他父亲的所有物。 方咛低着头,因而看不见黎雅博眼底划过的那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深意。 她只听到他体贴道:“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小心感冒。” 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好像上楼来到她房间就只是为了送一条手帕。 方咛没有办法,内心的两股想法在不断拉扯。 她没有任何优势去跟黎雅博谈判,自以为的第一继承人位置也随着黎一明留下的那份秘密遗嘱而沦为泡影。 其实刚刚早已经到家,她在外徘徊了很久,不知道要以怎么样的心态去再面对这栋豪华的房子,以及这栋房子里的人。 或许过不久她就会被赶出这里。 于是她淋了点雨,站在大门外的装饰花窗前对着自己检查了很久,直到确认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足够可怜,足够让人心软。 方咛攥紧手帕。 “黎雅博。” 黎雅博回身,等她开口。 “……遗嘱的事,我们再谈谈。” 黎雅博微笑,表情并未有任何不耐,反问:“我认为方小姐是聪明人,难道之前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楚?” 方咛嗫喏道:“不是……是我……” 这次黎雅博并没有等她打好腹稿,他温声打断她:“是我意会错了,还以为方小姐找我有事。客人们还在楼下等我,为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我不方便在楼上待太久,抱歉。” 听懂他的意思,方咛的耳根莫名有些发烫。 明明几个小时前,义正言辞的还是她。 如今就换成他了。 明明在墓地支开了所有人,态度似是而非,却又在这时候说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他这样一时进,一时退,分寸之间又偶有逾矩,让她的心里很没有底,七上八下,只能不停地揣摩他的意思,却又怎么都看不懂。 上楼一趟,好像真的只是为了递一块手帕。 不规矩的……反而变成她了。 “……” 方咛咬唇,等黎雅博离开,有些气急败坏,将手帕愤愤地扔到一边。 - 葬礼结束后一段时间,黎家的客人仍然每日络绎不绝。 这些客人中有的好对付,有的则难对付。 比如这会儿正坐在大厅里的几位老者。 这几位老者按辈分来说,甚至算得上是黎一明的长辈。 黎氏祖上显赫,清中代时期大家主任广区总督,一直到近代,整个家族才随着国运逐渐走向衰败。好在时运尚济,虽然已是落没贵族,但黎一明的父亲在当时却硬生生凭着才气和俊朗的外表被当时来朝拜访的欧洲贵族小姐看上。 有了洋人岳父的帮助,黎氏的生意自然一路绿灯,如今家族分支庞大,各近亲远房之间的联系错综复杂,也因此黎一明一死,整个家族便短暂地陷入了混乱。 方咛从前是不用接待这些长辈的,黎一明也对她说过,这些老头思想顽固,还是不接触的好。 以前她可以躲在黎一明身后,现在黎一明死了,再加之她和黎雅博不久前的谈判破裂,她如果想要继续留在黎氏,不得不赌一把。 然而这些老头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其他人就算内心看不起她这只飞上枝头的麻雀,至少表面的功夫会做到位,而这些老头,甚至连装都不装。 不过他们现在的重点不在方咛身上,而在黎雅博身上。 来的毕竟是长辈,黎雅博让出主位,和方咛一同坐在侧边的沙发上。 黎雅学这会儿正在房间里和家教上课,躲过一劫,不过他一个小孩,在与不在都没影响。 几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黎雅博听得认真,神色始终谦和。 “雅博,现在你老爸的葬礼也结束了,之后的事,你怎么打算?” 其中一个叔公看着黎雅博问道,又顺便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坐在他旁边的女人。 纤细秀气,打扮素净,一副谦卑恭顺的模样,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黎雅博身边,不搭话,花瓶一样。 听说比黎雅博还小几岁。 这么小的女人,放外面养养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娶回家当正室。 叔公嗤笑一声,继续对黎雅博说。 “雅学不提,他书都还没念完,这时候应该以功课为重,现在家里是雅博你暂时当家,但叔公说句实话,你也太年轻了。” 黎雅博当然听得懂叔公的意思,他当即谦虚地表示自己的年纪确实太轻,以后会多学习。 “各位叔公如今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放心,日后我一定尽力赡养,只要黎氏一日在,我一日在,你们就一日不用担心晚年的日子。” 孝顺的语气,以及他斯文而诚恳的态度,非但没有得到叔公们的赞赏,反而激起数句责备。 “黎雅博,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你爷爷和我们被鬼佬摁着脑袋学ABC说英文的时候,你老爸都还没投胎,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后生给我们安排后事了?” 最终这场谈话以不愉快的结尾收场。 整场谈话,方咛对于这几位长辈的话也只听懂了个七七八八,也就这七七八八,她都能从中感受到几位长辈的咄咄逼人。 哪怕是孩子,估计也很难接受这样被大人指着鼻子指责。 但黎雅博却好像一点儿都不介意,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过,在送叔公们出门时,态度仍然做到了一个后辈该有的谦逊礼貌。 即使他态度再好,叔公们今天也没能从他这里探得任何有关黎氏分配的口风,白跑了一趟,脸上难掩黑沉。 上车前,为首的叔公眼角斜睨,看着姿态恭敬送他们上车的黎雅博和方咛。 英俊的继子,美丽的后妈。 找个比子女年纪还小的情人,在同为男人的叔公们看来,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他们也不是没找过。 可惜还没享受几年,就死了,白白让女人得了便宜。 叔公忽地阴恻恻道:“女人不能随便娶,进祠堂前要先看八字,万一娶到个克夫的,别说传宗接代,就连自己的命也赔进去了——” 方咛低着头,没有反驳,唇微微咬紧。 黎雅博不动声色地接过话。 “时代在发展,现在的婚姻讲究两情相悦,叔公说的这些,早已经过时了。” “两情相悦?” 叔公幽幽道:“我睇佢同你老竇唔似夫妻,你哋两个咁登对。(我看她和你老爸不像夫妻,和你倒是登对)” 这句叔公以为方咛听不懂,其实她听懂了,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不自觉抓紧了裙子。 黎雅博眯眼,眸中迅速划过阴沉,但很快收敛,没让老花的叔公发现半点。 他好似毫不介意,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 叔公也知这玩笑不能多开,开多了地下的黎一明恐怕不高兴,回头托梦找他麻烦,只是嘴上仍旧不服气,又不屑地多说了句。 “兩個小朋友,我睇你哋点打理咁大一個黎氏。(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管得了这么大的黎氏)” - 老头们走了,房子终于回归短暂的安宁。 黎雅博从送走那几个老头后就一直待在书房没有出来过。 几小时的家教结束,黎雅学下楼,发现楼下只有方咛一个人。 “叔公们走了?” “走了。” “大哥呢?” “在书房,”方咛转移话题,“这个家教还可以吗?” 黎雅学一屁股坐在方咛身边,从茶几上拿起几颗葡萄往嘴里送。 “还行吧,但我还是想快点回栌城,”他嚼着葡萄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方咛摇摇头:“还不知道。” 黎雅学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难免失落,又问道:“那大哥会跟我们一起回栌城生活吗?” 方咛微愣。 “你想跟你大哥一起生活吗?” “唔,想吧,他可以代替daddy照顾我们,就像今天,要不是有大哥应付那些叔公,我们两个估计会被他们吃掉。” 说到这里,黎雅学露出一副后怕的表情。 方咛没忍住笑了笑,黎雅学瞪着眼睛强调:“真的!” 过会儿,他又问方咛:“你想吗?” 方咛的笑意一时间滞在脸上。 -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黎雅博埋着头,说了句请进,接着一颗小少年的头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看清来人,黎雅博笑问:“雅学,有事吗?” “大哥,Bob有点脏了,我可以帮它洗个澡吗?” 黎雅博挑眉。 “当然可以,不过它很大,而且洗澡的时候很喜欢乱动,你要小心。” 黎雅学自信一笑:“放心。” “好,麻烦你了。” 说完,黎雅博继续低头,然而关门的声音并没有如料响起。 他再次从文件中抬头,方咛正以一种局促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他眼神微变,嘴角温和,轻声问:“方小姐有事吗?” 方咛开门见山:“不要公布遗嘱。” 她如此干脆,倒是让黎雅博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镜片下的眼眸迅速平静,他反问:“为什么?” 方咛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你爸爸的遗嘱里,你能拿到黎氏的绝对控股权,那么你现在完全没必要和这几个老头在这里耗时间。” “……所以我猜这份遗嘱的内容,你也不满意对吗?” 她只用了一个“也”字,便将他和她拉进了一个阵营。 黎雅博瞳眸微眯,眼中情绪忽然变得明了起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既不阻止她的猜测,也不肯定她的说法。 他越不说话,方咛越是忐忑,原本鼓足了勇气的语气也逐渐变得低弱下来。 “……除了你和你爸爸的律师,现在没有人知道这份遗嘱的存在,没有这份遗嘱,我作为你爸爸的妻子,是遗产的第一继承人,而你和雅学是第二顺位,雅学现在还没成年,他的部分会由监护人暂为持有,这部分你和我谁都行。” “我不懂经营公司,坐上了龙椅也没用,我可以把我的股份都让给你,就算董事会和股东觉得你年纪轻还不胜重任,但只要大部分的股份在你手上,那些老头跳得再高有什么用?黎氏迟早是你的一言堂。” 她话落音,寂静片刻,黎雅博说:“条件。” “做生意讲究有来有回,方小姐想要什么。” “我需要保障。” 她垂着眼睫说:“我知道你从没认可过我,但我希望你对外能够肯定,哪怕你爸爸去世了,我也依旧是黎太太,黎氏的名头、社会地位,以及人脉和资源,我依旧可以享有。” 外面的那些人对她毕恭毕敬,不是因为她有钱,而是因为黎太太的这个名头,以及黎氏的社会地位。 几千万、或者几亿的资产或许可以拿到有钱人的身份牌,但却买不到上流阶层的入场券。 只要她一天还顶着黎太太这个身份,又何愁钱是否够花。 长久凝视着一位女士并不是绅士的举动,况且这位女士现在看起来已经很不自在了。黎雅博低眸,扶了扶眼镜,倏地笑了。 她是怎么做到以一个弱者的姿态,用这么可怜、这么柔弱的语气,在他的面前正大光明地图谋他父亲、她丈夫的巨额遗产? 而且她何止要的是遗产,更是黎氏给她永久的保障。 麻雀一旦飞上枝头,被包装成了高贵的凤凰,就绝不会再轻易脱下那层华丽的羽饰。 看来她对他父亲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这个认知让男人心底莫名生出几丝快感,从书桌前起身,缓缓朝她走过去。 方咛本就心慌,她不确定自己的这套说辞能不能说服黎雅博。 为了说服他,她几乎是将自己心底最阴暗的想法都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她张了张嘴,从兜里慌忙掏出一块手帕。 “对了,你的手帕,我已经洗干净了,还给你。” 黎雅博低头,看着他面前的手,那只手纤细,攥住原本叠得方正的手帕,指尖似乎在抖,天真地勉强维持住和他之间最后的距离。 他还什么都没做,可她就已经怕了。方咛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坐在一张赌桌上,而黎雅博并不是她的对家,他坐庄,把控着分寸的每一步进退,温和的拒绝,以及此刻的靠近,甚至还没开始发牌,她就已经在他的注视下先交出了自己的底牌。 黎一明曾教过她,永远不要抱着赢的心态上赌桌,因为赌桌上能赢的,永远只有庄家。 ------------ 6 chapter 6 方咛听到一声低沉的轻笑。 “这块手帕,要是不嫌弃,我就送给方小姐了。”黎雅博说。 送她? 她微讶,又听见他温声补充道:“合作愉快。” 一句合作,又将方咛的思绪从发散的荒唐扯回到了理性的猜测。 方咛的心终于落地。 原来只是这个意思。 她这才放心地抬起头来,但还是说:“不用……” 这样拒绝显得不近人情,她酝酿片刻,扬起温婉的笑容。 然而抬头的一瞬间,她撞进那双蓝黑色的眼眸,镜片下的那片蓝海温和深邃,专注而深意地看着她,有她能看得懂的柔和,也有她看不懂的笑意。 她想起黎一明也有一双这么漂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会总是用宠溺的目光看着她,让她依恋无比,让她以为自己是活在爱当中的。 黎雅博和他父亲的眼睛很像,少了几分混血的凛冽,多出几分东方的儒雅和温柔。 可还是看得她心口发紧。 原本温婉的笑容一时凝住,心跳不知是因为局促还是害怕,动得厉害,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两步。 “大哥!” 一道惊慌的少年音忽然打破了书房的安静暗流。 黎雅学顶着一身的水渍和泡沫过来求助。 方咛被他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问:“怎么弄成这样?” 黎雅学委屈地说:“我搞不定Bob,它太调皮了。” 说完,他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黎雅博。 刚刚在大哥面前还那么自信,谁知道原来给狗洗个澡这么难。 黎雅博不介意地笑笑。 “是很调皮,平时它洗澡都需要两个人配合帮忙。” 黎雅学嗯了声,泄气地说:“我本来想找个佣人帮忙的,但管家说负责照顾Bob的那个佣人因为做错事已经被辞退了,Bob平时只听大哥你的话,那个佣人被辞退后,他们暂时还没有找到代替的,所以我就想一个人试试。” 这个家最不缺的就是佣人,一个佣人的去留,当然不会引起主人的好奇。 “我帮你吧。”方咛对黎雅学说。 说完,她看向黎雅博:“可以吗?” 黎雅博点头:“当然。” “那我先出去了,你忙。” 轻轻带上房门后,方咛长舒一口气,身边的黎雅学语气怀疑地问她:“你力气够大吗?Bob它真的很大只的。” “我力气再小,有我帮忙,也总好过你一个人给它洗澡吧?” 方咛叹气,伸手替黎雅学捋了捋湿漉的刘海,说道:“先去擦擦吧,换身衣服。” 她下意识想用手里的东西给黎雅学擦水,但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将手帕收进口袋。 黎雅学本来没注意,反倒是她急于藏起手帕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 黎雅学也有手帕,实际上他从幼稚园开始,就开始学着随身携带手帕,这是他们身为这个阶层的人从小培养绅士习惯和礼仪的第一步。 这样在女士们需要手帕的时候,他们可以随时递上。 但方咛藏起的,是大哥的手帕。优雅沉稳的灰色,绣着银线。 - 最近客人们来的似乎少了些。 房子里的主人和佣人们都迎来了片刻的宁静,与此同时,方咛在准备带黎雅学回栌城的事宜。 黎雅学在栌城上学,这段日子一直是请家教上门教课,且澳城和栌城的教材和教学方式不同,转学不便,况且黎雅学已经习惯了栌城的私立学校,他自己也不愿意转学。 方咛自然要陪他一起。 算起来她其实也是在读生,但她念书是为了给黎太太这个头衔再镀一层金,以不至于当别人提起黎太太时,连个能说出口的学历都没有。 他们这个阶层,想给学历镀层金实在容易,放眼望去,几乎每个人都是从各个国内外的名校毕业。 回栌城的日程提上,黎雅学的心情明显好转,离葬礼已经有些日子,少年也从父亲去世的阴霾中逐渐走出来。 因为不知道大哥黎雅博究竟会不会跟他们一起回栌城,黎雅学打算趁着回栌城之前,再好好跟大哥的狗多玩一会儿。 某天天晴,他兴奋地带着Bob去外面散步,才刚出去半小时,天色突变,瞬间没预兆地下起雨来。 眼见着雨越下越大,方咛有些担心他,站在门口等待。 雨帘中钻出一道影子,只可惜是车影。 待来人下车,方咛认出这是黎一明生前的律师,姓陈。 律师撑着伞快步走至屋檐下,见方咛在,恭敬点头。 “太太。” “这么大的雨还特意过来一趟,辛苦了,”方咛顿了顿,问道,“来找雅博的吗?” “是,”律师说,“我先进去了太太。” “好。” 律师收伞,交给佣人,上楼前又格外多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女人背影。 女人背影单薄,长发被盘成慵懒温婉的模样,脖颈修长,侧脸秀气,富丽精致的门框好似为她定制的一幅画框,将她锁在这模糊而汹涌的雨幕中。 美丽,但又孑立。 佣人小声提醒,律师这才回神,赶忙上楼。 他按照佣人指引来到书房,正对的书桌前没有人,倒是侧面的巨大圆拱形落地窗前,摆放着一把背对着他的转椅。 书房的主人在看雨。 律师出声:“黎总。” “来了?这么大的雨,来一趟不容易,辛苦。” 话语关切,椅子却依旧背对着律师。 “应该的,”律师看着椅背,发问,“您今天急着叫我过来,是要安排您去栌城之后的事吗?” “是的,这几年,我父亲转移了不少资产去大陆。我得去确认一下,所以这里要麻烦你们照看一段时间了。” 律师说:“这您放心。” “遗嘱暂时不公布了,也麻烦你了。” 顿了顿,男人轻声说:“别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 律师立刻表示:“当然,黎董生前很信任我,他的这份遗嘱,现在除了我还有您之外,没有第三个活人知道,请您相信我。” 说完,律师殷切地看着椅背。 终于椅背被转过,黎雅博从窗外的雨幕中收回目光,用指腹扶了扶眼镜,静静打量律师脸上那忠诚又急切的表情。 他穿着衬衫,手腕处的袖口被挽上,一副闲适的样子。 须臾片刻,他状似被取悦般地勾了勾唇,语气和煦道:“别紧张,我当然相信你。” 出于职业习惯,律师还是谨慎地说:“如果您还有顾虑的话,那您吩咐的那份遗嘱……要不要现在处理掉?” “不用,”黎雅博摇头,“以防万一,先收好吧。” 律师担忧道:“可是如果被人知道,对您很不利……” 面对律师的担忧,黎雅博没有很快回应,而是转过半个身子,再次看向窗外。 黎雅学已经带着Bob赶回来了。 少年和狗都淋成了落汤鸡,一把伞朝他们快步小跑过去,试图为他们挡雨。 但打伞的人显然低估了临海澳城的风雨天,一时没握住手中的伞,就这样眼看着雨伞被风带走。 原本得体的金贵小鸟迅速也被淋湿。 两人一狗在雨中面面相觑,少年先舒眉哈哈笑了起来,紧接着女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气氛轻松而欢快。 “没关系。换了新主人的狗,总需要一段时间来测试她的忠诚度。” 黎雅博微笑着说,他转而看向律师,眉眼温润。 “譬如陈律师你,不是吗?” 律师几乎是瞬间就白了脸色。 明知是这对自己的嘲讽,他也只能勉强挤出笑容。 “……多谢黎总给我这次机会,能够为您做事,是我的荣幸。” - 因为上一次有了给Bob洗澡的经验,所以这次,方咛和黎雅学都自信地以为他们应付得过来。 Bob是一只混种的英格兰牧羊犬,天生的基因选择,不但精力充沛,而且还长着一身的长毛。 它只是稍微甩了甩毛,两个人就已经被四处飞溅的水滴弄得睁不开眼。 甩毛还不过瘾,Bob又在浴室里兴奋地小跑起来,撞上了拿着花洒的黎雅学,黎雅学好不容易扶住墙才勉强没有摔倒,脱手的花洒头却如同点燃的火箭般失去控制。 “啊!” 方咛不幸中招,从头到脚被淋了个透。 黎雅学见状,本想笑,但很快又笑不出来了。 方咛为了给狗洗澡,脱下了披肩,身上穿着条剪裁大方的裙子。 裙子一湿,便紧紧黏在了身上。 黎雅学十三岁了,学校里的女生有些已经开始偷偷化妆,有些女生不满足裙子的长度,会把裙子稍稍往上卷边,这样就能多露出一厘米的腿。 他忽然小声说:“我先出去了。” 方咛也不是真的没有脾气,是黎雅学没拿稳花洒,害她被淋了一身,如今他想逃,把Bob这只调皮的狗丢给她一个人,这怎么能行。 她想拉住黎雅学,然而少年的动作敏捷,根本拉不住。 “黎雅学!” 方咛气得叫他,但黎雅学压根不听,她一动气,直接追了出来。 浴室的门来不及关上,Bob见人都走了,也跟着从里面钻了出来。 方咛一时惊慌,少年和狗完全朝着相反的方向逃走,她不知是应该去追黎雅学还是Bob,可黎雅学已经钻入走廊的转角不见,而Bob却突然停下了。 她看见Bob停在了在转角处突然出现的男人面前,乖巧地蹲下和摇尾巴。 男人弯腰摸了摸Bob的头,摸到一头水,哭笑不得道:“周身都濕淰淰,唔會唔舒服咩?(身上湿漉漉的,不会不舒服吗)” 说完,他抬起眸,直起腰,看向了直线距离前的方咛。 男人眼里那看宠物般的宠溺感还在,但此时又多了点别的。 他眯起眼,看不清是在玩味的凝视抑或本能的沉迷,专注片刻后,才冷静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抽离,朝Bob说了个口令,Bob应和一声,很快便消失在走廊上。 “點解每次喺我面前,你都係咁濕淰淰?(为什么每次在我面前,你都是这样湿漉漉的)” 低沉语气中裹含不解,黎雅博柔声问她。 方咛不知该如何解释。 上次是刻意,这次真是意外。 她正苦想该怎么说,而他的问话已经来到了下一轮,换成了她熟悉的普通话。 “方小姐知道男女之间最稳固的关系是什么吗?” 方咛不知道他在铺垫什么,但心里却下意识地猜测起这个问题的答案。 朋友?夫妻?师生?商业伙伴? 下一秒,他的解答显然超出了她的思考范畴。 男人的声音里忽然带了点道不明的哑。 “是见不得光。” 方咛的睁大瞳孔,心脏骤停。 男人继续说:“拥有共同的秘密,互相牵制,一旦见光就完蛋,所以稳固。” 方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前几日荒唐的猜测此刻都具象化为了最真实的惊愕。 她自认自己对黎雅博是有利用价值的,所以才敢以此会条件跟他谈合作。 ……但绝不是这种利用价值。 而黎雅博笑眼盈盈,英俊的脸上满是温和,叫她更不可置信。 他穿过走廊,站在了她的面前。 接着他文雅一笑,居然还装模作样地询问。 “方小姐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想做禽兽,又想做绅士,不喜勉强女人,又对女人势在必得,说的话、做的事,清醒而放肆,斯文又卑鄙。 “……没有道理。”她狠狠瞪他。 触及底线,再顾不上讨好,方咛倔强而羞耻地警告他:“……你滚开!” 明明和他还隔着距离,但方咛却感觉自己似乎被他深邃温柔的目光窥探到了她最深处的秘密。 无耻。 ------------ 7 chapter 7 她反应激烈,外化了情绪。 像只被激怒的红眼兔子。 黎雅博却什么反应也没有,依旧平和。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像上次那样,虽然并不诚心、但至少礼貌地对她说了声抱歉。 因为他的话并没有特指任何人,当然也不指他和她。 他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在上流社会的商业或政治合作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代入的是方咛,多想的也是方咛,所以她才恼羞成怒,一时间没有忍住,凶了黎雅博。 他多无辜,却好教养地没有计较她的突然发怒,甚至带着安抚的口气,问她:“方小姐怎么生气了?” 面对他无辜的问句,方咛怔住,很快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发怒,在他眼里看来就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她懊恼地闭了闭眼,睫毛猛颤。 然而这个同伙是她选的,她图谋黎氏,在黎氏没有人愿意接纳她,都想将她一脚踢出黎氏的现状下,她没得选。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至少在黎雅博还套着这层绅士皮没打算这么快就脱下之前,稳住自己的心态。 他太擅长道貌岸然这一套,她已经露怯太多。 “……我没有生气,”方咛平复了语气说,“可能是因为这几天收拾行李太忙了,心情有些焦虑。” 黎雅博安慰道:“有些事可以交给佣人去做,不用把自己崩得那么紧。” 她乖巧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仿佛刚刚恼羞成怒的是另一个人。 黎雅博看出她这是在警惕,主动多问了一句:“要启程回栌城了吗?” “对。” 他侧头看了眼窗外雨,状似随意问:“方小姐希望我和你们一起回栌城吗?” “你想和我们一起回吗?” 方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 黎雅博微微挑眉。 “这要看方小姐欢不欢迎我了。” “没什么欢不欢迎的,”她轻声道,“无论是这里还是栌城,它们曾经是你父亲的产业,而很快就是你的产业了,留在这里还是去栌城,对你来说都天经地义。” 窗外的雨下得极大,好像要穿过玻璃打进屋内,她的声音细微,几乎快被盖过,但却清晰。 黎雅博说:“这还要感谢方小姐帮忙。” 方咛一点也不揽功,反谢道:“哪里,是我感谢你才对。” “听说方小姐的老家就是栌城?”黎雅博柔声道,“我对栌城不熟悉,到时候可能要麻烦方小姐了。” “我老家不在栌城。” 方咛轻声说:“只是栌城周边的一个小县城,可能帮不上你。” 她才刚从他那里吃到教训,怎么可能再上当。 发生在走廊上的这场对话,再一次以客套结尾。 之后,Bob被其他佣人带去重新洗澡,律师告辞,房子里的佣人们也都各自忙着各自的家务。 一直等到用餐,方咛换了身新的衣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黎雅博也是神色如常,待菜上齐后,往常般夸赞家中厨师的手艺。 只有黎雅学,他平时都是挨着方咛坐在侧位,今天却破天荒地换了位置。 佣人不上桌,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满目琳琅的餐品,此时用餐的就只有三人,黎雅博和方咛坐的是旧位,只有小少爷黎雅学刻意地坐在了最远的位置,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在躲太太或是雅博少爷。 方咛当然也看出来了。 因为餐桌礼仪,再加之黎雅博在这里,她不能直接质问,但脸上却难免有些生气,还有些失落。 这三年,黎一明将她“保护”得太好,也因此他一死,那些亲戚鱼贯而出,她根本应付不过来。 丈夫去世的这段时间,真心在安慰她的,也只有雅学。 现在雅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跟她冷战,她当然没法接受。 她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只要一跟人闹矛盾,难受的必定是自己,什么都干不下去,这一桌的菜再好吃也吃不下去。 只简单吃了几口应付,她就借口离开了。 方咛走了,黎雅学这才松了口气。 “跟她吵架了吗?” 黎雅博淡淡问。 黎雅学惊讶地睁大眼:“大哥你看出来了?” “跟两个小朋友似的,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能看不出来吗?”黎雅博说,“她因为你不理她,连饭都没吃上几口,晚上该饿了。” “我……”黎雅学小声说,“其实这也不能怪我。” “怎么了?跟我说说,”黎雅博温声说,“也许我能帮你们调解一下。” “没怎么。” 黎雅学不肯说,脸上神情泛着不自然。 方咛还在的时候他的微表情也是这样,看起来是不理她,实际上是在躲避她。 明明给下午散完步回来,两个人还有说有笑,像朋友似的。 他的弟弟似乎也要到青春期了。 黎雅学不肯说,黎雅博也不追问,漫不经心道:“她毕竟是爸爸的妻子,也是你名义上的妈妈,平时还是对她尊敬一点。” “妈妈?”黎雅学翻了个白眼,“我可从来没叫过她妈妈,她也不让我叫。” 黎雅博垂眼喝了口汤,不动声色问道:“那你平时怎么叫她?” “名字啊,”黎雅学说,“有时候……也会叫姐姐。” 黎雅博微眯眼。但还不等他说,黎雅学就已经解释道:“不过不经常叫,叫姐姐也太奇怪了,除非是玩游戏输了,她逗我叫,我愿赌服输才叫的。” “为什么会觉得奇怪?” “她毕竟是daddy的老婆啊,”黎雅学撇嘴,“虽然我觉得她跟daddy一点都不配,她那么年轻,比大哥你还小,daddy都五十岁了。” 黎雅博唇角勾着,并不言语。 不怪雅学这么想,她的年纪,在这个家里确实尴尬,夹在他和雅学中间,上不上,下也不下。 谁让他的父亲,年纪到了,男人的劣根性却丝毫不减,娶了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进门,不在乎外人的风言风语,更不在乎自己的两个儿子要如何面对这位黎太太。 现在倒好,他们的父亲撒手入土,再不用管人间的事,留下他们不清不楚的“一家三口”。 这些日子能看得出来,黎雅学和这位年轻的小太太相处得不错。 也不知是年纪小的黎雅学防线太低,还是她太有本事。 黎雅博眼眸一暗。仿佛又看到了下午的时候,她穿着湿透的裙子,无措地站在走廊尽头的样子。 弱不禁风,身体感觉还没有Bob重。 外表看上去纤细柔弱,实则很沉得住气。 虽然稚嫩,但很聪明,这一来一回中,她倒是学会了按兵不动,但他的想法却逐渐被吊了起来,且愈演愈浓。 “年纪再小也是爸爸的妻子,”黎雅博眼神柔和,以大哥的口吻对弟弟耐心教导道,“注意分寸,否则爸爸在天上会生气的。” 黎雅学不情不愿地哦了声。 - 遗产的事还没解决,黎一明的妻儿就要回栌城,媒体们得到风声,当天在机场将这一家人拦了个正着。 三人从低调的黑色商务车中走出,一排的话筒迅速围了过来。 方咛带着半张脸大的墨镜,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里面,年龄尚小的黎雅学脸上的不耐烦倒是明显。 面对媒体镜头,暂且代替了父亲位置的黎雅博将弟弟和父亲遗孀体贴地护在身后,官方地表示,有关黎氏的未来,因为父亲的去世太过意外,并没有提前做出安排,所以家人们还在商讨中,请社会公众耐心等待。 澳城的媒体不比大陆,问话向来犀利辛辣,话筒怼在黎雅博的唇边,直接了当地问他是否有信心掌舵整个黎氏。 “董事和股东们会不会担心你太年轻而不够资历胜任这个位置?” 黎雅博微笑,口中谦虚道:“黎氏不是我一人能决定,如果有这个荣幸得到长辈们的肯定,我一定好好努力。” 一声冷笑在电视屏幕外响起。 麻将桌上的其中一个老头突然将手里的麻将一把推倒。 另外三个吓了一大跳,呵斥叫他冷静,赶紧警惕地看了眼门口。 果不其然,门外的人听到动静,推门而入。 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都是黎雅博派来的。 豪华的酒店套房里什么都不缺,几个老头已经在这里打了整整两天的麻将,每个人的椅子边都放了一份还未签字的股权转让书。 保镖见里面没什么事,就是老头发脾气而已,鞠了一躬又打算出去。 “站住!” 保镖转身,低眼,语气恭敬:“您有什么吩咐?” “你去问你老板,他到底想怎么样?他运气已经够好了,老爸死得急,没有留遗嘱,让他这个不受宠的大房捡了便宜,只要解决掉那个女人,黎氏迟早是他的,为什么还要来搞我们的股份!他就是这么让我们安享晚年吗?” “他要和我们斗,就尽管斗,少摆出一副晚辈的老实孝顺样子,再装,他也和他老爸是一样的货色——” 电视里的那个男人,年轻、英俊,脸上是面对媒体时无懈可击的笑容,无框眼镜、一身得体西装,低调而又斯文。 “多谢各位媒体朋友们今天特意来送机,辛苦。” 老头再次看了眼电视,猝了一口,恨恨道。 “人面兽心,穿西装打领带的禽兽。” - 打发了媒体的长枪短炮,几人终于顺利坐上了飞机。 黎雅学坐在靠窗的位置,神情中带着终于要回家的兴奋,时不时和方咛交流两句,譬如等回栌城后,首先要约朋友去哪儿玩。 这梦般的一个多月过去,冲淡了他的悲伤。 似乎也冲淡了方咛的,比起来澳城时的憔悴,现在的她虽然仍是一脸素净,但脸色已经比一个月前好了不少。 他们两个看起来已经和好了。 广播此时发出提示,飞机遭遇气流颠簸,建议乘客们不要随意走动,可黎雅学因为喝多饮料,不得不去趟洗手间。 黎雅博摘下商务耳机,转头,唇角带着笑意。 “和雅学和好了?” 方咛点点头:“嗯。” “那就好。” 黎雅博欣慰一句,没再多问。 倒是方咛抿唇,微微抬起身,有些犹豫地问:“是雅学跟你说我跟他闹矛盾了吗?” “是,怎么了?” “那他有告诉你他是为什么和我闹矛盾吗?” 黎雅博有些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她会这么问。 原来是青春期的少年单方面地和年轻的继母闹了别扭,年轻的继母根本没意识到。 外界都知黎一明娶了个年轻的小太太做续弦,结婚三年,小太太的肚子没传出过喜讯,没有孩子作保障,小太太只能尽力地去讨好家中的小少爷。 三年下去,小少爷对她的态度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后来甚至愿意让她代替父亲参加家长会,由此可见小太太的手段多了得。 而今看来,方咛确实是真心对黎雅学好。 而黎雅学对她,绝不是将她母亲看待的。 姐姐,或者朋友更贴切。 现在还是孩子,等再年长一些,就不好说了。 黎雅博眼眸微眯,看她的目光里闪过几分玩味和探究。 方咛顿时有些后悔不该向他打听这个,还不如去找黎雅学刨根问底。 这时候黎雅博又突然说:“他告诉我了,你想知道吗?” 方咛抿了抿唇,没说想,但稍稍鼓圆的眼睛给了他答案。 “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不然雅学要是发现,该说我告密了。” 方咛莫名有些犹豫,她和黎雅博的座位隔了一条过道的距离。 黎雅博朝洗手间望了一眼,缓缓说:“雅学要回来了。” “……” 方咛解开安全带起身。 刚走到他面前,飞机机身突然猛地震动了一下,方咛下意识喊了声,但她反应很快,迅速撑住椅子,努力僵直了身体,才没有让自己摔在男人身上。 她连忙说:“对不起。” 男人温声回:“没事,有没有摔倒?” “没有……” 说没有的同时,方咛避开他的眼神。 他明明仰视着她,可眼底那从容的笑意和松弛的身体却好似她才是那个被压在座椅上的人。 在上流的习惯里,喷香不是打扮,而是一种礼节,她身上喷了很轻的香,和他稍显浓郁的苦艾混在一起,又甜又苦,奇怪而特殊。 “你们在干什么?” 少年的声音不适时传来,方咛立刻弹起身体,转头果然看见从洗手间回来的黎雅学,正以一种怀疑又不解的目光看着她和黎雅博。 黎雅博对弟弟坦然解释道:“聊点事情,飞机刚刚颠簸了一下。” 飞机刚刚确实颠簸了一下,黎雅学也感受到了。 黎雅学哦了声。 ------------ 8 chapter 8 这一声哦,依旧有点违心。 就像那天晚餐,大哥提醒他对方咛要有分寸时的那样。 黎雅学不知道大哥所说的分寸具体应该是哪种分寸,但他总觉得大哥是在提醒他,要和方咛保持距离。 就连daddy都没管过他是怎样和方咛相处的,大哥这几年一直在国外,甚至每年的节日或祭祖活动都很少回来露面,如今一回来,就好像和方咛之间有了什么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他还不知道。 这个认知让黎雅学有些莫名的不高兴。 于是一下飞机,他刻意没跟大哥坐一辆车,拉上方咛,强行让她跟自己坐后面的那辆车。 黎雅博没有表示任何,反而贴心地吩咐司机先送他们回家休息,他则要先去趟公司。 车上,黎雅学欲言又止,方咛笑着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黎雅学眉头微皱:“你和大哥——” 方咛心中一跳。 “啊?” “……关系很好吗?” 这个问题把方咛问住了。 “……还好吧。”她只能这么回答。 黎雅学抿唇。 daddy实在荒唐,娶了这样一个年轻的女人进门,让三年前的自己难以接受,他以为大哥也会很讨厌方咛,就和三年前的自己一样。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如果三个人一起生活,就由他来做中间的润滑剂,让方咛不至于在大哥面前太难堪。 而这两个大人,现在似乎不需要他来做润滑剂。 小少年仰头,朝着星空车顶叹了口气。 颇有种少年老成的模样,可下一秒又被打回了原型,他侧头瞥了眼方咛那安静到出神的秀丽侧脸。 她在想什么? 黎雅学垂眼,将头一偏,靠在了她的肩上。 方咛被肩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吓了一跳。 “怎么了?” 黎雅学说:“有点困了。” “马上就到家了。”方咛安慰道。 黎雅学用鼻子嗯了声。 他闭上眼,分不清是做梦还是回忆,只是突然想到了某一个学期学校举办的的亲子运动会,daddy工作忙,从未参加过他的任何学校活动。 就算有空,他也极少在这种场合露面。 学校里的同学和他们的家长也只知道他的daddy是黎一明——一个上八卦杂志比上商业周刊还勤快的澳城商业大鳄。 在得知方咛会替daddy来参加家长会时,他的下意识反应是抗拒的、丢脸的。 因为他的daddy好色,居然娶了一个只比他大十岁的女人进门。 就连老师们都在期待这位年轻的小太太出现时会是怎样精彩的画面,究竟会是她给小少爷难堪,还是小少爷给她难堪。 然而没有,那天的方咛打扮得体,年轻就是她最大的资本,所以她不需要化多精致的妆,穿多昂贵的衣服,只需要一件简单的连身裙,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耳边一对精巧而简约的钻石耳钉就足够。 气质恬淡而安静的女人,黎雅学竟然从同学们惊艳的目光中获得了一丝虚荣的满足。 雅学妈妈。老师这么称呼她。 她说她不是,她只是替雅学爸爸来参加运动会而已,不用那么叫她。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方咛说。 她甚至没有自称黎太太。 或许正是因为年纪轻,她比其他家长要更放得开,高跟鞋说脱就脱,比赛成绩也自然更好。 黎雅学所就读的国际学校是十二年制,涵盖了从小学部到高中部,小学部的公开运动会是最热闹的,因此当时有不少初高中部的学长学姐来围观。 方咛本来也只是大学女生的年纪,黎雅学想象了一下,如果当时她穿的是高中部的校服,和高中部的哥哥姐姐们站在一起,绝对没人能看得出来她是家长。 “我们学校又要开运动会了。”闭眼的黎雅学突然说。 方咛嗯了声,问:“今年还需要我去吗?” “需要。”他说。 - 回到栌城后,还是孩子的黎雅学自然不用操心黎氏,第一时间回校上课去了。 在黎一明去世之前,方咛每天的生活都很简单,在奢侈品店和美容院打转、上一些课,或者去参加太太圈的聚会,如果黎一明需要,则会陪着他去参加一些需要花瓶女伴的酒会。 精致、舒适,不需要再拼搏,当物质方面的条件已经到达极致,精神方面的满足自然成了可有可无。 没钱的人常感叹有钱人家的宠物虽然富贵,却没有自由,可如果这极致的富贵某天砸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未必还能义正言辞地叫嚣着自由两个字。 但现在方咛不能再这样了。 她不相信黎雅博。 回到栌城后的第三天,她破天荒地去了趟栌城大学。 她在栌大还有MBA的课程没有学完,之前目的只是为了给学历镀一层好看但无用的金,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现在不同,有的课该上还是得去上一上。 车子停在经管教学楼门口,司机说:“太太,我在车里等您,有需要的话您随时电话叫我。” “好。” 方咛下车,仰头看了眼这熟悉又陌生的教学楼。 栌城和澳城一样,降雨量较多,今天又是个阴天,天色灰蒙,地上还有些今早雨水留下的小水坑,方咛脚上的羊皮高跟娇贵,沾不得水,她稍稍避开水坑,走进教学楼。 上楼的时候,她意外看到了熟人。 是她本科时期的其中一个室友。 室友怀里抱着书,显然也看到了方咛。 她从头打量了一眼方咛,整个人都已经和几年前那个纯真朴素的女生完全不同了。 尤其她手上拎着的那只皮包,室友认识,几十万一个,而且还需要配货。 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年轻的贵妇,就在几年前,还和她们一起挤在四人间的宿舍里。 她们宿舍四人,除了方咛,其他三个都是栌城本地人,家里条件小康,不愁吃穿,偶尔聊起一些新鲜时髦的事物,方咛总是插不进嘴。 但方咛很爱听她们说,听她们说完后还会感叹一句,真羡慕你们,出生在大城市,从小就可以见识到这么多东西。 那年暑假,她们三个打算结伴去澳城旅游,都是父母出的钱,方咛硬生生攒了一个学期的兼职费,和她们也一块儿去了澳城旅游。 澳城的繁华,她们早在各种影视作品中见识过了,因此还算淡定,而方咛不同,在她的眼里,有好奇、有惊艳,也有向往。 谁知命运就在这一刻发生了逆转。 这个来自小县城的姑娘,虽然长得漂亮,但因为出身的卑微,本来应该是被她们俯视和同情的那个人,却一跃成为了她们都高攀不上的黎太太,手上拎着的是多少普通人打一辈子工都未必买得起的一个包。 对荒唐命运的感慨,以及内心说不出口的嫉妒,让她们不自觉孤立了方咛。 搬出宿舍的那一天,方咛对她们说对不起。 但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呢?她不欠她们任何。 再继续做朋友已不可能,室友们只能对方咛最后说一句:“方咛,保重,希望你的选择没有错。” 学校里的人都说方咛拜金、虚荣,为了钱居然嫁给一个老头子当娇妻,迟早有天会遭报应。 可是如果这个阶层飞跃的机会摆在其他人面前,摆在那些骂她是拜金婊的男生们面前,扪心自问,谁能硬气地说一句不? 有时人性的真实和虚伪就是如此,憎恶金钱的肮脏,却又渴望金钱的青睐。 想到这里,室友不禁苦笑一声,对眼前已和她不再是同个阶层的方咛客气地点了点头。 方咛回以一个微笑。 她们几个女孩子并不是仇人,甚至在去澳城之前,她们关系很不错,还常请方咛吃饭,因为知道方咛的生活费都是靠自己赚的。 “节哀。”室友说。 “谢谢,”方咛笑着说,“已经好多了。” 和室友打过招呼,方咛去到教师办公室。 她今天是来找温老师的,温老师是她本科时期的经济学老师,也是她攻读MBA学位的带教导师。 虽然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但见到她来,温老师还是很惊讶。 黎一明的葬礼,温老师的家族有受邀,但温老师本人没去,所以在见到方咛后,老师先对她表示了节哀。 男人也戴了副眼镜,气质沉稳,方咛没说自己为什么突然要来上课,他也没追问。 沟通好回校上课的事宜,离开之前,方咛表示想请老师吃个晚饭。 温老师歉疚地笑笑:“抱歉,我今晚和太太有约。” 方咛大方地说了句没关系。 离开学校后,她没急着回家,而是吩咐司机带她去外滩那边逛了逛。 今天是阴天,外滩的风很凉爽,有不少游客在。 很多是朋友结伴,也有很多是情侣结伴,大多是年轻情侣,看起来都很登对。 年纪相仿的情侣,一定很有共同话题聊吧。 她从未体验过这些。 初中的时候喜欢上班主任,那时的她是羞耻的、自厌的,觉得这份喜欢是背德而肮脏的,甚至玷污了对她那么好的班主任。 上大学后,她又短暂地暗恋过一阵子温老师。 方咛一直以为自己有某种变|态的情结,无法拥有正常人的感情,但后来才逐渐明白,她崇拜爱慕这些男人,钟爱年龄的差距,不在乎世俗的想法,潜意识里不过只是为了弥补她从童年时期起就从未得到过的父爱。 初中班主任、大学老师,甚至是黎一明,她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作为一个年长男人的成熟和沉稳,也曾从他们那里得到了爱护和教导。 而她真正的生父,从未给过她这些。 “天色暗了,要回家吗太太?”司机问。 方咛回神,嗯了声。 伴随着天色的暗沉,天空又逐渐下起小雨,等车子开进幽静的小路,天近乎全暗,小雨也越下越大。 司机突然咦了声。 方咛问:“怎么了?” “前面好像有个人。” 车子减速,缓慢地朝前行驶,司机打开了远光灯,前面的人影逐渐清晰。 在看清那个人后,方咛顿时大惊失色。 方成国,她的生父。 他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富人区,到处都是监控和保安,他是怎么进来的! 之前黎一明就给过他一大笔钱,让他签署了断绝关系协议书,他签的毫不犹豫,现在黎一明死了,他竟然又找上了门! 方成国一身穷酸、胡子拉碴地站在雨里,胡乱抹去脸上的雨水,枯灰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这辆豪车。 他朝车子跑过来,敲打着后排的车玻璃,口中喊道。 “方咛!咛咛?你在车子里吗?爸爸来看你了。” 方咛听不得方成国自称爸爸这两个字,也听不得他叫她的名字,明明自从妈妈离家出走后,他就常用愤恨而恶毒的语气叫她小婊|子。 她满脸惊恐,缩紧身体往另一边躲。 司机问:“太太,需要我下去处理吗?” “不用,别理他,开车!快开车!”她朝司机叫道。 还没等司机踩下油门,方成国见车里的人死活不出来,自己又掰不动被锁上的车门,干脆改趴在车头上,一副里头的人不出来就不罢休的无赖样子。 面对这种拿命碰瓷的无赖,司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太太,要叫保安来处理吗?” 然而方咛突然笑了。 这就是她的生父。 这一刻她的眼眸里短暂地失了光,压低了声音,甚至是有些恶毒地说:“不用,继续往前开,死了算他倒霉。” 司机被这句可怕的命令吓了一大跳,不自觉握紧方向盘。 “……太太?您还好吗?” “……” 就在方咛沉默之际,一道新的车灯横亘在小路中。 方咛被对向的车灯刺得闭上眼,等再睁眼时,方成国已经被几个保安架走了。 车灯将透明的雨水具象化成一根根捶地的金针,她在这片金色中看到一把黑伞。 司机叫了声:“雅博少爷?” 黑伞走到后排,敲了敲车玻璃,后排的方咛没反应过来,而司机立刻给车门解了锁。 车门被打开,方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来人收起手里的黑伞,弯腰抬腿,利落地坐进了车里,关上车门,带着一身湿漉的雨气。 “还好吗?” 温和而关切的低沉语气,男人眼眸深邃,透明的镜片上沾着水,身上得体的西装也被打上了雨滴的痕迹。 看到他,方咛眼中的惊恐终于慢慢消退,可泪水却涌了出来。 可怜到不行,黎雅博目光一暗。 驾驶座和后排之间的挡板突然被打开了,司机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 接着,他听到少爷语气低柔地安慰太太,像哄孩子似的。 “好了,已经没事了,不用怕,我已经叫人赶走那个人了。” 如此温柔的语气,司机却出了一身冷汗。 ------------ 9 chapter 9 少爷和太太……这是在干什么? 挡板遮住了后排所发生的一切,司机不敢往下细想。 “你先下去吧。” 少爷的声音再次传来,嗓音温淡,赦免了进退两难的司机。 “好的。” 司机忙不慌应声,顾不上车外的雨,匆匆下了车。 车门应声而关,再次隔绝了雨声。 确认司机下了车,方咛这才敢呼吸。 鼻腔中满是苦艾的香气,她此刻神情呆滞,婆娑的泪水凝固在眼眶和脸颊上,就这样被男人抱在怀中。 刚刚在看到黎雅博的那一瞬间,是黎一明去世后的迄今为止,她再次久违地再次从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安心。 身体的本能反应远快于大脑的控制,方咛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为什么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毫无顾忌地流了下来。 这一刻,她竟然在对丈夫的儿子无声诉说着内心的委屈。 就在方咛意识到她的眼泪此时并不适合在黎雅博面前流下时,男人西装外套上敞开的那枚扣子陡然放大,紧接着,是挡板被拉上,一个安慰的怀抱,以及安慰的话语。 从小父爱的缺失,让她对同龄的男生提不起任何兴趣,只偏爱年长的男人,迷恋他们的成熟,渴望他们的宠溺和关爱。 这样丧失自我的想法,她从不敢对任何人提起。 方咛:“!” 数秒的呆滞过后,想到前座还坐着司机,理智叫嚣着荒唐,她开始心跳如擂,不自觉攥紧了手。 黎雅博一声吩咐,司机迅速下车,心跳却没有得到任何舒缓,她只是终于敢小口的呼吸,以防自己在下一秒窒息。 她不敢动。 怕下一秒沉默被打破,她和他无法收场。 黎雅博的手放在她的背上,力道不大,伴随着轻语的安慰,一下下地轻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抚慰的语气中夹杂了放心的笑意。 “不哭了?” 男人声音低沉,在封闭的车厢里仿佛有回音般,掷地有声地砸进她的耳膜中。 方咛闭眼,耳根滚烫。 “嗯。” 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黎雅博却并没有很快放开她,直到她不安定地动了动,他仿佛才接收到信号,悠悠松开手。 苦艾的香气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四周,方咛低着头,哪怕是说一句谢谢,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 安静地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男人目光深幽,抬起手来。在刚触到她发丝的瞬间,女人又如惊弓之鸟般,迅速地往后一躲。 柔弱的拒绝,带着她的抗拒。黎雅博并不介意,轻声解释。 “你知道我的手帕送人了,最近忙,还来不及买新的。” 方咛一怔。 他的手帕就在她这里。 她本不想收,但那天阴差阳错,不知怎么的就收下了。 方咛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见他说:“希望你不会介意我用手替你擦眼泪。” 说完,他曲起手,用手指侧面轻轻替她刮掉了脸颊上的眼泪。 妥帖的动作,方咛忍受着。 上一刻他带来的安心,这一刻就成了她的不安。 他好似察觉不到的她的不安其实是来自他,出声抚慰:“我会让人去调查那个人的身份,别担心。” 方咛顿时睁大眼。 她的眼中明灭不定,犹豫再三,最终摇头。 黎雅博耐心询问:“怎么了?” “……不用了。” 方咛苦笑一声,认命般地说:“……那个人是我爸爸。” 随着她耻辱的坦诚,他安静许久,眸中闪过一丝蛰伏许久的无声深意。 - 太太的亲生父亲贸然闯入,在对当时的值班保安们做出惩戒后,黎雅博吩咐加强了周边安保。 但佣人们之间的风言风语还是散播了开来。 不光是黎家的,这片富人区中的其他家佣人们也在谈论。 从那天后,方咛换了辆出行的车,可黎氏的车一向招摇,同住一片住宅区,即使换了车,同阶层的邻里们仍旧认识。 有几次进出,她正好和其他车撞上。 大门只够一辆车进出,另一辆车的后排摇下车窗,是住在附近的太太。 方咛想让行,太太却先一步嘴上客气道:“黎太太你先进去吧,我待会儿再进。” “谢谢。” 方咛的心思极其敏感,偶尔一次她只当是邻居们客气,但次数多了,她便察觉出邻居们滴水不漏的回避。 他们仍然礼貌,挑不出一丝态度上的反常。 能住在这一片的人,早就将喜行不于色这一项修到了满分,当然看不出破绽。 同理,茶话会的那些太太们也是一样。 方咛是这群太太们中最年轻的一位,但因为丈夫黎一明的缘故,每次合照依旧可以占据在靠中间的位置。 黎一明去世后,方咛的地位在太太圈中有了微妙的变化。 黎氏的产业太大,遍布国内和海外,不是律师和会计们坐在办公桌前简单花几个小时就能算清楚的。 如今黎氏暂时掌权的是黎一明的长子黎雅博,可家族内斗的戏码在这个圈子向来平常,在股东大会尘埃落定前,真正的赢家是谁,还未可知。 黎一明还活着的时候,方咛自然是黎太太,哪怕是为丈夫的人际,她们当然要对方咛客气,现在黎一明死了,长子掌权,他是否愿意善待这位年轻的继母,谁也不知道。 黎太太究竟能否在黎氏中争得一席之地,是太太们对她今后态度的根本。 “毕竟是续弦的小太太,小儿子愿意接受她,大儿子可未必。” 茶话会开到中途,太太们暂时散会,洗手间内,几位太太边对镜补着口红边谈论着方咛。 “哎那大儿子结婚了吗?” “还没有,听说他爸去世前给他介绍过一个港城的千金,两个人之前一起在伦敦念书,结婚应该快了,都要当家做主了,总要先成家。” “哦这样,那等大儿子结了婚,我们是不是要迎接新的黎太太了?” “差不多。不过要是小太太有本事,说不定能看到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婆媳一起来咱们的聚会。” 洗手间内传来太太们矜持打趣的笑声。 然而却有太太意味深长地反驳道:“不一定吧,要真是那个港城的千金,未必看得上现在这个小太太。” “怎么,又不是人人生下来就是王子公主,你自己老公也是白手起家的,还看不起人家的家世了?” “我可没有啊,要是普通工薪阶层那还好点儿,起码素质不差。我跟黎太太家住得近,你知道最近我从我家保姆那里听到什么了吗?” “什么?” 补完妆,太太们重新回到席间,仍旧对方咛客客气气。 方咛敏感,佯装没有察觉到太太们与她说话时的亲切语气中,多了一层道不明的意味。 聚会结束后,其中最年长的一位太太悄悄对方咛说:“黎太太,你还年轻,没生过孩子,听我一句话,父母跟子女哪有隔夜仇,毕竟是你爸爸,没他,你也来不了这个世界是不是?” 这天晚上,向来文静好脾气的黎太太第一次在家摔了东西,并辞退了家里的两个阿姨和一个保安。 管事的陈叔将这件事电话告知了在外应酬的黎雅博。 黎雅博淡淡说:“没事,辞退了就再招新的替上。” 陈叔多问了句:“那太太那边……” 太太平时一直很好相处,如今突然发起脾气来,家里的佣人都有些忌惮。 面对陈叔的担心,黎雅博只是轻笑,语气中甚至带着纵容。 “嗯,先由她吧,”男人说,“我会处理的。” - 因为太太的发怒,家里暂时安静了一段时间。 最近太太的情绪很不稳定,就连雅学少爷的态度也小心了起来,每天按时上下课,不用太太再催促功课。 方咛看家里的佣人不顺心,总觉得他们还在背地里嚼她舌根,谈论她那个穷酸不要脸的亲生父亲。 家里不想待,太太们的茶话会她暂时也不想去,在奢侈品店一口气刷了一百多万的账单后,她终于在奢侈品店员们的殷勤中稍稍找回了一丝安慰。 但消费过后,便是巨大的精神空虚。 为了缓解这种空虚,方咛去了栌大。 除了上课,她还想找温老师谈谈心,可一转念想自己已经不再是温老师眼中那个勤工俭学的好孩子,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节大课有九十分钟,让司机在楼下干等着没什么意义,况且方咛这天上午有两节大课,方咛让司机自己安排。 司机可以趁她上课的时候开车出去休息,但按理来说在她下课前十几分钟就应该回到楼下等待。 然而没有。 司机是黎氏的老员工了,想来不会犯这种错。方咛打过去电话,司机在电话那头连连道歉,说公司临时有事,雅博少爷叫他过去,实在走不开。 司机说马上安排人来接她。 方咛拒绝了。 “不用,我自己回去吧。” 她也反思了自己,最近的情绪确实有些过激,于是没有计较司机的失误。 已经好几年没坐过公共交通工具,方咛准备直接叫一辆出租车。 等车的地方有不少下课的大学生,方咛的脸很年轻,和这些大学生无异,然而身上昂贵的穿着,以及手里拎着的包都清楚地将她和学生们划分开来。 几个女生站在她不远处,悄悄谈论着她的打扮,譬如脚上的鞋是来自哪个品牌,身上的风衣是谁家的秋冬新款,眼里有羡慕有惊叹。 “咛咛。” 直到一个熟悉又可怕的声音响起。 她抬起头,那个男人居然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还是那副穷酸样,当着车站里这么多学生的面走近她,说爸爸来看你了。 即使潦倒,但眉眼仍和方咛有些相似。 方咛能长得这么秀气漂亮,确实要多亏父母的基因。 刚刚还被众人用艳羡目光打量的方咛,一瞬间又仿佛坠入了泥潭。 这样一个光鲜亮丽的漂亮女人,父亲居然是这样的穷酸。 方咛甚至能想象到学生们会怎么猜想。 被戳穿后的羞愧和愤怒驱使,她几乎是一下子就崩溃了,如同避鬼邪般从众人的目光中狼狈跑开。 方成国在后面跟着她,依旧不断地叫她的名字。 实在逃不开,方咛干脆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父亲,朝他大喊。 “你别跟着我!我已经和你断绝关系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方成国站在她面前,笑了,仿佛在笑她的天真。 “你真以为血缘关系那么好断啊?签一个名字你就不是我女儿了?” 方咛的语气逐渐有些崩溃:“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到底是什么找到我的?!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是我女儿,我要找到你还不简单吗?”方成国满不在乎地摊开手,“你老子我最近手头紧,没钱花了,找你来要点生活费,你给钱,我就走。” 方咛咒骂道:“你要不要脸!三年前已经给了你那么多钱,你当时也答应了跟我断绝关系,现在还来问我要钱?” 方成国突然也恶狠道:“断绝个屁关系!我告诉你,你身上流着老子的血,你就是死了埋土里了,你也是我方成国的女儿知不知道?” 接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方咛,淬了一口道:“自己穿好的吃好的,天天坐豪车,就不管你老子了,跟你妈一样的婊|子。” 方咛眼神绝望。 也就是说,她哪怕死了,也永远都摆脱不了他吗? 从小到大,她拼了命地学习,不过只是为了离开那个肮脏的原生家庭,去过正常的人生。 她甚至为了改变人生飞跃阶层,顶着所有人的冷眼和讥讽义无反顾嫁给了黎一明,为什么还是没能摆脱原本的命运。 就因为她出身穷苦,就因为她的生父是一个混蛋,所以不配过好日子吗? 她死了也摆脱不掉方成国,那如果方成国死了呢? 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升起。 强烈的恨意和耻辱在这一瞬间蒙蔽了她的理智,方咛冷笑两声。 之后的事她有些不记得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警局里。 警察问她话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警察敲着桌子对她说:“你刚刚差点就激情杀人了知不知道?还好你包里的那把水果刀够轻够小。” “……” 方咛眼神无光,漂亮的脸上无神,像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也不知道在警局坐了几个小时,警察说她的律师到了。 然而来的不单是律师。 还有黎雅博。 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方咛的眼神微微回拢,很快又如同闯了祸心虚的孩子般,低头避开。 离开警局的时候,方咛没说一句话,只是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上车后,方咛依旧没说话,黎雅博则是打着电话,和律师商谈着怎么解决她这桩事。 挂掉电话后,他安慰道:“我会安排人去跟你父亲谈和解,不会让你留案底,放心。” “把今天发生的事暂时忘掉,回家以后好好睡一觉。” 方咛低垂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到家之后,司机先下了车,走到后排为他们打开车门。 后排的雅博少爷和太太都没动。 司机并不知道,雅博少爷之所以没动,是因为太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伸手抓住了少爷的袖子。 “车钥匙给我。”黎雅博说。 司机迅速领会,将车钥匙交给黎雅博,随即大步离开了车库。 确定司机走远后,抓着他袖子的方咛这才小声开口。 “可不可以帮我解决掉方成国?” 在他这里吃过亏,她是一点弯都不拐了。 黎雅博微微挑眉。 见他不语,她又弱弱地补充道:“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好,只要能让他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就行。” 抓着他的那只手苍白柔弱,没有一丝血色,与他西装上暗色的袖扣形成颜色浓烈的对比。 他静静看着她泛白而细嫩的指尖。 “好啊。”他轻声说。 方咛惊讶地张了张嘴,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你……” 看着她这副吃惊到有些傻气的样子,黎雅博没忍住猝然一笑,但很快又收敛了笑意,微微歪头,镜片下是和煦的目光。 “报酬呢?” ------------ 10 chapter 10 这天,方咛一夜没睡。 在床上辗转反侧,耳边都是黎雅博对她说的话。 她反复思忖那两个字的含义。 她不傻,但也不会自负到认为他对她是正常的。 在耍她吗?亦或者是有别的目的。 但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必要。 他是长子,现在黎一明死了,他在黎氏拥有相当的话语权,根本没有必要跟她在这里周旋,更何况是帮她处理生父的烂摊子。 为什么要…… 方咛抿唇,双手紧抓着被子,被子下的双腿也不自觉微微并拢。 熬到凌晨,她才终于睡过去。 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太猝不及防,在这种不安中,她梦到了黎一明。 无论她和黎一明之间究竟有多少年龄和地位上的差距,这个男人都给了她相当的“爱”。 无论这种“爱”公平与否、纯粹与否,是驯养性质的,亦或施舍性质的,她都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被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即使所有人都觉得老夫少妻的爱情,是男人的好色、是女人的拜金,但至少在她看来,那段时间的快乐和安心是真实的。 当黎一明向她求婚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 能和他在一起就已经是一场虚幻的梦,她根本不敢妄想还能嫁给他。 原本她都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结婚的打算,哪怕将来她和黎一明分手了,她大概也不会再遇到比他条件更好、足够她为之义无反顾的男人了。 “你确定吗?”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黎一明,方咛依旧不敢相信,小声向他确认道,“我们之间差距太大了……” 男人微微一笑,反问:“差距?你指什么?” 方咛有些自卑地抿抿唇。 “你知道的。” “如果你是指经济上的,我自认以我目前的经济实力,已经足够填补你所认为的差距了。如果是别的差距,我比你大这么多岁,而且我已经结过两次婚了,可你还这么年轻,甚至都没跟男人拍过拖,这方面的差距,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包容?” 方咛被他的话狠狠愣住。 黎一明轻松地笑了笑,因为温柔的神情,英俊的混血面庞竟也显得无比柔和,他说:“活到现在,对于婚姻,我不想考虑其他的,只想随心选择,比如和眼前这位一见钟情的小朋友结婚。” “你愿意吗?” 哪怕这些话是陷阱,是阅历丰富的男人对涉世未深的女孩的拐骗,那一刻的方咛也无法拒绝。 方咛从梦中睁开眼。 明明是很幸福的回忆,但枕头却润湿了。 她以为这是一段爱情童话,到头还是被黎一明的遗嘱从梦中浇醒。 就像那些太太们说的,像他这样的男人,在他心中,利益的算计远大于爱情,怎么可能像她一样天真。 现在他死了,今后的人生,她只能靠自己争取。 是他先算计的,从对她隐瞒黎雅博的存在开始,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以黎一明的身体状况,五十岁的年纪,至少还有几十年的日子,可他竟然这么早就写好了遗嘱,分配好了一切。 方咛苦笑一声。 丈夫是精于算计的商人,她作为妻子,算计他的遗产又如何。 她付出了三年的青春,这本来就是她该得的。 同样的,她也不信黎雅博真对她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方咛的心里总隐隐觉得,黎雅博比他的父亲更难揣测,因而也更不值得信任。 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是她压根看不透内心的一头野兽。 若他真有所图,反倒是给她指明了一个方向,该如何与他相处。 - 第二天是周末,黎雅学和朋友们约好了踢球,难得没有睡懒觉,起了个大早。 倒是往常从不赖床的大哥,今天破天荒地没有起来。 只有他和方咛在享用早餐。 而方咛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像是昨晚没睡好。 昨晚方咛和大哥是一起回来的,他那个时候就看出来方咛的情绪不对,但大哥说没事,他又问大哥为什么是你们俩一起回来的,大哥说是公司有事,所以他们一起去公司了。 一谈到公司,黎雅学就不懂了,也没有了再质疑的本事。 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问一问。 “你和大哥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没有回应。 “喂?”黎雅学扬高了声音。 小少年的声音清亮,然而方咛好像依旧没听见,手中的刀叉机械而重复地折磨着餐盘里的香肠。 “方咛!” 黎雅学有些生气了,直呼她的名字。 方咛这才回神,懵懵地看着他:“啊?” 黎雅学鼓腮,看到她那副呆呆的样子,顿时更生气了,重重地放下刀叉,起身绕过餐桌,走到她面前,在她茫然的目光中伸手用力地掐上她的脸。 “哎你——” “略。” 黎雅学吐了吐舌头,不给她问罪的机会,迅速又绕回到自己的座位,拿上挂在椅子上的书包和足球就跑。 一旁的阿姨抿嘴偷笑,显然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 等方咛反应过来,第一句话却是:“黎雅学!你早餐还没吃完!” “我已经吃饱了。” 换上球鞋,小少年肩上拎着书包,手里提着足球,大咧咧地跑出了家门。 今天天气不错,外头阳光正好,很适合踢球。 他心情也不错,因为想通了一件事。 为什么要有分寸,他和方咛一直是这样相处的,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方咛也没觉得,凭什么大哥说要有分寸,他就得听话? 大哥才从国外回来,根本不了解他和方咛之间的相处。 他们大人之间有大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他和方咛之间也有他们独有的相处方式。 他才不要听大哥的。 黎雅学动作飞快,方咛根本来不及拦。 叹口气,摸了摸刚刚被掐的一边脸,又愣了会儿,方咛突然笑了起来。 她想留在黎氏,或许不单是为了黎太太的身份,也是为了雅学。 如果她生在一个正常幸福的家庭,也许会有黎雅学这样一个调皮的弟弟。 或者她是那个调皮的妹妹。 原生家庭的不健全,让她比常人更加渴望家人。 留在黎氏,维持现有的生活,这个念头越发在她心里坚定。 用完早餐后没多久,餐桌都已经被收拾干净,也不见黎雅博下楼。 正好陈叔从楼上下来,方咛赶紧上前。 “他还没醒吗?” 陈叔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太太是在问雅博少爷。 “已经醒了,在书房呢,我这正要给雅博少爷拿早餐上去。” 方咛说:“我去吧。” 陈叔眨眨眼,啊了一声。 方咛心虚地笑笑:“……不方便吗?” “额,也没有,那就有劳太太了。” 之后陈叔很快给黎雅博配好他平日喜欢的早餐,交给方咛。 端着餐盘,方咛站在书房门口,酝酿了片刻,抬手敲了敲门。 里头的人简单说道:“进。” 方咛推门,黎雅博就做在最显眼的书桌前。 他身上还穿着睡袍,头发没有打理,不像平日那样正式,修剪刚好的短发服帖地搭在额前,埋头正处理文件,眼镜从鼻梁上稍稍滑落。 确实是刚起床没多久的样子,才洗漱完就匆忙开始处理工作。 黎雅博抬头,看到是方咛,稍微惊讶过后,很快笑道:“多谢,早餐放这边吧。” 方咛按照他说的将早餐放在了桌边。 黎雅博在看文件,并没有避讳她,于是方咛也顺势看到了他现在在看的这份文件。 是慈善捐助合同,给贫困地区儿童的。 这是黎一明每年的惯例,如今黎雅博暂时接管了黎氏,按理来说应该要延续父亲的善举。 还是先等他处理完这个吧。 方咛说:“你先忙吧,我等会再来找你。” 黎雅博笑着点头:“好。” 犹豫了会儿,方咛又多说了句关切的话:“空腹工作对身体不好,记得吃早餐。” 黎雅博这回没说好,镜片下蓝黑色的眼眸微眯,别有意味地看着她。 像是被戳穿了什么,方咛心里一慌,迅速转身。 “不忙。” 他低笑一声,伸手拉住了要走的方咛。 手腕被轻轻地拽着,其实是可以挣来的程度,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方咛没有动。 望着她的背影,男人不疾不徐说:“正好要跟你说件事。刚刚律师给我来电话了,你父亲好像不同意和解。” 方咛一怔,转头看他。 他眨眨眼,问她:“怎么办?” 她蹙起秀眉,咬唇道:“昨天我不是……跟你说了……” 解决掉方成国,无论是用什么办法。 既然都要解决他了,那么他和不和解,还重要吗? 黎雅博问:“说什么?” “……”方咛盯着他,“我不信才过了一个晚上你就忘了。” “为什么不行?”黎雅博轻笑,好整以暇道,“我昨晚说的话,你不是也忘了吗?” 方咛语塞。 黎雅博并不催促,耐心等待她想起来。 “……你要什么报酬?” 半晌,她妥协地闭了闭眼,认命开口。 “不急,等我打个电话。” 她好不容易准备直面,他反倒不急了,仍旧笑着。 放开她后,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在等待电话接通的同时,右手重新握上笔,用笔尖一条条划过合同上的文字检查着。 他低着眸,窗外的清晨阳光正好,柔柔地落进屋内,打在他英俊而斯文的眉眼上,更显温和。 电话接通,方咛听到他用白话和那人淡淡交流。 最后一句,方咛听得很清楚。 “叫律師再同佢傾一次,傾唔嚟,殺咗佢。(叫律师再和他谈一次,实在谈不来,杀了他)”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男人也已经检查好了合同,表情平静,右手一挥,在纸张的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他的父亲一样,做出了慈善之举,选择继续捐助贫困地区儿童。 这种可怕而强烈的反差让方咛睁圆了眼,若不是控制着身体,她的双腿恐怕已经下意识后退。 在昨天,她确实一时激情,想过干脆杀了方成国。 但理智之下,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她只是想让他消失,威胁、殴打、或者囚禁,怎么都行。 哪怕方成国千般万般该死,她都不该随意夺取一条人命,何况那是她生父。 更不该是他这样轻描淡写的。 她好像做了一个相当错误的决定。 但这个决定已经来不及撤回,签好合同后,黎雅博盖上笔帽,将纸张推到一边,将浑身哆嗦的方咛抱上了书桌。 黎雅博将手撑在她两边,谦虚邀功道:“还满意吗?” 方咛惊恐地看着他。 她很害怕,却不敢对他说出后悔两个字。 害怕他下一秒轻描淡写要的不是报酬,而是她的命。 她想跳下书桌,然而身体被桎梏在以他为牢的范围内,根本无法逃脱。 黎雅博轻笑一声,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跑什么?我问你满不满意。” “……” “嗯?” “早餐……”他明明很好的语气,但却压迫到她不敢呼吸,方咛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还没吃早餐……” 他眼底发笑,仿佛是被她稀烂的借口逗笑,不过还是配合道:“哦,差点忘了,空腹对身体不好。” 早餐摆在桌边,很容易就够到,他随手一抬,掀开三明治最上面的那层酥皮,指尖一触,便抹走了上头的番茄酱。 然后将番茄酱当成是女人的口脂,抹在了她的唇边。 鲜红的果酱,衬得她苍白而颤抖的脸色更加可怜。 黎雅博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副即兴的杰作。 ------------ 11 chapter 11 方咛当然知道他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即使这在她的想象之中,但仍讶异他的意图。 ……他竟然真的是这么想的。 方咛并非什么都不懂的雏鸟,而在为她涂上番茄酱后,黎雅博并没有急着把手拿开,他的指腹仍压在她的唇瓣边,轻轻地描摹着她的形状。 指腹在调情,他的呼吸却很平静,就像在做一件多么随意且正经的事,方咛呼吸不平,一瞬间脑子里飞过各种自我谴责的词语。 荒唐、可耻、不伦、恶心。 小时候方成国一喝醉就喜欢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小婊|子,她那时候还太小,不懂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 长成少女后,她才知道这对女性来说是多大的侮辱。 父权的压迫让她不敢反抗,但在心里,她每次都会倔强地反驳自己不是。 可现在,她无法再反驳。 这一刻所有的负面情绪朝她奔袭而来,自厌、恐惧、心酸、委屈,以及愤怒,压得她快喘不过气。 他站在她面前,还未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用那双安静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而已,她就已经感到了窒息。 但她不知道,光是这样,看到她那恐惧又不敢动弹,其实心里清楚下一步他可能会对她做些什么,分明抗拒却又只能像只捕鼠夹里的小老鼠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什么也做不了的可怜样子,黎雅博的情绪已然被她取悦到几分。 所以他不着急,一点也不,相反他很耐心地、将他和她在书房里的这段看似在调情偏偏又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时间刻意拉得漫长而煎熬。 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方咛终于受不了了,低着头,企图用苍白的对错之词提醒他。 “黎雅博,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说话的时候嘴唇微张,带动着他的手指也跟着动了动。 刚刚还在电话里淡然吩咐着杀人的男人又笑了,赞同道:“是不对。” 方咛眼睫微颤,但下一秒他又不疾不徐道:“你找我帮忙解决你的父亲,就是对的吗?” 她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抬头看他:“可我没有让你杀他!” 黎雅博嗯了声,又问:“那你说的解决是什么意思?” 方咛一时语塞。 “威胁、殴打,或者囚禁你父亲?” 被猜中想法,方咛更加说不出话来。 黎雅博轻笑一声。 这声轻笑让方咛无地自容。 眼中闪过玩味,他徐徐反问:“况且你图谋我父亲的遗产,明知我对你的态度不一般,还来找我结盟,你觉得你是对的吗?” 方咛被他堵到哑口无言,讶异他的坦然和无耻时,心口又同时一阵紧缩。 清晨的日光渐渐浓烈,她在书房里待得太久,佣人们肯定会起疑心。 方咛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和黎雅博之间的任何,她还没不要脸到那个程度。 可他此时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她架在桌上,像个调皮的小孩拿番茄酱往她的嘴上涂抹,顺便逗逗她,她说一句,他堵一句。 这样跟他耗下去不是办法,方咛最终还是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开口请求:“你想怎样解决他都好,但不要杀他。” 真是可笑,她竟然在帮自己那个恶心的生父求情。 “为什么?” 听到黎雅博这么问,她也想问为什么。 但哪有为什么。 一个人纵使千错万错,旁人也没有资格去决定那个人是否该死。 无论她多希望那个人真的去死。 “……他是我爸爸。” 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种对生命的懦弱和胆怯,方咛只能这么说。 黎雅博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答案。 “那又如何?” “一个自私、无情,从未给予给你一丁点父爱的父亲,他没有给过你作为一个父亲该给子女的关心和照顾,不顾你的想法,只会打压你、伤害你,这样的父亲,你在舍不得什么?” 一连串平静而低沉的质问,让方咛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你怎么……” 黎雅博也微怔,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迅速敛目,神色在一瞬间阴沉下来,抬手扼住她的下巴,倾身在她耳边直呼她的名字道。 “方咛,别做滥好人,这样的父亲死了比活着更好,我帮你杀了他,是在救你。” 方咛神色惊恐,她有种直觉,此刻捏着她下巴冠冕堂皇用说杀人是为了帮她的男人,才是他斯文外表下真正的样子。 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想法。 “少爷,您在里面吗?律师找您。”陈叔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门外有人,方咛的脑子响起警报。 “黎雅博,你放我下来!” 黎雅博淡淡往房门瞥去一眼,将挣扎的女人从书桌上抱了下来。 仿若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见她一下桌就推开自己慌忙地整理衣服和头发,他似乎有些好笑,温声提醒道:“本来我们也没做什么,不用心虚的。” 整理的动作一僵,方咛咬唇瞪他。 出去的时候,方咛特意坦然地挺了挺胸,陈叔果然只是对太太在送完早餐后居然还在少爷的房间里待了这么久用表情表示了些许讶异,并没表现出其他反应。 但他额外多看了眼太太嘴角上残余的东西。 太太走后,陈叔带律师走进书房,这会儿黎雅博正在吃早餐。 他嚼着三明治,心情明显不错。 律师和陈叔是一同过来的,自然刚刚也看到了太太从书房里出来。 而且他看到太太在转身的那一刻,拼命地擦嘴。 他到底年轻,藏不住事,脸色略有些奇怪,小声对陈叔问道:“叔叔,他们——” 陈叔和律师是叔侄关系,这在黎氏并不是秘密,律师之所以能法学院一毕业就直接进入黎氏工作,得到黎一明重用,这其中陈叔的功劳不少。 陈叔皱眉,立刻警告道:“跟你无关的事少议论。” 律师立刻缄口。 陈叔走后,律师不敢耽误时间,直接说明这次来的目的。 “遗嘱不公开,小少爷是未成年暂且不用考虑,按照法律分配,您和太太会是黎氏明面上最大的股东,现在黎董去世,太太和黎董的婚姻状态已经自动失效,所以如果太太想要利用这一点带着股份从黎氏脱离出去,这也是可操作的,一旦太太和其他股东联合,这样的话您的优势就不大了。” “她不敢。” 黎雅博很快淡声否了这个假设。 律师愣了愣,黎雅博又微微一笑:“太太那边你不用管,我来和她谈,你只需要帮我看好其他几个股东就好。” 听到黎雅博问起其他股东,律师不敢在太太的问题上多好奇,汇报了其他的一些股东近况,尤其是那几个难搞的。 黎雅博挑眉:“还在打麻将?” 律师低眼说:“已经断水了,还是不肯签字。” “就这么喜欢打麻将啊——”黎雅博抬了抬下巴吩咐道,“那就帮我把他们几位的太太孩子们也一起请过去打麻将吧,一家人齐齐整整多好。” 他总能把话说得温和又贴心,即使这是一道骇人的命令。 律师:“……好。” 眼前的律师告辞后没多久,还未歇息片刻,又有律师找了上来,不过是打电话过来的。 不是陈律师,是方咛的那位还在警局帮她收拾烂摊子的律师。 黎雅博接起:“咩事?” 律师说:“方成国有话想对您说。” 黎雅博默许。 很快,方成国那谄媚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黎总,我被我女儿弄了这一胳膊的血,现在又在警局里坐着,您说这报酬怎么也得把我的医药费一起算进去——” 黎雅博并不做声,索性将手机开了免提丢在一边,他甚至悠闲地取下了眼镜,拿起眼镜布擦拭起了镜片,任由手机那头的男人怎么阿谀奉承。 原来在她的人生里,父亲也是这么恶心的角色。 等那边的人迟迟得不到反应,催了一声又一声后,黎雅博戴上眼镜,这才慢腾腾道:“方先生,要跟我谈条件,你女儿比你聪明多了。” 也有趣多了。 至少欺负方成国那个漂亮的女儿,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更让人舒适。 更不要说她还是他父亲的女人。 黎雅博一贯喜欢有把握的掌控,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至少表面上,他给人感觉是耐心且绅士的,但是刚才,真的差一点就吃上番茄酱了。 俊逸斯文的面庞上神色依旧凉薄,他喉结微动,阖上眼皮想象了片刻,最后叹一口气。 ------------ 12 chapter 12 相较于她连斥责和怒瞪也生动的模样,她父亲此刻谄媚的声音是那样令人厌恶。 方成国还在试图讨价还价,黎雅博从旖旎的回忆中睁开眼。 方成国见他始终不表态,以为是挂断了,电话又换回了律师接听,律师问:“黎总,太太那边我该怎么交代?” 黎雅博平静道:“按照我说的做。” “那方成国……” “会有人处理的,你不用管。” “好的。” 电话挂断,男人又靠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拿上餐盘走出书房。 佣人还没来得及去收,他自己送到了厨房。 佣人有些惊讶,忙接过说了谢谢,黎雅博笑笑,问太太呢。 “不太清楚,应该在房间里吧?”佣人说。 得到答案后,黎雅博转而又上了楼,走到一半,正好碰见陈叔下来。 “哦,原来您下楼了,”陈叔说,“家里的座机刚刚来电话了,是沈小姐打来的,她说您手机一直占线接不通,您要不要给沈小姐回个电话?” 黎雅博点点头,问:“她有说找我什么事吗?” “这我也不清楚,电话当时是太太接的,她只跟我说是沈小姐打来的电话,让我转告您。” 黎雅博轻挑了挑眉。 “那我问问太太吧。” 陈叔一愣,想说您怎么不直接给沈小姐回电话问本人,正巧这时候太太也下楼了。 黎雅博看到她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简简单单的长裙,浅色的羊绒披肩,长发温柔地挽着,几缕垂在鬓角处的发丝让耳垂上的单钻若隐若现。 嘴上的番茄酱已经被擦掉,抹上了正儿八经的口红。 看到黎雅博在,她微微睁大眼,嘴角嗫喏,好在陈叔这会儿主动问她:“太太要出门啊?” “嗯,唐太太约我打麻将。” 唐太太是她们这太太圈里的中心人物,老公家势大,自身娘家实力也强,她只要开口邀请,很少有太太会不给面子。 方咛其实不怎么会打麻将,每次上牌桌都是输得多,但牌桌四角总要有个她这样水平又不计较输赢的人来垫底,否则伤大家的和气,因而唐太太很喜欢叫她一起。 另一方面,还是因为黎一明的面子。 现在黎一明死了,唐太太却依旧盛情邀请,方咛当然要去。 而且她现在急需要找点什么事做,不能待在家里。 方咛缓缓下楼,在快和黎雅博碰上时,刻意低了低头,回避他的眼神。 黎雅博好似没察觉到她的刻意,问道:“你会打麻将?” “不太会。” “不怕输?” 方咛轻声说:“打发时间随便玩一玩而已,输赢其实无所谓。” 黎雅博唇角含笑,顿时一副了然的语气。 “难怪她们喜欢找你。” 那帮不缺钱的太太打麻将根本不是为了赢钱,只是为了寻求胡牌的快乐,这种快乐方咛能给,而且她还不生气不计较,每次都乐意去,就好像面前摆了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沙包,谁能不喜欢。 黎雅博语气温和:“去吧,打打牌放松放松心情也好,别总是想你父亲的事了。” 方咛眼神闪烁,想继续早晨的话题,可又怕他继续早上的行为,干脆当作没听见。 下楼梯的脚步变快,堪堪擦过他的肩膀时,被突然抓住了手腕。 黎雅博微微一笑,镜片下柔和的目光轻轻划过她因为诧异而微张的嘴唇,以及露出的一点点门齿。 他轻声说:“你涂这个颜色比番茄酱好看。” 方咛呼吸一窒,下意识就去看在场的陈叔,害怕陈叔听出来他话中的不对劲。 然而楼梯上除了她和黎雅博之外没有第三个人,陈叔早在不知不觉间就走了。 - “黎太太,到你抓牌了哦。” 隔壁桌的太太轻轻敲了敲桌子,方咛从牌桌上回神,连忙伸手抓了张牌。 结果不是她要的牌,刚抓到又打了出去。 “碰。” 对桌的太太笑眯眯地收下了这张牌,打趣道:“黎太太今天好像还没开张啊,是不是最近在别的地方挣大钱了?” 方咛笑笑:“哪有,就是单纯的手气不好。” “别谦虚,我老公都跟我说了,最近港股形势不错,尤其是地产股,”太太边看牌边说,“我老公前几年在浅水湾买的房子,不到一亿买的,现在已经涨到两亿多快三亿了。” 方咛还没来得及出声,另一个太太讶异道:“这么点时间就涨这么多了?” “因为是柏林地产的呀,”太太笑得谦虚,“它们开发的楼盘炒得最凶了,我老公纯属是几年前运气好买到了,这还多亏了黎太太老公当时帮忙跟柏林的沈总搭上线。” 说到这里,太太为表感谢,特意给方咛喂了张牌:“三万。” 吃了个碰,方咛终于听牌。 牌桌上的太太们这才恍然。 柏林地产,港城最大的地产公司,系家族企业,之所以跟黎氏有联系,是因为黎一明的长子和柏林地产的沈小姐有匪浅的交情。 “哎黎太太,你家大少爷有打算吗?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 方咛老实说:“我没听他说过。” “还没结婚打算啊?”太太感叹,“果然时代不一样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太早结婚就没自由了。” “那也不一定,你看黎太太不就结的挺早,还有那个贺家的小姐——” 顿了顿,太太又提到:“我记得也是一过二十就结婚了?她老公好像是燕城人吧。” “对,家里安排联姻的,不过她老公现在在栌城工作,管着栌城这边的公司,听说还在栌大当导师?” 方咛眼皮一跳。 “哎?黎太太你好像就在栌大念MBA吧?不知道你跟贺小姐她老公打过交道没有?” 牌桌上的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个问题都有恰到好处的铺垫。 方咛点头,但没有具体说关系怎么样。 果然,太太的下一句是:“还是黎太太认识的人多,哎正好我老公最近在燕城有个建筑项目要开工得去那边,燕城那边我们没什么朋友,有机会的话黎太太你帮我一起约出来吃个饭?” 手上的牌局还在继续,方咛今天难得没有一输到底,打到最后几圈,她竟然还小赢了几把。 就这样打了一个下午,晚上的时候唐太太又提出一起去附近的意大利餐厅吃饭。 方咛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她也不想这么快就回家,从餐厅的停车场下车时,其中一个太太指着不远处的车问她。 “哎黎太太,那好像是你家的车吧?” 方咛望过去,那辆黑色幻影其实在停车场里算不上很打眼,多得是颜色鲜艳的跑车停在这里,但它的车牌很特殊。 圈子里的人见多了,有些车牌特殊的车子一看就知道是谁家的。 方咛无法否认。 她不想去探究这种巧合,但其他太太们总得为自己的丈夫社交,如今黎氏的下一位掌权人也恰巧在这家餐厅,她们当然要去打个招呼。 黎一明的长子常年在国外工作,这还是太太们第一次在媒体的镜头外,当面见到这位长子。 他和他父亲一样,五官和身量上都带着作为混血天生的优越,很多富豪找年轻女人做情人都是各取所需,但黎一明三段婚姻、艳史无数,即使年过半百,也根本不缺女人倾心。 黎雅博继承了他父亲卓越的长相和气质,感情史却远远不如他父亲那么精彩。 目前为止好像就那位沈小姐是有根有据的。 太太们来打招呼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商交谈。 比起膀大腰圆的外商,黎雅博一头深邃的黑发,眼眸蓝黑,戴着斯斯文文的眼镜,显得更加面如冠玉又温文儒雅,一身西装高挑修长,气质斐然。 他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笑意,语气非常客气,跟太太们打过招呼后,又礼貌问候了她们的丈夫。 太太们自然也是笑靥如花,唯有方咛站在一旁,平静地看着这些人客套,没有出声,把自己当成一团空气。 黎雅博时不时看一眼努力在太太们中降低存在感的方咛,眼睛微弯,并不戳穿。 知道方咛和黎雅博的关系尴尬,太太们自然也当没发觉。 黎雅博还有应酬,太太们不便多打扰,告别时黎雅博才突然提到方咛。 他温和道:“她牌技不太好,难为各位太太还愿意带她玩,多谢各位。” 为首的唐太太颇有些惊讶这位大少爷对方咛的维护,但很快恭维道:“哪里的话,黎太太其实很有打牌的天赋。” 有了这个小插曲,太太们之后的用餐时间,话题几乎都在方咛身上。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结束,结账时本来应该是按往常那样记在唐太太账上,但服务员却说这顿饭已经记在了黎总账下。 唐太太倒是挺高兴,因为这样又能和黎氏搭上一桩人情,将来这顿饭可以由她老公做局回请。 黎雅博请客,唐太太顿时更亲近方咛了。 饭也吃完了,太太们准备各自回家。谁知黎雅博还不止请了这顿饭,停车场里,他的那辆黑色幻影还亮着车灯。 男人从车上下来。 唐太太惊讶道:“哎呀黎总,你还没走啊。” 黎雅博笑着说:“对,我也刚结束没多久,索性就想等方咛一起。” 他直呼她的姓名,太太们倒是一点都没觉得惊讶。 要是叫妈那才奇怪呢。 说罢黎雅博看向方咛。 “难得这么巧碰上,一起回家吧。” 当着外人的面,方咛怎么可能说不要,只能让她的司机单独开车回家,她则往黎雅博的车子走去。 两道离开的背影一个高挑英俊,一个单薄纤细,太太们此时都若有所思,其实心里想的大差不差。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确实养眼。怪不得澳城的媒体敢那样调侃。 要是地下的黎董看到了,也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太太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 13 chapter 13 一位年纪比较轻的太太出声感叹道:“没想到黎太太跟她老公儿子关系还挺好的嘛。” 毕竟前段时间方咛缺席了好一阵子的茶话会,她们没少谈论她。 说是续弦的小太太,年纪轻轻嫁进去,自己没儿子,只能把老公和第二任妻子生的小儿子视若己出,现在老公死了,小儿子把她当亲妈看,也算是熬出头了。 但难就难在,她老公还有个长子。 哪怕换做任何一个普通家庭,一家之主死了,作为儿子,能允许年轻的后妈占着配偶的位置继承走家里大部分的财产吗? 那必定是要争的。 “你真以为人家小姑娘什么本事都没有呀,”唐太太笑着说,“外面的莺莺燕燕那么多,没本事能嫁给黎一明?只是这本事咱们不知道罢了。” 一个太太状似随意理了理身上披肩,懒懒道:“小姑娘家要什么本事?男人嘛就算八十了都喜欢十八的,长得漂亮身材好就够了,再会点床上功夫,哪个男人不喜欢?” “那照你说的,老子和儿子都是男人,难不成老子喜欢,儿子也喜欢?” 这句玩笑话一出口,太太们默契地会心一笑。 但很快她们又默契地转移了话题,没有在这个话题下继续发挥想象,而是商量着反正自家老公这会儿估计还没回家,要不要再去美容院做个全身spa。 - “……你为什么要在她们面前说那些话?” 车上的方咛憋了好半天,才没有底气地问出这一句。 黎雅博侧目望她:“嗯?什么?” 方咛仿佛猜到他的侧目,瞬间将头转向车窗,语气硬邦邦的。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黎雅博温声:“这不是你吩咐的吗?” 方咛:“什么?” “要我在外人面前给足你作为黎太太的面子。” 方咛一愣,抿抿唇,强调说:“我说的黎太太,是你爸爸的太太。” “我知道,”黎雅博点头,“不然是谁的?” “……” 方咛不语,他又歪了歪头,眼皮微掀,向后仰着身体,好整以暇看着她。 “我的?” 方咛一瞬间瞪大了眼,迅速扫了眼前面的司机,语气恼怒地喊他的名字。 “黎雅博!” 被亲生母亲这样怒气冲冲地叫全名,十几年前的他或许还会害怕,但方咛…… 黎雅博依旧松弛,姿态闲适,笑盈盈地看着她,很给面子地应道:“嗯,什么事?” 方咛咬紧内唇。 这男人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把人惹恼后还能摆出一副和善的模样,该说是城府太深还是太不要脸。 为了留在黎氏,她愿意伏低做小,和他握手言和,甚至说如果他真的有某种念头,私底下,她可以忍受。 人为财死,更何况她还这么年轻,更要好好活着享受这份得来不易的富贵。 但她无法接受他将他们之间的这种异常“和谐”的氛围展露在外人面前。 年轻又如何,英俊又如何,将来会掌管黎氏又如何,她和他的父亲一起生活了整整三年,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就冲这个,他们的关系也无法以男人和女人来代指。 方咛抗拒地皱了皱眉。 “今天唐太太她们问我,什么时候能吃上你的喜酒。” 收敛好情绪,她向他转达了今天太太们在牌桌上聊到的话题。 “打听到你这里来了?”黎雅博抬了抬眉,“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吗?” “……”方咛刻意忽略了这个问题,自顾说道,“如果你打算结婚的话,应该跟沈小姐商量,她今天打电话找你了,你正好可以跟她提结婚的事。” 听她突然提起沈小姐,黎雅博敛了敛笑容,挑眉问:“沈司渝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方咛说,“她只说她回国了,让我告诉你一声。” 也不等黎雅博说话,她又一口气补充道:“听说你们在伦敦念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交往了这么多年,也是该考虑结婚了。” 说完这些,方咛稍稍警惕地看着他。 她知道对于这个阶层的男人来说,专一是种奢求,就像她虽然选择和黎一明在一起,但却从没期待过黎一明的专情,甚至在他提出结婚前,她都仅仅只是把他当成是一段幻梦般短暂而美好的邂逅,从未想过以后和结局。 可黎雅博和他父亲在对待感情方面毕竟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所以她大胆猜测,他和沈小姐之间的感情应该不错。 “你在劝我结婚吗?” 黎雅博翘着唇问她。 方咛摇头。 “没有,我随便说说而已,如果感情不好,你们也不会交往那么久。” 黎雅博倒是没有否认,语气平和:“但一个人想不想结婚,不是看他和对方交往了多久。” 方咛不想和亡夫的儿子讨论婚姻这个东西,不自在也不合适,哦了声。“所以你不想结婚?” 等下次们太太要再向她打听,她就这么说。 黎雅博笑笑。 “如果一个男人有了结婚的念头,一般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这段婚姻会为他带来好处或利益。” 方咛有些惊讶,她知道婚姻对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来说不仅仅是一桩婚姻,但她没想到他会说得那么坦荡。 毕竟很少有男人会愿意承认。 但他说有两种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 如果他说的第一种是利益上的考量,那么剩下的一种,应该是相对感性的。 就像黎一明对她那样。 想到这里,方咛的眼神不自觉柔和了几分,问道:“那另一种可能呢?” 黎雅博唇角扬着,随意瞥了眼车窗外的风景,外头霓虹缤纷,映在他透明的镜片上,看不见眼眸,温和而低沉的嗓音中夹杂着轻讽。 “另一种可能是他疯了。” 三年前,在听到父亲的婚讯后,黎雅博的第一反应是父亲又要拉哪个可怜的女人下水。 可在婚礼当天,他看到父亲身边穿着婚纱的女人,年轻、清纯、不谙世事,甚至父亲介绍让她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她故作镇定,却依旧没有控制住颤抖的睫毛和唇角,还有对他那回避的眼神。 贫穷自卑,没有背景,没有利益可图,这样的妻子,娶了有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他很容易就察觉到,方咛怕他,且不敢反驳他。 连他这个做儿子的都怕,又怎么敢嫁给他父亲。 那个已经死了两任妻子,情人无数,且两任妻子的死都跟他脱不了干系的男人。 是被阶级的诱惑冲昏了头脑,还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那父亲呢?又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 明明曾对他的母亲是那样无情,甚至对黎雅学的母亲也是如此,做情人时有多宠溺一个女人,婚后就有多无情。 黎雅博从车窗外收回目光。 他侧目再次看向方咛,眸色复杂而深沉,直至方咛被他看得极不自在,不动声色往车门那边缩了缩身体,才叫他回神。 她执拗地将脸偏在一边,只露出了半边的耳朵和发丝半掩的侧颈给他,可以看得出她为了偏过头,以最大程度地躲避他的眼神,连脖子都在用力,那颗钻石即使是在光线不佳的车厢里也依旧璀璨如新。 车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停好了。他们到家了。 “你记得给沈小姐回电话。” 方咛用沈小姐做最后的挡箭牌,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一个力道将她轻易拉了回来。 她下意识轻呼:“啊!” 司机吓了一大跳,根本不敢动弹。 他控制不了自己去看后视镜里,太太和少爷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太太突然叫了一声。 窄窄的后视镜里,映出后排的两道人影。 太太往后仰倒,被少爷从后面拥在怀中,她眼神惊恐,浑身僵直,少爷用一只手扣着她的腰,另只手绕到她面前,抓着她的下巴,与她耳语。 他亲昵地将嘴唇贴在她的耳边,离那颗钻石非常近。 碰了碰她的钻石耳钉,又碰了碰她柔软的耳骨。 “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要是那些太太再问你,你就这么回答她们。” 被他碰到的地方又烫又痒,耳根、脖颈和下巴,以及后背和腰肢都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力道,方咛颤抖着说:“……好。” 为她的乖巧轻笑一声,男人又放低了几分嗓音,缓缓道:“而且就算我要结婚,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知道了吗?” 他在委婉地告诉她,不要再白费口舌。 他既然决定要跟一个女人发生点什么,已婚未婚的身份根本拦不住他。 车子上毕竟还有个人,黎雅博当然不可能现在就和她发生什么,说完这些,他松开手,怀里的女人立刻像只从捕鼠夹中挣脱的小老鼠般逃下了车。 她这三年学了不少礼仪,尤其是今天跟那些太太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并无二异,甚至于因为她的年轻和漂亮,在太太们中更为出挑。 但现在她急匆匆的背影却很狼狈,哪还有下午的时候跟太太们站在一起时小天鹅般的优雅模样。 黎雅博欣赏着她的狼狈,收回眼神时,他朝后视镜望去。 司机立刻低下眼,羞愧难当道:“黎总,我……” “太太原来的司机该换了,从明天起你去给太太开车吧,随时听我吩咐。” 淡淡说完这句,黎雅博直接下了车。 徒留司机在车上琢磨了好半天他的话。 - 第二天,方咛发现她的司机被换了。 而且就换成了昨天晚上目睹黎雅博把她抱在怀里的司机。 是黎雅博的随行司机。 尽管司机尽力装作一副平静的样子,但她却没有办法直面司机。 只要一看到司机,就能想到黎雅博昨晚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以为她在警告他,既然已有交往多年的女友就不该和她有过多牵扯,到最后被警告的却是她。 而且还是当着他司机的面。 他何止是要折辱她,他更像是要告诉所有人,他在折辱她。 方咛胸口起伏,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黎雅博惹恼,她很清楚这是黎雅博想要的,但她不想再忍了。 她失了冷静,直接问司机。 “黎雅博呢?” 司机愣了愣,说:“黎总他一大早就去公司了。” 方咛当即吩咐司机去公司,连假都没跟温老师请,直接翘了今天的课。 车子开到公司门口,方咛直接甩了车门下车。 现在正是上班打卡的时候,大门口不少人,年轻女人一身的名牌,从豪车下走下来,引起不少人围观。 但她忘了,她没有门禁卡。 保安在集团干了很多年,三年前董事长再婚,澳城那边铺天盖地的新闻自然也传到了栌城这边,媒体们最爱讨论的就是这位麻雀飞上枝头的黎太太。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然而怎么也无法开口叫一个比自己女儿看着年纪还小的姑娘为太太。 方咛没工夫理会保安,以为保安是要拦她,她也不想为难他,更不想引起员工注意,想了想,还是给黎雅博打了个电话。 “我来公司了。” 电话一接通,她先斩后奏说道,随即将手机递给保安。 保安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机。 黎雅博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她的突然到访,在电话那头吩咐保安说:“请太太上来。” ------------ 14 chapter 14 和黎一明一起生活了三年,方咛是第一次来公司。 她知道黎一明绝不会喜欢她干涉公司的事,所以从不主动干涉。 她知道怎样做一只乖巧的金丝雀。安安分分待在笼子里享受属于她的锦衣玉食,不去好奇界限外的东西,也不去奢求男人不愿意给她的东西。 现在黎一明死了,她站在他的公司里,莫名地有种从笼子飞了出来的感觉。 接收到来自周围人各式各样的眼神,方咛挺了挺胸,在秘书的带领下坐上电梯。 她以为会直接去到黎雅博的办公室,但秘书却带她去了会议室。 眼里闪过一丝疑虑,没等问出口,秘书已经叩响了会议室的门。 “进来。”是黎雅博的声音。 秘书打开门,侧身让了个位置,对方咛说:“太太,您进去吧。” 方咛犹豫地往前走了两步。 门敞开着,在看清里面后,她猛地停下脚步。 会议室里不止黎雅博,因为敲门开门的动静,那些人都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了过来。 这一瞬间,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她身上,有讶异的、有淡然的、有复杂的,也有不屑的。 “进来坐。” 谁也没说话,只有黎雅博开口叫她进来。 他完全没有要避开她的意思,叫了声秘书,吩咐道:“给太太拿张椅子进来。” 安静的会议桌顿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黎总,这——” 黎雅博淡淡说了句没事,朝着会议桌上的众人说:“这是太太,你们应该认识。” 当然认识。 只是这女人来这里干什么,还特意挑在他们开会的时候来。 椅子已经拿来,秘书请方咛入座,方咛却没有动弹,双脚钉在原地,惊疑地看着男人。 黎雅博用下巴点了点椅子,温声说:“坐吧。” 见黎雅博真的要请方咛入座,一个资历较老的股东终于忍不住了。 “黎总,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咱们好好地开着会,突然叫个人进来旁听是要干什么?” 一个股东发话,另几个股东也开始有了意见。 “这可是黎氏内部的股东会,外人怎么能来。” “要什么人都能来,那干脆大家都把老婆孩子带过来好了。” 方咛早知道这些股东对她有意见,只不过那时候黎一明还活着,现在黎一明死了,又看她在公司没什么话语权,人也长得好欺负,便直接将轻蔑的话说出了口。 她一个后进门的女人,被黎董养在家里,除了花钱什么都不懂,股东们当然不愿意这样一个女人来插手公司的事务。 股东们有意见,黎雅博神色淡然,正要说些什么,站在门口原本踌躇的方咛却突然说话了。 “我为什么是外人?” 股东们愣了愣,又听她轻声说:“我是黎一明的太太,他去世了,按法律规定黎氏的股份我占大头,你们股东开会,我为什么不能来?” 说完,她抿唇,抬了抬小巧的下巴,表情是冷漠的,眼睛却很亮,倔强的眼神扫过在座的每一位股东。 股东们一时语塞,看向主位上的黎雅博。 黎雅博沉默着,并未反驳,但也不出声维护,微微往后仰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唇角似笑非笑,眼神莫测地看着她。 黎总不给信号,他们也不知道黎总的意思,有个股东不甘心就这样被一个小女人堵住话。 “法律?黎太太,你真以为有股份就万事大吉了?我说你懂股份操作和公司运营吗?这么大一个黎氏,真要按法律交到你手上,我们全都去喝西北风好了。” 方咛语气平静:“我是不懂公司运营,但我作为黎氏的股东,出现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吗?有人想把自己的老婆孩子也一起带过来,当然可以,如果在座的各位出人身意外了,你们的老婆孩子当然可以替你们来参加。” 她逻辑清晰,重点明确,一点也没被股东们带着跑,强调的问题只有自己今天出现在这里,凭什么这些股东敢有意见。 “你——” 眼见着股东们要和方咛吵起来,黎雅博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维持秩序。 股东们暂时安静下来后,黎雅博站起身,朝方咛招了招手:“过来,坐我这里听。” 方咛看了眼他的主位,摇头拒绝。 “不用,我坐在一边就行。” 黎雅博轻笑,朝她走过来。 方咛想起之前两人的接触,她不敢肯定黎雅博会不会在这么多股东的面前逾距,神色一慌,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黎雅博看她那样子,笑意又更深了几分,好似在笑她的小脑袋瓜子只会乱想。 他揽过她的肩膀,趁她脸皮薄不敢动弹,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按照法律规定,你是黎氏目前最大的股东,你坐这里,很合理。” 随后,他鼓励地拍拍她的肩,接着让秘书把新拿进来的椅子摆在一边,闲然自得地坐下了。 一个股东急得站了起来:“黎总,这怎么行!” 黎雅博反问:“那你行吗?” 股东徒劳张嘴,说不出话来。 黎雅博微微勾唇,吩咐道:“继续开会吧。” 硕长的方桌上,方咛坐在首位,所有股东的目光就如同一把把凌厉的刀子,恨不得将她捅穿。 黎雅博将她架在了最高的位置上,让她承受着来自这些股东们的质疑和不满。 一场会议最终草草结束,没有任何进展。 股东们怀着复杂的情绪离开,直到会议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方咛一改刚刚强作镇定的模样,朝黎雅博走过去。 她仰头瞪着他。黎雅博倒是目光柔和,低头回视她眼里的怒火。 “黎雅博,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咬唇,恨恨道:“欺负我很好玩吗?” 黎雅博没有回答,只是扬起的唇角无声给了她答案。 是的,很好玩。 方咛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温度也随着她气急的呼吸逐渐升高。 她那灵动而婉转的嗓音此刻对面前的男人只有愤怒的质问,又是不解又是不甘:“自从你爸爸去世以后,我对你的态度已经够好了吧,我都已经说了,不会跟你抢公司和股份,甚至可以把我的那份让给你,我更不会插手公司的事,只要你能让我继续留在黎氏做我的黎太太就行,你要是想把我赶出黎氏,就直接公布遗嘱好了,假意答应我又背地里搞这些手段羞辱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然后等着黎雅博的解释。 谁知男人被她指着鼻子质问也不生气,反倒颇有些好笑地问:“我羞辱你什么了?” 方咛一顿,咬牙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些日子的撩拨,私底下对她逾距的举动,甚至在外人面前那种没有分寸的暧昧,她受不了,也不想由他乱来。 黎雅博笑了。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看她生气。 像是那种心眼很坏的大人,看到小朋友生气了,非但不安慰,反而觉得小朋友气鼓鼓的样子很有意思,于是更加变本加厉。 别人见黎雅博笑,都认为这位黎少爷脾气温和,和那些眼高于顶的纨绔不同,是一个极好相处的翩翩君子,而他外表也确实如此,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是风度且绅士的。 即使是在被女人指责的时候。 笑过之后,他目光温润地看着她,突然低声道:“如果喜欢你也是一种对你的羞辱,那我真是很冤枉。” “……” 被这个任何铺垫都没有的表白打了个猝不及防,方咛浑身僵住,脸色复杂又抗拒。 他是怎么能对她这么毫无负担地说出喜欢两个字的? 他的父亲,还有所谓的人伦在他心里是什么? 方咛一刻都不想跟他单独待下去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走,远离他。 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黎雅博淡淡的声音。 “对了,你爸爸已经处理好了。” 方咛转回头。 “你真的把他杀了?!” 黎雅博只说:“我这是帮你。” 方咛反驳:“你这不是帮我!你这是害我,而且这是犯罪!” 黎雅博不说话,看着她一点点害怕起来。 “黎雅博,你不会真的以为有钱就真的可以什么都不怕了吧?”见他这副淡定的样子,方咛忍不住说,“那些股东巴不得你和我出点什么事,然后他们就能像分蛋糕一样分走我们的股份,你要是被警察带走了,要怎么办?” 黎雅博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这个,低眸看着她:“这不是还有你吗?” “可那些股东根本就不会服我!” “所以你才需要我不是吗?” 方咛一时哑口。 说罢,黎雅博走近几步,方咛只能退后,最后被逼至门边,她悄悄用手往背后抬起,企图够到会议室的门把手,好借此脱身。 然而他镜片一低,好似看透了她背后的动作,伸手,盖在她企图开门的手上。 宽大而微凉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男人好笑地看着她的颤抖,身子稍稍前倾,低下腰,如同亲昵的情人般对她耳语道:“方咛。” 每次一被他叫名字,她就有些害怕。 恨不得扔了这个名字。 “就算没有遗嘱,你是黎氏最大的股东,他们也不会让你顺利继承到这些股份,你应该清楚这一点。” 偌大的会议室空空荡荡,只有他们四周的空气逼仄而焦灼。 方咛在这退无可退的境地下,眼神无光,问他:“你想怎么样?” 吻了吻她的耳尖,鼻梁上的镜架也无意间碰到了她,在感受到她的颤栗后,黎雅博在她耳边低笑。 无论是黎氏、还是她的父亲,亦或者她在意的寡妇名声,他能帮她,维护她,自然也能毁了这些。 她问他想怎么样,其实她知道他想怎么样。 而他也偏偏不说,反而在这时候绅士地退后了几步,突然给了她呼吸的空间。 在方咛警惕又不敢轻易逃脱的眼神中,他缓缓摘下眼镜,掏出裤兜里的新手帕,在她面前低头擦拭起镜片来。 擦好后,他将眼镜暂且插进西装左上角的手巾袋中,没了眼镜这种斯文的装饰物,他更像是一头平静的野兽,那双蓝黑色的眼睛也瞬间成了对她压迫感十足的深潭。 “我不勉强女人,但是方咛,除了我,你没得选,知道吗?” - 司机在楼下等了又等,太太迟迟都没有下来。 可他又不能贸然上楼,更不能就这么走了,更不敢打电话问太太什么时候下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太太终于下来了。 司机舒了口气,连忙下车去迎接,光顾着太太,等下车后才发现黎总是陪着太太一块儿下来的。 司机顿时停下了脚步。 黎雅博也看到了司机,冲他点了点头。 司机立刻点头哈腰叫了声黎总。 “太太身体不太舒服,今天就不去学校上课了,你送她回家休息吧。” 司机应了声好,看向太太。 脸色确实苍白,眉眼低垂,双唇微微抿着,和刚刚怒气冲冲杀上楼的样子截然相反。 ……看来应该是和黎总抗议失败了。 黎雅博自然地代替了司机的职责,绅士地替方咛打开了后车门。 送方咛上车后,他微微弯了腰,语气低柔地对她说:“晚上等我一起吃饭,好吗?” 方咛没有看他,眼睛执拗地盯着前方,轻轻点头。 黎雅博唇角一勾,关上车门。 车子开出很远后,安静的后排才传来一丝动静。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 女人眼眶微红,死死咬着唇,瘦弱的肩膀随着她轻啜的呼吸颤抖着,察觉到司机看见了自己这副委屈的样子,连忙撇过头去。 司机慌忙低下头。 ------------ 15 chapter 15 黎雅学今天放学很早。 学校要举办运动会了,这几周下课都很早。 今天同学问他,你后妈今年还来吗。 黎雅学一听到后妈两个字,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同学说的是方咛。 黎雅学说来。 问这话的同学跟黎雅学关系不错,平时常在学校一起踢球,两个人还一起上马术课和大提琴课,听黎雅学说他后妈会来,一下子就笑了。 “那我今年不能叫我爸爸来了,得叫我妈妈来。” 黎雅学一时没听懂,同学冲他暧昧地笑笑。 “哎,你可要看紧点儿你后妈,别让她二婚跟别人分走你爸爸的财产。” 黎雅学这下听懂了,一瞬间皱眉,眼神不满:“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后妈还那么年轻,跟你们家又没有血缘关系,继承了你们家那么钱,多的是男的想跟她结婚,难道一辈子守寡吗?” 黎雅学没回应同学的话,顺便翘了下课后的大提琴课,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回家。 正好碰上带Bob散步回来的佣人,一人一狗身上都脏兮兮的。 黎雅学嫌弃地看了眼Bob,问佣人:“怎么搞得这么脏?” 佣人无奈地说前几天下雨,玩水坑玩的。 给Bob这只大狗洗澡实在是个费力气的活,大哥向来体贴佣人,每次都是叫宠物美容师上门给Bob洗澡。 黎雅学看着眼前这只疯狂朝他摇尾巴吐舌头的大狗,眯了眯眼,男孩子的征服欲又上来了。 “不用叫人上门,我给它洗吧。” 想起上次被Bob给弄的一身水,今天非得制服它不可。 吩咐完佣人,黎雅学穿过花园跑进家里。 随意将书包扔在沙发上,做饭阿姨看到他今天这么早回来,有些惊讶,说晚饭还没做好。 黎雅学摆手,说现在不饿,问阿姨:“方咛呢?” “太太睡午觉还没起床呢。” 黎雅学看了眼客厅里的大摆钟,有些无语午觉居然能睡这么久。 他跑上楼,径直去了方咛房间。 方咛其实早就起了,或者说根本没睡,听到敲门声,她从床上爬起来去给黎雅学开门。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没去学大提琴?” 黎雅学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午觉睡了这么久,倒先被她指责了。 他愣了愣,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见她身上穿着睡衣,头发也不像平常精致地挽成发髻,随意且蓬松地披散在背后,柔弱漂亮,脸色不太好,于是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方咛摇头:“有点累而已,找我有事吗?” 黎雅学不说话,也不经她同意,直接走进她房间,往床上一躺。 方咛皱眉,说:“你能不能先把校服换下来再躺。” 黎雅学哦了声,脱了校服外套扔在地上。 还有校裤,方咛依旧皱着眉,但总不能让他把裤子也脱了,只能心想待会儿重新让阿姨换套床单好了。 她走上前,替黎雅学捡起了校服外套,又帮他叠好,放在一边。 黎雅学看着她替他叠衣服的动作,感受到她的纵容,不自觉牵了牵唇。 “我们学校的运动会,你会来吧?” “你之前不是问过了吗?”方咛说,“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会去的。” 黎雅学抿唇,表情似乎有些纠结。 方咛往床边一坐,低头看向仰躺在床上的小少年。 “今年家长要参加的还是那些项目吗?”她问,“还是跑步的话,我就不穿裙子和高跟鞋过去了。” “嗯,”黎雅学回想着她前几年的打扮,“也别化妆了。” 方咛:“好。” 要是流汗的话,补妆也很麻烦,她采纳了他的建议。 可是紧接着黎雅学就说:“别穿太好看。” 方咛愣了:“什么?” “……穿普通点的衣服。” 方咛不解。 “我要是穿不好看去你们学校,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之前她每次都是精心打扮去给小少爷开家长会,就是为了不给小少爷丢脸。 这还是黎一明建议她的,当时的小少爷还很抗拒她,黎一明让她打扮得好看些去学校,说不定雅学会对她态度转变。 方咛不太相信:“这能行吗?” 黎一明笑笑,坦然地告诉了她身为男人的本性。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小姐,不论他是在叼奶嘴还是在拄拐杖。” 当然他的小儿子也是。 没想到今年黎雅学就改变想法了。 方咛有些惊讶。 “总之你就穿普通点就行了,”黎雅学下了死命令,“还有就是……你跟其他的家长最好少交流。” 方咛更不解了:“为什么?” 黎雅学在她床上翻了个身,背对她说:“免得你跟其他的家长聚在一起说我跟他们小孩的坏话。” 方咛莫名其妙,觉得他的担心完全多余。 她怎么可能说小少爷的坏话,她讨好他都来不及。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黎雅学啧了声,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她固执地说:“反正你就按照我的话做,不然运动会你就别去了。” 方咛眨眨眼。 威胁她? 她秀眉一蹙,故意说:“好吧,那我就不去了。” 黎雅学一下子睁大了眼。 “你真不去?” 方咛噗嗤一笑,伸手捏他的脸。 黎雅学意识到被耍了,脸色微烫,一把打掉她的手,起身就要走。 方咛叫住他:“我听你的不去了,你怎么还生气了?” 黎雅学扯扯唇:“不去就不去,你不去我们就绝交。” 方咛笑了。 本来低落的心情稍稍回转了些,不再逗他,说:“好吧我去,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今年这么多要求?” 黎雅学目光游移,方咛则默默等着。 沉默片刻,小少年找借口说:“你帮我一起给Bob洗澡,我就告诉你。” 方咛有些不情愿,上次给Bob洗澡的阴影还在。 但架不住她好奇黎雅学提这些要求的原因,还是答应了。 她特意换了身淋了水也不会透的衣服。 这次洗澡,Bob乖了很多,这回它倒是没甩毛了,但还是很皮,像只吸了水的大拖把,从浴缸里跳出来,兴奋地在瓷砖上走来走去,黎雅学和方咛根本牵不住它,只能跟在它后面追着它洗。 Bob仿佛很享受这种被人追着伺候的感觉,方咛倒不生气,反而觉得Bob挺可爱的,但黎雅学却觉得很挫败。 从小到大只有他被人追着伺候的份,什么时候轮到一只狗被他伺候了。 就算它是大哥的狗也不行。 男孩子的耐心就那么一点儿,消磨殆尽后,黎雅学有些生气了。 “它又不是听不懂人话,为什么我说什么它都不听,只听大哥的话?我看它只要在大哥身边就很听话。” 听到黎雅学提到他大哥,方咛愣了愣。 黎雅学指着Bob的鼻子说:“Bob,你再不听话我就要跟大哥告状了。” Bob仿佛听得懂他的威胁,顿时更嚣张了。 黎雅学哇哇大叫:“我错了我错了!” 方咛被逗笑。 Bob在其他人面前,跟它在它主人黎雅博面前,确实是判若两狗。 也不知道黎雅博是怎么养的。 她不禁想到曾见过Bob乖巧的趴伏在男人脚边,而男人面带笑意,弯下腰亲昵地挠它的下巴。 他对Bob说乖。 “……” 不知又想到什么,方咛内心一悸,眼前这只可爱的大狗一下子变得恐怖起来,她后退几步,手中的淋浴头哐当砸在地上。 - 日落过后,夜色渐沉,黑色幻影驶入宅邸。 黎雅博把自己的司机安排给了方咛,而方咛的司机现在在为他开车。 这一路上,司机跟他说了不少太太平时的行程,而他则是手支着下巴,看着车窗外沉默。 司机也不确定黎总有没有在听,只是他一停,黎总就会问:“没了?” 司机只好继续。 到家之后,晚餐早已经备好,是三人份的菜,但餐桌上却没人。 黎雅博语气很淡:“太太呢?” 阿姨说:“太太和雅学少爷在给狗洗澡,说要晚点下来吃。” 男人眉眼松了松,让阿姨把饭菜拿去热热,没急着吃饭,也上了楼。 Bob的房间没锁门,但隔着门都能听见里头很热闹。 黎雅博微蹙眉,敲了两下没人应,索性推门进去。 佣人今天还没来得及打扫Bob的房间,一地的狗玩具散落,黎雅博绕过玩具,直接来到浴室。 他有规律地敲了敲浴室门,里头最先有响应的是Bob,汪汪两声。 黎雅博说了句我回来了,随即打开门。 浴室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黎雅博挑眉,本来还笑着的方咛瞬间敛了笑容。 换成黎雅学尴尬一笑,咧嘴叫了声大哥。 “阿姨说你们在给Bob洗澡,”黎雅博轻靠在门边,歪头温声打趣道,“我现在怀疑到底是你们在给Bob洗澡,还是Bob在给你们洗澡。” 黎雅学顿时笑得更尴尬了,而方咛神情紧张,手里捏着湿哒哒的毛巾,低下头。 他唇角一勾,取了眼镜,脱了身上的西服外套往旁边随手一放,接着便挽起衬衫袖口边走了进来。 他直接走到方咛面前,方咛本能地吓了一跳,浴室的地板又滑,差点没站住。 还好黎雅博扶了她一把。 “小心点,”他语气平静,“毛巾给我。” 接着他让Bob躺下,Bob一听到男人的指令,立马乖乖躺好。 黎雅学站在一边看呆了。 有了主人的帮忙,洗狗的效率猛增,两个人折腾了几小时,为此连晚饭都没吃,黎雅博一来,不过半小时,狗洗好了。 而且黎雅博身上几乎一点水都没淋着,可见Bob有多乖。 方咛带Bob去烘干箱那边吹毛,黎雅学挫败至极,见大哥在不疾不徐地擦眼镜,便问他到底是有什么训狗秘籍。 黎雅博戴上眼镜,只笑着说:“你跟它相处久了就好了。” “……都相处好几个月了。” “Bob跟我好几年了,从我念书的时候就一直陪着我,”黎雅博说,“就好像你和方咛,你们一起生活了三年,她跟你不是也比跟我关系更好吗?” 黎雅学愣了愣,不知为什么大哥忽然扯到方咛身上。 他以为大哥是不想给他传授训狗秘籍,嘀咕道:“她是人又不是狗,我问你狗又没问你人。” 但听到大哥承认方咛跟自己的关系更好,黎雅学决定不跟大哥计较。 好不容易给狗洗完澡,黎雅学还没来得及轻松几分钟,楼下阿姨的呼唤一声接着一声。 阿姨是家里的老员工了,黎雅学算是被她带大的,比较听她的话。 黎雅博也摸摸他的头说:“阿姨叫你就去,先去换身衣服再下楼。” 黎雅学点头,匆匆回房间换了衣服,下楼后问阿姨什么事。 谁知阿姨说:“吃饭啊。” 黎雅学有些无语:“那怎么不叫大哥他们啊?我还以为阿姨你找我有事。” “雅博少爷说了,他和太太都是大人,反正也不会再长高了,所以晚点吃饭不要紧。” 黎雅学无言以对。 - 黎雅学一下楼,方咛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刚刚在浴室,她还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度,总归雅学在,黎雅博至少不会怎么样。 黎雅学走了,Bob吹毛再有意思也没心思看了,她招呼也不打,起身就走。 果然一把被黎雅博拉了回来,他将手臂一环,轻松将她箍在怀里。 她早想到黎雅博不会这么轻易让她走,没有很惊讶,只是身体紧绷着,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离她很近,低眸居高看着她,在她警惕的眼神中笑了笑。 “我不是让你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吃饭吗?跟雅学在一起给Bob洗澡,就把我们的约定给忘了?” 方咛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但还是解释道:“……我没忘,是Bob太难洗了,耽误了时间。” 解释完,黎雅博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方咛只好说:“雅学万一又上楼了怎么办,你放开我。” 黎雅博安慰道:“别担心,他很听阿姨的话,起码也要吃完晚饭再上楼。” 方咛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男人微微勾唇,倾下头来,方咛在下意识侧头躲避的一瞬间看到了Bob。 这里是Bob的房间。 这里还有一只狗。 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倒流,接着迅速变得冰冷而刺骨,仅仅是旁边有只狗,有一双动物清澈的眼睛在看着而已,她都觉得难堪。 方咛将手抵在他的胸口处,试图推开他,并请求道:“你别这样,我真的接受不了。” 听到她无奈委屈的声音,黎雅博眉梢一挑,微微笑了,反问。 “接受不了?那白天的时候你在我办公室的时候怎么不说?” 方咛浑身一震,立刻羞愤地红了眼睛和耳朵。 她压低声音吼他:“你要我跟谁说?跟你的那些下属说吗?还是跟股东和记者媒体说?或者跟你们黎家的人说?” 顿了顿,她瞪他,讥讽道:“——还是跟你爸爸说?” 方咛知道这些质问很像是在事后立牌坊,她在自作自受,因为一开始就是她先对黎氏有了邪念,对黎一明的遗产有了非法占有的想法。 她要继续留在黎家,她要保住黎太太的位置。 所以她不能和黎雅博闹掰,否则被赶出黎氏和被警察找上门这两件事,任何一件事发生都足以毁掉她。 听她提到黎一明,男人的眼里闪过瞬间的阴沉。 但他很快又重拾了温和的情绪,温柔地哄道:“别生气,我们跟谁都不说,我不勉强你。我们慢慢来,嗯?” “呸,鬼才信你的话。”她恶狠狠地说。 被怀里的人呸了,黎雅博非但不生气,反而继续耐心地哄道:“真的。” 方咛仍旧怀疑,但眼里有了点希望。 “……那你放开我。” 然而抱着她的手没有松,黎雅博一手轻松地箍住她,另一只手抽空摘了眼镜。 “我说慢慢来,没说不来。” “我们先从Bob开始习惯,可以吗?” 很绅士的询问,可他却一点都不在意怀里的淑女是否愿意,男人轻浅一笑,挑着眼镜抬起她下颚,在她错愕的眼神下,低头含住她的唇。 ------------ 16 chapter 16 楼下,几个佣人正在餐厅摆盘,桌上只坐着黎雅学。 自出生后,黎雅学就习惯了这种一个人吃饭的场面。 他的母亲出身贫寒,十几岁的时候辍学到处打工,直至几年后在歌厅当小姐时遇见了事业有成的父亲。 父亲是位英俊多金的成功商人,且和之前的那些客人都不同,幽默而绅士,母亲很快沦陷。 而她也同样得到了父亲的青睐,成了歌厅里其他女人羡慕又嫉妒的对象。 他的母亲以为自己嫁给了童话,嫁给了爱情,然而婚后半年,父亲有了新的情人,出身同样不高,但比她更年轻,也更漂亮。 生下他后,母亲花了很大的精力去做美容和保养,以求恢复到生育前的状态,可即使身体恢复了,父亲在外面的情人也依旧没有断。 渐渐地,母亲绝望了,将孩子丢给保姆,和父亲一样开始很少回家。 黎雅学从吃奶糊的年纪开始,就是一个人。 直到三年前父亲再婚,家里才重新热闹起来。 方咛每天都会等他放学回家,父亲偶尔有应酬回不来,但回家吃饭的频率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母亲在世时,黎雅学没有体会过被父母关心的感觉,反而在年轻的继母嫁进来后,父亲爱屋及乌,让他终于感受到一家三口的温暖。 这三年里的黎一明对黎雅学来说,终于不仅仅是佣人和母亲口中念叨的父亲,而是会关心他在学校过得开不开心的daddy。 现在daddy不在了,起码他还有方咛,甚至连久居国外的大哥也回来了。 黎雅学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其实并不熟悉,每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见大哥一面,大哥和daddy很像,每次见,都会温和地摸摸他的脑袋,问他功课怎么样,然后问他有没有喜欢的玩具。 大哥和方咛,还有他,这个时候应该在一起用餐才对,这才是一家人。 为什么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里。 黎雅学盯着桌上的菜,问阿姨:“所以是大哥让你叫我先下楼吃饭的吗?” 阿姨说:“是啊,你大哥说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日三餐要按时吃才行。” 黎雅学皱眉。 小孩要按时吃饭,难道大人就不用按时吃饭了吗? 囫囵吃了几口后,黎雅学扔下筷子,跑上楼,也不管阿姨怎么叫他。 他要质问方咛和大哥为什么不下楼跟他一起吃饭,把他一个人赶到楼下。 还是说看Bob吹毛就那么有趣? 一上楼,黎雅学直奔Bob的房间。 Bob的房间门敞开着,大哥果然在里面。 不过只有大哥在。 男人神情柔软,半蹲在Bob身边,正慢条斯理地给Bob梳毛。 “大哥……”黎雅学讷讷张嘴,“你怎么还不下楼吃饭?” 黎雅博抬眸,冲他笑了笑,接着用下巴指了指Bob。 “我在给Bob梳毛,马上就梳好了。” Bob很大只,又是只长毛,想也知道它的毛有多难梳,真亏大哥有这个耐心。 黎雅学又问:“方咛呢?” “跟你一样,回房间换衣服了,”黎雅博问,“她还没下楼吃饭吗?” 黎雅学摇头:“没有……” 黎雅博说:“那可能是还没整理好。” “……哦,”黎雅学小声念叨道,“女孩子就是麻烦……”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他说不出是为什么,偷偷地松了口气。 他不希望大哥和方咛相处的不好,这样他会为难,但也不希望他们之间相处的太好。 越过他。 小少年心虚地沉默着,为这个自私的想法而感到浅浅羞愧。 或许是为了掩盖这种羞愧,他主动说:“大哥你去吃饭吧,我帮你给Bob梳毛。” “没关系,我来吧,”黎雅博语气温和,换了话题,“你今天下课后,没去学琴是吗?” 黎雅学愣了:“你怎么知道?” “你的音乐老师打电话给我了。” 原本电话应该是打到家里,但家里的电话是佣人接的,太太那时候还在房间里午睡,于是老师才把电话打到了雅学哥哥这里。 黎雅学试图解释:“其实我今天是因为——” “不用跟我解释,去给老师打个电话,跟老师解释吧,”黎雅博说,“然后回房间练一小时的琴,补上今天的课。” 男人的语气和缓,却让人无从反驳。 “……哦。” 黎雅学垂下脑袋离开了。 他走后,黎雅博神色平静,又接着帮Bob梳毛。 直到躲在浴室的人终于等不下去,悄咪咪打开浴室的门,往外头观察。 “……雅学走了吗?” 黎雅博站起身,转头看向她,见她鬼鬼祟祟的脑袋,忍不住勾了勾唇。 “走了。” 方咛哦了声,垂下睫毛,咬着刺痛的唇快速逃离。 “对了。” 他想起什么,突然朝她伸手。 然而她像只应激的小动物,在男人触碰到她的那一瞬间反应极大,身体狠狠一颤,接着警惕地看着他。 他只是笑笑,轻轻为她拢了拢头发。 男人语气关切:“回房间换身衣服再下去吃饭,小心感冒。” 方咛没有回答,在离开之前,她那双始终低垂的眼睛突然瞥见了男人身边的Bob。 它正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 她很快不可控地想到,这双眼睛就在十几分钟前,看着她和黎雅博。 - 不敢忤逆大哥的话,黎雅学在房间里练琴,只是他忘了关门,大提琴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二楼,甚至飘到了楼下。 黎雅博在楼下安静用着餐,要是雅学的琴技再熟练点,或许这顿饭他可以吃得更香。 没有计较某个人的爽约,男人独自享用完晚餐,接着又准备出门。 阿姨有些惊讶地问:“您还要出去吗?” “对,约了人谈事。” 说罢,黎雅博往二楼瞥了眼,对阿姨吩咐道:“太太没吃晚饭,晚点的时候给她做点宵夜送上去。” 阿姨点头:“好,您慢走,路上小心。” 黑色轿车在黑夜中启动车灯,又再次开出了家中的庭院。 车子并没有开出很远,目的地就在几公里外的一家茶会所。 早有服务员在门口候着,黎雅博一下车,便领他去到里面的包房。 这家茶会所的老板是港城人,会员制接待,室内装修别致,白日当阳,夜晚则点上昏黄的盏灯,朦胧而雅致。 黎一明生前也常来这里喝茶,在这里结实了不少港城老表。 走进包房,黎雅博先叫了声沈总。 被叫做沈总的男人从茶台上抬起头,挑了挑眉,邀请道:“黎总嚟咗,坐。(黎总来了,坐)” 黎雅博坐下,直问沈总有什么指教。 沈总故作无奈道:“唔係我搵你,係我堂妹搵你,人哋特意回國見你,你點都唔睬佢?她只能拜託我幫手咯。(不是我找你,是我堂妹找你,人家特意回国见你,你都不理人家,她只能找我帮忙)” 黎雅博刚要说什么,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紧接着有人从背后调皮地环住了他。 “Surprise!” 黎雅博侧头而看,和女人四目相对。 沈司渝眨眨眼,问他:“驚唔驚喜?意唔意外?” 英俊的眉眼泛着柔和,黎雅博笑着说。 “好耐無見(好久不见)。” 一旁的沈总顺势拍掌,利落起身,将包房留给二位,临走前神秘兮兮地对沈司渝说,别忘了他的报酬。 沈总一走,沈司渝放开黎雅博,走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她翘起腿,抱胸看着男人,带钻的高跟鞋在脚上一甩一甩。 “我回国这么些天了,怎么都不联系我?” “上次电话打去你家里,是你后妈接的,她没帮我带话吗?” 黎雅博说:“带了,是我最近工作忙,忘了联系你,抱歉。” “在忙什么?”沈司渝眉眼妩媚,语气打趣,“不会在忙着策划跟我求婚吧?” 黎雅博只是看着她,但笑不语。 他每次用这样带着笑意同时又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一个人时,总让人莫名不安。 沈司渝自找没趣地撇嘴,换了话题:“喂,听说你后妈跟你不和,今天一大早就气冲冲地跑到公司找你吵架啊?” 黎雅博低头抿了口水,没有否认。 “消息传得这么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哦。” 听到这话,黎雅博突然笑了起来。 沈司渝不解:“你笑什么?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说你和你后妈争黎氏,人家是年轻,但架不住人家是你爸明媒正娶的太太啊,你爸死了,你和她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输赢暂且不论,”黎雅博冲她扬了扬眉,柔声道,“我办公室的墙还是挺隔音的。” 外人都以为今早方咛杀到公司是去找他吵架。 殊不知他将方咛从会议室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任凭他搓圆捏扁,这怎么能让人不兴奋。 他甚至动过一瞬间的邪念,那就是直接将她按倒在这张曾属于黎一明的办公桌上。 他知道方咛无法接受,如果真的要了她,她更会无法原谅自己,被道德和人伦的枷锁紧紧束缚着,这是他们作为高级动物的本能。 但他不然,他要的就是尽情利用她的这一份胆怯和羞惭,一边欣赏着她的惊恐,同时又感受着这种和她在一起时的兴奋。 方咛如果坦然接受,他反倒觉得索然无味,就这样一来一回,看她害怕,又不敢逃离,知她抗拒,又只能迎合,明明手已经攥成了拳,却只能抵在他的胸口,抒发她对他那无用的厌恶和愤怒。 嘴唇莫名有些酥麻,在回想中毫秒的沉迷过后,黎雅博垂眸,又喝了口水,润湿干涩的唇,眼中迅速划过一丝明快的恨意,阴暗而平静。 ------------ 17 chapter 17 包间内熏香袅袅,黎雅博坐了不过一刻钟,便要走。 沈司渝有些不满:“我求我堂哥费了这么大劲把你叫过来见面,还搭进去一辆跑车,你就这么走了?” 说着,她走上前,有些霸道地拽住了男人的衣袖。 黎雅博望着她微微撅起的嘴,解释道。 “抱歉,最近确实比较忙,没能联系你。” “再忙也不至于连晚上和女朋友约会的时间也没有吧,”沈司渝扯了扯唇,“你daddy明明没留遗嘱,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没成年,你的对手就只有你那个后妈。黎总,别告诉我你连一个小你好几岁的后妈都搞不定,你还得和她周旋玩计谋。” 黎一明的那个续弦小太太,根本不可能斗得过他。 不止是沈司渝,就连黎氏的那些宗亲长辈们都这么想。 黎一明去世,在黎雅博回国后,他们根本不屑再将目光放在所谓的黎太太身上。 因为她根本争不过黎雅博。 如果是为了压制黎雅博,让黎氏摆脱成为这对父子一言堂的命运,黎太太或许还有些利用价值,其他股东们也不是不能找她寻求合作。 但这个黎太太和黎雅博之间的关系实在微妙。 一开始是媒体,将不伦的说法当成是玩笑,后来是黎雅博,俨然是接过了父亲的职责,欣然接受了这位年轻的继母,甚至是一同搬到了栌城,和她生活在一起。 宗亲和股东们心中疑惑,猜忌这二位是不是就遗产问题已经谈成了和解。 至于是怎样和解的,在会议桌上还是在床上,不重要,重要的是黎氏会被如何瓜分。 今天黎太太又一反常态地直接杀到了公司,将她和黎雅博的矛盾直接摆在了台面上让所有人看到。 消息很快传遍,那些闻风伺动的股东们也更加疑惑。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这样冲动又愚蠢的女人,出身贫穷,当个宠物养在家里还行,但当家做主,绝对不行。 “还是说你现在熬出头了,眼看黎氏就要归你,所以不需要我这个女朋友了,想用这种冷暴力逼我分手啊。” 沈司渝娇蛮地抬着下巴,语气里满是被他利用后的不爽。 黎雅博眉梢轻挑,语气平静:“怎么会。” “那为什么几年前你口头上答应你daddy说会考虑跟我的婚事,现在你daddy死了,你一点动静都没有?” 黎雅博倏地笑了。 “你确定你想跟我结婚?” 沈司渝一愣,很快否认:“当然不是——” 黎雅博并不生气,只是温和地反问她:“我们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彼此的家人都认可对方,而我也不会干涉你和其他人的交往,你很自由。” 沈司渝哑口。 没错,她现在确实很自由,而且耳根子也清净。 家人都知道她和黎氏的长子从学生时期就开始交往,她和他门当户对,感情甚笃,她的同学和朋友们也认定黎雅博是位完美男友。 家世优渥、长相英俊,学生时代起就是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课业优秀,深受老师和教授们的器重,他从小接受精英教育,母亲出身江南名门,给了他不同于其他豪门子弟的谦逊和斯文气质。 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其他富二代把女人当集邮的时候,他一心学业,毕业后听从父亲安排在海外为家族拓展事业版图,且对女朋友一心一意,和女朋友恋爱多年,感情依旧稳定,每次节日都会为女朋友准备惊喜。 作为他的女朋友,沈司渝收获了太多艳羡的目光,就连父母都时常为她庆幸,当初在一众豪门子弟中,挑中了黎氏的长子。 眼前这个男人,在外人看来,她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 就算不结婚,恋爱一辈子,也好过圈子里那些烂男人。 而且结婚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麻烦了,光是找律师来拟合同就有够折腾。 见沈司渝无法反驳,黎雅博淡淡告别,再次准备离开。 可沈司渝仍旧抓着他的衣袖。 黎雅博轻声问:“还有什么事吗?” 沈司渝反复琢磨黎雅博刚刚那大度的说法,盯着他,语气中带了点质问。 “你说你现在不会干涉我和其他人交往,那如果我们以后结了婚,我和别的男人拍拖,你也不干涉吗?” 黎雅博说:“当然。” 沈司渝有些不服气地说:“我不信。除非你不是男人。” 男人眼里有笑意,语气宽和。 “我当然是男人,只是话还没说完。尊重是相互的,我不会干涉沈小姐,那么沈小姐自然也不能干涉我。” 沈司渝诧异地睁大了眼。 这后半句话,黎雅博从来没跟她提起过。 她也默认,他们在一起的这几年,黎雅博周围一直就只有她一个女人。 即使她偶尔厌倦了这种相敬如宾的关系,会找其他男人约会,甚至没有刻意瞒着黎雅博,他也从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来。 他在国外念书,在母亲去世那年选择信奉天主,沈司渝原本以为是信仰问题,让他理性而克制,现在他如此坦然婚后希望和她互不干涉,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临走前,沈司渝试探着问男人可不可以暂时把工作放一放,今晚陪她。 而黎雅博的答案果然也没超出她的意料。 “抱歉。” 沈司渝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我尊重你的信仰,我可以去找其他人,至于结婚的问题,你说得对,毕竟现在我很自由。” “但是亲爱的。” 她语气一变,微微踮起脚,亲昵地环上男人的脖子,看着他镜片下温吞而深邃的眸子,眨眼道:“我这次是特意回来找你的,你可要履行作为男朋友的职责,不能让我被朋友们笑话了,不忙的时候记得联系我,陪我逛逛街,或者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黎雅博背脊挺直,双手插在兜里,垂眼睨她,微笑点头,柔声答好。 目送黎雅博的车子离开,沈司渝坐上自己的跑车,突然觉得自己低声下气地求堂哥帮忙,还外带损失了一辆跑车,结果就跟黎雅博相处了不到半小时,未免太奢靡了。 但她就是对他很感兴趣。 完美男友的那张皮伪装的越好,她就越是想要知道,那个在外人面前,哪怕就是在她这个女友面前,风度翩翩的黎雅博真实的一面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大学学的是世界史,有关于欧洲那几个天主教国家,也曾去图书馆特意了解过。 不过一群虚伪的白皮猪,而所谓圣洁而又无私的神职们,明明骨子里贪婪又阴险,却偏偏表面上要装成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脱下衣服后是淫徒,偏要穿上神袍装天使。 矛盾又虚伪的天使。 - 黎雅博并没有出门太久。 但回来后阿姨却说雅学少爷和太太都已经熄灯休息了。 “太太吃过宵夜了吗?” “吃过了,”阿姨说,“太太本来不想吃的,是雅学少爷让她最近多吃点,不然到时候学校的运动会没体力,太太没办法才吃了。” “是吗?”黎雅博淡淡说,“那看来雅学说话很管用。” “太太很惯着雅学少爷,”阿姨笑着说,“雅学少爷看着调皮,其实平时也很听太太的话。” 男人唇角扬着笑意,并未回应。 阿姨是个很有眼见力的人,赶忙又说:“您这些年在国外,不经常回家,等时间久了,一家人肯定会相处得更好。” 男人低笑一声,挑眉回道:“那就借阿姨吉言。” 阿姨说了声一定的,接着去又去忙自己的事。 黎雅博上楼,敲响方咛的房门。 女人还没睡下,隔着房门问了声谁呀。 黎雅博说:“是我。” 房门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仿佛隔着门都能感受到房间主人的纠结。 黎雅博并不着急,耐心地等了会儿。 最终里面的人还是为他开了门。 方咛已经换上了睡裙,好在她身上的这条睡裙足够端庄且保守,她自认为并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 她低眼,盯着地板,试图用日常的话题将他深夜叩响她房门这一行为掩耳盗铃般的正常化。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黎雅博轻笑一声,说:“担心你晚上没吃饭,所以回来看看。” ------------ 18 chapter 18 他深夜叩门,很难让方咛不多想。 纵使他给出的理由是多么细微而体贴。 佣人们这会儿都还没休息,可谁也不敢保证下一秒会不会有人上楼。 他就这么站着,双眼的情绪温和,仿佛真的在关心她的胃。 方咛垂眼,最终让了半身,无声请男人进来。 她的房门一关,此时正在自己房间的黎雅学忽地想到什么。 他忘了问方咛一件事。 有关于她和自己,还有她和大哥之间的事。 趿着拖鞋急匆匆跑出房间,他和方咛的房间离得很近,daddy去世后,她便搬出了那个大的卧室,搬进了离他较近的这个房间。 敲门,黎雅学问:“你睡了没有?” 里头沉默数秒,是女人很轻的声音。 “还没有,怎么了?” 黎雅学抿唇,说:“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先开门。” 里面没有动静。 黎雅学等了会儿,催促:“喂,开门啊。” “我现在不太方便开门,”女人说,“要不明天说吧?” “你不是还没睡吗?为什么不方便?” 小少年仿佛听见了女人的一声叹息,虽然细不可闻。 “现在太晚了。” 黎雅学皱眉。 “哪里晚了?以前daddy出门应酬还没回来的时候,这个时间我们都还在打游戏呢。” 他嘟囔道:“不想我进来就直接说,找什么借口……” 里头没有应答。 黎雅学有些生气了,提高声调道:“算了!我走了。” 里头的人终于说话了,只不过说的是:“好,你早点休息。” “……” 黎雅学不可思议,盯着紧闭的房间,赌气地咬牙道。 “方咛,你没良心。” “以后你别想再跟我一起玩游戏。” “我以后有事就找大哥,再也不会找你了。” 吃了一记闭门羹,小少年扔下狠话走了。 房间里的方咛只能叹气,却无可奈何。 而房间里的另一个男人却是轻笑一声,好似被弟弟幼稚而可爱的话逗笑。 带笑的呼吸打在她的颈窝上,肌肤一阵酥痒,方咛不适地缩了缩脖子。 “别紧张,雅学已经走了。”他安慰道。 方咛没有说话,坐在他腿上,她的身体一直僵直着。 从进来后,黎雅博坐在了她的小沙发上,然后叫她过来。 方咛矜持地想要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男人笑了笑,将她拉到了自己腿上。 “这里又没人,坐那么远干什么。” 然后他将手搭在她的小腹上,像询问小朋友似的,问她吃饱了没有。 方咛说吃饱了,他又说了句抱歉,临时有事,这么晚才回来,下次一定陪她一起吃晚饭。 语气平缓而温柔,就好像是晚归的丈夫在对妻子道歉承诺。 记忆中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场景,晚归的黎一明对她这个小妻子说,下次一定陪她。 怎么也无法接受如今对她说这些话的男人变成了黎雅博,厌恶的情绪让她的心脏一阵紧缩,而她却无法动弹,也无法指责。 颤抖的睫毛和嘴角出卖了她的情绪,她虽然乖巧地坐在他的腿上,但双手却僵硬地环在背后。 黎雅博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幅样子,嘴角带笑,抱着她,问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并等待她小心翼翼的回答。 空气诡异而和谐,气氛狎昵,直到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破这一切。 弟弟的敲门,无意识打破了原本还在铺垫和酝酿的氛围,他们都不动声色,直到方咛刹那间的惊慌,黎雅博喉结一动,在她心跳最快的一瞬间,咬上她的嘴。 他体贴地为她空留了说话的余地。含吮数秒后,又放开唇舌,让她与门外的弟弟交谈。 见她一边承受着他,一边还要努力装作语气平静的样子打发门外的雅学,黎雅博勾唇,眼里划过戏谑,想为她再增加一丝伪装的难度。 他摘下碍事的眼镜,放在一边。 她穿着睡裙,虽然里面还有贴身的,但对男人来说不是什么阻碍。 身体发出被触碰的警告,方咛下意识抓住他的手。 “你——” “嘘。”他用空余的手抵住她的嘴唇。 指尖刮擦的电流从脆弱的尖端迅速伸延至全身,大脑空白两秒后,方咛明显感觉在自己的理智之外,她的身体本能地往下一坠。 自黎一明去世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方咛咬紧唇,发出叹息。 这样娇弱的叹息让男人眸色一暗,暂时放过她的双唇,抱着她整个人往上抬了几分。 门外的雅学正为方咛的拒绝而生气。 “雅学好像生气了,”他抬头看她,双唇泛着不自然的嫣红,和她的颜色相近,嗓音温哑,对她提议,“要不让他进来?” 要不是恐惧占上风,方咛真的很想给他一巴掌。 好在雅学不是个爱胡搅蛮缠的孩子,远不如他哥哥那么无耻,终于走了。 危机解除,方咛总算松了口气。 她瞪了眼黎雅博,而他却笑着看她,黑蓝色的双眸里含着脉脉的温柔。 黎雅博不戴眼镜的时候,那双带着混血感漂亮又深邃的眼睛望向人时攻击性十足,纵使伪装的温柔再真实,也让人无法直视。 羞耻、愤怒、以及无力。 方咛什么话也不想说,默默将凌乱的衣服重新提上。 这些都是她活该承受的,既然她放他进来了,就不会矫情什么。 反正她现在已经差不多看透他了。 一个无耻又阴险的男人,穿西装打领带的混蛋。 她撇着头不理他,黎雅博倒是好脾气,抱着她,像逗孩子似的颠了颠被她坐着的大腿,亲亲她微鼓的脸颊。 “生气了吗?” 方咛抿唇,为自己刚刚的反应而羞愧。 她以为自己是被强迫的,更何况眼前的男人是黎雅博,她更不应该也不能有什么反应。 正懊恼着,突然脸又被掐了下。 “雅学是孩子,他生气就算了,你生我的气,你也是孩子吗?” “我要是孩子,那你是什么?”方咛忍不住说,“猥|亵小孩子的变态犯吗?” 黎雅博微微睁大双眼,面对她突然的斗嘴,蓦地笑了。 “我应该还不至于这么令人发指吧。” 方咛在心里切了一声。 “顶多也就是猥|亵——”他顿了顿,声音轻挑挑的,“继母?” 方咛浑身一颤,表情不可思议,此刻已经不只是想打他一巴掌了,恨不得咬死他。 她心里头憋屈得很,偏偏又迫于男人的淫威不敢说什么,只能低着头闷闷道:“……你别侮辱继母这个词了。” 生动而羞恼的模样,江南的山水养人,生气也好,埋怨也罢,连她刚刚发出的声音都是那么娇媚。 父亲的眼光不错。 喉结又动了动,雅学不在,黎雅博突然又有了某种念头。 不带任何羞辱的目的,专心地吻她一次。 ------------ 19 chapter 19 随着这个念头,黎雅博看她的目光越发悠长深邃。 直到讨厌的电话声响起,看了眼来电,黎雅博眯眼,重新戴上眼镜。 他从沙发上起身,决定回自己房间接。 指腹起了皱,黎雅博按下免提,将手机暂且放在一边,慢条斯理洗手。 电话是深夜打来的,律师首先道了歉。 “没打扰到您吧黎总?” 打扰二字让男人挑了挑眉,掸掉水渍,擦擦手,他否认道:“没有,有什么事吗?” “额,您声音怎么了?”律师语气担忧,“感冒了吗?” “……” 黎雅博沉默数秒,吞咽几下后才开口说话。 “没有。” 刻意压低了嗓音,依旧遮不住沙哑。 接连两次的否认,律师识趣地没有再问,将话引入正题。 黎雅博听得微微皱眉,直到律师问道:“他的家人毕竟还在我们手上,就算逃出境也没用,您看我们是派人赶紧去找,还是从他的家人下手?” “二叔公不是那种会丢下家人的性格,他应该是去找帮手了,”黎雅博淡淡说,“找到了先别急着抓,看看他请的谁帮忙。” “好的,”律师又说,“之前我们查过他老婆的通讯录,发现他老婆前段时间有打过太太的电话。” 黎雅博眯眼,沉声:“太太?” “是的,但是没有打通,”律师猜测道,“好像是太太的号码设置了陌生号码拦截。” “……大概是最近内地的电信诈骗案太多了,更何况还是境外的电话。” 黎雅博扬眉,气音一笑。 他吩咐道:“好好问问他老婆,找太太干什么。” 黎总对女人一向有耐心,听他这缓和的语气,律师猜测他大概没有在意。 “好的。还有就是,有关于遗嘱,澳城这边最近有些风声,说黎董是有留下遗嘱的,暂时还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黎雅博问:“你之前不是说,遗嘱就只有我们知道吗?” “是,所以我觉得是谣言,”律师说,“目的大概率是不想让您和太太继承得太顺利。” 挂掉律师的电话后,黎雅博给他原来的司机打去电话。 电话拨了好久才通。 那头司机的语气有些惊慌,显然是被他打扰了。 “这么晚了,您怎么……啧别吵,我老板!……” 黎雅博不予关心,嗓音清淡,直接问司机有关于太太最近的行程。 司机在黎雅博手下做事,当然很清楚他为什么要安排自己去给太太开车。 好在太太的行程明了,她不参与黎式的运作,因而社交也相对简单。 “过一周是雅学少爷学校的运动会,太太应该会去,另外——” 司机主动问道:“太太每周固定参加的茶话会,需要干涉吗?” 黎雅博想到那日在餐厅碰上的那群女人。 他语气平静:“不用管,太太想多交点朋友,就让她交吧。” 一群活在夫姓下的女人。没了丈夫,能算什么。 夜已经很深,但困意迟迟不来,男人仰头,靠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横搭着左手,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不自觉摩挲着身下沙发柔软的绒布,纤细的神经连通大脑,到现在为止,感觉还清晰。 方咛的行程暂时还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黎雅博摘下眼镜,按动眉心,呼吸沉重而缓慢。他眼波深邃,内里是高墙般的冷漠,但无论怎样,都欺骗不了自己,也骗不过天主。 ——希望天主愿意宽恕他。 ------------ 20 chapter 20 这一夜所发生的事,除他们外,没有人知晓。 方咛害怕第二天的到来。但幸运的是,黎雅博似乎没有坏到那个份上,在欺负了人之后,还要在第二天继续。 暂松一口气,方咛外出的频率变高。 黎雅学念叨了很久的学校运动会终于到来,然而在前一天晚上,黎雅学突然在餐桌上告诉方咛,不用她去参加了。 黎雅博今天有应酬,没跟他们一起用晚餐,方咛的第一反应是:“我不去,那谁去?” 她下意识看了眼空荡荡的主位。 黎雅学低头咬了口饭,说:“陈叔去。” 陈叔是家里的老人,以前跟着黎一明,现在跟着黎雅博,上周陈叔请了短假回澳城老家,这会儿还没回栌城。 “陈叔回来了?” “还没有,就这两天回来。” 方咛张张唇,几年前黎雅学还没有接受她的时候,就跟黎一明嚷嚷过,家长会要是daddy没空去,哪怕让陈叔去也好过让她这个后妈去。 没想到如今陈叔又成了他对她的挡箭牌。 “我吃完了,我回房间练琴了。” 黎雅学今天饭吃得很快,放下筷子就要走。 方咛叹气。 这个闹别扭的小男孩。 从黎一明去世后,黎雅学跟她闹别扭的次数似乎多了起来。 可她不能不管。哪怕他从来没叫过她妈妈,她也不喜欢他叫她妈妈,但她是他父亲的妻子。 方咛连忙也放下筷子,伸手拉他。 “你还在生我的气?” 黎雅学轻哼一声,眉微微一扬,稚嫩而清秀俊朗的五官故作着硬朗。 “那天……真的很晚了,”方咛含糊道,“要不今天,今天我们一起玩游戏,你想玩多晚都行。” 黎雅学说:“明天运动会,我要早睡。” “那就改天?”方咛说,“我们玩通宵?你说行吗?” 黎雅学瞥她,语气怀疑:“那天你嫌太晚,现在你不嫌晚了?” 方咛眼皮一跳,黎雅学又眯起眼,用侦探的口吻问她:“你那天究竟在房间里干什么?是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方咛否认,“没有,绝对没有。” 黎雅学追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他执拗地想要知道那天被她拒绝的真相。 其实并不是多大的事,那天回房后,黎雅学自己也想通了,和几年前不同,他已经是中学生了,大晚上的去年轻女人的房间,确实不妥。 更何况他从没把方咛当妈妈看待过。 可他就是想要知道。 等他再长大一点呢,是不是哪怕就是白天,他也不能进她房间了? “我……不太方便当时。”方咛说。 依旧是敷衍的回答,黎雅学不满地睨她。 本来她如果好好说明原因,他不会在意的,但她就是不肯好好说。 他赌气地问道:“什么不方便?难道你当时身上没穿衣服?” 方咛一愣,因为小男孩这一句赌气的揣测,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当时。 她当时被男人箍在怀里,她没有办法也不敢呼救,默默忍受着。 想到这里,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无法忽略曾被抚慰的事实。 方咛咬唇,脸颊微微发烫,内心的不堪让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敷衍黎雅学。 黎雅学见她不说话,眼神闪烁,一副扭捏为难的样子,他愣了愣,呆呆问:“……你真没穿衣服啊?” 不等女人回答,小少年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他慌忙地别过眼,脸侧泛起奇怪的红晕,使得那张白皙的俊脸更添几分青春的稚嫩。 但这一刻,他心里想的东西,只靠躲闪不看她是无法抹去的。 平时相处得跟姐弟似的两个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陷入某种从未有过的沉默。 “……明天你不用去我学校了,有人会代替你去的,就这样。”黎雅学说。 方咛看着他匆匆逃离的样子,没有再去追。 她这会儿实在无暇顾及小男孩青春期的某些心情。 因为现在她已经自顾不暇。 黎雅博所带给她的那些,温柔下的欺辱、故作斯文的无耻行径,压得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她害怕又抗拒,却又只能承受。 - 运动会当日,方咛还是去了黎雅学的学校。 哪怕黎雅学说过她不用来。 可是在这个家,她现在唯一能够从中获取到一丝温情的,就只有黎雅学。 她是独生子女,母亲从小抛下了她,父亲也不是个东西,从未体验过亲情的感觉,后来嫁给了黎一明,黎一明不光给了她爱情,也给了她一个和她年岁相差不大的继子。 她将他当弟弟看待,这几年里,他们真的就像是姐弟一般。 黎雅学找了陈叔代替她也没关系,她跟陈叔说一声就行了。 因为今天是运动会,学校大门的这条路上,从早上起就围满了车子。 各式各样的豪车陆陆续续开进学校,方咛就坐在其中一辆低调的黑色幻影中。 黎雅学临时找人替换了她,因而无人接待。 她没在意,自己找去了黎雅学的教室。 坐上电梯,来到黎雅学年级所在的楼层后,果然见到了几张熟面孔。 几个打扮不菲的家长围在一起聊着天,男人们手腕间机械表光华万分,女人们手提包上的金扣也不遑多让。 每年的亲子运动会都是如此,孩子们用优异的成绩给父母争光,父母自然也要用雄厚的财力给孩子争光。 这里的孩子从小生活优越,父母们的打扮得体与否,是他们的孩子在学校社交圈里能否吃得开的重要评判准则。 “咦?黎太太?你今年也来了?” 方咛摆出微笑,上前打招呼道:“各位家长好。” 寒暄几句后,一位妈妈笑着说。 “前几年都是你一个人来的,那些运动项目都只能你一个人比,好不容易今年你们家来了个男人,你总算能当一回观众了。” 虽然今年陈叔来了,可陈叔毕竟年纪上去了,某些个要跑要跳的运动项目,还是她来比较好。 “还是我来吧,这些项目都太耗体力,我怕人吃不消。” 她今天还特意带了双平底鞋过来备用。 另一位爸爸顿时笑了。 “你这话说的,人家黎总正值青年,三十岁都还不到呢,孩子们的运动会而已,能有什么吃不消的。” 方咛愣了愣。 “什么?” 她正在奇怪这位爸爸所说的话,雅学班主任那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 “咦?黎太太,您怎么也来了?” 方咛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黎雅学的班主任是位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出身中产,海外博士学历,孩子们和家长们都对她比较满意。 班主任刚刚下楼去接人了,此时她旁边站着的,正是她刚刚特意下楼去接的人。 男人今天不似往常西装加身,穿着件长款风衣,前襟随意地敞开着,内里浅色的衬衫也没有一丝不苟地扣在最上面,微微漏出了喉结下温润的皮肤。 运动会的氛围没那么严肃,他戴了副没那么正式的半框眼镜,休闲雅致,挺拔斯文。 男人是第一次出现在弟弟的学校里。 他的面孔,远比他的父亲还要令人感到新奇。 黎雅博对于方咛的到来,显然不如方咛对他的出现那么惊讶,他对她微微笑了笑。 教室里的黎雅学也看到了这一幕。 同桌拍了拍他的肩,笑着打趣道:“喂,这下你们一家三口算是齐了啊。” 黎雅学只是淡淡瞥了眼同桌。 明明就在不久前,他也曾期待过这样的场景。 现在这个场景真的实现了,他却并不如想象中的雀跃。 ------------ 21 chapter 21 教室外那两个人可真显眼。 走廊上站满了家长,每个都体面如斯,和其他家长们比起来,大哥和方咛看上去是那么的年轻而养眼。 黎雅学看见大哥走到方咛面前,垂眼对她说了句什么,方咛低着头,嘴角细微地嗡动,回应着大哥。 可惜隔得太远,他听不清。 下一秒,大哥和方咛同时转过了头,正巧看见他。 大哥微笑,轻挑眉梢,冲他亲切地招手,方咛也同样对他笑了笑。 黎雅学莫名心虚,迅速偏过了头。 ……他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陈叔临时有事赶不回栌城了。 陈叔在收到小少爷的请求后,得知自己将要代替太太去学校,第一时间将这事告诉给了黎雅博。 毕竟现在家里做主的已经不是去世的黎董,这样家长聚会性质的社交活动,怎么也要告知现在的一家之主。 和黎一明不同,黎雅博对弟弟的学校活动倒是有几分兴趣。 于是今天来学校的人就成了黎雅博。 明明叫方咛不要来的。 这下来多了人吧。 其实在方咛嫁进来前,以及大哥回国前,每次学校叫家长来,他都不知道该叫谁。 那时候Daddy工作忙,Mommy也忙着打牌。 然而此时此刻,破天荒的,他家居然来了两位家长。 他理应高兴的。 想着那道不请自来、年轻端庄的身影,黎雅学沉默着,却谈不上有多高兴。 可叹气之余,心里柔软的情绪又无所遁形。 复杂的心绪叫他一时失神。 他不知道为什么。 - 上午九点,运动会即将开始。 所有的学生换下不便行动的校服正装,统一穿上运动服。 站在运动场中央,黎雅学和同学们一起热着身。 十三岁的黎雅学正处在稚嫩和俊朗的交界处,父母优秀的基因使然,宽大舒适的运动服下,身量上虽然还只是少年的清瘦,但个子已经比同龄的男孩子要高上不少。 他今天也不知怎么的,神情格外严肃,周围同学和他打闹,他也只是敷衍地板着个脸。 少年留着比同龄人稍长的发型,颅顶浓密,狼尾微卷,今天多云,天空有些发灰,一阵风刮过,吹得他前额还没来得及修剪的刘海掀起,在空中扬曳,露出那双昳丽而深邃的眼睛。 看到黎雅学和同龄的孩子们站在一起,方咛才有了种他真的在成长的实感。 黎雅学早已不是几年前会指着她鼻子,气哼哼地对她说“我讨厌你,就算你嫁给了Daddy,我也永远都不会叫你Mommy的”的小朋友。 他不会再那样直咧咧地发脾气了,因为他会生闷气了。 孩子长大的标志不就是这样,学会了将话都憋在心里。 方咛有些无措,开始忧虑起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 她是他名义上的继母,可实际上,她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三岁。 和她一样年纪的其他女孩子,大多数也才刚从学校毕业而已。 是不是因为自己今天不打招呼就来了,打乱了雅学的安排,所以他不高兴了? 等他比完赛,问问吧。 孩子们都还在热身,家长席很热闹,黎雅博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聚会,再加之黎一明去世不久,他刚掌权,主动与他打招呼的家长不少。 只要有利可图,任何场景都能变成这些大人们的社交场。 哪怕是所谓的亲子运动会。 方咛并不关心黎雅博今天来学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只要不赶她走就行。 随着一阵枪响,运动会的第一个项目正式开始。 第一个项目是百米赛跑,很快就结束了。 黎雅学喘着气跑向方咛,黎雅博这会儿还没回来,喘着气问大哥呢。 方咛朝不远处指了指。 “他在那边和其他家长说话。” 黎雅学哦了声,休息片刻后,他接过方咛的水,仰头大喝几口。 他喝得急,水顺着下巴和脖颈流向锁骨,周围几个同龄的小女生,趁着各自家长不注意的时候,在偷偷看他。 方咛递给他毛巾,示意让他擦擦。 黎雅学没接,示意让她帮忙。 他顺势一屁股坐在了黎雅博的座位上。 方咛将毛巾一把盖上他的脸。 她又不瞎,当然注意到了有女同学在悄悄看他。 有异性在看,还是独立点的好,不然少了点男孩子的魅力。 “你自己擦。”她说。 黎雅学轻嗤一声,胡乱擦掉了下巴上的水。 “你的头发是不是该剪了啊,”方咛说,“刘海不挡眼睛吗?” “还好吧,”黎雅学抓了抓头发,浓密的头发顿时被他抓得乱糟糟的,他撩起刘海,露出了漂亮的发际线,淡淡说,“之前你每个月都会带我去剪头发,我都没管过头发。” 方咛张了张嘴。 说实话,从他们回栌城后,她一门心思想的都是怎么去应付黎雅博,确实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细致地关心黎雅学的方方面面了。 “你自己随便找一家理发店去剪就行了啊,”她说,“你现在都是初中生了。” 黎雅学安静地看着她,然后哦了声。 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他将毛巾还给她,说:“你叫大哥快点准备吧,马上就到你们家长的项目了。” 说完他起身又要去下一个项目,方咛叫住他。 她打开随身的铂金包,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一根黑色皮筋。 “要是觉得挡眼睛你就把前面的头发扎一下。”方咛说。 黎雅学立刻嫌弃地皱起眉。 “不要,我又不是女生。” 方咛说:“谁规定男的不能扎了?古代男的还留长头发呢。” 顿了顿,她又说:“你先暂时用这个吧,等运动会完了我带你去剪头发。” 黎雅学咬了咬下唇,还是有些别扭地说:“我不会扎头发。” 方咛叹气。 “我帮你吧。” “哦。” 黎雅学弯了弯腰,方咛抬起手帮他把刘海扎成了一个小揪揪。 两个人离得近,无意间看到黎雅学的发旋,方咛突然问道:“哎你是不是比我高了啊?”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他的发旋了。 “早就比你高了,”黎雅学说,“而且最近我又长高了两公分。” 头发扎好,少年迫不及待抬头,想展示身高,可女人还没来得及退后,一瞬间他们差点撞上鼻尖。 淡雅的香水味涌进鼻腔,从未这么惹人在意过,黎雅学愣住,本想炫耀身高的的念头一下子被遗忘了。 他直着腰,竟真的比方咛高了一丢丢。 “黎雅学!Arthur!人呢?” 黎雅学的第二个参赛项目即将开始,拿着名单的班委四处叫他的名字到处找人。 “来了!” 黎雅学应了声,顾不上什么,顶着小揪揪匆匆去找班委报道。 等他已经开始下一项比赛的时候,他的哥哥才姗姗来到,坐回自己的位置。 方咛问:“你怎么才回来?” “和其他家长多聊了一些,”黎雅博侧头看她,“怎么了吗?” 方咛深吸口气,事关雅学,她难得硬气地冲他埋怨:“雅学都比完一场了你才回来,你刚刚肯定没看他跑步吧?” 黎雅博温和道:“不是有录像吗?” “既然你觉得看录像就可以了,又何必浪费时间来学校呢。” 她一面埋怨黎雅博这个做哥哥不上心,一面又有些埋怨黎雅学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屁孩。 宁愿让陈叔和黎雅博代替,都不愿意让她来。 面对她的轻讽,男人沉默片刻,笑着问:“你这是在替雅学打抱不平吗?” 方咛缓缓说:“我不是替他,我就是觉得既然你都抽空来了,好歹也看看雅学比赛,谈生意什么时候不能谈,又不是以后都碰不上了。” “而且你这个做哥哥的看他比赛,他也会更有干劲一些。” 黎雅博淡淡往运动场上看了眼。 “是么。” “不然学校为什么要叫家长来,”方咛轻声说,“孩子都是很渴望被关注的。” 说到这里,她低下眼,想到了自己的原生家庭。 她从未被关注过,所以她明白这种渴望。 如今雅学的父母都已经去世,她不希望雅学也变得跟她一样。 黎雅博没有回答。 运动场上的雅学正和他的同学们一块儿热着身,一帮孩子们围在一起,场面热闹而欢乐。 这个年纪的孩子,家长的关注、朋友的陪伴,都是成长的良剂。 即使Daddy死了,他身边至少还有方咛这样一个姐姐般年纪会关心照顾他的后妈。 眼中情绪莫名,男人面色平静,很快柔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嗯,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他说,“待会儿我跟雅学道个歉,这样可以吗?” 方咛眨眨眼,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额了声:“你知道就行了,也不必这么正式……” 黎雅博轻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方咛迅速撇过头去,看向运动场的黎雅学。 “你好像很关心雅学的教育问题。”身侧的男人突然说了句。 方咛沉默。 “是真的把他当儿子看待了吗?” 猜不透他这么问的目的,是在提醒她越俎代庖,还是在说她得寸进尺,用雅学对他抬杠,方咛只能蹙眉,目视前方,硬邦邦地说:“不管我有没有把他当儿子看待,他都是我名义上的儿子,我关心他是应该的。” 算是把皮球踢了回去。 黎雅博低声说:“可我也是。” 方咛呼吸一窒,侧过头惊诧地看着他。 男人镜片下那双蓝黑色的英俊眼眸含着笑意,温声提醒道:“方小姐,做人是要一碗水端平的,不然雅学有意见,我也会有。” 他温柔的口气,以及那摸不透真实情绪的抱怨一时间叫方咛毛骨悚然。 “你……” 他眼神下移,克制又放荡地扫了眼她。 “这段时间身体恢复得还好吗?” 方咛瞪大眼睛,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 然而这一幕都被运动场中正候场的黎雅学看得清清楚楚。 大哥和方咛脸对着脸,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他们一点也不关心马上就要比赛的他,眼睛都没往这里看。 等到他上场时,他借口检查跳远的沙坑,狠狠踢了脚沙子。 沙子扬起,又哗啦啦落下,如同他因为方咛、又因为她和大哥之间那没有分寸的距离而欲动又不安的情绪。 几十秒后,裁判口哨一吹,大屏上迅速显示出黎雅学刚刚的跳远成绩。 排在后几位。 刚刚他短跑还拿了第二,没想到跳远差这么多。 方咛担心地皱起眉。 看着运动场上心情不佳的弟弟,男人唇角微勾。 ------------ 22 chapter 22 不光是跳远,之后一连好几个运动项目,黎雅学都没发挥好。 “黎雅学,你这是怎么了啊?” 要好的同学勾着他的肩膀说。 “你后妈和你哥今天可都来了,你怎么还比输了。” “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黎雅学语气平静,甩掉同学的手,用力扯掉脑袋上的皮筋。 力道太大,拔下来几根头发,疼得小男生直皱鼻子,可很快又恢复成冷脸。 方咛不知道这小孩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整个人阴晴不定。 或许是因为比赛没发挥好?尤其今天来了这么多家长,发挥不佳难免失面子。 男孩子的自尊心比天还高,尤其是接近青春期的男孩子。 方咛不好说什么。 黎雅博似乎也在体贴弟弟的心情,没说什么。 周围那么热闹,小男生就这样沉默地喝完了一整瓶矿泉水。 等轮到家长上场时,黎雅学终于说话了,他淡淡对黎雅博说。 “走吧,大哥。” 黎雅博配合起身。 “雅学。”方咛出声。 “干什么?” 咳了一声,酝酿几秒,方咛握拳,轻声对他说:“加油。” 沉寂几秒,黎雅学说:“哦。” “……” 方咛心里有些犯嘀咕。 比赛没发挥好把气撒在她身上干什么,她一没影响他二没嘲笑他。 亲子项目的第一项内容是非常经典的两人三足,每年运动会都会有这个内容,头一年的时候,黎雅学不愿意跟方咛组队玩这个,他不想跟这个陌生的年轻后妈有任何肢体接触,直接弃赛了。 好在其他家长和老师们情商都高,才让方咛当时不至于太难堪。 这两年他的个头长了不少,已经比方咛高了一点,如果现在是方咛跟他一起,他们互相搭肩膀应该会很轻松。 但现在和他一起的是大哥。 即使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方咛,可比起大哥,他还是差得太多。 他们的父亲是混血,身量挺拔,个头也高,大哥遗传了父亲,当然也高。 再过几年,他也会的。 黎雅学举高胳膊,勉强搭上男人的肩膀。 黎雅博体贴地问弟弟:“要不要我低一点?” 黎雅学抿唇:“不用,我能行。” 其实黎雅学并不讨厌和大哥接触,黎雅博对他从来都是温和的,他也很喜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是现在…… 他下意识往某个方向看去。 方咛今天是有备而来的,一身长裙素净优雅,她还特意带了替换的平底鞋和裤装,但没能用上。 为了方便行动,她把头发扎了起来,一改素来温婉的低盘发,将头发扎得高高的,显得一颗脑袋很圆,露出脖颈的一片肌肤,白皙而修长。 她的耳朵生得很小巧,耳垂肉薄而粉,上头缀着钻石耳钉,有种恰如其分的精致。 说她是他的继母,谁会信? 他不说,别人不知情,都以为是姐姐代替工作繁忙的父母来的。 年轻的女人也正好在注视着这边,她对上黎雅学的眼睛,冲他挥了挥手,隔着距离用唇语对他说加油。 她现在才终于肯把目光分给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小男生的心里酸痒痒的。 黎雅学撇过脸,没给方咛任何回应。 可是心里一想到此刻被她注视着,发令枪响时,他闷头前进,黎雅博配合着他的步伐和速度,竟然破天荒拿了第一。 他自己也没料到,呆在原地。 黎雅博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夸道:“很棒。” 看着哥哥柔和的笑颜,黎雅学莫名有些羞愧。 比赛结束,老师依次给家长和孩子们发放名次奖牌。 “你看,这不就拿第一了,”老师对黎雅学说,“雅学,要好好谢哥哥。” 不光是老师,其他一起比赛的几个家长也过来表示了祝贺。 “厉害啊黎总,还是你们年轻人腿脚快体力好,比不过比不过啊。” 不过是亲子性质的两人三足比赛而已,都能恭维上天。 至于么。 黎雅学没等大哥,自己先下了场。 “恭喜啊,第一名哎,真厉害。” 回到座位,方咛笑眯眯地对他道贺。 黎雅学张张嘴,下意识就想问她,两人三足比赛拿了第一,到底是他厉害,还是大哥厉害。 两人配合的比赛,这种问题其实根本没有意义,可他莫名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带笑的戏问打断了他们。 “雅学厉害,我不厉害吗?” 黎雅学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大哥居然已经摆脱掉了那些恭维,也下场了。 明明是讨要夸赞的话,可他语气清闲,神色中丝毫没有小孩的期待。 更像是作为男人对女人不着声色的某种逗引和娱乐。 方咛一愣,垂了垂眼,这才启唇,轻声说:“……你当然也厉害。” 黎雅博轻扬眉梢,说了句谢谢。 听在外人的耳里,就只是关系不错的一家人在互相打趣而已。 在外人眼里,这一家人站在一起,实在叫人赏心悦目。 那么年轻、低调的一对男女,那么漂亮的小男孩。 男人和小男孩的五官都带有混血的量感,长相上有几分神似,女人气质温驯,身量纤纤,那双没有攻击性的眉眼,青山隽水一般的柔和。 真是般配。 - 亲子赛过后,还有几项孩子间的团体比赛,其中一项是借物赛跑。 黎雅学是其中一棒,在抽到纸签后,上头用英文写着他需要找观众借的东西。 【Shining things】 这个范围太广,可他很快锁定了目标,直奔着方咛而去。 “把你耳朵上的东西借我。” 方咛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的表情懵懵的,身旁的黎雅博一时也没猜到他是要借什么。 “快点啊。” 黎雅学没耐心地啧了声,直接上手。 方咛:“哎你——” 男孩子的手指纤细,可力气却粗鲁,又急着比赛,捏上她的耳垂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会取耳钉这种东西。 “……这怎么取啊?” 他急得表情都皱了起来,手上动作顿时更乱,女人柔软的耳垂很快被他弄红,看着都疼。 方咛只能无奈地说:“你不会取,我来吧。” 黎雅学悻悻地缩回手。 拿到耳钉后,来不及道谢也来不及道歉,黎雅学匆匆回到跑道,继续比赛。 人离开后,方咛才揉着耳垂发出吃痛的声音。 从跑过来到取走耳钉,整个过程连一分钟都不到,很快又有其他拿着纸签的孩子过来借东西。 黎雅博神情淡然,看着弟弟所在的那一队,以最快的速度拿到了第一名。 他们队拿到第一后,身边的女人似乎一下子就忘记了耳朵上的疼痛,站起身来鼓掌。 比赛圆满胜利,黎雅学将耳钉还了回来。 耳朵还有些疼,方咛没告诉他,借口自己要上洗手间,顺便去看看耳朵的情况。 趁她去洗手间,黎雅博问弟弟,纸签上说要借什么东西。 黎雅学说:“就是发光的东西。” 钻石耳钉确实符合这个特性。 “发光的东西不是很多么?”黎雅博继续问道,“怎么会想到借耳钉?” “我当时只想到那个,因为方咛总是戴着那对耳钉。” 也不等大哥继续询问,黎雅学又顺着自己的话主动道:“那对耳钉是daddy和她在一起以后,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单论价值,身为澳城最鼎负盛名的商业大鳄,黎一明送给她的其他礼物,每一份都远胜过这对单枚仅有两克拉的钻石耳钉。 可她却最喜欢这对耳钉,不管什么活动,总是低调地戴着。 黎雅学对方咛改观,其中也有这对耳钉的功劳。 他觉得方咛一定是爱父亲的,否则父亲送了她那么多的珠宝,为什么她偏偏最爱这一对。 方咛很爱daddy,她和daddy、还有他一起生活了三年,比起大哥来,他自然更了解方咛,哪怕是她耳垂上所佩戴的那对不起眼的钻石耳钉。 看着哥哥,黎雅学突然咧嘴一笑。 “我本来还担心方咛那么宝贝那对耳钉,可能不愿意借给我,没想到她借了。” 孩子气的感叹,带着并不令人讨厌反而还有几分可爱的炫耀口气。 黎雅博眼神微凝,瞳色浓郁,甚至深不见底,就这样看着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唇角笑意不改。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替他欣慰道:“还好她借给你了,不然就拿不到第一名了。” 方咛并不知道这对耳钉的来源已经被黎雅学透露给了黎雅博,从洗手间回来后,她的耳垂还有些红,可她依旧重新佩戴上了那对耳钉。 这时候雅学又不在了,黎雅博说雅学刚刚被同学叫走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不动声色看了眼她的耳朵,他问:“耳朵还好吗?” “啊?”方咛下意识摸了摸耳朵,“还好。” “雅学比较在乎比赛输赢,下手没什么分寸,”黎雅博体贴道,“他之后没有其他比赛项目了,我现在带你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方咛其实也有点怕耳洞刚刚被拽伤,没有拒绝。 和值班的校医说明了情况,校医立刻拿了药水为方咛处理耳洞。 今天运动会,各种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果不其然,药水擦到一半,校医接到电话,说有学生摔倒受伤了。 好在这位太太好说话,说自己会处理伤口。 校医走了,方咛压根没想过拜托黎雅博,从包里拿出随身的小镜子。 黎雅博轻笑一声,走到她面前,从她手中抽走镜子。 “我帮你。” “……不用。” 她伸手,想要拿回镜子,然而男人一背手,将镜子藏在了身后。 方咛咬唇,男人低腰,眼对眼地望着椅子上的她。 “怕什么,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方咛抿着唇,否认道:“没有,我就是觉得这点小事不用麻烦你。” 嘴上这么说着,脸已经撇了过去。 然而这样正好将自己那只还泛着红的耳朵对向了他。 她今日扎起了头发,几缕碎发落下,脖颈白皙,更加衬得那只受伤的耳朵可怜兮兮。 黎雅博目光一深,轻声说:“怎么会麻烦。” 校医说她的耳朵被拽伤了,如果不及时处理会有发炎的风险,她才将耳钉重新取下,小心翼翼地收进包里。 穷人家出身的灰姑娘就是这样,不过被赏赐了一对不值钱的钻石耳钉而已,对他父亲来说不值一提的东西,她却当成宝贝,耳朵受伤了还要戴着,真是蠢得天真。 他极轻地扯了扯唇,目光中闪过不屑,突然抓过方咛的下巴,贴着她的唇角一吻。 她猝不及防,双手用力地推开男人,迅速从椅子上起身。 仓皇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撞上玻璃,回头一看,窗外的楼下就正对着热闹的运动场。 到处都是人。 这一刻,方咛更加为黎雅博的大胆无耻所感到愤怒。 她捂嘴,警惕地绷紧着身体,压低了声音冲他怒道:“你干什么!” 刚刚黎雅博说要陪她一起来医务室,她还在想,这里好歹是学校,而且医务室里也有校医,怎么样都不会…… 谁知道! 她真的…… 不想承认自己的防备心太低,可是男人一旦要干什么,她除了这样毫无作用的愤怒,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黎雅博上前两步,将她困囿在自己和窗玻璃间,轻而易举掀开她捂嘴的那只手,将之扣在自己的手指中。 他反问道:“我想干什么,你挡住嘴巴不就代表你已经猜到了吗?” 方咛:“……” “你——” 眉眼淡漠,黎雅博含上她的嘴唇。 含吻片刻后,他的手又带动着她的腰,轻松地将她身体翻了过来,对向窗户。 “雅学好像在找我们。”黎雅博贴着方咛的耳朵说。 为了让她看见,他还特意伸手点了点玻璃。 方咛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下望去,即使楼层有些高,但因为太过熟悉,所以她还是一眼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穿着运动服的小男生正在人群中左右窜寻着,一看就是在找人。 强烈的负罪感在此刻铺天盖地涌来,方咛开始挣扎。 即使她知道挣扎也没有用,可不代表她就要在这一次次的羞辱中对他逆来顺受。 男人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头扭转至侧方,使自己可以狠狠的咬住她。 他将舌顶进她的口中,在她呜咽的挣扎中病态般地感到了丝丝快意。 直到鼻梁上的眼镜被打落,方咛唇色鲜红,两颊被他的手掐出了痕迹,用恨极的目光看着他。 “黎雅博,你疯了吧,”方咛用力擦抹着嘴唇,对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她简直又怕又恨,怕他因为这一巴掌而记恨报复她,恨他不顾场合的欺负自己,眼中不自觉噙上眼泪。 ------------ 23 chapter 23 学校。 男人蓦地笑了。 他弯腰,捡起眼镜,泰然自若地戴上。 然后安静地看着她。 他虽勾着唇,眸色却深,不见任何情绪。 吸吸鼻子,方咛瞪大了一双眼,紧张地回望着他,无声提防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她知道自己又在做无用功了。 他要是分得清场合,就不会在这种地方对她做这种事了。 但是对于被她打了一巴掌这件事,他好像没有生气…… 方咛的指甲修剪得很漂亮,十指纤纤,赏心悦目,不小心刮到了男人的脸,让他那张白净斯文的面庞留下了一道不粗不细的红痕。 ……他把她下巴掐疼了,她把他脸刮红了,算是扯平。 方咛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只希望他不要又为此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不然她真的会咬死他。 须臾,男人冰凉修长的手突然抬起,就快要碰上她的脸。 他的这只手所对她做过的事远不止它的外表看上去那么漂亮,以为黎雅博又要干什么,方咛吓得踉跄后退,后脑勺狠狠磕上玻璃。 玻璃发出闷响,方咛啊了一声,疼得闭眼。 她听到一声轻笑,接着男人的手心抚上了她的后脑勺。 缓缓搓揉着为她散去疼痛感。 方咛听到男人低声说:“哭什么,有话好好说。” 接着,一只手替她继续揉着后脑勺,另只手替她揩掉了挤出的眼泪。 原来刚刚他是要给她擦眼泪么? 方咛渐渐平静了下来,不抱希望地问:“我好好说,你就会听我的吗?” 黎雅博:“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听。” “……这里是学校,你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 方咛自认不是什么道德感很强的人,也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她爱财、趋利附势,不然她不会嫁给他父亲,更不会在他父亲死后,又转而跟他上演伦理大戏。 自上次后,她已经意识到,即使她在心理上如何抗拒,如何装作是被他强迫,不得已才与他偷情,至少在身体上,她并不排斥黎雅博。 并不排斥这个和她已逝的丈夫有几分相似,继承了丈夫那英俊的相貌、庞大的财产的男人。 更何况,他更年轻。 如果黎一明不是虽年过五十但仍保养得当的澳城首富,她当初也未必肯。 自那日被男人用手侵|犯后,这段时间,她也渐渐想通了。 没有人知晓,在暗无天日的黑夜中,只有黎雅博和她,即使他们发生了关系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她当初就是用这个换得了黎太太的位置,只不过现在那个给她物质的男人从黎一明变成了黎雅博。 但显然黎雅博并不满足于此。 方咛咬唇,艰涩地挤出下半句话:“我不管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我也没有跟你矫情……我……” “……如果你想要做什么,可不可以换个地方,至少不要在学校,也不要在雅学面前,他才多大……” 说完,她的脸颊已是滚烫。 就这么点请求,她希望男人能给她留有一丝底线。 “你觉得雅学还小,就什么都不懂吗?” 然而黎雅博却这么反问她。 方咛微愣,顷刻间他又倾了身,两手搭在窗沿上,那双眼眸凑近看她,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明白这些的时候,是几岁吗?”他突然问。 方咛没有回答,因为男人已经咬住了她的唇瓣肉。 呼吸打在她的脸上,使她心跳一停,浑身迅速泛起寒意的颤栗。 他啮咬了一下她,用气音说:“八岁。” “那次daddy来给我开家长会,快轮到我上台念作文的时候,国文老师问我daddy去哪里了,于是我就去找他。” 男人的嗓音低沉而柔和,连同对父亲的称呼都如孩童般亲昵。 “也是在学校的医务室里,我找到了daddy。” 他前倾着身体,与禁锢的女人额对着额,鼻尖抵着鼻尖,时不时轻咬她的唇,边回忆着儿时边与她挑逗般的接吻。 “我想叫daddy出来,可是我的班主任也在那里,她是新来的老师,人很温柔,很有学识,长得也很漂亮。” “你猜他们在做什么?” 方咛惊愕,顿时张大了双眼。 她预感到接下来的话不能再听,开始猛地挣扎,然而男人却紧紧将她压在玻璃上,捏住她的下颚笑出了声。 他的面色平静,眼里是阴沉沉的一片。 她接受不了,那又如何。 看到方咛再次挣扎,他略感欣慰,稍微用力,轻易压制住了她的所有动作,接着不疾不徐地将唇贴近她的耳朵。 小巧的耳洞通红,还有药水刺鼻的味道。 其实她的耳朵已经很漂亮了,就算没有那颗钻石的衬托,也很诱人。 鼻息打在耳肉上,药水挥发的凉意叫方咛颤抖。 “爹地都冇着褲,將佢壓喺毉務室嘅床上……” 他贴着她的耳朵,缓缓向她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方咛从心底泛起一股恶寒,呼吸不畅,眉眼揪在一起,请求着让黎雅博不要再说下去了。 而他说着那样露骨的话,回忆着父亲在他儿时与他的老师出轨的艳事,语气却越来越低沉而阴戾。 眼中的恨意愈浓,越过镜片伸向她,黎雅博抵住她的身体,贴着她的唇,语气狎昵。 “我们现在就跟他们一样。” 言语上的刺激叫人忍不住直发抖,在恶心的描述中,男人突出的喉结晦涩地上下吞咽着,将手伸进裙子,一面厌恶和不屑,一面却又冰冷地在她耳边喘息着,再一次地宣告了人类从本质上就是淫|荡而无耻的,方咛呼吸错乱,双手被桎梏在身后,身体被压得动弹不得,不知该如何让他闭嘴。 直到男人的嘴唇浅浅擦过她的,她浑身一紧,脑子糊成一团,仰起头回吻过去。 然后她将舌头送了进去,用近乎勾引的湿濡声让他闭嘴。 柔弱的香味第一次反客为主,侵袭到他的口中,黎雅博怔住,与她微红的眼睛对视,方咛楚楚可怜,眼里有对他的惧怕和厌憎,同时也有对他的无奈和不服气。 一直以来他对她都是强迫,她即使身体有反应,也总是不情愿的模样。 其实黎雅博并不在意她是否情愿。 他想要强迫的女人,不会在乎这个女人怎么想,更不会在乎这个女人是谁的。 可来之不易的主动让肾上腺素极限飙升,分明憎恶,却又有些不受控制地沉溺,他眯起眼,又摘掉了刚刚被打落的眼镜,捧起她的后脑勺回应过去。 刚刚挨的那一巴掌,她打了就打了。打了又能如何,打了能让死了的父亲活过来,然后教训他吗? 真是可笑。 方咛诧异,虽然让黎雅博闭嘴的目的达到,可她的代价同时也惨烈。她不该用男女间这样情|色的吻,企图去控制一个男人说什么做什么。 尝吮着她唇舌上下的每一寸,手也毫不停歇,保持着和舌尖翻动同样的频率作祟,他身上的风衣和衬衫只是有些皱了,她的裙子也依旧完好,其实早已乱七八糟。 因为儿时目睹了那一幅画面,高大而不容侵犯的父权早在他心中崩塌。 既然这样,父亲送她的那对钻石耳钉,她还会视若珍宝吗? 她还愿意爱父亲吗?还会天真地认为,自己是爱情童话里那个幸运的灰姑娘吗? 压抑着动*情的呼吸,想要再获取一丝心理上的畅快,黎雅博轻声问她:“我告诉你这些,让你很难过是吗?” 方咛闭了闭眼,颤抖着声音反问他:“你不难过吗?” 黎雅博一愣,但很快掩过情绪,眼角阴沉,有些随意地嗯了声。 “我当然难过,因为我爹地是个人渣。” 方咛没反驳。 黎雅博也没能从她脸上看见绝望或伤心的表情。 好像已经麻木了,她只是哦了一声,然后说:“……子承父业,你也是个人渣。” “……” 被反讽了回来,她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黎雅博突然觉得,她逆来顺受的样子叫他愉悦,反驳他时也同样很有意思。 男人挑眉,笑了两声,倒没否认,咬了咬她的鼻尖,像对情人的宠溺。心口微痒,像一根线似的,丝丝缕缕牵动着,可这样的感受在他们之间是不该有的。 “方咛。”他捏着她,柔声叫她名字。 “同人渣喺學校偷,好過癮係咪?(很过瘾是不是)” 看着她拧巴着一张红脸,他刻意这样问,说的话也无耻且露骨,咬她捏她的力道却又挑逗温柔,和他的人一样,矛盾。 “嗯?”他沉沉问。 “……”鼻子和胸口都好痒,这男人就是一头不要脸的野兽。方咛咬唇,黎一明做的孽,他死了倒好一了百了,他儿子要报复,就得找她还。 有句话说得好,当反抗不能时,那就享受吧。她现在认命了,无所谓了,只希望校医不要那么快回来。 ------------ 24 chapter 24 校医随时有可能会回来,雅学还在楼下找她。 而她呢,被这个恶劣至极的男人抱着,什么都不敢做。 唇上晶莹,殷红异常,被他碰过的地方全都又痛又痒,像是触电一样,一点点抽走她的理性。 似乎是为了惩罚她的装哑,黎雅博用力抓了她。 方咛骨架小,人也纤细,有的分量却不小,男人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刚好把玩。 属于成年男人的骨感手指硬朗而漂亮,此刻却跟孩童一般,好奇地、喜欢伸手去抓握能触碰到的一切,不舍得放开。 方咛闭着眼,止不住哪里都发烫,秀丽的眉头越蹙越紧,男人的眼神也在她看不到的阴处越来越暗。 他吞咽着喉结,垂眼望她,混血的眸色里泛着幽幽的蓝,看着她紧闭的眼皮,以及那疯狂震颤的眼睫,低哑的嗓音里不自觉地透出难耐。 點解被玩於鼓掌嘅係方咛,忍耐嘅人卻是自己?(为什么被玩弄于鼓掌的人是方咛,忍耐的人确实自己) “好过瘾,係咩?” 他低声询问,接着一把提起她的身体,抱着她从窗边离开。 到这一刻,方咛也不再徒劳,和他说什么我们这样对不起你爸爸之类的话。 因为黎雅博根本不会听。 即使是在那样平静而冷漠的描述中,方咛仍能听出他对自己父亲的恨意。 他认为父亲那样的人,是不配安息的。 更不配拥有一段专一的婚姻或爱情,和一个在他死后还会为他守节守寡的女人。 就算这里是学校,他们在医务室的床上乱搞又怎么样。 被发现了,其他人也只会指着方咛的脊梁骨骂,骂她□□骂她□□,骂她这个做后妈的不检点,刚死了丈夫,就和丈夫的儿子搞在一起。 而黎雅博呢,只要他一天还是黎氏的主人,他一天还坐在那个位置上,别人恭恭敬敬叫他一声黎总,谁又能拿他怎么样。 方咛的心中涌上悲哀。 她过怕了没有爱、又同时穷困潦倒的日子,无比渴望爱、渴望物质,只要能摆脱掉糟糕的人生,即使是作为男人的附庸也没关系。 她是黎一明的菟丝花,黎一明死了,她是黎雅博的。 悲哀的同时,方咛逼迫着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只有这样,她才不至于真的让自己沦落为男人的玩物。 无论是自我催眠还是自欺欺人都好,她也要享受才行。 至少她是享受的。 侵袭的舌尖,裹挟着他冷调的气息喂入她的口中,身体感到一阵巨大的空虚,这一刻的黎雅博似乎不再是阴暗可怕的盟友,而只是一个男人。 那强势又同时带有一丝凌|辱意味的吻和手,让她甚至有了种心跳加快的感觉。 耻辱和快|感在她的身体里打架,没有了力气,女人任由地被敞开腿。楼下的运动会已经接近尾声,日光的颜色也逐渐变得浓郁血红,雪白的医务室床上,方咛被丢进上面,像是一张干净整洁的白纸突然被破坏,染上属于人体的色彩。 他们要在这里吗? 还来不及去想,医务室的门被打开了。 方咛听到校医的声音。 “嗯?太太?……已经走了吗?” 不知为什么,明明那么害怕被人瞧见,可现在真走到了这一步,她反而平静了。 一帘之隔,或许是上天显灵,校医突然顿住了脚步。 黎雅博微微抬身,恰好与方咛死寂的眼睛对上。 他看到了她粉红的脸颊、湿润的眼角,动情却又漠然的神色。 她没有哀求他、更没有害怕,好像在等着被人发现他们之间这不伦而香艳的一幕。 黎雅博不禁蹙眉,炙热的呼吸在她死人般的反应中得到回缓。 他不喜欢死人。 情绪被浇灭,男人眼中幽暗的情绪逐渐冷却下来,忽地无声一笑,接着松开了她,替她把被子盖上。 又回到了平常的那个样子。 “我们还没走,抱歉,她有些累,所以擅自借用了医务室的床休息。” 黎雅博坐在床边冷静着,从风衣内衬里拿出随身的镜布,低眼随意擦拭了两下后,缓缓戴上眼镜,指腹熟练地扶正镜框。 他的语气平静,低磁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潮湿,简单理理身上的衣服后,掀开了帘子。 上一秒还在和她偷情,下一秒就立刻能从容地应付校医。 在那样的纠缠过后,方咛已经狼狈不堪,而他甚至连裤子的皮带都没解,只是衣服皱了而已。 她就是他的盘中肉。 听到黎雅博从容无比地与校医对话,温和地为她解释借用床的缘由,方咛将自己羞惭地埋在被子里,庆幸黎雅博还尚有一丝道德观念的同时,又觉得这男人实在恶劣又可怕。 然而她不知道,帘外的校医虽然正与黎雅博平常地交谈着,眼却一直是避嫌地朝下看的。 面对校医,男人丝毫没有要掩盖自己唇角上留有女人印记的动作,他不遮不掩,唇边拖拽的口红痕迹在他温柔英俊的面庞上显出强烈的反差。 昭示着几分钟之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在对女人做什么。 校医哪敢问什么。 男人表现得越是淡然,旁人就越是难揣测他的意思。 这些表面光鲜的上流人士们,人前多斯文,人后就有多放荡。 校医只能在心中告诫自己,这份工作要紧,不要再继续往下猜测。 - “你们去哪儿了啊?” 从医务室戳来,面对黎雅学的问题,方咛哑口,明明有一百个谎言和借口,但她就是说不出口。 运动会结束后,是晚餐时间,学校将家长和学生们的晚餐安排在了校园内的自助餐厅。 周围其他家庭的热闹,衬托得黎家这三位的气氛尤为冷清和别扭。 比在家用餐的任何一顿,都让人吃不下去。 黎雅学今天憋了又憋,忍了又忍,银色餐叉都快被他捏变了形,他终于质问道:“我满操场找你们的时候,你们到底去干什么了?” 方咛抿唇,而黎雅博回答:“去谈点事。” “谈什么事?” 方咛仍旧没说话,黎雅博微微一笑,说:“大人的事。” 对于大哥这似是而非,说了跟没说一样的回答,黎雅学语气不爽:“大人的事是什么事?” 这次黎雅博没回答了,而是轻笑一声。 他眼神柔和,看着方咛,向她征询道:“要不要告诉雅学?” 面对他无耻的明知故问,方咛不自在地撇开眼,可躲过了他的眼神,紧接着就要面对黎雅学好奇的眼神。 不同于哥哥瞳孔中温和下的恶劣,小男孩的眼里有好奇,也有生气,甚至是不爽。 “不行!” 方咛言辞激烈,黎雅博无奈地看着黎雅学,好像在说,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她不让我告诉你。 黎雅学咬唇,妒意此刻就像是疯长的藤蔓,迅速爬满他身体的每一处。 而黎雅博安慰他的样子,反倒叫他更为气恼。 气恼的同时,又觉得毛骨悚然。 他想起了daddy刚过世的时候,自己曾目睹过哥哥用特别淡定的语气辞退了一个没有任何错的仆人。 或许哥哥从来就不是一个善良好相处的人。 他的mommy去世了,哥哥的mommy也在哥哥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们都没有mommy。 方咛是daddy新娶的老婆,可对他们来说并不是mommy,别说黎雅学自己做不到,他也绝不相信大哥会把方咛当mommy看。 ……那大哥是怎么看待方咛的呢?daddy的老婆吗?还是仅仅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 黎雅学这才发现他从来都猜不透黎雅博的想法,可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为什么会这么不爽。 并不是不爽大哥和方咛走得太近,将他刨除在外。 而是他觉得,大哥好像有要把方咛从他身边抢走的迹象。 daddy死了,他唯一的哥哥一回来,就要抢走方咛。 ------------ 25 chapter 25 当晚,黎雅学梦到了daddy。 daddy已经去世了小半年,这是他第一次梦到。 梦里的daddy还是那么高大和英俊。对父亲这个称谓,黎雅学一直充满了崇拜和顺从。 即使后来mommy偶尔会在喝醉酒后朝他发泄,说黎一明是个混蛋,早知道嫁给他会是这种下场,她当初还不如在歌厅里唱一辈子歌。 可daddy不顾身份的差距,将一个歌女娶进门,给了她黎太太的身份,给了她最光鲜奢靡的生活,这些是他的mommy唱一辈子歌也未必能得到的。 而且mommy那几年只会打牌和花钱,账单在当时他一个还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的小男孩看来都足够可怕,他甚至天真地问过daddy,这么花钱,会不会把家里的钱花光。 daddy摸摸他的头笑着说,不会的,mommy花钱开心,就让她花吧。 这么好的daddy,怎么会是混蛋呢。 一定是mommy无理取闹,身在福中不知福。 后来mommy去世,daddy娶了方咛。 黎雅学看不惯方咛,觉得她是来抢走mommy的位置的,daddy娶了她,那他的mommy就会被遗忘。 一看到daddy对方咛那么好,他的心里就不舒服。 这次黎雅学不光梦见了daddy,同时也梦见了方咛。 在梦里,他看到daddy对方咛温柔体贴的样子,同时也看到了方咛在daddy面前娇羞可人的样子。 他再次感到了不舒服。 从前他觉得方咛配不上daddy,就好像他的mommy配不上daddy那样,可daddy似乎钟爱身世可怜的灰姑娘,钟爱做童话故事里那个拯救灰姑娘人生的王子。 但现在他却觉得,方咛那么年轻,为什么会喜欢daddy呢。 难道她一点也不嫌弃daddy的年纪吗? 好不容易梦到daddy,他以为至少这会是一个有关于父子间温情的梦。 没想到这个梦里,对一直以来都崇拜和尊敬的daddy,他竟然不是想念的,而是嫉妒的。 因为方咛。 他从梦中惊醒,在两点的凌晨,走出房间,叩响了方咛的房门。 他知道这个时间非常不合时宜,比那天晚上更不合时宜。 但他迫不及待想要验证一件事情。 好在凌晨两点的方咛没有觉得不方便,给他开了门,她的脸上没有睡意,惊讶地问他怎么还没睡。 “我做噩梦了。”黎雅学说。 方咛啊了声,还没等她安慰,小男孩又说:“我可以睡你房间吗?” 这一刻,他明显从方咛的眼里看到了犹豫。 “我可以睡在沙发上。”他说。 然后他吸了吸鼻子,垂着眼说:“等早上一起床我就回自己房间。” 他明明个子已经超过了方咛,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十四岁的生日,可低着头的时候,还是像低落的小孩那般。 方咛叹气,最终点了点头。 时间太晚,佣人们早已睡下,方咛只能自己动手从柜子里给黎雅学找了床新被子,又将自己的枕头分了他一个。 她穿着丝绸质地的睡衣,玲珑而纤细的身体被包裹在其中,看着她因为他突然的任性而忙碌的样子,黎雅学的心中泛起满足。 “好了,睡吧。”方咛说。 做好这些,她就要去关灯。 然而黎雅学突然拉住她,他的手指修长,已经可以完整而轻松地握住她的手腕了。 他微微低头,一头黑发睡得蓬松而凌乱,像炸了毛的Bob,深邃清澈的眼睛就藏在额前的刘海中。 他用少年变声时期,沙哑低沉又有些无辜的嗓音问:“我不能跟你一起睡吗?” 方咛皱眉:“当然不行。” 他平静地看着她:“为什么不行?” “你都十三岁了,”方咛说,“再过两个月,就十四了。” 她听他都变声了,喉结好像都要长出来了,她跟他差的岁数本来就不多,就算他还是小男孩的心思,但身体上已经不是了,当然不行。 方咛以为黎雅学会不高兴,正想着该怎么和黎雅学讲道理,没想到黎雅学反倒扬起了唇,因为她的拒绝。 “哦,那我就睡沙发吧。” 他听话地点头,在沙发上躺下了。 方咛关灯后,黎雅学又问了她一个问题。 “是不是再过两年,我连你房间都不能进了?”顿了顿,少年说,“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是大人了。” 安静的黑夜中,他的声音听上去甚至还有几分愉悦。 “那倒也不至于……”方咛说。 黎雅学又哦了声,将头埋进枕头,那上面有香气。 因为香气的安抚,再次入睡后,他没再梦到daddy。 梦里只有方咛一个人。 这是个美梦。 - 运动会结束后,栌城的天气斗转直下,原本只是捎带凉爽的秋天,好似在某个突然降温的午后,一去不复返地进入到刺骨的冬天。 年底的股东大会即将召开,黎雅博作为临时董事,陷入了忙碌中。 澳城的媒体不比内地,钟爱将注意力放在明星和艺人身上,相比此,他们更喜欢报道豪门的八卦。 明星艺人都擅长撒谎和演戏,而且他们那个圈有多肮脏,是乃至月薪三千的普通人都知道的事,他们更喜欢去挖掘那些出身豪门的上流人士。 这些人穿戴着上流的装束,背地里做着下流的事,这才是他们想要报道的。 在黎一明去世前,他们最爱报道这位风流多情的澳城首富,现在他去世了,媒体又将风口转移到了他的子女头上。 最新的八卦周刊上说道,黎氏的新继任人似乎与交往多年的豪门女友陷入了情感危机,疑似即将分手。 港城的狗仔迅速嗅到风声,立刻就去采访了女友的某位闺蜜,打听虚实。 那位闺蜜在采访里说道,如果两个人交往久了,一直都没结婚的话,那十有八成是有问题的,分手不过是迟早的事。 “这下沈小姐要气炸咯。” 麻将桌前,一个太太将手机上的报道截图给其他太太看,嘴里如此说着。 “这是闺蜜吗?”另一个太太问,“怕不是那群狗仔为了新闻随便找的个人采访吧。” “这谁知道。” 她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方咛。 “哎黎太太,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这都快年底了,你们家打算什么时候娶新媳妇进门?” 方咛看着手里的牌,按照黎雅博教她说的那样说:“他说他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得到回答后,几个太太同时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她们的丈夫都是圈子里说得上名字的人物,对于男人,尤其是有钱有势的男人,天□□夕相处,自然要比一般的女人了解得多。 明明有交往稳定的女友,却迟迟没有结婚的打算。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外表看着那么斯文有教养的男人,身上到底还是没能摆脱这个圈子里男人的通病。 众人心照不宣,此时又有人去观察方咛。 最近天气虽然冷了,但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她们几位太太都穿得轻薄,敞开的衣领不经意露出了脖子上克拉数不同的宝石项链,唯独方咛穿着高领的衣服,严严实实遮住了她年轻的脖颈。 “咦,黎太太,你平时总戴的那一对钻石耳钉呢?” 方咛语气平静:“上次去雅学学校参加运动会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 26 chapter 26 她常戴的那副钻石耳钉,就连平时一块儿打麻将的太太们都知道。 也有太太好奇问过,方咛如实告知,说是丈夫恋爱期间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听到这个回答,其他人自然是一副了然,然后感叹黎太太和丈夫的感情好。 谁知丈夫去世才半年,黎太太那对形影不离的钻石耳钉就不小心弄丢了。 早不丢,晚不丢,丈夫死了,就丢了。 太太们对视,唇角带笑,谁也没说。 没人好奇究竟是怎么弄丢的。 既然丢了一副钻石耳钉,那就换上另一对好了,反正她们这群太太,永远不缺这些小东西。 主位的唐太太提出某个奢侈品牌最近要在栌城举办高级珠宝展,要不到时候一起去逛逛。 在座的太太无一例外都是该奢牌的资深VIP,每年为该奢牌贡献近千万的业绩,当然都收到了邀请函。 “黎太太去吗?”唐太太问。 这样的聚会,方咛怎么可能不去。 黎一明死了,公司事务不归她管,太太圈的这些人是她唯一的资源人脉,这种集体活动,她当然要去。 方咛说去,另一位太太又笑着说:“听说他们还叫了不少明星去站台呢,我女儿在国外回不来,让我帮她要个男明星的签名,哎哟我都这年纪了,还让我去找男明星签名,她爸要是知道,肯定嘲笑我。” “哪个男明星啊?还得你亲自去要签名。” 太太说:“是个拍电影的,不是小明星,架子大着呢。” “哦,我还以为是演偶像剧红起来的那种小明星,我家那个哦,简直喜欢得不得了,还想让我们拿钱投资人家的电视剧呢,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反正我是欣赏不来。” 唐太太笑说:“年轻人的眼光,你不懂。” 话刚落音,唐太太又指了指方咛的位置,说:“要不你问问黎太太,黎太太跟你家那个差不多大,她肯定懂。” 方咛一怔。 话题瞬间又回到了她身上。 “哎黎太太,你有没有喜欢的男明星啊?” 方咛摇头:“没有,我不是很了解娱乐圈这些。” “有空了解了解,黎太太你跟我们又不一样,我们平时在家又要操心小孩,又要伺候老公,你还这么年轻,别老把自己框在家里,那多没意思。” “是啊,正好这次珠宝展,别光顾着挑珠宝,朋友也多交几个。” 太太们你一言我一语,究竟是打趣还是别有深意,方咛不想探究。 有的时候,愚蠢反而是社交场上最简单的一种自我保护手段。 - 打完麻将,方咛又独自去商场逛了半天。 一直逛到商场快打烊,她才让司机上楼接她。 司机从停车场上来,一来就看到太太正坐在店里的贵宾室喝咖啡,沙发和茶几旁堆满了袋子。 不止这一家店的,什么颜色的都有,看来今天下午太太收获颇丰。 SA帮司机一起将这些购物袋送到了楼下的停车场,待方咛上车后,弯下腰笑脸盈盈地对她说:“太太,那我们就下周的珠宝展上见,您这几天先看看我发给您的册子,如果有感兴趣的高珠,您手机上跟我说一声就行,到时候我帮您直接预留。” 方咛点头:“好的谢谢。” “不客气的,太太您慢走。” 回家的路上,方咛打开手机,扫了眼SA发过来的东西。 不愧是认识好几年的SA,她下午一到店里,没逛多久,SA就发现了她空荡荡的耳垂。 SA也不废话,直接就为她介绍起了下星期的珠宝展。 根据方咛的气质和年龄,SA向她强推一款钻石围镶的天女珍珠耳环。 她的SA很聪明,那对钻石耳钉看着普通,但太太常戴,一定有特殊的含义,所以SA没有介绍差不多替代的款式。 可既然要换,肯定要换个不一样的。 否则就没有新鲜感了。 方咛给SA发去消息,说下周珠宝展的时候,要仔细看看那对耳环。 盯久了手机有些头晕,方咛闭眼,就这样一直闭到了回家。 直到被司机小心翼翼地叫醒,她才睁眼下车。 困意还没消失,方咛想今天不吃晚饭了,洗个澡直接睡觉好了。 她慢吞吞地走在前面,司机走在后面,提着十几个袋子跟着她。 司机将东西送进了客厅,还没休息的佣人接过,要给方咛送上楼去。 “不用了,明天再拿上去吧。” 方咛打着哈欠上楼,楼梯上到一半,她又回头问道:“雅学睡了吗?” 佣人回答:“已经睡了。” “哦,”方咛语气平静,“那另一个呢?” 佣人愣了愣,毕竟家里就三个主人,她很快意识到太太在问谁。 “还没回来,”佣人说,“应该是快年底了,公司的事多,雅博少爷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以前没时间吃晚饭,起码还会回来吃个夜宵,现在忙得连夜宵都没时间吃了。 佣人以为太太是在关心,解释了几句,她哪知道太太其实默默松了口气,上楼的步伐也变轻了起来。 忙点好啊,最好忙到第二天早上再回来,那就更好了。 回房洗了个热水澡,舒舒舒服服地在床上躺下,因为今天逛了一下午,方咛很快眯上了眼。 半梦半醒被人从被子里捞了出来,方咛困倦万分,吵醒她的人又掐了掐她的脸。 “我让你等我,你倒是睡得香。” 低沉带着责备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方咛登时睁大眼,男人深邃的眼睛就在她咫尺的地方。 他穿着挺括的大衣,身上还带着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气,一下子冻醒了方咛。 方咛垂眼:“……你让我等你了吗?” 黎雅博说:“我有给你发消息。” “我没看见,”方咛说,“我一回来就睡了。” 黎雅博扯了扯唇,没再纠结这个,放开她,从床边站起来,将身上大衣脱掉扔在一边,取掉领带和领针,又松开了袖口。 方咛立刻反射性地浑身一缩。 但今天有些不同,他在褪去一身精英的装束后,眉眼一松,直接倚床躺在了她身边。 方咛依旧警惕地看着他,这时候他抬起了手,她的身体又立马紧张了起来。 但黎雅博只是在按摩太阳穴。 从动作上都能感觉出来他很累。 他的脸色看上去也很苍白,不知是累的还是冷的。 “……” 这么一惊一乍的也不是办法,方咛试探性地问:“你不回房间吗?” 黎雅博睁开眼,隔着镜片看她,唇角一勾,反问:“我这不是已经回房间了吗?” 方咛哑口无言。 见她不说话了,黎雅博轻笑,闭上眼,嗅着房间里淡淡的风铃草味道问。 “要赶我走吗?” 方咛叹了口气。 “……没有,你记得在佣人早上起床前回去就好。” 家里的佣人起得很早,但黎雅博似乎能比佣人起得更早,也因此他们从没被发现过。 没有人知道,偶尔有那么几个夜晚,凌晨的那几个小时,黎雅博是在方咛的房间里度过的。 既然这么累,那应该也没力气做别的了吧,方咛伸手,关掉被他打开的床头灯,准备继续睡。 昏朦的床头灯熄灭,房间里漆黑一片,男人好像真的很累,在她关灯后没有任何动静,而她却睡不着了。 她其实一直都没习惯和黎雅博躺在一张床上。 哪怕什么都不做。 一想到他衣服也没换,澡也没洗,就这么躺在她的床上,方咛别扭地往另一边挪了挪,想离他远点。 顺便又扯了扯被子,结果被子扯不动,是被黎雅博给压住了。 方咛放弃了。 她悄悄挪身,以及扯被子的动静,在寂静的房间里只发出了非常窸窣的声响,但下一秒,她发出惊吓的叫声。 “啊!” 方咛整个人连同被子被男人扯了过去,压在了他身上。 “你没睡?!”她趴在他身上后怕地说。 黎雅博语气低沉:“嗯,你不也没睡,往旁边躲什么?” 方咛否认:“我没躲,就是调整下位置……你没睡你干嘛不出声?” “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帮我盖被子。” 她在试探他想干什么,然而他居然只是在试探她会不会为他盖被,方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前几次你睡着,我可是帮你盖了被子的。” 说着,他扣在她后腰上的手往下一挪,略带力气地打了下她的屁股。 微微有些刺痛。 方咛被这调情的一巴掌给打懵了。 就在她愣神间,他又打了下她。 “没良心的小姐,怎么不说话了。” 方咛回过神,结结巴巴地说:“……你没换衣服,我怕你把被子弄脏了。” 黎雅博微愣,被她的理由逗笑,配合地说了声抱歉。 “是我没注意卫生,等天亮了我让人帮你换一床新被子可以吗?” 方咛一惊,赶紧说:“我自己去说就行了。” 他去说,那佣人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黎雅博低笑,没有坚持,将他们之间的被子扯开。 他又重新打开了床头灯,抱着她挪了下位置,半个身子轻松地靠在床头,让她坐在自己身上。 冰凉的皮带抵在她的小腹上,刺得方咛一颤。 她靠在他的身上,脸贴着他的胸膛,而他将手指插在她的发间,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脑勺。 “别动了,”他说,“忙了一天,我很累。” 呼呼吹拂的室内暖气中,黎雅博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维持着这片刻的安宁。 方咛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扭曲,如果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她还可以把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归咎为性的本能。 但他们现在什么也没做。 他没有吻她,没有脱掉她的衣服,没有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俯视着她,然后用手在她的身上欺负她。 和他在一起的那种凌|辱感和被压迫的感觉突然没有了,让原本已经逐渐学会承受和忍耐的方咛反倒觉得不自在。 宠溺的手指藏在她的发间,没有任何欺迫的意味。 埋在他的怀中,这样熨贴的拥靠,让方咛几欲放弃思考他究竟有何目的。 他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方咛强迫自己理智一点,不要因为这片刻的宁静而落入男人有可能的陷阱,主动开口:“黎雅博。” 男人的声音平和而缓慢,带着几分倦意,但还是第一时间予以了回应:“嗯?” “我不是Bob,”她僵硬地随便扯了个理由,“……别把我的头当Bob一样摸。” 然后她就用这个理由,企图拿开他的手,从他的身上下来。 察觉到她想要远离,男人原本松弛的神色变了,有些不满她的躲避和不听话。 “我让你起来了吗?” 他低声警告,扣在她腰上的手依旧很紧,牢牢箍住了她。 方咛明显感受到他的强硬,一下子就被他唬住了,身体往前一倾,双手抵在他的胸口上。 隔着淡若的灯光,镜片下他的那双瞳眸阴沉得吓人,叫她略微害怕地缩紧了肩膀。 她瞳孔微睁,不敢说话,像只受了惊的动物,就着温暖的床头灯,恐慌地看着他。 有时候她敢呛他,是因为她能够看出来他心情不坏,不至于因为她顶了几句嘴就把她埋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 方咛小心翼翼地说:“……我不起来了。” 背地偷腥这么多回了,她还是没有摸准和他的相处法则,又在害怕他了。 每次她这样露出害怕的样子,就很容易引诱人得寸进尺。 凝视着她因为不敢说话而抿紧的唇,黎雅博眸色复杂。 蠢蠢欲动的呼吸在他们之间流转,他暗自叹气,说:“你自找的。” 然后他半强迫地按住方咛的后脖,将她拉过来吻。 方咛又被吓了一跳,可又觉得,这才是黎雅博该和她做的事。 寂静无声的夜晚,她趴在他的身上,他背着窗外的月光和她唇齿相吮。 而不该是刚刚那样宁静的、温情的氛围。 ------------ 27 chapter 27 方咛没有反抗,即使她将手抵在他的胸前,可并没有使力。 之前抗拒,是因为她觉得和黎雅博的亲密是一种耻辱,也是对亡父的背叛,在她前二十年的人生中所接受的教育清楚地告诉她,她现在陷入了一段多么荒唐的关系中。 生而为人的道德感像一根要命的绳子,捆在她的脖子上,让她窒息。 可或许她的本性就淫|荡,人格更称不上高尚,所以她愿意嫁给年纪和生父相当的富商。她也不适合做寡妇,在男人冰冷而苦涩的苦艾气息包围中,她的心脏拧成了一团,浑身滚烫,就这样打湿了男人的西裤。 感受到西裤贴紧了腿肌,黎雅博的声音里夹杂着恶劣而温柔的笑意。 他捧起她的下巴,啮咬她的鼻尖。 轻驾熟路,可方咛尚有一丝残余的理智,拉住他的手,黎雅博轻笑一声,贴着她的唇,与他引诱她沉沦的柔情深吻不同,他继续剥离,不容任何反抗。 他眼里深色更浓,舌尖比刚刚更用力地深入进方咛的口中,蹙眉含住她几乎要溢出来的尖叫。 趴在男人怀中的方咛软看不见男人微微咬紧了下唇,贴着她胸前的肌肤也同时紧绷着。 他抓起她无力的手,时间过去很久,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安宁。 这种安宁萦绕着靡丽的气味,方咛不敢问,也不明白黎雅博为什么总是停在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丝屏障。 即使是再放纵的动作,在他充血而颤抖的青筋下,她似乎都能感受到野兽|欲望下的克制。 这样的男人实在可怕。 不过这样也好。 管他是有什么顾虑,才没有对她彻底的占有和进入,至少她对他父亲的负罪感能少一些。 也不知道现在是凌晨几点了,黎雅博准备回房。 近两米的床,半边的床单已经打湿,方咛缩睡在另一边,黎雅博重新戴上眼镜,穿好衣服,坐在床边伸手摸摸她的头。 “明天记得叫佣人换一床新的被子,睡吧。” 他的声音已经冷静了下来,带上了温和。 听他嘱咐,方咛平静地问:“这次我要用什么理由?没吹干头发和不小心把水杯打翻了的理由都已经用过了。” 黎雅博笑了笑说:“你自己想吧。” 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方咛无声瞪了他一眼。 黎雅博当然看得懂她眼里的控诉,他低下身,英俊的脸凑近她,柔情地回望着她。 “如果你愿意去我的房间,这个烦恼现在就是我的了。” 无耻。 方咛闭眼,眼不见心不烦地说:“你还是多花点时间去烦恼你的股东大会吧。” 她扯开了话题,黎雅博配合着她,勾唇道:“多谢关心,不过我很好奇你到时候会给我投赞成票吗?” “难道我有的选吗?” “投票权在你手上,你当然可以选择。” 虚伪。 “你与其在这里问我,还不如抓紧时间去搞定其他的那些股东,”方咛垂着眼说,“不然我一个人给你投赞成票也没用。” 黎雅博语气闲适:“你怎么知道我没搞定其他人?” 方咛睁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他挑了挑眉,对她微笑。 方咛忍不住好奇:“你说服其他人给你投赞成票了?你怎么说服他们的?” 方咛根本不懂公司经营,也完全不清楚这其中要经历怎样的运作,但她有常识,他们和普通家庭不同,这笔遗产不是那么好继承的。 明明葬礼的时候,那群亲戚和股东都还跟难缠的鬼似的,一个个心里打着算盘要瓜分黎氏。 别说最大的总部,就是分散在大陆各省的大小分公司,黎氏占有相当股份的其他企业、海外的国内的,凡是有油水可拿的,他们巴不得都拿出来摆在桌面上请会计和律师算清楚。 黎氏的产业庞大,而黎雅博太年轻了,即使他是黎一明的长子,也很难把黎氏完美消化。 当然更深层的原因,是那些世伯自认辈分和资历都在黎雅博之上,当然不愿就这样让黎氏落在黎雅博手里。 生前的黎一明是个有手段的商人,镇得住那些世伯,那黎雅博是用了什么手段? 黎雅博故意对她卖关子:“不如你猜猜看?” “我不猜,你不说就算了。” 方咛知道要从他的口中撬出有用的信息有多难,她根本算计不过他,所以她也不会去白费这个力气。 她只肯定一点。 “反正肯定不是光彩的办法。” 黎雅博没否认,只是柔声说:“我是爹地的长子,不管我用什么办法让他们给我投赞成票,我继承黎氏都是天经地义,不是吗?” 他一脸坦然地看着她。 因为他最有继承的资格,所以做什么都是可以被理解的,那些反对他继承的人才是这场遗产大战中的反角。 “是,”方咛顺着他的话,没什么感情地说,“谁能斗得过你呢。” 然而她没什么诚意的恭维却意外地取悦到了黎雅博。 黑蓝色的眼眸里有笑意闪过,他说:“当然,我承认我的有些办法确实不光彩。” “比如对你。” 方咛复杂地嗔他一眼。 笑着接受的同时,他附在她耳边轻佻地呢喃:“但至少我让你高潮的时候,你也很舒服,不是吗?” 恶而不自知的恶人很可怕,恶而自知的禽兽更可怕。 方咛咬唇,从被子里伸出手,黎雅博瞬间就预感到她要干什么,伸手一挡,轻松将她的手腕反摁倒在枕头上。 她挣扎了两下,引得黎雅博舒心的几声低笑,接着他低下头,亲亲她的嘴唇。 他很喜欢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在如愿惹恼她后,又哄着她说:“别生气,下礼拜不是有个珠宝展吗,你要是有喜欢的,我给你买。” 他果然对她的所有行程都了如指掌。 所以他才愿意宠溺,只不过因为方咛在他的掌心里,飞不出去。 手被他牢牢摁住,方咛故意问:“你就不怕我把那里买空了?” 黎雅博又笑了:“珠宝也是一种投资选择,不是吗?” 说不过他,方咛侧过头,不打算再理他。 然而小巧的耳垂面对他,引起了他的注意。 自从雅学学校的运动会后,她的耳朵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装饰。 “顺便买一对新的耳环吧。”黑蓝色的眼眸冷淡觑着她素净的耳垂,黎雅博突然说。 方咛微怔,毫无防备的耳垂忽然被粗粝的指腹捏住。 钻石对女人来说是美好爱情的象征,可对大多数男人来说,不过是一颗会发光的、可以用来哄女人的石头而已。 黎雅博认为对他的父亲是如此,对自己也是。 他仿佛一个温柔多金的完美情人,要送给方咛象征爱情的钻石。 “我送你一对新的,你想要多少颗钻石都可以。” - 珠宝展举行在一个星期后的周末。 品牌方很重视这一次的活动,将场地特意定在了栌城最具代表性的会展中心。 当天的红毯星光熠熠,媒体也来了不少,受邀而来的艺人们站在镜头前尽情展示着自己。 他们穿着品牌的高定礼服,戴着品牌的高定珠宝,为此展示着自己和该品牌的深切羁绊,顺便用自己优越的外表向品牌的核心客户推销商品。 方咛作为特邀VIP客户,没有从人满为患的正门进去。 车子直接开到了特殊通道,还没下车,举着伞的工作人员便小跑着来到了车边,准备迎接她下车。 此次参加珠宝展的第一目的不是买珠宝,而是社交,下车后,她直接找到了太太们汇合。 太太们今天都打扮得很漂亮,互相恭维几句后,为首的唐太太对方咛说:“黎太太,给你介绍个人认识啊。” 因为上次麻将桌上的话题,方咛一位唐太太要给她介绍男艺人,她刚想拒绝,唐太太已经亲昵地挽上了她的胳膊,牵着她往一个方向走去。 “沈小姐。” 唐太太在一个人面前停住,笑意盈盈地对人说:“我把黎太太给你带过来了。” 听到这个姓氏,方咛瞬间清楚了这人是谁。 沈司渝,黎雅博交往多年的女友。 沈司渝简单打量了一眼方咛,果然就如那些太太们所描述的那样。 澳城首富年过半百老房子着火娶进门续弦的小太太,一个年轻又柔弱的小女人。 她的男友黎雅博名义上的继母。 ------------ 28 chapter 28 沈司渝面带笑意,客气地说:“黎太太,你好。” 说着,她朝方咛伸出手。 养尊处优的一只手,做着精致的长美甲。 “沈小姐,你好。” 方咛回握,两个女人的手指只是轻轻擦碰一下,很快便默契地放开。 “终于见面了,”唐太太笑意盈盈,“以后迟早是一家人的,早点认识也好。” 话说得很漂亮,可明明前不久在麻将桌上,太太们还在讨论着沈司渝和黎雅博的这段恋情是不是真的要黄。 沈司渝和黎雅博是校友,年纪上也同样大方咛几岁。 唐太太巧妙地没有提及二人如果成为了一家人后将会是什么关系,那语气就好像等沈司渝嫁进黎家后,会和方咛成为亲姐妹,而不是婆媳。 众人心中有数,只是谁也不说破。 作为当事人的两人也同样不说破,沈司渝更是热情地邀请方咛:“黎太太,要不要和我一起逛逛?” 沈家是港城数一数二的豪门,就算沈司渝不是黎雅博的女友,方咛也无法拒绝她的邀请。 唐太太识趣地说:“那你们年轻人一起,我和其他太太一起逛去了。” 沈司渝并未定居栌城,平时在大陆和境外轮流转,没有专属的销售跟着,方咛的销售一见多了位贵客,眼睛都亮了。 逛了小半圈,满目琳琅的钻石珠宝,珠宝展的灯光打得十分绝妙,每一束绝妙的光都恰好照在了那些珠宝上,天然的宝石光泽和极致的切割工艺,淋漓极致地展示在在玻璃罩下。 展厅很大,每位贵宾的身边都跟着正装革履的销售,流畅而专业地为他们讲解着这些高定珠宝们的设计理念和用材切割。 方咛心不在焉,沈司渝似乎也是兴趣缺缺,更像是来散步的。 直到销售将方咛领到之前已经提前给她看过的首饰展柜前。 圆润的海水珍珠作为主石,被一圈细密的钻石围绕着,在天鹅绒的映衬下散发出白金的光芒。 因为之前答应过销售,算是特别预留,方咛点头:“我试试吧。” “好的,那请您先去贵宾室稍等,我立马安排人把首饰送过去为你试戴。” 说罢,销售又犹豫地看向沈司渝,不知道这位沈小姐是要继续逛还是陪黎太太去贵宾室试戴首饰。 方咛替销售问了这个问题。 “沈小姐看了这么多,都没有中意的吗?” “好像没有,”沈司渝笑着说,“其实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买东西,只是品牌恰好给我发了张邀请函,我陪黎太太你去试戴吧,黎太太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为你参考一下。” 都这么说了,方咛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贵宾室里有为顾客特别准备的红茶和甜品,不过一会儿,首饰便送了过来。 销售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取出耳钉,为方咛戴上。 “这对耳钉真的很适合您呢,”销售蹲在方咛身边说,“黎太太,您皮肤白,脸型是很完美的鹅蛋脸,气质也温婉,真的很适合戴珍珠和白金这类的首饰。” 方咛看向沈司渝,礼貌地问沈小姐怎么样。 沈司渝端着红茶杯说:“不是有句话吗?连珍珠都没有的女人,不能算是完美的女人。黎太太,你很适合戴珍珠。” 方咛透过镜子看着自己耳朵上的新耳钉。 也不必纠结钻石,珍珠也不错。 转眼间黎一明已经去世半年有余,她也该换一副新的耳钉了。 方咛笑笑,没有询问价格,直接说要。 销售又紧接着向方咛介绍了同样为珍珠材质的天女珠套链。 方咛问:“套链呢?” “我们品牌今天借给一个女艺人戴了,晚宴的时候我们可以安排那位女艺人过来跟您打个招呼。”销售说。 得到方咛点头后,销售站起身来,失陪先去为方咛打包好耳钉。 满打满算,今天的收获也就两样。 可倘若她真的像那天对黎雅博故意说的,把这里买空,黎雅博未必不会有意见。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比女人的更不可信。 方咛才不会当真,讽刺地轻勾唇角。 “黎太太想到什么好事了?” 方咛回神,沈司渝正看着她。 差点忘了。 在黎雅博的女友面前,还想着和他在床上的对话,未免有些太贱了。 方咛内心一哂,心虚地轻咳一声。 “没什么。” 这会儿侍应生正好过来问她们需不需添茶。 沈司渝说:“替我添一点吧。” “好的。” 侍应生走到沈司渝身边,原本正安静地进行着添茶的动作,手却忽然抖了下,幸好茶没洒。 “哎哟,这么巧,你们两个居然在一起。” 是被一个声音惊到了。 说话的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一身和今天到场嘉宾同样的价值不菲,手里提着灯球造型的镶钻包包。 年轻女人认识方咛和沈司渝,方咛和沈司渝也同样认识她。 这是太太们在麻将桌上常会提起的贺小姐。 太太们之所以爱提这位贺小姐,是因为这位贺小姐身上的谈资实在太丰富。 要说这位贺小姐也是圈内出了名的骄纵千金,从小不学无术,十几岁时靠着家里的关系去了国外名校镀金,后又被家里安排联姻,嫁给了门当户对的豪门才俊。 本来是扶不起的阿斗,但就是有人天生命里带“运”字,贺小姐的那位联姻丈夫是圈子里万里挑一的好男人,贺小姐不但婚姻美满,同辈的兄弟里又恰好因为种种缘故,没一个能堪担大任,硬生生把她这个女阿斗给扶了起来。 方咛认识她,并不全因为她是贺小姐。 更多的是因为这位贺小姐是她老师的太太,论起辈来,贺小姐是她的师母。 沈司渝认识这位贺小姐,是因为她们二人是校友。 而且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读书那会儿,是沈司渝压贺小姐一头,虽然二人都是长相娇美的富家千金,但沈司渝的课业成绩更好,而且她还拿下了当时学校的风云学长。 学生时代的黎雅博就已经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家世显赫、成绩优异、为人谦逊,英俊的脸上常常挂着温和优雅的笑容。 混血的优势让他无论在哪个肤色群体中都颇有认同感,和白种人站在一起,他是同样优雅的英伦贵族,和黑发黑眼的亚洲人站在一起,他又是斯文的东方绅士。 求学几年,黎雅博一直保持着单身,对来自无论同性还是异性的爱慕从来都是礼貌回绝,单身的身份一直维持到他向所有人公开沈司渝是自己女友的那天。 贺小姐当然不甘心死对头的学业和恋情都如此完美。 而沈司渝太清楚怎样风轻云淡地去戳死对头的痛点,在一起舞会上,更是挑衅般地问贺小姐。 “Cissy,你会祝福我的吧。” 享受着死对头眼里浓浓的不甘心,沈司渝故作体贴地说:“听说你单恋了很多的青梅竹马也交女朋友了,你可要抓紧了哦。” 此话一出,两个富家千金差点没在舞会上打起来。 就这样,整个学生时代,贺小姐都处在下风,直到她几年前毕业回国。 如今风水轮流转,贺小姐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嫁了个门当户对的好男人,而沈司渝和黎雅博这对神仙眷侣,交往多年,如今却要散在婚礼殿堂的入口。 贺小姐也不客套,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沈司渝,听说你要和黎学长分手了?” 沈司渝皱眉,从容的模样因为贺小姐的到来被撕碎。 方咛仿佛成了一个摆设,听着二人的唇舌交战。 “Cissy,是你!”沈司渝很快恍然大悟,“那篇说我要和Arthur分手的报道是你向狗仔爆料的,对不对!” 贺小姐大方承认:“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Arthur从来没说过要和我分手!” “既然没说要跟你分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贺小姐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一旁的方咛,“还特意找到人家后妈这里来。” 目的被戳穿,沈司渝一时间哑口。 “不过我告诉你,就算你找方咛打听也没用,”贺小姐自信道,“因为学长压根就没打算娶你。” 优雅的千金模样终于再也维持不住,沈司渝重重摔下杯子。 “别说了。” 眼见双方的情绪都激动了起来,方咛不得不当起和事佬。 她冲贺小姐摇头,请求她别再继续刺激沈司渝。 这里是珠宝展,今天来了太多的贵客,社交圈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位名媛千金在这里吵架,实在有伤上流的形象。 贺小姐向狗仔爆料的这一阴招,也算是解了气,她知道分寸,没再继续扩大事态。 走之前,贺小姐对方咛说:“我老公说你很久没去学校上课了,他让我转告你,处安思危。” 方咛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谢谢老师关心。” 贺小姐走了。 她的出现就像是为这个气氛和谐的贵宾室带来了一丝戏剧性的情节,但很快,在彼此都心知肚明不挑破的粉饰下,随着茶杯被侍应生迅速换了个新的,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方咛不知该如何和沈司渝开口。 她借口想要去洗手间,暂时给沈司渝一个缓冲的空间,然而沈司渝似乎不打算独处,提出跟她一起去。 洗手间里现在没有别人,二人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安静洗手,沈司渝抬起头,透过镜子对身边的方咛说。 “黎太太,我今天拜托其他人找你,不是来找你打听Arthur是不是真的要跟我分手这件事的。” 她说:“我是来找你合作的。” 方咛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镜子里的沈司渝淡淡一笑。 “我又不傻,男人一旦想要和女人分手,冷暴力就是他们的第一步,不过他还是低估我了,我可不是那种会因为被男人甩了就掉眼泪的女人。” 方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问道:“那沈小姐想怎么做?” “他不理我的这段时间,我闲着没事做,就去查了点东西。” “半年前和黎伯父在长途出差的高速公路上因为交通意外一起去世的那个司机,其实并不是黎伯父的专用司机,这件事你知道吗?” 方咛点头。 因为黎一明的专用司机现在还活着,黎一明去世后,那位司机就成了黎一明的专用司机。 前段时间黎雅博为了掌控她的行程,又将这位司机转而安排给了她。 “那个司机之前是黎氏的一个办公室小职员,驾照才刚满一年,黎伯父出差,没又用熟悉的专用司机,却带上了一个才拿了驾照一年的新司机,你不觉得奇怪吗?” “司机去世后,Arthur给了那个司机的父母三百万的补偿金,除了这三百万,还有澳城新城市中心的一套两千平方呎的花园别墅,那个司机还有个在上公立高中的妹妹,现在被Arthur资助去了国外留学。” 沈司渝不疾不徐地阐述着黎雅博给去世司机家人的那些补偿,而随着丰厚补偿被一一道出,方咛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不可置信。 一个可怕的猜想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口涌出,使得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到几乎要窒息。 “顺便我还查到黎伯父的律师在黎伯父去世后去了一趟瑞士,没人知道他去瑞士干什么,但在他从瑞士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去见了Arthur。” 这个方咛心中大概有猜想。 大约是黎一明生前将秘密遗嘱存在了瑞士银行的金库中,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大型金融机构之一,也是富豪和罪犯们存储秘密资金的天堂。 沈司渝意味不明地看着镜子里的方咛。 “黎太太,你想不想知道你丈夫真正的死因?” “……”方咛按捺住心跳,尽可能维持着平静,“沈小姐仅凭这些下结论的话,会不会有点太草率了?” 沈司渝说:“所以我才需要你,不过你放心,我对黎伯父的遗产没有任何兴趣。” “那你找我合作,你的诉求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她从黎雅博那里学来的。 合作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双方都能获利。 沈司渝抛出了遗产的鱼饵,这对方咛是绝佳的诱惑,那么沈司渝想要的是什么? 沈司渝坦然地说:“我的诉求很简单,我要你继承遗产,然后把Arthur赶出黎氏。” 方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司渝。 而沈司渝却耸耸肩,觉得这没什么难理解的。 对她来说,如果黎雅博爱她,那么和他争遗产的继母就是敌人。 可如果黎雅博要和她分道扬镳,那么这位年轻的继母就不再是她的敌人,而是她的盟友。 “Arthur继承了黎氏,成了新任的澳城首富,就不再需要我,也不再需要我背后的家族了,他当然要甩掉我了。” 说到这里,沈司渝的语气莫名有些哀怨:“他就是这么一个以利为先的无情男人。” “……怎么会呢,”沈司渝的示好实在太过突然,方咛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答应,警惕地说,“你们交往了那么多年,他怎么会就这么草率地结束这段感情。” “交往了这么多年?”沈司渝重复着这句话。 然后她突然扬高了声音说:“我很清楚我们交往的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方咛被吓了一跳,又惊又疑地看着她。 “Cissy之所以嫉妒我,处处和我作对,是因为她也被黎雅博的外表给骗了你知道吗?” 沈司渝指了指自己,又是得意又是愤怒地说:“只有我知道他真实的样子!” “黎伯父厌弃他的母亲,根本不看重他,你以为他的钱都是从哪儿赚来的?” 方咛睁大了眼。 教养良好的豪门绅士,光风霁月的留学生代表,众人尊敬崇拜的学生主席,全都是他的假象。 国外的那些钱,只会更脏。 “黎太太,黎雅博不好对付,我可以帮你,同样,你也可以帮我。” 沈司渝的语气真诚,而方咛却后怕地退了几步。 她穿着细高跟,因为害怕的脚步,双腿不自主有些踉跄。 看着方咛笨拙的动作,沈司渝噗嗤一笑。 “你害怕了?看来黎伯父真的娶了一个单纯的小白兔。” 难怪黎雅博完全没把这个继母当做一回事,甚至连对付她的招数都懒得琢磨。 沈司渝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方咛努力镇定着心跳,语气里充满了不理解。 “既然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 沈司渝坦然地回答:“他是个混蛋没错,但不妨碍我喜欢他。” “Arthur只有变得一无所有了,才会是属于我的。” ……疯子。 他们都是疯子。 方咛心想。 就如同这一整个上流世界的缩影,浮华万千的金玉华袍之下,全是腐烂不堪的内里。 这个世界有多可怕,哪怕是方咛这只飞上枝头的麻雀,从下层的世界来到这里,短短不过两年的时间,也被同化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 29 chapter 29 方咛厌恶这一切,对其他人,以及对自己。 可她别无选择,只能深陷。 就如同今天的这场珠宝展,她是上座的贵宾,满目琳琅的珠宝任她选择,不是因为她是方咛,而是因为她是黎太太。 阶级的跨越帮她实现了这一切,真正的方咛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真正的方咛打一辈子工也不可能买得起这里的任意一件珠宝。 “如果我真的把黎雅博赶出了黎氏。” 顿了顿,方咛问:“你怎么帮我避免他的报复?” 黎雅博最在意的就是他手中的权势,一旦她背叛了他,从他手里夺走了这些,后果不敢想象。 他恐怕也会杀了她。 听到方咛的问题,沈司渝便知道她动摇了,她们之间的合作有戏。 “这点你可以放心,我的家族还是有这个实力的。等他从黎氏被踢出局,我会把他带回港城,不会让他出现在大陆。” 方咛蹙眉。 这话听着怎么有种沈司渝要把人囚禁起来的感觉。 “那你还会和他结婚吗?” “结婚?”沈司渝一笑,“他不想和我结婚,就是不想让我插手黎氏,他没了黎氏,难道我还要把沈氏送给他吗?” 凡事利益为先,结婚在他们看来远不止爱情的结合,黎雅博懂这个道理,沈司渝当然也懂。 方咛无权置喙什么,毕竟她的婚姻本质也不是纯粹的爱情。 “我不会和他结婚,但也不会和他分手,我会把他留在我身边。他不爱我没关系,我爱他就可以了,我知道他是一个从不会轻易把主动权交到别人手里的人,但我也要让他知道。” “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主动权只能在我手里,即使是再高高在上的男人,在我沈司渝面前也只能低头。”沈司渝自信地说。 他说她是婊子,他宁愿看着她和别人做|爱也不愿碰她。 黎雅博是自诩禁欲的天主教徒,欲望对他来说是一种罪孽,那她就要让他知道,男人的本能是淫,当他在女人面前无路可走的时候,再高贵的人,也会背叛信仰,变成一条只会挺腰的公狗。 “好好考虑,黎太太,我等你联系我。顺便那对珍珠耳环真的很适合你。”沈司渝最后说。 - 沈司渝离开后,方咛没有参加后续的晚宴,与新买的耳环同材质的那套珍珠链她没有要,告别其他太太后,提早离开了珠宝展。 黑色幻影在车水马龙中行驶着,霓虹如同跑马灯般一帧帧在车内快速闪过。 方咛面色凝重,盯着后视镜。 “老李。” 前排的司机应声:“怎么了太太?” “你之前一直是我先生的司机,”方咛的语气很轻,“你为他工作多少年了?” “十几年了,从黎董来大陆发展后我就一直跟着他了,太太怎么突然问这个?” 方咛和善道:“没事,就随便问问,这些年我先生对你怎么样?” “黎董当然对我很好,我儿子能出国留学,都是托黎董的福,我儿子也很感恩黎董,说等自己博士一毕业,就进入黎氏为黎董工作,”司机突然伤感起来,“可惜黎董没等到我儿子毕业就……天妒英才。” 黎一明确实对下属们都很好,他身边的这些人,管家、司机、保姆,都是已经跟了他很多年的老人,即使有些人年纪大了,做事已经不如年轻人有效率,但黎一明还是将他们都留在了身边,不但给他们照常开工资,甚至连这些人的子女都会一一关照。 方咛顺着老李的话说:“是啊,你跟我先生这么久,如果当时是你陪他去出差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意外了。” 老李眼神一变,不自觉捏紧了方向盘。 “黎董出差那天,我正好得了感冒,黎董体贴我给我放了病假,谁知道就正好是那天,黎董出事了……” 说完,他长叹一口气。 老李那天正好感冒的事方咛也知道,当时在黎一明的葬礼上,他跪在棺椁前,为这件事边痛哭边懊悔。 方咛安慰道:“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责任,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对我先生的感情很深,现在黎雅博让你为我开车,一切都还习惯吧?” 老李很快收拾语气,答:“习惯习惯,太太您和黎总都很好,跟黎董一样,对我们做下属的也都很体贴。” “不用那么客气的,我知道我每次逛商场的时候都让你在停车场等很久。” 老李一笑:“太太言重了,我还得感谢太太,正好给了我休息的时间。” “你之前为黎雅博开车的时候,应该更忙吧?”方咛问,“是不是连周末都没有休息?” 老李说:“其实还好,黎总只是偶尔周末的时候才会回公司加班。” “那他周末不加班的时候一般会去哪儿?” 老李愣了愣,没有很快回答,方咛安抚道:“别紧张,他通过你了解我每天的行程,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都知道,我礼尚往来问一问他的,应该不算过分吧?” 老李干笑一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方咛抿唇,突然轻轻一笑,眼微垂着,语气蓦然变得深意万分,夹杂着某种来自女人的暗示。 “我想多了解他一些,你也知道,他每周末不在家,我也不知道他去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自从黎董走了,我现在只有他可以依靠了,我真的不想哪天他身边突然又多出一个女人来。” 老李猛地咳嗽了几声。 其实太太和黎总之间,身边亲近的人但凡不是傻子,都能察觉出来。 他们会在车上独处,或者是在黎总的书房里,亦或者深夜时,晚睡的佣人会看到晚归的黎总进去太太的房间。 时间很久,可结束后,一切又恢复如常。 黎总依旧穿戴整齐,鼻梁上的眼镜一丝不苟,他的笑意温润,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人会相信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人敢诉诸于口。 而作为当事人的太太和黎总,也始终保持着这样不明不白的态度。从没有解释过,但也没有刻意掩饰什么。 其他人自然也就聪明地保持着缄默。 太太这番话,好像突然间就戳开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某种认知,确实把老李给吓着了。 - 过了几天,方咛又找机会去问了黎雅博现在的司机。 和老李的回答大差不差。 高档会所、郊外的休闲别墅、高尔夫球场、马场,这些都再普通不过。 唯独一个地方,方咛看不懂。 天主教堂。 司机说黎总有去教堂祷告的习惯,之前大概是半个月才去一次,最近频率不知为什么越来越高,几乎每星期都会去。 方咛不解:“他信教吗?” 司机点头:“是的,您不知道吗?黎总是天主教徒。” 方咛这才想起,之前沈司渝确实对她提起过天主教。 方咛觉得有点讽刺。 大约心中有恶的人都喜欢用某种神圣的信仰来为自己减轻负罪感。 不久后,年底黎氏的股东大会在圣诞节前的澳城总部召开,方咛作为黎一明董事长的遗孀,按照律法享有黎氏的股份,作为股东之一,她自然要出席这次大会。 专程用以境内外通行的黑底双牌豪车行驶在港澳大桥上,不比栌城已经来到了冬天,临海澳城气候依旧温暖,方咛坐在车里发呆,身边的男人不知和谁在通电话。 司机透过后视镜悄悄观察二人。 黎总自不必多说,衣冠楚楚,今天的股东大会将会是他的主场,而太太也是一身正式的深色套装,耳垂上的珍珠耳环优雅知性。 黎雅博语气平静:“你话俾佢知(你告诉他),就算佢想死,都等到股东大会以后再死。” 听懂这句话,方咛下意识一颤。 她不知道想死的是谁,只知道会黎雅博为了今天这场股东大会,为此筹备了半年多,势必是要拿下黎氏的继承权。 挂掉电话后,黎雅博侧头,伸手,用食指轻轻刮了刮方咛的脸,换了普通话对她说:“又不是叫你去死,你怕什么。” 方咛目不斜视,并不承认:“没有,你看错了。” 黎雅博轻笑一声,没有揭穿。 方咛并不期待股东大会,一切都几乎已经是定局,没什么好期待的。 而投票环节正如她所想的那般无聊,没有任何意外。 作为黎一明的遗孀,黎雅博名义上的继母,方咛投下赞同票。 交票的时候她看了眼黎雅博,黎雅博也正好在看她。 他正襟危坐,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冲她淡淡一笑。 半个小时后,监票人宣布黎雅博正式成为整个黎氏,上至总部博|彩控股有限公司,下至各个赌场、集团、银行、酒店的最大股东及最高领导人。 黎氏发展近百年,产业遍布东亚大陆,还不满而立的黎雅博在今天正式凭借自己所继承的巨额资产,成为澳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富企业家,同时也是黎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董事长。 会议长桌上响起掌声。 男人一身深色高定西装,英俊非凡,脸上笑容谦逊,冲每一位股东真诚鞠躬。 “Thanks to everyone,多谢各位嘅支持,我会努力。” 方咛神色平静,机械地跟随着其他人为他鼓掌。 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股东大会结束,她只想赶紧离开。 等其他人差不多走完,方咛才准备起身。 走过长桌的一半,眼前出现一根拐杖。 方咛抬眼。 是二叔公。 二叔公脸色憔悴,半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那根檀木拐杖上,拐杖不堪重负,颤颤巍巍,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他启开干涩苍老的唇。 “你知唔知一明嘅遗嘱(你知不知道一明的遗嘱)……” 二叔公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形高大的保镖便挡在了二人之间。 方咛也没有听完,二叔公已经一脸惊恐地被保镖请出了会议室。 刚刚送各位股东离开的黎雅博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叔公他……” 黎雅博说:“不用在意他,他对我们来说已经没用了。” 方咛知道自己应该是不可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了。 “你怎么回来了?” “送完那些人上电梯,就回来接你了,”黎雅博语气温和,“等一下想去哪里庆祝?” 庆祝的是他,又不是她。 方咛说:“随便。” 没指望他会准许自己自由行动,反正就算允许,她无论在哪儿,都全在他的眼皮之下。 “我叫人在酒店准备了一间房,那里的意大利餐厅味道不错,想去尝尝看吗?” 果然都安排好了。 既然如此还问她干什么? 方咛点头:“好,那走吧。” 高跟鞋刚迈出一步,身边的男人突然揽住她的腰。 脚尖离地,方咛被抱坐在了会议桌上。 他很自然地站在了她的两腿间,眼底里是温柔的笑意,方咛双目微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下一秒,男人微仰起头,唇覆了过来。 他奖励般地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压。 “多谢你为我投了赞成票。” 没有任何意义的道谢,虚伪至极。 “……不客气,”方咛有些恼怒他不分场合的吻,却也不敢反抗,低着头,稍微推了推他,“不是要去吃意大利菜吗?” 他也不急,只说:“我喜欢吃意大利菜,最喜欢的是Osso buco。” 标准的意大利语,是烩牛膝。 方咛莫名其妙,又突然听他说:“你不是想多了解我吗?先从我喜欢吃的菜开始了解可以吗?” 方咛恍然大悟,一时间有种被揭穿的羞耻感,接着这些羞耻很快全都被他淹没在了深吻中。 十几分钟前,这里还坐满了西装革履的股东们,而他则在最前方的位置,接受着所有股东的恭喜。 十几分钟后,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在被迫与他交换了几次津液后,方咛从他的唇中脱离出来,脸颊发烫地说:“监控、监控……” “我会叫人删掉的,”黎雅博亲亲她的鼻尖,安抚道,“保镖在外面守着,不会有人进来,放心。” 看来他早就已经打算在会议室里干什么了。 一送完那些股东,就迫不及待回到了会议室,将她和自己留在这里。 他摘掉眼镜,随手扔在了会议桌上,抱着她,温厚宽大的手抚在她身前,隔着她的女士套装勾勒柔软的形状,伸出舌,交缠着她的舌。 “投票的时候,你是第一个交票的。” 黎雅博轻笑,稍稍离了她的唇,牵扯出一条细细的水线,低哑的语气里是明显的愉悦。 “要不是股东们还在,我已经走到你旁边去,给你一个Reward Kiss(奖励吻)了。” 他抵着她,在他强势而温柔的亲吻中,方咛渐渐觉得身体软了。 “啊……” 她怕她下一秒,就要倒在会议桌上。 黎雅博敏锐地意识到她的紧张。 看来她真的很怕在这里被他怎么样。 她明明很不愿意,却又不敢反抗。事实上每一次和他接触,她都很被动。 黎雅博喜欢女人弱小却无用的反抗,可他突然又想要她主动一点。 或许站在被动的位置去体验,把主动权交给她,也是一种乐趣。 “我有这么可怕吗?”黎雅博摸摸她的脸,“为什么不换气,你的脸都憋红了。” 他退出了自己的舌。 “你来。”黎雅博贴着她的唇,用清冽缠绵的呼吸裹着她。 方咛睫毛轻颤,没敢睁眼:“……什么?” 他用那双蓝黑色的深邃双眼,温柔地看着她像蝴蝶翅膀一样震颤的睫毛。 “总是被我欺负,你不想主动一点吗?”黎雅博引诱她说,“现在换你吻我了,把舌头伸进来。” 顿了顿,他提出条件:“我可以告诉你二叔公刚刚想对你说什么。” 方咛羞耻地闭上眼,下一秒,她的舌头颤颤巍巍地进来了。 黎雅博呼吸一停。这一刻,他仿佛被她胆小可爱的舌头给俘获了,清冷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在这间严肃的会议室里,是股东们祝贺他终于得到了黎氏的那一刻更让他兴奋,还是和方咛在这里肆无忌惮的偷腥更叫他心颤。 不自觉抚上了方咛的耳垂,那里戴着一对新的珍珠耳环,是用他的卡刷的。 “乖BB……”喉结吞颤,他顺从地将唇打开,轻叹一声,忍不住哑声说。 ------------ 30 chapter 30 保镖在会议室门口大约守了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从里打开,他的老板黎雅博先生踱步而出。 老板看起来正在擦手,他的手里是与领带同色的手帕。 宝石蓝的真丝手帕色泽光滑,手帕上的每一道暗纹都仿若波光粼粼的流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条手帕似乎湿了,染上的地方失去了宝石蓝原有的光泽,像一道污渍。 保镖只是看了一眼,便飞快地低下了头。 他是英籍奥地利裔,个头高大,前几任富豪老板看中他的个头,却也不满他的个头。 因而每次和老板说话的角度,都需要掌握得当,才不至于让老板感到被冒犯。 但是这位年轻的黎先生不需要。 保镖稍稍低眼,恰好能够看到黎先生领带上的白金领带夹。 将手帕收进西服内兜,黎先生缓缓开口:“刚刚有没有人过来?” 保镖:“没有。” “我先去车上,你在这里等太太出来,再送她过去。” 保镖:“好的。” 黎先生离开后的十分钟,太太从会议室里出来了。 太太的脚步有些虚浮,手中的铂金包紧紧贴在身前,脸上的淡妆没怎么变化,只是眼线和唇上的口红稍稍有些花了。 在会议室和老板相处的这二十分钟里,她哭过。 从保镖的视角看过去,这个女人实在太小太细了,腰或许还没有他的手掌长。 为这些富豪工作的日子,除薪资外任何的一切都很无趣,他会趁着为数不多的假期去找女人排解。 每次他都会选个头小身体软的女人。 因为在这样的女人身上,他可以找到从富豪们那里因为卑躬屈膝而丧失的尊严,他喜欢看着这些女人因为承受不了而哭着向他求饶,喜欢听她们的哭声,喜欢她们被弄成一滩烂泥的模样。 当从新老板那里得知眼前的这个女人居然是新老板的继母时,保镖是震惊的。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老板和太太的秘密。 他曾受雇于不少富豪,见过太多的腌臜,太明白金钱和权势会让一个人变成怎么样的禽兽,因此那些秘密在他眼里,反倒合理了起来。 按照老板的吩咐,他要送太太下楼去坐车。 偌大的镜面电梯里只有他和太太两人,也不知是太太身体有恙,还是电梯的失重感太强,原本安静站着的太太脚步一晃。 保镖下意识地上前,太太也下意识地握上了保镖伸出的手臂,才勉强立住了还在发软的腿。 站稳后,太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保镖目不斜视,可坚实的手臂上,曾被那柔软手心所触碰过的地方却微微发着烫。 他不动声色地违反了保镖的职责,用墨镜下那双阴翳深邃的灰色眼眸打量太太。 娇小的身体,昂贵的穿着,昂贵的首饰,盘起的长发露出可爱的耳垂和优雅的后颈线。 保镖目光一滞,突然发现了太太藏在衣领下的、很小的一块红痕。 他迅速收起眼神,可舌尖还是不自觉地探出轻舔了下唇。 像太太这样的女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会很香吧。 恐怕连她的眼泪都是甜的。 送太太上车后,黎先生没有让保镖继续跟着。 黎先生语气温和地保镖说:“辛苦了,你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去休息吧。” 保镖鞠了一躬,车门关上前,他最后看了眼老板和太太。 他们并排坐在内饰豪华的车里,穿着价值不菲的套装,太太紧闭着双腿,双手不安地搭在膝上,整个人呈现出警惕的状态,而他的老板,身形放松,唇角始终挂着优雅而温和的笑容。 - 方咛生气了。 黎雅博大概可以从她自上车后便一直背对着他的后脑勺猜到。 他也不打搅,一路接听来自于各方的恭贺电话。 媒体的动作很快,距股东大会结束到现在还不到两小时,有关于黎氏新任董事长的线上稿件便已发布,至于纸质的通稿,大约今晚就会随着最新的晚报发行至全澳。 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这座城市的新首富换人了。 那栋如同莲花一般盛开的金色大厦也换主人了。 车子开到金色大厦楼下,早已等候多时的侍应生小跑至后排车厢旁,利落地为这位新任的黎董事长打开车门。 董事长身边,还带着一个女人。 大厦酒店的最高级别套房,一层一套,专为各国有权有势的客人预定,新董事长的这间套房,是长期被集团预留的,只为一人服务。 侍应生刚打开门,方咛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她僵硬地站在那里,等待着门锁落下的声音。 终于听到咔哒的一声脆响,她用力转过身去。 还未开口,一个带着苦艾香气的拥抱从后包围了她。 男人吻了吻她的耳朵,说:“好了,不生气了,没有人看出来不是吗?” 方咛深吸一口气,最后也只能压抑着盛怒和屈辱的情绪,说了一句:“还我。” “等一会儿吧。”他说。 说着,环在她腰间的手一用力,他将娇小的她抱离了地面。 可这次她没有听话,而是像只被惹恼的兔子在他的怀中挣扎了起来。 黎雅博并不生气,相反,他很享受她徒劳的挣扎。 将她不轻不重地放至大床上,黎雅博正欲倾身去吻,突然后颈一紧,被她拽住了领带。 男人眼中划过诧异,但并未反抗,他不动声色地、任由方咛拽住他的领带,将他反摁倒在床上。 她直起身,跪在床上,垂眼紧盯着他,柔软的手也掐上他的脖子,用了力气,就和她的语气一样。 “还我!” 好似被抢走了什么心爱的东西。 但其实不过就是一条内裤而已。 方咛双目泛红,语气激动,她让他还的不仅仅只是一条内裤,是她作为人的羞耻心。 他笑着,并不回答,她只能野蛮地去搜寻他身上的每一个口袋。 当她终于从他的西装内兜里摸到了一条光滑的东西后,迅速将它抽出来,然而却只是一条手帕。 她气得直接将手帕狠狠一扔。 轻盈的手帕落在了床下。 而黎雅博就那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像一头无助的小困兽,在他身上着急地找寻摸索着。 这种感觉甚好,甚至是叫人兴奋的,哪怕她刚刚不知死活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很新奇,他并不介意,甚至是喜欢的。 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她因为恼羞至极,而对他生出的恨意和反抗,甚至是掌控和威胁。 柔弱的女人也有獠牙,獠牙好像咬在他的脖子上,没有意料之中的愤怒,反倒激起心口的一阵涟漪和酥痒。 方咛终于在黎雅博的西裤兜里找到了那可怜的布料,她松了口气,可松口气的同时,原本盛着怒火的眼眸却忽然变得湿润。 她颓败地跪在床上,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算是个人。 “黎雅博……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 男人坐起身,抚摸上她的脸,大拇指腹从她的眉毛到眼睫,再到柔软的唇,一一珍爱且温柔的抚过。 她柔弱的埋怨是那么招人怜惜,幽暗而渴望的目光停在她的唇上,黎雅博捏起她两边的脸颊。 紧闭的唇微微嘟起,张开了一道小缝。 他突然呼吸一紧,一个念头与之而来,他盯着两片唇瓣之中那条不情愿张开的小缝,早已抬头昂首的野兽终于找到了比女人的手心更有趣的落脚之处。 冰冷的裤链打在方咛还滚着泪水的脸颊上,那只扣在她后脑勺上不许她逃离的那只手正在满足的发抖。 黎雅博从心底生出满足来,这种满足不来自于身体,而来自于心口,与此同时,他又有些烦躁和歉疚。 他是虔诚的天主教徒,长久的边缘行为已经让作为男人的他变得越来越燥郁。他曾冷眼看着女友的背叛而毫无波动,却在方咛这里忽然理解了沈司渝的放荡。 他觉得方咛的眼泪似乎没有那么美丽了,因为他无法再游刃有余地看着她哭,她给他的那种滋味简直美妙到他濒临失控。 美妙到、哪怕当时方咛真的想掐死他,他或许都心甘情愿。 方咛厌恶地推开男人,趴在床的一边干呕。 她擦了擦嘴,语气嘲讽:“你满意了吗?” 男人不语,神色复杂,第一次回答不上来她的话。 她给他带来的美妙,在她看来只是一种屈辱。 难道她和他父亲在一起时,就不觉得屈辱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对她的怜惜、心口的酥麻、以及身体残留的那股余韵与暧昧,顿时又成了他对她冰冷的凝视。 晚上用餐的时候,两人都换了身衣服,黎雅博带着方咛品尝了他最喜欢的意大利菜,可她的脸上还是没有半分笑容。 年末,圣诞将至,餐厅里已经有了节日的氛围,澳城气候一向温暖,即使年末,也仍旧没有任何下雪的迹象。 机场和口岸每日都会迎来和送走来自各大洲的人种,作为澳城数一数二的豪华酒店,为了吸引这些来自各国的游客,一到夜晚,巨大的圣诞树旁便会启动人工降雪。 装点着灯饰和礼盒的圣诞树在轻盈的雪花下,浪漫到无以复加,高层的贵客们无须在人群中找寻最佳的观赏角度,他们只需要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就可欣赏到这场雪。 方咛坐在落地窗前,眼神无波地盯着窗外的雪。 反正都是假的。 她挪开眼,百无聊赖地端起桌上的红酒。 身边的男人眼神专注地看着窗外,镜片中映衬着纷扬的雪花和红绿相间的灯饰,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松弛和放松。 放松到让方咛觉得,如果这时候她拿着一把刀刺向他,或许他都不会有防备。 看来今天这场股东大会,让他彻底放了心。 才会有这样的闲心看雪。 红酒杯清脆的声音惊醒了男人,黎雅博回过神来,柔声叫她过来。 33楼落地窗的玻璃之内,俯瞰着整个澳城的夜景,套房内灯光氤氲,他将她抱在腿上,她的细高跟鞋与他发亮的尖头皮鞋紧挨着,就如同他们,男人修长的脚踝包裹在黑袜之下,与之对比的是女人小巧的脚踝,局促地夹在男人的皮鞋之中。 方咛浑身紧绷,而黎雅博却好像沐浴在温泉中,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他对她说:“我今天很开心。” 方咛并不言语,黎雅博又捏起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并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咛这才开口:“为什么?” “我终于得到了爹地的一切,他的集团、他的事业、他所有的财产,”顿了顿,他的眸光中闪过一道阴鸷,轻声说,“还有你,他最心爱的女人。” 方咛却想笑。 她哪算得上什么心爱,不过是他们父子俩活着时消遣的玩意罢了。 “所以认命吧,嗯?” 温柔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威慑,黎雅博亲了亲她的嘴唇,说:“我会代替爹地好好照顾你的。” “……”照顾?放他爹的狗屁。 ------------ 31 chapter 31 她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黎雅博问:“你不相信我吗?” 方咛还是不说话,任由男人收紧手臂,直至将她箍得快喘不来气。 可她还是紧抿着唇不说话,像一种对他一种无声的抗衡。 黎雅博目光沉沉,看她许久,最终放弃。 算了,今天确实欺负她太狠,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于是他将酒杯递到她唇边,轻声哄着她再喝一口,喝点酒更容易入睡。 每一场浪漫都需要成本的维持,窗外的人工降雪并未持续多久,澳城气候温暖,不出几小时,那些雪便全化了。 方咛在里面的卧室睡下了,黎雅博就那样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客厅,慢慢看着雪化成了水。 静静地浪费着时间,全心全意地欣赏着曾属于父亲、但现在已属于他的夜景。 当今天的股东大会终于向众人揭示了那个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答案后,他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只有天主知道,这一天,他等了多久。 是时候处理那份遗嘱了。 他必须亲自处理,才能彻底放心。 黎雅博拨通律师的电话,半小时后,律师驱车送来了文件。 关上房门,黎雅博重新坐回到巨大的落地窗旁,在静景的笼罩下,点燃了一根雪茄。 咬着烟,慢条斯理地旋开封口条,那份不见天日的遗嘱终于在此刻重新露了面。 再次扫了眼遗嘱的内容,他捻着烟,用猩红的烟头点燃了遗嘱的一角。 他拿着遗嘱,直勾勾地盯着遗嘱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人名被幽蓝的火舌慢慢吞噬。 脚边燃着炉火,黎雅博将那份遗嘱丢了进去。 仿佛被投喂了食物,炉火忽然窜大,变得疯狂起来,他低着头,那跳跃的火焰映照在他的镜片上,挡住他深幽不见底的瞳眸。 随着遗嘱被烧成了灰烬,疯狂的火苗重归平静,像是终于完成了某个长久深埋在心底的愿望,黎雅博仰头靠在了沙发上。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去怀念母亲,也不用再怨恨父亲,金钱会填补上他所有的空虚。 就让他们夫妻在地底下相聚。 他们再也无法给他带来任何伤害。 当年他的父亲用英俊的外表和花言巧语,靠着他母亲带来的丰厚的嫁妆和家产成为黎氏最大的掌权人。 可他的父亲不知满足,爱的时候将他的母亲捧在心尖,不爱的时候说娶二房就娶二房。 还是母亲以死相逼,才终于阻止了情人进门。 他以为他的母亲会指责父亲,指责男人的花心和不守承诺。 可他的母亲实在令人失望,她被家族养得太过天真和单纯,受不得一丝挫折,更何况是爱情的挫折。 她爱丈夫,不愿丈夫娶二房,也不愿离婚,可她什么也不会,只会像个怨妇一样躲在家里偷偷哭泣,自杀是她唯一的武器,她只能靠着男人的那点怜悯和良心牢牢抓紧黎太太的位置。 黎雅博曾眼睁睁看着母亲往自己的手腕上一刀一刀地割出血口,而母亲似乎毫无痛觉,一边哭一边又笑着,好像只要能用这种方法将丈夫的心挽回,哪怕全身的血流尽都是值得的。 但黎雅博知道,在他的母亲疯狂割腕的时候,他的父亲正在和他的班主任偷情。 就算母亲把一整只手都给剁下来也无济于事,父亲即使不娶二房也没有用,他只会有更多的情人。 男人一旦变了心就是永久的,她挽回不了。 当丈夫最后的那点怜悯都消失殆尽时,哪怕她真的死了,丈夫也不愿再看她最后一眼。 就那样白白消耗了美丽的容颜,因为丈夫的无情而迅速地老去,最终死在了病床上。 她死的时候,哪里还看得出来,这个老态龙钟的女人曾是多么的风华绝代,和父亲站在一起又是多么的郎才女貌。 黎雅博痛恨父亲的无情,又何尝不埋怨母亲的深情。 那愚蠢至极的深情。 她的愚蠢和懦弱甚至连累到了他这个儿子,让他在失去母爱之后,又被父亲一并厌弃。 失去了母亲,黎雅博只剩下父亲一个依靠。 他希望父亲能培养他。 父亲也确实开始培养他,他给他上的第一课就是让他失去了国中时期最好的朋友。 因为一个赌牌的竞争,为了垄断全澳城的博|彩生意,前一秒还在觥筹交错的酒会上微笑的父亲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导致他的朋友一家破产,在父亲的施压下,没有人敢出手帮忙,最终朋友离开了澳城。 他去找父亲求情,而父亲却冠冕堂皇地告诉他,做生意不能太发善心,你对别人发善心,将来死的就是你自己。 父亲淡淡说,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和谁做朋友不好,偏和爹地竞争对手的儿子做朋友。 黎雅博觉得可笑,他试图和父亲争辩,可是爹地,当初跟我说要和宋叔叔的儿子做好朋友的人,是你。 父亲说,那是当初。 他和父亲大吵一架,最终父亲将他丢去了英国,让他好好反省。 失去了父亲和家族的庇护,异国他乡的黎雅博深深记住了父亲的这句话。 做生意不能太发善心。 在英国念书的那段时间,他成日和一群自诩人种高贵的白人们厮混,表面和他们是朋友,背地里替他们做走狗,并借此敛财,终于获得了父亲吝啬的认可。 他追求沈司渝,一边忍受着她的背叛,边和她做一对在外人看来郎才女貌的璧人。 直至父亲去世的那一刻,他才终于不用再伪装城深情男友的模样,也不再需要所谓的联姻来维持在父亲眼中的价值,他终于可以甩了那个不忠诚的婊|子。 父亲去世后,黎雅博马不停蹄回了国,半引诱半强迫地逼着年轻的继母与他结盟,接着一个个解决掉了家族里那些虚伪至极的长辈。 其中骨头最硬的就是二叔公,他威胁要将二叔公的老婆和孩子卖给东南亚人,终于逼得不可一世的二叔公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哭着跪在他面前,求他放过家人。 而被父亲深藏在瑞士的那份遗嘱,他早就贿赂了父亲的律师,第一个看到了遗嘱的内容。 父亲是个聪明的商人和家长,为了制衡偌大的黎氏,他将份额分配得很平均。 为他续弦的小妻子,父亲分给了她大陆南北两地最大的旅游山庄和最繁华的华东地区的三家星级酒店。 担心小妻子不会经营,他甚至提前为小妻子创办了一个基金会,也找好了经验丰富的团队来接手山庄和酒店的管理。 父亲考虑周到,就连未成年的黎雅学,他都为他做好了未来几十年的安排。 可遗嘱上唯独没有黎雅博的母亲。 没有那个为了爱情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带着丰厚的嫁妆从大陆嫁过来,陪他从家族落败而不得不去码头拉船的落魄少爷,成长到如今澳城首富的可怜女人。 而那个可怜女人,到死之前唯一的愿望,也不过是希望丈夫能再看她一眼。 到头来,她什么都没得到。 遗嘱上给他这个长子的部分,是最核心的赌场产业和控股集团,这本应该是令人满意的安排。 但他却觉得不够。 无论是核心产业,还是旁支企业,都应该是他的才对,这样才对得起他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 凭什么要分给其他人,他有信心能比父亲做得更好,黎氏越大,他越要全部吃下。 黎氏所覆盖在这座城市所有的资产,都曾是父亲和母亲的心血,他作为他们唯一的孩子,理应得到所有的一切。 得不到他们的爱,至少要得到他们的财产。 如今遗嘱烧成了灰烬,一切都成了定局。 黎雅博眼神平静,将没抽完的雪茄一并丢了进去,再将炉火从脚边踢开,起身走进卧室。 他在床边坐下,用刚刚点燃了遗嘱的那只手抚上床上那个人的发丝。 他作为父亲的长子,拼了命地讨好父亲,甚至为了证明自己,让手上沾满了脏污,才终于获得这一切。 而一个穷人家出身的平民,根本不配站在这个人人都穿金戴银的阶层,也根本不配享受他所享受的这一切。 然而她是那么幸运,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父亲和母亲吃过的那些苦,一起并肩走来的那些岁月,那时她甚至还尚未降生,却在几十年后靠着美貌和一具年轻的身体,轻而易举地利用父亲的宠爱得到了这一切。 黎雅博玩弄着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发绕在自己的手指上。 他怎能不嫉妒她。 父亲对女人无情了一辈子,他年轻时吃过太多的苦,所以他厌弃曾见证了他狼狈不堪的青年岁月的发妻,在发达后又报复性地陷入了温柔乡,那都是每一个曾被他宠爱、最后又被他抛弃的情人。 终于等到玩不动了,父亲却又像一个疯子似的陷入了一场始于一见钟情的爱情。 父亲将方咛保护得太好,以至于方咛在丈夫去世后,立刻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可怜小鸟。 这恰恰又给作为儿子的黎雅博提供了一个好机会。 柔软的发丝在他手上像绸缎一样,方咛下意识地侧过了身。 看着她睡着的模样,黎雅博忽然自嘲而无声地笑了。 - 方咛是被疼醒的。 头皮上被撕扯的痛叫她从不安的睡梦中转醒,但紧接着一具男人的身体朝她压了上来。 黎雅博将她的头发当做提线木偶的线,狠狠拽起她的头,咬上她的嘴唇。 唇上的痛感终于让方咛记起了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他冰冷的口腔里还有烟的味道,混着苦艾的香气,浓郁而复杂,呛得方咛快喘不过气,她拼命推开他,嘴上一直喊着不要,可一切无济于事,最后她的双手被他桎梏在头的上方。 他从上方深深地凝视着她。 “不许哭,不许皱眉,不要让我看到你哪怕一丁点的不情愿。” “这是你在我这里唯一的活路。” 方咛恐惧地闭紧了嘴,可眉心还是不听话地皱着。 黎雅博按上她眉心的位置,用力揉了揉,直至她逼迫自己抚平了眉心的皱褶。 他这才放心地吻上她。 方咛不敢哭,她拼命忍着,忍到身体都在打颤。 在她看来,黎雅博对她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男人对女人的一种凌|辱和欺压,为的只是彻底打碎她的尊严,叫她不敢背叛他。 他说会对她好,她压根就不信,只当又是某种即兴的表演。 “……你已经是黎氏最大的股东了,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随时把我赶出黎氏,你完全没有必要再用这种方式威胁我了。” “威胁你?” 他忽地一笑,覆在她身上,抓着她的手握住自己。之后他哑声叹息着说:“方咛,你想错了,我喜欢你。” 在得到想要的一切后,黎雅博终于有空去思考他和她的事。 他似乎有些不可自拔地陷进了这段病态而畸形的关系中。 他和父亲一样,同样喜欢上了她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同样沉溺于她这副年轻的身体中。 甚至于他比父亲还要再疯狂一些。 ------------ 32 chapter 32 在不得不意识到这点后,他埋在她的颈窝处,自嘲地笑了出来。 那笑声带着粗喘的呼吸,激起了方咛肌肤上的一阵颤栗。 很可笑,他竟然对父亲的女人…… 他对这个贫穷、拜金、卑微得如同一只蚂蚁的女人…… 黎雅博皱眉,又突然地拽起她的长发,让长发缠绕在他手上,扶起她的后脑勺去吻她。 很快这个吻又变得温柔,他似乎又很快释怀了,抓着她的手往下,并且也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探到了她这里。 非自愿的互相慰藉让方咛的身体僵直得像一块未化的冰,她不知道他还要折腾多久才肯放过她,她现在唯一的庆幸的就是他教徒的身份,那是他作为天主信徒最为禁欲和坚守的底线,男人那冷血动物般的自制力,就连女友沈司渝都未曾能打破,她自然也不可能有这个本事。 这样也好,起码她浑身上下至少有一处隐蔽的地方,他肯放过。 第二天,在看过澳城的人工降雪后,黎雅博不知从哪来的乐趣,竟然订了去往意大利的飞机票。 新任董事长才刚上位,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他的圣诞假期。 意大利位于北半球,此时正在下真正的雪。 “我们去那里过圣诞节,我带你去吃最正宗的烩牛膝。” 安排人订完机票,他挂掉电话,在被子下从后拥住了方咛,在她的耳边这么说。 意大利或许是整个欧洲最懂什么是无所事事的快乐的国家。 方咛甚至怀疑黎雅博是不是因为终于得到了黎氏太高兴了,而一时兴起要给自己放个假。 黎雅博真的带她去吃了烩牛膝。 甚至除了这个,他还带她品尝了酿造于本地葡萄酒庄的普罗赛克。 葡萄在这个时节是反季水果,于是黎雅博来到原厂的酒庄,任性地在反季的时节品尝最新鲜的葡萄,酒庄的主人为他们呈上普罗塞克,最顶级的白葡萄所酿造出来的酒香甘甜清新,方咛轻抿了一口,唇瓣沾上晶莹。 黎雅博微笑着问她:“好喝吗?” 她没有回答,而他也并不生气,挑起她的下巴吻上去,将她嘴里还未全部咽下的酒夺了过去。 热情的意大利人并不羞于看到这幅场景,酒庄主人笑眯眯地说—— 恋人的嘴或许是比酒杯更好的容器。 方咛为lover这个词而沉默,黎雅博却欣然接受了酒庄主人美妙的误会。 阳光如橄榄油般明亮橙黄,将这一整片的白色葡萄园变成了人眼中的印象派油画。 之后黎雅博又带她去看了威尼斯的河道和圣马可教堂的钟。 教堂像是这茫茫冬日里的一勺金粉琼浆,奢靡而庄严地伫立在威尼斯城市的中心,远胜过人们一切想象中的美丽。 黎雅博是教徒,这点方咛已经从司机那里听说。 他并没有勉强方咛这个无信仰者跟他一起为上帝祈祷,而是让让方咛坐在一旁等候。 穿着白袍的神父看起来是那么的高大和慈悲,他站在教堂的台前,轻点着黎雅博的额头,嘴上念念有词。 窗外的白光透过棱形的花窗照进教堂,方咛看到黎雅博在神父的告解下,渐渐舒展了眉眼。 准备离开时,方咛看到教堂的工作人员拿来了一份文件,展开到黎雅博面前,并递给了他一只钢笔。 方咛就站在黎雅博身边,合同是用英文和意大利文共同撰写的,是一份捐赠合同。 看着合同上的阿拉伯数字,方咛微微睁大了眼。 他来一趟意大利,转手就向教堂捐赠了数百万欧元。 方咛往上看去,看到了仿佛触及天际的天花板,瞬间明白了这些泛着金光的天使和圣女的浮雕是怎样镌刻出来的。 告别时,神父对黎雅博说了一句英文,方咛听懂了。 ——好孩子,你的一切罪孽都是不公命运对你的逼迫,上帝不会责怪你的。 而黎雅博仿佛一个终于被原谅了的孩子,用欣慰的语气说。 “多谢上帝。” 方咛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可笑至极。 原来只要有钱就可以上天堂。 原来所谓的罪孽 ,是如此轻易地就可以被宽恕。 在得到神父宽慰的当天晚上,黎雅博将方咛抵在酒店套房的门上,逼迫她再次用手为他释放出罪恶的白液。 这些天都是如此,白天他带着她去各种名迹闲逛,被人误会是来异国旅行的年轻情侣,黎雅博偶尔会在某个氛围刚好的时刻低头吻她,欧洲人并不介意这个,年轻情侣的拥吻为这个浪漫的城市添上了更为浪漫的一笔。 至少这里没有狗仔。方咛也就随他去了。 然而一到晚上,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关上房门,向她索取白天的导游费。 他会把她抵在任何地方,有时候是床,有时候是沙发,有时候甚至是窗,他似乎体会到了在她身上的这种乐趣,从一开始是生理上的,到最近只要一碰她,愉悦的激素和心跳就先一步占领了身体,引诱他越发放肆在这种亲昵之下。 他中意方咛,中意她的身体,中意她柔弱漂亮的脸,中意她这一整个人。 在意大利和她的这几天,他越发确定了这点。 他在她这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松弛和熨帖,甚至于和她接吻时的酸胀而酥痒的心跳都是愉悦的。 黎雅博知道,他喜欢上了这个曾令他嫉妒、厌恶、鄙夷的女人。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但他并不害怕。 因为一切都还尽在掌控,方咛和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手里牢牢攥着,他当然可以接受心的失控,毕竟这不影响任何。 他喜欢她又如何,她甚至没有喊不的权利,她今后的人生都在他手里。 即使她曾是父亲的女人。 无所谓。 反正父亲已经死了。 今天他从神父那里回来,神父跟他说,上帝会原谅他的一切。 过去所不得已做的种种,还有他那无耻的动心。上帝都会原谅的。 门刚关上,他便捉住她的手腕,迫不及待地摘下眼镜去吻她。 他今天有些疯狂,深深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里,深邃如墨的眼里闪过一片流星般短暂的空白,接着他拥紧了她。 方咛对此已经麻木。 他们就这样在意大利度过了圣诞节。 圣诞节的起源在欧洲,也因而这里的圣诞节比国内更为隆重。 在嫁给黎一明前,方咛从不过圣诞节。 圣诞节在她这种曾勤工俭学的穷学生眼中,唯一的好处就是兼职赚钱的机会变多了。 嫁给黎一明后,她才过了两年正经的圣诞节,不是穿着圣诞老人装去服务别人,而是由圣诞老人服务她,替她实现愿望。 从那时起,圣诞节在她这里,才正式成为了一个节日。 在漫天雪花下,闪动着浓重节日气氛的古老城市,方咛想起了自己这辈子过的第一个圣诞节。 那会儿黎雅学还没接受她,吵闹着去同学家过圣诞节去了,黎一明在家里布置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上面挂着的每一份礼物都只属于方咛。 男人脸上的笑意温柔:“你不是说从没过过圣诞节吗?这棵树上一共有二十份礼物,是你从出生开始到现在的二十岁的礼物。” “虽然这些并不能弥补你父亲给你带来的伤害,不过我的年纪跟你父亲差不多大,今天就把这些礼物当做是我代替你父亲给你的补偿,好吗?” 方咛被这份惊喜砸得头脑发昏,呆呆地问他:“……那我要跟雅学一样叫你daddy吗?” 黎一明被眼前小姑娘天真的发问逗得大笑,他摸着她的头说。 “不用,只是一个比喻而已,我没有那种癖好。” 黎一明将她抱在怀里,两个人依偎在巨大的圣诞树下,他陪着她一件件拆开了从出生到二十岁所有的圣诞礼物。 最后一份便是那对钻石耳钉。 方咛摸了摸耳朵,那对钻石耳钉已经换成了珍珠耳钉。 圣诞节欢快的歌曲在耳边回荡着,温暖的灯光萦绕,方咛忽然掉了一颗眼泪。 “怎么突然哭了?” 一只手温柔地抚上她的脸,替她擦去眼泪,黎雅博轻声问她。 方咛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 圣诞节结束的第二天,黎雅博的假期结束,他们回到了栌城。 黎雅博也需要倒时差,这些天他也在方咛这里享受够了,暂且放过了她。 方咛擦完护肤品回到卧室,男人已经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这个时候方咛已经不想去思考两人应不应该睡在一张床上,反正事已至此,她不想矫情,只想尽快休息。 刚在床上躺下,激烈的敲门声响起。 “方咛!你开门!” 是黎雅学的声音,他从马术课回来,这段时间方咛不在栌城,都是由陈叔接送他上下课。 方咛正欲开口,门外的少年仿佛已经预料了这一切。 “你又想借口说你休息了不给我开门是不是!” “你不开门我就去找阿姨要你房门的钥匙!” 方咛只好将已经睡过去的黎雅博推醒。 黎雅博勉强睁开双眼,蓝黑色的眼眸暗沉得可怕,方咛硬着头皮让他先起来,去里面的洗手间待一会儿。 “雅学在门外。” 被打扰的黎雅博轻嗤一声,没听到般,不为所动,重新闭上了眼。 “……” 方咛只能继续推他,放软了声音说:“算我求你了,你先进去吧,等雅学走了你再继续睡。” 黎雅博再次睁开眼,盯着她带着请求的脸庞看了片刻,最终起身,慢吞吞地去了洗手间,关上门。 ……他今天意外地好说话。 方咛顾不上想这个,慌忙去开门。 连马术服都没来得及换下的黎雅学阴沉着脸站在门口,可见是一听到他们已经回家的消息就立刻往回赶了,甚至连马术课都没上完。 少年似乎又长高了一点,头发也长长了一些,自然微卷的额发挡住了他一半的眉眼。 他和黎雅博长得都跟父亲有几分相似,只是黎雅博年长,所以五官是完全属于成年男人的斯文和深邃,而他还处在漂亮的阶段,贴身的马甲和长靴将他正在慢慢长开的身形衬托得高挑而清瘦,手里拎着的不是马术鞭,而是两份圣诞礼盒。 方咛认得出这两份礼盒。 她和黎雅博在离开意大利之前有特意去礼品店为黎雅学挑选礼物,他们一人为他挑选了一份并带了回来。 “你和大哥在国外一起过完了圣诞节,然后就用这两个礼物回来打发我?” 说着,他走近几步,方咛后退,就这样放他无意识地走进了她的房间。 方咛张唇,说:“怎么会呢,这是我跟你大哥特意去礼品店……” 还没说完,便再次被黎雅学打断。 少年扬高了声调,听上去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你和大哥不但一起过了圣诞节,还一起去了礼品店?” ------------ 33 chapter 33 方咛无法否认,但她不理解为什么雅学要用这种质问的口气与她说话。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她的沉默,在黎雅学眼里比直接承认更可恶。 少年忽然将手上的礼盒狠狠一扔。 吓得方咛又直接退后了两步,其中一份礼物是方咛送他的单反镜头,她知道他最近对摄影很感兴趣。 隔着礼盒仿佛都听到了镜头碎裂的声音,方咛在意大利跑了很多家店,最后又去了礼品店请老板包成了圣诞的样式,结果他连看都没看,就这样扔在了地上。 方咛不知道该不该把少年的这个行为归结为青春期,她有些生气地看着黎雅学。 “雅学,你到底怎么了?” 在听到礼盒里传来碎裂声的黎雅学眼里也闪过了一丝惊慌,但很快他又在她不解的疑问中皱紧了眉头。 这个女人什么都不懂。 自从她和大哥去了澳城处理daddy公司的事,他就一直想着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应该会赶在圣诞节之前回来,因为daddy跟他说过,比起他们两个人的约会,其实方咛更希望他们一家人可以一起过圣诞。 可是还没等到今年的圣诞节,daddy就死了。 按理来说今年能陪着她过圣诞节的家人,就他一个了。 于是他期盼着圣诞节的到来,他会告诉方咛,没关系,以后他会代替daddy陪她度过每一个圣诞节。 以后她的圣诞礼物,他也会代替daddy送给她。 原本他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今年的圣诞礼物,可是圣诞节越来越近,方咛还是没有回来。 然而他等来的是大哥跨洋打回来的一个电话,说他和方咛赶不回来了。 大哥在电话里对他说Merry Christmas,黎雅学却只想问方咛在哪儿。 大哥在电话里说:“她和我在一起。” 于是他们一直等到圣诞节结束才回来。 daddy死了,为什么和方咛一起过圣诞节的是大哥? 这些日子的愤怒和难过终于在他们回来的这一天彻底爆发了出来。 “你们为什么要一起过圣诞节?你和大哥的关系不是不好吗?” 方咛唇吻翕辟,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和黎雅博的关系太复杂,已经无法用“好”或者“不好”来简单形容,因此她答不上来。 她越是答不上来,黎雅学的神色越是愤懑。 “那我呢?你把我忘了吗?”他朝她逼近几步,又质问道。 方咛终于回过了神。 雅学他是在抱怨今年的圣诞节他们三个人没有一起过吗? 她问:“今年你没有跟你的朋友们一起过圣诞节吗?” 黎雅学愣住。 是的,往年他都是和朋友们一起度过的圣诞节。 可是今年不一样,daddy死了,在这个家里方咛亲近的只有他了,他理所应当地应该陪她过。 他以为方咛也是这么想的。 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这么想的就只有他。 黎雅学的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怎么压都压不下去,又听到方咛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今年没有跟朋友一起过圣诞节,明年、明年我们一起过好吗?或者新年,我和你、还有你大哥,我们一定一起过。” 方咛这么说,本意是安慰黎雅学,她和黎雅博并没有把他刨除在外。 可一听到她提起大哥,黎雅学非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愤怒了。 她什么都不懂!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而生气! “我不要!”黎雅学说,“不管是圣诞还是新年,我要就我们两个!” 方咛怔住,少年大步向前,双手直接抓住了她的肩膀,低头紧盯着她说:“你答应我,等新年的时候,就我们两个人一起过,不要大哥。” 少年下手没轻没重,方咛没想到黎雅学的力气已经变得这么大了。 “……这……” “你答应我啊!” 方咛没法答应,就算她答应,黎雅博也不会允许。 “……那你大哥怎么办?”她问。 “你为什么要考虑他!”黎雅学语气激动,“你跟他的关系又不好,他讨厌你,他也根本没把你当家人看,daddy死了,在这个家里跟你关系好的明明就只剩下我了,你为什么要管大哥?” 他真的不理解。 “就因为大哥继承了daddy的公司,所以你就要讨好他吗?可是daddy的公司我也有份啊,等我毕业以后我也会进daddy的公司,你为什么要偏心?” 这声稚嫩又恼怒的质问,充满了个人情绪,以及少年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如果说之前,他希望方咛能和大哥和平相处,这样可以让夹在中间的他不至于太为难。 但现在他们真的和平相处了,他又无比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恶化,他不想看到他们好,而且是背着他。 更不想方咛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大哥。 他会很生气、很嫉妒,甚至会为此恨上除父亲之外,他在这个世上最崇拜和仰望的大哥。 黎雅学步步紧逼,又同时桎梏着方咛,让她无法后退,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方咛的肩膀被他握疼,秀眉紧蹙,不得不说:“雅学,你先放开我好吗?很痛。” 黎雅学微微一愣,很快意识到了女人的肩膀原来是这么的纤细柔弱,他用手一握,她就会疼。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矮了? 又是什么时候连他的力气都不如了? 黎雅学思考着这个问题,一低头,竟然看到了她真丝睡裙领口下的肌肤。 雪白而微微鼓起的一片,是他从来都不曾注意到过的柔软。 她不是daddy的老婆了,他只是个女人。 和他相差不了几岁的女人,前几年他还小,所以她对他来说是大人,可现在他长高了,她仍旧还是那个模样,年轻又娇弱,他们站在一起,已经看不出什么差距。 学校里也有漂亮女生,他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讨论,可是漂亮归漂亮,那些女生的身上都带着一丝故作成熟的稚嫩,即使她们染了发,涂了指甲,将校裙拉高,露出大腿,可还是掩饰不了她们的幼稚。 可是方咛不一样。 她身上有女人的成熟,可她又是那么的年轻。 她的脸、她的胸、她的腿,还有她的身体都漂亮得那么刚刚好。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少年一时间无措,迅速红了耳根,赶紧推开了她。 方咛没想到他会突然推开自己,脚后跟猝不及防,被地毯绊倒,摔在了地上。 她痛呼一声,黎雅学神色惊慌,连忙去扶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没事。”方咛摇摇头。 好在有地毯做缓冲,不算摔得很厉害,方咛正打算站起来,可少年皱着眉,还在为推倒了她而愧疚着。 方咛看着实在太柔弱了,感觉一摔就碎,而他又是学校运动社的成员,见她要起来,便主动说:“你摔疼了吗?我扶你去床上躺着吧。” 他握上方咛的手臂,好细、也好轻。 黎雅学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或许他可以将方咛完全抱起来。 这样想着,他也这样做了。 将方咛横抱起来的那一刻,方咛惊呼出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黎雅学掂了掂,真的很轻。 他抱着她去了床上,在放下她的那一刻,女人那雪白纤细的身体就像一块精致的小蛋糕,被放在了同样精致的展示绒布上。 黎雅学喉结一痒,迅速撇开了眼,看到了床头柜。 床头柜上有她爱用的香薰蜡烛,还有她和daddy的合照,还有一副眼镜。 镜腿是灰色的,而镜框是银丝边的一副细框眼镜。 如果是其他款式,他或许还可以把它当成是方咛的装饰眼镜。 可这是大哥的眼镜,他很清楚。 过完新年他就十五岁了,他怎么可能不懂一个男人的眼镜摆在一个女人的床头柜上是什么意思。 黎雅学倏地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方咛。 “你和大哥睡了?” 这个问题实在太猝不及防,也太露骨,竟然是从黎雅学的嘴里问出来的,方咛一瞬间没有藏住眼中的震惊,身体也跟着猛地一颤,紧接着这种暴露在少年目光下的羞耻让她浑身都开始发烫和挛缩。 黎雅学很聪明,方咛甚至不需要回答,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包括之前他们奇怪的种种,紧闭的房门,还有校运动会时他们的消失,都仿佛找到了对应的答案。 ——他们在一起鬼混。 这是令黎雅学完全没想到的。 “方咛!你怎么可以跟大哥……” 方咛嘴唇嗡动,试图说什么,可她发现这会儿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原来被发现是这种感觉。 羞耻到她连一句辩解都说不出口。 而且还是被雅学发现。 她心脏狂跳,不敢面对雅学的眼神,更不敢与他对视。 黎雅学看着她瑟缩的样子,在得到答案后,却又意外地冷静了下来。 他以为他会很生气,甚至是感到恶心。 方咛是daddy的妻子,她怎么能和大哥睡觉呢? 可是没有,在巨大的骇然和震悚中,他竟然冒出了一丝暗喜。 他上过生理课,知道一男一女在一张床上会干什么,他巡视着方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她和大哥的场景。 在这张床上,不止是在这张床上。 黎雅学忽然又觉得可笑。 她身体的每一处或许都已经被大哥给碰过了,而他刚刚居然只是因为不小心瞥到了她的胸就慌得躲开了目光。 少年俯身在她的面前,忽然埋头笑出了声。 方咛害怕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因为你们睡了,所以你就偏心大哥对吗?” “方咛,你不爱daddy了,你爱上大哥了吗?” 方咛想要否认,但下一秒她的下巴被少年捏在了手里。 他盯着她,漂亮艳丽的五官紧皱在一起,眼里是方咛从未见过的阴沉和可怕。 黎雅学咬牙切齿地问她:“那我呢?你不爱我吗?” 方咛的神色心虚而迷茫:“……你说什么?” 黎雅学又说:“你就算要爱上其他人,也应该先爱上我才对啊,这个家除了daddy,对你最好的人明明是我。” 这样说着,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嫣红的嘴唇上。 她和大哥早就接过吻了吧。 这样想着,少年的下腹一紧,身体上某种陌生而刺激的冲动袭来,他原本阴沉的目光又忽然迷离了起来。 这一刻的方咛在黎雅学眼里不再是daddy的女人了,她只是一个女人。 一个可以被他拥有的女人,毕竟大哥都已经拥有过了不是吗? 他知道大哥从没把方咛当做继母看待过,他也没有。 “方咛……姐姐……你应该先爱上我才对。” 呢喃着这句话,黎雅学的身体和唇同时压下来。 少年那有力而清新的气息压过来,方咛才真正意识到了雅学想要做什么。 她实在不敢相信,震惊过后的第一反应是推开他,然而她太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她不但推不开黎雅博,她同样也推不开黎雅学。 黎雅学将她压在床上,嘴唇刚碰上她的,两个人的身体同时猛地颤抖了一下。 方咛瞪大眼,手脚并用,开始拼命反抗。 “雅学!雅学!你放开我!” 黎雅学耳根通红,脸上也布满潮红,刚刚嘴唇那一瞬间的触碰已经让他的心跳快到几近失聪,他生疏却用力地紧紧抱住了她。 直到一个力道将他猛地从拽起,然后又狠狠地将他从床上丢了下去。 摔在地上的黎雅学还懵着,他慢慢抬起头,自下而上看到了男人的西裤、衬衫,以及那张布满阴鸷却又平静至极的脸。 他喃喃道:“大哥……” “雅学,你长大了,胆子也变大了。” 黎雅博沉声说着,又在黎雅学面前蹲下身来。 黎雅学害怕地低下了头,可在大哥的讥讽中,他又忍不住出声反讽。 “可是大哥,你的胆子不是也很大吗……”他顿了顿,提醒道,“你别忘了,方咛是daddy的老婆。” 谁知黎雅博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淡淡地说:“那又怎么样,daddy已经死了。” 然后,他捏起弟弟的脸,逼着弟弟与自己对视。 他的眼眸太深,涉世未深的少年根本读不懂里面装着什么。 黎雅博平静地说:“可是雅学,我还活着,所以方咛轮不到你,懂吗?”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自己滚出这个房间,二是你滚出黎氏,跟你那个死了的妈一样。” 听到他提起自己的母亲,而且还是以这样不客气的口吻,黎雅学咬唇,不甘地瞪着大哥。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大哥的年纪足足长他一轮有余,又刚继承了daddy的公司。 黎雅学呆滞着,黎雅博明显已经没了耐心,直接将他拎了出去。 少年的力气足够欺负一个柔弱的女人,却压根不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更何况这个男人比他更高,也更有力气。 房门啪地被关上,黎雅博回过头看向方咛。 方咛仰坐在床上,她知道自己没有可以躲的地方,却还是下意识地撑着床往后退了退。 她虚弱地摇着头,眼里又是惶恐又是害怕。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雅学会这样……” ------------ 34 chapter 34 黎雅博居高临下地望她。 方咛看到他伸出手,立刻惊恐地睁大了眼。 她本能地翻过身,爬着想要从另一边逃走。 他握上她的脚踝,如同拎着兔子的耳朵那样简单,将她一把扯了回来。 他的手钳上她的下巴,倾身逼她抬起头来。 下巴很疼,方咛此时无暇再去顾及黎雅学,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样解释,才能让黎雅博相信她和雅学之间什么都没有。 她一直把雅学当成弟弟,她死也没想到雅学会对她做这样的事。 惊愕与恐惧将她逼出了断续的哭腔。 同时,门外的黎雅学也回过了神,正在拼命地拍打房门。 反锁上的房门,任凭他如何转动把手都无用。 “大哥,你要做什么!” “开门!” 而此时门里的两人,谁也没空去管他。 方咛卑微地解释着,黎雅博冷漠地看着她,直到听到她的抽泣,他的眼眸才微微泛起了情绪。 他什么都还没做,她就已经哭成这样。 就这么怕他? 楚楚可怜的样子,仿佛自己真的很无辜。 她确实无辜。 不过还是令人生气。 气她的粗心,连一个十几岁少年的心思都知晓不了,也气她的柔弱,她甚至都推不开。 黎雅博面色阴沉,弯下腰,手仍然控制着她,离她又近了点,沉声问:“他碰了你哪里?” 方咛愣住,眼里的泪花也同时凝固了。 黎雅博又问了一遍:“他碰了你哪里?” 方咛有些慌张地的垂下湿润的睫毛。 她不知道,无论是对黎雅学还是对黎雅博来说,她那心虚的沉默,只会让他们兄弟俩更快地猜到答案。 黎雅博终于没办法再说服自己,也许黎雅学并没有对她干什么。 也许事情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他这个乖巧的弟弟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更何况,他将眼镜留在了方咛的床头柜上。 这个家中上到管家,下至佣人,所有人都对他和方咛的关系心知肚明。 并不是这群下人有做侦探的潜质,而是黎雅博根本就没想隐瞒。 因为他有自信,这个家没人敢对他有意见。 所以就算他们发现了又能如何。 他根本不必白费那个力气去掩藏他跟方咛之间的关系。 唯有他那个天真的弟弟还被蒙在鼓里。 而方咛唯一的诉求,是不要把他们的事告诉弟弟。 黎雅博答应了,况且他也不是故意要告诉弟弟的。 如果他的弟弟没有进方咛的房间,那么弟弟就不会看到哥哥的眼镜,自然也就不会知道。 可是弟弟进来了,他心中有鬼,并且还走到了方咛的床边,那么他看到了哥哥的眼镜,这就怪不了哥哥了。 谁叫他的心思也不单纯。 只是黎雅博没想到,黎雅学的胆子会这么大。 他们一起生活了三年,像亲人、像姐弟、也像朋友,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胆子让这份感情变了质,并付诸行动。 是他小瞧了黎雅学。 也小瞧了方咛。 只是长了一张漂亮而柔弱的脸,只是哭起来的时候格外动听,只是偶尔在被逼急了之后会朝男人伸出那有趣却无用的獠牙和小爪子。 黎一明已经死了,现在又来了个黎雅学。 黎雅博闭了闭眼,方咛现在是他的女人,黎雅学对她的觊觎让他生气,同时也让他觉得心慌。 对方咛那强烈的占有欲让他没有耐心再去等她的回答,收紧了手上的力道。 “他都碰了你哪里?” 他冷漠的质问她。 她说:“没有、没有……” 方咛用尽全力地摇头。 方咛屈辱地闭着双眼,此时他的手指又来到了她的唇瓣上。 黎雅博摩挲了两下,问她:“他吻你了吗?” 方咛下意识咬唇,睫毛一颤,才说:“没有……” 黎雅博眯起眼。 “撒谎。” 原本已经和缓下来的动作又迅速变得强横,男人冷着脸,将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她光着脚,像一缕没有重量的飘布,被他拽去了洗手间。 黎雅博很快找到了乙醇水,旋开瓶口,将方咛的头摁在洗手池前。 方咛用力将手撑在两边,恐惧地瞪着眼,生怕他下一秒就放水淹死她。 此时黎雅博又在上方问她:“伸舌头了吗?” 方咛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不敢再撒谎,用力摇头。 雅学在碰到她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又是兴奋又是不知所措,他很生疏,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 黎雅博轻哼一声。 “不想去医院洗胃的话就把嘴巴闭好。” 他要干什么! 没来得及想,刺鼻的乙醇水被倒在了方咛嘴上。 方咛瞬间闭紧了嘴和眼睛,埋头在洗手池前,任由黎雅博为她揉搓嘴唇。 等她的嘴唇几乎都要被搓肿了,黎雅博才拎着她的后颈将她提起来。 男人盯着她肿起的嘴唇看了很久。 他不说话,方咛也不敢动,两个人沉默着,洗手间的门没关,似乎还能听到黎雅学敲门的声音。 居然还在吗? 还真是有毅力。 “看来雅学是真的挺喜欢你的。” 黎雅博淡淡说道,接着丢了瓶子,又将方咛拽出洗手间。 他把方咛丢在了房门上,方咛撞上房门,立刻吃痛地喊了一声。 黎雅博不由分说地压上她,捧起她的脸,重重吻了上去。 还未挥发的乙醇那股刺鼻的味道迅速蔓延在两人的口中。 带着浓重酒精气息的吻让方咛惊惶地睁大了眼,她的嘴呜咽着,身体也拼死挣扎着。 方咛用牙齿咬他,换来他一声低狠的轻笑,掐住她的下颚,让她无法再进行咬合的动作。 被男人强势又同时毫无尊严地吻着,她用手打他的背,拽他的胳膊,可男人的身体就像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山,还将她的手也给一并抬高摁在了门上,她想用脚踢他踩他,也被他用膝盖死死抵住。 门外的黎雅学听到动静,拍门的动作又大了许多。 “你们在干什么?!” 黎雅博退开,他紧盯着方咛那已经红肿无比的嘴唇,勾起唇,柔声用低哑的嗓音对门外的弟弟说:“雅学,你已经快十五岁了,难道还猜不到我们在干什么吗?” 黎雅学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颤抖。 “大哥!你不能这样!” 而黎雅博却置若罔闻,继续平静地对门外的弟弟说。 “雅学,你再不走,我不介意继续。” 黎雅学彻底被吓住了。 他真的害怕大哥会当着他的面对方咛做什么。 要是真的这样,他和方咛以后要该如何相处。 “我走,你放开方咛、你放开她……” 方咛靠在门上,无声掉下眼泪。 直到门外确实再没有了动静,黎雅博这才将两个人紧贴在一起的身体拉开距离,微微退开了一些。 他刚放下方咛的手,她便立刻抬手,用尽浑身的力气朝他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即使她力量不大,但还是将男人的脸打得微微侧了过去。 方咛流着眼泪,张着红肿的唇狠狠说:“无耻!” 她忍受着他的一切,不过就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让雅学知道。 可他居然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雅学。 方咛下了狠手,黎雅博那张英俊白皙的脸上迅速泛起印记。 同时他的唇边也晕开了浓艳的红,和他晦暗而平静的神情形成阴森鬼魅的反差。 用手背抚上被打的一边脸上,刺痛的感觉让他不禁皱起眉。 黎雅博从上而下,讥讽而冷漠看着她。 “我无耻?方咛,你就不无耻吗?” 说着他蓦地掐上了她的脖子,将她抵在了坚硬的门上。 而这次方咛的眼里除了害怕,还有面对他时强撑的对峙。 她瞪着他,被泪水浸湿的眼睛里满是对他的怒火和恨意。 即使他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即使她还流着眼泪,发丝狼狈地黏在脸上和额头上,脸色苍白,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给弄死,她仍旧倔强地瞪着他。 黎雅博轻蔑地看着她。 他一直搞不懂黎一明。 那么无情的一个男人,害死了他的母亲,又把他丢到国外不闻不问,为什么会甘愿娶一个穷鬼进门。 黎雅博眼神一暗。 那是他和他的母亲都得不到的东西。 他真的气愤到想要当场掐死她。 可是手上的力道怎么也下不去。 他无奈地发现,他嫉妒她,却又喜欢她,甚至于舍不得真的掐死她。 他压抑着胸腔中这份矛盾的情感问她。 “你跟雅学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这个地步,方咛还是不愿意承认,她还是选择了为雅学今天的行为找借口,为他开脱。 但黎雅博根本不想听她为黎雅学所找的这些借口。 黎雅博将手指狠狠蹭过她的唇,咬牙的低语分不清是后怕还是嫌恶。 “你知道我要浪费多少消毒水在你身上吗?” “……” 所以果然刚刚他往她脸上倒乙醇,是在消毒。 方咛忽然笑了,伴随着最后一颗泪水。 这些日子,她待在黎雅博的身边,不敢反抗他,对他唯命是从,他对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咬牙承受下来了。 她以为自己这样至少可以好过一些。 可结果呢? 她承受着他的羞辱,却又要面对他的嫌恶。 这男人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虚伪至极的畜生。 如今雅学已经知道了他们的那些脏事,甚至在门外听了一场短暂的表演,她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反正这个家里最后一个不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方咛说:“那又如何?” “你说什么?” 在黎雅博阴沉至极的眼神下,方咛仰了仰头。 她微微一笑,冲他轻声挑衅说:“黎雅博,没用的,你用消毒水是洗不干净我的。” 黎雅博面色阴冷,立刻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无声威胁她闭嘴。 他的手背上浮现出用力的青筋,方咛渐渐呼吸困难。 “你掐死我好了……”即使呼吸困难,方咛也仍是要刺激他,倔强地说,“掐死我也好过天天跟你在一起,恶心。” “恶心?” 黎雅博闭了闭眼,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 对她所有的耐心和怜惜彻底走到了尽头,他猛地拦腰抱起方咛,直接将她扔在了上面。 即使是再柔软的床,方咛还是有些被这股力道给扔晕了。 男人垂眼看她,这让方咛胆颤。 方咛嘴上喊道:“黎雅博!你是天主教徒,你这样做是背叛天主,你会下地狱的!” 她在威胁他? 怪不得她能这么肆无忌惮,怕得要死还敢跟他顶嘴。 原来她以为他是天主教徒,就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 他的信仰,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保护伞? 真是好天真。 黎雅博冷冷勾唇,一把将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拽下。 项链雕刻精致,十字架上被绑着的耶稣神色悲怆。 他提着项链,冰冷的银质项链一下一下地蹭过她那滚烫而瑟缩的肌肤。 方咛侧身躲避,又被他掰了过来。 她真是太令他生气了,妒火和怒火吞噬了他的理智,烧掉了他斯文冷静的表象,露出野兽般的内里,黎雅博想,与其留着她惹其他人觊觎,还不如在这一刻为她背弃信仰。 他当着她的面,将项链扔在了一边。 方咛绝望地瞪大了双眼。 他疯了,他的信仰呢?! 方咛不知道,和十字架项链一同扔掉的,还有黎雅博为之忠诚了数年的天主信仰。 他每年给教会捐那么多钱,天主会宽恕他的。 宽恕他无耻的欲望和隐秘的爱。一定会的。 ------------ 35 chapter 35 会宽恕他的。 在心里这样肯定和催眠着自己,男人那双阴冷的眼睛慢慢覆上迷离。 念想上头,他很快说服了自己。 他要方咛,这没什么行不行的,取决权并不在去世的父亲手上,也不在方咛这里,更不在天主那里,而在他这里。 说服了自己后,男人轻笑一声。 他的笑意一向不达眼底,温和的笑容里总带着上流权贵们最擅长的虚伪。 他喜欢婉转地做一切狠辣的事,把人逼到绝境。 斯文尔雅的人狠起来简直要命,男人彻底撕开了绅士的伪装。 此时他身上哪怕是再好闻的味道,都变成了可怕的催命符。 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他无比上头。 如同冬日噼里啪啦燃烧的炉火,男人俊朗的眉弓拧紧着不肯松懈,颞线处起了一层黏腻的汗,打湿额前细碎的短发。 在他短暂的失神,方咛趁势挣开,立刻将自己抱成了一团,黎雅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双眼噙着泪的样子,柔弱可怜得不得了。 男人抿唇,不想放过她,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这样让他很没有办法。 方咛死活不肯,黎雅博的耐心消磨得很快。 他俯身捏住她的下巴,柔声问:“你在怕什么?” 方咛觉得委屈又生气,她并不是怕,她只是…… 她含着泪反驳他:“你爸爸不会这样对我!” “……” 在数秒的诧异过后,黎雅博觉得讽刺。 他的父亲黎一明,别说女人,就连一龙二凤的把戏他都玩过,都不知被媒体拍到过多少回。 可黎一明别说在乎,他甚至觉得这是作为一个成功男人的骄傲,面对媒体冒犯而挖苦的镜头和标题,他从不避讳自己的风流,永远都是那个英俊优雅的富商大鳄。 可就是有无数愚蠢的女人愿意扑上去。 因为他随便挥挥手,就能让那些女人纸醉金迷很长一段时间。 就是这样的男人,居然会忍着内心本质最野兽的需求,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年轻的小妻子,照顾着她的一切感受,包容她的害羞和胆小。 黎雅博几乎能想象到,那几年方咛在父亲那里所经历的,大约都是来自他父亲那温柔地、耐心地、如珠如宝的疼爱。 一想到那些,黎雅博有些艰难地闭眼,对她的怜爱和嫉妒、以及对黎一明的怨恨和渴慕,此时在他心口酸涩地纠缠着,令他失落又难受。 但那都是过去了。他按捺住,状似平静的地轻声问她:“怎么,他对你很温柔吗?” 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和心理,他顿了顿,又详细地问了很多。 方咛愣神,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 她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这个时候提黎一明,无疑是在找死。 果然,黎雅博又被她的愣神给惹怒了,他冷着脸,呼吸打在她的耳边,问道:“你在想他?” 方咛吃痛地咬唇,再也忍不下去,黎雅博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禽兽,哪怕是下一秒就死在这里,她也不想让黎雅博太舒服。 “对、你说对了……我在想他,他一直对我都很温柔……” 黎雅博的脸色更差了。 她居然还真的敢回答。 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像提线木偶那般,他将她提起来。 方咛咬牙,她太痛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是这么痛的,明明跟黎一明在一起时,这种事是舒服的。 她恶狠狠地说,倔强的脸上布满不正常的红晕,但她就是要说,要激怒他,“你爸爸他对我很好,他从来不会像你这么对我!” 她的话将终于男人的最后一根弦给彻底崩断。 黎雅博气极反笑,也故意说。 “对你好又怎么样,还不是死了。” “说真的,我有点后悔在他死了之后才看上你。” 他勾唇,眼底阴鸷,轻描淡写道:“不然他能活着看到我们在一起,多好。” 疯子!方咛瞪眼怒视,想呛回去,却被他掰过下巴用力亲了上来。 身体动弹不得,她也张口咬他。 黎雅博痛得嘶一声,退开,摸了摸嘴角,见红了。 竟然被咬出血了。 肩膀上她留下的牙印还没消,嘴又受了伤。 唇角的血迹妖冶,他直勾勾地看着她。 方咛的嘴角上也沾着他的血。 沉默须臾,黎雅博哼笑一声。 该说她幼稚还是厉害,上个床还把她的脾气都给上出来了。 他自顾自埋下头。 “你干什么!” 黎雅博淡淡说:“放心,不碰你这张长了牙齿的嘴。” …… 夜色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来临,房间黯淡,至今没有佣人敢来敲门,叫他们下楼用晚餐。 黎雅博将柔弱无骨的女人抱进怀里,他摸了摸她的湿发,这些亲密的小动作里,只有单纯而温柔的哄弄。 许是她的沉默让他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应了,他从背后拥住了只肯背对着他睡下的方咛,在她耳边悄声问她:“告诉我,他这样伺候过你吗?” 听不下去,她转过身,伸手打他。 拳头砸在他胸上,跟被棉花蹭了两下没什么两样,黎雅博还在享受着愉悦的余温,并没有跟她计较,抓着她的手腕晃了晃,只懒洋洋拖着嗓音说了句:“你是有暴力倾向吗?除了咬人还喜欢打人。” 看到她羞愤的表情,他又不禁多问。 “他还活着的时候,你敢这样打他吗?” 明明一听到她提起黎一明就生气,他自己倒是提个没完。方咛抽回手,没好气道:“没有。” 黎雅博挑眉:“那你照顾雅学这几年,你打过他吗?” 方咛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要打雅学?” 安静地看着她,黎雅博倏地笑了。 “那你怎么敢打我。” 他捏捏她的脸,看上去心情不错。 跟天黑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方咛不语,转过身,继续背对着他,她现在只想睡觉。 黎雅博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许久,久到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他从后面拥住她,轻轻吻了吻她的后脑勺。 带着一种下意识的、缱绻的情感。 - 当日的晚饭,先生、太太、雅学少爷,谁也没有下楼吃。 佣人们不敢去太太的房间敲门,但在叫雅学少爷吃饭的时候,素来对佣人们和颜悦色的小少爷一反常态地朝门外的佣人吼道。 “我不想吃!别烦我!” 厨师只能眼睁睁看着餐桌上的菜一点点变凉,最后被其他佣人们瓜分。 第二天,打扫走廊的佣人正好碰上从太太房间走出来的黎雅博。 心照不宣的事被撞了个正着,佣人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看。 男人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身上的衬衫和西裤都很皱,佣人眼神躲闪,他反倒微微一笑,甚至还对佣人打了个招呼。 “早。” 佣人只能硬着头皮回应:“……先生您早。” 黎雅博温声说:“太太还在睡觉,打扫的时候小声点。” “……好的。” “辛苦了。” 之后,男人当着佣人的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关上,佣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本来还以为撞破了先生和太太,会当场被辞退。 好在先生自己有够有恃无恐。 一个小时后,黎雅博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身上换了件新西装,就连眼镜也换成了一副金色的,与他衬衫驳领上的金色领针相辉映。 男人边整理着袖口,边步履轻快地下了楼,佣人们将早餐早已经准备好,此刻就摆在餐桌上。 他坐下,佣人为他倒了杯牛奶,犹疑地朝楼上看了眼。 “先生,太太和雅学少爷……” 黎雅博抿了口牛奶,说:“没事,让他们睡个懒觉吧。” 佣人只好点头,将早餐备在一旁,随时等太太和雅学少爷醒来。 吃过早餐,黎雅博预备出门。 换鞋的时候,管家老陈拿来外套。 “您今天不是说要在家倒时差休息吗?还是要去公司吗?” 黎雅博将外套随意搭在胳膊上,解释道:“我去教堂。” 老陈不解:“可是今天是周六啊,您不都是周天去礼拜的吗?” “只是去找神父说说话,”黎雅博说,“对了,有个事要麻烦陈叔你。” 老陈:“您说。” “雅学马上就满十五岁了,我想安排他去国外上学,帮我联系一下伦敦那边吧。” 老陈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安排,有些犹豫:“这会不会太突然了……” 黎雅博眼神柔和,里头都是兄长对弟弟未来的关心和考量。 “雅学从小在大陆长大,大陆的环境太好,会让他产生依赖性,也是时候出去锻炼一下了,他如果不愿意,到时候还得麻烦陈叔帮多开导开导他。” 老陈点点头,这话确实有道理,但雅学少爷真正依赖的恐怕不是大陆的环境。 “雅学少爷很依赖太太,恐怕不会轻易答应一个人出国念书……除非太太能一起过去陪读。” 黎雅博微眯了眯眼,但很快,他笑着反问:“你觉得可能吗?” 老陈不敢再说什么了,低下头。 “……我明白了。” 司机临时接到通知今天要上班,此时还在路上,黎雅博站在大门口等了会儿。 正好碰上被佣人带着散完步回来的Bob。 Bob看见主人,立刻欢快地叫了声,佣人放开狗绳,它便立刻朝西装革履的主人跑了过去。 它被训练得很好,即使是对主人如此想念,也仍旧忍住了扑倒主人的想法,只是围着主人不停地转圈和摇尾巴。 黎雅博神色温柔地弯下腰,轻轻挠Bob的下巴。 “Bob,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汪!” 长毛蓬松的大狗狗的眼里是清澈而单纯的快乐,只因为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主人。 可比某个只会在床上打他和咬他的人乖多了。 她说不想跟条狗似的,黎雅博觉得这话可笑,扪心自问,他可不会跟一条狗上床,也不会任由一条狗对他又打又咬。 ------------ 36 chapter 36 很快是农历新年。 前几年的农历新年,黎一明都会带着太太和小儿子回乡祭祖,他知道方咛不习惯应付这些,年初一一过,就会带她返回内地。 方咛没有所谓的娘家,自然不需要回门拜亲戚,趁着难得的新年休假,黎一明往往会随意买张机票,在登机之前,才会将目的地告知方咛,以此作为这场旅行惊喜的开端。 方咛一直不喜欢过年,上大学之前,新年只等于一个烂醉的父亲、和一个冷清又贫穷的家,上大学后,每到寒假,室友都急着回家,她却要到处寻找新年那天也可以上班的兼职,待父亲打来电话时,好用此借口避开回家。 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也习以为常了,直到这几年,方咛才意识到新年的意义。 而今年,她不知该如何安排。 和黎雅博发生后这些日子,方咛渐而悲哀地意识到,原来她之所以在黎一明去世后依旧不愿意放弃黎太太的位置,宁愿付出代价与黎雅博结盟对抗那些黎氏宗亲,并不全是因为黎太太的身份将她领入了上层的世界。 黎太太这三个字,也带给了她温暖。 黎一明是个人渣,可这个人渣将她从泥潭中拽了出来。 她爱他的金钱和地位,也同样贪恋他对她的好。 或许她是爱他的,即使这份爱并不纯粹。 以前做穷人的时候,她以为她是能称得上好人二字的,然而她太高估了自己。 如今站在了富人的位置上,她不想、也没办法再当什么好人。 这些日子,黎雅博一直和她在一起,他白天和晚上在外面忙,一到深夜便和她睡在一起。 刚回国的那天,他的粗暴将她狠狠折磨了几次,可之后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绅士,只要她不反抗,他愿意先让她快乐。 她从陈叔那里得知,黎雅博又给教堂捐了一笔钱。 似乎捐钱,就能抵消那晚他对天主的背叛。 觉得讽刺的同时,方咛又有些羡慕,羡慕他至少还可以用某件事,来弥补和掩盖他和她之间这段肮脏的关系。 新年的前两天,黎雅博在餍足过后告诉她,今天的晚饭,他们一家人要在一起吃。 方咛有些惊讶,立刻问:“雅学回家了?” 自那天,雅学赌气,跑回了学校,就连周末也待在同学家,再没回来过。 换做之前,方咛肯定会担心,但她现在只有庆幸。 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雅学。 黎雅博嗯了声,说:“我派人去他学校接他回家了。” 方咛没有反对。 即使她想要回避,可她总不能回避一辈子。 她微微咬唇,蹙起的秀眉泛着柔弱和点点哀愁,黎雅博眯眼看着,喉结滚动,又拽过她坐在自己身上,扶着她的腰要了她一次。 晚餐准点上齐,厨师特意准备了雅学少爷最爱吃的神户牛排,也只有陈叔敢敲门,提醒房里的二人该下楼用餐了。 黎雅博隔着房门问:“雅学回来了吗?” “少爷回来了,已经在楼下坐着等您和太太了。” 方咛赶忙起来,想找套新衣服穿,被黎雅博拦下,将她已经有些皱的睡裙从床边捡起。 他朝她微微一笑:“都是一家人,避讳什么?” - 黎雅学被哥哥的下属从学校接回来,连身上的学校制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 楼上传来动静,他的哥哥和继母一前一后从楼上走下来。 他的哥哥穿着法绒睡袍,平日里总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难得蓬松,鼻梁上金色镜框的轮廓也为此被衬得比平时柔和不少。 方咛穿着睡裙,总爱挽起的一头长发散落在后背和胸前,从下楼之后,她的眼一直垂着,即使落座,也没有片刻的眼神停留在与她关系最好的雅学身上。 黎雅学却一直在看她。 可她一点回应都没有,她一眼都不看自己。 黎雅学知道她为什么不看自己,他也没法面对她,所以才会在学校躲着,可是今天大哥叫人来接他,除了无法违抗大哥的吩咐外,他内心也是想回来的。 他无法面对方咛,却又无比想见到她。 这些天,他无论在学校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天他一时冲动亲了她,还有大哥隔着房门警告他,为此他甚至强迫方咛。 而且在他回房后,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觉得有些恶心,不论是他对方咛的感觉,还是大哥对方咛所做的一切。 可他又会每晚每晚的梦到,梦到他和方咛在一起,恶心的同时,少年那青涩的身体又觉得躁动。 即使这样做是不对的,即使他是错的,可他无法停止想象。 黎雅学快被这样矛盾的情绪逼疯,尤其是在这张餐桌上,方咛还穿着睡裙,大哥穿着睡袍,他们一起从楼上下来,他们什么都没说,却又告诉了他一切。 她和大哥那么亲密,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餐桌上的气氛令人窒息,黎雅学生气又难过,他不得不低下头,紧抿着唇将力气都发泄在了牛排上。 无言的餐桌上,刀叉的音色听上去清脆刺耳,终于在吃过饭后,一家之主的黎雅博将弟弟叫到书房,说出了把他从学校叫回来的原因。 他坐在曾是父亲的书房里,坐在曾是父亲的椅子山,告诉弟弟,要送他出国念书。 就像当年父亲对他那样。 “我不去!”黎雅学说。 可是没用,这是通知,不是询问。 无效的抗议过后,一直以来都对哥哥唯命是从的少年忽然冷笑。 “我知道了,你想要把我和方咛分开对不对?” 黎雅博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弟弟。 “大哥,你嫉妒我和方咛的关系好,只要我在这里,方咛最关心的就是我,所以你要把我赶走,对不对?” 黎雅博眉梢一扬,推了推眼镜,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隔书桌望着弟弟。 黎雅学本能地往后仰了仰。 “最关心你?”男人的语气柔和,“雅学,她不过只是把你当儿子或是弟弟那样关心,我为什么要嫉妒?” 黎雅学睁大眼,立刻否认:“不是,她也最喜欢我的!” 男人再次不疾不徐地反问:“那么她对你的喜欢,和你对她的是一回事吗?” 黎雅学不甘地咬唇。 他知道不是。 那天她反抗得那么厉害,满眼都是对他这种行为的不可置信。 这导致他无法再面对她,而她也不得不回避他。 少年执拗地反驳着:“我不管她对我是哪种喜欢,她把我当弟弟还是当儿子都无所谓,总之我跟她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方咛她也不会同意我出国的!” 黎雅博蓦地笑了。 他掀起眼皮,往后一仰,悠闲地靠在了椅背上,即使坐着,却仍旧以高高在上的目光看着书桌对面的弟弟。 在此之前,他在黎雅学面前的形象,一直是一个性格亲切的哥哥,他看黎雅学的目光,也总是温和而仁慈的。 黎雅博轻声说:“她不同意有用吗?雅学,你别忘了,这个家现在是我做主。” 黎雅学不服气道:“可是大哥,你这样勉强方咛有意思吗?方咛她不喜欢你。” 黎雅博一时没有说话。 良久后,男人平静地说:“我喜欢她就够了。” 黎雅学彻底哑口。 在大哥因为Bob对从前那个照顾它的佣人格外亲近,而把那个佣人给辞退的时候,他就该想到,大哥并不是一个慷慨的人。 爹地死后,他一人独占了黎氏,到现在,他甚至还要霸占方咛。 可爹地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他也是爹地的儿子。 黎雅学不禁想,如果那天他没有一时冲动对方咛做那种事,会不会大哥就不会赶他出国。 可是他一点都不后悔。 他就是要让方咛意识到,他对她的感情早就不一样了。 否则她会一直把他当弟弟看。 可他也不想没有尊严地求大哥不要送他出国。 黎雅学抿唇,没有再反抗,低着头,像一条失落的小狗要离开书房。 在他离开前,黎雅博佯装慈悲地说。 “雅学,你可以等新年过完以后再出国,”黎雅博温柔地对弟弟说,“今年的新年,我们一起过好吗?” 而黎雅学脸色苍白,心中只觉得毛骨悚然。 离开了大哥的书房之后,他神色一变,骤然去敲响了方咛的房门。 方咛隔着房门问谁,他说:“是我,我有话对你说。” 没有应响,黎雅学知道她在警惕自己。 他掩下失落,放低了语气说:“你先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我保证、我保证不会再对你那样了。” 或许是少年的语气足够真诚又足够可怜,犹豫数秒,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黎雅学迫不及待地挤进去,关上房门反锁上。 方咛瞬间后退了好几步,语气惊愕:“你要干什么!” “我——” 黎雅学一时语塞,而从她的身后可以看到她的床,就是在那张床上,他对她做了并不后悔的错事。 可是大哥也…… 少年咬了咬唇,被刘海挡住的漂亮眉眼里闪过一丝阴沉,可很快又消失,他眨眨眼,看着她说。 “方咛,大哥他要送我出国。” 方咛不可置信:“什么?出国?” 黎雅学点点头,语气请求地对她说:“你陪我一起出国好不好?” 在方咛复杂的眼神下,他神色激动的请求,并朝她走近,却不敢再像上次那样触碰她。 他怕她讨厌自己。 而方咛也同时后怕地退后了好几步,自从上次之后,她就清楚了雅学的力气。 方咛有些后悔了,真不该对他心软,给他开门的。 “雅学,你不要过来了行吗?”她咬着唇,身体微微颤抖着,有些难堪地请求他,“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我们之间变成这样。” 黎雅学受伤地看着她,失落地喃喃道:“那为什么大哥可以呢?……你不愿意陪我出国,难道也是因为你更想跟大哥在一起吗?” 面对少年夹杂着不甘和嫉妒的失魂发问,方咛忽然苦笑一声。 “雅学,你觉得在你大哥那里,我有的选择吗?” “你有的选择,如果你陪我出国,我绝对不会再对你做那样的事了,我保证,你把我当弟弟,我就把你当姐姐,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去国外。” 他看着她,眼底是直白而鲁莽的涩意,他的声音也是颤抖而着急的。 “我喜欢你,方咛,我不想离开你。” ------------ 37 chapter 37 “……” “……你不要说了,你出去、出去。” 方咛咬着唇,眼眸闪烁,脸上神色无比难堪,强装冷漠地要赶黎雅学走。 黎雅学置若罔闻,只是倔强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如果说在坦白之前他的内心还有一丝的退却和犹豫,不知该不该明明白白地告诉方咛,那么在彻底坦白之后,他已经没有退路。 无论方咛以后对他是疏远还是厌弃,只要别让他出国,别让他被赶去那么远的地方,从此以后看不到她,他相信方咛总会接受自己的。 至少她不会舍得一辈子都不理自己。 方咛让黎雅学走,可他不动,她只能又说了两遍,然而少年还是不动。 他不动,不说话,像一座不会动弹的雕塑,将沉默的气氛变得越发尴尬,让方咛有些恼了。 他的大哥她尚且还能应付,可雅学还只是一个孩子,他说这些话,说完后又杵在这里不离开,她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黎雅学大概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敢杵在这里徒增她的烦恼。 难以面对,方咛喊:“我让你出去,你没听到吗?!” 她满脸恼意,直接伸手推他。 可手还没来得及碰上,便被少年握住手腕,方咛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又被他拉近了几步。 少年低眸,皱着眉头看她,清秀漂亮的脸上是少见的苦闷。 他已经比她高了,即使他还只是个孩子。 方咛立刻警惕地瞪眼,看到她的眼神,黎雅学微微咬唇,手心里都是她细细手腕的触感,柔软瘦弱,他的内心很不想放手,可手指颤抖几下,最终还是不舍地放了。 黎雅学低了头,卷长的刘海遮住邃长眉眼,低哑的嗓音中有落寞。 “我要真出国了,你舍得我吗?” “我和大哥,你肯定还是更想和我一起生活的对吧?” 和刚刚不同,这次少年殷切地期盼着她的回答。 他暂时没有那个能力和作为一家之主的大哥抗衡,可他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在他和大哥之间,起码她对大哥是身不由己,是大哥逼她的,而对他,她是真情实意。 即使她的真情和他的不同。 即使她无法用同样性质的爱回应他。 方咛始终低着头。 黎雅学不会知道,如果他今晚不说那些话,方咛的回答一定是对。 如果黎雅博执意要送雅学出国念书,她即便阻止不了,也一定会选择陪着他出国。 三年朝夕相处的时光历历在目,男孩子的发育就在这最关键的几年,她看着他从一个小男孩长成少年。 “雅学,你别为难我了,行吗?” 方咛颤抖地说出这句恳求。 黎雅学难过地咬唇,但下秒,他看到她低垂着的、那白净小巧的一侧脸庞上落下一道湿痕。 少年顿时语无伦次。 “你……你别哭……” 黎雅学抬起手,下意识地想要替她把眼泪擦去,却被方咛给躲开了。 她抗拒他的接近。 他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好了。 这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似乎在这一刻,他意识到,出国或是不出国,已经没有区别。 黎雅学蜷缩手指,最终黯然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 这夜方咛睡得并不安稳。 她又梦到了黎一明。 那个从来都对她温柔体贴的丈夫在梦里对她严词厉声,斥责她下贱,说他对她这么好,把她从一个穷学生变成了富太太,她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方咛哭着为自己辩解,说自己是无辜的,说她一直只把雅学当弟弟看。 黎一明问,那雅博呢。 在梦里、在丈夫失望又愤懑的眼神中,方咛沉默了。 - 新年将至,栌城的主人家即将回澳城过年,有家的佣人们也准备放假回家和亲人们团聚,在这之前尽心为主人家的独栋添置了不少新年的装饰。 可似乎除了当家做主的黎先生很喜欢,夸他们用了心、将家里装点得很好看之外,太太方咛和少爷黎雅学都不喜欢,即使见了家里红彤彤的装饰,脸上也没有丝毫过年该有的喜悦。 佣人们无法共情主人的情绪,陆续离开了家里,除了陈叔,他是家中管事的,每年都是最后一天才放假。 陈叔在最后一天告诉方咛,今年黎雅博不打算带她回澳城,让她在栌城自便。 避了男人好几天的方咛终于敲响了男人的书房门。 她确实不喜欢澳城的那群亲戚,他们看不起出身底层的方咛,浑身上下充斥着上流的傲慢和虚伪,从前黎一明也很少带她回去,但至少过年的时候,他会带她回去。 并不是逼她去应付讨好那些亲戚,而是告诉那些亲戚,即使他们不接受,她方咛已经嫁进了黎家这个无法否认的事实。 如若不这么做,别说黎家的那些人会怎么说,一旦被嘴上缺德的那些八卦媒体知道,飞上枝头的黎太太将会成为全澳城的笑话。 黎氏的祖上和大多家族一样,都是在很多年前随形势从大陆迁移到澳城来的,因而新年的那几天,子孙们还会回老家祭祖烧香。 这是黎一明过世后的第一个新年,如果黎雅博不允许她去澳城,不带她祭祖,就等于向众人宣告,她这个所谓的黎太太已经是具空壳。 而黎雅博明明答应过她,会在外人面前为她保留黎太太的体面。 方咛知道这是黎雅博在逼她低头。 因为她已经因为雅学出国的事避了他好几天。 书房里的男人装模作样地说了句请进。 方咛推门而入,黎雅博从书桌前抬起头,镜片下的眼眸微微眯起。 他放下手里的书,冲方咛微笑,问她有什么事吗。 方咛想笑。 虚伪。 他分明很清楚,她来找他有什么事。 方咛咬唇,几秒后,她单刀直入。 “为什么把我留在这里?” 男人闲适而玩味地转了转下巴,唇边带笑,没有即刻回答,只是扬手无声示意她过来。 方咛知道这是她该付出的代价。 刚走过去,被他牵至他的腿上坐下,黎雅博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手则是掐在她的大腿上,他眉头舒展,眼里是温润的情绪,对她笑了笑。 “不是我不想让你去澳城,是雅学不想出国,跟我赌气,说今年不回澳城过年了,我怕他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孤单,所以想让你陪他留在栌城。” “……”方咛睁大眼,“你让他留在栌城这里过年?” 黎雅博柔声说:“为什么不同意?这里什么都有,而且我已经跟厨师说了,这几天不会让他饿着的。” “那澳城那边的亲戚长辈不会有意见吗?” “这你不用担心,回去祭祖的时候我会帮他点上香的。” 顿了顿,男人又看着她轻声说:“不管雅学在哪里,他都姓黎,是黎家的子孙,这是没有人能否认的。” “……” 无声的对视。 即使方咛听得明白他每句话里的别有深意。 是啊,谁会有意见。 毕竟他黎雅博都多少年没在澳城过年,没回乡拜祭过祖先,也没见谁有意见。 他姓黎,雅学也姓黎,可方咛不姓。 她是这个家中夫权的附属,没有自主的人生,没了丈夫的庇护,她甚至比雅学还不如,是随时都可以被黎雅博踢出局的外人。 黎雅博看似对弟弟体贴,知道她和雅学感情好,彼此之间舍不得分开,留她在栌城陪伴雅学,实则就是逼她在黎太太的身份和雅学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方咛沉默,黎雅博拍拍她的后腰,说:“好了,就这么决定了,这个年,你安心地留在栌城陪雅学过完,等过完年,就送他出国念书。” 见人说人话,可黎雅博这种人虚伪惯了的人,哪怕对着人,也不爱说人话。 他最爱把自己无耻的行为用文质彬彬的笑容来粉饰。 他在变相地告诉方咛。 就算她选择了雅学,雅学还是要出国。 她和雅学,只配被动地接受男人的安排。 可方咛不想,她说:“我想陪读。” 哪怕只是、表示一下她的反抗。 即使她知道这没有用。 她不想他安排什么,她就全盘接受,哪怕嘴上说一句不愿意也好,至少自己心里能好受些,不会那么憋屈。 至少可以证明,自己是一个有思想的活人,而不是一个安之若命的死人。 方咛坐在他腿上,两个人离得很近,其实已经足够他听清。 但黎雅博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陪雅学一起出国,”微微停顿,方咛轻声说,“如果你非要赶他出国的话,就连我一起赶出去吧。” 几秒后,黎雅博淡淡笑了。 接着他没什么情绪地说:“哦,我放你和雅学一起出国,然后让你们在国外尽情乱搞吗?” 方咛一恼,应激般地反驳:“你胡说什么!你明知道我对雅学根本没有——” 话未说话,下巴忽然被捏住。 黎雅博笑看着她,轻轻说:“好,我不胡说,所以你也别再说这种不可能的傻话了,嗯?” 他永远都是这样,总能用最柔和的语气说出最独断专行的话。 不可能。 方咛在心中重复着这三个字。 活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咛紧抿着唇,黎雅博像哄孩子似的对她说:“去吧,看看家里还有什么需要装饰的地方,趁着陈叔现在还没走,赶紧让他去买,毕竟你今年要在这里过年,还是布置得热闹一点好。” 说完,他动了动腿,示意她起身。 往常方咛都是巴不得赶紧起来,但此刻她却没有动弹。 黎雅博挑眉,问:“怎么,坐我腿上太舒服,不舍得起来了?” 面对他的调笑,方咛咬唇,难得没有羞恼,而是忽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鼻息相对,两个人凑得很近,黎雅博盯着她闪烁的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唇角勾起隐隐的弧度。 他在等她开口。 终于方咛如他所愿,开口说:“我、我不想留在这里过年。” 黎雅博略微垂眼,眼中划过浅淡的笑意。 他问她:“为什么?难道你不想留在这里陪雅学吗?” 方咛没有很快回答,男人又叹了口气。 “你要是跟着我去澳城,留雅学一个人在这里,他恐怕会很难过。” 方咛咬唇。 她受够他的道貌岸然。 明明就是他安排了一切,到头来还用这种体贴的语气,也不知在演给谁看。 方咛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怎么会,雅学是我弟弟,我当然不愿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度过新年,可是如果你留在这里——” 近在咫尺的距离,黎雅博取下眼镜,无辜地看着她,微微倾身,带着凉意的嘴唇贴上她的,带着温度的手掌顺着她的腿探入。 在方咛颤抖的沉默中,他吻她,并且说:“孤单的就是我了。” ------------ 38 chapter 38 方咛知道自己妥协了。 她不会因为雅学而放弃作为黎太太的体面,否则她如今对黎雅博的委身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黎雅博逼她做出了选择,可归根到底,是她贪慕虚荣。 与此同时,陈叔来到黎雅学的房间。 他告诉雅学少爷,这些日子要好好照顾自己。 黎雅学已经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几天,往日神采活泼的少年变了心境,也变了样,漂亮深邃的眉眼间充斥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漠,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叔,唇角牵出一抹苦笑。 “就因为我不愿意出国,大哥现在连澳城都不让我去了吗?” 在陈叔嗫喏的神色中,黎雅学彻底意识到,他心中那个温润如玉,会给他买玩具、帮他辅导功课,偶尔还会教他马术和网球的大哥,从头至尾都是假象。 那都是父亲在世时的假象。 大哥从没把他当成过亲兄弟看待,也从没喜欢过他。 - 回澳城的前一晚,行李都已经收拾好。 偌大的家显得空荡荡的,似乎连呼吸的回声都变得清晰,窗外的冬日寒风被隔绝在外,吹不进温暖的家,也吹不走燥热粘稠的空气。 如今家里没什么人,虽然少了些逗弄的兴致,至少可以完整地听到方咛娇媚的声音。 黎雅博肆无忌惮,让方咛在上方,她的腰被他扶着,在他的抓推中一前一后地来回。 即使有他的手给予一定的推力,方咛依旧很快没了力气,趴在他的胸口呼喘。虽然贴紧的触感很舒服,但黎雅博还是将怀中的温香软玉扶了起来,让她好好地坐着。 黎雅博喉结吞咽,享受地看着这一切,蓝黑色的眼睛渐渐迷离,抚上她的后脑勺,摁下她的头送给自己的唇肆意吮吻。 方咛呼吸不过,下意识捶了他的胸口。 她力气小,对男人不过挠痒的力道,反而惹得黎雅博发出一声愉悦的笑,用自己的手掌的包住了她的,接着手指蛮横地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这些日子他没有顾及地纵容自己的欲望,给教堂送那些的钱不能浪费,便要全都用在方咛的身上。 他知道方咛的床头摆放着父亲的相片。 他怎么会猜不到方咛的想法,她迟迟不把相片收起来,这可怜又天真的继母显然是把他的父亲当成了辟邪的门神,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赌他作为人的伦理心,殊不知只会让他的心头更加燎原。 尽兴后,黎雅博将她抱在怀里,问她在过完年后有什么安排。 “圣诞的时候我们去了意大利,这次想去冰岛玩玩吗?” 男人语气慵懒,甚至能够听出声线中还未来得及散尽的余韵。 见方咛不说话,黎雅博又提议:“如果你怕冷,我们也可以往南走。” 还是沉默。 黎雅博微微眯眼。 “怎么了,都不想去吗?” “——还是你想回娘家看看?” 方咛的肩膀终于动了。 黎雅博无声勾唇,收紧手上的力道,在她耳边体贴地说:“爹地虽然不在了,但你要是想回娘家,我也可以陪你回去一趟。” 方咛赶紧开口:“去哪里都可以。” 话刚落音,额头上被落下一吻。 黎雅博称赞:“这才乖。” “……” 男人似乎是思索了片刻,说:“那就去巴黎吧,上次珠宝展我工作太忙,没能陪你一起去,这次我陪你去时装展上逛逛,好不好?”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有闲心。 从前黎一明最多也只是趁假期陪她到处游玩,哪怕当地正好有时装展举办,品牌的的邀请函都送到了手上,日理万机的黎董也会选择让太太独自前去,自己索性待在酒店里休息。 他是不是有些过度了? 还是说心情真的不错,所以才发慈悲决定陪她去时装展打发时间。 也许……可以趁着他现在心情不错…… 方咛咬唇。 “黎雅博。” “嗯?” “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男人轻笑:“客气什么,你说吧。” “……如果我跟你保证,我和……雅学之间绝对不会发生任何事,等开学后你可以把他送去学校寄宿,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回来一次就可以,这样他也能慢慢学会独立,我也不会再多关心他……” 方咛在他怀中埋着头,深吸口气,继续说:“你可以、不要把他送去国外吗?” 男人抿了抿唇,没说话。 方咛试探地叫他:“……黎雅博?” 男人这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与刚刚说要陪她去时装周的语气已经完全不同。 方咛一时不敢说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黎雅博才淡淡开口。 “你就这么不舍得跟雅学分开?” 顿了顿,他用毫无波澜地语气说:“跟我睡在一张床的时候还要提他。” 方咛心下一慌,连忙说:“当然不是,我就是觉得他现在年纪太小了,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国外……” 然而黎雅博却慢吞吞道:“我当年去国外念书的时候,也是十五岁。” 说到这里,他淡淡笑了一声,忽地抬起了方咛的下巴,与她对视。 “那个时候可没人不放心我。怎么我能去,他不能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咛试图为雅学辩解,“雅学从小就在大陆长大,又没有吃过苦,你现在让他一个人去国外,甚至连个随行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人都不给他安排,他怎么适应?如果他在国外有烦恼,都没人可以听他倾诉。”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急切,床头灯微弱朦胧,可她眼里那份真切的担忧仍旧被明晰地映在男人眼中。 可他只是神情冷漠地看着她,眼中哪怕一丝触动都没有。 方咛试图换一种方式劝他收回成命。 “……而且雅学一直都很喜欢你,你不在国内的那几年,他也时常跟我提起你,说哥哥虽然人在国外工作,但一直都没忘记他,还经常给他寄礼物,你肯定也很喜欢雅学吧?不然也不会经常给他买礼物寄回国。” 黎雅博笑了下。 “只是随口吩咐助理挑一份礼物寄回国而已,这很难吗?” 方咛睁大眼瞳。 “你对雅学——” “方咛,其实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一时间还真想不到什么好理由把他送出国。” 他抬手,手指细细勾过方咛的脸颊。 “一想到你这么舍不得他,我就更要送他出国了。” 他柔声对她说:“所以不要再提他,否则他这辈子都别想回国了,明白吗?” 方咛不再说话了。 她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 怎么会天真到以为在这个时候跟他商量雅学出国的事,兴许他心情一好,就答应她了。 方咛无奈地垂下眼,她还是有些太高估自己了。 卧室内重回寂静,直至深夜,已经习惯在方咛这里一觉睡到天亮的黎雅博坐起了身。 这个年轻的继母,有时候很天真,天真到愚蠢,有时候却很聪明,竟然知道在他耳根子最软的时候求他。 不过还好她是为了雅学才求他,意外给他的心口浇了盆凉水,否则结果还真不一定。 她为雅学想的是那么周到。想到这里,黎雅博口中发涩,轻笑一声,与夜晚同色的眼眸安静地落在她身上,喃喃道:“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一个你这样对我好的继母。” 虽然雅学的母亲曾短暂地做过他几年的继母。 然而这个女人却是母亲还尸骨未寒,父亲就迫不及待从外面带回家的情人。 一个歌厅出身的女人,没有家世、没有文化,大着肚子成为了继他母亲之后第二个黎太太。 可他的母亲,出身名门,是性格温婉的江南小姐,是当地有名的才女,在经历失败的婚姻之前,她是那么的完美又温柔。 死人用过的东西,活人用着是忌讳,在情人上位后,父亲让佣人将母亲的所有东西都收了起来,将那些贵重的锁进了阁楼,不贵重的则扔的扔、烧的烧,新的黎太太住进了他母亲的卧室,将母亲喜欢的装修全部变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式,不过几天,工人和佣人们忙前忙后,屋子里再也没有了他母亲的气息。 很快,那个女人生下了一个儿子。 于是她更得意了,开始在丈夫的耳边不断地挑拨。 黎一明本就不喜前妻所生下的大儿子,自从前妻过世后,乖巧的大儿子变得越来越虚伪,从前他叫他爹地,是崇拜而依赖的,现在他叫爹地,是讨好又不甘的。 女人对黎一明说,干脆送到国外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在得知黎一明要将大儿子送出国后,女人得意对十五岁的黎雅博说:“你和你妈咪一样蠢,还以为自己有多清高,所以你爹地不光讨厌你妈咪,也讨厌你。” 女人还告诉黎雅博,她曾给他的妈咪打过一通电话,告诉他妈咪,自己是她丈夫在外面的情人,她的丈夫承诺自己,等老婆一死,就会娶她进门。 女人对他妈咪说,求求你快去死,成全我们吧。 而黎雅博的母亲,出身江南的千金闺秀,一身的好教养,情人都找上门诅咒她去死了,她竟然都骂不出一句脏话,懦弱到可怜又可悲。 黎雅博出国后,这女人也没能得意多久。 黎一明本性不改,又很快厌烦了新的妻子。 那个曾在大房面前趾高气扬的女人也变得跟大房一样疯魔了。 后来一场车祸,直接带走了女人的命。 女人被超载的货车当场压成了血水和肉泥。 可彼时黎一明已经沉浸在了新情人的温柔乡中,同父异母的弟弟雅学无处宣泄,给远在国外的哥哥打电话,在电话里放声大哭,说哥哥,妈咪她被车子压死了,而黎雅博温柔地安慰着弟弟,心中却觉得畅快。 其实比起那个可恨又可怜的女人,更该死的应该是父亲。 只可惜当时还不到时候。 不过现在他们都去陪母亲了,一家人也算是大团圆。 但那女人留下的儿子果然还是跟她是一副德行,不知好歹。 都喜欢觊觎自己不该觊觎的人。 可被觊觎的人也有问题,他的父亲黎一明也没好到哪里去,风流成性,处处留情,而方咛…… 无辜、却也可恨,可恨在她明知道黎雅学对她的情感已经变质,依旧要选择他。和他有多虚与委蛇,和黎雅学就有多情谊深厚。 黎雅博神色不屑。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给她什么。 - 第二天,方咛被告知,她不用去澳城了。 对此,方咛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站在卧室的窗边,静静看黎雅博所乘的那辆黑色轿车驶离。 她知道这是黎雅博对她的惩罚。 方咛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至少自己可以留在这里陪雅学过年。 然而她还是把黎雅博想得太好,即使她和雅学在同一栋屋子里,只要有黎雅博安排的保镖在,她和雅学别说一起过年,就连面都见不到。 尤其是对方咛,黎雅博将自己那位高大的英籍奥地利裔保镖留给了她。 黎雅博有四分之一的欧罗巴血统,因而挺拔高大,即使和这位保镖站在一起,身量上也丝毫不输。 但他身上也中和了东亚人的俊美斯文,穿西装时显得清瘦,这位保镖就不同了,即使穿得再严实,方咛也能看出他衣服下几欲喷勃的肌肉。 她连四分之一混血的黎雅博都拗不过,更别说这个保镖了。 不过她大概率能猜到,黎雅博给保镖的吩咐是不允许她和雅学有接触,并没有限制她的外出。 所以过年这些天,她还是可以出门的。 只是这个时候出门也没什么意思,大多的商铺都关门了,就连平常一起打麻将的太太们也忙着陪丈夫和孩子过年。 这几年奢靡的好日子过久了,她差点忘了自己是个没娘家可回的人。 得罪了黎雅博,估计也很快要被婆家赶出去了。 方咛出门,坐上车,保镖问她要去哪里,她发现自己没地方可去。 方咛忽然说:“我想去趟我的娘家,你知道娘家的意思吗?” 保镖的中文还不错,点点头:“我知道,是您父母的家。” 方咛给了保镖地址。 即使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址她仍旧能够脱口而出。 反正方成国已经死了,就当是重游故地,回去看看吧。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保镖会偶尔抬眼透过后视镜偷偷观察后座的方咛。 她靠着座椅,神色淡然,脸上无悲无喜。 保镖不解,中国人不是最在乎亲情的吗?为什么太太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 重回故地,记忆中那个贫穷的村子变了不少,很多屋子都成了一幢幢独栋。 乡路也成了开阔的柏油马路,方咛来到熟悉的地点,没来得及下车,便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已经数年没回过这里,上一次还是在大学一年级的寒假。 她家破败的老屋竟然成了一幢独栋别墅。 难道是方成国死了以后,这里被别人占了? 正惊诧着,别墅大门恰好被打开了,里面走出来几个说说笑笑的人。 其中为首的男人分明就是她的父亲方成国。 方咛瞬间睁大了瞳孔。 方成国没死?! 他为什么还活着?! 不但没死,反而还过得很好。 穿着质量不错的羽绒服,一脸春风得意,怀里还抱着一个几岁大的小男孩。 至于其他几个人,除了一个女人方咛完全不认识,另外几个她还有印象,是方成国的亲戚。 看起来应该是这几个亲戚上门拜年,现在要走了,所以方成国送他们出门。 坐在车里的方咛沉着脸色,迟迟没有下车。 保镖不解地问:“太太,到了,您不下车吗?”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直到发现家门口停着的车。 车头坐落着银色天使的黑色幻影在这里极其罕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亲戚发了大财,竟然能买得起这么顶级的豪车,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驻停打量。 终于车门被打开,从车上下来了人。 一个年轻女人,以及一个长着外国面孔的黑色西装男人。 接着,年轻女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们面前。 女人气质干净、面容姣好,身上唯一的首饰是耳垂上被一圈钻石围镶的天女珍珠耳钉,可浑身上下都是肉眼可见被金钱所滋养出来的从容淡然。 她穿着颜色温柔的羊绒大衣,手上拎着蜥蜴皮的铂金包,长发光泽,就连被风随意吹起的发丝都是精致且美丽的。 在好奇的注视下,终于有人犹豫地开口。 “你不是……方咛吗?” 在其他人那陌生而惊艳的目光中、以及方成国那惊诧又恐惧的神色中,方咛略过所有人,对方成国轻声说:“爸爸,新年快乐。” 新年问候的下一句,紧接着是她平静的询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还活着吗?” ------------ 39 chapter 39 方成国脸色煞白,忙看了眼周围的亲戚,厉声道。 “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呢!” 除了方成国以外,其余亲戚也同样诧异方咛的突然到来。 他们只知道方咛自去大城市上学后就极少回家,前几年大学还没念完就忽然嫁了人,听说还嫁了个很有钱的富商,至于嫁的那个富商有多少钱,姓什么叫什么,他们也是从网上才得知的消息。 对此亲戚们也不是没有怨言,没在背后少说这姑娘鸡犬升天、忘恩负义,嫁了有钱人转头就忘了穷亲戚。 可他们也不是不懂,为什么方咛自嫁了人后就再也没回过家。 现在好几年没回过家的方咛忽然出现在这里,坐着豪车,身后跟着保镖,俨然一副豪门富太太的姿态,哪里还有当初亲妈跑了被亲爹天天家暴的可怜女儿样。 几个亲戚连忙就要拉着方咛进屋说话,夸她好几年没回来,人都漂亮了不少,气质也变了。 而对于他们的热情,方咛并未回应,只是沉默地用手轻轻拍了拍压根没有染上灰尘的衣袖。 亲戚们的脸色顿时变得都有些难看。 想当初方咛还小的时候,在他们这些亲戚们面前那叫一个乖巧小心,方成国打她,她更是连声痛都不敢呼。 现在麻雀飞上枝头穿金戴银了,和他们断绝往来也就罢了,竟然转而还给他们脸色看。 方咛没给这些亲戚们面子,方成国连忙找借口打发走了亲戚。 只剩下方成国怀里的小男孩和那个女人。 不过他们的身份,方成国即使不说,方咛也能猜到个七八次。 至于方成国为什么还活着,她心里也有猜测。 三年前,得知女儿要嫁给那位从澳城来的黎姓富商,方成国为此特意去网上查了富商的身份,才恍然大悟他的女儿钓到了一个多大的金龟婿。 这姓黎的虽说跟方成国岁数相当,但他可是澳城首富。 出身赫赫有名的黎氏家族,从九十年代起便致力于慈善事业,在两岸三地都颇有名气。 方成国心情复杂,咬牙女儿的好运气,但也高兴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然而方咛要结婚,他却不在宾客名单中,他所谓的首富女婿找上门来,用一大笔钱买断了他和方咛的父女关系。 方成国毫不犹豫地收下了,但他高估了自己,他穷困了大半辈子,忽然用女儿换来了一大笔天降横财,他哪里管得住。 败光那些钱后,他又找上了黎一明,试图从首富女婿这里再要点钱。 然而结婚前那个还温和好说话的大慈善家却好像变了个人。 结婚前,他起码还会客气地叫方成国一声方先生。 那天方成国被打得皮开肉绽,动手的是黎一明的贴身保镖,黎一明甚至连近身都没有。 他让保镖将方成国扔了出去,而自己仍端坐在车里。 黎一明冷眼看着如同丧家之犬般瘫倒在自己车旁的岳父,抬抬下巴,吩咐保镖给方成国扔了一盒古巴雪茄,像施舍乞丐那样。 他用白话叹了一声:“系我高估,就算畀穷鬼再好嘅雪茄,佢都唔会食(是我高估了,就算给一个穷鬼再好的雪茄,他也不会抽)” 方成国听不懂,于是男人体贴地换回了普通话。 “这些雪茄够你的医药费了。另外我太太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离她远点,不然下次断掉的,就不是你的腿骨,而是你的脖子。” 方成国确实不会抽雪茄,但黎一明的侮辱却让他彻底明白了有钱人的傲慢,以及他们手握权势,压根不会把普通人的命当命看。 黎一明愿意娶他女儿,不代表他会接受这个岳父。 方成国不懂雪茄,他将那盒雪茄贱卖了两万块,用这两万块开始自力更生。 过了一年,小生意总算是做起来了,方成国终于决心好好过日子,不但重新娶了个听话的新老婆,还生了个儿子,和那些避他如蛇蝎的亲戚们也重新恢复了往来。 直到得知黎一明去世的消息,一大把年纪才活的像个人的方成国想着要不要趁此去找方咛,修复彼此的父女关系,黎一明的大公子却先找上了门。 他跟他父亲一样,依旧客气地叫他方先生。 他比他的父亲更大方,给了他更多的钱。 然而他的父亲给他钱,为的是让他和方咛断绝关系,他给钱,是想让他重新变成那个禽兽不如的生父,出现在方咛面前。 在惹人垂涎的金钱攻势下,方成国动摇了,但还是有些犹豫。 如今他过得不错,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酗酒好赌的禽兽父亲。 “方先生,你觉得要是让你女儿知道你现在过得这么幸福,不但做起了生意,而且还有妻有子,她会甘心吗?” 在方成国心虚的神色中,大公子扶了扶眼镜,朝他微微一笑。 “你手里的那些小生意,做起来是不容易,但如果要破产,其实很容易的,想试试吗?” 说此,大公子又淡淡看了眼客厅上的一家三口照。 “我听说你太太是外乡的,还不知道你以前的事。” 听男人提起老婆,方成国再也没有了一丝犹豫,连忙谄媚地表示。 “我愿意配合您,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方成国咬咬牙,既然已经决定对女儿做绝,自然要多捞点好处。 “还有,那个钱的事,您可能不会理解,我们这些在乡里做小生意的,一年赚的钱或许都比不上您一分钟赚的——”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冷漠的厌恶。 但很快,他恢复了温和的表情。犹如他的父亲当时那样,他继承了他父亲那英俊的绅士外貌,也同样继承了父亲温和表象下的虚伪和骄矜。 穷鬼。 - 方成国的老婆给方咛倒了杯茶,带着孩子进了内屋,留父女俩在客厅里说话。 面对父亲的剖白,方咛看着客厅墙上挂着的那副一家三口合照。 真的很难想象,照片里那个笑得一脸慈爱的男人是方成国。 “方咛,爸爸真的是被逼的啊,你说我好不容易这几年才好起来,这些年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别人多少白眼,才把这生意做起来,现在又要养你弟弟,将来还得供你弟弟上学,我不能不听黎总的啊!” 说到这里,方成国一脸恳求。 “你看你现在跟着男人过得这么好,浑身穿金戴银的,黎一明死了,还有他儿子愿意继续养你,你就当发发慈悲,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好在黎家做你的黎太太,行吗?” 看着这个大言不惭的男人,方咛沉默不语。 她以为方成国是天性畜生,无情无义,她童年所受到的所有创伤,只不过是因为她运气不好,投胎成了他的女儿。 原来他不是,他也是一个会给孩子爱的父亲。 只不过这份父爱从来没给过她这个女儿,实在讽刺。 方咛早就对父亲绝望,谈不上难过,只是有些自嘲地勾起唇角。 她问:“我凭什么对你发慈悲?你配吗?” 方成国慌张地眨了眨眼。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我怎么说对你也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吧?” 方咛语气平静:“你所谓的养育就是喝醉了酒、赌输了钱,心情不好拿我出气,我为了不被打,只能躲到老师家里,还是被你找上了门,甚至你还威胁老师,如果敢多管闲事,就要把我活活打死是吗?” 方成国说:“是,我以前确实不是人,可是我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方咛,我给你跪下行吗?我这个做爸爸的跪下给你磕头道歉行吗?” 然后他膝盖一弯,真的跪下了。 他不但磕了两个响头,甚至还扇了自己几巴掌。 可方咛无动于衷。 “你改过自新,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真为你老婆儿子好,就赶紧离婚吧,别到时候连累他们。” 说罢,她起身,拿起包准备离开。 方成国立刻爬起来去拦,方咛又回过头,对他淡淡补充了一句。 “还有,今天我来这里的事如果你敢告诉黎雅博,就算他让你活着,我也会让你死。” 警告完,方咛打开门,走了出去,保镖此刻正守在门外。 一看到浑身肌肉的外国保镖,方成国不敢再上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坐上车离开。 - 方咛坐上车后,没有告诉保镖接下来该去哪里。 保镖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太太的脸色,是再精致的淡妆都遮不住的苍白。 车子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一直不说话的方咛忽然打开了车窗,让冷风刺痛眼球,顺便为她刮去懦弱的眼泪。 她不知道她哭什么,哭方成国的回头是岸,还是哭自己儿时的悲惨,亦或是哭黎雅博的阴险,挖她伤口、利用她童年的创伤来算计她。 半晌,方咛轻声说:“我今天来这里的事,不要告诉黎雅博。” 保镖犹豫地张唇,还没等他拒绝,方咛又说:“帮我保密,可以吗?” “太太……” 方咛咬唇,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算我拜托你。” 与其同时,保镖看到了她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 那天在会议室门口,她从里面出来时,眼角其实也是湿润的。 但她伪装的很好,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 也就只有黎先生有资格看到她如此脆弱的样子,然而今天身为保镖的他居然也看到了。 她哭起来是那样的惹人怜惜。 保镖不舍地挪开目光,不自主握紧了方向盘。 “……我知道了,您放心。” 方咛这才勉强笑了。 “谢谢你。” 看到她笑,保镖这才问:“那太太,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回家吧,”方咛吸了吸鼻子,说,“明天你陪我去趟港城。” “好的。” 车子在天黑前到了家,方咛对保镖说了句辛苦,接着回了房间。 不一会儿,她的卧室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卧室里没别人,方咛终于不用再装作大方从容的样子,她念着黎雅博的名字,几乎要把自己的舌头给咬出血来。 直到第二天,上门清扫的佣人被太太房里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房间里但凡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个干净,梳妆台一片狼藉,装饰柜上所有摆放着的瓷器成了碎片,就连无辜的绿植和花朵都被剪成了破败的尸体。 而与之格格不入的,是已经穿戴完毕的太太,她挽着温柔的发髻,背影单薄,正静静地伫立在阳台上发呆。 佣人不敢问,默默打扫。 方咛发现佣人,走回卧室,从包里找出钱包,掏出一张卡,递给佣人。 佣人不太理解:“太太,您这是……” “辛苦了,打扫的时候小心点,别被玻璃渣划破了手。” 听到这句话,佣人下意识看了眼太太的手。 细长的手指上贴着几块创可贴。 佣人没有收下那张卡,但一上午后,等她终于打扫完,却发现太太把那张卡留在了一楼客厅里的桌上,她拿起卡想等太太回家后还给太太,而负责其他区域的佣人则说,太太去港城了,这两天恐怕回不来。 与此同时,此时正回乡祭祖的黎雅博也从保镖那里得知了方咛去港城的行程。 他给方咛打了通电话过去。 一接起,男人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温声细语地问她:“在干什么?” “在等飞机,”方咛主动说,“我打算去港城逛一逛。” 黎雅博说:“想逛街的话,栌城也可以逛,何必还要跑到港城去。” “栌城都逛遍了,没什么意思,”顿了顿,方咛问,“你这几天有穿新衣服吗?” 黎雅博不解:“什么新衣服?” “你没听过吗?过新年要穿新衣。” 黎雅博笑了:“原来是这样,我小时候好像听过,但我们家不讲究这个。” 方咛一点也不惊讶。 他怎么会讲究这个,对他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来说,只要他想,随时都有新衣服穿。 但她穷,所以一件新衣服对她来说,是那时候最大的盼头。 可惜那时没人给她买。直到上大学后,她才用自己兼职赚到的第一笔钱,给自己买了件新年穿的新衣服。 方咛轻声:“我想趁着新年,给自己买几件喜庆的新衣服,你要吗?我逛街的时候也给你看看。” 男人在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方咛以为信号出问题了,说要挂电话了,黎雅博这才启唇,试探地低声问她:“那你会给我买吗?” “嗯。” 方咛补充:“虽然是用你的钱。” 隔着一千余公里,男人在那头笑出了声,他柔声说。 “没关系,只要是你买的,那就是你送给我的。” ------------ 40 chapter 40 对他的回答,方咛显然是没怎么料到的。 她因他的话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个、我要登机了。” 而黎雅博不否认,自己是有些惊喜她的举动,但他也不傻。 “好,路上小心,Byebye。” “等等……”方咛忽然想到什么,“你们家那边,你有跟那些长辈们解释为什么我今年没去吗?” 黎雅博没说话。 好像一早想到方咛会提这个,如此她刚刚的示好也有了合理的动机。 猜测得以验证,代表方咛的一切行为还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可并没有舒心的感觉。 似乎自己宁愿她主动的示好是莫名且奇怪的,虽然可疑,但至少他不会知道。 方咛:“喂?” 黎雅博淡淡说:“放心。” “……好,那byebye。” 听了数秒对面挂断后的空音,黎雅博收起手机。 精心装潢的黎家祠堂内,众子孙辈恭敬地站至一旁,黎雅博从人手里接过点燃的香,双手将香举至额前,屈膝跪在祖辈牌位前,状似虔诚地闭上眼。 闭眼,想的依旧是刚刚和方咛的那通电话。 早知她不会甘心被留在栌城。 早知她不会那么体贴,买件衣服还能想到他。 她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帮他挑衣服,她那么怕他,不情愿和他在一起,无论他穿什么,在她面前都是一头装斯文的禽兽。 黎雅博很明白这些。 他明白方咛不过是想让他为她在长辈们面前进言做戏,好能稳住她黎太太的位置。 可是。 大多女人都会替自己的丈夫置办行头,也不知她从前做黎太太的时候,有没有为当时还活着的父亲买过一件衣服。 …… 一切理智外无意义的想象都掩埋在男人那平静无澜的面色下,于供奉着祖辈的祠堂上想这些显然不合适,黎雅博平静睁眼,起身插香。 一旁几个穿着唐褂的叔伯吩咐说:“你细佬今年冇返嚟,帮佢都上柱香。(你弟弟今年没回乡,帮他也上柱香)” 黎雅博应声,拿香的时候除了弟弟那份,又多拿了一人份。 伯父提醒他香的数量拿错了。 他微微一笑,并未纠正,反倒不动声色地解释:“阿伯唔记得咗,我仲要帮我后母装香。(伯父忘了,我还要替我继母上一炷香)” 叔伯们的表情一时都有些诧异。 若不是黎雅博提起,压根没人会在意黎一明的那位遗孀今年没来。 手无寸铁的女人,结婚三年,未曾给黎氏添丁,一融不进家族,二没能力管事业,三在遗产的分配上,也不过只分到了一些蝇头小利,对黎氏来说可有可无。 黎一明死了,她没了生育的价值,还以为自遗产的分配尘埃落定后,这女人迟早出局,却没想到黎雅博倒很给父亲面子,依旧愿意养着她。 黎雅博明显很护着她,叔伯们自然不好再阻拦。 晚些时候用餐,菜色琳琅的圆桌上,重视香火的长辈问起黎雅博。 如今他老爸黎一明去世了,由他这个长子接管黎氏,家里的事业和香火都自然以他为重,责任不小。 港城那边的媒体近日拍到他的未婚妻沈小姐频频出入会所,标题还起得极为吸睛,什么“胃口大开,男模派对好生凶猛”,可黎氏这边始终没有反应,情断分手的事实愈发做实。 有大胆的记者直接将电话打到了黎氏,得到的只有“sorry,老板嘅事我哋唔清楚”这类大陆公关式的敷衍回答。 长辈们问起,黎雅博的态度也同样模棱两可。 他说是二人有些矛盾,原因在自己,不干沈小姐的事,桌上都是男人,知道他这是嘴上给足女方面子,实际就是要甩了女方,不再多问。 沈氏在港城说一不二,错失这么一个联姻对象,未免可惜。 一家人吃饭老说外人也不合适,这时一个辈分颇高头发花白的长辈提到好久不见的二叔公,往年他一家总能来齐,今年他家却一个没到。 黎雅博面不改色地说,二叔公这段时间身体抱恙,带着家人出国度假去了。 听黎雅博这么说,其他几个叔公脸上的笑容顿时维持得有些勉强。 身体不好,没精力回来祭祖,倒是有精力去国外度假。 不过理由再烂又如何,只要没人质疑,那这就是事实。 席间几个穿得很喜庆的小朋友过来拜年,走到黎雅博面前时,大人特意交代要多跟叔叔说点吉利话。 黎雅博配合地弯下腰来,英俊深邃的五官温和至极,透着长辈对晚辈那最直白的慈爱。 几个小朋友嘴甜,黎雅博笑着给了红包,顺便也夸了句他们的衣服很漂亮。 他打趣道:“好靓啊,边个畀你哋买嘅?(好漂亮啊,谁给你们买的)” 小朋友们乖巧地说:“妈咪买嘅。” 揉着其中一个小朋友的头顶,黎雅博轻声说:“咁幸福呀。” 小朋友们走后,邻座的阿伯以为黎雅博是喜欢小孩,拍着他的肩膀说:“唔拍拖唔结婚都冇所谓,仔都要生丫,男人,总要传宗接代嘅嘛。(不谈恋爱不结婚无所谓,但小孩一定要生)” 黎雅博淡淡地笑。 他从没想过找个女人来替自己生小孩。 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将来会是个好父亲。 如今沈司渝还在利用媒体舆论跟他僵持着关系,倘若是方咛为他生孩子……而且她也愿意生,那么生出来的孩子应该叫他什么,又应该叫黎一明什么? 荒唐的想象一瞬而过,连自己都觉得是种臆想,她不会愿意的,黎雅博垂眼,不再去想。 - 顺利登机后,方咛稍稍松了口气。 她很清楚自己的借口拙劣,但只要黎雅博没有刨根问底,港城还是能冒险去一趟。 黎氏有权,即使在港城也不乏遍地资产,资本为先的港城同时也需要富豪们的支持。 方咛依旧坐在车子后排,跟随她一同前来的保镖坐在前排,右舵的司机是本地人,即使是在马路紧俏的港城,也能穿梭通畅。 车子停下,司机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太太,到了。” 寸土寸金的港城中环,六十余万呎的购物广场伫立其中,但这并不是黎氏的产业,而属于沈氏。 身穿制服的销售顾问笑容满面地等候在大门口,港城的天气不错,刚下车,一把遮光的伞便贴心地为方咛挡去了紫外线。 顾问带方咛坐上直达门店的电梯,进入门店后,略过门口排队的客人们,顾问径直带方咛来到里间安静的VVIP贵宾室,茶点和饮品早已准备好。 昨天到港城时方咛已经在线上选了几套衣服,很快身材曼妙的模特们便穿着这些衣服出现在了她面前。 模特有男有女,因为方咛昨天还选了几套男装。 方咛选中几个款式。 “我准备试衣服,你去外面等我吧。”方咛说。 保镖识趣离开。 衣服拿来后,顾问屈膝跪在沙发边,为方咛脱下鞋,又为她穿上特备的拖鞋,接着也离开了。 方咛并未起身去试穿,而是安静地在沙发上坐着。 “好久不见,黎太太。” 直到一个带笑的声音出现。 方咛起身,礼貌点头:“好久不见,沈小姐。” 沈司渝看着气色不错,一身利落的西装阔腿裤,插着裤兜走到方咛身边,接着翘腿坐下。 坐下后她也不急着说话,随手拿起点心塔上的一块小蛋糕送进嘴里。 等品尝完小蛋糕,沈司渝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黎太太终于想通了?” 方咛点点头:“是。” 沈司渝笑:“很高兴你想通了,不过你晚了一步。” 方咛警觉蹙眉。 “晚一步是什么意思?” 沈司渝说:“因为你们黎氏还有另一个人也来找我了。” 另一个人? “谁?” “黎柏华。” 黎氏柏字辈的人…… 方咛睁大眼。 “……二叔公?” 沈司渝叹气:“是啊,老人家太可怜了,Author为了拿到他的股份,把他一家都绑到了东南亚,连他还在上幼稚园的孙子都不放过,留下他一个人坐在家里干着急,急出一身的病,Author竟然连个医生也不帮他请。” 嘴上这么说,可她的眼里却没有半点对二叔公的同情。 “之前我说过,只要你肯合作,我会调查清楚黎伯父留下的那份遗嘱,就算遗嘱没问题,我也会想办法把Author拉下马,之后黎氏归你,Author归我,但现在遗嘱我已经从二叔公那里得到了线索,黎太太,你肯合作我当然欢迎,可黎氏之后到底归谁,你恐怕要跟二叔公商量了。” 说到这里,沈司渝饶有兴味地看向方咛,摊摊手说:“反正你们黎氏我没兴趣,我只要Author。” 这次,她依旧给了方咛足够的时间去考虑。 然而方咛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以模糊的态度结束会面,更没有过了这么长时间才联系她。 她看到方咛咬了咬唇,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抓紧,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方咛轻声说:“我不会运营公司,就算得到了黎氏也没用,二叔公那边,我跟他应该是可以商量的。” “你不要黎氏?”沈司渝好奇道,“那你要什么?” “钱,”方咛抿唇,说,“越多越好。” 沈司渝挑眉。 “只要钱?黎太太,你会不会把黎氏的资产构成想的太简单了?” 方咛语气平静:“我知道黎氏最值钱的不是钱,但我不要那些,我只要最实在的,别的对我来说都没用。” 连一个黎太太的位置都能被黎雅博算计得明明白白,更何谓其他的。 沈司渝一时无言。 三年的豪门生活,竟没教会她一点资产变现的本事,还是和那些俗气的穷人女孩一样,只知道钱这种东西。 不过正因为如此,穷人才好打发。 “好,那我尽快安排你跟二叔公见一面,放心,有我安排,Author他绝对不会发现的。” 又坐了片刻,沈司渝起身,准备告辞。 “那我不打扰黎太太shopping了,难得黎太太来趟港城,今天我做东,所有的消费都算在我的账上。” 然而方咛婉拒了。 沈司渝没有勉强,只是在方咛离开后不久又重新折返回了门店。 刚刚负责接待方咛的顾问赶忙迎上。 沈司渝也不废话,直接让顾问把黎太太消费的账单拿来。 账单拿来后,沈司渝朝着其中一个的商品蹙眉,指着那串英文问道:“佢订咗男士衫(她订了男装)?” “是,黎太太订咗款男士嘅外套。(订了款男士外套)” 沈司渝:“我睇睇款。(我看看款式)” 顾问又立刻拿出平板递给沈司渝,说黎太太特别交代过,那位男士的个子很高,除了腰线要改窄外,还需要让工坊再把外套的下摆和袖子改长一些。 是一件半手工制的、简洁优雅的黑色长款风衣。 左看右看,沈司渝都觉得这件风衣简直是为某个人量身定制的,但她也同时觉得自己这种莫名的联想,很荒唐。 黎雅博和方咛这两个人,媒体可以编排,旁人可以调侃,可一旦成真,就变得恶心了。 ------------ 41 chapter 41 工坊改衣服需要时间,方咛自然不可能在港城等着,第二天便返回了栌城。 这样四处打发时间,在黎雅博回来的前一天,方咛最后的行程是与大学时期的经济学老师见面。 一个小时的交谈,方咛没有喝完那杯茶,就离开了老师家。 回家的路上,她坐在车子的后座,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色,一直在回想刚刚和老师的对话。 她问老师,如果现在后悔当初做的那些选择,还能挽回吗。 她说她想重新回学校。 她忽然发现,之前在学校的日子也挺好的。 虽然辛苦,但至少是有盼头的;虽然穷,但至少她是努力的、充实的。 老师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方咛不敢告诉老师,因为她觉得自己现在所遭遇的事是恶心的、肮脏的,也是她活该的。 他不仅是她的老师,也是她上大学后第一个爱慕的年长异性。 她不肯说,老师没有勉强。 “方咛,其实你曾经也是个很聪明、很独立的学生,如果你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好好地完成学业,我相信你现在也会过得很好。” 他的话里句句不提惋惜,但句句都是惋惜。 方咛轻声说我知道。 “温老师,我知道做人应该靠自己,而不是去依附别人,这些道理不用您教我,我都懂的,在上大学之前,我也以为我可以靠自己改变命运。” 她平静地对老师诉说着:“然后我就来到了栌城,我每天除了上学,还要兼职给自己赚生活费,那段时间是很辛苦,但我觉得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靠我自己养活自己了。” 开心的回想过后,方咛倏地目光一变,变得落寞和苦涩。 “但是后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忽然发现我辛苦兼职大半个学期赚的钱,都买不起我室友的一个包包,我吃的每一顿饭都不敢浪费,而我的室友却可以为了减肥,外卖吃两口就丢。” 她长了许多见识,同时也被这金光灿灿的物质世界迷了眼,她开始感到不甘,不甘自己的出身和命运,不甘凭什么同作为人,有的人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而她却过得这么苦。 她发现那些自己连在梦里都不敢幻想的奢靡生活,其实只是那些有钱人微不足道的消遣。 当黎一明出现后,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不顾及后果、也不顾及周围人的眼光,攀高枝,嫁豪门,黎一明就是她的救命藤蔓。 多亏黎一明,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自卑的穷学生了。 她的眼神里仿佛仍然有着十九岁时看他的天真和清澈,只是没有了小心翼翼的自卑,也没了对老师遥不可及的憧憬。 但同时,她也得到了代价,对未来的想象,同龄的好友,认真而努力生活的自己。 她原本已坦然接受了这份代价,也接受了自己的现状。 她不断说服自己,委身于黎雅博是对的,至少她还是黎太太,至少黎雅博对她不错。 可她每日每夜地给自己洗脑,而她的父亲竟然有了新的生活,还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 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起,看着那些曾对她视若无睹的亲戚们和父亲一家其乐融融的画面,简直比死还难受。 而自己,白天是体面的黎太太,晚上是被黎雅博困在床上的禁|脔。 黎雅博把她童年所经历过的不幸,作为威胁和囚禁她的筹码。 她孤身一人,嫁进黎家,丈夫死了,什么也没留给她,她不得不选择依附黎雅博,被迫和他维持着见不得人的关系,唯一的慰藉是黎雅学,可现在整个黎家唯一和她好、能给她安慰的黎雅学也变了。 他变得和黎雅博一样,让她觉得可怕。 这次方咛来找老师,并不是简单叙旧,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 倾诉她的不得已、倾诉她曾因一时的贪婪和虚荣所付出的代价。 以掩饰她的羞愧和悔恨。 只要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被命运厌弃、而不得不抛下道德和良知的人,让自己看上去可怜一些,才能让她为自己找到堕落的借口,好不那么厌恶自己。 “温老师,您能理解我吗?” 她以为老师会说理解,会安慰她,然而老师却平静地说。 “方咛,这都是你当初自己的选择。” 方咛苦笑。 是啊,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 新年结束,所有人都从美好的假期中回了神,方咛也是。 黎雅博乘坐着他的那架波音飞机回到了栌城,从专属通道出来,他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自己那位人群中身高近两米的保镖,而是保镖身边的方咛。 她穿得鲜亮,这还是继黎一明去世后,她头一回一改黎太太往日的穿着打扮,长发温柔地披在脑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她说会来接他,没想到真的来了。 机场里人来人往,两人克制地对视了一眼。 几天不见,意外地有些生疏。 方咛尽力用平和的语气说:“欢迎回来。” 黎雅博低头打量她,很快便地对父亲的遗孀礼貌而绅士地挪开了目光。 人前,他客气地说:“谢谢,这些天我不在家,辛苦你照料家里了。” 从机场出发回家,坐上车后的黎雅博先是接了几个电话,告知来电的人自己已经回到栌城,等来电终于停歇,车厢重归沉寂。 指尖撘在大腿上敲了两下,用侧光扫了眼身边安静的女人,黎雅博垂眸,嘴角轻笑,心口微微发痒,他落下挡板,阻绝了前排的司机和保镖。 惺惺作态的客气到此为止,他说:“坐过来点。” 下意识抗拒的同时,方咛又松了口气。 她听话地挪过去,很快被他抱在腿上。 他挑起她的下巴,先是凑上去亲了亲,发痒的心口变得柔软,然后问:“怎么今天这么好心,还特意来接我。” “反正在家也没事做,就来接你了。” 黎雅博轻笑。 “那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你是想我了。” “是有点。” 黎雅博愣了愣,定眸看她:“你说什么?” 方咛垂下眼睛,小声说:“以后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很无聊。” 他看着她低垂可怜的眼睫,很快又恢复了往日柔和的语气。 “对不起,这次是我太过分了,下次不会了。” 轻声细语的道歉,仿佛是真的在跟她认错。 平稳行驶的黑色幻影里,他哄着她,衣履一丝不苟的男人,做着苟且的事。下车时,方咛的文胸已经完全皱了。 还没到家,黎雅博已经尝到了美味。 哥哥今天回来,黎雅学的禁闭自然也就解除了,但他并没有出门迎接哥哥。 黎雅博也没有因为弟弟的回避而影响心情。 关着灯的房间里,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将方咛摁在黑暗里,用手划过她身上的布料。 方咛不想那么急,但架不住被他扣住身体,仰头承受他的舔舐。其实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好好地触碰她身上的新衣服。 只是几天不见,看到她来接机,他居然莫名地有些无措,还夹杂着些许惊喜,虽然他能猜到这只是一种下位者的讨好,而非她真的想他了。 “这是你这次去港城买的新衣服?” “嗯,你觉得适合我吗?” “穿在你身上很漂亮。” 他这么夸着,手也干脆地解开了她的衣服。 好几天的时间不见,黎雅博耐心十足,指尖拂过皮肤的每一寸,温柔而漫长地与她接吻,叹息,颤抖,然后将她填满。 他似乎很喜欢她的新衣服,也喜欢她鲜亮的打扮。 终于不再像是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 ,也终于没了被父亲娇养出来的感觉。 而且她还对他说:“我也给你买了一件衣服,我觉得很适合你,不过尺寸不太合适,我让他们拿去改了,要过些日子才能送到。” 方咛感受到男人在她胸前的吻停顿了一下。 黎雅博抬起头,唇色水红,俯在她身上看她,没有镜片遮挡的深色眼睛里是缓缓流淌而过的柔情。 方咛愣了下,一时间看不清真假。 “过节的时候看到亲戚家的小朋友都穿着新衣服,没想到我也会有新衣服穿。”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是温柔的、开心的。 “谢谢。” 他是一个经常跟人说谢谢的人,无论是对谁。 哪怕他大多时候的谢谢都只是出于涵养上的客气。 方咛闭眼,当分不清他的真假时,她选择不听。 她转移话题:“对了,这次去港城,我还见到沈小姐了。” 黎雅博似乎并不惊讶。 他挑眉:“哦?你们聊什么了?” 方咛说:“聊你了。” “聊我什么?” “聊你为什么跟她分手。” 顿了顿,方咛问:“所以你为什么跟她分手?” 黎雅博笑了笑。 “是她想知道,还是你想知道。” 方咛一时没说话。 “如果是她想知道,她自己会来问我,如果是你想知道——” 他捏捏她的耳垂,说:“我也可以告诉你。” 方咛只好说:“那我也想知道。” 黎雅博循循问道:“嗯,为什么想知道?” 方咛皱眉:“你怎么还有问题?” 黎雅博眨眨眼:“你打听我感情方面的私事,我多问几句怎么了?” “私事?”方咛小声吐槽,“媒体都不知道报道过多少回了,还算是私事吗?” 黎雅博唔了声:“那你怎么不直接去看新闻,还来问我干什么?” “可是我问你,你又不说。” “告诉你可以,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想知道?你很关心我跟沈司渝之间的事吗?” 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只会来回的废话,但偏偏有人甘愿乐在其中,在他幽深的注视中,方咛有些烦,她觉得他变婆妈了。 “难道我不能关心吗?” “当然可以,但是我很好奇你是以什么身份关心,媒体记者?” 顿了顿,黎雅博忽然轻笑,凑到她的耳边坏心眼地逗弄般问:“还是以继母的身份关心继子的感情?” 方咛睁大眼,不是被他背德的话给刺激到了,而是因为他在咬她的耳朵,咬过后,舌尖在她耳垂上轻舔,又痒又麻,他含糊不清地、哑声试探地补充了一句。 “还是我的女人?所以你才在意我和其他女人的事,亲爱的,告诉我。” ------------ 42 chapter 42 “你别管我是以什么身份,反正我很在意。” 黎雅博听到她轻声回答。 他愣了数秒,从后拥住她的手臂微微一滞,那原本慵懒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沉重了,仿佛正一点点地穿透她的发丝。 方咛不自觉握紧掌心,下一秒,身后的男人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翻了过来。 同时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面对他。 在与那双夹杂着探究的蓝黑色眼眸的对视中,方咛本能地呼吸一窒,想要埋头躲避,却被他的指尖掐住了下巴尖。 “你真的在意我跟沈司渝的事?” 望着她颤动的睫毛,黎雅博再次沉声问,语气中已然没了刚刚的调笑。 方咛缓缓嗯了一声。 他继续问:“为什么要在意?” “……为什么不能在意?” 方咛抿抿唇,睫毛依旧在颤动着,她小声说:“好歹、我们现在睡在一张床上,如果你跟沈小姐还在交往,那我岂不是罪人。” “只是因为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吗?” 男人微眯眼,凑近了一点,唇角勾起斯文宽柔的笑意。 他压低嗓音,带着循诱的气音在她面前缓缓萦绕。 “就没有跟我睡出一点感情,嗯?” “……” 方咛眼中闪过刹那的冷嘲。 但很快地,她咬起下唇,又被他用指腹将咬进去的下唇瓣给拨了出来。 他缓缓摩挲着她柔软的唇肉,看着她闪躲的眼神,最终用自己的唇代替了指腹,撬开她倔强的牙齿,将温热的气息渡给她。 再次情热,缠绵的湿吻间,他问她有没有,到底有没有。 方咛咬唇,浑身泛着粉色。 她不说话,在他的撞击折磨和满含柔情的逼问中,抱着他的脖子点了点头。 一滴滴的薄汗从她的额前和颈前滑落,她绷起脚尖,忽然有些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在欺骗他,还是在身体的反应下,真心有那么一秒钟变成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竟真的有。 她在内心深处,其实是介意黎一明的年纪的。 而她认识他时才不过十九岁。 她那时也是少女。 人永远是一个矛盾体,年长的男人会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可也会在某一时刻,让她觉得遗憾。 而黎雅博是那样的刚好。 至少在表面看来,他的斯文和英俊都处在一个最适合的年纪,他同样拥有数不清的财产和权势。 如果不是他用那种方式逼迫她,或许随着日渐的相处,她终究会掉进他那披着绅士皮囊的陷阱。 她的妥协,竟也和他的柔情一般,开始变得真假不明。 在感受到她点头的幅度后,男人的背肌似乎僵硬了一瞬。 然后,他将头埋进她锁骨下的柔软,喉中发出震动的低笑。 他知道自己不在的这几天,方咛去了港城的商场购物,那所商场隶属沈氏,沈司渝是最大的股东。 沈司渝在方咛购完物的当天就给他打了通电话,告诉他自己跟方咛见了一面。 她和方咛在这方面倒是有着出乎意料的默契,那就是比起黎雅博发现她们曾在港城私下见过面,还不如先主动告诉他。 届时他就算起疑,也没有理由往深处想。 至于她们聊了什么,沈司渝没说,让他猜。 可他没有那个耐心跟沈司渝打哑谜。 他的平静让沈司渝的语气渐渐变得烦躁起来。 “你真嘅要同我分手?你会后悔嘅。” 当时黎雅博坐在候机室里,眼前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南方的日光如洗,起飞坪上的庞然大物们井然排着队。 他的嗓音听上去还是那么温柔,还夹杂着对交往多年的女友那积攒已久的冷漠和鄙夷。 “我冇兴趣再同一个对我已经冇价值嘅婊子拍爱情电影,sorry。” 起飞之前,他顺便还从派去监视方成国的下属那里得知,方成国忽然失踪了,不过他的妻子和孩子倒是安然无恙。 倘若这其中有方咛的手笔在,负责看着她的保镖这些天里,居然半个字都没对他透露过。 但黎雅博不打算刨根问底。 哪怕真是她的手笔,那又如何。 这样握在他手里的筹码,反倒又多了一个。 她在他手心里,也更加无处可逃。 他用目光一寸寸地、深情而温柔地划过她的每一处。 相较而言,她眼中此时什么都没有,她张着嘴小口的呼吸,眼中只有含着迷离的无辜。 黎雅博轻轻一笑,啄吻她。 方咛在迷离间,回应了他。 他一怔,顿时吻得更用力了些,与她互相交换呼吸和津液。柔情蜜意的亲吻中,他用最熟悉的白话冲她坦然道。 “方咛,我锺意你。” 矛盾的喜悦之下,他选择不去探究方咛终于开始接受他的原因。 “你以后会知道,我比爹地更适合你。” - 过完新年,新的春天到来,黎雅学登上飞往英国的班机。 他走当天,黎雅博同意方咛去送机,而他本人似乎知道弟弟不想见到自己,没有来。 只有司机和两个保镖陪着方咛。 而那位奥地利籍的保镖,在完成使命后又重新回到了黎雅博身边。 从被安排出国到真的要走,短短的数月内,黎雅学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少年穿着轻便的帽衫,戴着鸭舌帽,候机时,他坐在沙发上,始终低着头,盯着手机,帽檐牢牢遮住上半张脸的眉眼。 直到广播中开始通报属于他的那班机即将起飞,他才终于抬起头来,起身准备离开。 方咛起身,缓缓走在他身后。 快走到安检口时,她不得不开口:“雅学。” 黎雅学停住脚步,回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到了那边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能说这些。 “……我会找机会去看你的。” 也许她能以去欧洲看时装周、或者拍卖会的理由,飞去那边看望他。 她在心中盘算着,黎雅学却拒绝了,语气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算了吧,你不用来看我。” 方咛愣住,眼里闪过低落。 也是,她跟雅学之间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状态了。 她自以为经过这几个月的冷静,也许他已经想通了,就算短时间内没办法释然,可他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至少他们之间可以粉饰太平,继续维持着体面,以正常的关系相处。 方咛无措地垂下眼,却恰好错过了黎雅学复杂的目光。 她一点都不知道,她这副无措又失望的样子,也让黎雅学难受,险些忘了她身后还有两个保镖跟着。 他恨不得将手里的登机牌撕烂。 他恨不得撕烂这张会把送到千里之外的登机牌,然后他就能带着方咛直接跑出机场。 但他知道这不行,倘若他敢这么做,那他这辈子都别再想见到方咛。 被关在房间里的这些日子,他冷静了下来,也想通了很多。 但对于方咛,他还是不甘心。 他不甘心自己被赶去国外,把她一个人留在国内,眼睁睁看着她落入大哥的手心。 无从发泄的怒意和躁动,一旦夜晚来临,他辗转反侧,忍不住去猜测这个时候是方咛在大哥的房间里,还是大哥在方咛的房间里。 他觉得他们很恶心,可又止不住的嫉妒。 今天方咛来送他,他才终于见到她。 明明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可他这时候才见到她。 她好像比新年前又瘦了一些,长裙下的身体弱不经风,好似一道风、一只手就能将她的细腰折断。 黎雅学蜷缩着指尖,却不敢碰她。 他只能对她故作冷漠。 可是心中好不容易才意识到的那份情感冲动而炙热,一看到她失落的样子,他的冷漠便再也演不下去。 “你不用来看我,大哥他也不会放你来看我的。” 青涩的喉结在少年的脖颈处来回游移着,趁着那两个保镖和他们有些距离,他终于伸手,从长出了一截的帽衫袖口中伸出漂亮的指尖,轻轻勾住了眼前女人的包上装饰的丝巾。 他不能再对她有任何过分的举动,可他很想抱她,哪怕只是轻轻的一个拥抱,但他现在只能小心翼翼地碰到她的丝巾。 方咛抬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机场广播还在机械地重复着航班信息,她听到黎雅学低声而平静地说:“你等我回来。” 少年盯着丝巾上那繁复的花纹,指尖感受着它的柔软,他抿抿唇,低眸深深地看着她,深邃的眼里仿佛有什么在狂烈地跳动着。 “在我回来前,不要爱上他。” 【上卷完】 ------------ 43 chapter 43 是夜,澳城明濠文化中心霓虹绮丽,一场盛大的慈善拍卖活动正在这里举行。 今晚,数十件艺术珍品和珠宝会将会在这里找到它们的新主人。 当受邀嘉宾们踏过红毯,在长枪短炮中留下影像后,迈入万伬礼堂,真正的富丽堂皇才映入眼帘。 怀有浓厚葡式风味的建筑,层高处满目乳白色的繁复雕刻,在金色灯光下明暗交汇,晚宴尚未开席,嘉宾们并不着急落座,男男女女们踩着皮鞋和高跟,欢声笑语地在柔软的地毯上摇晃觥筹。 又有新嘉宾到了。 是来自大陆的某知名企业家。 企业家先是与已到场的熟人朋友打招呼,再经由朋友,被引至此次晚宴的东家面前。 年轻的东家刚招呼完新朋友,转而又被献上香槟。 “黎太,好久不见了!” 年轻的东家抬眼,嘴角始终挂着笑容。 一身素雅的旗袍,温婉的中式盘发,脖颈处环绕颗颗圆润的双圈珍珠颈链,那只色泽柔和、近乎透明的翡翠手镯随着女人纤白如柳的手腕摆动,在明亮的礼堂内闪烁惊艳的光泽。 丈夫去世三年,属于年轻少妇的韵味在她身上愈发浓烈。 多少豪门阔太都是表面光鲜,背地里比佣人还不如,但谁都能看得出来,黎太这几年过得不错。 当年黎一明意外去世,甚至媒体都在猜测,这位飞上枝头的灰姑娘的结局会如何。 在家产大战中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还是被赶回到贫民窟,几年的豪门生活,一切都宛如灰姑娘的一个美梦。 没人认为她能守得住丈夫的财产,以及那么大的黎氏。 人在其位而谋其职,数十年的精英教育,才能培养出一位优秀的继承人,她怎么可能有那个本事。 而她的年轻与美貌,在庞大的财产面前,连锦上添花都不配。 可就在这几年,她陆续拿下明濠国际旗下酒店、旅游山庄、高尔夫球场各个股份,半年前,黎氏控股正式对外界宣布,前任董事长夫人黎方咛女士将出任黎氏明濠国际旗下慈善会名誉主席,这次慈善之夜,正是她上任主席后首次交出的答卷。 虽然还并未接触到最核心的黎氏控股集团,但这些边角料的旅游休闲产业,已经是普通人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财富,也同时让这位年轻的遗孀成功地在富豪榜上拿下一席之地。 主席的任命通知直接来自黎氏控股的现任董事长。 自三年前,没有悬念地接手整个偌大的黎氏,新任董事长便开始了他为期三年的集权计划。 黎氏名下产业众多,人心难齐,高层们不是傻子,但这位年轻的董事长却让各层管理看到了他文雅做派下的雷霆手段。 此次宴会一如既往的盛大,今年到场的名流,甚至比往届更甚。 表面是卖新主席面子,实际是对董事长表态。 社交时间结束,众嘉宾和拍卖师依次坐回属于自己的位置。 礼堂内渐渐安静下来。 方咛在主桌落座,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回答同样的话。 “他在澳洲出差。” 但其实他们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毕竟新闻都有说。 “那黎董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我也不清楚。” 对方露出可惜的神色。 “难得今年活动办得这么好,黎董本人却没有出席,实在有点遗憾啊。” 方咛抱歉一笑。 拍卖开始,主持人首先在台上感谢了此次活动的主办方,黎氏作为两岸三地有名的慈善大户,即使经历股份变迁,无论是前任当家还是现任,作为企业家,他们那颗仁爱的慈善之心始终没有改变过。 接着主持人特别点名感谢了主席黎方咛女士。 在众人掌声中,方咛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掌声和目光一同涌来,她的笑容很柔和,轻轻的一个鞠躬,从容恬淡。 光看外表,只觉得她是个气质文静的富家小姐。 但这是慈善会自创办以来最年轻的主席。 缺德的媒体甚至封她是自澳城回归大陆以来、全澳运气最好的寡妇。 早亡的富豪丈夫、英俊孝顺的继子。 拍卖开始,仍有人不住往方咛这边投来探究的眼神。 用脚趾猜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一个空有美貌的年轻寡妇,上流们眼中最不值一提的花瓶,丈夫死了,却又得继子一路扶持,竟然在盘根错节的黎氏稳住了脚步。 而这位继子至今未婚,甚至连感情状况也成谜。 他们同样用脚趾也能想到。 可偏偏真相朦胧,外人越是津津乐道,黎氏的口风越是难探。 包括今天。 有钱人喜欢做慈善,慈善会是块肥肉,主席更是个肥差,费心将黎太捧上主席的位置,又搞这一出晚宴,偏那个最该来捧场的人没来。 也不知道是在吊谁的胃口。 谁都会猜,但谁也不说。面上对黎太依旧是恭恭敬敬的。 毕竟她一日冠着夫姓,一日就还是黎太。 至于丑闻秘事,又不止一家有。 在座衣冠楚楚的各位名流,自家的事拎出来,未必不比黎氏的精彩。 换做几年前,方咛大概会觉得这些目光难以忍受。 但现在她已经无所谓。 任谁怎么猜、猜什么,只要她一天还在黎氏,只要她还是名正言顺的黎太,只要那人一天还没腻了她 ,他们就不会同她撕破脸,他们的唾沫也淹不死她。 拍卖中途,方咛起身去洗手间。 站在洗手池前补了口红,思索片刻,还是从晚宴包中掏出了手机。 早说好今天的晚宴要来捧场,结果几天前闹了矛盾,那人竟第二天就跑去了澳洲出差。 这几天,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 方咛闭了闭眼。 谁让陈叔那天忽然提起黎雅学要放春假了,这几年的假期,他都是约着同学一起去各国周游,如今各个洲都玩了个遍,于是今年决定带同学来亚洲国家玩。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陈叔便小心翼翼地试探,要不让雅学少爷回来住几天。 方咛很肯定,她当时的表情只是稍稍愣了一下。 然而那晚那人就直接问她。 “想他了?” 他刻意停了挺进的动作,让她说实话,无辜的同时,方咛也有些生气,人的脾气乖顺到头总会犯倔,于是回了他一句。 你何必明知故问。 其实不应该那么说的,反正这几年顺着他都过来了。 今天的晚宴,嘉宾名单属实超过了她的预计,有几个人是真冲着慈善拍卖,又有几个人是冲着结交她来的,她有自知之明。 虽然有些后悔那日的顶嘴,方咛咬咬唇,还是放回了手机。 从前对那人的父亲,向来只有她耍小性子的时候,她也很享受被男人纵容的感觉。 她一直以为父子俩很像,直到这几年相处下来,她才发现那人的脾气远比他的父亲阴晴不定。 脸上越是笑眯眯,心中越是难揣测。 方咛的心里除了对今晚的场面有些应付不过来的疲倦和无措外,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气闷。 整理好心情,走出洗手间,此时大屏上正在拍卖一件宋代的瓷器,方咛刚坐下,工作人员便小跑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方咛睁大眼。 工作人员又将十几分钟前刚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视频递给她。 “董事长在机场,被蹲守的记者刚好撞见了。” 这段视频不长,背景在机场,镜头显得匆忙,但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男人挺拔斯文的身形。 而立之年已过,除了气质,连走路都愈发沉稳,深色西装、银框眼镜,旁边是同行的两个保镖,阔步在人群中实在惹眼。 记者和摄影们飞奔过去,手里的话筒恨不得直接伸到男人英俊的脸上戳出洞来,被保镖一把拦下。 记者们不死心,重复叫着黎先生。 黎雅博被迫停下脚步,并不生气,甚至好脾气地让保镖退后。 他微微垂眼,隔着镜片瞥到话筒上的标志有几个是大陆媒体,体贴开口。 “抱歉各位,我赶时间,有什么问题请长话短说,我尽力回答。” 记者立刻问,赶时间是因为要赶今晚在文化中心举办的慈善拍卖会吗。 “是的。” “但据我所知,这次拍卖会是由您父亲的妻子黎太全权负责,是黎太要求您一定要出席拍卖会的吗?” 黎雅博语气温和:“没有什么要求不要求的,既然是一家人,我当然要来捧场。” “这么看,您似乎跟黎太的关系还不错?” “当然,毕竟是一家人。” 记者继续追问:“那听说慈善会主席的位置,就是您帮黎太竞选到的?” 黎雅博挑眉。 转瞬,他看向提问的记者,温和的眼眸中情绪不改,好笑反问道:“竞选的时候我又不在场,怎么帮呢?” 记者一时无言。 装糊涂,故意听不懂问题的含义,是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最常用来对付记者犀利发问的招数。 又有记者锲而不舍地问,您跟黎太关系这么好,除了您父亲这层关系外,就没有别的原因吗? 黎雅博脸上的微笑愈发浓了些。 “那各位觉得除了我父亲的关系外,我和她关系好,还有什么原因?” “……” 这一刻,记者们真的很想把话筒塞进他嘴里。 从不肯定、也不否认,永远模棱两可,永远一副笑眯眯配合采访的模样,可永远也问不出来什么。 叫人又是心痒、又是想要追根究底。 面对他,总会让人感觉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怎么都打不到他的痛处。 这时候黎雅博又非常冷幽默地替沉默的记者们想到了一个原因。 “可能是母慈子孝吧,所以关系好。” “……”面对如此厚颜无耻的装模作样,记者们更沉默了,只能干笑。 方咛也抽了抽嘴角。 在哪里慈,在哪里孝?在床上吗? 这几年,很多次的情迷中,黎雅博叫过她咛咛,叫过她亲爱的,也叫过她BB,甚至偶尔还会在她配合高潮时失控哑声叫她好孩子,可从来没叫过她妈咪。 当然方咛也不想听,除了怕折寿外,也怕吐出隔夜饭。 ------------ 44 chapter 44 然而记者们没那么容易死心。 黎雅博见招拆招,那他们就换个问法。 “黎先生工作这么忙,不知道在感情方面有没有好消息可以分享给我们?” 男人微微一笑。 “我也很希望能有好消息跟各位分享,可惜目前真的没有,平时工作实在太忙了。” …… “这种事情要看缘分。” …… “近两年没有结婚的打算。” 实在无趣,这样的回答,记者们已经从太多富豪和明星那里听到过。 “多谢各位关心,今天就到这里,我真的赶时间,下次有机会我请大家喝茶。” 男人的嘴角始终带着最温蔼的笑容,而后迅速看了眼保镖。 保镖立刻上前,将记者们挡开。 其中一个男记者找机会问出最后一句。 “那家人那边不会着急吗?”男记者说,“比如黎太。” 黎雅博眉梢轻抬,除了看清男记者的脸,也看清了他手中话筒上的台标。 港城有名的媒体周刊,难怪普通话说的不太标准。 趁着黎雅博分心的几秒钟,男记者乘胜追击:“还是说因为黎太她太年轻了,所以管不住您呢?” 这句话中含义太多,黎雅博从容反问:“男人,边个唔锺意后生嘅,我爹地锺意,唔通你唔锺意?(男人谁不喜欢年轻的,我父亲喜欢,难道你不喜欢)” 男记者丝毫不慌,立刻说。 “我梗锺意了,嗰黎先生呢?(我当然喜欢了,黎先生你呢)” 在保镖关上车门前,黎雅博歪头,弯起唇,眼里也含着同样的笑意。 “我梗都係。(我当然是)” 彬彬有礼地承认了作为男人的劣根本质,他同样贪图女人的年轻与美色。 …… 视频下全是各种猜测。这几年,多亏男人偶有兴致的白话教学,方咛的白话进步不少,也大致看得懂这些非书面形式的口语评论了。 翻了几条后,方咛退出,将手机还给工作人员。 拍卖还在进行着,她却没什么心情思考艺术品的身价。 工作人员见太太的脸色不大好,小心询问怎么了。 明明今天到场的嘉宾,来打招呼的,几乎每个人都问了董事长为什么没在。 太太今天忙活了一整日,还以为太太也是期待董事长过来的。 可太太说没事,语气平静地让他留意董事长什么时候到,叫几个人去准备着,工作人员便也没再继续问。 只能任由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疑问在心间盘旋。 都说黎氏口头紧,但他们也不过是领工资养家糊口的普通人,又怎么会真的清楚董事长和太太之间的事。 - 很快,晚宴的嘉宾们也得知黎董要过来,已经打好了腹稿,待会儿黎董过来,他们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 直到拍卖即将来到最后一件物品,这场慈善会背后真正的东道主终于姗姗来迟。 最后的拍卖品是一只冰阳绿的翡翠玉镯,是这届慈善拍卖会的珍品之最。 大屏上显示,这只手镯的捐赠者是黎方咛女士。 为了不耽误拍卖流程,黎雅博没有声张,低调地一路被礼仪领到前排圆桌。 礼堂很大,路过时也有眼尖的人看见了,推开椅子就要起身,被男人轻声示意等拍卖会结束再寒暄。 原本坐在方咛身边的嘉宾忽然起身,方咛不用看,也知道他在给谁让位置。 她没有回头,仰着下巴,目光专注地盯着台上的那只手镯。 而黎雅博同时也看到了她那修长的后颈处,两缕极细的发丝垂落。 此时台上手镯的竞价已经过百万。 黎雅博无声勾唇,手一伸,拿过了方咛手边一直被冷落的手举牌。 这个动作终于引得她与同桌的拍卖师一齐侧头。 在方咛疑惑的目光下,拍卖师也发出疑问:“黎董,您这是……” 下一秒,黎雅博举牌叫价。 两分钟后,那只翡翠手镯,在其他竞价者眼前溜了一圈后,又再次花落黎氏东家。 过程是有些莫名其妙,但这点钱,谁都不会当真,也自然就不会去较真,总之东西拍卖出去了,慈善也做成了,就行了。 到此,拍卖会圆满结束。 真正的东家来了,其他人自然都要来过来打声招呼,晚宴仍然没有结束。 方咛已经对人笑了一天,只想找个地方休息,被男人拦住。 她努力忍下不耐烦的情绪。 “怎么了?” 黎雅博语气温和:“跟嘉宾们都打过招呼了吗?” “拍卖开始前就打过了。” 黎雅博点点头,指向此时正在朝他们走过来的一对夫妇,轻声问。 “那我问你,这两个人是谁?” 方咛微微张嘴。 今天到场的嘉宾实在太多,肤色和国籍五花八门,她提前背过名单,但此刻被这么突击一问,脑子一时浆糊,没答出来。 黎雅博笑了,没有再继续为难,告诉了她答案。 “来,跟着我再好好认一遍。” 就这样又继续在名利场中蹉跎了许久时间,方咛的腿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只能借口去卫生间,打算换一双跟低一点的高跟鞋。 刚进入休息套间,还没来得及关门,不速之客自行替她关上了门。 方咛皱眉。 “你跟过来干什么?” 她的语气不太好,表情也有些凶。 黎雅博也不知是没看出来她的不悦,还是压根不在乎,只问:“脚没事吗?” 她穿着刚好过膝的旗袍,高跟鞋边沿处可见泛红的脚背。 经他提醒,方咛才想起自己离场是为什么。 “不用你管,你去应酬吧。” 说完,她往沙发那边走去。 刚走到一半,被身后的男人三两步上前,一把拦腰抱起,将她抱去了沙发。 被放下后,方咛刚想说什么,他又单膝蹲下,低头替她摘掉了高跟鞋。 “明知道要站上一天,就不要穿这么高的鞋子。” 面对他的体贴,方咛终于忍不住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黎雅博抬眼看她,轻笑。 “眉毛都挤成一团了,到底是谁在生气。” 说着,他便抬手,似乎要替她抚平眉心。 方咛丝毫没给他面子,往后一躲。 她真的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她以为跟他好歹也一起过了这么久,至少她是了解他的脾气的。 但前几天,他真的莫名其妙。 雅学放春假的事,她甚至连一句话都还没说,他好似就认定了她对雅学还在念念不忘。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而且现在提起雅学,他的态度相比三年前已经好多了。 至少,他不会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再强迫她上床。 重点是他在第二天立刻冷落了她,一声不吭地去了澳洲,这件事甚至是陈叔告诉她的。 她出任慈善会主席后的第一个慈善拍卖会,他说过要来,到今天为止一句话没有,却又在今晚突然出现。 然后跟没事人似的,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又拍下了她捐出去的东西。 现在又在这儿关心她的脚。 敢情这几天,她的烦闷、疲惫,全都是她在独角戏? 三年了,他在情动时刻无数次说喜欢她,却又这样将她耍着玩。 即使方咛很清楚自己待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可也免不了会受到他的影响。 他的算计总是藏在温柔之下,有时候真的极难辨别。 她已经尽力让自己心如止水。 方咛劝自己要冷静一些,她不可以矫情过头,她必须保证黎雅博对她的新鲜感。 “你要是没生气,你为什么一声不吭跑出国找不到人。” 她得问明白,不然这几天她受的气算什么。 黎雅博轻声解释:“我只是去了趟澳洲而已,并没有失联,你要是想找我,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方咛下意识反驳:“你不打给我,我凭什么给你打电话?” 说这话时,她甚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生动至极,甚至有几分娇俏,和她今天这一身温婉大方的装束截然相反。 黎雅博与她坐在一起,静静望着她生气的脸。 方咛很快意识到她刚刚反驳的话有些幼稚。 就好像,是在抱怨他的冷落。 意识到这点,她立刻转移话题:“还有,你为什么又突然回来了?” 黎雅博看着她说:“因为在那边等了好几天,你都没联系我,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慈善会,所以赶回来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本来是昨天就应该回来了,但那边突然下了暴雨,航班都延误了,所以晚了一天。” “……” “方咛。” 见她不说话了,黎雅博的眼底竟隐隐有欣慰的笑意露出。 他们上过不计其数的床,但彼此不联系的这几天,却意外地比上床的时候更叫人抓心挠肝。 “你觉不觉得我们这几天真的很像闹别扭的情侣?” ------------ 45 chapter 45 莫名其妙。 听到他用情侣来形容他们,方咛有一瞬间的怔愣。 但也只是一瞬。下一秒,方咛恨不得抬起脚踢他两下泄愤。 她为了拍卖会的事,这几天都没睡什么觉,他一句轻描淡写的闹别扭,就算完事了? 方咛扯扯嘴角。 又想起黎雅博刚下飞机时的那几分钟采访。 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她不想他心情那么好。 如此会显得她这几天的焦虑很愚蠢。 “怎么,我们不是母慈子孝吗?” 方咛垂着眼,用最平静的语气将讽刺的反问说出口。 黎雅博略微诧异地挑眉。 “看到采访了?” 方咛没有回答,只顾说:“亏你说这四个字的时候也不脸红。” “谁还没对记者说过一两句假话。” 黎雅博大言不惭,将人揽在怀里,方咛作势推了一下,被人反问:“怎么了?还在生气吗?” 男人从西装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了什么。 方咛定睛一看,竟然是她捐出去的那只阳绿翡翠手镯。 价值百万的手镯,竟就这样潦草地被他随意塞在西装里。 拍卖结束后,本来还应该有一系列的手续,拍卖品才能交到新主人手里,但因为捐赠者和拍卖者的特殊身份,直接省略了其中复杂的流程。 这又让她想起了刚刚在拍卖会上他莫名其妙的举动。 相处几年,方咛也有所了解,黎雅博在大多数时候是典型的商人行为,无利不起早,可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比如买下这只手镯。 做慈善是好事,但没人会像他这么做。 “我捐出去的手镯,转了一圈你又把它买回来干什么?” 黎雅博但笑不语,牵起她的手腕,将手镯往她的手腕上比了比。 鲜艳的阳绿,非常衬她这双柔软而白皙的手腕。 他看着、揉娑着她的手,最后抬起她的手腕,低头在她的手心上吻了吻。 “不想让你戴过的东西变成别人的。” 带着凉意的嘴唇惹得方咛一阵颤栗。 同时心也有些在颤,方咛咬咬唇,说:“当初送给我这只手镯的时候,不是你说的随便我处置吗?” 黎雅博勾唇。 “我是说过。” “那你还——” “既然是送给你,又何必在乎是送一次还是送两次呢?” “这次算是借花献佛,我把它买回来,既送了你礼物,也帮助了那些孩子。” 冤大头。 方咛在心里说。 这几年,他送给她的东西,已经远超过黎一明送给她的。 每次飞去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或是受到某些展览的邀请,不限于节日,也不限于礼物的形式,有时候是珠宝,有时候是名画书法,有时候是数字藏品。 稍微贵重些的,则是她每年的生日,被划入她名下的地产和股份。 “礼物,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总有办法再送你。” 他温柔地说,没再给她推拒的机会,在她愣神间,吻她的额头,然后又顺着小巧鼻梁的弧度,吻上她的唇。 相处几年,方咛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 “你就这么急吗?”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去了澳洲,现在又一声不吭地回来,你真的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面对她的问罪,黎雅博状似认罪般地点点头,语气里满是纵容。 “好,都是我的错,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彻底消气呢?” 方咛不说话。 男人唔了一声,低眸笑看着她:“雅学放假了,我们一家人是不是也该聚一聚?” 方咛没有反应。 她并非不在乎雅学,只是她不敢有任何反应。 倘若这还是一次考验,她没有通过,那么下次他又会怎么惩罚她? 惩罚过后,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自己只能任由被他牵着鼻子走。 黎雅博问:“嗯?不想让雅学回来吗?” “我想不想有什么用,”方咛淡淡说,“一切不还是只能听黎董事长您的。” 黎雅博低笑。 “雅学当然可以回来,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这里是他的家,我没有阻拦他回来的道理。” 方咛警惕地看着他。 黎雅博语气温和:“没有跟你开玩笑。” 方咛皱眉。 “那你绕这么大一圈到底想干什么?” “雅学当然可以回来,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先确认一件事。” 方咛:“什么事?” “你在不在乎我。” 方咛微微瞪眼。 心口间有股说不出来的酸胀。 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为此特意飞了一趟澳洲,然后又坐红眼航班在晚会前赶回来,为她撑场子,就为了这个? 望着她呆滞的表情,黎雅博轻声说:“事实证明,虽然赶上了暴雨天气,但这趟澳洲,我去的很值。” 方咛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咬唇,用倔强的小动作去按捺心口的不适。 然后他又去吻她。 她在舌尖交融的间隙中揽住了他的脖子。 “bb。” 男人那低哑到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带着些许困惑。 “点解净系几日冇见,我就咁挂住你?(为什么只是几天不见,我就这么想你)” 方咛小声说:“我点知……(我怎么知道)” 回应她的是他的笑声。 - 套房内的空调和灯光充足,不远处的晚会现场,上流们的社交还在继续,而独处的套房内,他们的交缠也在进行着。 “先生们女士们,让我们共同举杯,感谢明濠商会的大力赞助,感谢黎雅博先生、黎方咛女士,也感谢此次到场的所有嘉宾们的支持,cheers!” “Cheers!” 共同举杯的祝语仿佛穿过墙壁钻进了方咛的耳朵里。 方咛勉强问道:“……都快结束了,他们在举杯了,我们不在合适吗?” 男人用略哑的声音回答:“不合适。” 在撞击的同时,他轻轻用牙齿咬了咬着她脆弱的耳后根,又笑着说:“但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出去更不合适吗?” 礼堂内的喧闹与莫扎特的小步舞曲仿佛近在眼前,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们此时脸上的笑容,可这场晚会的背后支持者却在这里。 这人真是越来越不挑地方了。 想到他之前在媒体面前胡诌乱扯的斯文模样,简直恬不知耻。 方咛面如滴血,无话可说。 顺着脖颈到后腰,再到后腰以下,贴身的旗袍恰到好处地描绘出这条蜿蜒柔美的曲线,旗袍两侧的分叉一方面保证了她被布料紧裹时也能方便弓长腿的行为,也更方便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的递进。 旗袍的花纹虽然素雅,但细看,上头的每一朵花瓣和枝叶都有金线描边,苏绣柔美而绝超的技艺魅力便在于此,在明亮的灯光下,每一条精细的金线仿佛都泛着光。 过了一会儿,方咛忍无可忍,说:“……你快点,我还要去送客。” “很快。” 黎雅博简短回答。 抱着她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与她十指紧扣,给予她坐直的力气,黎雅博柔声说:“这样会快一些。” 他上辈子是马吗? 可为了快点结束,方咛不得不照做。 有一朵含苞待放的粉梅,原本是绣在她腰间的位置,但现在已经挪了位置。 原本待放的花瓣从里面被撑得凸起,如此巧合,像极了粉梅的绽放。 黎雅博仰头。 “乖bb,真系好靓……(真漂亮)” 不论是人,还是旗袍。 吞咽的动作,使得他喉结不断性|感地来回,小小梅花的味道尝过之后,伴随着淡淡的鹅梨中式香,十分清甜可口。 晚会圆满结束,最后送客的是黎雅博。 客人们问起黎太,男人只是笑着解释说黎太这两天实在太累,身体今天实在撑不住,无法送客了。 其实黎太在不在无所谓,只要黎雅博在就好。 心中是如此想,嘴上却不能如此说,客人们忙表示关心,让黎太好好休息几天。 黎雅博斯文点头,笑容和气:“我会转告她的,多谢今天特意过来捧场,下次有机会一起喝杯茶。” 客人们满意离开,到此,谁都达成了目的。 - 英国最近也是阴雨绵绵。 好在雨势不大,并不影响航班的照常运行。 栌城今天也恰好下起了小雨。 方咛隔着车玻璃欣赏敲打在上面的雨滴,等司机说到了,她才回过神。 黑色幻影在阴雨中显得低调,紧跟在后头的黑色轿车也一并停下,保镖小跑着从车上下来,撑开伞,为幻影中的雇主打开车门。 黎雅博从车上下来,正要回头去接坐在里面的方咛,西装内袋的手机不适时宜地响起。 他看了眼来电,先行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方咛下车,她低估了今天的雨,羊皮底的高跟往下一放,竟然踩到了一滩水渍。 “太太,小心地滑。” 长着一双灰色眼睛的保镖弗朗茨小心提醒。 方咛点头。 而黎雅博还在打电话,背对着她,单手悠闲地插进西裤兜里。 方咛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选择等他。 等黎雅博打完电话,回头一望,看到的就是她和保镖弗朗茨站在一起的样子。 这几年,弗朗茨的肌肉是练得越来越好了。 衬得身边的女人也越发娇小。 隔着清晰的镜片,黎雅博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 很快,他便恢复笑容。 “进去吧,雅学这时候应该已经出来了。” ------------ 46 chapter 46 按理说从伦敦直飞到这里的航班应该没有延误。 他们却扑了个空。 家中的陈叔来电,说雅学少爷临时改了航班,不是今天到。 陈叔的语气听上去小心翼翼的,黎雅博下巴微扬,站在接机口,撇着眼皮俯视眼前熙攘人流,面无波澜地牵了牵唇。 反倒是方咛皱眉,不免有些担忧。 还以为这几年,一个人独自在国外求学,小孩脾气怎么也应该有所收敛。 没想到还没到家,就先给亲哥来了个下马威。 黎雅博自然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见不到面的弟弟身上。 在回家前,他得先去一趟集团。 既然弟弟的行程有变,那么会议就要继续进行。 方咛则是回家,跟来的两个保镖自然分开,此前弗朗茨已经多次被老板指派给负责太太行程,另一位保镖习惯性地跟在了黎雅博身后。 黎雅博对保镖做了个止步的手势,稍稍偏头:“Franz。” 灰色眼睛的弗朗茨回应:“在,老板。” “跟我去公司。” 然后对另一位保镖说:“你送太太回家吧。” 方咛下意识看了眼弗朗茨。只是一瞬,她便上车。 负责送太太回家的黑色轿车先一步离去,弗朗茨坐在幻影的副驾驶上,他身形高大,一米九的块头,直视着前方,却莫名感觉到正后方的老板在透过椅背在观察自己。 但也许是幻觉,因为老板在车里放起了音乐。 老板常为工作忙碌,车里有他喜欢的音乐专辑,他是天主教徒,有着与大多西方精英阶层相同的音乐品味,酷爱古典乐。 空灵的竖琴音响起,而后是舒缓的交响乐,就在弗朗茨也近乎要沉浸在乐曲的治愈中,黎雅博闭眼缓缓开口。 “我突然想起,这首的作曲家也叫弗朗茨。” “而且和你一样,也同样出身奥地利。” 弗朗茨愣了愣,黎雅博语气温和地告诉他,他的故乡诞生了很多名扬世界的音乐家。 贝多芬、海顿、施特劳斯、莫扎特,以及弗朗茨·舒伯特。 “弗朗茨,你的故乡很了不起。”黎雅博说。 即使从小并不在那里长大,可故乡之情,人生来就有,弗朗茨为老板的夸赞而扬起了唇。 黎雅博又接着说。 “不过如果他知道和自己同名的后人,如今连他的作品都不知一二,一定很失望。” “你的故乡虽然是诞生了很多杰出的艺术家,但也生出了不少贫穷的白痴,别说音乐,就连写几个字都费劲。” “弗朗茨,有空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故乡,不止是这首圣母颂。” 最后一句,男人说得轻缓而真诚。 弗朗茨看不见老板此刻的表情,只有司机透过后视镜悄悄看了眼老板。 男人的表情淡漠,唯有微抬的眉,以及漫不经心的掀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优雅、又同时令人可憎。 - 几天后,黎雅博再次离开栌城。 这次不是为了跟方咛赌气,而是真的因为工作。 他带了弗朗茨一起去,并为方咛安排了一位新面孔的保镖。 因为这个新保镖,方咛硬生生等了两天,才得以出门。 黎雅博走了,黎雅学也回来了,但他没有回家,陈叔说他下飞机以后,直接去了某个同学家里参加聚会。 方咛想,大约黎雅学也不愿意回来。 或者他也在警惕,这次黎雅博允许他回来,是否也是一种试探。 茶话会还是老地点,到地方时,几个先到的太太已经围坐在二百七十度环绕江景的巨大落地景观窗前说笑笑,见方咛到了,陆续放下手中的杯子,对她打招呼。 “黎太太,来了?快坐。” 眼尖的某位太太说:“你换保镖了?” “看来你这位新保镖不太懂规矩,”太太笑着说,“保镖不用上楼跟着,放心,我们这里很安全,等我们结束了你再上来。” 说着几个女人便继续投入聊天,没人再看保镖一眼。 保镖只好暂且离开。 又约莫过了半个钟,其他人陆续来齐,包括方咛今天真正要见的人。 沈司渝还是老样子,没一会儿,便借口坐着太无聊,要出去抽根烟,顺便带走了方咛。 方咛是不抽烟的,不过太太们谁也不在意这是不是借口。 太太们只会在两个人走了之后调侃几句。 “没想到沈小姐还挺痴情的,分手被甩的新闻都过这么久了,还想着讨好她这个‘小婆婆’呢。” “你说她条件也不差,怎么就非要吊死在黎雅博身上?倒贴这么久,也不嫌掉面子。” “废话,年纪轻轻就是董事长,集团话语权牢牢握在手里,她嫁过去就是董事长夫人,一老公自身条件就好,多少人眼里的钻石王老五,不乱搞男女关系,二不用伺候公公婆婆,就方咛这个小婆婆,年纪比她还小,肯定压不过她,三嫁了这么一个老公,以后回娘家说话都有分量,你们看着她是倒贴,其实人家早就把自己以后的人生都算好了。” 真正聪明的女人,连同自己的婚姻都会换算成利益。 在座的都不是蠢女人,自然没人反驳。 “不乱搞男女关系?”一个太太忽然笑了。 “他父亲以前花名在外,儿子遗传爸,指不定背后玩得有多花呢,只不过我们不知道罢了。” - 与此同时,沈司渝带着方咛坐上电梯,来到了大厦某层的新套房。 沈司渝刷开门,一道不耐烦的老者声音便传来。 “怎么这么慢?” 先让方咛进来,接着沈司渝笑眯眯地关门:“二叔公别生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女人家嘴巴最多了。” 老者一声冷哼。 二叔公还是那副熟悉的打扮,一身盘扣的唐装,坐在装备齐全的轮椅上,花白的头发和苍老的五官非但不显得慈祥,完全没有老人的温和,反倒看上去严肃不近人情。 方咛注意到二叔公正坐在一张麻将桌前,而周身的三个位置是空的。 “打麻将?”方咛问。 沈司渝眨眼:“是啊,每次坐在一起都是干聊,多没意思,今天咱们边摸张边聊。” 沈大小姐随性惯了,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方咛只好坐下。 待坐下后,她看着缺的一方,不禁问:“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二叔公冷呵一声:“原来你还知道打麻将要四个人啊。” 二叔公对方咛的印象一直不太好,从她麻雀飞上枝头嫁给黎一明那时候起就是这样,即使现在他们能坐在一张麻将桌上,也不代表他就愿意看得起这位灰姑娘了。 讽刺完方咛,二叔公不满地敲了敲桌子,看向沈司渝。 “怎么还没来?跟长辈见面还迟到,他还有没有规矩了?” 方咛也看向沈司渝:“谁要来?” 沈司渝勾唇,刚要开口,下一秒,门被叩响。 沈司渝问:“谁啊?” 回答她的是门外保镖的声音:“小姐,人来了。” 沈司渝起身,冲方咛神秘地眨眨眼,接着轻盈而优雅地绕过麻将桌,打开门。 在看到来人时,她没能忍住惊艳的目光。 她惊喜地说:“哇弟弟,好久不见,你真的变帅了好多哦。” 方咛循声望去。 在看到人后,呆住的同时,她惊讶地睁大了眼。 三年不见,他真的长高了很多,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 身量挺拔的少年长成人,连同轮廓和身体都变得硬朗了。 他的肩颈不再单薄,脸蛋也不再稚嫩,那头蓬松得像小狗似的卷发被剪得很短,唯有那双遗传了他父亲的混血眼,还是记忆中漂亮而深邃的模样,却也不再神采飞扬、干净意气,而充斥着和成人无两样的淡漠和复杂。 方咛是真的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黎雅学。 他明明不愿意回家,不愿意见自己的亲哥哥,也不愿意见她。 没想到她能见到他,居然是通过沈司渝。 方咛嗫喏着嘴唇。 黎雅学叫了声二叔公,接着在方咛惊诧的目光中,与她短暂的对视了一眼,没有开口。 沈司渝见黎雅学的表情冷淡,打趣地问:“弟弟,怎么不跟你继母打个招呼啊?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那是以前。”黎雅学说。 方咛:“……” 有些冷漠的回答,比记忆中更低沉的声音,甚至还有些沙哑。 那道清脆的少年音再也听不到了。 方咛想。 她明明是很期待见到雅学的,今年,黎雅博好不容易松口允许雅学回来,他却忽然来了脾气,任性地放了鸽子。 她以为就连今年也见不到雅学了。 可现在雅学出现在了这里,比起欣喜,方咛心中更多的是无所适从、以及深深的不安。 他是什么时候跟沈司渝联系上的?又是什么时候跟二叔公联系上的? 他跟他们联系的契机和理由又是什么? 如果他知道她跟沈司渝以及二叔公的协约,那么他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代表了他也知道了? 方咛一肚子的疑问,但她不能问。 就如同她此时没有办法正常地面对他、关心他,问他这几年在国外过得好不好。 黎雅学在麻将桌前坐下,方咛却忽然站起了身。 沈司渝问:“怎么了?” “……我去趟洗手间。” 她转身的背影有些匆忙,二叔公嗤了声,沈司渝则是似笑非笑地望着黎雅学。 黎雅学恍若未见,把玩着手中的发财牌,半分钟后,他也站了起来。 沈司渝:“去哪儿啊弟弟?” 黎雅学将食指和中指抵在嘴角,熟练比了个抽烟的动作。 “反正还没开始打,无聊,我去抽根烟。” ------------ 47 chapter 47 散漫的动作是如此熟稔,让沈司渝有一瞬间的错愕。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黎雅学的形象最大限度仍停留在她还在和黎雅博交往的那段时间。 一个脸蛋漂亮的、性格可爱的小混血。 那时候她和黎雅博还算旁人眼中的恩爱,常出双入对,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参加年级联谊。 国内的黎伯父很少联络他,唯一每周不变的,来自故乡的、家人的问候,是黎雅学的电话。 小男孩用稚气的声音叫着大哥,问他什么时候放假,担忧自己的小马驹最近胃口不好,抱怨马术教练脾气太差,想让大哥回来教他。 而黎雅博的声音总是温柔的、耐心的。 沈司渝在家中也有兄弟,可与其说那些人是她的兄弟,更不如说是家族财产的竞争者。 温柔的兄长形象,同时也是她所渴望的。 于是她没能抵挡住,在男人完美而儒雅的伪装中,逐步沦陷。 沈司渝回过神,忽地一笑。 她被骗了,黎雅学也被骗了。 原本她联合黎柏华,只是想查传言中那份保存在国外、神龙不见尾的遗嘱是否真的存在。 谁知抽丝剥茧,竟越查越多。 不但查到了那份秘密遗嘱,以及保管遗嘱的陈律师,甚至还查到了当年导致黎伯父当场丧命的那辆货车,肇事司机的家属在人死之后拿到的巨额补偿,打款方来自国外的一家空壳公司。 再往前追溯,黎雅学的母亲也死于一场车祸。 肇事司机入狱,他的家属同样拿到了巨额补偿。 而那家空壳公司的前身,别人或许不知,但沈司渝知道。 那是黎雅博在伦敦留学时期,为了做股票和朋友创立的一家公司。 国外的股票市场可操作性大,他积攒人脉、四处入局,利用公司不断买入,硬生生将一支垃圾股炒到了市场高价,再迅速抛售,卷走了无数散户的钱。 那一夜,他化身为一只资本的恶鬼,伤害了无数家庭,赚了近千万英镑。 也重新获得了黎伯父的关注。 可白天,他仍旧是风度翩翩的眼镜绅士,是所有同学眼中最优秀的华人校友代表。 当查到这些时,沈司渝那一刻的内心,竟丝毫没有害怕。 或许早就料到这个男人的内里就是一只贪婪而可恨的恶鬼。 所以才更让她兴奋。 一想到这头作恶多端的恶鬼,最终会栽在她的手里,任由她搓扁揉圆。 真是太期待这一天了。 已经越来越近了。 沈司渝期待地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可下一秒,不解风情的二叔公失礼地打断了她的想象。 “咁耐,搅鬼丫,仲打唔打咗?(去这么久,搞鬼啊,还打不打了)” 沈司渝内心厌恶,嘴上却摆出笑容。 “他们两个这么久没见,今天突然见面,情绪激动,不敢面对对方也是正常的,您就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黎柏华不屑:“矫情。” 沈司渝笑道。 “这可不是矫情。” 望了眼不远处室外阳台上男孩子抽烟的背影,她悠悠说:“弟弟长大了,这么一个漂亮年轻的继母,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多想呢?” 谁知黎柏华嘴皮一扯。 “你担心小鬼头和她,不如担心黎雅博和她。” 沈司渝忽然笑容凝固,眯了眯眼。 “您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咯,”黎柏华哼笑一声,“我明白你对黎雅博的感情,沈小姐,你也算是我未来的侄孙媳妇,作为长辈,告诉你一句实话,男人都是有需求的。” “——天主能每天晚上伺候他吗?” 沈司渝沉默。 她不是没怀疑过。 她早在三年前就怀疑过他们。 只是她想,拥有神圣信仰的黎雅博至少不会违背人伦到那种地步,而方咛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她看得出来方咛是害怕且讨厌黎雅博的。 更何况对于一个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放过的男人,天真单纯的灰姑娘应该没那个胆子敢对他生出什么绮念。 所以她说服了自己,也同时安慰了自己。 直到今天黎柏华的一句话,再次挑起了她内心的不安。 - 二人一前一后回来,这场牌局结束得很快。 经过这么多次,方咛早已不会天真地指望大陆的司法体系。 她始终记得在得知那份秘密遗嘱后,自己失眠的那个夜晚。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和憎恨,只有抑制不住的害怕和悲戚。 她也还记得自己在得知黎一明的死因极有可能跟黎雅博脱不了干系,下意识说要报警的时候,二叔公和沈司渝脸上那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的表情。 “你想说他买凶杀人,还是金融犯罪?” “就算你找到证据,他也承认了,但在英美法系中,没有钱和律师搞不定的事,如果搞不定,那只能证明你的钱还不够多,律师还不够专业。” 黎氏的律师团队不是吃干饭的,再加上这几年,整个黎氏、包括元老级的董事会,都已经被黎雅博七七八八抓在了手里。 而沈司渝和二叔公似乎也不打算完全仰赖所谓正义的手段让黎雅博倒台。 究其原因,他们也心虚。 包括方咛自己。 她早已不是那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女大学生。 从小被灌输的那些思想,所谓司法和正义,在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上流阶层,在无数个见不得光的交易下,仿佛已是另一个乌托邦的世界。 几圈麻将打下来,方咛仍旧对黎雅学的出现感到疑惑。 可黎雅学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就连他们三个人说话的时候,他也甚少加入。 牌局结束,黎雅学最先离开。 他对二叔公和沈司渝礼貌道了别,依旧没有在方咛身上多停留一秒钟。 好像她就是陌生人。 方咛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冷漠,她是难过的,可也只能由他离开。 毕竟当初他因她而离开时,她什么也做不了。 很快二叔公也被随行保镖推着轮椅离开。 茶话会结束,方咛也该走了,沈司渝见方咛打算独自下楼,随口问:“你那个帅保镖呢?” 方咛说:“跟着黎雅博出差去了。” 沈司渝挑挑眉。 “保镖换得太勤,可不是什么好事。” 方咛当然知道。 “我回头跟黎雅博商量一下,看他能不能把弗朗茨再安排给我。” “他为什么好端端要给你换保镖?”沈司渝笑,“你跟弗朗茨上床了吗?” 方咛立刻否认:“别开玩笑了。” “开什么玩笑,弗朗茨长得确实很帅,而且看上去床技也不错。” “而且我看得出来他对你……” 方咛有些无语地看着沈司渝。 “沈小姐,你喜欢和自己的保镖发生故事,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欢。” 这位离经叛道的沈大小姐几个月前和自己的私人保镖在车子里激吻,可是被港媒给拍了个正着。 沈司渝眨眼,没料到自己居然被反将了一军。 方咛拿起包包,准备离开房间。 然而沈司渝在背后忽然又问道:“难道说你们寡妇都没有性|欲的吗?” 方咛眉心一跳。 “可是我有,说实话,我已经有点等不及了。”沈司渝说。 方咛转头,不解地看着沈司渝。 “你不是一直有男伴吗?” “有是有啦,但是那些男人都是消遣,我对他们没有感情的,我心中最爱的,只有Arthur。” “而且每天被那些八婆媒体说我倒贴Arthur,真的很没有面子耶。” 沈司渝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作为寡妇的方咛不可能装作不懂。 沈司渝微微一笑:“方咛,你会帮我的吧?” - 坐上车的方咛一直不安地揉着眉心,但无论怎么揉,都无法揉平眉心的褶皱。 她是有答应过沈司渝,以黎雅博作为筹码,她要的是钱,她不敢再贪心,她只要遗嘱上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而二叔公也答应了。 再加上黎雅博这几年送给自己的那些股份和管理权,即使对黎氏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也够了。 她还能有退路。 她不是不知道,无论是跟黎雅博,还是跟沈司渝,都是在与虎谋皮。 但她情愿选择沈司渝。 更何况,黎一明的死…… 那毕竟是救她走出深渊的男人,即使她如今已经来到了另一个深渊,她仍无法忘记他的好。 黎雅博这种男人,既然沈司渝喜欢,那就让她喜欢好了。 方咛没想到,沈司渝会那样直白。 她闭了闭眼,实在有些反胃,像晕车那样,不得不让司机开慢一些。 这导致她回到家后也依旧神情恹恹,佣人上前想要说什么,也被她挥手拦下。 “我很累,让我先休息一下。” 回房后,黄昏的余温将卧室照出油画般浓厚温暖的质感。 方咛隐约看到她的房间阳台上站着个高挑的背影,背着光,背对着她。 她对此情景已经见怪不怪。 不过黎雅博每次都是直接坐在房间里等她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跑到阳台上去等了。 方咛定下心神,边脱下外套丢在沙发上,边往阳台走去。 “不是说还要过几天才回来?你——” 走近阳台,再看清那道背影后,她的话顿住。 阳台上的人听到动静,转身。 黎雅博偶尔也抽烟,但他从不放纵,身上只有好闻的雅香。 暖橙色的黄昏下,烟雾缭绕中,俊秀深邃的五官在背光里,刚成人的黎雅学咬着烟看她。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低隽的嗓音,甚至听出了烟草的味道。 方咛愣了一瞬,下意识答:“……跟沈小姐多聊了几句。” 黎雅学嗯了声。 方咛走到阳台,酝酿片刻。 她有太多的话要问,比如问他这几年在国外过得怎么样,比如他今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但开口,就只有略显僵硬的一句:“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刚到伦敦的时候就会了。”黎雅学说。 方咛蹙眉。 “……那边、允许未成年抽烟吗?” “不允许。” 方咛还是决定问自己最想知道的:“你跟沈小姐他们,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黎雅学掸掸烟灰,语气依旧很淡:“怎么,你很关心?” 甚至有点带刺。 方咛咬唇。 她不习惯他熟练的抽烟动作,也不习惯他成熟低沉的嗓音,更不习惯他如此冷淡的口气。 既然和她已经生疏了,在沈司渝那里把她当空气,那为什么还要跑到她房间里来? “你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你,”方咛语气柔和,“好不容易放假回一趟家,先回房间好好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却听见一声短暂的啧,紧接着,她被人从后拉住手腕,又退了回去。 面前干净的少年气息已经变成了带着苦涩的烟草味。 黎雅学低眼看她,语气比刚刚更淡。 “我才回来,就赶我走?” 方咛皱眉:“我没有赶你走——” “要是大哥的话。” 他打断她,抬起下巴,指了指卧室,嘴角扬起,带着些许调笑的邪气,漂亮的眼睛里是浓到化不开的讥讽。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邀请他跟你一起去床上休息了?” ------------ 48 chapter 48 他在伦敦这三年,究竟学了多少这种混账话。 方咛有些不适。 “这跟你大哥有什么关系,是我累了,所以我想休息。” 不想与他在这方面有过多深入,方咛急于撇开这个话题,心里不好受,借口自然也找得不好。 逃避的态度,看在人眼里,敷衍又可恶。 黎雅学那冷漠的神情登时变了,三年前她就挣不脱他的手,现在更不可能。 “怎么跟他没关系?” 方咛的手腕有些疼,但因为是雅学,她对他的感情太复杂,有对家人的温情,对弟弟的关怀,也有三年前无力挽留他的愧疚,更有对他的心虚和无措。 这些复杂的感情撮合到一起,让她无法面对他。 而他对她的冷漠,也让她失落。 方咛没有出声,忍下了疼痛。 这副默默隐忍、带着些许倔强的样子,秀气的皱眉和微抿的唇,是黎雅学不曾见过的。 他低下头,注意到被自己抓着的她的手腕边沿,有被他印上的红痕。 深吸口气,他没有放开她,而是继续用咄咄逼人的低沉口气质问她:“你装什么,我在伦敦这几年,你们难道不是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 不等方咛回答,黎雅学冷冷盯着她,又紧接着问。 “所以我现在连站在你房间里的资格都没有了是不是?” 明明是他不打一声招呼就闯进来,她好声好气,见他态度不好,便想劝他回房休息,等冷静下来以后,两个人再好好说话。 她有很多话要问他,也很想关心他这几年在国外的生活。 但现在明显就是鸡同鸭讲。 方咛的心情也没有好到哪儿去,黎雅学不是小孩子了,他长得那么高,身上也已经是成年男人的气息,她不可能再像他小时候那样,处处迁就他。 这几年,在黎氏的隐忍,和那些上流的周旋,她的耐心也逐渐变得不好。 染上了金钱的臭味,学会了尖酸虚伪的老钱做派,没人再能察觉到她从前贫困的影子,有时候烦了,甚至会对佣人摆脸色。差点忘了,自己曾也是下层出身,自己也曾处处受人白眼。 方咛说:“随便你怎么想,请你出去。” 这一句话,迅速点燃了黎雅学本就不满的情绪。 他压着嗓音对她说:“随便我怎么想?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去了伦敦以后,每天晚上我都在想,这个家现在就只有你们在了,陈伯他们不敢忤逆大哥,没有我,你们可以尽情地在这个家里偷情,你的房间,他的房间,甚至是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方咛:“黎雅学!” 黎雅学好似没有听见,拧着眉继续自顾自将刺耳又无耻的话说着:“我一个人住着真的太孤单了,所以我找了个英国同学一起住,结果那人他妈的居然是个基佬,在我的公寓,用我的电视,当着我的面看GV。”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我看着里面两个男的纠缠在一起,恶心得要死,但是你知道吗?我居然他妈的看完了,因为看着电影里那两个男的,我想到了你和大哥,我在想你们做|爱的时候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那么爽?” 不堪入耳的话一字一句地钻进耳朵里,从黎雅学的嘴里说出来,方咛不适到了极点,脸色发白。 “看完电影以后,我室友问我是不是gay,如果是的话,能不能跟他上一次床。” “黎雅学!你闭嘴!” 秀气柔弱的脸变得扭曲,她可怖地吼了出来,她压根不想了解这些,即使黎雅学真的是同性恋,她也不想听到任何细节。 “怎么?害怕我变成同性恋?” 黎雅学淡淡反问,随即更近一步,将她抵在阳台隔断的玻璃门上。 “你不用担心,我拒绝他了。” 说罢,他抬手,抽了口快燃尽的烟,侧过头,吐出一口灰色烟晕。 接着,他将刚含过得、带有自己温度的烟尾轻轻抵在了她因为不适而抿紧的嘴角上。 被含过的地方有些湿润,似乎还有他冷冽逼人的气息在,方咛抗拒地偏头。 黎雅学眯眼,一言不发地掰过她的下巴,强行用烟尾在她的嘴唇边缘划了一圈。 像画画那样,又像涂口红那样,手的动作强势,却也小心翼翼,他观察她那副不适的表情、和忍耐的样子,眼里复杂,有些气结,又有些开心。 他低下腰,与她平视。 “因为我只喜欢女人。” 此时,他那双深幽的、带着一丝谧蓝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倒映出她的模样。 “你呢?”他抿唇,褪去了刚刚对她的冷漠和逼仄,问她,“这三年,你跟大哥在一起,有想我吗?” 方咛闭眼,不敢回应任何。 她以为,他刚刚的冷漠,是因为孩子已经长大,因而也搞明白了和她之间的情感。 黎雅学意识到了,所以和她疏离了。 却不知这都是刚成年的男人情怯的一种表现,他希望他的冷漠,能够让她主动一点。 但她不接招,她宁愿忍着。 黎雅学不得不逼她一把。 他不得不惹怒她,在他看来,她此刻所有的反馈,都是在乎他的一种表现。 正是申请大学的关键时刻,他原本今年也不打算回国,也知道哥哥不会让他轻易回国。 直到沈司渝找上门来。 他知道二叔公和哥哥一直是死对头,他诧异的是方咛。 “你没有爱上大哥,对吗?否则你不会跟沈司渝合作。” 黎雅学似乎冷静了下来,沉默地等待她的回答。 方咛一瞬间回过神来。 她没有回答黎雅学的话,而是反客为主地问:“她是怎么说服你的?” 顿了顿,她猜测:“……是因为你妈妈?” 听到她提起母亲,黎雅学的脸上出乎意料地没什么表情。 “其实对我来说,妈咪到底是不是被大哥杀的,这一点都不重要,妈咪出车祸前,本来就对我不好,如果非要在她和大哥之间选一个,我情愿选大哥。” “而且我知道,她对大哥不好,爹地不喜欢大哥,所以每次妈咪欺负大哥的时候,爹地都睁只眼闭只眼。” 不在乎的口气让方咛一时间语塞。 “那你为什么又要——” 和沈司渝联手,一起对付你大哥? 仿佛猜到她未说完的话,黎雅学说:“因为大哥如果倒台,那他就是沈司渝的了,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一起生活了。” 以前他还小的时候,他们站在一起,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是母子,她去学校帮他开家长会,很多不知道情况的同学,都以为她是他姐姐,现在他成年了,慢慢地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是姐弟了。 “你知道吗,有一次我把你的照片给室友看,他问我—— 这是你女朋友吗?你很喜欢她,所以才不愿意跟我上床?” 他缓缓说:“我说是的。” 低沉的语气里隐隐有股偏执而疯狂的自信在。 “方咛,我跟大哥不一样,我不会强迫你。” “但既然你可以放下爹地,跟大哥上床,总有一天,你也会跟我在一起。” 他深深地望着她,直起腰,将刚刚描摹过她嘴唇的烟尾重新含进嘴里。 除了尝到烟草味,还有一股来自她唇角的香气。 黎雅学走了。 方咛站在阳台上待了很久,直到夕阳彻底沉没在地平线,天气骤变,忽然下起了大雨。 她才回过神来,纤细的肩膀被冻得一缩,抱紧双臂。 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走进屋内,擦过脸后,方咛拨通了沈司渝的电话。 “沈小姐,我可以帮你,但我也有一个忙需要你帮。” - 朦胧的雨丝笼罩在城市上空,雾雨弥漫,远在国内的栌城也在下雨。 航班又延误了。 黎雅博坐在机场休息室,取下眼镜,揉按眼皮。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弟弟没那个本事,他差点要以为栌城的暴雨是不是黎雅学找人做法下的。 弗朗茨站在他身边 ,因为栌城的天气原因,回国的航班一再耽搁,饶是身体素质再好的保镖,此时也难免困倦。 工作人员走过来,贴心地问黎先生需不需要再来一杯咖啡。 黎雅博微微一笑:“No,thanks。” 放下平板,将手微微托着下颚,正打算闭眼休息一会儿,西装内兜里手机的震动又惊醒了他。 看到来电显示,略微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很快接起。 “怎么了?” 电话那头,女人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迟迟没有回答,方咛以为漫游信号不好,可通话明明还在进行中。 “喂?”她不确定地问,“你还在吗?” 黎雅博语气温和:“我在。” 方咛:“那你怎么不回答我?”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隔着电话和大洋,看向机场外有些糟糕的天气,他轻轻笑了一下,“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催我回家。” ------------ 49 chapter 49 阳台外的雨极大,别墅独栋外栽种的园林陷入风雨的水幕,闪电划过,卧室里没有开灯,将女人沉默的背影照得孤单而薄弱。 刺耳的雨声、可怖的雷声,还有男人温柔的声音。 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雷声太凶,让她的心有瞬间窒息的停摆。 他也听到了她那边的雷声。 “怕打雷吗?” “不怕。” 方咛是真的不怕。 她不怕黑,也不怕这些雷雨天气。 小时候一个人在家,半夜里被雷声吓醒,狠狠哭过几次之后就彻底不怕了。 她恍惚记得黎一明还活着的时候,也问过她是否害怕打雷。 那时候外头也是很大的雷声,就连黎一明都被惊醒了,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是抱紧怀里年轻的小妻子。 他问她怕不怕,她说不怕,他也没有松开怀抱。 他说:“你说你不怕,反倒让我没有用武之地了。” 语气听着似乎还有些失落。 在嫁给了他之后,她竟然可以害怕雷声了。 于是方咛立马说:“那我怕。” 急切的改口逗笑了年长的男人。 “这位小小姐,你是在哄我吗?” 低醇的嗓音里有抚慰。 “怕不怕都没关系,怕的话有我在,不怕更好,以后我要是有工作在身不在家,你一个人也可以睡得很香。” 斗转星回,那个感叹自己没有用武之地的男人已经死了,现在问她的是另一个人。 那个男人的儿子。 在听到她说不怕后,黎雅博轻声说:“不怕就好,等雨一停,我就回来了。” 也不知这通催促的电话有何魔力,连老天都听见,接连降雨的栌城终于短暂地放晴了。 跨越大洋的航班降落在停机坪,方咛去接他。 广播声一刻也不肯停的机场大厅,川流的旅客和行李,他一眼就看到她。 盘发挽起,温婉长裙,天鹅似的颈项。 她的身边还站着位同样在等人的女人,不同的是,女人的怀里抱着个小孩。 那个孩子眼睛一亮,忽然叫了声爸爸,接着便从女人的怀中跳出,笨拙而急切地跑向推着行李车的男人。 男人立刻蹲下,张开双臂,将孩子抱起,然后女人也过来了,男人低头,朝女人的发间轻吻了一下。 美好的一家三口。 方咛当然也看到了,目光只是稍稍停留了一阵,便没什么欲望地转开了。 反正这样的家庭关系,是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拥有的。 所以干脆不看。 反倒是黎雅博,在上车后,不知怎么忽然提了一句。 “刚刚那个小朋友长得还蛮可爱的。” 方咛回想了一下那个小孩的长相,附和地嗯了一声。 “你觉得他长得更像他爹地还是妈咪?” 方咛摇头:“不知道,我没有仔细看。” 黎雅博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知是不是航班数次延误的原因,导致男人精力疲惫,明明栌城已经放晴,但他的心情看上去却不是很好。 方咛本以为他今天应该不会有兴致再跟她做什么了。 然而她想错,分开一段日子,除非不巧她正好经期,否则没有什么能阻止男人昂扬的念头。 “你记得……” 方咛在喘息中提醒他。 男人的动作稍稍一愣,蓝黑色的目光搁浅在她的脸上。 他看了会儿,双臂撑起,从她身上掠过,伸手去拿。 或许是精力都用在了该用力的地方,除了浓重的呼吸,并没有低哑的调情,也没有在她耳边,蛊惑她与他换个方位。 方咛没有在做这种事时还跟人聊天的习惯,于是除了黏腻的撞击、微忍的咬唇,没有交流,空气流动得很热很慢,暧昧而沉默。 结束后,黎雅博第一次没有履行作为一个有教养的绅士在结束后应该为女士做的清洁义务,他让她自己去浴室,然后他便去了阳台抽烟。 方咛不喜欢闻烟味,黎雅博对烟也没有瘾,这还是方咛第一次看到他抽事后烟。 等方咛从浴室出来,他已经抽完了烟,理理身上的睡袍,准备回房。 “我身上有烟味,今晚你自己睡,好吗?” 黎雅博知道她一定会说好,但他还是问了。 毕竟这三年来日复一日的同床共枕,并没有让她对他们的共眠习以为常。 果然方咛乖巧地说好。 然而他刚要走,方咛又叫住了他。 男人一顿,回身,轻声问:“怎么了?” 方咛犹豫了一会儿,走到一旁的桌上,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翻折的卡片。 有什么情绪在他眼中划过了,他静静地接过卡片。 方咛主动说:“是拍卖会的邀请函,如果那时候你不忙的话,要一起去吗?” 和上次慈善性质的拍卖不同,这次拍卖会由全球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国际知名艺术拍卖行主办,前几年的邀请函都是直接往黎雅博眼前送,许是今年方咛在拍卖界展露了头角,邀请函送到了她手上。 精美的纸张上,烫金的字体印着此次拍卖会的地址。 ——港城。 自从两年前通过媒体发文正式和沈司渝分手,黎雅博一直在刻意避免在港城的应酬。 他虽然是港籍,但那里毕竟是沈氏的地盘。沈司渝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沈氏不行。 黎雅博将邀请函重新叠好,还给她。 方咛问:“你不去吗?” 他没回答,反问:“你想我去吗?” “我如果不想,就不会问你了。” “……听说到时候会有不少珍品拍卖,我还挺想去看看的。” 方咛垂着眼小声说。 就在她烦恼该如何说服黎雅博的时候,他说:“那就去吧。” “如果有喜欢的东西,就直接拍下来。” 方咛有些惊讶。 知道他两年都没踏足过港城,还以为他不会轻易答应的。 “还有——” “什么?” “……弗朗茨,”趁他好说话,方咛说,“我已经习惯出门的时候是他跟着我了,你能不能……” 不等她试探的口气落音,黎雅博说:“可以。” “……” 他伸手揉揉她呆滞的脸,语气带笑,纵容至极。 指尖上还残留着像咖啡豆的雪茄味,微苦涩,但还有一点香甜。 “请问这位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回房休息了?” 方咛咬唇。 熟悉的感觉又开始在撕扯她的心。 每次接吻的时候,没有,上床的时候,没有。 偏偏这样平静的交谈,她却有。 黎雅博在某些时候,真的像极了他的父亲。 成熟、温和,纵容她的一切。 即使她明白这是父子俩的假象,可她确确实实正处于这种假象的漩涡中。 “其实雪茄的味道,也没有很难闻……” 方咛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听懂,反正他站着,一时间没有别的反应。 可男人是何其聪明的商人,怎会听不懂。 他没说什么,没有调笑她,而是抬起她的下巴,沉默而用力的吻直勾勾地朝她落下来。 方咛想,就算是给他的甜头。也算是给自己的,毕竟沈司渝说得对,她实在当不起贞洁烈妇这四个字。 - 黎雅博一直是个讲信用的商人,对女士亦是位有求必应的绅士。 就连弗朗茨都没料到老板会愿意将他重新调回到太太身边。 他无法否认,他确实对太太有过妄念。 柔弱漂亮的女人,永远是男人的软肋,更何况,太太和老板…… 他出身于奥地利在最贫穷的难民营,在生存面前,道德一文不值。 一个看上去秀气、干净的女人,背地里竟与男人有那样龌龊的勾当,这让她高贵而不可冒犯的形象一瞬间变得淫|荡了起来,也让他在内心深处兴奋着、幻想着。 幻想或许他也可以,和太太拥有一场风流的交合。 他一直将这种冒犯的幻想藏得极好。 可他低估了同作为男人的雇主,即使隔着镜片,他的雇主似乎也能一眼看穿他。 但弗朗茨还有用,所以黎雅博依旧让他留在了方咛身边,整整三年。 他不喜欢他的宠物狗Bob对他这个主人以外的任何人摇尾巴,但他又需要有人来替工作繁忙的他来照顾Bob。 对于方咛,他同样需要有人能够看住她。 她当然不会对弗朗茨摇尾巴,弗朗茨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保镖。 他渐渐无法忍受的是,弗朗茨对她摇尾巴的想法。 即使不明显。 即使他知道弗朗茨压根没那个胆子。 更何况弗朗茨的外表并不差。 他不知道方咛喜欢他父亲,是不是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的父亲长着一张混血而英俊的脸。 黎雅博也是混血,但他的母亲是长相温婉的江南人,所以他的五官上,属于西方的特质并不多,唯有眼睛的瞳色,幽蓝得像一抹不可捉摸的深海。 不过也还是不如弗朗茨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那么明显。 纯白的病房里,看着病床上满脸苍白的弗朗茨,黎雅博淡漠地望着,通知他可以回到方咛身边。 他微微一笑,直视着弗朗茨的眼睛。 “毕竟你替太太解决了她那个讨厌的生父,她看重你很正常,我要真把你辞退了,她会怪我的。” “本来想要你这双眼睛,但我想了想,一个瞎了眼的保镖,好像留在身边也没什么用处。” 在弗朗茨惊惧的眼神下,黎雅博伸手,贴心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放心,你那里还能用,只不过以后得多吃点药了。” 透过镜片,他的眼里满是冷漠,语气却温和至极。 男人的温和就只是冬日里的阳光,看着暖,实则照在人身上,只会令人生寒。 他的教养只存在于表面,他打心眼里蔑视一切人和事物。 弗朗茨绝望地闭上眼。除了恐惧外,他第一次如此厌恶男人的眼神。 那种平静而冷漠的眼神,像极了一头面慈心狠的恶鬼,充斥着对人和事物的满不在乎,好像除了他和太太之外,谁的死活都无所谓。 弗朗茨知道,自己必须得回到太太身边。 那是他唯一的活路,也是太太的。 - 黎雅博说到做到,弗朗茨真的被调回来了。 只不过他是在放了个长假后才被调回来的,一般人休长假,回来后气色应该会变好,但弗朗茨的气色看上去反倒变差了。 硬朗而伟岸的身材似乎看上去也不如以前那么结实了。 弗朗茨解释说自己只是趁着假期抽空做了个肠胃手术。 方咛本想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去港城出席这次的秋季拍卖会,但还是决定再给弗朗茨放几天假,让他好好休息。 维多利亚港的海风一如既往地沁人心脾,港会议展览中心,这场拍卖会最受瞩目的东道主是沈氏。 沈家今天来了不少人,除了现任的少东家,就连那个常在媒体镜头下神出鬼没的沈小姐也受邀到场了。 过膝的女士西装大衣,利落的尖头高跟,笑容松弛,配上她英气而明媚的长相,每一缕飞扬在空中的发丝都透着一股干练和优雅。 沈司渝一向离经叛道,或许是今天家人在场,才打扮得如此正式。 媒体最爱采访她,原因无他,这位沈小姐的情史实在丰富。 沈司渝还在跟记者开着玩笑,又有贵宾到了。 带着闪光灯的镜头转过去。 正装革履的男人从商务车上下来,系上西装扣站定后,朝着镜头微笑。 谁都知道这位是沈小姐的前男友,新的澳城首富,当地最年轻有为的实权企业家,活脱脱的钻石王老五,自从恢复单身后,试图勾搭上他的女人就没断过。 接着商务车上又下来一男一女。 除了最近在社交场展露风头的前董事长太太,以及黎氏那个极少露面的二少爷也来了。 黎雅博当然要带上黎雅学,至少在媒体面前,他得做出一副好哥哥要带弟弟出席见世面的样子。 十八岁的黎雅学挺拔英俊,身形已经出落得和哥哥一样高,一身考究西装,再过几年,想必也是个会收集女人眼泪的风流贵公子。 而比起让人又爱又恨的前男友和他的弟弟,没人知道沈司渝现在的注意力都在那位年轻的黎太太身上。 真是漂亮。 不需要多么惊艳的打扮,这么隆重的场合,简约的盘发,合体的丝绸长裙,她的秀气毫不怯场,干干净净站在那里,就是一个年轻貌美的贵妇。 从底层爬上来的,能走到今天,还真是了不起。 沈司渝扯扯嘴角。 多么引人瞩目的一家三口。 很快媒体就把标题给拟出来了—— 《拍卖会黎太晒两帅继仔,齐人之福真系好顶瘾》 港媒一向缺德,且无所畏惧,纵使本人看到了又能怎样。 怪就怪那个死了的澳城前首富老牛吃嫩草。 …… 宾客尽数入场后,拍卖会即将开始,沈司渝借口去了趟洗手间。 约莫几分钟,方咛来了。 沈司渝也不废话,直接从包里拿出了一包药丸递给她。 “等拍卖结束后的酒会,扔一粒这个,让Arthor喝下去,这个忙就算帮成了。” 方咛迟疑地接过药丸。 “这是什么药?” “你觉得它会是什么药?”沈司渝笑了,“放心,没有味道,他发现不了。” 她朝方咛比了个wink。 “我保证不是毒药。” ……闻名全港的沈氏千金,竟然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去对付男人。 方咛握着,手心不自觉攥紧。 看出她的犹豫,沈司渝挑眉问:“怎么,后悔了?” 方咛轻声:“这个药,会对人的身体有什么影响吗?” “你担心他的身体?” “那要不你先替他试试?” 那双画着上扬眼线的眼睛暧昧地划过方咛漂亮秀气的脸蛋,沈司渝歪头,略显思索地说:“我还没跟女人上过床呢,要是跟你的话,也许体验会不错?” ------------ 50 chapter 50 方咛立刻抗拒地皱起了眉。 “请别开这种玩笑。” 沈司渝哈哈笑起来。 “我可没有在开玩笑,男人有需求,为什么我们女人不可以有?” “更何况黎伯父已经去世那么久了……” 沈司渝刻意停顿了一下。 “难道你真的没有在某个晚上,想过这种事吗?” 方咛神色一滞。 沈司渝观察着,可惜她并不会读心。 而方咛也不是几年前那个一眼就能看穿的单纯灰姑娘了。 她如今也学会了上流的从容和喜怒不形于色。 和方咛一起回到拍卖会现场难免惹人关注,于是沈司渝先走一步。 回到拍卖会,今日的压台拍品是一尊来自清乾隆年间的粉彩镂空转心瓶,预估拍价4.6亿港币,好几位名头响当当的藏家都是奔着这个来的。 沈司渝对这种古董不感兴趣,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下意识去找某个人的身影。 男人身边有个位置是空的,另一边则坐着他的弟弟。 忽然一个响指打在自己面前,是堂哥沈司岸。 堂哥抽抽嘴角。 “别看了,又想被记者拍到你对人家难以忘情,然后被全港城的人笑话?” “笑我能让他们涨工资吗?” 沈司渝无所谓的地耸耸肩。 接着,她注意到方咛回来了。 目不斜视的男人稍稍侧头。 等方咛坐下,男人嘴角上带着笑意,微低下头,跟她交谈。 其实是很正常的交流,况且他对谁都习惯露出这样温和的神色。 或许是黎柏华的话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心理暗示,又或许她的疑虑从来就没有打消过。 沈司渝觉得刺眼。 她甚至觉得这两人坐在一起的模样,意外的契合。 她了解Arthur,他的温和都是假象,他其实看不上任何出身贫微的人。 正如此,他当初才会答应和自己交往。 当初在学校时,很多人都以为是黎雅博追求的她,因为也只有她这样家室美貌都不输的大小姐才能得到他的青睐。黎雅博没否认,他一贯不在意这个。可只有沈司渝自己知道,当初她开出了多么丰厚的条件,才叫这个男人点头。 她出身沈氏,沈氏是港城鼎鼎有名的豪门。 学校里不是没有对他献媚的女孩子,但他的拒绝向来体面。 所有人都羡慕沈司渝,有这样一个专情又优秀的完美男友。 黎雅博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倘若一个女人站在他面前,他最先考虑的是这个女人能为他带来多少利益。 黎伯父再婚前,黎雅博曾有一次因为股票的事被召回国,也就那一次,他被传出了和一个风韵女星的绯闻。 当时媒体都在调侃说黎氏大少陷入了熟女陷阱。 沈司渝听到消息,忍不住找他试探。 她知道自己的情人从来没断过,没有立场管,但她不信黎雅博会跟一个女星搞在一起。 果然,黎雅博在电话里跟她解释,那个女星是他爹地的情人。 那天黎一明因为黎雅博在股市上的好成绩,决定把集团海外的部分项目交给他试水,所以那天黎雅博心情好,还喝了酒。 沈司渝打电话来试探,他也不生气,甚至还跟她聊了起来。 “听说她当初去选港姐是为了替她家人还债。” 沈司渝有些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你爹地喜欢有孝心的女人,你也喜欢?” 低徐的嗓音里带着散漫的笑,温温柔柔的语气,话却不屑鄙薄到极点。 “我点可能睇上嗰种穷鬼?” 沈司渝一时语塞。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善于伪装的男人骨子里对下层阶级最直白的恶意。 也令她着迷万分。 如今她和黎雅博已经分手这么久,可还是忍不住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她对感情越是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态度,内心深处就越是对他不甘。 她爱他。 沈司渝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反正今晚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 拍卖会依旧进行着,新的藏品被呈上。 一只帝王绿级别的高冰种圆条翡翠镯,起拍价1500万港币。 堂哥举牌。 然而这只手镯显然不是只有堂哥看上了,两三个藏家接连出价。 其中叫价的就有黎雅博。 黎雅博是这两年才开始涉足珠宝收藏,他父亲生前就喜欢,大众都认为他是子承父业,继承了父亲的爱好。 因为沈司渝的关系,堂哥以为黎雅博是故意抬价,在手镯过3500万的时候停下了。 拍卖并没有结束,男人举牌的动作从容,压根不在乎是哪几个人在跟他叫价。 一锤落音,屏幕上的价格最终停留在HKD 39,700,000。 今年拍卖行两季翡翠珠宝的拍卖表现较之往年都稍显不足,总体平平,这只手镯的价格,成交价已位列该季珠宝专场翡翠拍品第一。 之后压台的清乾隆花瓶,最终成交价3.7亿港币,至此,冗长的拍卖会终于圆满落幕。 …… 沈司渝等很久了。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下三滥,但她要的就是下三滥。 即使聪明如黎雅博,也绝不会料到会有人这么大胆子,在名流齐聚的拍卖会对他下药。 他料不到,其他人更不可能料到。 其实宴会上人这么多,推杯换盏之间,她当然可以找到机会。 更何况这里是港城,是她的主场。 黎雅博不忌惮她,总要给她的家族面子。 就算黎雅博到时候把警务处长给找来,也未必能对她怎么样。 但她就是要找方咛帮这个忙。 她要知道,如果是方咛,那他黎雅博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事后他真要报警抓人,方咛这个依附他的继母,他要还是不要。 思虑之间,方咛已经穿过人群,来到她面前。 沈司渝咬着酒杯问她:“喝了吗?” “喝了,他说有点头晕,就留在房间休息了。” 沈司渝微微握紧了酒杯。 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看来黎雅博对方咛是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 她很快回神,对方咛笑:“多谢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方咛点点头。 “……那我,就先走了。” 沈司渝拦住她。 “走什么?我跟Arthur玩我们的,又没有碍着你什么,况且你提前离场,不觉得很像畏罪潜逃吗?到时候Arthur追究起来……” “我不走他难道就不会追究我了吗?” 方咛反问,然后直视着沈司渝:“沈小姐,我信你才冒这么大的险帮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当然,做生意要讲诚信。” 说着,沈司渝从旁边的长桌上拿起一杯香槟,递给方咛。 方咛没有拒绝。 沈司渝欣赏着方咛仰起头时那露出的白皙长颈,脸上笑意加深。 “味道如何?”沈司渝问,“这杯酒是特调的,加了点特别的香料进去,尝得出来吗?” 方咛摇头,如实说:“我不懂酒。” “如果是Arthur就能尝出来,他喜欢品酒,这是他在英国常喝的玛姆香槟。” 方咛愣了一下。 沈司渝没有发现她的微表情,将自己的酒杯和她的轻轻碰撞。 “Have a good night。” 方咛说:“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 沈司渝换了种说法:“那就祝我们都有一个good night。” - 沈司渝离开了。 方咛握着手中已经空掉的酒杯,看着她离开。 就在几十分钟前,黎雅博还是清醒的。 拍卖会一结束,他便把她叫到了展览中心设施酒店的单独套间,然后问她,拍卖会上的那只手镯还喜欢吗。 他将她抱在腿上,把玩着她手上的旧手镯,轻声细语的,像是在邀功。 方咛说喜欢,但是价格是不是过高了点。 他笑笑,耐心地解释:“翡翠是不可再生资源,历经上亿万年,在极端的地质条件下才能形成,很有投资价值。” “钻石是资本家的骗局,钱和股票,还有地皮,也许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变得一文不值。” 他温声说:“bb,我希望你可以明,我送畀你嘅嘢,永远系最好嘅。(我送你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这样的话,如果不是他说出口的,想必她会沉醉。 黎一明去世后,留给她的那些,反正已经尽数被他拿走。 如今他送给她的这些,是真心赠予,还是借花献佛,她不想深究,也不想去揣摩他。 揣摩他干什么,反正除了在床上,他们也不会、也不该有什么心灵上的交流。 方咛轻声说谢谢,借着这句谢,顺理成章对他敬酒。 男人没有拒绝,抿唇细品味道后,问她这是玛姆香槟吗。 这几年,她慢慢地补上了很多只有上流才会有那个闲心去钻研的爱好和知识,唯独酒,她实在不喜,也就没有深刻地去学习关于酒的品种。 看着她迷茫的眼神,黎雅博没有再继续问。 “大概是年份的问题吧。” 接着他笑着让她多学点酒知识,毕竟懂酒的话,这在社交场上是个好话题。 …… 这酒不太对劲。 但头已经开始晕了。 方咛想她也必须得去休息一下。 头晕的时候,脚上的高跟鞋在这时候仿佛成了铅球,没走两步,迎面撞上人,她低着头说了句抱歉。 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声低啧。 “你这是喝了多少。” 方咛微怔,抬起头来。 这场拍卖会本就是黎雅博为了在外界面前营造兄弟和睦的假象而带黎雅学来的,黎雅学本身对拍卖也不是很有兴趣,拍卖会一结束,他就离开了。 方咛表情复杂。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没走,去外面的广场走了走。” “那你、怎么又进来了?” “沈司渝打电话跟我说你喝多了。” “……” 沈司渝的good night,原来是这个意思。 方咛的胸口开始起伏得明显。 黎雅学问:“跟着你的保镖呢?” 她和黎雅博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保镖向来都是避嫌的。 但这次不同的是,保镖是她主动打发走的。 方咛咬唇,脚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在身体即将歪倒时,黎雅学及时扶住了她。 她立刻像触电一般推开他:“别碰我!” 表情称得上是凶狠又抗拒,让黎雅学一时愣住了。 愣过之后,黎雅学皱起眉,语气也冷了下来。 “你就这么讨厌我碰你?” 方咛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说不出口,她没解释,撇下黎雅学就走。 好不容易混开人群,走到会厅门口,人已经出来了,守在门口的服务生见她表情和走路状态不太对,方咛也正要对服务生求助,却忽然被一股力道从身后拦腰抱了起来。 那双手臂结实而有力,一下子卸去了方咛最后的力气。 看着眼前脸色不太好的年轻男人,服务生问:“先生,这位小姐是怎么了?” 黎雅学:“喝多了。” - 方咛明白得太晚,沈司渝已经来到了展览中心内黎氏所包下的酒店套间。 黎雅博的贴身保镖不在,正好给了她的保镖机会。 沈司渝没试过药,黎雅博毕竟是男人,她当然不会蠢到独自来,至少在这之前,她得先用别的方法困住他。 她抱胸站在一边,兴奋而新奇地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被她的保镖绑死在大床上,以一种猎物的姿态。 见惯了男人身为捕猎者在社交场上的冷静和优雅,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那副从容不迫、唾手可得的模样,如今却成了她的囚徒。 这种将高位者压在身下的满足感,光是看着,就已经让她兴奋到掩不住嘴边笑意。 额发都已经被汗水沾湿,顺着他的下颌线滴在了锁骨上,浸透了衬衫,面色也已经呈现出不自然的绯红,药物影响下,笔挺西裤下的挺拔,终于让她体会到了他斯文外表下的原始兽性,他的长相本就英俊高贵,如今有了这种脆弱的狼狈,更让她心头发痒。 不过稍微可惜的是,即使是在这种状况下,黎雅博仍旧没有失态。 他抿着唇,竭力克制的平静面色下,望着沈司渝的那双蓝黑色的眼睛一点点变得阴鸷可怖。 ------------ 51 chapter 51 沈司渝并不害怕。 她可不是无依无靠的灰姑娘方咛,这里是港城,有沈氏兜底,就算是黎雅博,她也敢动。 “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黎雅博轻扯唇角。 事实上在看到沈司渝和她的保镖闯进套房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迅速猜到了一切的过程。 压根不需要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更不需要问那个刚刚还和他在这间套房里耳鬓厮磨的女人去哪了。 黎雅博很清楚依照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甩开沈司渝的这两个保镖,于是他没有动弹,更没有反抗。 他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殷红,却又晦暗难明,就那样沉默地、任由沈司渝的保镖将自己绑在床头。 等保镖走后,沈司渝上前,轻轻在床边坐下,迷恋地望着男人的脸。 被撑紧的西裤呼之欲出,他的眼神依旧冷漠而高傲。 感叹和迷恋他的克制力,抚上他的脸,沈司渝柔声问:“Arthur,你就真的没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她知道他聪明,不需要她解释,也能猜到一切。 但她就是想他问出口,想他不可置信,想他亲口承认,他再聪明,还是掉进了她的陷阱,落在了她手里。 “问什么?” 黎雅博终于开口,嗓音嘶哑。 没等沈司渝提醒,他淡淡说:“问你为什么这么下贱?” 沈司渝眉心一扬。 黎雅博对她一直很绅士客气,即使是在两人纠缠分手、频繁登报的那段时间。 他已经很久没用过这么恶毒而贬低的词来形容她了。 她喜欢他这样。 她喜欢发觉绅士最不为人知的一面。 于是她大方承认:“是啊,我是下贱,手段也不高明,可你不还是中招了吗?” 说着,她轻轻扯开他的领带,缠绕在自己的手中转圈,身体凑近了他,香气也一并入鼻。 因为身体的反应,黎雅下意识咽了咽喉。 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在发晕,目光所及之处,房间里的每一处地方都好像有五颜六色的小人在乱窜,沈司渝那张原本激不起他一丝情|欲的脸在这一瞬间甚至变得迷人了起来。 他看着她,眼里泛起难耐的迷离,将那双讳莫如深的深蓝眼眸衬得美丽异常。沈司渝知道他就快到临界点了,在他咫尺之间一点点解开自己贴身的衬衫,双峰挺露,没有男人能抵挡住这份诱惑,果然,面前的男人也不受控制地眯起眼。 然而下一秒他讥嘲地勾起唇,轻嗤。 “婊子。” 就如同当年他亲眼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公寓里厮混时一模一样。 漠然下的嫌恶和厌烦。 可这次沈司渝并没有觉得兴奋。 而是前所未有的挫败。 为什么即使在药物作用下,他还是那么厌恶她? 她到底差在哪里? 沈司渝深吸一口气,忍着怒气问他。 “我是婊子,方咛就不是吗?”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原本冷漠的眉心微微一凝。 “药融化后是有味道的,放进酒里,酒的味道也会变,你品酒无数,那又是你最常喝的酒,我不信你尝不出来。” “但你还是喝了,Arthur,为什么?” 他的沉默并不能浇灭她的疑心,反倒让她更加肯定了一件事。 她做这个下三滥的局,利用方咛,看似是对黎雅博爱而不得,想要霸王上弓,实则是对这两个人的试探。 被她三言两语哄着就入了局,所谓的黎太太也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美丽花瓶。 这一场局,一石二鸟,无论黎雅博上钩与否,她沈司渝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方咛那份急于摆脱黎雅博的心情,恰巧合了她的心意。 黎柏华本就不喜方咛,跟她合作不过是迫不得已,黎雅学的性格不好掌控,方咛是唯一能靠近黎雅博的人,等事到功成,黎雅博下台,就算她和黎柏华撕毁合约,方咛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就在沈司渝暗喜方咛的愚蠢时,她却为她带来了出乎意料的另一个好消息。 黎雅博上钩了。 这样漏洞百出的局。他居然上钩了。 方咛的成功,让沈司渝差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嫉妒。 “因为那是方咛给你喝的酒,所以你就放心地喝下去了对吗?Arthur,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蠢了?” 沈司渝那不可置信的质问语气让男人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闭上眼,似乎也在为自己的一时松懈而懊悔和烦恼。 上一秒沈司渝还在不屑方咛的愚蠢,这一秒她发现自己也很蠢。 她被方咛耍了。 这几年,方咛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跟黎雅博偷情。 所有人都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暧昧,唯有她还愚蠢地相信,黎雅博的信仰不会让他愿意跟自己父亲的遗孀搞在一起。 沈司渝逼问男人。 “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你跟她上过床了对不对?” 她的情绪渐渐被他的沉默逼到溃败的边缘。 他为什么不否认。 因为她说的全都是事实。 “你有没有搞错啊,看上她那种出身的女人?靠着爬男人的床才爬到现在的位置,而且她爬的还是你爹地的床!” “黎雅博,你不是教徒吗?你当初用这个理由拒绝我,然后现在你跑去跟别人上床?” “你跟你爹地睡一个女人,你恶不恶心?” 一字一句毫不掩饰的恶言泼语朝男人发泄过来,黎雅博面色苍白,素来傲慢的男人,第一次在前女友面前处于被动,连一丝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沈司渝问他为什么明知那杯酒有问题,却还是喝了。 他不愿细想。 究竟是他的警惕性太低,还是因为他太信任方咛。 亦或是因为别的。 沈司渝一直以为,黎雅博和她是同一类人,出身上流,因而生来就虚伪、自私,也同样骄矜、高傲。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迷恋了这么多年的男人是如此恶心,第一次觉得自己身处的阶层原来是如此龌龊和不堪。 “你既然跟方咛那种女人上床,那你跟我装什么清高?” “你凭什么说我是婊子,你跟你爹地的女人搞在一起,你比我还下贱。” 沈司渝快气疯了,扑在男人身上,手往下便要去解男人的皮带。 可紧接着房门一声巨响,沈司渝吓了一大跳,一转头,居然是她的两个保镖。 沈司渝破口大骂:“狗东西,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我让他们进来的。” 面色震怒的高大男人拨开保镖,从身后走出来。 看清来人,沈司渝一下子慌了,迅速从男人身上下来。 “哥……” 男人上前,上去就朝自己堂妹沈司渝脸上来了一巴掌。 “你平时玩啲男人都就算啦,得罪黎氏,唔好讲你爹地,警务处长都救唔到你!” 男人瞪向保镖。 “狗嘢,仲唔快畀黎总松绑!(还不快给黎总松绑)” 吩咐完,男人还想对黎雅博说什么,可满头大汗的黎雅博只冷冷盯着他问。 “方咛呢?” - 会展中心外的维多利亚港忽然刮起了海风,套房的窗没有关紧,卷起窗帘,发出声响,在房间内清晰可闻。 黎雅学没有理会,目光复杂地看着床上面色不对劲的女人。 她醉得很不安稳,翻了好几个身,身上原本得体的裙子被滚得皱皱巴巴,勾勒出身体的曲线。 根本不像是单纯喝醉了的样子。 他早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男孩,心中自然也有了猜测。 叫了好几声方咛的名字,没有应答,看她难受地在床上翻来翻去,他在床边坐下,搭上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冰凉的手心覆上的那一刻,他听到她不自觉叹了口气。 眉心随着她这声娇柔的叹息不自觉一跳,黎雅学的第一反应是去叫医生。 收回手,握紧拳心,思忖数秒,他抓上她搭在胸口上试图扯开领口散热的手。 “方咛,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声音有些哑,似乎是在提醒她。可她似乎没听见,挣脱他的手,又撩起了裙子。 这次黎雅学没再阻止。 他承认,他想看她。 不仅是想看。 灼热的念想仅仅只是看她撩裙就已经要喷薄而出,黎雅学低头看向自己,有些难堪地抿唇,却又有些享受自己这一刻属于成年男性的昂扬。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磨蹭的腿,最终还是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感受着她的身体紧贴着自己,他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吻她小巧的耳垂,声音微微颤抖着。 “你觉得我当时年纪还小,所以分不清对你的感情,被送出国后,我差点也这么以为。” 他喉结一动,压重了嗓音说道:“但是我告诉你,从爹地把你带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没把你当过妈咪看,你只不过比我大八岁,凭什么让我叫你妈咪?” 黎雅学尤为记得自己当时第一次看见她。 那时候她也才刚满二十岁,年轻清纯的脸,拘谨而忐忑的模样。 他那时就觉得方咛是一只狐狸精,否则为什么爹地那么喜欢她。 否则为什么她只是帮他开了几次家长会,他就接受了她。 否则为什么就连大哥也迷恋上了她。 否则他为什么明知道这种状况要叫医生来处理,却选择对她趁人之危。 “方咛,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关于对你的感情,我分得很清楚。” 他在她耳边呢喃着,也不知她能不能听见。 他说他长大了,他学会了抽烟和冷漠,也学会了用男性的力量逼她正视他,可是他身上的气息依旧还是那么干净,和哥哥带给她压迫感不一样,还是少年独有的、生涩的占有欲。 “……我爱你。” 没有喝酒,却也耳根发烫,他珍视地吻上她的唇角。 不知道该怎样用舌尖去疼爱她。昏迷的方咛觉得呼吸困难,推阻男人紧贴的身体。 “黎雅博……你轻点行吗……” 随着她娇嗔的抱怨,那有力却小心翼翼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忽然僵住了。 而在激烈的亲吻中,滚烫的身体稍稍得到抚慰,方咛模糊的神智终于回笼了一丝。 她蓦地睁大眼。 “……雅学?” “醒了?醒了也好。” 黎雅学语气冰冷,捏住她的下巴,漂亮英俊的眉眼扭曲着,眼里是生生的妒火。 她不反抗,是因为把他当成大哥了吗? 他的心紧揪着,上一秒说爱她,这一秒一颗真心却被她捏在手中,当泥巴一样给扔在了一边,让人难过又生气。 “方咛,睁大眼睛看清楚了,现在在跟你上床的人是我黎雅学,不是黎雅博。” 说罢,他将她摁倒,一只手牢牢攥住她细弱的手腕,低头咬她的唇瓣,舌尖发狠似的钻进她的口中胡搅蛮缠。 ------------ 52 chapter 52 黎雅学说他记得第一次见方咛时的场景。 方咛也记得。 穿着优雅的小少爷,西洋瓷娃娃似的漂亮脸庞,一双和他父亲极其相似的深蓝色眼眸。 她还记得,他们的关系转折是在家长会。 小少爷在学校有些调皮,家长会结束后,回家路上,他悄悄侧头,看了好几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女人。 方咛早就发现了,但她并不揭穿,而是等着小少爷自己开口。 终于,别扭又冷淡的男孩声音响起。 “喂,你帮我个忙。” 没有在意他不礼貌的称呼,方咛说:“什么?” “要是晚上爹地回来,问你我在学校的表现,你就说很好,知道吗?” 明明是找她帮忙,态度还这么颐指气使,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少爷。 但方咛只是笑笑,说:“那你也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什么?” “如果爹地问你我今天在家长会的表现,你可不可以也说很好?” 小少爷愣住了。 他看着她微微弯起的嘴角,柔和的眼睛里倒映出他愣神的表情,她的身上还有一股很淡的香味,比车载香水的味道要好闻太多。 小少爷很快收回目光。 过了好几秒,他淡淡回了声哦。 …… 他说他从没把她当成妈咪看待过,她又何尝真的把他当儿子看待过。 对方咛来说,他是弟弟、是朋友,更是家人。 明明那时候是个多么可爱又别扭的孩子。 现在这个孩子长大了,却变成了一股令她恐惧的男性力量,将她压在身下,用令她窒息的吻撕破了她跟他之间点点滴滴积累而来的亲情。 他猛烈而青涩地吻她,舌尖和嘴唇几乎要摩擦出血来。药物作用下,生理和心理背道而驰,年轻男人那干净而强势的气息令她身体发热,黎雅学常年练大提琴,指尖粗粝,硬茧触及她,方咛背脊一颤,虚弱地抵抗着。 柔软的唇角忽然尝到了咸湿的味道,黎雅学一愣。 他低眸。发现那是方咛的眼泪。 她那张柔弱的脸此时正泛着妩媚的绯红,衬得泪水都是那么诱人。 黎雅学不想停下,但他无法忽略方咛的眼泪。 “你哭什么?”他问。 不等她回答,他皱着眉,哑声又问:“……你就这么不愿意吗?” 她的身体明明已经很有感觉了,为什么还要抗拒他? 方咛仍旧闭着眼。 衣不蔽体,至今为此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黎雅学。 她很想责备他、痛骂他,或者强撑起身体打他一巴掌,但她做不到。 如果说她对黎一明的感情夹杂着对阶级飞跃的渴望,对金钱和上位者的崇拜,那她对黎雅学呢? 正因为这份亲情真挚,所以失望、难过,也无法面对。 “……雅学,我求你,你放开我吧。” “我放开你?那你怎么不去求大哥,让他放开你?” 黎雅学撑起身体,不甘地望着她。 “……方咛,我还是不懂,我和大哥都是爹地的儿子,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就因为我年纪小吗?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 他放下了最在意的自傲,问出了最不甘心的问题。 “反正都是乱|伦,那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方咛身体一颤,睁开眼,对上他愤怒而委屈的蓝色深眸。 这三年,在国外独自熬过的漫漫长夜,他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对她冷漠。 他自信地以为,他掌握了主动权,可以像大哥一样,用成年男性的力量去逼迫她爱他。 可他似乎还是那个嘴硬心软的小少爷。 他不该心软。 可他不想惹她哭。 他们曾是那么好。 挫败地低下头,黎雅学将头埋进女人的颈窝。 粗重的呼吸打在方咛脆弱的颈间肌肤上,她感受到了几滴凉意,接着又听到一声很轻的吸鼻声。 她不敢置信地叫了声雅学。 年轻男人肩膀一颤,没有回答,而是张嘴,忽然泄愤似的咬上她的脖子。 方咛呼痛,下意识推他。 黎雅学执拗地埋在她的颈窝中,任她如何推也不肯松。 “告诉我,你有没有对大哥……” 没有问完,原本已经锁住的房门啪地一声,如同一声惊雷般,吓得方咛尖叫。 黎雅学迅速起身。 两个保镖最先冲进来,然而在看到房间里的这一幕后,又立即转过了身。 “老板……” “让开。” 男人冷声推开保镖。 在看到眼前场景后,原本已经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凌乱不堪的床,丢了满地的衣服,以及床上的两个人。 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就像儿时他目睹的父亲和班主任,长大后在国外求学时,目睹的沈司渝和她的情人。 黎雅博伫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没有人说话,耳边幻听的声音却吵得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爆开,心也是,紧绷的神经犹如丝线般牢牢缠绕,一缕缕割开数道血口子。 而那个罪魁祸首的女人那副躲闪而畏惧他的眼神,更叫他呼吸困难。 他咬紧唇。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和冷静,吩咐保镖将两个人分别控制起来。 看着床上的太太和雅学少爷,保镖明显有些犹豫。 刚走到床边,又立刻被雅学少爷警告:“别碰她!” 保镖只能望向黎雅博。 “我的保镖不能碰她,你能碰?” 冷静告终,没有耐心再等保镖动手,男人边走边解袖口,等走到床边,利落的拳头直接落在黎雅学脸上。 温柔斯文的兄长形象在这一刻荡然无存,黎雅学生生挨了一拳,怔愣过后,咬牙便起身还击。 两个有着一身格斗术的保镖不敢插手,而床上的方咛也只是漠然而胆怯地缩在一边。 有那么一秒钟,她甚至恶毒地想。 打吧,最好两败俱伤。 那她就从这俩兄弟手中彻底解脱了。 黎雅博知道保镖不敢动,也没想让保镖动手,面对年轻气盛的异母弟弟,甚少动手的男人第一次有要彻底打服他的冲动。 少年的成长惊人,费了些力气才将黎雅学摁倒在地。 膝盖抵在年轻男人紧实的腹肌上,黎雅博扯唇嗤道:“你真的长大了。” 被压在地毯上的黎雅学无声瞪他。 咔嚓一声,随着黎雅学本能的痛叫,他的胳膊断了。 养尊处优的少爷何尝遭受过这样的痛苦,瞬间疼倒在地上,身体蜷缩,疼痛的汗水打湿整张英俊的脸。 男人对亲弟弟的冷血,终于唤醒了方咛对危险的感知力,逃离的本能使然,即使她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在这一刻拽上被子,裹住单薄的身体,强撑着从床上狼狈地爬起来,想要逃走。 黎雅博冷眼看着她徒劳的行为,抬脚便踩在被子上。 药效还没消失,腿一阵发软,被被子带动,方咛摔趴在地上。 黎雅博偏头吩咐保镖:“带少爷去医院。” 随着房门再次被关上,方咛心中一阵发凉。 她畏缩地趴在地毯上,不敢逃,更不敢转身面对他。 但黎雅博显然不打算就这么和她僵持着,他蹲下身,抓住她瘦弱的肩膀,将她强行翻过身。 他的眼镜不知道被扔去了哪儿,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间,方咛立刻低下了头。 男人掰起她的下巴。 “我给你机会解释。” 方咛紧抿着唇。 事到如今,她又能解释什么呢? 她不觉得他还需要她的解释才能明白这一切。 男人语气低怒:“说话!” “你想让我说什么?”方咛虚弱地开口,“我现在说什么都是狡辩不是吗?” 男人蹙眉,手上的力道随着她放弃挣扎的话语又紧了几分。 “所以你现在是连狡辩都懒得辩了吗?” 方咛用沉默回答。 黎雅博深吸口气,质问她。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几年我对你不好吗?” “哪怕就是一条狗,这几年我养下来,也应该认主了。” “连Bob都懂的道理,你不懂?” 侮辱的反问随着他如同野兽低鸣般的嗓音,巴掌似的扇在她的脸上和心上,方咛依旧沉默着。 “你是不是觉得这几年我给了你一些权利,教了你一些东西,你就能借沈司渝的手爬到我头上了?” “方咛,你在做什么白日梦。” 方咛知道,黎雅博说的都是实话。 所以她才觉得悲哀。 这几年,她在社交场上展露头角,曾经那些连仰望都奢侈的上流们成了她的宾客和人脉,让她几乎快忘了自己的出身。 也让她产生了一种愚蠢的自信。以为自己已经跻身这个精英上流的世界,可以和他们共谋,可以从中获取利益和好处。 不过都是黎雅博的施舍,她竟真的以为自己的能力已经可以跟他们抗衡。 人的出身是一辈子都无法跨越的鸿沟,奇迹从不属于只会依附于男人的她。 从黎一明死后,她自以为是的一切计策都是愚蠢的妄想。 她斗不过沈司渝,斗不过他们这些生来就什么都有的权贵。 一开始对黎雅博的委身,以及这几年的谋划,不过是她这只没有自知之明的麻雀过家家似的挣扎。 想明白这一切后,对自己的人生,方咛从未如此绝望,绝望到临头,竟然在黎雅博面前笑了出来。 而这声笑又更加激怒了男人。 “前脚把我送给别的女人,后脚就迫不及待跟其他男人搞在一起,方咛,你就这么贱吗?” 他掐住她的脖子,斯文淡漠的脸此时就像情绪失控的恶鬼一般恐怖。 可是方咛好像没有察觉,反倒轻声说:“对啊,我就是贱。” “……所以我才会嫁给黎一明,做了你和黎雅学的继母,然后在黎一明死了以后,又跟你们兄弟俩搞在一起。” 她爽快地承认了,眼泪顺着嘴角扬起的弧度滑落下来。 看到她红肿的嘴唇,以及身上那些刺眼的咬痕,黎雅博目眦欲裂,被她背叛和戏耍的实感袭来,气得他浑身剧痛,恨不得将她掐死算了。 把她掐死了,一了百了,让黎雅学去觊觎一个死人。 可真的掐死了她,又会把她送到死去的父亲身边。 他不可能忍受她跟雅学在一起,更不可能放她和地下的父亲团聚。 他说她贱,但在听到她满脸泪痕、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自己的低贱后,他又丝毫不觉得痛快,只觉得心口空落落好像被她给剜走了一大块。 他也曾厌恶她、看轻她、嫉妒她,认为配不上他父亲的宠爱,更不配得到黎氏的一分一毫。 要折磨一个卑贱的、手无寸铁而只能依附男人的女人,直接把她赶出去,远不如诱骗她上床,逼她委身于自己,用道德的绳索慢慢折磨她的良心,折辱她的同时,也在报复父亲。 他不懂。同床共枕了三年,无数次的唇舌相依,他让她高|潮了无数次,就算只是身体上的契合,她也该对他有一丝依赖,如今她却给他下药,把他送到了别的女人手里。 他本应愤怒她愚蠢而作死的背叛,可比起愤怒,更多的是难过和灰心,酸楚而悲哀的情绪同时在心里一点点发酵。 有时候,他们真的很像是一对对彼此的身体无比熟悉和迷恋的年轻恋人,甚至会不自觉忽略,他和她之间还有个死去的父亲。 看似是她在依附他、委身他,实则在一次又一次的纠缠和失魂中,慢慢上瘾、且对身体和心理上这种酥骨极致的浪潮有了依赖性的却是他。 他真的爱上了这个自己用来报复父亲的工具。 然而他现在又恨她至极,他恨她的出卖,更恨她和其他男人被他抓了个正着,恨她跟其他男人上床,身上还被留了那么多痕迹。 黎雅博紧盯着她,深蓝的眸色越来越黑,他本应该觉得脏才是,手分明还掐在她的脖子上,身体却猛地朝她倾了过去。 前一刻他们还在对峙,他掐住她的脖子,让方咛以为他要在这里杀了她。 这一刻忽如其来的啮吻,又让方咛睁大了泪眼愣住。 ------------ 53 chapter 53 方咛不明白这个吻的意图,瞪大了眼,透过泪水模糊地看到男人蹙紧的眉,还有他含着怨恨和无奈的双眼。 冷却下来的药效在这一刻迅速被点燃,黎雅博几乎是把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在了这个吻上,连一丝呼吸的间隙都吝于分给她。 被恨冲昏了头,他陷入迷茫,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惩罚她。 她实在可恨,却也实在脆弱,显然他不能像惩罚弗朗茨那样,也不能像对黎雅学那样。 她的背叛让他气愤到胸口作痛。 绝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可他舍不得。 这三年他对她的好,已经让黎雅博自己都忘了这究竟是他一贯的虚伪,是给她的糖衣炮弹,还是因为他真的对她有了感情。 心中这样矛盾地想着,发泄怒火的深吻几欲让他和她同时窒息,他将她牢牢摁在地毯上,当用来蔽体的被子被拽开后,方咛很快反应过来男人的意图。 他又要用这种方式羞辱她了吗? 那她宁愿他直接掐死自己。 刚刚在黎雅学那里遭受过的惊惧此时还没有彻底消散,又亲眼目睹男人将黎雅学的胳膊折断,方咛本能地开始挣扎。 在他眼里,她究竟算什么东西。 随意蹂躏和践踏的玩物吗? 她情愿他嫌她脏,将她扔出去,而不是在她好不容易从雅学那里保住一丝尊严后,又紧接着被他糟蹋。 这几年的相处,差点让她以为,他对她的温柔里,或许有几分是真的。 她说服过自己,或许对他偶尔的悸动,是情有可原,而并非愚蠢的自寻死路。 但此时她对她已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怜惜,他狠狠按住她,掀开她的遮蔽,让他更加看清楚了·另一个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恶果。 看着这些恶果,无比嫌恶的同时,又无比让他嫉恨。 早在三年前,他就提醒过她,不要低估男人的力气。 他防得住黎雅学有什么用,只要她一天不对黎雅学设防,他就是把黎雅学赶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黎雅博无法冷静,恨不得咬穿她。 男人身上苦艾和香槟的气息融合在一起,强制贯穿了方咛,她清晰地从他的直接的动作中感受到他所传达的怒火,他那带着恨意的发泄让她的身体不自住颤抖,又痛又酸。 她拼了命翻过身,指甲用劲到发白,抓住地毯的绒毛,妄图往前爬,逃离他的折磨,却又被眼底布满阴霾的男人握住脚踝给拖了回来。 “不要!你走开!” 方咛哭喊着挣扎。 黎雅博想问她不要什么。 早就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了,他们又不是没做过,现在抗拒他算什么? 不愿和他做,那为什么要和黎雅学做? 还是真如黎雅学说的那样,三年了,她还是更偏向于黎雅学,所以少年一长大,她就立刻迫不及待地跟黎雅学上床,把他给抛之脑后? 诚如他气极了时说的,哪怕是狗,这么久也该认主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就对他一点眷恋都没有吗? 黎一明可以,黎雅学可以,唯独他黎雅博不行? 心中千转百回的猜测,让男人越发胸痛气闷,难以呼吸,他不想听到答案,更不想放下了尊严去问她。 真是对她好,还不如再去捡一只流浪狗跟Bob做伴。 男人不理会她的挣扎和哭叫,把她本就已经破皮的嘴唇咬出更深的猩红,掩盖掉另一个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就这样一轮又一轮地折磨她,直至听到她哭哑的啜泣声,看到她痛到蜷缩起脚趾的可怜模样,和满头的湿汗,身体的极致疲惫下,才终于放过满身伤痕的她。 夜晚的维港令人心醉,美丽的金紫荆亮起属于它的灯光,观光轮渡轰鸣,无数的游客正在海的对岸打卡。 没人知道在这绚烂的霓虹中,其中熄灭的那一盏灯火里发生了什么。 直至游客散去,繁星点点的海港归于寂静,黑色幻影驶过尖沙咀热闹的夜市,停在了二十四小时急诊中心门口。 这次来参加拍卖会,私人医生并没有跟随,更何况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叫救护车只会给外人徒增谈资。 给方咛检查的医生应该不常看八卦新闻,并不认识他们,但从男人和女人的穿着打扮、以及保镖跟随的状况,能猜到他们的身份非富即贵。 然而被送来的那位女士外|阴撕裂出血的事实,让医生对眼前这位外表看上去英俊斯文的先生提不起任何好感。 这一夜,方咛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漠然睁眼到了天亮。 黎雅博没有陪床,像是某种逃避,屏退保镖,坐在车里抽了一夜的烟。 后视镜倒映出他镜片下复杂深邃的眸,他想不通自己爱她什么。 明明他曾是那样轻视她。 或许是她柔弱漂亮的脸,楚楚可怜的模样让男人没有抵抗力,也或许是在某一次夜半醒来,他闻到了她发间的缱绻的香气。 亦或是这几年相处间,每一个微小的点点滴滴。 有时候听人叫她黎太太,他会生出一种错觉和想象。 他们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他和她之间的情感纽带是正常的,这声黎太太,不是父亲的黎太太,黎不是父亲的姓氏,而是他的。 父亲从没有爱过他,母亲一心只想着为父亲去死,他不被祝福,因而变得冷血虚伪,他太清楚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他从不觉得自己配得上绅士二字。 为达目的,任何人和事都是他可利用的工具,可他又需要一个信仰,来支撑他的精神,容纳他的罪孽和孤独。 在异国煎熬的日子,他选择了天主。 可天主的爱太虚妄,救不回他的人生,他要的是一份切实的温度,一具只属于他、可以被他抱在怀里任由汲取气息的柔软身体。 即使这具身体的主人并非自愿。 即使他千不该、万不该,都不应该对这具身体的主人动心。 黎雅博嘴角苦涩。一夜过去,晨光熹微,在意识到爱上她的这个夜里,他强|奸了她。 - 从港城回来后,方咛没再见过沈司渝,也没再见过黎雅学。 也不知道黎雅学是不是又被送出了国。 在家养了近一个月,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每次医生上门,她都拒绝医生查看,擦药也是坚持自己来。 医生没有办法,只能口头对她叮嘱。 方咛不让医生看,更不会让黎雅博看,好在男人还有一丝做人的底线,这段时间都没有再强迫她。 晚上的时候,也只是单纯地抱着她睡。 一开始的几个晚上,她以为他又要对她做什么,一见到他进房间,身体会不自觉地抖,眼神也躲闪。 看到她这副受惊紧张的模样,男人眼中意味不明。沉默了好久才对她说,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而方咛也不愿意跟他同床共枕,可她知道自己躲不了,索性任由发落。 更何况,她和沈司渝联手给他下药的事,她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她。 可刀子迟迟没有落到她头上,叫她又惊又怕,好像下一秒就是末日,这段时间他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外出,对佣人说是让她安心养病,实际上就是囚禁。 被他拥在怀里,方咛始终僵硬着身体,手宁愿抓着自己的衣服,也不愿意给予他任何回应。 黎雅博当然能感受得到她平静表象下对他的无声抗拒。 每夜沉默的入眠,他装作不知。 直到这天他提前回家,给她带了一样东西。 是他在拍卖会上拍下的那只天价翡翠镯。 他抬起她的手腕,那上面被他弄上的红痕已经消了。 手镯的圈口对她来说有些大,但这样的极品翡翠可遇不可求,黎雅博将手镯为她戴上。 极致的翠绿将她的白皙衬得柔软丰盈,是想象中的样子。 晚上,他将手从后穿过她的腰,环住她,方咛下意识一颤,可他只是将手掌停留在了她的手腕上,缓缓摩挲着玉石光滑的表面。 “医生说你的伤口快好了,你自己感觉呢?” 方咛不说话。 黎雅博:“我知道你没睡。” “……好了又怎么样?”方咛平静反问,“又可以给你当泄欲的工具了是吗?” 男人呼吸微滞,然后,她听到他轻声解释:“我没那么急,我只是问你的伤口好了没有。” 背对着他,方咛讽刺地无声一笑。 “那就请你不要问,这段时间让我一个人好好养伤,最好晚上也不要过来。” 她需要时间去为自己疏导,去接受那个痛苦的晚上,而他就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她。 数秒后,她听到男人沉着呼吸低声问了句:“你就这么讨厌我?” “反正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的,讨厌不讨厌又能怎么样。” 方咛说出事实。 “你放心吧,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的身体养好了就可以继续陪睡了。” 妥协的语气,却淡漠得像一把刀子,令男人无奈哑口。 他掰过她的身体,捏住她的下巴,逼她面对自己。 “你听不懂人话吗?这些日子我碰你了吗?我有没有让你好好养伤。” “是不是非要我腆下脸来跟你说,我不怪你跟沈司渝给我下药,我甚至想,也许你也是被她给算计了—— 男人盯着她,墨蓝眼眸中满是不忿,嗓音低怒,微微有些发哑。 “……我甚至、可以原谅你背着我跟黎雅学上床,非要我这么说,你才肯给好脸?” 忍受着被捏疼的下巴,方咛反驳:“黎雅博,听不懂人话的是你!” “你们商人不是最喜欢弯弯绕绕说话吗,我不说我讨厌你,难道我就是喜欢你吗?” 捏住她下巴的那只手猛地一顿。 可下一秒,方咛笑了,又否认了自己的话。 “谁会喜欢一个强|奸犯,我是斗不过你们这些人,但我脑子没病。” 黎雅博好久没出声。再开口时 ,他也笑了。 笑得有些自嘲。 “是,我是强|奸犯,黎雅学不是,你跟他是你情我愿。” 方咛张嘴想要反驳,却又被他漠然威胁的语气打断:“但是你别忘了,这几年,是我这个强|奸犯在养你。” “……” 方咛死咬嘴唇。 见她说不出话来,黎雅博终于稍稍痛快了一些,撇开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现在觉得,她手腕的那抹翠绿刺眼得让他心烦。 那一晚的三千多万,他买来了什么? 买来了她的算计和背叛。买来了她和另一个男人的缠绵。 黎雅博脸色阴郁,一言不发地从她手上脱出手镯。 啪地一声,翠绿的手镯被扔向墙面,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方咛被这一声碎裂的声音吓得缩起肩膀。 离开前,他又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沈司渝要结婚了,婚礼就在下个月。” 方咛倏地抬起头。 “……什么?” “她要结婚了,结婚后会跟随她先生一起移民海外。” 戴上眼镜,黎雅博坐在床边,背对她命令道:“把伤养好,乖乖地留在我身边,别再打任何蠢主意。” “……” 房门被关上,卧室一片寂静。 方咛一夜未睡,也不知是不是失眠的缘故,接下来的几天,方咛的身体状况看上去比之前更差了。 医生依旧会定时上门为她做检查。 身体单薄得像一片纸,女人披散着长发,看似悠闲却了无生气地坐在小花园的摇椅上,对着这一片被精心打理的花园景色发呆。 摇椅旁是刚吃饱了、正在午睡的狗狗Bob。 美丽的女人,温馨宁静的画面,色彩明亮得像一幅油画。 这次方咛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消极对待,而是主动问医生。 “如果伤口没好的话,是不是也会影响经期?” 她不懂病理,只能找医生回答。 “我的经期已经晚了一个多星期了,是不是有这个原因?” 医生语气犹豫。 “太太,我方便问您一个问题吗?” 方咛:“你说。” “……您受伤的那天……”医生尽力委婉地说,“黎董他……有做避孕措施吗?”· ------------ 54 chapter 54 方咛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 看到她的脸色,医生大概也猜到了,于是提议做个检查,却被方咛拒绝。 离开前,方咛嘱咐医生:“先不要告诉黎雅博。” 医生:“可是……” “如果真的是,不用你说,我也会自己告诉他。” 这种事是瞒不住的,更何况家里到处都是佣人,方咛想瞒也瞒不住。 大约自己也需要时间接受吧。 同作为女人,医生能够理解。 医生走后,方咛将自己关进了洗手间。 生疏地照着说明书上的指示,不过十几分钟,结果出来了。 方咛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验孕棒。 如果说明书没错,那这是明晃晃的阳性。 这一瞬间,她觉得头晕目眩,以至于脚都站不住,只能扶上水台,缓缓靠着借力坐下。 胸口有种窒息感,不敢置信地握紧手里的东西,最终颓丧地闭上了眼。 如果是普通的家庭,在知道了一个新生命的即将诞生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高兴吗? 她也曾在少女时期做过这种梦。 逃离原生家庭,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她不用多爱这个男人,只要他是个好人,愿意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愿意对她好。 然后生下一个孩子,她会对这个孩子很好很好,绝不会让这个孩子拥有一个跟自己一样不幸的童年。 可是嫁给黎一明后,他对她说,他已经有两个儿子,在他们家,拥有太多孩子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而且他不舍得让她这么年轻就生孩子。 生孩子会让一个女人迅速变得苍老,即使他再有钱,即使他花再多的钱,也不可能换回一个女人的青春。 方咛被他说服了。而且在和雅学的相处过程中,她觉得比起孩子,有个弟弟也不错。 现在她终于有孩子了。 和自己的血脉最亲密的孩子。 然而这份血脉中,有一部分属于黎雅博。 她的孩子,却不是她所期待的孩子。 方咛崩溃地低喊一声,将验孕棒狠狠地扔了出去,埋下头,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也许验孕棒出错了! 她又迅速站起身,着急地从盒子里拿出了剩下所有的验孕棒。 傍晚的夕阳渐渐落下,鎏金色的余晖消失在窗外,家里的厨师已经在准备晚饭,方咛颓废地瘫坐在洗手间冰凉的地砖上。 一地的验孕棒,每一根的结果都相同。 可她还在挣扎的想,医生说过,这种方式并不是百分之百准确。 在医生为她做检查前,也许还有转机。 敲门声响起,方咛恍如梦醒。 “谁?!” “太太,是我,”佣人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今天原本菜单上预备的白松露还没有空运过来,厨师让我来问您,改成黑松露可以吗?或者换成别的?” ……那是黎雅博喜欢的菜。 方咛有气无力地说:“你打电话问问黎董吧。” “黎董还在开会,助理也不好做决定,让我来问您。” 方咛扶额,她现在很烦,什么白松露黑松露,反正在她这个平民眼里不过都是菌子。 “随便。”她说。 佣人额了声。 “您说随便,这样厨师也不好决定,太太,您还是决定一下吧,不然等黎董回来……” 方咛吼出声:“我说随便你听不懂吗!不过就是个菜,这点小事还要来烦我,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门外的佣人被吓住,连连道歉。 等佣人走了,方咛后悔地咬上唇。 ……她在干什么? 对待家里的佣人,她一直都很温和,因为看到他们,会想到曾经的自己。 可是刚刚,她的嘴脸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方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将验孕棒都一一捡起,找了个地方藏起来。 不能直接丢进垃圾桶,否则会让佣人发现这些,黎雅博也会知道。 她现在被黎雅博关在家里,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然而黎雅博今天却没有赶回来用晚餐,偌大的方形餐桌上,只有方咛一人。 厨师最终用黑松露代替了白松露。 方咛安静用着餐,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并没有吃出任何差别。 安静的刀叉声,还能听到身后很细微的推搡声。 她回过头,两个互相推脱着餐盘的佣人立刻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其中一个胆怯地拿着餐盘上前。 她低着头,但方咛知道是刚刚那个敲她门的佣人。 方咛垂下眼,轻声说:“抱歉。” 佣人有些愣了。 “太太……” 没有应答,方咛继续低头用餐,简单吃了些许填肚子后,拖着纤细的身体上楼回了房。 - 黎雅博不知道是几点钟回来的,总之他到家时,方咛已经睡下了。 但她没有睡着,所以她感觉到了男人在洗漱过后上了床。 男人静静地用手穿过她的腰,从后面抱住了她。 带着温度的宽厚手掌隔着丝质的睡衣碰到了她的小腹,方咛猛地睁眼,身体下意识一抖。 “还没睡?” 低沉的询问声从耳后传来。 方咛没有回答,身后的男人也没有再问。 他的手缓缓挪,在触碰到熟悉的三角后,他的指腹轻轻一压,嗓音比刚刚哑了一些。 “这里好了吗?” 方咛有些抗拒,咬着唇依旧不说话。 她听到他带着气音的笑,并说:“不说话?那我就当已经好了。” 接着他将她翻过身来面对自己,覆身吻上。 强势的温柔下,似乎隐隐还有一丝讨好,一路吻着,从她颤抖的眼睫到胸口,直至触上小腹,还没碰到他最想亲吻的地方,被她一把推开。 推开他后,方咛蜷缩起腿,往床角躲去,抱着膝盖沉默而警惕地盯着他。 没有镜片遮挡的蓝黑色眼眸微微一暗,黎雅博抿唇,抑着情绪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 方咛张唇,眼眸闪烁,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她犹豫的样子却再次惹怒了黎雅博。 既然他已经决定揭过这一切,就不会再追究她在港城的所作所为。 只要她以后好好和他在一起。 从父亲去世后,他回国处理丧事,那时候起他就对方咛很感兴趣。 起初引诱和欺骗她,是为了报复父亲,和她在一起,他觉得痛快,那是其他女人都给不了的。 后来受到生理上的蛊惑,他开始越界,到最后甚至连信仰的天主都阻止不了自己。 色|欲是七宗罪之一,他信仰神圣,自诩禁欲,却沉沦在继母柔软美丽的身体里。 他一直说服自己,这种沦陷不过是一种生理的吸引。 直到她重蹈覆辙,再一次和其他男人越界。 他嫉妒自己的亲弟弟。 午夜梦回,甚至还会嫉妒父亲,夺走了她纯真的身体。 色|欲是罪孽,那情爱又是什么? 是一种能让人丧失理智、能把人逼疯的罪孽。 黎雅博觉得这一个月来,他已经不像自己,他一贯擅长利用人心、玩弄权欲,可这一个月,他的温和与虚伪不复存在,他不再淡定,也不再游刃有余,变得越来越像个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的蠢货。 他狠狠啧了声,带着怒火说:“说话,你是哑巴吗?” 方咛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看到他发脾气。 这一个月,被关在家里,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每次一面对他,她又恨又怕。 怀孕的消息给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她的内心矛盾至极,理智告诉她,孩子的父亲是黎雅博,这是世俗绝不可能容忍的事,这个孩子,她绝不能留下。 可她是孩子的母亲,女性基因中与生俱来的母性几乎要把她逼疯。 在他的质问中,方咛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楚楚可怜,成心让男人难受。 黎雅博沉声问她:“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怕我什么,方咛,你有眼睛和心吗?我对你好不好,你一点都感受不到吗?” 好? 他也有资格说好吗? 他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有多少是他的责任,又有多少是她的责任? 方咛也爆发了,含着眼泪朝他喊道:“我就是因为有眼睛有心,才清楚你黎雅博是个怎么样的无耻混蛋!” “我无耻?” 黎雅博笑了。 “对,我是无耻,你背着我跟黎雅学搞在一起,怎么,难道你很清高吗?” 方咛的眼泪啪塔啪塔掉。 “那也是你逼我的!你逼我跟你乱|伦,逼我跟你上床,黎雅博,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有尊严的人来对待过!” “你要尊严?你要是有尊严这种东西,你就不会跟我的亲弟弟上床。” 不等她张嘴辩驳,他握上她的肩膀,盯着她,低狠道:“方咛,你也是个婊子。” “但我竟然对你这个婊子……” 没有说完,又看到了女人的眼睫被泪水打湿,黎雅博眉心一皱,指尖抬起,下意识想为她拭去泪水。 方咛躲开,狠狠瞪他。 原本那因为她可怜的眼泪而犹豫的神情再次阴沉下来,黎雅博咬牙,改掐上她的脖子,粗蛮地吻了上去。 他心疼什么,后悔什么,反正她也不会领情。 被摁倒的一瞬间,方咛挣扎着,紧接着便被男人闯入的舌尖堵住了所有话口。 不想再从她嘴里听到任何他不想听到的话,他死死捂住她的嘴,在她痛苦的呜咽声中闯进她。 或许是在上次吃够了苦头,即使不情愿,方咛也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拼尽了全力去反抗他。 吮够了她口中的气息,蓝黑眼眸情|欲难耐,夹杂着无奈的嘶哑呢喃,黎雅博在她耳边问。 “方咛,你就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不想再继续没有意义的争吵,方咛又变成了“哑巴”,安静承受着一切。 …… 第二天,私人医生再次上门。 黎雅博今天难得在家里办公,等医生从方咛的房间出来后,他让陈叔把医生带了过来。 已经为黎氏服务了多年的私人医生,第一次对男人面露厉色。 “黎董,以太太的身体,她现在根本不适合太过激烈的房事,您每次急着找我过来为太太检查身体,却又总是强迫太太跟您……这样没有任何意义您知道吗?” 书桌前端坐着的男人半天没有回应。 医生静静等着,终于男人从文件中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眉眼间划过一丝哂色,微抿唇。 “你不是说她的伤已经好了吗?” 医生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说:“但是太太现在很可能已经怀孕了!” “……” “黎董?” 书桌前的男人身体僵硬,蹙眉对医生问道:“你再说一遍,她怎么了?” 医生只好再次重复了一遍,叹气补充:“但是太太现在不肯配合做进一步的检查……” 话未说话,黎雅博已经扔下文件,起身大步离开了书房。 方咛此时正在倚坐在床头休息,一看到是他来了,并不惊讶,但依旧下意识紧张地抓紧了被子。 男人在床边坐下,望着她掩盖在被子下的小腹,俯下身去。 方咛以为他又要逼她干什么,立刻想要推开他,手掌一用力,正好给了他的脸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她瞪大眼,赶紧撑着身体往后退。 黎雅博抬手,手背覆上被刚刚挨了打的一边脸。 微微有些刺痛,他没说什么,替她掖了掖被子,淡淡地看着她,注视了好片刻才低声问:“你怀孕的事,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方咛压根也没指望医生会替她隐瞒,毕竟医生是他们黎氏的医生。 “医生说你不肯做检查,就算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吗?”方咛打断。 她垂着眼缓缓说:“你不是看到我跟雅学也上床了吗?你就这么肯定,我怀的是你的孩子?” ------------ 55 chapter 55 他的父亲不是一个好父亲,所以或许他也不会是一个好父亲。 可在得知方咛怀孕的那一瞬间,黎雅博的内心还是不可抑制地涌现出隐隐的喜悦。 这种初为人父的喜悦只维持了不到五分钟,就被方咛给亲手浇灭了。 柔和的神色僵在男人脸上。 几秒后,他沉声问她:“你让他射|在里面了?” 方咛轻声反问:“你能射,他为什么不能?” 她听到男人轻轻的抽气声。 他带着些许警告的口气提醒她:“方咛,不要拿孩子跟我开这种玩笑。” 那晚气急攻心,根本没有心情去思考,直到这些日子,他才开始怀疑,也许是她和黎雅学是事出有因。 他甚至已经开始单方面地说服自己。 然而那些画面确实是真实的。 这女人纵有一万个无辜的理由,她身上那些被其他男人留下的印记,沾染上其他男人的气息和水渍,都是事实。 他欺骗不了自己的眼睛,不得不逼自己去接受事实。 可他还是想为她开脱,也许她当时是不愿意的。 只要她不是自愿,那么他们之间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黎雅博有些艰难地问出口:“你老实回答我,那天你和雅学究竟有没有……” 他放低语气,却又被她决绝打断。 “你觉得我会特意和雅学大费周章地演一出戏,就为了让你捉奸在床吗?” “黎雅博,别做梦了,我不是什么贞洁烈妇,我都没有为你爸爸守过贞,你以为我会为你守吗?” 被她平静却恶毒的话语堵到哑口,黎雅博的脸色愈发阴沉。 她现在对他只有厌恶,他这时候无论说什么,恐怕她都有反驳的理由。 然后又会引发一场争吵,他再次被她惹怒,做出伤害她的事,同时她对他抗拒且厌恶的眼泪又像刀子一样扎进他的心。 沉默的对峙僵持数秒,黎雅博平复呼吸,冷冷开口。 “不管你现在怀的是谁的孩子,你都必须去医院做检查。” 留下这句,他摔门离开。 上一秒还在对男人疾言厉色,像极了一只要把他扎穿的刺猬,不肯给他一丝缓和的余地,这一秒他终于走了,方咛又变回了无助绝望的模样,孤零零地呆坐在床上,咬着唇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事实是瞒不住的,黎雅博大概很快就会戳穿她的谎话。 可她就是不想让他好过,她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 至于这样做的后果,她想不到,也不敢去想。 - 有关太太孕检的事,医生还在等待黎董的回复。 黎董回来后,第一件事是让她立刻安排让太太去医院孕检。 至于太太同不同意,根本不重要。 无论是绑着她去,还是找人架着她去,黎雅博都有办法让她去医院。 方咛也很清楚,自己怀孕的事一旦被黎雅博知道,她压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医院的检查结果并没有给方咛带来好消息。 ——孕五周。 拿到结果,黎雅博让司机先送方咛回家休息。 他则留在了医院,负责给方咛做孕检的医生按照惯例对他嘱咐了一些怀孕期间男方应该做的事。 男人的神情始终淡淡的,英俊的面庞上瞧不出心情,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明明新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可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父母脸上却丝毫不见喜悦。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孩子,医生没有多问,只是在最后提醒了一句,孕前期胚胎发育不稳定,再加上太太的身体不大好,一定要忌性生活。 大约也是从私人医生那里事先了解了一些。 医生的话说完了,问黎先生还有没有想要了解的问题。 男人问了一个医生完全没料到的问题。 “亲子鉴定?” 医生点头:“……怀孕期间是可以做的。” 但时间太早,会增加流产的几率,也可能造成宫腔感染,总之医生不建议现在就做。 黎雅博:“要等多久?” “至少八周,不过以孕妇目前的身体状况,最好是等到十周以后。” 他蹙眉。“十周以后再做人流,会有危险吗?” 医生这时已经完全搞不明白黎先生到底想要干什么,可还是尽职地回答:“会有的,人流这种手术拖得越晚,对孕妇的伤害越大。” …… 和医生对完话,黎雅博鬼使神差地去了趟普通妇科。 不少孕妇正在等待检查,身边大都陪同着父母或丈夫。 等待的间隙,一家人聊着天,说说笑笑,可见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孩子是期待且高兴的。 黎雅博忽然好奇,他的父母当初是否也曾是这样期待他的出生。 大概也是期待的,只是这种期待并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他从那个被父母期待的孩子,变成了父母的弃子。 被眼前这些平凡而幸福的人们刺痛了眼,黎雅博只是很短暂地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管家陈叔的电话恰好打来,说英国学校那边的春假已经结束,雅学少爷该返程了。 而且雅学少爷已经住了很久的院,就算手还没好,这时候也应该可以回家静养了。 黎雅学是陈叔看着长大的,陈叔并不清楚一个多月前在港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想,即使雅学少爷做了再过分的事,这种程度的惩罚也够了。 黎雅博在电话里回复:“先帮他请长假。” 至于出院的事,他没回答。答案不言而喻,陈叔也不好再问,只能作罢。 挂断电话,黎雅博打电话叫司机来接。 等待的空隙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在医院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晒日光。 听了一会儿的树叶扑簌声,黎雅博疲倦地闭上眼。 医生说方咛这段时间一直在失眠,可这段时间,他又何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其实他不是没想象过某种可能。 方咛恨他,她不想让他好过,所以才会用雅学来刺激他。 想到这里,黎雅博的心口又开始苦涩作痛。 她宁愿用混账气话去伤害他、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为自己那晚的背叛开脱哪怕一个字。 明明只要她肯辩解一句,他都会想办法替她圆掉剩下的漏洞。他一定会想办法原谅她。 可她不要,她倔得连一句软都不肯服,巴不得死在他手上,求一个解脱,好彻底离开他,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往绝路上逼。 他很希望那是自己的孩子,但方咛与他相反。比起怀上他的孩子,她或许真的宁愿这个孩子是黎雅学的。 如果真是黎雅学的,或许她还会高兴一些。 黎雅博苦笑。 倘若这个孩子真是黎雅学的,怎么办。 他不可能忍受其他人的孩子在她的肚子里。把黎雅学赶到更远的地方,然后捆着她、绑着她,一辈子关着她,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逼着她爱上自己? 无利不往的男人第一次胆怯了,他不敢赌。 不敢赌她是不是在说谎,只为了让他厌恶这个孩子,也不敢赌那晚二分之一的可能。 也不知一个人呆坐了多久,司机打来电话说到了。 可能他真的呆了很久,因为司机一直在道歉,解释说路上太堵车。 黎雅博好似没有听见,当司机问他是要先回家吗,他回过神来,摇头,说了另一家医院地址。 事情已经发生,他拿方咛没有办法,但他和黎雅学之间,需要一个说法。 ------------ 56 chapter 56 英国的春假早已结束,本应赶去学校报道的黎雅学依旧滞留在国内。 医生特别嘱咐,至少一年内,他不能再接触像篮球、曲棍球一类的体育活动。 伤的是左手,他也不能再继续拉大提琴。 医生的语气很是遗憾,可黎雅学自己却没什么感觉。 就算治好了又怎样,几个保镖已经把他的这间病房变成了牢房。 黎雅学对黎雅博的突然到访并不惊讶。 只是他没料到男人一进来,就朝他脸上招呼了一拳。 被关了这么长时间,黎雅学也急需要一个发泄的端口。 黎雅学毫不留情地回击了过去。 他确实长高了,也长结实了。漂亮英俊的五官显得狰狞,年轻的身体发起狠来就连受伤的左手都顾不上,短拳生出冷促的风,将男人的眼镜打落在地。 带着戾气的无声打斗并没有持续很久,两个男人身上各添狼狈,黎雅学闷哼一声,被反剪住剧痛的手臂摁倒在墙边。 嘴中腥甜,被汗打湿的卷发狼狈地黏在额前,他紧抿着泛血的嘴角,深蓝眼眸里盛满怒火,大口呼吸着,像极了一头落败却不肯服输的野兽。 可黎雅博放开了他,转身去捡地上的眼镜。 脸上也同样挂了彩,却还有闲心掏出眼镜布擦拭镜片。 从前有多崇拜的哥哥的绅士做派,如今就有多厌恶。 黎雅学说:“有本事你就一辈子把我关在这里,否则只要我在,你和方咛就别想安心过日子。” 黎雅博目光一沉。 他上前掐住黎雅学的脖子,削瘦修长的手背凸起劲厉的青筋。 呼吸逐渐困难,即使黎雅学此刻看上去是那么狼狈和虚弱,他仍是倔强地看向哥哥,没有求饶、没有认输。 沙哑的声音依旧在挑衅男人。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黎雅博冷漠扯唇,竟真的加重了手指的力道。 苍白的面色逐渐开始发红,这一刻,黎雅学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哥哥的杀意。 是他从小就喜欢和依赖的哥哥。是他在这个世上除了父亲以外最崇拜的男人。 身体和心理同时窒息的痛感黎雅学失光的眼睛铺上一层水雾。 他悲凉地勾起唇。 “反正你……也从来没有……把我当做过弟弟。” 黎雅博眯起眸,手微微一顿。 终于得到喘息的余地,求生的本能大过一切,黎雅学猛地咳嗽,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 得来不易的大口空气像是晕药瞬间夺走了他所有的力气,最后只能贴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 黎雅博在他面前半蹲下。 他淡淡说:“搞我的女人,你有把我这个做哥哥的放在眼里吗?” 黎雅学红着眼看他。 “方咛不是你的女人,她是爹地的老婆。” 黎雅博沉声:“爹地已经死了。” “爹地是死了,可他是怎么死的,还有我妈咪是怎么死的,你比我更清楚!” 黎雅学忽然吼道。 短暂寂静后,黎雅博眸光一眯,忽地笑了。 “所以你要替爹地和你妈咪报仇是吗?你有证据吗?” 那无比平静、冷漠而又漫不经心的语气让黎雅学心下一沉。 原来二叔公和沈司渝跟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他们想要把将黎雅博从黎氏拉下马,于是他顺水推舟,一方面为的是查清楚母亲当年的车祸,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方咛。 救不回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至少他要救下方咛。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可黎雅博的冷血远超出他的以为。 他被他温和的外表蒙骗了太久,伦敦学校里那个人人称赞的华人协会主席,是他的亲哥哥,也是眼前这个将他父母的死轻描淡写揭过的男人。 男人甚至无耻地说:“雅学,你应该感谢我,如果爹地现在还活着,你以为爹地会原谅你对自己的继母所做的一切吗?” “——你的下场恐怕只会比现在更惨。” “那也比你好。” 黎雅学笑起来,干涩的嘴皮撕裂。 “就算爹地死了,还有我,方咛心里的第一位永远都不会是你。” “别说英国,你就是把我赶到天涯海角都没用,你永远都代替不了爹地,也代替不了我。” “就算你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方咛也不会爱你,你和她也不会变得名正言顺。” 黎雅博面色阴沉。 来自亲弟弟的嘲讽是那样直白又钻心,同时也是黎雅博最在意的一点。 他和方咛之间,永远是见不得光的。 从前他不在意,他甚至享受,可到了此刻,他只觉得无力和挫败。 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世上所有人的成见,哪怕父亲死了。 就算方咛怀的是他的孩子,就算他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也见不得光。 男人哑口无言的沉默让黎雅学觉得痛快,也更加愤怒。 小时候从哥哥那里得来的爱和关怀,在尚且年幼的黎雅学心里留下的温暖,只不过是哥哥用来讨好父亲的一场做戏。 所以当他们都对父亲的遗孀生出有悖伦理的念头时,他这个弟弟立刻成了敌人,被哥哥狠心丢出了国。 如今他失去了一切,而始作俑者就在自己面前。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黎雅学痛苦地闭上眼。 再睁眼时,他的眼眶湿了,眼里有对哥哥十足的怨恨,同时也有心酸和委屈。 “黎雅博,你是我见过的……最虚伪冷血的人。” “你以前对我好,是因为你要演戏给爹地看,你是为了得到爹地的器重,才选择在我面前做一个好哥哥。” 黎雅博静静地看着弟弟。 他没有否认,只是反问:“好哥哥?” 随即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当我的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你的母亲住在我母亲的房子里,享受着黎太太的头衔,当我被爹地打压和漠视的时候,爹地每周都会亲自送你去学大提琴。” “当你的母亲羞辱我、买通医生调换了我母亲的药时,你在干什么?” 黎雅学吃惊地愣住。 黎雅博接着告诉他:“你在跟爹地撒娇,求他带你去游乐园。” “后来你母亲终于死了,爹地又带了新的女人进门,我以为你总算要跟我一样被爹地厌弃了,这样也许我可以放下对你母亲的成见,试着做你的好哥哥。” 黎雅博目光一暗。 “可这个女人却对你那么好,将你视如己出。” 喉结微吞,眼角竟也泛起了微微的红,他顿了许久,终于再也无法维持冷静的假象,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深蓝眼眸讳莫如海,不甘和嫉妒就像是阵阵海浪在其中翻涌,几乎要将瞳孔中的黎雅学吞噬。 这些回忆只是想起就叫人痛极了,他一字一顿地问:“凭什么,雅学?” 当他在国外孤零零苦熬的时候,国内这一家人的幸福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当他在陌生的国度中扭曲心智,为了利益让手上沾满鲜血时,他的弟弟却在这个女人的照顾下长成了一个乐观开朗的少年。 凭什么这个女人可以对他的父亲和弟弟笑得那么开心,却唯独不愿意接受他的靠近。 凭什么这个女人不能是他的。 黎雅博说:“雅学,你没有资格高高在上地谴责我。” “你更没有资格从我这里抢走方咛。” 不过因为跟方咛多相处了几年,有一些亲情的成分在,就自以为对她的感情比他的更高贵。 实则他们是亲兄弟,是一路人,对她都是一样的强势和卑鄙,将她一点点逼上绝路,逼她妥协、接受他们罔顾伦理的爱和占有。 黎雅学沉默了。 港城那晚,他失去理智,他嫉妒父亲和大哥,不甘自己的年幼,以致差点强|奸了方咛,若不是她的泪水和哀求,也许大错已经酿成。 他口口声声说要救她,可到头来,他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中那份变质的情感得到纾解、以及满足作为男人的欲望和私心。 黎雅学颓丧地低下头。 这场对峙没有赢家。 两人都落得一身伤,身上的,心上的。 走之前,黎雅博才终于告诉了弟弟一件事。 方咛怀孕了。 黎雅学睁大眼睛。 “等她身体情况稳定下来,我会安排亲子鉴定。” 黎雅博看着他。 “你最好和她一起祈祷这个孩子是我的。” 黎雅学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方咛为什么不对大哥解释。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想借黎雅博的手杀了这个孩子。 否则她不会任由黎雅博误会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谁,没有男人能够忍受这种事,更何谓是黎雅博这种杀伐果决的冷血独裁者。 ……倘若这口黑锅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能让她愿意原谅他一些,那么他愿意背。 心甘情愿的背。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向她赎罪的方式。 黎雅学并不解释,反而讽刺男人道:“就算你运气好,孩子是你的又怎么样?你还指望用这个孩子绑住方咛一辈子吗?” 黎雅博没说话。 理了理西装,他转身走了。 黎雅学狼狈地坐在地上,望着哥哥离去的背影,他莫名觉得,那道笔挺的高大身影后的灵魂,此刻比他更加狼狈和落寞。 - 在确定自己怀孕后,方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她没有开灯,任由赶走夕阳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窗外的夜色闪过朦胧的车灯,大约是黎雅博回来了。 她静静等着。 房门很快被敲响,然而不是他,是佣人。 佣人隔着门说,黎雅博让她转告,让太太早点休息。 方咛松了口气,可还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早,佣人叫她吃早餐。 满满一桌子的早餐,几乎都是滋补品。 已经穿好西装的黎雅博坐在餐桌的主位,见她站在楼梯那里不愿意过来,朝她说。 “过来吃早餐,医生说你现在很需要补充营养。” 方咛犹豫地走过去,在隔着他好几个空位的椅子上坐下。 这个座位前并没有准备餐具,佣人询问地看向黎雅博。 “把餐具给太太挪过去。”黎雅博说。 佣人照做。 拿起勺,方咛又放下了。 “我没胃口。” 黎雅博说:“多少吃一点,就算不为了孩子,也为了你自己的身体。” 听他提到孩子,方咛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你什么意思?” “先把身体养好,再过几周,等你身体状况好一点,我们去做亲子鉴定。” 方咛眼里闪过一丝心虚。 “你要做亲子鉴定?” 黎雅博扫她一眼。 “不然呢?就让你不明不白地怀着这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等做了亲子鉴定,如果这个孩子是雅学的——” 顿了顿,男人克制着声线说:“就去把孩子打掉吧。” 天主教禁止堕胎。 堕胎者会下地狱。 可反正他早已背叛了天主,做了太多违背教义的事。 他不在乎杀掉一个还未来得及降世的小生命会带来的后果,他身上的罪孽太多,不在乎多这么一个,也早已不指望能在死后去往天堂。 所以只能在活着的时候,尽力地去留住他想要留住的东西。 哪怕是用卑鄙残忍的手段。 哪怕被唾弃和记恨。 方咛毫不意外。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忍不是自己的孩子出生。 可亲子鉴定的结果不会骗人,迟早还是会被戳穿。 她还得再想办法。 方咛若有所思,抱着粥碗的手不自觉攥紧。 “在想什么?” 黎雅博的声音将她拉回思绪。 方咛回神。 “在想如果这个孩子真的不是你的,那打掉之后呢?” 她试探地问他:“你要怎么处置我,跟雅学一样,把我丢到国外自生自灭?还是干脆把我给杀了?” 黎雅博看着她,好半天没说话。 良久,他低下眼,嘴角划过一丝苦涩。 她就完全没想过他会给她一条活路吗? 好像在他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她甚至还如释重负地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已经准备好了接受某种结局。 看来她真的很希望那个孩子是雅学的。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方咛心中一沉。 “孩子的事解决后——” 黎雅博重新抬眼,仿佛前段时间那个被她气到数次丧失理智的男人不是自己。 他还是那个冷静果断的掌权者,任何人和事都可以是他利用和舍弃的工具。 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 清醒地任由自己一错再错,镜片下的眼眸平静且温和地看着她。 “我们去拉斯维加斯登记结婚。” 方咛僵在餐桌上。 ------------ 57 chapter 57 清晨的家中,僵住的不止是方咛。 负责上菜的佣人、以及一旁的管家陈叔,所有人都震惊地望向男主人。 尤其是陈叔。 他服侍黎一明多年,黎雅学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工作到如今,他离不开这个家,这个家也离不开他。 外界的风言风语再甚,始终吹不进这个家,得益于他管理得当,没有工人敢往外乱说。 陈叔以为,只要将一切的龌龊都掩埋在这个家里,只要雅博少爷心里明白他和太太之间的事是永远见不得光的,那么一明老爷的身后名、整个黎氏的名声,还可以维持住。 陈叔忍不住了,将要张口,面色蜡白的太太先一步替他说了出来。 “你在开什么玩笑?” 黎雅博淡淡说:“今天不是愚人节。” 方咛颤抖着没有血色的唇,不知是被他惊的还是气的。 “黎雅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和她的这层关系,本应该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永远被藏在阴影下,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等于他现在要给老鼠安上公民身份。 可他甚至还在跟她解释为什么要去国外登记结婚。 “因为你和我父亲是在大陆登记的结婚,所以我们在国内登记会有点麻烦。” 淡漠而温和的语气,好似只是在通知她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决定,让方咛一瞬间怒了。 “黎雅博,你是不是有病啊,你疯了吧!” 她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副模样。 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傲慢又专断。 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诟骂,黎雅博继续说:“如果你不想去拉斯维加斯,我们去其他国家也可以。” “去蒙特利尔,你喜欢吗?”他问她。 蓝黑色的眼睛沉着而征询地望向她。 根本不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 既如此,方咛也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沉默地抓起手边的粥碗直接朝男人泼了过去。 他瞬间变得狼狈。 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脏了,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脏了,雪白英俊的脸庞染上粘稠的污秽。 几个佣人都被吓到了,男主人依旧面不改色,静静承受太太的怒火。 没有任何责问,他摘下眼镜,取起手边餐巾,低头为自己擦拭污渍。 方咛这才注意到他的眼周和嘴角似乎都有淤青,长长的睫垂下,遮住他深邃的眼,奇异地呈现出某种脆弱的美丽。 不过她根本不想关心他为什么受伤了。 “我哪个国家都不去。” 丢下这句话,她一眼也不想再看到他,转身上楼。 看着她上楼的背影,带着怒意的脚步将柔软的裙摆扬出弧度,黎雅博吩咐佣人把早餐给太太送上楼去。 二十分钟后,重新换了身衣服的黎雅博正准备出门,被佣人告知,太太不愿意吃早餐。 和秘书电话交代了句要晚点出门,黎雅博带上重新做好的早餐来到方咛的房间。 门没锁,但黎雅博还是习惯性地敲了敲。 方咛朝门口望去,扯了扯唇,讥笑他的虚伪。 “先把早餐吃了。”黎雅博将早餐放下。 方咛看都没看一眼:“我说了,我不想吃。” 他继续耐心地说:“你现在需要养身体,不能不吃东西。” 方咛厌恶地看着他。 “养好了身体又能怎么样?打掉孩子,然后继续做你的泄欲工具?” 黎雅博蹙眉,忍下她的咄咄逼人。 “我说过了,如果这个孩子是我的,就生下来。” 她根本听不进去。 “就算是你的,生下来以后呢?黎雅博,你敢让外人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吗?” “如果这是我的孩子——” 一顿,他说:“我会给他一个合法的身份。” 方咛陷入沉默。 所谓合法的身份,就是和她结婚吗? 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天真了? 黎氏的腌臜事不少,但至少其他人都懂得粉饰太平,没人敢像他这样。 黎雅博不是个会拿婚姻开玩笑的男人。 否则他早就娶了沈司渝。 她不懂。 “黎雅博,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又想了什么新招数来报复我?” 方咛警惕地望着他,声音里是满满的质疑。 “你觉得和我结婚,是我在报复你?” 男人自嘲地勾起唇。 不等她说,黎雅博又问她:“当初你和我父亲结婚,难道也是他报复你?” 方咛否认:“那不一样,我和你爸爸是……” “为什么不一样?”他打断她,“既然你当初肯为了钱和一个年纪足够当你父亲的男人结婚,为什么现在换个男人就不行了。” 明明骨子里就是个物质又虚荣的穷女孩。 为了跨越阶层,甘愿对男人献出青春和婚姻。 她想要往上爬,父亲能给她这个阶梯,他也能。 和他结婚后,她依旧可以是黎太太,他甚至,能给她比父亲更多的东西。 这些日子,他在她这里碰了太多壁,她要骂或是要打,他都认。 是他强迫伤害她在先,他认了。 男人诘问的语气里压抑着什么。 “难道我的条件还比不上我父亲?” 方咛蹙眉。 他简直莫名其妙。 “你到底在说什么?黎雅博,你搞清楚,我和你爸爸是合法夫妻,所以我跟你——” 他打断:“他已经死了。” 方咛一时噎住,说:“那也不能否认我跟你爸爸是夫妻的事实。” 是夫妻又怎么样,她和他该做的都做了,他抚过她全身的每一处,吻过她的每一张嘴,他知道她身体的尺寸、接吻的反应、睡觉的习惯,甚至做|爱时呻|吟的分贝。 和他父亲那段短暂的婚姻又能算什么。 可她一再强调,这让黎雅博非常不爽。 “因为你们曾经是夫妻,所以跟我在一起是乱|伦对吗?”黎雅博沉下脸反问,“既然你的道德底线这么高,那你跟雅学上床的时候,有想过你们也是在乱|伦吗?” 黎雅学也问过方咛这个问题。 ——这对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如出一辙地非常在意和不忿她在床上的“偏袒”。 就好像和年轻的继母乱|伦,是什么值得争抢的好事。 方咛觉得他们都疯了。 而她也快疯了。 她和黎雅博现在就像两块固执的石头,他听不进去她的话,她也听不进他的。 她只想赶紧让他走,结束这个令人不适的讨论。 “就算我跟雅学也是乱|伦,那又怎么样?”她仰起下巴毫不留情地对他说,“如果非要在你和雅学中间选一个,我宁愿选雅学。” “……” 黎雅博没再说话。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是陈叔。 陈叔过来提醒黎雅博真的该去公司了。 留下一句“记得吃早餐”的嘱咐,他离开了她的房间。 这场对话不欢而散,看似是被人打断,实则是他怊怅若失的落跑。 出发前,陈叔透过车窗,递过来一张卡片似的东西。 男人的脸色很差,低着头,一直在揉捏眉心。 他偏头瞥了眼,没接,问:“什么?” “沈小姐的结婚请柬,早上刚送到的。” 陈叔本想在用早餐的时候就交给他的。 接过请柬,黎雅博看也没看,随手丢在一边,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驶离,只剩下陈叔神色复杂地站在原地。 也不知站了多久,老人抬眼,望了眼楼上属于太太房间的那盏窗户。 事态已然朝向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而去。 这要让他如何面对地下的一明老爷。 - 沈司渝的婚礼在黄金地段的港湾道一号君悦酒店举行。 缺德的媒体调侃这场婚礼是今年本港最精彩的一场群戏,尤其是在婚礼上对着所有宾客发誓一生一世深爱对方的新郎新娘,简直可以一同去争夺今年的无线台视帝视后奖杯,但不可否认,两家本港豪门的强强联姻,即使这场婚礼举办得仓促,依旧极尽奢华。 婚礼足足举办了三天,头条不断,不论是这场婚礼的两家主人,还是有头有脸的宾客们。 其中最被媒体和好事者津津乐道的是新娘沈小姐的前男友。 这些豪门子弟,这辈子唯一需要烦恼的或许就是人情世故,即使分手,也不得不为了生意和家族来参加前任婚礼。 当初沈小姐一心痴恋前男友,是全港狗仔们的共识。 如今沈小姐嫁与他人,也不知道作为前男友的黎雅博先生,内心会是什么感觉。 镜头想要尽可能地捕捉到男人的微表情,但很可惜,从出现在镜头的那一刻,男人脸上柔和的笑意始终没有变过。 为了打破因为沈司渝和黎雅博两人分手而导致两家不合的传言,沈氏不止给黎雅博一人发了请柬,而黎氏为了配合,也不止出席了一人。 每年在祖祠过节,人恐怕都没今天这么齐。 就连因为腿疾而许久不出门的黎柏华都坐着轮椅来了。 一家人自然是被安排在一桌。 平时再怎么内斗,今天也总要表现出一家人的样子。 黎雅博蹲下身,礼貌地问候了一句二叔公。 黎柏华皮笑肉不笑,瞥了眼站在他身后的女人。 今天是沈小姐的婚礼,这女人穿得很低调,绸缎似的长发被盘起,露出耳边装饰的珍珠耳钉和脆弱皎白的颈项。 再好的妆容也遮盖不住她眉眼间的弱气,越发衬托出她的楚楚可怜。 像极了一株晶莹而雪白,没有生命力的、同时也易碎的玻璃花。 纵使内心再鄙夷方咛的卑贱出身,也无法否认她漂亮到惹人怜惜。 黎柏华心情复杂。 有关于她和沈司渝做的那件蠢事,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两个中看不中用的女人。 找女人合作,还不如他自己想办法对付黎雅博。 他的这个侄孙心太狠,在生意上更是冷血又阴险,曾经董事会里那几个明目张胆反对他的人,被逼跳楼的也不是没有,没了沈氏的外援,黎柏华不敢确定仅凭自己在董事会的那些势力,是否能把黎雅博彻底拉下马。 沈氏那边不知开出了什么条件与黎雅博求和,谈判的内容没有人知道,只知道谈判结束后,沈司渝的婚约便以最快的速度被公开了。 好在没有闹到媒体那里,两家都在文过饰非,采访时异口同声表示虽然没能跟对方结成亲家,但以后大家都还是生意上的好朋友。 黎雅博仿佛已经完全不介意这件事,如果这双腿不是他叫人硬生生用车轮子碾断的,恐怕就连黎柏华自己都要信了眼前这个笑得斯文又和善的男人是真心在关心长辈。 一家人坐在一张桌上,彼此寒暄,心思各异,嘴角上都挂着笑意。 唯独到现在还没有去大学报道的黎雅学是个异类。 好动活泼的小少爷长大了,更英俊了,也更不爱笑了,微撇的嘴角显出几分真实的厌倦和不耐。 桌上的气氛还算和睦,酒席过半,从别桌来了位和黎氏有过生意来往的港商。 一一敬过酒后,港商热情地邀请黎董去他们那桌赏赏脸。 生意场上你来我往,黎雅博是商人,不可避免应酬。 “我马上回来,有什么需要就叫侍应生,保镖在外面守着。” 低声对方咛嘱咐了一句,黎雅博举起酒杯随港商暂时离桌。 他离桌后,方咛也没有因此松一口气。 因为黎雅学还在。 她始终将视线锁定在面前的餐盘中。 天知道这是自怀孕以后,她吃的最认真、最目不斜视的一顿。 侍者又端上来新的饮品,吃得太多,刚好需要润润嗓子,方咛拿起杯子。 没能拿起来,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很轻地抓在她的腕骨上,长年练琴而导致的指腹茧触感粗粝,让方咛一下子想到了那天。 年轻男人轻声提醒道:“这不是纯饮料,里面掺了酒精。” 应该没有人听到。 可方咛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激灵了一下。 迅速缩回手,她继续低头吃,直至两腮被塞得鼓鼓囊囊。 其实已经吃不下了,可除了这样,方咛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忽略身边的男人。 她掩饰的动作并不高明,身边的年轻男人看着,眼低垂,最终站起身。 方咛下意识地呼吸一紧。 同桌的伯父问:“去哪里啊雅学?” 黎雅学:“抽根烟。” 伯父叹气,让他少抽烟,年纪还这么小,就有了烟瘾,这怎么行。 黎雅学淡淡嗯了声,可人依旧出去了。 他走后,方咛将餐盘往外一推。 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肚子有点不舒服,也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这段时间她上洗手间的频率高了许多。 此时随身携带的宴会包发出震动的声响。 看了眼消息,是沈司渝发来的。 热闹的宴会厅里,新郎在现场,已经换下结婚礼服,穿上了便于社交走动的晚宴礼服,而新娘不在。 新娘本就要比新郎打扮得久一些,迟一点也正常,宾客们谁都没有在意。 方咛起身,穿过宴席,侍者见她要出去,立刻为她开了门。 正好碰上有人从外面进来,方咛潜意识侧身,想要让开,那人却问:“你去哪儿?” 她抬眼,是黎雅学。 她立刻又低了下去:“去洗手间。” “身体不舒服?”黎雅学蹙眉,“你没喝那杯酒吧?” 顿了顿,他委婉地说:“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喝酒。” 方咛现在对黎雅学没什么耐心。 “……我没喝,我就是去趟洗手间,你快回去吧。” 不然如果让黎雅博发现他们都不在,有些事她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眼前的女人真的瘦了很多,她骨架小,天生纤细,在黎雅学还是清瘦的少年时,她就已经比不过他的力气了。 尤其是那个晚上,他更是感受到了她有多柔弱,柔弱到不堪一折。 不是怀孕了吗?就连他都知道怀孕的女人应该被好好照顾。 黎雅学说:“你要是不舒服,我先送你去楼上休息。” 方咛立刻说:“不用。” 黎雅学目光一黯。 她的畏避太明显,他知道这都是因为那晚对她的冲动和侵犯。 “方咛,对不起,那天晚上——” “那天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方咛打断他,自欺欺人地说。 “没发生?” 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黎雅学走近一步,想要和她的眼睛对视,可是她始终低着头,让他无法看见。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那你为什么要让大哥认为你现在怀的有可能是我的孩子?” “……” “我知道你是想借我的由头,骗他替你打掉这个孩子,你只管借,无论大哥废我几只手,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 他一停,低声说:“——但你不能否认那天我们上床了。” 他低头看她,漂亮的深蓝色眼眸里情绪斑涌。 回忆着那个晚上,内心越叫嚣着这是有悖人伦的耻辱,身体就越是不断回味当时那份恶浊的快感。 那是他第一次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中真真正正和她接吻、与她纠缠。 大哥说他们俩兄弟没有区别,都是卑劣的禽兽。 他不得不承认大哥说得对。 他很清楚,自己在伤害她,明知道她接受不了,却因为自己压抑变质的情感得不到宣泄和回应,在那天对她乘虚而入。 年轻男人神色熬煎,柔软的卷发遮住一半眼,也遮住了深蓝瞳眸中的不堪。 “这几天我总在想,那晚我是不是不该停下,不然这个孩子,或许真的…是我的。” 因为婚礼,这一层楼被清了场,即使四周没有人,方咛也没脸继续听他说下去。 “别说了!” 听不下去,方咛转身想走。 可他不让她逃,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握紧她的腕骨,黎雅学低声说:“方咛,我情愿你怪我、骂我,只要你能出气,你就是找律师起诉我让我去坐牢都行。” “……但我是真的爱你。” 他真的爱她,从少年时起,年轻的继母给予他的陪伴和快乐,他自私地将之演变成了爱情,这份情感远比她以为的更病态和深刻。 他今天西装革履,俨然已经是个成年男人,可那副执拗的神色却又仿佛回到了他最固执任性的青春期。 他是方咛看着长大的孩子,方咛对他,始终无法像对黎雅博那么绝情和厌恶。 她只能躲开他炙热又低落的眼神。 移开眼的瞬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黎雅学似乎也感受到了身后的某道目光,转过头去。 果然黎雅博就站在那儿。 脸色平静而阴沉。 好在男人还算冷静,他走过来,先是看了眼神色不安的方咛,然后对黎雅学说。 “来之前,我是不是警告过你,离方咛远点。还是说医院住得太舒服,你不想出院?” 平静的低胁,事到如今,兄弟间那点虚伪的情谊已经彻底撕破。 黎雅学冷漠地直视着男人。 “她怀孕了,我关心一下也不行?” “她的孩子不用你关心。” 微微有些乖戾地勾唇,黎雅学说:“但也可能是我的孩子,不是吗?” 眉额一皱,男人的脸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来。 “黎雅学!” 方咛喊了一声。 “你给我回去。” 黎雅学没动。 方咛咬唇,目光软下来,带着无声的请求。 这时候如果继续挑衅大哥,只会连累方咛。 况且今天这里实在来了太多记者。 黎雅学低啧一声,终究不忍看到她这样,也不想让她为难。 独自面对黎雅博,总好过三个人对峙,可黎雅学走了,她等了半天,也没见男人开口。 方咛抿唇,试探着说:“我去趟洗手间……” 黎雅博抓上她的手腕,他没说话,直接拽着她穿过无人的宽敞走廊。 这一层楼的所有套房今天都被沈氏包下,宾客可以自由进出。 房间的灯是开着的,他抬手,手掌往墙上的开关一扫,灯瞬间熄灭。 眼前袭来黑暗,懵然的同时,方咛有种不好的预感,随即男人那带着怒气的吻狠狠朝她压了过来。 以为他又要在这里对她做什么,不好的回忆涌上,方咛害怕地挣扎了几下。 他的一只手钳着她的下巴,撬开她的嘴,将舌头狠狠抵进去褫夺她的津液和呼吸,另一只手牢牢地箍在她的腰上,方咛不想承认,这几年下来,她已经很了解他的前戏,他很生气,但好像并不打算做别的,否则这时候他应该在解她的裙子了。 很快腥甜的味道在唇齿中蔓延开来,并不是她的,而是黎雅博的。 方咛喘不过气来,只好收紧齿关咬他,可男人仿佛没有痛感,被她咬出了血,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丝毫没有减轻这个吻的力道。 被迫咽下他的血,方咛被震慑到了,不敢再咬他,颤抖地承受着他的怒意,强迫自己撑过这一关。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下了,闭着眼,抵着她的额头。 他的唇依旧贴在她的唇上,激烈沉重的呼吸与她咫尺之间。 他自认已经对她忍耐到了极限,他甚至盲目地想用婚姻来给她和孩子一个正常合法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 可她呢? 宁愿和雅学纠缠,也不愿意和他结婚。 做父亲的黎太太,她心甘情愿,可做他的黎太太,就好像是要了她的命。 很多时候,黎雅博真的想杀了她算了。 杀了她,他就不用再为她烦恼和揪心。 他还是从前的黎雅博,只为名利和金钱而活。 可他还是只用了一个满含醋意的吻惩罚她。 “我不过只是离开了几分钟,你就迫不及待和他跑了出去……你是算准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吗?” 方咛感受到了他恼怒下的无奈,她有些怔愣和迷茫,接着,她听见他苦笑了一声,声音是嘶哑的。 “方咛,抛开爹地和雅学……哪怕一秒种,你爱过我吗?”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回转过千百遍,他自欺欺人了无数次,始终不愿意问出口,对于傲慢自负到了极点的男人来说,这世上的名或利都是他唾手可得的东西,当然也应该包括她。 可一旦他问出了口,就等于是将自己的尊严送到了她的脚下,让她去践踏。 ------------ 58 Chapter 58 但他还是问了。 从这个问题问出口的那一刻,黎雅博知道他不可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她会嘲笑他、讥讽他,甚至怒斥他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强|奸犯。 方咛没有说话。她咬着血红的唇,委屈而晶莹的眼中闪烁着,有对他的惧怕、也有对他的不解。 却唯独没有对他的动容和爱意。 黑暗中,她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我见犹怜、惹人心碎。 黎雅博从前有多爱看她这副可怜的样子,如今就有多不想看到。 “你讨厌我,是吗。” 回答他的只有她颤抖的呼吸声。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他只要她的心甘情愿,至于别的,孩子或是雅学,甚至是屡屡被拿出来作比较的父亲,他都会说服自己去接受。 那道小心翼翼的呼吸有了反应。 “不可能的。”方咛轻声说。 男人在黑暗中抿起唇。 “黎雅博,我不讨厌你,因为讨厌只是喜欢的反义词,这程度太轻了。” “我怕你。”她说。 男人沉默。 “我是从底层出身的穷人,以前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出身,但我发现我错了,卑微的出身是我一辈子的枷锁,即使我是黎太太了,我还是永远被你们看不起,从前我依附你爸爸,现在我依附你,所以你看不起我,羞|辱我,哪怕是、强迫我跟你上床,我都认……” 这是她作为男人依附品的一种自觉。 这是她对自己的人生所做出的选择,所以她从不幻想企图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尊重和优越感。 求男人的怜爱其实不难,她也曾想过,放弃不切实际的挣扎和计谋,把和他的每一次亲昵和缠绵,当做是一种掌权者的恩赐。 为了所谓的名利和地位放弃正常人的良知,和他有了那样龌龊的关系,午夜梦回,她无数次悔恨自己当初的虚荣和天真,可已经没有退路。 她已经把身体都给了他,任他去作践,如果在这样的境况中没有底线地爱上他,那她才是真正的无药可救。 那她就真的跟他的狗没有任何区别了。 所以她一直提醒自己不可以动心,现在也是。 按捺下躁乱的心跳声,方咛深吸一口气,缓缓抓上自己的胸口,很轻地说:“哪怕你要像对Bob那样给我栓上一条狗链,我也不能说不要,但我拜托你,你至少、给我的心,留一点作为一个正常人基本的尊严。” “我跟你爸爸是实实在在有过婚姻事实的,黎雅博,和你在一起,我接受不了,也心甘情愿不了……” 真情实感的委屈让男人目光一痛。 她说她怕他。 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才跟他在一起。 这些黎雅博是早就清楚的,可还是在被她如此明显的抵触下,感到了心口的一阵刀割。 如果这是一场谈判,那他跟她永远都不会有谈拢的那一天,从一开始,他们就在一条死路上。 感情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更何况在生意场上,黎雅博也从来都不是什么讲道理的良心资本家。 既然所求不得,那他只能不讲道理地对她说。 “我会给你时间去接受。” 他低声,明明因她难过,却依旧心狠到不给她退路。 “可即使这辈子你都接受不了,我也不会放手。” - 灯开了,方咛没有跟随黎雅博回到宴会厅。 还好房间里就有洗手间。 整理好有些凌乱的盘发和衣领,对照着镜子,方咛抬手,用力擦掉唇边残余的唇膏,然后重新补上。 沈司渝已经在更衣室等了她很久,二叔公黎柏华也在。 “黎太真是有架子,怎么,是看我失势了,所以迟到也没关系了?” 阴阳怪气的口吻,和这一身高贵圣洁的新娘打扮实在不符。 黎柏华扯扯唇,两个人对方咛都是高高在上的态度。 方咛反问:“是又怎么样?” 没有预料的回答,沈司渝皱眉:“什么?” 作为长辈,黎柏华很不爽方咛的态度。 “方咛!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我讲话?” 方咛不卑不亢地反问:“为什么不敢?论职位,你是董事,我也是,论长幼尊卑,二叔公,你有尊重过我吗?既然这么看不上我,又何苦委屈自己跟我合作?” 她揭穿道:“因为你根本斗不过黎雅博,但凡你和你董事会的那些人有这个本事,如今你也不会坐在这张轮椅上跟我说话。” 沈司渝没偏帮任何一方,她没料到方咛如今还肯来找她和黎柏华。 这时候方咛不是应该立刻跟他们划清界限,乖乖乞求黎雅博的原谅才对吗? 毕竟她都因为那天愚蠢的行径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可方咛还是好好地被黎雅博藏在身后,什么事都没有。 黎雅博对她的特殊,只要不是眼瞎的人,都能看出来。 在她看来,方咛今天来找他们,属实有些不知好歹。 沈司渝沉默而探究地盯着今天态度反常的方咛,第一次猜不到方咛究竟想干什么。 还是说她是来找她算账的? 然而不是,她猜错了。 “如果你们不想事情被捅穿到黎雅博那里的话——” 一顿,方咛说:“我要二十亿。” 沈司渝一愣,笑了。 “方咛,你不觉得你这样直接开口要钱很尴尬吗?做生意要讲究互利的,我不是做慈善的,你要二十亿,那么请你拿出值得我给你这二十亿的生意来。” 方咛朝沈司渝走去。 沈司渝警惕皱眉:“你干什么?” 方咛不语,抓上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 “这个孩子值得吗?” 沈司渝睁大眼。 在方咛镇定的目光中,她的表情逐渐狰狞。 “是那天在会展中心——” 胃里泛起恶心,有的话,甚至她都说不出口。但黎雅博就是做了,和他年轻的继母。 她和黎雅博因为利益走到一起,他对她没有爱情,他有信仰,他不愿意碰她,可她依旧自信,自信他身边不会有比她更好的联姻人选。 那天她给他下药,她以为他会屈服。 可他当时只是平静厌恶地看着她。 无论她怎么做,都没办法让他服软,也没办法凿穿他那颗心。 沈司渝脸色煞白,对黎雅博的不甘,对方咛的妒忌,而更多的,是她身为沈小姐的挫败。 像是为了故意恶心沈司渝,方咛刻意说:“这都是托沈小姐你的福,没有你那杯酒,我又怎么能怀上黎雅博的孩子?” “……” 沈司渝的表情难看至极。 黎雅博的孩子? 并不清楚那天在会展中心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黎柏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两个人真的大胆不要脸到如此地步。 黎柏华破口大骂,骂他们恶心,骂他们有悖人伦。 方咛不理会,甩开沈司渝僵住的手,指向墙壁。 在一墙之隔外,是海浪阵阵的维多利亚港。 “二十亿对你们来说不过就是对面浅水湾的一套房子,他黎雅博的孩子,难道还值不了这区区的二十亿吗?” “如果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能拿到的何止是二十亿,二叔公,沈小姐,你们是生意人,应该会算这笔账。” 这样说着,她漂亮苍白的脸上同时露出一个乖顺的微笑。 沈司渝和黎柏华对视一眼。 他们不得不承认。 因为黎雅博,方咛的勒索成功了。 孩子既然是黎雅博的,那么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让孩子出生。 不过沈司渝还是不明白。 “方咛,我有点看不懂你,既然你清楚只要孩子生下来,你以后能拿到的绝对不止二十亿,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们?” “一旦你把孩子生下来——” 自嘲一笑,沈司渝第一次站在方咛的角度,对她说了句真心话。 “你在他心里的分量不就更重了吗?你想要的钱、名利,还有黎太太的位置,他能给你的,绝不会比他父亲少。” 方咛垂眼。 “那又怎么样?” “他和你们是一类人,今天可以对我好,明天就能杀了我。” “你们这种人的感情,都太虚伪了。” 她轻声说:“我才不信。” 她认清了这帮人,也认清了自己。 他们要斗就去斗,不要再牵扯她,不要再利用她。 反正当初她嫁给黎一明的时候,其实也没那么多聪明的想法。 她的想法一直很低级也很简单,不过就是为了钱。 有多爱黎一明吗?其实也没有。 有多爱黎雅博吗? 更没有了。 她不聪明,唯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可以做主自己的心。 - 沈司渝的婚礼结束在第三天的晚上,非本港的宾客将在当晚或第二天陆续乘坐航班离港。 天气预报在前几日就报道过,几天后会有台风登港,在未来数小时天气将逐渐转坏,受狂风大暴雨影响,届时维港水位也会上涨。 台风入境当日,港交所发布声明,将在今日暂停所有证券及衍生产品的交易。 黎雅博在港还有几笔应酬,不得不滞留到台风过境后再离港。 湿漉漉的街道,一切都是被大雨冲刷过后的模样,马路狭窄且拥挤,人行道仿佛近在咫尺,从车窗往外望去,一眼能看清商铺里陈设的商品。 红绿灯跳动很快,黑色幻影在路上几乎没有停留,却在一条不起眼的十字路口前停了很久。 黎雅博让司机下车去看看怎么回事。 几分钟后,司机跑回来,说是前面有个阿嫲过人行道时不小心滑了一跤,阿嫲意识不清楚,非说是倒霉的出租车撞的。 司机也怕耽误老板的时间,好在此时黎雅博收到信息,说航班延误到第二天凌晨了。 司机松了一口气,后排一直安静的太太却皱起了眉。 细微的烦躁无处可藏,天边似乎又暗了下来,看起来要下雨。司机提醒道:“太太,使唔使开窗通通风?” 方咛摇头:“不用。” “下车走一走吧,车里太闷了。” 黎雅博将车门打开,潮湿而凉爽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 确实要比在车里吹空调舒服很多。犹豫片刻,方咛决定下车透透气。 地上还有水,她正想要怎么落脚,一只手绅士地递到了自己面前。 黎雅博说:“小心点,地上滑。” 方咛没有拒绝,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心上,等站稳后,又很快缩了回来。 这里的街就像羊肠小道,商铺拥挤,来往行人很多,黎雅博没说去哪儿,方咛也不问,始终落后他小半步。 男人突然停下。 “你走前面。”他说。 既然不想和他并排走,那他就在背后看着她,以免她忽然不见。 他们之间,背地里床都不知道上过多少回,却从没有过这样,两个人一起在街上没有目的地的走。 港城狗仔无孔不入,阳光之下,他们必须是陌生的。 方咛觉得这样反倒自在,他和她哪儿有天可聊呢。 港城是一座非常适合city work的城市,方咛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有时候在校外做完兼职,如果兼职的地方离学校不远,为了节省车费,她会选择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回去。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了。 嫁给黎一明后,她再也不用为了节省几元的车费而费鞋走路,她只需要坐在车里,看着车外的人行路匆匆。 旺角逐渐亮起旧色霓虹,点亮湿润的金鱼街,傍晚的光线与微亮的街灯,下工后的港城多了几丝轻松惬意,几个穿着校服短裙的女孩子正围在鱼蛋摊位前,她们看上去关系很好,老板刚做好一份,她们便就着那一份鱼蛋互相喂食。 方咛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买过街头小吃,也不记得有多久没和同龄的女孩子这样一起互相分食了。 她总是在最高级的茶所或会室,和那些穿金戴银的太太们坐在一起,喝的也都是一些珍贵的茶或咖啡。 路过她们时,方咛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捕捉到她的回头,黎雅博似乎意会错了她的意思,问:“想吃?” 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方咛只能点点头。 他又走了回去。 她愣在原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几个还在摊位前等鱼蛋的学生女孩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他长得实在好看,气质出众,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眼镜,身上的穿戴,一看就价值不菲。 几个学生女孩嘴里咬着鱼蛋,看他看得目不转睛。 男人的个子比摊位的横幅还要高出一点,他微微低下头,问正在忙碌的老板,这个鱼蛋孕妇可唔可以食。 老板对男人的问题一愣,几个学生女孩也是。 其中一个女孩注意到旁边站着的方咛,立刻给同伴指。 方咛一下子矗在原地。 他要给她买鱼蛋吗? 老板也看到了这个几步之外的年轻女人,笑道:“先生,你太太好靓啊,你哋两个真系登对,生仔肯定都靓。” 做生意的都会说漂亮话,方咛脸色一赧。 被误会和黎雅博是夫妻,而且他也不解释,这让她很不自在。 可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只能走过去,轻声对黎雅博说:“别买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吃……” 老板听得懂普通话,立刻说:“太太放心啦,食咗我鱼蛋,保证太太畀先生生个又圆又肥嘅仔。(吃了我的鱼蛋,保证太太给先生生个大胖仔)” 几个学生女孩没忍住捂嘴笑了。 黎雅博微微扬了唇,温声说借老板吉言,只有方咛咬唇,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了。 裹着咖喱酱的鱼蛋嚼起来很Q弹,还好分量不算多,方咛一个人能吃完,就是有点辣。 她被辣得偷偷吸气。 但还是被黎雅博发现了。 “很辣?"他问。 生怕他又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方咛立刻否认:“不辣。” 然后三两口囫囵吃完了剩下的鱼蛋。 黎雅博不吃辣,也很少吃这种淀粉含量过高的快餐类碳水食物,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了,其实是想尝一尝的。 但是某个人即使被辣成那样,也依旧没有要分给他吃的意思。 又去帮她买了瓶水,把水递给她的时候,看着她这幅被辣得生动又好笑的样子,嘴巴又肿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她的嘴巴怎么就生得那么脆弱,被吻狠了会肿,被辣到了也会肿。 黎雅博微微眯眼,忽然坏心眼地觉得她挺活该的。 让她小气,吃不了辣还非要吃,不会扔给他解决。 方咛哪儿知道这男人在心里偷偷骂她小气,接过他的水,还客气地跟他说了句谢谢。 一份鱼蛋吃完,台风的余波还未完全散去,夜幕又下起小雨。 方咛想问他,要不要回车上,司机在路边干等着,也挺无聊的。 “那个——” “进去躲躲雨吗?” 听到他的建议,方咛侧头。 他们正站在一家看起来不大的婚纱店门口。 婚纱店可以随便进去躲雨吗? 她去过婚纱店,但她当时嫁的是黎一明。 雨忽然下大了,来不及思考,黎雅博已经拉着她走进了婚纱店。 迎客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正在整理婚纱的店员听到动静,立刻放下手里的活,上前热情招呼。 “欢迎光临!” “先生小姐,系嚟试结婚礼服嘅咩?请问二位嘅婚期系几时呢?” ------------ 59 chapter 59 婚纱店不大,开在旺角老街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因为台风的原因,这两天没什么客人,忽然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傍晚,走进一对相貌登对的年轻男女。 店员眼睛一亮。 可女人的神色却有些踌躇。 面对店员的热情,她张张嘴,想说什么,被男人抢先一步。 男人微微一笑,语气温和:“方便吗?” “方便方便!” 店员忙请两人坐下,问到婚期,男人说很快,因为太太已经怀孕了。 店员立刻说了句恭喜,猜到这笔生意很有可能成交,风风火火地跑去给两位沏茶。 “你干什么?”方咛小声问。 黎雅博:“总不能干坐在人家店里躲雨。” “所以你就白白给人增加工作?” 方咛起身,想要去叫店员,被男人拉住手腕。 他抬眼看她,轻声说:“你放心,不会让她白忙这一场,我会给她付试礼服的费用。” “……” 不会让店员白忙,可试礼服有什么意义吗? 根本用不上,也不可能真的买。 她至今都认为,他提出的结婚,是一个幌子,或是一场阴谋。 方咛皱眉,不理解黎雅博的做法。 她忍不住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从刚才下车后,他所有的行为,她都不理解。 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在街道上散步?为什么要给她买鱼蛋?为什么要跟店员说他们是来试结婚礼服的? 又为什么、要故意让这些陌生人误会他们是夫妻? 他是个目的性明确的男人,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一定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可他却白白浪费了一个下午,做一些不知所谓的事。 这样的黎雅博,让方咛很不习惯。 她不习惯和他这样像寻常男女般相处和交流,也不习惯他对她没有目的和利用的温和与体贴。 与此同时,黎雅博也看到了她脸上的迷惑和警惕。 一副肯定他有什么阴谋的模样。 他能有什么阴谋? 在下车之前,他甚至不知道现在的鱼蛋是卖多少钱一份,更不知道这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家小小的婚纱店。 不过是这场刚好的雨,延误了航班,恰好给了他一个机会,将她带进这家婚纱店。 有些忍俊不禁,可扬起的唇角旁又有些苦涩。 “你在怕什么?” 他对她解释:“我就是想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 “……” 坦荡又任性的要求。 方咛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店员端来茶,顺带拿来了平板,让方咛先挑选,看具体喜欢什么类型的婚纱。 外人前的体面总要维持,方咛重新坐下。 店员态度热情,她不想扫兴,可实在装不下去,眼睛兴趣缺缺地扫过那些款式。 店员还是第一次接待挑婚纱这么不积极的准新娘,好在准新郎愿意配合,帮准新娘挑选了几套。 西式的婚纱有,中式的龙凤褂也有。 店员说,这几套镇店的龙凤褂都是他们老板从九龙那边一个很有名的老师傅手里求来的,师傅现在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早已不做褂裙了。 店员还说,就在一周前,轰动全港的沈氏小姐的世纪婚礼,当时在婚礼上沈小姐身上那件金光闪闪的龙凤褂,就是这个老师傅的同门师兄做的。 当店员提到沈氏时,方咛愣了愣。 她下意识去看黎雅博,可男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笑着附和店员的话,说那一定要试试这几件褂裙了。 好像他也只是这场世纪婚礼中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旁观者,而非始作俑者。 - “太太,你先生对你真好。” 试衣间内,店员一边帮准新娘穿上婚纱,一边对准新娘感叹。 正在外面等的黎先生说他的太太是大陆人,于是店员换成了带口音的普通话和太太交流,但热情的语气丝毫不减。 “他真的很有耐心,我之前接待过很多客人,都是太太在那里兴致勃勃地挑,而先生呢,在一边玩手机发呆,问他哪件好看,就说都好看。” 方咛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笑笑。 一场婚礼,新郎大多是陪衬,新娘的美丽才是婚礼的重点。 店员见过太多的客人,招待过太多如坐针毡的准新郎,像这样有耐心的准新郎,真的很难得。 反倒是准新娘,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 没有女人不喜欢看到自己漂亮的样子,穿好婚纱后,为了配合头纱,店员又特意为准新娘做了发型,戴好头冠。 对于店员来说,在婚纱店工作最有成就感的一刻,是当试衣帘揭开、盛装打扮的太太展现在先生面前,她从男人眼中看到惊艳神色的那一刻。 没有人会忍心拒绝美丽的人和事物,所以她会尽力地服务好每一位准新娘,尽力地用最美丽的婚纱,衬托出准新娘的美丽。 她同样希望,能收获到这位谈吐温文的先生惊艳的目光。 但这位先生的性格显然内敛,他并没有像之前她接待过的那些准新郎,直接站起身来,走到另一半面前,用惊艳的目光对准另一半,直白而肉麻地表达“bb,你真系好靓啊,我快畀你迷死咗(宝贝,你真的好漂亮,我要被你迷死了)”。 男人仅仅是在试衣帘揭开的那一瞬间,对太太定住了目光。 柔光如水的缎面曳地婚纱,包裹住了她最惹人怜的柔弱与清丽。 黎雅博没有动作,唯有随意搭在膝上的那只手,微微收拢,抹皱了原本平整的西裤。 透明镜片下,那双藏蓝的眼眸太像一片幽深的海,深邃而浑厚,太多的情绪就如月光下掀起的海浪,阵阵翻涌闪烁。 店员说:“哇先生,太太真系好靓,系咩?(太太真的好漂亮,对不对)” 男人这才回过了神。 他眨眨眼,垂下睫,直至眼中的浪潮平息,才重新抬起眼来。 望着一身曳地婚纱的方咛,他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湿气,没有过分夸张的欣喜若狂,只是平静和温柔,却又带着些许隐晦而克制的炙热。 他微微一笑,嗓音低沉而轻,轻到在这不大的试衣间,店员和方咛差点没听见。 “…系啊,好靓。(对,好漂亮)” 极其简短的夸奖,可他的目不转睛似乎已经代替了千言万语。 店员却有种电流划过心脏的酸麻感,成就感一点也不输之前所有。 方咛偏过头。 或许因为是头冠和婚纱太重、试衣间的灯光太亮,将镜子里的自己照得太过梦幻而不真实,她不得不移开视线。 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藏在婚纱裙撑下的手指蜷起,悄悄攥紧了蓬松的裙纱。 ------------ 60 chapter 60 距离方咛上一次试纱,已经是六年前。 没有任何家人和朋友的陪同,甚至就连丈夫都因为工作的缘故不能陪她一起,二十岁的方咛一个人站在镜子前,明明身上穿着最华丽的婚纱,眼神却像个孩子般胆怯,不安地听着店员喋喋不休的恭维和夸奖。 她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店员们对她最真实的想法。 ——一个颇有手段的灰姑娘,真不知道黎先生是中了哪门子邪。 她身上那件从巴黎远道而来、铺满了碎钻星河和白玫瑰的婚纱,是黎一明为了她特别找手工坊定制的。 方咛惊艳它的美丽,却也清楚,自己配不上它。 时隔六年,如今站在这里,再次穿上本该象征幸福的婚纱,她竟然久违地、像二十岁时那样,感到了一阵心跳的忐忑。 她想起了自己对爱情和未来还有期待的二十岁。 明明这家婚纱店的规模不大,礼服也算不上多华丽,连头冠都不过只是锆石和贝珠镶嵌。 明明她已经穿过最独一无二的婚纱,戴过净度最高的钻石头冠。 可她现在面对的男人是黎雅博。 这件婚纱,永远不会属于她,也永远不会属于他。 方咛迅速垂下眼,转过身,耳边摇晃的珍珠耳坠盖过荒唐的心跳声,她对店员说:“试下一套吧。” 试衣帘重新被拉上。 将帘里和帘外的两人隔绝,不过几呎的距离,却仿佛千山万水。 -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小雨依旧淅沥。 替代了日光,这座刚被台风侵袭过的城市,再次被五颜六色的霓虹覆盖。 司机打来电话,说是时候该出发去机场了。 幻影停靠的路边,地上浅浅的水洼将城市的夜色倒映出光怪陆离的景象。 店员本以为这笔生意一定能做成的。 可她显然太乐观了,试了那么多件好看的礼服,太太竟然连一件中意的礼服都没有。 难免失望,一是为自己白忙活的这两个小时,二是可惜如此登对的年轻夫妻没有看上他们店里的礼服。 否则他们的婚礼照片,该是对他们店多么有力的宣传。 太太对店员说了句抱歉,耽误了她的时间,又从钱夹里拿出几张港币递给她。 店员忙拒绝了。 “不用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如果太太您在其他店也没有试到中意的,麻烦请一定要再回来试试,那件缎面的婚纱真的很适合您!” 太太轻声说好。 店员能从太太没有波澜的声音中听出来,这声好,大约只是客套。 铃铛声再次响起,帮忙推开门的店员看到了在门口拿伞等候的司机。 然而本应该和太太一起的先生却没有急着离开,他对司机说,先送太太上车。 太太走后,先生才说,刚刚太太试过的那几件礼服,他都要买下。 店员不解:“可是先生,太太不是说她没有中意的礼服吗……” “我知道。” “那您……” 先生轻声说:“太太试过的那几件,我都很中意。” 除了礼服,男人又提出,想让店员帮忙联系这家店的老板。 他想买下这家店,如果老板不是房东,能不能请他帮忙联系一下房东。 店员的眼睛彻底睁大了。 为了不让车里的人等太久,男人只跟店员简单说了几句,再要了老板的联系方式后,很快便也离开了。 留下呆若木鸡的店员。 她至今都不敢相信刚刚那位年轻英俊的先生说了什么。 他精准地开出了价,并提出如果这个价格不满意的话,他可以用中环广场的一套商铺门面作为交换。 没有人能拒绝寸土寸金的中环商铺,老板要是知道这个消息,恐怕会高兴得把这位先生的照片打印下来当财神爷供奉在家中。 不仅如此,男人还对店员说,如果她愿意,可以考虑另谋高就。 男人给了她一个号码。 “只要你有心仪嘅公司或者职位,打呢个电话,会有人帮你安排。” 这份沉甸甸的承诺中,店员猜到男人所拥有的财力和权势,大概是她无法想象的。 临走前,他又对她说了一句:“Thank you。” 店员迷茫地看着他。 男人目光柔和,温声说:“多谢你招待我哋。(谢谢你的招待)” 店员不理解。 为什么要谢谢她? 像他这样出手阔绰的富豪,按理来说到哪里都不会缺肯为他提鞋的人。 或许跟太太一样,只是他们有钱人惯有的一种礼貌和客套吧。 店员想。 - 回到栌城后,那个傍晚仿佛成了一场旧黄色的梦。 医生上门的频率显然比之前要高了许多。 家里又多请了两个负责照顾太太的护工。 佣人们从闲聊中得知,这两个护工,之前都在妇产科工作。 一个荒谬的猜想呼之欲出,在管家陈叔的警告下,佣人们只能对其缄口。 医生叮嘱,孕妇要适当多出去走动,这是医生的叮嘱,所以方咛最近终于被允许出门散步了。 这样被细心的照料着,就连两个新护工都以为自己是被聘来给她养胎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黎雅博在等。 他在等她的身体状况好一点,带她去做亲子鉴定。 等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这一胎究竟是养还是打,才会有定论。 方咛相信沈司渝和黎柏华不敢在这方面出什么问题,毕竟他们比她更不想看到这个孩子的出生。 她早就想好了。 就算事情最后败露了,起码沈司渝和黎柏华别想置身事外。 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卖了。 她不会白白把孩子的命运交到这两人手里,可这两人总要为之前对她的态度付出一点代价。 仿佛已经预想到了那天将要发生的事,养胎的这些日子,对方咛而言,更像是一种安宁生活的倒计时。 因此这段时间,她也不想再折腾,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在孩子很听话,没有折腾年轻的母亲,静静地安养了一阵子,方咛的气色明显要比刚开始好了许多。 医生和护工向雇主黎先生汇报时,语气都很欣慰,说太太很配合,这几次孕检的结果也很乐观。 黎先生说那就好。 医生提议:“其实光靠太太一个人努力养好身体还不够,父母的基因是有很大概率会影响到孩子的。之前太太已经做过体检了,虽然她的身体比较虚弱,但基因遗传方面没有问题,只要好好养胎,孩子应该会平安出生的,所以您要是有空的话,要不要也去医院做个体检?” 男人没有很快否定医生的建议,但也没有直接答应。 “改天吧,最近比较忙。” 医生点头,离开之前又想起一件事。 有关性生活的事。 之前太太的惨况,她还记忆深刻,可她只是一个医生,为黎氏服务,除了帮太太调理好身体,无法也不敢干涉黎先生的行为。 医生只能委婉地为太太说一些话。 “现在孕周还太早,再等几周会比较好。” 电话那头的男人抿着唇,没有说话,医生以为他是不满意这个答案,连忙又说:“如果实在有需求的话,也有其他的办法,我想太太应该会帮您的。” “……” “您在听吗?” 眼里划过哂色,男人叹了口气。 这时候说什么都像狡辩,黎雅博很清楚为什么医生会这么说。 “在听,我明白了。” 医生看他态度不错,又大着胆子多嘱咐了几句。 还是第一次,黎雅博在医生这里心了虚,像个不懂得体贴妻子、只能任由医生教训的糊涂丈夫。 晚上应酬完回家,佣人说太太今天胃口不错,比平时吃得都多,吃完饭后还去外面散了会儿步消食。 或许是佣人的话给了他一定心理暗示,回到房间后,看到方咛已经洗完澡换上了贴身的睡裙,他忽然觉得她的小腹似乎微微鼓了一点起来。 即使最近吃的多了,巴掌大的脸被悉心养回了一些血色,她也还是瘦,不堪一握的柔弱身体,肚子里却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熄灯之后,方咛习惯性地背对着男人侧睡。 这段时间即使是睡在一张床上,黎雅博都没有再碰过她,一开始方咛还很警惕,但慢慢地她发现,他真的没有碰她,她便也放心地睡了。 最近她吃得多,也嗜睡,没多久就有了困意,就快入睡时,忽然感受到身后属于男人独有的苦艾气息靠近,环住了她。 方咛猛地睁眼。 感受到她的颤抖,男人覆在她小腹上的手一僵。 她背对着,并没有看见男人一瞬间黯淡下来的蓝黑色眼睛。 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方咛轻轻开口了。 “……我用手帮你,行吗?” 黎雅博没说话。 她实在不愿意再经历一次那晚的折磨,那对女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无法磨灭的阴影。 她情愿他直接掐死她。 但显然他要她活着,方咛没有选择,只能退一步。 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窸窣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她的呼吸声渐渐紧张了起来。可男人的呼吸声却好像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停止了。 感受到她的手,黎雅博喉间一闷。 只不过被她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全身已经涌起电流般的生理愉悦。 仅仅就因为她这么一点点的主动,甚至他能猜到她是迫于无奈才这样讨好他,她的讨好不是心甘情愿,只是因为害怕他再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来。 可他还是没出息地兴奋到了如此地步。 就像那天在港城的傍晚。 一起漫无目的地在城市的街道闲逛,给她买一份便宜的街头小吃,然后走进一家婚纱店,陪她一起挑选结婚礼服,冲动地为此买下一家婚纱店,买下那几件她压根不喜欢的结婚礼服。 没有人认识他们,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妇。 黎雅博自己都觉得可笑。 这些年,他和她的每一次缠绵,是他踩着道德的底线,对她的折辱和报复,可在这次次的抵死缠绵中,只为谋求自保的是她,越陷越深的是他。 这些年,他给教会捐了那么多的钱,以求天主对他的原谅。 钱越捐越多,他却不知悔改,越栽越彻底。 从前还能自欺欺人,直至今天才终于明白,在她身上,他的心陷得有多深。 黎雅博哑声说:“别怕,我不会强迫你。” 没有铺垫的承诺让方咛愣住了。 那是她多想了?以为他要—— 方咛一赧,迅速缩回手。 手缩回的一瞬间,她听见他叹了口气,隐忍和无可奈何全部融化在了其中。 接着她便被男人的气息与唇舌牢牢吻住。 ------------ 61 chapter 61 在吻上她的那一瞬间,黎雅博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和那天他坐在旺角老街的婚纱店里、看到她穿着一身流光倾泻的缎面婚纱时一样快。 上一次看方咛穿婚纱,还是在她和父亲的婚礼上。 即使那时候他觉得她穷酸又怯弱,完全配不上父亲为她定制的婚纱,可也无法否认,当柔弱美丽的灰姑娘穿上水晶鞋的那一刻,她确实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时候的黎雅博是多么傲慢,不屑父亲对爱情的冲动,竟将心沦陷在一个年轻的穷女孩身上,他鄙夷父亲,鄙夷这个穷女孩。也自信地以为能将不谙世事的继母玩弄于股掌之中。 无声的湿吻在寂静的房间中回响,不知是不是孕激素上升的影响,方咛的心跳也在本能地跳动,她的胸口此刻正紧挛而肿胀着,抽走她大半的力气。 男人一点点、珍惜而贪婪地扫过她唇舌的每一处,温柔而纠缠裹住她的舌尖,吞咽下她所有的呼吸和喘息。 方咛对他的厌恶和抗拒,是他一手造成的,这点黎雅博很清楚,也想过多给她一点时间。 可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推崇禁欲的忠实信徒。 天主和教条约束不了他的欲望,在她这里,他早就成了一个放荡无度的淫|徒。 无论他再怎样衣冠楚楚,怎样精心维持这一身斯文的表象,可闻到她的气味,看到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埋在她柔弱娇小的身体里,一切都无济于事。 纵使他无数次地克制、说服、警告自己,要将欲望和情感分开看待,可他的心仍旧在这日积月累中,慢慢地朝着她一点一点坠落。 他无法挽回。 只能沉沦。 她在绝望,而他又何尝不是。 方咛听见男人在叹气。 “可以帮我吗?”然后她听见他低声问。 为什么要问她? 他又在虚伪什么? 如果她说不可以,难道他就会停下? 方咛才不会相信。 他总是用最和煦温善的目光、最亲切斯文的语气,对她做一些残忍淫|靡的事。 “用手可以吗?”她小声问。 没能听见他的回答,她再次被他深深地吻住。 男人的弱点坚硬又敏感,结实而宽阔的身体在她这里需要得到抚慰和疼爱,他几乎是瞬间就被她所降服。 被柔软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抓住后,黎雅博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 出身高贵的奴隶主,怎么会想到,自己将有一天会沦陷在亲手调教的傀儡奴隶的裙摆下。 奴隶主臣服在了奴隶的手上,是一件多么屈辱且可笑的事。 却又是一件多么叫人无奈又迷恋的事。 那双清冷而深邃的蓝色瞳眸中有抑制不住的情|动和满足,泛红的耳根和眼尾里,有着令人不可置信竟然会从男人身上看到的那种脆弱而卑劣的美丽。 他的嗓音很哑。 他请求她。 “握紧佢……” “再紧啲……” “bb,再快一D……”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连脱口而出的请求都是记忆里最本能的语言,他再也无法掩饰地、将自己最不堪一击的一面展露给她。 她的手指抚过喷泉的头。 惹得他激动地去咬她的唇。 “好聪明,一教就会。” 方咛不喜欢他用这样的口气跟她说话,就好像她是一个需要被奖励的小孩。 她一直渴望年上者的宠爱和庇护,但这个人,不该是黎雅博。 她是他的继母。 ——即使这个继母当得毫无尊严。 方咛很不满。忽然恶作剧般地握紧了他,果然听见他低嘶一声,对她说:“轻点,痛。” 她没忍住,嗤了声。 被他听见。 黑暗中,男人英俊的面庞上划过不易察觉的哂色。 她是在嘲笑他,还是在埋怨他? 当察觉到男人的手正钻进哪里时,方咛失色,抬手推他。 “黎雅博,你说好不碰我的!” “是你先碰我的。”他说。 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像是在耍赖。 方咛噎住。 她碰他,明明是为了避免他又对她做什么! 见方咛不说话了,黎雅博握住她的手,帮她握紧自己。 他轻哄道:“听话好吗?这样我会s得快一点。” “不然你的手会酸。” “……” 方咛的耳朵发烫。 说得好像是为她好似的。 不要脸。 其实人跟动物有什么区别呢? 甚至还不如动物,起码动物会在感知到危险时迅速逃离,起码动物会和捕猎者拼死顽抗到底,哪怕为此丢了性命。 比窗外流泻而入的月光还要皎白的一对十五圆月,樱桃树在月表的最高处傲然盛放。 贪恋的吸吮中仍然带有男人强势的气息,她被他那股苦艾的气息桎梏着,可他的力道却又是那样虔诚和讨好。 来自捕猎者的舔舐,男人依依不舍,反复地卷起舌,裹住,像个孩子似的吮吸,让肿胀的匈口在这一刻好似得到了长久以来的释放。 手指攥住床单,方咛不由得在他唇舌的包裹中陷入迷离,挺起,张开嘴大口呼吸。 腥甜而粘稠的味道充满了整个房间。 沉默了许久,心跳趋于平缓,身体颤抖的余温还没消散,黎雅博收紧手臂。 不动声色地将手肘和膝盖抵在床上,半撑起自己高大的身体,以避免挤压到她的肚子,他低下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收紧手臂,将纤细的女人笼罩他的身体下,完全地抱住了她。 情欲叫人失控,也令人神志不清。 安静的余韵中,他忽然问她:“你帮daddy手|淫过吗?” 方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很快她就确定她没有听错。 “话俾我知,我同daddy边个嘅更大?(告诉我,我和父亲谁的大)” 方咛咬唇:“……你有病吧。” 他确实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从前他多高傲,最不屑与父亲比较,因为他自信可以胜过父亲。 所以他从来不问。 可如今他不仅要与同作为男人的父亲在她这里比出高下,还执拗地要与同父异母的弟弟作比较。 “同雅学呢?” “毛都未生齐嘅僆仔(乳臭未干的小子),比得过我?” 即使是男人之间幼稚至极的比较,他也是傲慢又优越的。 “告诉我,我和他们,你更喜欢跟我上床的感觉,是吗?” 方咛张嘴,想骂他不要脸。 但她愣住了。 在窗外流淌而进的月色下,她看到了男人眼里隐隐闪烁着的不安和期待。 她也看到了他微微抿起的唇,在等待她的回答。 “黎雅博,你——” 她开口了,可男人又忽然有些害怕会听到他不想听的答案。 他打断她。 “没关系,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我会向你证明,我才是最适合你的男人。” 黎雅博低下身体,在她耳边喃道。 他的手搭在她的头顶上,透过柔软的发丝,方咛感受到来自他掌心的温度。 手指深入她的发间,那样轻轻的摩挲,沉重却无言的珍惜和眷恋全都隐匿在其中。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方咛目光复杂。 她乖顺地被男人抱着,听着他在耳边温柔的许诺,这一刻,她真的要以为这个男人是爱她的。 - 这晚过后,在黎雅博的吩咐下,医生对方咛的身体状况更上心了。 方咛知道,这是他在为亲子鉴定做准备。 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会站在镜子前侧身,观察自己平坦的小腹。 月份太小,明明还听不见孩子的心跳声,可怀孕的实感已经越来越明显。 从一开始的无法接受,恨不得下一秒就流掉这个孩子,到现在走路睡觉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调整姿势,以免压到小腹。 一个安静的午后,方咛按照医生的嘱咐,正在独栋的后花园晒着太阳午睡。 聪明的Bob仿佛也能感知到朝夕相处的女主人和从前不一样了,不再吵着要玩飞盘,待女主人睡下后,便在草坪上安静地追逐蝴蝶和蜜蜂。 直到听见陌生人的动静,Bob才忽然叫起来,吵醒了女主人。 方咛从宁静的午睡中艰难地睁开眼。 “……怎么了Bob?” Bob当然不会说人话,佣人走过来,告诉了她缘由。 几个说话带着法国口音的欧洲人来家里了。 方咛以为他们是来找黎雅博的,但这几个欧洲人说,他们是受黎先生的雇佣,上门来为她服务的。 家里照顾她的佣人和护工已经够多了,方咛觉得自己还没有虚弱到需要一个足球队的人来照顾自己。 但这几个身着正装、嗓音优雅的欧洲人显然也不像是护工。 随行的几个工人联手从停在门口的商务大车里搬出了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方咛好奇地问。 “夫人,这是婚纱。” 棕发棕眸的法国女人微笑着对方咛说。 “这是Lee先生特意为您在巴黎的手工坊定制的婚纱,昨天刚完成,我们是上门来为您试穿的。” 繁重的婚纱被搬了进来,方咛甚至还来不及反应。 几个法国人动作熟稔地整理好了婚纱,为方咛展示。 独特的剪裁和细节设计,层层铺叠的缎面纱,曳地的裙摆就如闪耀的飞瀑,在仿佛置身仙境的灯下淌溢出白色的流光。 比童话中仙女教母为灰姑娘变幻的礼服更梦幻和唯美,甚至比六年前,黎一明为方咛定制的那款婚纱更精细、更昂贵,也更耀眼夺目。 ------------ 62 chapter 62 方咛一眼就认出了这件婚纱的设计风格。 来自于六年前,黎一明为她定制婚纱的那一家。 颇感荒唐的同时,方咛甚至想过,是不是经济下行,导致整个巴黎只剩下了这一家做高定婚纱的品牌。 不然她想不通为什么黎雅博要刻意在六年前黎一明为她定制婚纱的这家品牌,再次为她定制第二件婚纱。 几个法国人甚至还骄傲地告诉她,说这件婚纱无论是从剪裁做工还是用料上,都胜过六年前黎先生的父亲为她所定制的那一件。 这一刻,方咛真的觉得这世界上除她之外,所有人仿佛都跟着黎雅博一起疯了。 - 管家陈叔打来电话,说太太拒绝试纱,并大叫着把那几个法国人都给赶走了。 黎雅博垂眼,简单回了句知道了。 挂掉电话后,他神色如常,继续与医生交谈。 医生的表情很复杂。 所谓的豪门秘辛,在那些媒体和民众眼里不过是茶余饭后闲谈的笑料。 他们肆意地讥讽这些上流人士,虽有着普通人无法企及的财富,可在那光鲜亮丽的外壳下,掩埋着太多的无耻和腌臜。 就好像在鄙夷一件虽然自己一辈子都摸不到、买不起、穿不上,但爬满了虱子的华丽袍子。 富人又怎样,也不过如此,还不如他们呢。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不公平的世界中寻求到一丝短暂的心理平衡。 可医生不能这么做。 就在刚刚,她才终于知道为什么黎先生执意要给太太腹中的孩子做亲子鉴定。 从母体中提取出这个孩子的DNA,需要和两个男人进行比对,来确定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 其中一个男人,是她现在的雇主。 而另一个男人,竟然是她前任雇主的另一个儿子。 柔弱的遗孀、英俊的继子,甚至还有另一个继子,越是华丽的袍子内里就越是容易长虱子,她不得不将这个秘密压在心底。 也不得不为了生计,继续对面前的男人马首是瞻。 男人问她,太太的身体是否能养好。 怀孕是一件伤身的事,再加上这个孩子又是以那样的缘由怀上的,只会让作为母亲的方咛更劳神。 听起来,无论亲子鉴定的结果如何,男人最在意的,并不是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而是太太的身体。 医生叹气。 “黎先生,我无权干涉您的决定,但跟您说句实话,对一个女人来说,无论是流产还是生子,所带来的身体伤害和心理影响都是不可逆的。” 在生理意义上,生育对女人来说,本就是磨难。 宗教说,子宫是上帝赐予女人最好的礼物,是人类最伟大的器官,可在无数个宗教神话中,上帝都是以一个男人的形象出现的。 既然是最伟大的器官,为什么上帝不将它赐予男人? 既然如此担忧、迫切地想要养好太太的身体,那当初又为什么要那样侵犯和伤害太太? 上帝沉默了。 黎雅博也沉默了。 可承蒙上帝恩泽的信徒没有质疑上帝的权利。 医生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有关太太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对了,上次建议您做的身体检查,您去做了吗?” 犹豫几秒,医生委婉地说:“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请您的弟弟,也做一下检查吧,这样对太太和孩子……都更保险一些。” 在医生小心的语气下,黎雅博没有为难医生,点头答应。 他没有敷衍医生,不仅自己做了详细的体检,还顺便让保镖把关在其他医院的黎雅学给带了过来。 黎雅博正好做完体检,赶着回公司处理事务,两辆车停在相邻的车位,上车前,他淡淡瞥了眼被保镖按住肩膀的黎雅学。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黎雅学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清爽与朝气。 深邃美丽的蓝色眼睛不再明亮,额前浓密的黑色卷发长到有些凌乱,没有修剪,下巴处生出的青渣与他漂亮到凌厉的五官并不相衬,显出他这些日子的自暴自弃。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自己,也是他曾全心依赖和喜欢的哥哥。 黎雅学抿唇,撇过眼去。 温柔亲切的哥哥,开朗粘人的弟弟,如今已是敌人。 兄弟俩之间没有任何交谈,收回目光,黎雅博上车,吩咐司机离开。 - 自从那天几个法国人上门被方咛激动地给赶走后,一连这几天,法国人都没再上门,婚纱则是暂且被搁置在了阁楼上。 为了平复方咛的情绪,在医生和陈叔的建议下,黎雅博这几天也没有回家。 几天后,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为了向自己的雇主汇报,医生先是去找了负责做体检的同事询问情况。 雇主各项的身体指标都没有问题,精子的活动度也在正常范围内。 唯独不太好的是心理测试结果。 黎雅博一直有失眠和精神紧张症状,这几年情况时好时坏。 心理和精神压力过大,从而导致的这些症状几乎是天才和上流精英们都要承受的代价,财富和权力并不是乖巧的宠物,这点医生完全可以理解。 同事又提到:“不过黎先生的母亲,好像是有家族遗传病史的。” 医生有些惊讶。 “是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我也是做测试的时候从黎先生那里知道的,应该是上任的黎董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吧。” 同事发出一声唏嘘的感叹。 “老婆有精神病这种事,一般男人都不愿意外扬,更何况是他们这种级别的富豪呢。” 医生也跟着唏嘘。 …… 黎雅博面无表情地将弟弟的体检报告往地上一抛。 整页的报告中,最令他不悦的是,黎雅学的精子活动度也是没问题的。 概率是件让人无法否认的事。纵使他在方咛耳边问上一万遍,纵使他自信他比黎雅学更懂得如何让她快乐,他仍旧不敢百分之百保证,在那个晚上,他赢过了黎雅学。 靠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男人闭上眼,回想医生的话。 “鉴于您母亲生前的病史,如果是基因遗传的话,那么是有可能影响到您的下一代的。” “所以我建议您,再做一个更详细的检查。” 医生的建议很中肯,但黎雅博拒绝了。 如果不是为了方咛和孩子,他根本不想对外人谈起母亲姚婉林。 母亲的病史是父亲的秘密,同样也是他的。 在他并不美好的童年记忆中,父亲是个可恨的人渣,母亲则是个可怜又可恨的疯子。 她曾无数次在还是孩子的黎雅博面前自残、甚至自杀,在弥留的那段时间,她把唯一陪伴在自己的身边的儿子好几次错认成负心的丈夫,前一秒哭着说爱他,请求他不要抛弃她,下一秒则掐住他的脖子,要跟他一起去死。 陪伴姚婉林最后的时光,黎雅博的脸上和脖子上常有伤痕。 当年姚婉林带着丰厚嫁妆嫁给黎一明,得益于她的嫁妆、和她的娘家在大陆的社会地位,家道中落的黎氏才得以在风云变幻的政|权交替中站稳脚跟。 她本该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黎太太。 可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刻,连娘家的人都因为她治不好的病放弃了她。 只因为他的父亲和他的外公达成了无耻的约定。 父亲用远高于当初母亲带来的嫁妆的利益和股份,换得了外公的沉默。 商人以利益为先,利益当前,妻子和女儿都可以是弃子。 这是父亲和外公教给他最深刻的一课。 黎雅博永远记得,在母亲潦草的葬礼上,父亲没有来,外公也没有来。 他憎恶母亲的懦弱,发誓自己绝不要落到和母亲一个下场。 可每每想到母亲,心中却还是会为她这凄凉苦楚的一生而感到不值和难过。 每一个母亲都是孩子眼中的上帝。 对于当时还年幼的黎雅博来说,他的上帝令他失望,同时也令他绝望。 在将天主信奉为唯一的精神救赎之前,他曾无数次在孤独中期待过母亲的救赎。 然而母亲到头来也没能救赎他。 喉头一哽,黎雅博摘下眼镜,缓缓揉捏酸涩的眼皮。 几分钟后,他重新戴上眼镜,弯下腰,拾起属于黎雅学的那份体检报告,去了黎雅学的病房。 黎雅学的左手还在疗养和恢复阶段,为了省去麻烦,他干脆吩咐人把黎雅学转到了这家医院。 黎雅学对自己的体检结果没有任何兴趣。 反正一切都是为了亲子鉴定。 只不过在黎雅博知道真相之前,能多膈应他一天是一天。 “你真的要做亲子鉴定?” 黎雅学坐在病床上,故意挑衅地冲男人扬起下巴。 “你就不怕结果不如你所愿吗?” 黎雅博平静地回视弟弟。 “你觉得什么样的结果,才应该是如我所愿的?” 黎雅学嗤了声。 “别明知故问了,难道你能接受方咛她怀的是我的孩子?” 黎雅博当然不能接受。 否则他当初不会在想到这个可能后,恨不得杀了这两个人。 然而此刻,他出乎意料的平静。 没有回答,黎雅博敛眸,只说:“不论鉴定的结果是什么,雅学,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黎雅学愣住。 他绝不会相信这是大哥看在他们的兄弟情分上,才放他一条生路。 “你可以继续去英国念完大学,等你毕业后,随你去哪个国家生活都行,我会把我在当地的人脉和资源介绍给你。” 接着,男人缓缓说出了他的要求。 “前提是你再也不要回来,永远的离开方咛。” 黎雅学嘴角讥讽。 果然。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独占方咛。 “然后呢?我永远的离开方咛,那你和她就能安心在一起了?” “你觉得方咛会愿意吗?” “大哥,你死心吧。就算没有我,方咛的心里也还有爹地,只要她头上还顶着黎太太的名号,你和她永远都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这些话黎雅学早已经说过一遍了。 上一次说这些话的时候,确实很管用,把他高傲的大哥说得面色苍白、哑口无言。 当时黎雅学觉得痛快。 高高在上的黎雅博,竟也有那样狼狈的时候。 而这一次,这些话仿佛已经失去了激怒男人的作用。 黎雅博微撩开眼,隔着镜片望着弟弟。 “没关系,我会带她去国外登记结婚。” 在黎雅学震惊的目光中,他微微一笑,不容置喙地向同作为男人的黎雅学宣告自己从父亲和弟弟手中抢夺来的胜利。 “等到那时候,无论她心里有没有daddy,有没有你,她都是我黎雅博名正言顺的黎太太。” 说完这句,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色里,涌流过令人胆寒的偏执与疯狂,可英俊深邃的面庞看上去依旧是那么温和。 如果不能名正言顺,那他就想办法让他们变得名正言顺。 她的心曾落向何处,交给过哪个男人。 黎一明也好,黎雅学也罢。 都不重要。 反正至死,方咛的归处只能是黎雅博。 ------------ 63 chapter 63 “……” 黎雅学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 他了解方咛,他太清楚这个没有缚鸡之力的柔弱女人骨子里头有多倔。 她长了一张纯洁漂亮的脸,可只有外表才像一株玻璃花般易碎无瑕。 其实她一点也不高尚,她肤浅、她拜金、她卑俗、为了利益,她可以委身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是她亡夫的儿子。 她甚至可以伏低做小,接受自己作为男人的附属品活着。 这样的女人,他和大哥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本质,即使他们对她都有过很深的偏见,即使他们都曾鄙夷她当初为了钱选择嫁给他们的父亲。 可无论是他还是大哥,最后都还是不可自拔地被这株玻璃花一样的女人吸引。 那晚他想要她,而她也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哪怕她的身体放弃了抵抗,但她的心也绝不会对他妥协。 看上去那么纤弱,明明只要再进一步,她就是他的女人,她的心却像一座怎么都轰不破的坚硬城墙,始终坚定地将他横隔在爱情之外。 正因如此,从前对她有多不屑,如今就有多不可自拔,才让他感到后悔和无力。 纵使他有多爱她都没用,她永远不会爱上他。 她永远不会爱上他们。 事到如今,他们要的已经不是她无奈的妥协和服从,也不是她的眼泪和委屈,他们要的是她的爱情。 可她不会愿意的。 半晌后,黎雅学回过神,喃喃说:“大哥,你疯了。” “我不信你会想不到,这样做,只会让她更恨你。” 男人的眼里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悲哀。 “她恨我,也好过离开我。” 他当然知道,强求来的爱和婚姻最后只会让他和方咛都遍体鳞伤。 他伤害了她太多次,可这些日子下来,她又何曾没有往他的心里扎过无数把刀子。 不过他都接受。 因为这是他该受的。 离开病房前,黎雅学最后叫住哥哥。 还有力气的那只右手垂在身侧紧攥着,深蓝的眼底里满是不甘。 凭什么。 明明哥哥才是那个无耻的后来者。 “你真的爱上方咛了?” 他颤抖地问哥哥。 “哪怕她现在肚子里怀的不一定是你的孩子,你也能接受?” 黎雅博下意识蹙眉。 没有男人会甘愿心爱的女人怀上其他男人的孩子。 更何况是他。 这种背叛和屈辱是他绝不能容忍的,如果那不是他的孩子,他一定会杀了那个孩子。 然而。 “如果她怀的是你的孩子,也许对她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黎雅博轻轻扯唇。 和黎雅学一样,他的语气听上去同样不甘,也同样无奈。 “…至少你的母亲是个正常人。” 黎雅学没有听懂,也没有心思去深究这句话的意思,他颓然地坐在病床上,一直到太阳落山,管家老陈来看他。 雅学少爷是老陈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亲眼见证少爷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长成如今高挑英俊的青年,现在黎雅学这副样子,让老陈看了实在心疼。 要是让地下的一明老爷看到,估计只会更心疼。 老陈轻声呼唤着黎雅学的名字。 黎雅学却只说:“陈伯,他们要结婚了,大哥他说他要跟方咛结婚。” 他苦笑道。 “……陈伯,他们怎么可以结婚呢?” “少爷别担心。” 老陈拍着黎雅学的背,就像小时候哄少爷不哭那样。 “陈伯会想办法的。” - 黎雅博不在家住的这几天,管家老陈也请假回老家了。 这几天家里冷清清的,佣人们不敢说话,就连Bob都不怎么叫了。 方咛让佣人找了宠物医生来给Bob检查身体。 医生告诉方咛,Bob没有生病,Bob只是年纪大了,所以就不怎么叫了。 方咛这才松了口气。 让佣人送医生出门,她蹲下,摸摸Bob的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生病了。” 女人的手很柔软,Bob仰起脑袋任由她摸。 其实一开始方咛和Bob的关系算不上很好。 那时候黎雅博总喜欢欺负她,她不想跟他偷情,每次都躲闪,他便故意当着Bob的面和她亲密。 他还给了一个特别虚伪的理由。 ——从Bob开始习惯。 有次Bob甚至跟着黎雅博进了她的卧室,等方咛发现它在床边时,已经来不及开门放它走了。 它就这样蹲在床边看着他们。 它看着方咛被主人,看着她拼命咬唇忍住声音。 然后,它就开始叫了。 “汪——汪——” 叫声越来越大。 方咛实在受不了,哀求黎雅博停下。 “要不你先放它出去吧,它一直在叫……” 男人怎么可能听她的。 他哑笑一声,说:“不用担心,它就是饿了。” 接着他侧头,用白话对Bob说:“乖,等daddy做埋,就畀你开罐头。(等daddy做完,就给你开罐头)” Bob似乎听懂了,真的没再叫了。 它不叫了,方咛的声音便有些盖不住。 黎雅博挑眉一笑,低头吻她,用舌尖撬开她的牙齿,彻底释放出她的声音。 他贴着她的唇哄道:“bb,而家换你叫咗,大声啲,我都畀你开个罐头,嗯?” ——换你了,大点声,给你也开个罐头。 低哑而荤腥的诱哄让方咛一瞬间涨红了脸。 她反驳道:“你才是狗,你才吃狗罐头!” 低沉的笑意从喉间溢出,黎雅博顿时笑得更开心了,怎么都停不下来,甚至还饶有兴致地跟她解释:“Bob在做绝育手术之前,我公寓附近那一整条街上的母狗都是它的红颜知己。” 他掐掐她的脸。 “它可比你这只小狗懂情趣多了。” 方咛咬牙切齿,只恨自己现在不能变成一只狗,否则怎么都要把这男人咬出狂犬病来。 后来几次,在她的强烈要求下,黎雅博只能放弃了让Bob当观众的想法,每次进房间时,都会特别留意Bob有没有跟进来。 因为黎雅博,那段时间,只要对上Bob的眼睛,方咛总会觉得心虚。 所以她总是刻意躲着Bob。 可Bob实在被黎雅博教得太乖了,好像是某个凉爽的秋日,方咛在露天的花园睡午觉,被忽然刮过的北风吹醒。 身体是冷的,唯独脚是暖的。 方咛低头,这才发现原来Bob蜷缩睡在她的脚边。 毛绒绒的大尾巴盖着她的脚背。 她的心一瞬间就软了。 黎雅博并不介意她和Bob的亲近,他常常因为工作事务不在家,以前都是把Bob交给佣人照顾,后来方咛和Bob亲近了,这项任务就落到了方咛头上。 每次黎雅博出差,都是方咛最轻松的日子,家里只有她和Bob,她会婉拒其他太太们的下午茶邀请,牵着Bob去爬山,牵着它去宠物公园认识它的新朋友。 但Bob还是最喜欢daddy的,黎雅博一回来,它便立刻抛下她,去黎雅博脚边摇尾巴。 方咛难免有些吃醋,于是在心里悄悄期待着,黎雅博下次什么时候再去出差,最好是去国外,去的越久越好。 这样一回想,好像那几年,也有过开心自在的时候。 以前是盼着黎雅博出差,现在黎雅博明明没去出差,却也好几天都没回家了。 法国人送来婚纱的那天,她气得直接把法国人赶了出去,还在之后给黎雅博打了通电话,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骂他是疯子,她骂他脑子里没有伦理纲常。 她骂他是不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和他是一对无耻的奸夫□□。 她和继子搞在一起,所以她活该一辈子都像只老鼠活在阴沟里,她不想见光,也不想被世人的唾沫淹死。 如果他想被全世界戳着脊梁骨骂,连自己的继母都不放过,麻烦不要拉上她。 静静听完她一长串的炮轰,黎雅博什么话都没说。 在她挂断电话后,他才发来信息,说自己这几天先不回家了。 ——“有什么事就吩咐佣人和陈叔,不要生气了,对身体不好,也对孩子不好。” 看完他的叮嘱,方咛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这信息发的,怎么看上去蛮不讲理的是她,委屈的反而还是他了? 方咛愤愤地对Bob说。 “Bob好,daddy坏。” “你daddy是个道貌岸然的大坏蛋。” Bob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赞同她的话还是不赞同。 可不管它的daddy是不是个大坏蛋,它都最喜欢daddy。 这一点很快得到了证明。 白天的时候,方咛还在担心Bob这几天忽然变文静了,是不是因为生病了,谁知一到晚上,Bob居然就开始叫了。 即使这里是富人区的独栋,也难免扰民。原本已经准备睡觉的方咛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叫来今天负责值夜班的佣人,让她去安抚Bob。 佣人却解释说:“是因为刚刚先生回来了,所以它才有点兴奋。” 方咛呆住。 静静听了会儿,佣人说:“太太您听,Bob没叫了。” 但方咛此时的重点已经不在Bob叫不叫的问题上了。 黎雅博怎么回来了? 还是说他觉得事情已经过去几天,所以就有恃无恐地回来了? 方咛咬唇,对佣人说:“我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然后迅速关上房门,爬上床,用被子罩住自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没用,十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她当做没听见,继续蒙在被子里,敲门声却没有因此停下。 她朝门口喊了声:“黎雅博,你有完没完!我不想看到你!” 敲门声骤停,接着是佣人无措的声音。 “太太……” 不是黎雅博? 方咛清了清嗓子,问:“什么事?” “那个,要是您还没睡的话,能不能麻烦您下一趟楼?” 方咛说:“下楼干什么?” “……先生……好像有点喝多了……” 喝多了? “喝多了你们就直接把他扶回房间休息啊。” “先生不让……”佣人无奈地说,“平常先生喝多了,都是陈叔负责照顾的,但是今天陈叔不在,所以我们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更何况先生明确吩咐。 ——既然老陈不在,那就让太太来。 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来叫太太下楼。 几分钟后,面色不虞的方咛打开房门,手里还端着一杯水。 是给先生倒的? 佣人忙说:“太太,我来给先生倒水就好了。” “不用,别害你丢了工作。” 佣人不明所以,为什么倒个水就会丢工作? 方咛也没解释,拿着水径直下了楼。 佣人很快就知道了。 喝多了的黎雅博此时就仰头靠坐在沙发上闭眼休息。 连西装外套都没来得及脱下,整个高大的身体仿佛脱力般埋在沙发里,闭着眼,眉也紧皱着,只有嘴唇是微张开的,一点点艰难而迟钝地往外吐出带着酒气的呼吸。 黎雅博喝酒不上脸,英俊的面庞苍白,唯有耳根到脖颈处泛着一片醺意的红。 他应该是渴了,凸起的喉结一直在动。 方咛抬手,就那样直接将一杯水泼到了他脸上。 几个佣人同时发出惊呼。 沙发上的男人很快被这一杯水泼醒了,睁开眼。 佣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想等下先生要是发起脾气来,他们究竟要不要帮太太说句话。 然而没有,被水泼醒的男人似乎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缓缓取下已经看不清视线的眼镜,往矮茶几上一丢,又随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脸颊和湿发。 他的发丝和睫毛都在滴水,透明的水滴在他脸上,反倒更衬托出他的矜贵和英俊。 几个佣人看了,都忍不住觉得太太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差点忘了太太如今变得这样易怒,究竟是谁逼的。 一屋子的沉默中,黎雅博脱了外套,又扯了领带,抬手递给一旁还在愣神的佣人。 “拿去洗一下吧,麻烦了。” 其中一个反应最快的佣人连忙接过,正好有借口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其他几个佣人也纷纷回过神来,推推搡搡地离开。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 黎雅博这才抬起眼皮,朝方咛开口。 “上次泼粥,这次泼水,下次又要往我脸上泼什么?” 不等方咛开口,他又轻轻笑了声,自嘲般地说:“算了,只要不是硫酸,随你泼什么吧。” 方咛扯唇。 “已经能说冷笑话了,看来这杯水很有效。” “既然酒醒了就赶紧上楼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打算上楼。 还没走到楼梯那儿,便被有着身高优势的男人追上,男人直接揽过她的腰,从背后牢牢将她抱住。 苦艾混杂着红酒的气息,就这样将她笼罩。 “黎太太,你上一个丈夫以前喝多了酒回家,难道你也是这么粗暴地照顾他的吗?” “……” “回答我。” 如果不回答,他估计能在这里跟她耗上一夜。 方咛闭了闭眼,没好气地说:“是又怎么样?” “撒谎。”他说。 不等她说,他又说:“你和爹地结婚的那天,爹地喝多了,你明明照顾他到凌晨。” 方咛一怔。 他居然还记得? 那他也应该还记得,那天他对她的态度有多不屑。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现在也喝多了。” 顿了顿,他垂着眼睫低声问:“为什么不能照顾一下我?” 方咛觉得这男人真的很好笑。 曾经对她那么不屑,现在喝多了,又在这儿要求她照顾他? “因为你不是我丈夫。” “马上就是了。” 通知一般的口吻,再一次把方咛惹毛了。 “是个屁!永远都不可能是!” 听到她如此激烈的否认,黎雅博眸色一黯。 他把她的身体转过来,哑着嗓音说。 “你再否认一个字,我马上打电话安排飞机,明天我们就去拉斯维加斯登记结婚。” “……” 很不像他平时的斯文作风,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甚至是有些任性的威胁,但非常有效,方咛果然闭嘴了。 男人的执行力她是见识过的,她不敢赌。 对峙数秒,方咛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跟一个喝多了的男人浪费口舌。 只要不去拉斯维加斯,一切都好说。 “你想我怎么照顾你?” 男人没有很快回答,而是重新把她带到了沙发边,与她一起坐下。 接着,他把佣人已经泡好了的解酒茶往她手里一塞。 “你以前是怎么照顾爹地的,现在就怎么照顾我。” 他挑了下眉,用下巴指了指她手里的解酒茶。 “喂我喝。” 这男人何止是坏蛋,这简直就是个不要脸的死无赖。 方咛咬牙切齿。 她已经想好了,第三次要往他脸上泼什么。 ------------ 64 chapter 64 方咛握紧手里的茶杯。 “黎雅博,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吗?要喝你自己喝。” 她语气强硬,又要把茶杯放回去。 茶杯悬在半空,她的手腕再次被男人握住。 “喂,你——” 茶水洒了大半,打湿沙发,同时也溅在了男人的衬衫上。 他毫不在意,径自将她拽向自己,箍住她的腰,将她按坐在自己腿上。 他抱着她,苦艾和酒融合的气息将她包围,额头抵在她的肩峰,湿润的额前发扫过她颈边肌肤,激起她一阵瑟缩。 他喝了酒,声音闷得仿佛是从喉腔中挤出来的,普通话也说不清晰,其中几个发音还跟白话搞混了,听着有些滑稽。 “不是你一直跟我强调,你是爹地的黎太太吗?” “你既然坚持自己是他的黎太太,那你就是我的继母。现在我这个儿子,想请后妈喂我喝口醒酒茶,不可以吗?” 他用她堵他的话,反过来将她堵得哑口无言。 黎雅博低声笑了。 “做妈咪嘅照顾仔,唔系天经地义,嗯?” 方咛听不下去了。 他何止是无赖,他简直就是反社会,根本不把世俗道德当一回事。 再多待一秒钟,她都不知道会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无耻浑话。 “黎雅博,你放开我!” 男人置若罔闻,抱着她,她越是想逃,他越是要把她留下。 挣不开,她不得不顶撞地说:“黎雅博,你好意思说我是你继母,要求我现在照顾你吗?那我问你,你哪怕有一秒钟孝顺过我这个继母吗?” 平时把她当消遣的玩物,现在耍起酒疯,又拿继母继子的身份来要求她。 她还要脸,她做不到上一秒跟他纠缠不清,下一秒又跟他玩什么母慈子孝的剧情。 她就没见过比他更不要脸的男人。 面对她的质问,黎雅博非但不心虚,反而笑了。 他单臂使力,轻松抱起她。 将她转了个身后,他分开她的腿,让她更轻松地跨坐在他的腿上。 黎雅博仰头,看着一脸羞愤的方咛,轻声问:“难道我没孝顺过你吗?” 他低眼,看到她敞领的睡袍因为刚刚的挣扎而变得松垮,露出蕾丝缝边的洁白抹胸。 甚至不用想象,他都知道这下面是怎样的风景。 因为他已经用眼睛看过、用手碰过、用嘴吻过无数次。 深蓝色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暗下几度,好不容易按捺下的醉意又在这一瞬间涌上不少。 喉结吞咽,黎雅博重新仰头看她。 他抬起手,指腹勾勒她小巧的下巴。 “这几年,我送给你的珠宝,我自己都没算过到底有多少,每去一个地方出差,都会关注那里有没有在举办的珠宝展或是拍卖会,如果看到合适的珠宝,就买下来送到你手上,如果你觉得这些都是小东西,集团股份,债券期权,慈善会,甚至还有内地那几家旅游山庄、球场,你想要学着怎么经营,我也都给你了。” 冰凉的指腹停在她的唇角上,他顿了顿,眼中飞快过一丝不甘。 “你知道吗?这几年我孝顺给你的这些,已经比爹地在遗嘱上原本要给你的多太多了。” 方咛内心一震。 此时她万分肯定,他真的喝多了。 否则他不可能主动提起遗嘱。 即使她早已通过黎柏华了解到了黎一明所留下的那份遗嘱真相,可在黎雅博面前,她只能装做不知道。 方咛迅速敛下表情,想要继续听他说下去。 可令她失望的是,男人对遗嘱的呢喃只是点到即止。 醉意横生的男人此时的重点根本不在遗嘱上,也不在自己和父亲究竟谁为她花的钱更多这方面。 曾作为首富的黎一明不在乎,如今接替黎一明成为首富的他更加不在乎。 他此时就跟没有自信的普通男人无异,他唯独急需要在她这里、在某一个难以启齿的方面,迫切地想要找到优越感。 “你跟爹地结婚也不过两年,这两年你们睡过几次,而我们这几年,又睡过多少次?” “你算得清吗?这几年你高|潮过多少次,喷过多少次,无论我是用手,用嘴,还是用这里,你都很满足不是吗?” 他是伤害过她,可他也曾给过她很多快乐,他希望她记得。 边说着,边抓着她的手带向自己。 即使隔着西裤,方咛仍然被这份温度吓得缩回了手。 黎雅博仰头,眼中铺着一层朦胧的醉意,深深地看着她。 随后他拉下她的后脑勺,轻轻啄吻她的下巴,发出带着醉意的倦懒笑意,邀功般地问她。 “难道这不算是一种孝顺吗?” 方咛闭眼,一点都不想回答这种不要脸的问题。 他总是会用一些无耻的诡辩来调情,她嘴上骂他不要脸,可又会因为他的话面红耳赤。 就在他即将要吻上她的在唇角时,一道清脆的杯盏碎裂声响起。 两人同时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什么都没看见,只听见了急慌的脚步声。 也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佣人。 意识到被佣人看见后,方咛迅速从男人的腿上跳下来。 都怪他大晚上的在客厅里发酒疯。 她狠狠瞪了眼黎雅博。 黎雅博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羞愧的,负责打扫卧室的佣人都不知为他们清理过多少次事后荒唐的场景。 除了没看见过他和方咛做|爱,其余的估计也见过不少了。 不过也要感谢那个佣人的打断,否则他差点就忘了她现在还怀着孩子,不能做|爱。 冷静了些许,黎雅博找了个别的话题,问她那件从巴黎空运过来的婚纱被放在哪儿了。 方咛说在楼上。 他嗯了声,随便灌了口剩下的醒酒茶后,又带着她去了楼上。 - 喝醉了酒的男人想一出是一出。 婚纱实在太大太重,直径近两米的裙撑,穿脱都很困难,光是试穿都需要好几个人的帮忙,即使是身形高大的成年男人,也很难独自整理好婚纱。 站在一边,方咛神色复杂地看着男人忙活。 因为一时兴起的念头,黎雅博的额头和后颈都冒出了汗珠,打湿衬衫,显得有些狼狈。 高高在上的黎董事长,竟也有撩起袖子、在偌大的衣帽间里像个忙活的小工搬婚纱的一天。 大概将婚纱摆弄好,黎雅博叫她过来。 猜到他的意图,方咛直接说:“我不想穿。” 安静几秒,黎雅博直接将她拉到试衣镜面前,伸手去解她的睡袍系带。 方咛立刻警惕地护住系带。 “你干什么?”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理所应当:“我帮你穿。” 方咛又忍不住了。 “黎雅博,你听不懂人话吗?我不想穿,就算你帮我穿我也不要穿。” 事实证明喝多了酒的男人确实听不懂人话。 被再次拒绝后,黎雅博抿唇,一言不发地看了她片刻,然后将她一把抓进怀中,不顾她的挣扎,扯开了她的睡袍系带。 方咛没料到他会幼稚到这个地步,她不穿,居然就直接脱她的衣服。 喝醉了酒以后的黎雅博比平时更讨厌了,清醒的时候起码还会装一装绅士,而现在的他跟流氓有什么区别? 方咛气得跺脚。 “黎雅博,你无耻!” 背后紧贴着自己的男人气息,以及那双有力的手,都让她想到了一些曾在这里发生过的事。 他曾打开衣帽间里所有的灯,将她的身体按在镜子上,让她在灯光和他的眼中一览无余。 方咛当时难堪得快要哭出来,却也只能任由自己被当成一个手脚不受控制的洋娃娃,跪坐在镜子前,被他撕开身体的缝线。 他像是一个探险者,在她的山峰和丛林间窜寻,拨开卷曲的树叶,抵入最深的密流。 在升天的颤抖中,黎雅博怜惜地看着她,轻轻吻上她楚楚可怜的眼睛和嘴唇。 “我们黎太太真会哭,不光上面会哭,下面也会哭。” 生理上不受控制的极乐顶峰,以及心理上的无尽屈辱,让方咛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已经不是个人,而只是一个属于他的玩物。 羞耻到极点,连恨都不知该如何恨,那时的她对他只剩下恐惧和妥协。 他总是这样,对她做着最无耻的事,却用着最温柔的语气。 可他也说得没错。 她就是个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女人。 她说他不要脸,可她又有多要脸呢? 她在他面前高|潮过那么多次,活该被他瞧不起。 啜泣声响起,黎雅博感受到怀里的女人在颤抖,透过镜子,他看到了她兔子般委屈的红眼睛。 她又哭了,还是那副熟悉的可怜模样。 然而黎雅博此时却没有了从前那股报复父亲的兴奋,也没有了折辱她的那种快感,只有不知所措的怔愣和懊悔。 他放开了她,张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措地攥住拳头,又无力地张开。 这一刻,那张深邃而英俊的脸,第一次出现了如年幼不懂事的孩子般、心虚又仓皇的神色。 方咛没有看到,她低着头,吸吸鼻子,用掩不住的鼻音说:“……你能不能先出去,让我自己穿?” 她的委曲求全并没有令他舒心。 好半天,黎雅博才说:“……好。” 过量的酒精让他的头很疼,从被她的那一杯水泼醒后,幼稚而鲁莽的行为总是比他的理智更快一步。 她不愿意试穿婚纱,他其实是挫败且生气的。 既然她不愿意穿,那他就直接脱掉她的衣服,亲自帮她穿,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脱她的衣服了。 然而在看到她的表情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下意识地做了伤害她的事。 关上衣帽间的门,黎雅博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求得一个女人的原谅。 一个曾被他视作报复工具、他看不起、瞧不上,如今却让他无可自拔的女人。 - 方咛的动作很快,她很快将自己塞进了婚纱里,但她没有办法系上背后的绑带。 她只想赶紧打发掉黎雅博,于是她隔着门,叫他进来帮她系。 裙摆太重,方咛坐在试衣镜前,缝满了碎钻和水晶的裙摆,此时就像一株华丽盛开的花,将她围在中间。 后背交错的系带还需整理,纤细光裸的后背全然展露在男人眼前,黎雅博用手指灵活地将那些系带绑好,帮她穿好了婚纱。 穿好后,他扶着她从试衣镜前站起来。 透过镜子,他将穿着婚纱的方咛望进自己的那双深蓝色眼睛里,就像那天在旺角街口的婚纱店里。 考虑到她怀着孕,黎雅博没有将腰的那部分系太紧,然而婚纱的下摆太重,她就勉强站了一会儿,便重新坐了下去。 明明是黎雅博发酒疯,她却也得跟着受罪。 方咛叹了口气,手撑着下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醒酒茶似乎没什么作用,黎雅博仍然觉得头疼。 应酬喝酒对他来说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可今天一回到家,几个佣人围上来想要照顾他,他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想要方咛来照顾自己。 她曾照顾过父亲,照顾过弟弟,如今也该轮到他了。 他想被照顾,他想贴着她,闻着她的气息,可以让他安心,也可以让他的头疼稍微缓和一些。 现在不是在客厅,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于是他也坐了下来,头一歪,靠在了方咛的肩上。 她的肩太瘦了,瘦得硌人。 他靠了一会儿,又躺下了,还给自己在她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方咛看向面前的镜子。 安静的衣帽间内,无法想象,会有一天,她和黎雅博竟会以如此温情而单纯的姿态坐在镜子前。 高大的男人一身酒气,就这样埋在她的婚纱里,修长的腿微微蜷着,背对着镜子,将头枕在她的大腿上,有力的双手环住她的腰,鼻息同时打在她的小腹上。 她的小腹此时很平坦,什么动静都没有。 听不见任何孩子的动静。 不论这是不是他的孩子,他好像就是能感知到这个孩子的存在。 就算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可孩子的母亲却是他实实在在想要的。 “刚刚的事,抱歉,是我太粗鲁了。” “……我只是想帮你试穿这件婚纱,并不是要对你做什么,也不是故意要惹你哭。” 黎雅博轻声向她解释。 方咛诧异地低下头。 男人收拢手臂,更加抱紧了她。 同时也将自己的脸更深地贴紧了她的小腹,像极了一个不好意思当面跟人道歉的孩子。 方咛低头,只能看见他修剪整齐的发边鬓角。 他居然在跟她道歉吗? 这次是真心,还是假意? 因为不敢肯定,所以没有回应他的话,方咛回避地说:“……按你说的,婚纱我已经穿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房间睡觉?” 其实早就应该放她去休息了,她毕竟还怀着孕,不能熬太晚。 但是。 他不想起身,也不想失去这份难得的宁静。 他装作没听见她的话,自顾问她。 “你真的不喜欢这件婚纱吗?” 因为将脸埋着,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闷。 顿了顿,他又问:“难道你不觉得,这件婚纱比六年前的那件更适合你吗?” 听他提起六年前,方咛原本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再次泛起波澜。 “我喜不喜欢重要吗?黎雅博,你就没给过我不喜欢的选项不是吗?我根本决定不了我能穿什么。” 深吸一口气,方咛说:“我不知道你买这件婚纱究竟是什么目的,其实如果你想要让我穿这个的话,还不如直接拿把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效果更好,又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埋在她怀中的黎雅博微微睁开眼。 她说他有目的,他能有什么目的? 他低喃道:“为什么要给你买婚纱,你真的不懂吗?” 方咛摇头。 “我不懂,如果你是想报复我在港城对你下药那件事的话,或者你是为了雅学而恨我,那就请你直接了当一点,而不是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她只知道,她讨厌他这副样子。 讨厌他的温柔刀,一刀刀凌|辱地刮在她心上,讨厌他总是用虚伪的口气对她做最无耻的事,却还要她对他感恩戴德。 现在算什么?又是什么表演? 方咛觉得很累。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周旋,她宁愿他给个痛快,而不是像这段时间,将她的心时刻吊在半空中。 对死刑犯来说,最煎熬的不是执行死刑的那一瞬间,而是等待死亡前的分分秒秒。 听到她的话,黎雅博苦笑一声。 他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被心爱的人误解和质疑是一件如此令人难受的事。 可他怪不了她。 这是他自己种下的恶果,他只能吞下。 “你说的没错,这段时间,我是很莫名其妙。” 就连他自己都承认。 方咛问:“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黎雅博沉默着。 似乎难以启齿。 方咛又换了个方式说:“你至少告诉我,你买这件婚纱的理由是什么。” 就算是过家家,他们在旺角的那家婚纱店里,她陪着他演了一出戏,和他短暂地扮演了一对未婚夫妻,难道这还不够吗? 他又为什么要特别从巴黎再定制一件婚纱,甚至找的还是当年他父亲为她定制婚纱的同一家手工坊。 黎雅博的胸口起伏,终于缓缓开口。 “我爱上你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在方咛的心里,他是一个可怕的资本恶鬼,他从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目的。 他同时也是骄傲的、自负的。他不愿意承认,在内心深处,他无比渴望一份温暖的、正常的情感。 这份情感,父亲给不了,母亲给不了,天主给不了,唯一陪伴他多年的Bob也给不了。 他独自追寻了太多年,都没有人能给他。 一开始,凭着对父亲的恨意,他精心织了一张网,将方咛牢牢困在其中。 设局的是他,掌局的是他,控局的也是他。 可事到如今,入局的是他,动情的是他,失控的也是他。 一场本该没有悬念的棋局,到头来,满盘皆输的,是他。 他不甘至极,却又毫无办法。 如今也只有趁着醉意,他才敢彻底承认,自己是这场赌局中最自负、也最愚蠢的庄家。 “为你定制这件婚纱,想跟你登记结婚,想让你生下我的孩子。” “都是因为我爱上你了。” 他和她的这三年,对她来说是折磨,可对他来说,是在她的温香软玉中每一晚令人心安的梦。 黎雅博很清楚,她是一艘无法负重的破烂小船,在世间苦难的风浪中,她柔弱不堪,也只能随波逐流。 可就是这样一艘随时都会沉没的小船,却是这无垠深海中,他在无数个噩梦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将自己埋进她的婚纱里。 就好像孤单的雄鸟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巢。 “方咛,我想和你有一个家。” “给我一个家吧。” 他请求她。 抛开世俗的审判,就像这世间所有的恋人和夫妻那样,施舍给他一份正常的爱情。 ------------ 65 chapter 65 “黎雅博,别跟我开玩笑了。” 数秒的寂静过后,这是方咛给他的答案。 她的语气累极了。 她不信。 早在黎一明刚去世没多久的时候,他就说过喜欢她。 因为喜欢她,所以隐瞒了遗嘱的事实,一步步利诱她、胁迫她,直至让她抛弃底线,将她变成与他不伦的共犯? 因为喜欢她,所以把她当成床上的玩物? 方咛觉得讽刺极了。 埋在她婚纱中的男人只是轻声说。 “我比你更希望,我是在开玩笑。” 黎雅博比她更希望,他说的这些话是假的。 他最擅长将自己伪善的恶行,掩藏在他这副英俊温和的外表下。 他总喜欢微笑着将她的尊严和衣服撕下来,让她在他面前流泪赤身。 不爱她时,他对她就像操控一只木偶那样简单和随性,他不屑一顾,傲慢地提着线,她的一切都在他手中。 可现在全然变了,他将真心托盘而出,方咛却不愿相信了。 其实他大可以继续用胁迫的手逼她认命跟他在一起。 可就如黎雅学说的那样,男人生来就是贪婪又无耻的物种,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而不是眼泪。 坦白爱她的这一刻,黎雅博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迷茫和无措过,他只能将头埋在她的怀中,不愿看她怀疑否认他的样子。 方咛觉得他又在骗她。 这个自我又虚伪的男人,她都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他居然还在哄骗她。 方咛气得推他,想知道他的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然而推不开,黎雅博就像一个无赖的孩子,埋在她怀里不愿意起来。 于是她使劲将黎雅博的脸从自己掰了起来,打算甩他几个巴掌。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他的另一副神情。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 依旧英俊矜贵的五官,没有了不达眼底的笑,而是脆弱失神的样子,以及眼中极力克制的情绪。 他瞳孔旁的眼白泛红,跟她刚刚一样。 在她呆怔的目光中,黎雅博抿唇,眼中迅速划过一丝被揭穿后的恼羞。 心头一紧,方咛赶紧松手,慌乱地偏过头,结巴地为他此刻的样子找借口。 “我看你是真的喝醉了,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话刚落音,她的头又被男人掰了回来。 凝望着眼前的人,醉意为他深海般的蓝色眼眸蒙上一层使人迷失的海上雾,仿佛要将她也吞没进无垠海底深处。 “我知道。” 黎雅博哑声说。为了让她意识到这点,他忽然皱眉,捏开她的下巴,狠狠吻住她,舌尖不讲道理,直接钻进她的嘴里,不顾她的震惊,带着掠夺的深吻,蛮横搅乱她所有的呼吸。 痴缠而强势的舌吻让方咛呼吸不过来,他吻肿了她的嘴,接着滚烫的唇又接连落在她颤抖的下巴、柔弱的脖颈、暴露的锁骨,以及她胸前的水晶和碎钻。 喝了酒的男人好像比平时更重了,方咛推他,黎雅博却有些生气她这时候还在拒绝他。 他的心都已经被剖开了,她就一句都听不进去吗? 泄愤般的,剥开她华丽的抹胸,黎雅博朝她锁骨下左边最柔软的肌肤一咬,而她的心脏就在那个位置。 酥麻的痛感让方咛颤抖,脱力的指尖碾皱他的衬衫。 他淫|靡而虔诚地埋在她的月匈前,明明前一刻还是个强势的男人,这一刻却好像变成了一个依赖母乳的孩子。 他执拗地不让方咛回房间,就要和她待在这里。 好像他们回到了旺角那家不起眼的婚纱店,那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满目琳琅的婚纱,还有以为他们是新婚夫妇的店员,以及他跟她。 在她的颤抖中,他紧紧拥着她,用醉意下残存的清醒,眷恋地吻上她的耳尖和发鬓。 他的胸口发闷,好像被巨石重压。 “从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我向你道歉,不论你原不原谅,从今往后,我都会尽力弥补你。”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是真的……爱你。” 爱这个字,他说的那么断续和狼狈。 这场赌局、这个人,一切都是那么始料未及,黎雅博后悔了,也彻底认输了。 他还记得,六年前的婚礼,当誓约完成的那一刻,父亲掀开她的新娘头纱,在她的额前落下郑重的一吻。 那时候她脸上那单纯而幸福的笑容,让他觉得刺眼。 可现在,鬼使神差的,黎雅博学着父亲当时的样子,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吻在她的额头上。 “你真的醉了……” 面对这样的黎雅博,方咛无措至极,只能反复强调这一句。 “我很清醒。” 黎雅博也反复地说。 即使醉了,他也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干什么。 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 - 一直到清晨,值班的佣人才发现,太太和宿醉的先生竟一夜都待在试衣间里。 佣人发现时,先生已经彻底睡死在了太太的怀中,而太太则睁着眼,静静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双眼空洞,看起来一夜未眠。 方咛抬眼,开口,嗓音干涩,让佣人帮忙扶先生回房去睡。 等发酸的腿稍微好了一些,方咛换下穿了一夜的婚纱,起身离开试衣间。 “太太……” 方咛拒绝了佣人的搀扶。 “我没事,我去洗个脸。” 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前这个脸上毫无血气的女人,方咛抬手,狠狠往自己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苍白的脸颊上立刻浮现出鲜红的掌印。 痛感随之而来,让方咛终于对这一切有了实感。 借着这股痛感,抓着洗手台沿,她脱力蹲下,埋头无声哭了起来。 黎雅博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男人! 然而她此时最厌恶的不是黎雅博,是她自己。 分明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相信他,不要对他有任何期待和依赖,可还是在昨晚看到他的孤寂和失神后,在听到他说爱以后,不受控制地为他加快了心跳。 哭着哭着,方咛又自嘲地笑了。 她出身不好,贪慕虚荣,却又渴望爱,渴望庇护,在二十岁那年放弃了脚踏实地,出卖自己,把自己的青春卖给了一个可以将自己拉出深渊的男人,以求最快速度的跨越阶层。 亲手毁了自己本该拥有许多希望和可能的人生。 更是在丈夫死后,又将自己卖给了另一个更可怕的男人。 被这个男人视作玩物,居然还能在这个男人展露了那么一丝丝真心后,又为之动了恻隐之心。 他怎么能爱上她呢,她又怎么能爱上他呢? 这三年相处间的点点滴滴,在不知不觉中被蚕食了心的不止是黎雅博,还有她。 原来港城下雨的那一个傍晚,淋湿的也不止是他。 所以活该她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活该她一辈子只能做男人的玩物,活该她永远不可能拥有真正的幸福。 认清自己后,方咛扶着洗手台,缓缓站了起来。 “贱人。” 看着镜子里满脸泪痕的自己,她双目无光,轻声骂道。 然后再次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这次是提醒自己。 “贱人。”醒醒吧。 - 醉酒的那晚过后,睡醒后的黎雅博当天又很快外出,接着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回家。 而这几天,正巧是他原本安排做亲子鉴定的时间。 眼见孕周越来越大,说好的亲子鉴定却迟迟没有坐,就连黎柏华都忍不住派人来询问,问方咛到底还要不要按计划行事。 方咛不得不去问医生。 医生说黎先生说有事外出,所以鉴定暂时被推迟了。 方咛问推迟到什么时候。 医生说不知道,黎先生没有吩咐。 方咛有些着急,亲子鉴定的时间拖得越久,肚子里的孩子就越是让她心情复杂。 这段时间,方咛已经越发地认识到孕激素这东西对女人来说有多可怕,明明从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刻,就很排斥这个孩子,从来没想过要生下这个孩子,甚至为此不惜去找黎柏华那个眼高于顶的老狐狸帮忙伪造亲子鉴定,只为了骗过黎雅博,借他的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然而到现在,她竟已经对这个孩子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留恋。 这个孩子在利用一个女人作为母亲的本能,蚕食她的理智。 甚至好几次在梦里,她都在想象这个孩子出生后的模样,是会更像她,还是更像黎雅博。 她甚至开始梦到,她和黎雅博,以及这个孩子,在她荒谬的梦境里仿若真正的一家三口一起生活。 然后梦里有个声音劝解她,不要再为已经没有希望的人生抗争,放下吧,接受吧,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管他是不是真的爱她,就把他当成第二个黎一明,他要她,她要金钱和地位,生下他的孩子,和他过完这一辈子,也不错。 可每次梦醒后,望着清晨的阳光,内心依旧一片虚无,不知道这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 方咛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疯了。 她只能试图联系黎雅博。 好在黎雅博虽然人不知道去哪儿了,但人没有失联,电话是能接通的。 明明才过了几天,方咛却觉得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她原本打算开门见山,直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做亲子鉴定。 但在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刻,她语塞了。 “……” “……” 彼此间无言的尴尬,即使隔着信号塔依旧无所遁形,最后还是黎雅博先开了这个口。 男人轻声问:“怎么了?” “你……”方咛有些结巴,“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港城。” “工作吗?” “不是。” 令人没想到的回答,方咛问:“那你、为什么去港城?” 沉默了一会儿,黎雅博才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来这边散散心。” “……” 方咛咬唇。 看来酒醒后的黎雅博还记得自己那晚说了多少胡话。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顿了下,方咛觉得这样有点像在催他回家,她又补充,“不是说、这几天要去做亲子鉴定吗?” 而且做这个鉴定,也不需要本人到场,其实他完全可以先找医生取好样本再离开,无论他去哪里,只要等结果就好了。 这么拖延,很不像他的作风。 可黎雅博的下一句更不像他的作风。 “如果我说我不打算做鉴定了,你愿意吗?” 方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黎雅博说:“医生说你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如果贸然流产的话,风险太大。” “所以呢?”方咛不可思议地问,“你不会是想,就算这不是你的孩子,你也要让我把他生下来吧?” 面对她的追问,黎雅博再次陷入沉默。 失去了上位者的筹算,轻慢的男人在她面前语塞了,难以启齿这个践踏尊严的决定。 “是不是我的,都没关系。等雅学完成学业后,他会直接在国外定居,并且我让他承诺,这辈子都不再回国,也不要来打扰我们。” ------------ 66 chapter 66 这一瞬间,他的话让方咛心悸,同时也让她感到害怕。 她只能匆匆挂掉电话。 当晚方咛又做了一个梦,不过并不是梦到现在,也没有梦到孩子,而是一个回到过去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开始的十九岁,她读大二,辛苦攒了一个学期的钱,和室友一起去澳城旅游。 那时候她的梦想很简单,好好学习、好好赚钱,毕业后得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未来再找一个愿意对她好的男朋友,组建一个平凡却温馨的家庭。 她要去澳城玩,同校和她关系不错的研究生贺学姐原本打算她介绍一个导游,那是学姐在英国念书的时候认识的大她几届的学长,学姐说他是澳城本地人,人特别好,有他带着,她们这几个小姑娘肯定能玩得更尽兴,也不怕被坑。 可方咛在犹豫过后,拒绝了。 那时的她自卑且务实,直觉那位学长应该不是她能结交高攀的人。 巧合的是,那个学长当时也正好没空。 不过他发来了一份自己写的旅游攻略,推荐或不推荐她们几个去哪儿观光。 其中不推荐的,就有当时方咛和室友们去的那家属于黎一明的赌场。 学长让贺学姐转告方咛,几个还没步入社会的年轻小姑娘,赌场那种地方,不适合她们。 本来她们是没打算去的,可是人到了那儿,却还是没能架住好奇心。 方咛的其中一个室友说:“平时都只能在电影里看到,难得来这边玩,反正就进去看看,不买筹码不上桌,没事的。” 她们都没能忍住诱惑。包括方咛,她在贫穷中长大,眼前这个绮丽繁华的新世界,即使一辈子都够不上,可至少能走马观花地看上一眼,也足矣了。 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就是这一眼,她的人生从此彻底被更改了轨迹。 方咛从一片怅然中醒过来。 她打电话吵醒司机,在深夜中出了门。 “抱歉,这么晚还麻烦你。” 散着发的方咛上身裹着最简单的披肩,再上车后对司机道歉。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方咛。 即使心里有些抱怨,可看到那张柔弱美丽的脸,也实在不忍苛责。 司机问:“太太想去哪里?” 方咛望了眼窗外:“去吹吹风吧。” 深夜的栌城很凉,尤其是滩江边,现在早已过了观光时间,本该一片金黄的辉煌灯景早已歇息,对岸璀璨的明珠也熄了灯,只有零零散散的人还在停留在江边。 方咛下了车,裹紧披风,独自走到江边围栏吹风。 司机不放心,停好车后在身后追过来,没有离得太近,而是在几米远的地方,默默等太太吹完风。 原本安静的江风,忽然不远处传来几个年轻女孩子的笑声。 她们都背着包,看起来像是放了长假过来旅游的学生,这个点游客们早已散去,也只有她们这样天真年轻的人,即使江的两边都熄了灯,也依旧可以开心地欣赏每一处风景。 此时一头长发在风中划出弧线、侧脸美丽而忧郁的女人闯进了她们的视线。 她们还年轻,认不出女人浑身的昂贵,却还是被她吸引。 她们的眼神单纯,羡慕地看着女人。 羡慕她即使凌乱却依旧散发着光泽的一头长发,还有她身上那看上去就贵的披肩和鞋子,还有连发着呆都美丽的脸。 “哇。” 她们与女人擦肩而过,心里同时期待和幻想着,自己将来能不能成为这样美丽而高贵的女人。 可她们不知道,在擦肩后,女人也侧头看了她们一眼,眼中同样划过一丝羡慕。 她如今的人生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她已经过上了在少女时期甚至都不敢肖想的生活,可为什么,这一刻,她竟开始羡慕和怀念起从前那个穷苦的自己? 在江边不知呆站了多久,夜深露寒,她的头发和披肩都有些湿润了,司机过来提醒她该走了。 方咛嗯了声。 车子原路返回,驶进家里的停车场后,正好撞上刚停好车准备上楼的陈叔。 方咛放下车窗,有些讶异:“陈叔?你提前从老家回来了?” 因为陈叔离开前说是家人生病了需要回趟老家看望,方咛又顺带关心了一句他家人的情况现在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陈叔说好多了,表情看上去却有些局促。 等司机停好车后离开,二人一起上楼,陈叔才犹豫开口:“太太。” 方咛:“怎么了?” “我……前段时间,还去看望了一下雅学少爷。” 方咛表情微变。 主仆二人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最后是方咛轻声问了句:“雅学,还好吗?” “少爷的状态不太好。” 因为面前的这个女人。 陈叔不知道是否该谴责眼前的女人,因为她,不单使得雅学少爷如今被软禁在国内,就连雅博少爷也跟疯了似的,甚至不孝到要和自己的继母结婚。 如果当初这个女人没有嫁给一明老爷,如果三年前他及时劝阻,而不是放任这两个人不伦,也许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这个女人,说到底也只是个命运可怜的小姑娘。 在遇到一明老爷之前,她的人生太苦了,所以当阶级跨越的橄榄枝朝她递来时,她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即使是野心,也仍旧干净青涩到让人心疼。 她有什么错呢? 人人都想要往上爬,人人都想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谴责不出口。 陈叔语气恳求地说:“太太,请你让一切都回到正轨吧,不然等我死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地下的一明老爷。” “前段时间,柏华老爷那边找到我……”陈叔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知道用这种话去绑架太太很卑鄙,可太太已经是这个家里,唯一还有一丝理智的人了。 “我会的。” 良久,他得到了太太轻声的答复。 - 又等了两天,黎雅博依旧没有回栌城,方咛决定去一趟港城。 至于随行的保镖,她原本是想叫上弗朗茨的。 从上次沈司渝的婚礼开始,弗朗茨就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方咛以为他当时是生病了,可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弗朗茨依旧没有恢复上班。 方咛需要弗朗茨。 其他的保镖都可能是黎雅博的眼线,唯独弗朗茨不一样。 因为她和他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人和人因利益而合作,人和人也因秘密而互相信任。 弗朗茨没有来上班,方咛只好亲自去他家找他。 好在弗朗茨租住的公寓离得不远,过去一趟并不是难事。 然而还是跟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明明是居住条件还不错的老式洋房,一进门,却是垃圾场一般的气味和景象。 方咛来之前没有打招呼,弗朗茨也不知道太太来了,他开门时,方咛简直难以想象,眼前这个一头乱发宛若流浪汉的赤身男人是她印象中那个英俊魁梧的弗朗茨。 看清来人后,弗朗茨睁大了他那双已经没有光泽的灰色眼睛。 “太太……” 他的公寓被空酒瓶和便利店食物袋占领,最令人不适的是,地上甚至还有很多被撕封的避孕套。 以及他的桌上还有很多新买来的、还没来得及拆开的避孕套。 “你不是说你生病了吗?”忍下不适,方咛蹙眉问,“你这是生的哪门子病?” 弗朗茨说不出话来。 这毕竟是他的个人隐私,方咛不好多问,只能直接了当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工作。 “我马上要去一趟港城,我跟黎柏华约了见面,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弗朗茨低头。 “抱歉,太太。” “我以后可能无法再为您工作了。” 方咛无力再说什么,弗朗茨是她在黎氏最信任的保镖,可他现在变成这样,哪里还值得她去信任。 方咛转身就走。 不过在走之前,除了满屋子不堪的避孕套,她还是注意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几个药瓶。 因为是跟避孕套扔在一起的,她一开始先入为主,以为那是助兴药,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方咛不相信弗朗茨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在走之前看一眼。 她略过沉默低头的弗朗茨,从地上捡起了其中一个药瓶。 才刚看清药瓶上的字,弗朗茨猛然意识到她在看什么,冲过来一把夺过了药瓶。 弗朗茨语气激动,苍白的脸一瞬间涨得青紫。 “太太,请您尊重我的隐私!” 弗朗茨第一次用强硬的语气对方咛说:“请您离开。” 方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轻声说:“抱歉,没打一声招呼就过来找你。” 她转身,很快离开了弗朗茨的公寓。 等下楼后,她没急着上车,而是从包里掏出手机,将刚刚记在心里的药物名字发给了医生。 她问医生这是什么药。 她想知道弗朗茨是否真的生病了,如果他真的生病了,那她理应再跟他道一次歉。 很快,医生回复她,说这是治疗男性阴|茎勃|起障碍的药物。 方咛愣在原地。 几分钟后,她顾不上自己还怀着孕,又重新跑上了楼。 这次她没有了第一次登门时的矜持,按门铃的动作急躁又慌乱。 弗朗茨对她的再次造访有些不解。 “太太,您……” 弗朗茨一开门,方咛便立刻将他往里推,接着重重关上门。 她语气急切:“是他干的,是不是?” 弗朗茨睁大眼。 “是黎雅博把你变成这样的,是不是?” 弗朗茨苍白张嘴,却没说话,一副难以解释的模样。 他怎能说是因为他对太太有了性想法,被黎董看穿,才导致了自己今天的下场。 弗朗茨的沉默令方咛心如石坠。一瞬间她竟然不知道是该同情弗朗茨,还是同情自己。 差点就因为黎雅博这段时间对她的态度产生错觉了,以为他或许是真的对她有感情的。 看到弗朗茨如今的处境,方咛终于清醒了过来。 差点就忘了,黎雅博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怎么能期待和相信一个阴谋家所谓的爱情。 究竟是多愚蠢,才会让那晚的她生出一种恍惚,以为他也是一个需要治愈和陪伴的可怜人。 她甚至真的有过那种念头,忘了从前他给她的那些屈辱,给他一个家,也给自己一个家,就这样自欺欺人,和他错误的开始、错误的结束,错误地沉溺下去,直至过完这错误的一生,也不错。 再次从弗朗茨的公寓离开,方咛站在公寓楼下,拨通了黎雅博的电话。 电话接通,还没等男人说话,方咛先说:“我想清楚了。” “既然你已经不打算做亲子鉴定了,那就当这个孩子是你的,我们结婚吧。”她说。 黎雅博没说话,但她听到了,电话那头,他不敢置信的呼吸声。 ------------ 67 chapter 67 维多利亚港的海风依旧。 观光游客挤满了港岸,琼色航迹线悬停上空,银色飞鸟落地于赤鱲角机场。 熟悉的黑色幻影等候在路旁,方咛坐上车,司机没有将她带到她以为的半山别墅,车子一路行驶,竟然又来到了旺角老街。 方咛见到黎雅博的时候,男人正坐在一家很小的茶餐厅里吃猪扒饭。 换下西装革履,男人穿得很简单,餐厅里正在放球赛,看到方咛,他招呼她坐下,让送方咛过来的保镖先去外面等着。 黎雅博让服务员拿来菜单。 “吃东西了吗?这家餐厅味道还不错,要不要尝尝看?” 均价几十块的菜单,方咛没什么胃口,只点了一杯冻柠茶。 黎雅博对服务员补充:“飛冰(常温),多谢。” 饮料很道地,酸涩中夹杂着微苦,方咛简单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一直等黎雅博吃完饭,他提出要到处走走,顺便消食。 和那天一样,他们走在旺角的街道,只不过今天不用赶飞机,时间比那天更充足,方咛跟着他,去了附近的一家公园。 和内地没有区别,公园的午后,很多散心徒步的人,今天是非工作日,还有一家人一同出行,大小都有,穿着休闲自在。 阳光并不刺眼,透过树叶间隙洒落在地面,公园里满是孩童的嬉笑声,黎雅博问方咛累不累,说前面有片草坪,那里有公共长椅可以坐。 看他似乎很熟悉公园路线,方咛不禁问:“你来过这里吗?” “前几天来逛过。” 他还告诉她,如果嫌这里的公园无聊,可以去雀鸟花园那边逛逛,那里更大一些。 “你这几天在港城……”原谅方咛只能想到这种可能性,“是打算投资这里的公园项目?” 黎雅博笑了,镜片下的眼眸温和。 “只是随便逛逛。” 他这几天在港城,确实没做什么。 港城不大,暂时抛开了黎氏和工作,他发现整个港城竟无处可去。 好些地方已经去过无数次,半山别墅、会展中心、ICC大厦,对他来说都不再有吸引力。 尤其是会展中心。 他忘不了自己那天看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即使他试图阻拦,年幼的异母弟弟仍对方咛生出了绮念。 他当时愤怒到了极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惩罚这两人,他甚至想过干脆杀了这两个人。 到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之所以那么激动,是因为这两个人的背叛,以及他们超出他掌控范围内的愤怒。 可之后,绞痛的心脏告诉他,他那时候的心情绝不只有愤怒。 还有嫉妒、难过,以及懦弱的恐惧。 恐惧方咛的心更偏向黎雅学,恐惧代替父亲走进她心里的男人是黎雅学。 而他什么都不是。 所有的负面情绪在那一刻交杂在一起,夺走了他的理智,彻底撕开了他温和的外表,他带着怒意强|奸了她。 他没有留情,那一刻他是真的恨她,恨不得捅穿她,直到在得到生理上的巨大满足过后,他才从一片空白中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错误的事。 而他那颗自负傲慢到了极点的心,让他仍不愿承认、或是不敢承认这份悔恨的心情。 直至在看到她一身婚纱的瞬间,直至在那天的酒后真言中,黎雅博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把自己最不堪的心意摆在了她的面前。 他从那个高傲的奴隶主,变成了一个卑微的乞爱者。 所以他来了港城,然而来了这里,他最后去的还是旺角老街,他被困在了与方咛一同在绵绵细雨中散心的那个傍晚,那一个宁静昏黄的傍晚。 他去了婚纱店,被买下的婚纱店已经关了门,老板和员工都有了更好的去处,他又去了同样的鱼蛋摊位,买了一份咖喱鱼蛋。 当时方咛宁愿辣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愿意分他一颗。 可自己尝了一口后发现,味道只是尚可。 卖鱼蛋的老板记得他。 衣着不菲的男人,气质相貌都很难令人过忘,老板问他今天怎么没和太太一起来买鱼蛋。 黎雅博愣了下,说太太在家。 老板说女人怀孕是很辛苦的事,等太太生了仔,到时候抱着仔,一家三口再过来买鱼蛋。 半晌,黎雅博说好。嘴里的鱼蛋好像又变得美味了。 这几天,他没有穿梭在繁华的水泥都市中,他甚至没有回自己的半山别墅,而是一直待在这些市井的烟火中。 以前他绝对不愿意踏足的市井烟火,因为这几天的观光,竟也让他印象深刻。 他曾看不起的这些属于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一家三口、一日三餐,却是他只有在梦里才能够到的美好。 黎雅博想,如果那天的傍晚再长一点就好了。 如果这市井中,有个人能和他一起体验这种普通平凡的市井温暖就好了。 他很清楚方咛不会愿意再来港城,因为这里有他给她的噩梦。 所以在接到方咛电话的那一刻,在听到她同意结婚后,他呼吸都停了,心脏一阵挛缩,很快便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隔着听筒,他甚至都能听见自己狂乱激烈到没有章法的心跳声。 现在她就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宁静而美好。 男人忽然问:“我们在这附近买一套公寓好吗?” 方咛侧头看他:“什么?” “以后休假,可以过来住几天,到附近的餐厅吃饭,然后吃完饭后,来这里的公园散步消食。” 面前忽然跑过来几个打闹嬉戏的小孩,黎雅博微微一笑,用温和的语气继续说:“等孩子出生以后,我们还可以带孩子来这里玩。” 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女孩从他们面前跑过,她太小了,看着大概只有三四岁,小脚就那么一点点大,奔跑的姿势笨拙可爱。 忽然从旁听到一声轻笑,方咛侧头,只从男人英俊的侧脸,竟也看到了他目光中夹杂的温柔。 他看起来真的很喜欢小孩。 当小女孩不小心摔倒后,方咛一惊,下意识要起身去扶。 但黎雅博快她一步。 小女孩的妈妈也跑过来了,先自己说了声谢谢,又让小女孩说谢谢。 小女孩仰头看着黎雅博,用奶里奶气的口吻说:“多谢叔叔。” 英俊高大的男人,海洋般深邃谧蓝的眼睛,公园里常有附近的居民过来散步,但小女孩的妈妈却从未见过这位。 不仅如此,小女孩的妈妈注意到长椅上还坐了个年轻女人。 女人披散着一头缎子似的长发,温婉清丽,目光柔和,唇角微微笑着,和男人看起来很登对。 同作为女人,小女孩的妈妈一眼就从女人相对宽松的衣着感觉到了女人应该是怀孕了。 于是她问男人,那是你的太太吗? 黎雅博说是。 接着便闲聊起来,聊的都是些生小孩的事,最后女人说,爸爸妈妈都靓,生出来的宝宝一定也靓。 告别前,黎雅博蹲下身,温柔地向小女孩请求:“帮叔叔祈祷,畀阿姨都生一个好似你咁可爱嘅小朋友好唔好?(帮叔叔祈祷,让阿姨生一个像你这么可爱的的小朋友好不好)” 小女孩乖乖地说,祝叔叔和阿姨生一个好靓好靓的小baby。 没有人能拒绝小朋友最单纯的善意和祝福。 纵使知道这是一句不可能实现的祝福,方咛鼻尖一酸,她强忍着,微笑说了声谢谢。 - 就这样在港城逗留了好几天。 他们就像是一对最普通的夫妇,走过了这座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夜晚,回到半山别墅,方咛的孕期症状已经越来越明显,常常会半夜醒来,没有麻烦佣人,黎雅博将她抱在怀里,用带着温度的手为她按摩因为怀孕而酸疼无力的身体,抚慰她再次入睡。 他还额外请了几个经验丰富的月嫂上门,耐心地向她们学习,了解一切有关于女人怀孕的事。 临去拉斯维加斯前的一天,律师为他们送来两份文件。 一份是结婚协议,另一份是财产馈赠协议。 协议内容很长,律师简短为方咛介绍。 黎雅博目前手里所持的黎氏股份、公司、基金、债券、位于全球各地的不动产业、个人藏品以及流动资金,都写在了这份协议上。 全部都写上了,甚至于他在伦敦留学期间所有的个人投资项目,都写在了上面,没有一丝保留。 而他拥有的这些,其中七成的庞大资产,都将会在他们的婚姻生效后,以馈赠的形式,被划分为方咛的个人财产,无需任何附加条件。 光是这七成,已经足以让方咛在明年的福布斯富豪榜中占据一席之地。 黎雅博从前最看不上的,就是方咛的贫穷,和她寒酸的野心。 而如今他却将自己的所有都摊开摆在了她的面前,请求她接受,包括他自己。 黎雅博给她的,已经远远超过了方咛所想的。 即使她知道这两份协议永远都不会有生效的那一天,今天一过,这几天的梦都会戛然而止,就算她签与不签,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可是签字的手却怎么也落不下。 她闭了闭眼,最终还是签了。 飞机在第二天的早上十点,这一晚,黎雅博带她去的最后一站,是维港。 他没有订餐厅,没有选择居高临下地喝着红酒欣赏夜景,而是让司机先把他们送到了那边,然后下车,徒步去了游客们观光的地方。 以巴士站和地铁口为起点,一直到星光大道的那一条靠海的长栏,无论白天夜晚,都挤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 今天的游客格外多。 黎雅博小心翼翼地将方咛护在身前,带着她走进人群。 男人高大的身躯为她提供了最安全的保护层,直至她听见周围有人和同伴说,离烟花表演还有十分钟开始。 他是带她来看烟花的? 方咛在心里算了下日历,今天好像并不是什么节日。 十分钟过去,维港海面上一带的建筑物相继升腾起烟花,层层向海面倒映蔓延,擦亮整个夜空。 上一次这样绚烂盛放的烟花,还是在跨年夜那天。 慕名而来的游客们接到通知,说今晚维港会有烟花表演,他们都和方咛有同一个疑问,那就是今天并不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不是节日,不是纪念日。 或许只是因为最近城市的游客数量激增,为了吸引游客,所以才会在这个不特别的日子里举行这样一场不亚于跨年和国庆的盛大烟花秀吧。 港口游客们手中的摄影灯光毫不停歇,向星星般融在热闹的夜色中。 没有人知道,这场烟花秀的主人就在他们当中。 就像无数的普通游客一般,静静地在拥挤的人潮中往上仰望天空。 原来不用订最好的包房,也不用站在最高最好的位置,也可以欣赏这样美的烟花。 和普通人一样,和爱的人一起感受着这种拥挤的热闹,好过他前半生在未意识到爱情萌芽时所经历过的一切。 “喜欢吗?”黎雅博问她。 方咛诧异地看着他。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场烟花是黎雅博放的。 “你为什么要——” “因为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黎雅博说。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被太多的世俗所束缚着,就算他们都签下了那份结婚协议,真的结成了夫妻,他也无法告诉任何人。 即使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即使他和方咛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一场被所有人真心祝福的盛大婚礼。 那么今天被这一场烟花吸引而来数万名游客,就是他们的嘉宾。 他偏执地要让整个城市的人都看到,这一场庆祝他和方咛结婚纪念日的烟花,盛大昂贵、浪漫至极,不亚于任何一场婚礼。 他看着她对着烟花发呆的侧脸,烟花每在空中闪烁一次,便映衬出他蓝色眼底流动着的爱意与疯狂。 方咛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心跳过后,又是悲哀。 整个维港的烟花都是为她放的。 倘若现在现在站在这里看烟花的,是十九岁的自己就好了。 倘若那一年,她没有和室友去旅游就好了。 倘若她还是那个干干净净、对未来还抱有期望的方咛就好了。 “黎雅博。”她认真地看着烟花,忽然叫他的名字。 然后柔软的手忽然搭上他的衬衫领口,轻轻一拽,令他弯下腰来。 她仰起下巴,微微歪头,吻在了他的唇角上。 透过轻轻相贴的唇,她能感受到男人瞬间的僵硬。 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那不能见光的爱情,他和她的亲昵从来都只在隐蔽的黑暗下,他的爱只配做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然而现在,她拉下他的领口,在万人齐聚的维港,在亮如白昼的绚丽烟花下,她吻上他。 急促而紧挛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已经不足以用沸腾来形容,而是灼烧,烧得他浑身都在发烫,烧得他的理智都在这一刻成了灰烬,随着维港的海风飘走。 他是如此爱她。 哪怕只得到她一点点的亲吻的馈赠,都会让他激动到近乎落泪。 他不想再在乎所谓的人群和闪光灯,哪怕这种冲动会在将来的某天让他万劫不复,他也想要在烟花下光明正大一次。 光明正大地吻他爱的人。不管方咛曾是谁的女人,谁的妻子,不管他们是否违背世俗,是否会在之后因为这份可耻的爱情而被贬入地狱。 黎雅博喉头一哽。 就像在伦敦留学时,在街边永远都能看到激吻的情侣,即使周身目光种种,但汹涌而深切的爱意无处可藏,于是选择不顾他人目光,尽情将爱意倾泻,寻求一丝释放的呼吸。 他不再管这里是何处,手掌握上她的后脑勺,深深地吻进她的唇里,吻着她唇舌下的每一寸,怎么也吮吸和品尝不够。 烟花绚烂,海风吹拂,维港的游轮扑打着海浪,激起阵阵轰鸣,万千游客之中,他和她第一次旁若无人地接吻。 第二天,直达拉斯维加斯的航班在地面等了许久,广播一遍遍播放和催促着,始终都没能等到其中的两位乘客。 ------------ 68 chapter 68 而彼时夜晚的维港,黎雅博唯有紧紧抱住怀里这具令他悸动又心安的柔软躯体。 他贴在她耳边,烟花和人群都能没盖住他低沉颤抖的声音。 “我爱你。” 方咛的呼吸也跟着颤抖了,男人似乎感受到了,他没说什么,轻轻一笑,像是在笑她,也像是高兴,然后更加拥紧了她。 烟花再美也总会放完,游客再多也终会散场,维港的热闹停留在午夜华灯熄灭的那一刻,从维多利亚港回来,这一晚的半山别墅,洗漱过后,他们坐在落地窗前,继续俯瞰整个港城的夜景。 一海之隔,另一边便是内地,几十年的经济发展,那边的霓虹灯景已不输这里。 舒适的法绒沙发上,方咛被黎雅博抱着,她仰躺着,把他结实的胸膛当成靠枕。 黎雅博则靠着沙发,他品着酒,指尖摩挲过她的头顶,时不时低头,轻吻她的发丝。 可惜,方咛不能喝酒。这样值得庆祝的一个晚上,只能他自己独自尝酒。 “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们再去一趟意大利,好吗?”他忽然问。 已经很久没去过意大利的酒庄,想必那里今年又酿了不少新酒。 方咛盯着玻璃外的夜景,轻声说:“好。” 听到她的回答后,他又说:“既然都到意大利了,那就干脆在把整个欧洲都逛一逛,好不好?” “就先把意大利当成是我们蜜月旅行的第一站,你觉得呢?” “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国家吗?” 他絮絮叨叨地计划着他们的蜜月旅行,方咛则是在他怀里安静听着,每当他询问一次她的意见时,她便说好。 他忽然拍了一下她的头。 “可以不要一直说好吗?麻烦黎太太也给点意见。” 方咛说:“我没意见。” “没意见还是不愿意动脑想?”黎雅博叹气,“你这样不积极,会让我觉得自己在一厢情愿。” 方咛反问,语气挺理直气壮:“你已经想的这么周全了,为什么还要我动脑?” 男人一愣,随即低低地笑了。 “说不过你。” 于是就这样,一边品着酒一边计划着他们的蜜月旅行,不知不觉桌边的酒瓶见底,而男人的嗓音也越来越低醇缓慢。 孕期的困意无法阻挡,同时在男人催眠般的低语中,方咛忍不住闭上了眼。 当黎雅博发现她已经好久没说话时,他低下头看怀里的她,借着头顶射灯和窗外朦胧的夜色,他看到她已经睡着了,纤长的睫毛盖在眼睑下方,落下两片灰色的鸦影,睡袍下那对柔软白皙的胸口,也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轻轻搁下手中酒杯,他抚上她的脸,然后小心而亲昵地捏了捏。 看着怀里人的睡颜许久,他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去,冒着吵醒她的风险,亲吻她的额头、鼻尖、脸颊,以及柔软的嘴唇。 他的唇瓣贴在她的嘴唇上很久,没有舍得伸舌头,接着他又往下,亲吻她的脖颈,在即将吻到下方时,他的呼吸明显加重了,可还是克制地收回了吻,替她拢好睡袍领口。 调整了姿势,确保方咛能在他的怀里睡得更舒服,他继续品着酒,继续欣赏着夜色,继续畅想着他们的蜜月旅行。 醉意渐渐侵袭上男人深邃的蓝色眼眸,这一次,他醉得很安心。 “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爹地。”他忽然说。 回应他的只有方咛睡着的呼吸。 他说,这十几年来,他一直都恨父亲,恨父亲对母亲的无情,恨父亲对他的无情,恨父亲的流连花丛,恨父亲的移情别恋,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内心深处,他又羡慕父亲、崇拜父亲,羡慕他的潇洒多情,只有他辜负别人,绝没有人能辜负到他。 他也崇拜父亲的能力,若没有这亿万身家傍身,又怎么会有风流无情的资本? 他的父亲、方咛的父亲,对他们来说不是大山般安稳的依靠,而是一切苦难和噩梦的根源。 他的母亲是精神病,折磨自己的同时也在折磨身为儿子的他,他的前一个继母是个下贱的歌厅女,在被父亲厌弃后,这疯女人竟将主意打到了还是少年的黎雅博头上。 仿佛忘了她曾在受宠的时候,是怎样羞|辱黎雅博和他母亲的,她换了母亲的吊命药,导致他母亲死的不明不明,而父亲为了掩盖第一任妻子是精神病的丑闻,竟然就这样将母亲的死一笔带过。 当父亲夜不归宿,当喝醉的女人衣着暴露地暗示他时,黎雅博忍无可忍,锁上房门,一夜失眠后,他选择了结她的性命。 后来他发现,这个女人死了,父亲依旧会再带新的女人进门,继续霸占他母亲的位置。 所以他要解决的根本不应该是那一个又一个的继母,而是父亲。 当跟了父亲好几十年的司机为了家人和钱向他妥协后,黎雅博的第一反应是痛心。 痛心人性的不可试探,痛心父亲的即将逝世,也痛心自己的良心在这一刻终于彻底逝去了。 三年前,从弗朗茨那里获知,方咛囚禁了她的亲生父亲,他的心中是庆幸。 庆幸她原来和自己一样,在被生父伤到绝望后,她也会对生父下手,她也会变得跟他一样卑劣和冷血。 他们出身不同,可他们同病相怜,他们是同一种人。 他原以为她这种出身的女孩,就算拼命读书、拼命工作,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领着一份微薄的薪水,住进一间廉价的房子,找一个和她一样的下等人,再组建一个下等的家庭,生一个下等的孩子,再让他们的孩子继承他们下等的人生。 而方咛不同,她竟然为了摆脱这种人生,义无反顾嫁给了他的父亲。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不屑的同时,又不禁好奇,这个单纯的学生妹,甚至年纪比他还小,仅凭一张漂亮的脸蛋,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认为现实中的灰姑娘,真的会像童话故事里那样,都拥有一个好的结局? 于是他引诱她、利用她、伤害她,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怜悯她的身世、佩服她为了改变命运而甘愿出卖自己的野心。 在这种极致的矛盾中,他最终爱上了这个长着一副漂亮皮囊的下等人。 到现在一发不可收拾,从父亲和弟弟那里夺过她,想和她结婚,想和她共同养育一个孩子,想和她组建一个家庭。 这份感情,从一开始不愿承认的挣扎,到今晚终于被她回应了,被她主动亲吻了,到今晚她终于愿意给他们一个相爱的机会,他心中的那份狂喜和欣慰,无法言喻,更不可比拟。 他的仇恨终于结束了。 从今以后,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爱一个人,同时也被这个人爱着。 即使世俗不容他们,也没有关系,他会想办法,只要方咛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他将自己和盘托出,没有退路,没有保留。 因为他太高兴了。 黎雅博从来没像今晚这样轻松自在过,从童年到至今,他的创伤和无奈,触底反弹的痛苦成长,在绝望中逐渐泯灭的人性与良心,手上的每一条人命,他的骄傲与卑劣,他的无情和无奈,都诉说给她听。 平静地说出他的爱意,告诉了她这些年他内心的挣扎。 他说他理解她,理解她为什么会狠得下心来对生父下手。 他本该要了弗朗茨的命,但他明白,弗朗茨对她来说,终究是有不一般的意义。 弗朗茨是她的共犯,只有这个共犯活着,被谴责的良心、她的罪孽才能有人替她分担。 至少东窗事发,能有一个人活着替她站在审判庭上。 “BB,我理解你,你也能理解我的,对吗?” 黎雅博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们都是父权下的可怜虫。 请你一定要理解我。 就算你没有熟睡也没有关系,就算你听到了也没关系,这些话,我只说给你听。 醉意再也支撑不住,黎雅博将她抱紧,最终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 已是凌晨时分,离飞机一起飞还有不到四个小时。 方咛在男人怀中轻轻睁开眼睛。 微微动了动身体,熟睡的黎雅博没有醒,她从他身上轻轻下来,光脚站在沙发边看了他许久。 他果然知道。知道方成国已经在三年前死了。 在亲眼看到方成国过得那么幸福后,她吩咐弗朗茨将方成国关到了一间废弃仓库,不给他吃喝,饿他两天后,再给他送去饭菜。 就像小时候他对她一样。他常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许她去上学,等她求着他说“爸爸,我好饿,求求让我吃饭吧”,才给她两口吃的。 等方成国吃饱后,方咛会叫两个打手朝着他的肚子揍,逼他再把吃下去的饭菜又给吐出来。 然后施舍地喂几口水,确保他死不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羞辱要进行多久,才能将童年的那个自己彻底从这段记忆中救赎出来,然而她还未得到救赎,方成国却在某天不小心死了。 她不是故意的,纵使她在心中狡辩了无数次,也无法反驳,方成国确实被她害死了。 生父的死亡,非但没有为现在的她带来解脱,更没有救赎童年的那个自己,那段时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甚至都觉得害怕。 这样的她,跟方成国又有什么区别。 她让弗朗茨处理了方成国的尸|体,她本以为这件事只有她和弗朗茨知道。 结果黎雅博早就知道。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她自以为的秘密,早已被他全部看穿,她怎么能不怕。 在从弗朗茨那里得知这些后,她又怎么能不对他忌惮。即使他为她放了一场映亮全港的烟花,即使他深情地说“我爱你”。 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粉饰太平了,夜夜的梦魇纠缠啃食着她,她宁愿自首,也不再想折磨自己。 安静地看着熟睡的男人,方咛流下泪来。 旺角街道的那一场黄昏雨,从巴黎空运来的那一件婚纱,这一场烟花,这一句“我爱你”,他们的孩子,都来的太晚了。 无声拂去眼泪,方咛拿起边柜上的手机,打开自拍镜头,重新躺回黎雅博怀中,调整好姿势,闭眼亲吻上他的唇。 拍完照片后,她依旧窝在他的怀里,盯着这张自拍看了许久,最终将它和四个小时之后的航班信息,一并发送了出去。 - 早晨八时零八分,当日爆周刊准点开售,一件豪门秘闻即刻惊爆全港。 纸质版及网络版的头版图片,赫然都是昨晚那场维港盛大的烟花。 ——「浪漫烟花暗藏不伦情事,黎氏掌权人与后母酒店激情艳照!」 与此同时,国际机场内的VVIP候机室,来了一群西装革履的不速之客。 因为宿醉,黎雅博的头此刻仍然还有些疼,倚着沙发闭眼,手指缓缓揉捏太阳穴。 方咛就坐在他身边,比他先一步见到这群不速之客,搭在膝上的手下意识抓紧。 感受到了脚步声,黎雅博睁眼,仰头。 为首的中年男子将胸前工作牌举起,展示给男人。 中年男人开门见山:“黎先生你好,ICAC(廉政公署),现在我们怀疑你与多宗官员贿|赂、诈骗案件有关。” 另一个中年男人迅速接话:“黎先生,我们警察署同样怀疑你和近年几起黎氏股东跳楼案有关。” “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调查期间,请你留在港城,严禁出境。” ICAC和警察署分别对他数列了一大堆疑罪,黎雅博面无表情,侧头看向身边的方咛。 方咛表情平静,似乎一点也不为此感到惊讶。 他是何等敏锐的精英商人,商业谈判中从无败绩,只一眼就猜到大概,根本无须多问。 紧抿的双唇下,他绷紧牙关,眼眸中一瞬间的自嘲和失落闪过。 中年男人提醒:“黎先生?请你和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掩去眼神,黎雅博对着面前的公务人员微笑。 “我当然愿意配合调查,但我可不可以坐我自己的车去?” 公务车廉价狭窄,他这种级别的富豪,即使是要被带回去调查,也不愿纡尊降贵。 ICAC的茶水不知招待过多少位自以为是的富豪,他们可以等到正式的拘捕令下来,他们并不急着现在就看到这位黎先生狼狈认罪的模样。 “当然可以。” 机场此时人流量庞大,一群面色严肃的西装公务人员簇拥保护着黎雅博朝着逆流走出机场。 收到风声的记者们早已等候在门口,目标一出现,便立刻将1长枪短炮把男人围住。 警察和安保拦着让记者赶紧离开,扫过这些不讲礼貌的镜头,对着其中一台,黎雅博竟然温和地弯起眉眼,微微笑了。 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男人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殆尽。 关上挡板,黎雅博掏出西装内袋的手机,拨通电话。 原本是想打给这些年在他手下一直做事得力的陈律师,定睛一想,黎雅博又转而打给了他在伦敦的律师。 现在的伦敦还是凌晨,律师在睡梦中接起电话。 黎雅博没有给律师清醒的时间。 “九点钟开市,听着,先把有关于我的股票全部抛售掉,股东跳楼的案子,你先去帮我准备个替死鬼。” “最坏的打算,三到五年,不管是你是去请你们法学院的院长还是教授,把刑期给我降到最低,等你到了,这边的法务和律师会跟你交接。” 而这项任务太突然,电话里的律师明显措手不及。 黎雅博安慰律师,沉稳冷静的英腔从喉间溢出。 “Don't worry,when I get out——(不必担心,等我出狱)” 他微微仰头,以着高傲平静的姿态,凌驾于一切司法公正之上,他一瞥窗外,轻笑一声,丝毫未把黑色幻影身后数辆跟随的公务车放在眼中,仿佛那只是他的保安车。 今日的港城依旧繁华万千,由资本架构的墙砖世界,没那么容易被推翻。而他就是最大的资本,要他楼塌,除非这座港城先塌。 他语气从容:“Everything still be mine。(世界还是我的)” 包括自以为能利用舆论与律法摆脱他的黎太太。 ------------ 69 chapter 69 ICAC和警察署的车随着黑色幻影一同离开了机场,原本望风而来的媒体记者们悻悻收回镜头和话筒,准备暂时先收工。 然而其中一个记者忽然接到电话,兴奋喊道:“黎太太还在机场里!” 一呼百应,准备收工的记者们又兴致勃勃地冲进了机场。 黎雅博被带走后,方咛绕了下机场,打算从另一处客运大楼离开,她全程低调,始终低着头,两条纤长小腿下的平底鞋静声走得飞快,只有两位保镖在身旁跟随。 然而机场太大,大到她还没能离开,便被追奔而来的记者们拦住。 纵使有两个高大保镖保护着,柔弱的女人仍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快要戳进她眼里的镜头和闪光灯逼得她不得不闭眼。 没有了黎雅博在身边应付这些记者,嘈杂而尖锐的一个个问题钻进她耳朵里,简直快要刺穿她的耳膜。 对于眼前这个女人,比起黎雅博被警察署带走调查的事实,他们显然对今早报道里这两人的桃色八卦更感兴趣。 “黎太太,报道上说昨天晚上维港的那场世纪烟花,是你继子黎雅博先生为你特意从内地买来了一千多万的烟花,用来讨你欢心的,请问是不是真的啊?” “黎太太,报道上那张你和黎雅博先生在酒店房间接吻的照片是真的吗?” “黎太太,黎一明先生去世才三年,你就跟自己的继子搞上床,请问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你的亡夫啊?” “黎太太……” “黎太太……” 这些记者们,一向敢问敢写,也敢报道,有关于今天早上的周刊报道,他们完全不避讳,直接就将报道上那些不堪入耳的文字问出了口。 方咛沉默着一言不发,就在她咬唇、几欲要对这些记者爆发时,从外面又乌泱泱涌进来十几个黑装保镖,强势将记者从方咛身边拉开。 于是在不知情机场路人的驻足围观中,在一群保镖的维护下,方咛终于顺利走出机场。 一辆醒目的银色劳斯莱斯银刺正停在路口等她。 上车后,这辆银刺将她带到了沈氏隶属的皇家酒店停车场。 保镖护送着她来到酒店顶楼的套房。 将她安全带到后,保镖冲她和套房里的人分别鞠了一躬,转身离开,锁上房门。 “用脚指头想也应该知道今天会有多少记者围攻你们,真以为你们是私奔,连个保镖都舍不得多带几个在身边吗?” 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从套房灯光下走出,朝方咛讽刺开口。 方咛平静道:“黎雅博很警惕,如果我无缘无故提出要多带保镖,他肯定会怀疑机场有什么在等着他。” 黎柏华笑了。 “怀疑?黎雅博要是真的舍得怀疑你,也不会蠢到昨天晚上当着全港城人的面放烟花了。” 黎柏华深意地看了眼方咛。 “自古枭雄败美人,更何况是你这样的美人,就连他老窦(爸)都拒绝不了你,他黎雅博当然也只有对你俯首称臣的命,你说对吗?” 说着,黎柏华又作势称赞道:“你们酒店的那张接吻照,真是好精彩,说真的,要不是那张照片,我都想象不到,我这个眼里只有钱和权势的侄孙,竟然也有这么风流多情的一面,方小姐,你的本事真大。” 方咛没有说话。 那些记者尖锐而不堪的问话仿佛还历历在耳。 之前她常担惊受怕,害怕自己和黎雅博之间的事被暴露在阳光下,并为此遭到全社会的谴责和谩骂。 而现在,她亲手把自己和黎雅博送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要扳倒黎雅博,她不可能全身而退,最快准狠的办法就是把自己一同献祭给社会民众,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哦,我差点忘了还有雅学,我原本想安排老陈带他先去国外避避风头,结果他现在说什么都不肯出国,非要留下来陪你,说等事情结束以后,再和你一起出国。” 说到这里,黎柏华真的忍不住鼓起了掌。 他怎么也想不到,沈司渝出局,如今他扳倒黎雅博的最有力的盟友之一,竟然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女人。 他也想不到这个女人看起来懦弱、胆怯,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以外,看上去没有丝毫能力能和男人抗衡,竟然能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勇气。 竟然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黎氏父子三个,都为她所痴迷。 风流多情的黎一明、虚伪冷血的黎雅博,甚至还有年少冲动的黎雅学。 他搅不动的浑水,她搅动了;他扳不倒的父子三人,她扳动了。 边鼓掌,黎柏华边感叹道:“父子三个都在你的石榴裙下啊,方小姐,我真的很佩服你,那些费尽心思嫁入豪门的女明星,要是见了你,都得叫你一声师父。” 鼓掌声让方咛同样觉得刺耳,但她和黎柏华的合作还没有结束。 “该做的我都做了。”方咛语气平静,漂亮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现在你也该拿出你的诚意了,别耍花招,你应该清楚如果没有我帮你,你根本不可能把黎雅博送进警局。” 黎柏华笑道:“放心,你这么有本事,我哪里还敢对你耍什么花招,你卖给我的股份,我一分都不会少于市场价折成美金给你,另外医生我也给你找好了,随时等你躺上手术台。” 说罢,黎柏华瞥了眼方咛的肚子。 她穿得宽松,鞋也是平底鞋,那群自诩眼睛比百万镜头还敏锐的媒体记者,居然没从中推断出她怀孕了。 看来这一代记者的水平也不怎么样。 “不过我有点好奇,现在黎雅博知道你肚子的是他的种吗?他临时决定不做亲子鉴定,害我帮你准备的那份假亲子鉴定都没能用上,他难道真以为你怀的是雅学的孩子?” 方咛摇头,不想深究这个问题。 “无论他现在认为这孩子是谁的,都不重要了。” 反正这孩子即将告别这个世界。 “怎么不重要?”黎柏华一笑,眼底流露出兴奋的神色,“如果他觉得这是雅学的孩子,孩子没有了,他又怎么会难过呢?” 黎柏华对方咛说:“方小姐,我想你亲口告诉黎雅博,他就是这个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我也要他亲眼看着,他心爱的女人,亲手杀了他的亲生孩子。” 等到那时候,黎雅博脸上的神色,一定相当精彩。 - 有关于黎氏的两则丑闻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足足占了整整两周的周刊头条版面。 这两周中,甚至连某知名港星离婚、天王婚内出轨的八卦没能打得过这两则来自顶级豪门的惊天丑闻,港星和天王的报道硬生生被挤到了副版面上。 各大主流经济周刊和狗仔杂志平时最爱讨论的这位年仅三十三岁的现任澳城首富,英俊多金、气度不凡,但凡出现在镜头前,必是文质彬彬、温和有礼的姿态,而就是这位黎氏掌权人,如今同时身陷两则丑闻漩涡中心,一件是有关经济诈骗犯罪以及几宗股东跳楼自杀案,另一件则是更为人津津乐道的、他和自己那位豪门继母的桃色不伦秘事。 豪门老爸过世,继子和继母偷情,无论放在哪个年代,都是绝对爆炸级别的桃色新闻。 因掌权人的丑闻,有关黎氏的股价在港股上一时间陷入极致低迷,不但散户在抛售,就连不少股东都在抛售。 黎柏华的这招破釜沉舟是对的。黎雅博最大的靠山是黎氏,而他个人最大的广告招牌就是他这副精英绅士的皮囊,想要对他造成打击,就得先利用民众舆论往他身上泼脏水。 即使黎氏的股价因此短暂地陷入低迷也没关系,黎氏百年基业,一个掌权人倒了,还有下一个掌权人接任。 他之前就是太畏手畏脚,怕对黎氏造成影响,才会被黎雅博一直牵着鼻子走。 蛰伏三年,计划三年,终于可以在此刻,利用方咛,利用他和方咛之间的不伦,彻底撕开黎雅博的真面目。 一个虚伪、阴险、冷血,视道德和伦理为无物的斯文禽兽。 但事情远远没有他所设想的那么顺利,这三年,黎柏华在蛰伏,同样的,这三年,黎雅博也在发展。 他在黎氏的地位太稳固,如果他真的倒台了,那将会因此牵扯出一大批人,所有黎氏正在跟进的项目、大部分关联企业的负责人、甚至于某些政|府高层,甚至两座城市,都将受到牵连。 在配合调查的四十八小时后,黎雅博安稳无恙地走出了ICAC的办公室大楼。 又过了两周,贿赂案仍然在调查当中,ICAC并没有放弃对黎雅博的监视,彼时黎雅博又再次因为股东跳楼案和诈骗案被叫到了警务处问话。 警务处大楼下此时围满了记者。黑色幻影不紧不慢地拨开人群在大楼门口处停稳。 保镖从副驾快步下来,为后座的男人打开车门。 黎雅博从车上下来。 英俊挺拔的男人出现在媒体镜头前,为了对警务处表示尊重,他今日穿得极为低调,一丝不苟,一身黑色西装、黑色领带,身上没有丝毫装饰,就连西服袖扣都是不易察觉的哑黑色。 浑身上下唯一能在阳光下反光的,就只有他鼻梁上那副挡住了深邃眉眼的银色镜框。 没有回答记者连环炮似的问题,男人直接迈进警务处大楼。 而他的身后则跟着如同圆桌骑士一般守护他的律师团,他今天之所以还带了这么多律师,是因为被通知,今天被叫到警务处问话的,不仅只有他。 还有黎氏的好几位股东,他曾经手下最得力的陈律师,以及陈律师的好叔叔,跟随了他父亲多年、深受他父亲喜爱和信任的陈管家。 做生意的人,就要学会平静接受这种落差,上一秒的盟友,下一秒的敌人,上一秒的亲人,下一秒的仇人。 他也曾背叛过朋友和亲人,天道轮回,恶人做多了,报应总会到来,所以现在轮到自己被背叛,黎雅博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伤心的。 在看到陈律师和陈管家时,他甚至能够和善地冲他们微笑。 两个姓陈的男人却似乎无颜看他,同时低下了头。 他并不介意,收回目光。 目光却在一瞬间定住。 定在了询问室的不远处,正被一个警员带过来的女人身上。 几周未见,她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没化妆,脸色苍白,只有嘴上欲盖弥彰的唇膏,淡淡映衬出她不多的血色。 她大概是这几周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即使在此前已经猜到、已经想到、已经预料到,可还是在看到这个人的那一刻,他那副冷静高傲的模样,终于稍有倾塌。 看着面前的女人,其实很多问题都不必问,因为问也显得多余,然而黎雅博还是问了。 他不但问了,还挑了一个最愚蠢的问题问。 黎雅博用自己那双死海般平静的深蓝色眼睛看着她,嗓音却微微颤抖,他苦笑一声,问她:“你…是来为我作证的,还是来为他们作证的?“ ------------ 70 chapter 70 方咛沉默着,没有回答。 回答黎雅博的是另一个警员。 他是警务处刚来的新人,面容青涩,和他的上司相比,他的身上还带有基层警员天真的一腔热血与正义,以及对这个世界所有不公的愤懑。 而面前的男人就是造成这世界不公的始作俑者之一。 明明拥有普通人这辈子也无法企及的财富,拥有一副矜贵英俊的皮囊,背地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罪犯。 一腔热血的新人警员,最鄙视的就是这种道貌岸然、丝毫不把人命和公平放在眼里的权贵资本家。 警员语气讥讽:“问什么废话,现在被指控有罪的是你,你说呢?” 他问的明明是方咛,却被人插嘴。 敛下情绪,黎雅博淡淡看向警员。 没等他出声,上司斥责,沉声叫警员闭嘴。 上司说:“这小子刚来没多久,不太会说话,黎先生不用理他,这边请。” 警员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老大,我们是叫他过来问话的,又不是请他过来喝咖啡的,你干嘛对他——” “闭嘴。”上司小声斥责,“你懂什么。” 警员噤声,不服气地瞪了眼黎雅博。 而男人看他却很平静,眼中并没有上位者对下位者压制的得意和讽刺。 却让警员更加愤怒了。 正因为男人始终保持着温和,才越发让人讽刺地意识到,男人的出身太好,傲慢与生俱来,习惯掌控一切,对警员这样不值一提的平凡小人物,天然就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俯视与不屑,又怎么会跟他一般见识。 也因此在与方咛擦肩、进入单独的询问室后,男人金口难开,全程由律师代为发言。 对面警官咄咄逼人的询问,廉价的瓶装矿泉水,不符合人体工学的硬椅子,以及四处都布满监控的狭窄询问室,黎雅博微微往后一靠,姿态挺拔而闲适,仿佛就像是在开一场再平常不过的会议。 伴随着逐渐激烈的逼问,警官站起身拍桌,企图威慑男人。 黎雅博不动如山,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神情激动的警官,指尖敲在桌面,微微一笑。 “你说你已经掌握了我全部的证据,那么证据呢?” “现在把电脑拿过来,在我面前打开它。” 英俊矜贵的眉眼略弯,他语气温柔,甚至好心提醒道:“Sir,冇证据嘅话唔好乱讲,我都可以告你哋诽谤嘅。(没证据的话别乱说,我也可以告你们诽谤)” 警官气得胸口发疼,感叹一个人怎么可以表里不一、虚伪无耻到这种令人作呕的程度。 黎雅博有恃无恐。 如果警方真的已经掌握了足够对他提起公诉的全部罪证,拘捕令早就批下来了,又何必在这里跟他玩话术。 二十四小时后,一天前对他出声讥讽的警员过来通知他,说他可以走了。 黎雅博起身,系上西服扣,离开前对警员客气道:“多谢,辛苦了。” 警员沉默不语,暗自咬牙。 黎雅博轻笑,迈步离开。 与律师会合后,他并不急着离开,而是打算去他们的警员休息室冲杯咖啡喝。 既然他们不是请他来喝咖啡的,那他就自己弄一杯来喝,顺便也尝一尝这里廉价的咖啡。 经过这次询问,他和他的律师们也摸清了警方那边大概已经查到了什么地步,知道了警方的进度,接下来就好办了。 为首的律师说,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毕竟整整二十四小时都没有闭眼,所以还是建议他先回酒店休息。 “黎董,那些记者也在外面等了一天了,怎么赶都不走,警察也不管。这里毕竟是警务处,我们的保镖不好直接动手,您看怎么处理?” 黎雅博蹙眉。 这些为了新闻甚至连命都肯豁出去的记者,远比警察难对付多了。 八卦至死的年代,如果不是他和方咛的地下情曝光,这些记者未必会有这么大的热情。 真行啊方咛,为了拉他下马,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 正想着,一个女警员走进休息室,问同事有没有温水接。 同事问:“咦,点解突然间饮温水?(怎么突然喝温水)你经期到啊?” 女警员说:“不是我,是一个证人,我们的空调开得太低,她吹感冒了,我来给她打杯温水,对了,孕妇可以吃感冒药吗?” - 在来警务处之前,黎柏华告诉过方咛,有关黎雅博的案子还在调查阶段,虽然黎雅博现在被禁止出境,但在警方的监视下,只要不出港城,他的人身依旧是自由的。 黎柏华在港城有人手,黎雅博同样也有,所以方咛的手术不能在这里做。 作为黎氏的争夺者之一,黎柏华比方咛更不希望这个有黎雅博血脉的孩子出生,所以在流产手术这方面,他甚至比方咛还谨慎,唯恐其中出什么差错。 原本是等问询结束,就立刻安排方咛出境去做手术,然而黎柏华也没想到,这女人的身体会这么虚,被警务处的中央空调吹了几小时,竟然感冒了。 为了照顾孕妇身体,询问只能中断,先去医院看病,第二天再继续。 老陈他们的询问在昨天就结束了,临走之前,老陈的脸色不是太好。 扳倒黎雅博远没有那么简单和容易,就算有人证物证,要把他送上审判庭,乃至监狱,必须经过相当漫长的流程,这是法治社会下的严谨,也同样是一种折磨。 在此之前,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发生。 老陈让方咛照顾好自己,第二天他再来警务处接她。 老陈说:“雅学少爷明天也会来,他不放心太太你,一定要陪同手术。” 方咛说好。 虽然已经下定了手术的决心,但内心还是会本能地对这种手术产生恐惧,她也需要有人陪同。 即使和黎雅学已经回不到过去,可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方咛坐在询问室里,身上是女警员为她披的毛毯,她的感冒还没有好,说话时鼻音很重。 看着女人那弱不禁风的身体,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只有嘴唇在唇膏点缀下,稍微有点气色,美的令人心疼。 很难想象这么看上去毫无攻击性的一个年轻女人,竟然会是前首富黎一明的遗孀,竟然会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豪门八卦的女主角,竟然会和自己的继子搞上床。 这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帮有钱人,外表有多光鲜,背地里搞出来的事就有多脏,那位黎氏掌权人也是如此。 警官都担心方咛会不会忽然晕倒过去,问了好几次,需不需先回去休息,等过几天她的身体好些了,再来警务处也不迟。 方咛摇头,说不需要。 “阿琳怎么回事,让她去倒个温水去这么久。”警官抱怨。 “老大……” 门被打开,阿琳终于回来了,警官神色不耐,刚要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就见阿琳后面还有个男人。 警官愣了:“黎雅博?” 方咛猛地回过头去。 “阿琳,你搞什么!”警官起身,“黎先生,请你离开,你现在不可以跟我们的证人——” 警官刚走到门口,便被男人一把抓住肩膀,在猝不及防间,他竟被拽出了询问室。 黎雅博大步迈入,询问室的门重重被关上。 方咛当即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上的毛毯也滑落在地。 警官惊了,大力拍门,不远处的几个警员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赶紧跑了过来。 用力拍了几下门,他们警告黎雅博别乱来,这里是警务处,如果他敢妨碍办案,他们有权使用枪械制裁他。 隔着门,黎雅博语气冰冷而压迫地对门外的人说:“警务处又怎么样?去问你们处长,问问他我每年给政府交了多少税,问问你们现在每天上班打卡的这栋大楼,背后的建筑承包商是谁,去问清楚了再来跟我示威 。” 门外一阵沉默。 这是黎雅博自踏入警务处大楼以来,第一次用权势和身份压人。 再开口,警官的语气已经明显缓和了,劝解道:“黎先生,请你把门打开,你这样我们也很难做的。” 黎雅博仿佛没听见,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方咛。 “黎雅博,检举你的是我,你为难这些警察干什么?”方咛紧张地靠着桌角,颤抖着声音厉声道,“你把门打开!” 黎雅博漫不经心笑了。 “我有那么罪大恶极吗?你在这里检举了一天,还没检举完?” “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把我送进监狱?生着病都还要坚持来这里做笔录。” 几个没有情绪的问题将方咛问得脸色白了几分。 门外警察们的劝解依旧没停,黎雅博置若罔闻,一步步朝她走近,询问室不大,根本没有地方躲,方咛绕着桌子走了半圈,最后还是被黎雅博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将她抵在桌角处,浑身都散发着冰冷危险的气息,方咛呼吸急促,侧过头去重重咳了好几声。 苍白的脸立刻显出病色的红晕,她咳得甚至干呕了起来,泪水蓄满眼眶,太过楚楚可怜。 她咳得实在令人心疼,纵使心中对她有怨有恨,但心疼她的情绪还是在这一刻占据了他身体的本能,黎雅博抿唇,抬手,抚上她的背,想替她顺口气。 然而刚碰上她的背,她便本能躲避,忍着胸痛质问他:“你想干什么?” 黎雅博的手滞在半空。 她在怕什么? 怕他无法无天到要在警务处杀了她吗? 他已经把心都掏给她了,她还是不信他。 甚至就连他碰她,她的第一反应还是在害怕他会伤害她。 这一刻,黎雅博不知是该骂她白眼狼,还是嘲笑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他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可他也是真的爱她。 黎雅博目光一痛,嘴角苦笑,如她所想,他用手掐上了她的脖子。 他沉声道:“你信吗?就算这里是警务处,我也能在这里杀了你。” 方咛不信,可她还是害怕,尤其是她已经感受到男人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已经开始慢慢收紧。 她大声道:“黎雅博,你别忘了这里有监控,你要是敢在这里掐死我,警察都不用调查了,至少你故意杀人的罪名是坐实了!” 黎雅博往墙边一看。 监控? 不用想都能猜到监控的那一头一定有好些警察在盯着,一旦他真的做出什么事来,门口的警察便会立刻破门而入。 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疾声厉色的方咛,脸颊上病色的红晕将她衬得生动而娇媚,黎雅博的眼底闪过一抹疯狂。 他阴沉一笑,柔声说:“那就让这些警察都看着。” “看我到底会对你做什么。” 门外还有警察在催促男人赶紧开门,在这声声催促中,他低下头,掐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上她。 方咛彻底愣住,等他的舌头已经钻进了她的嘴里,裹住她的舌尖开始对她放肆又强势地纠缠,她才回过神来,用力推他。 不止是她愣住了,隔壁监控室里的警察也愣住了。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黎雅博会无耻到敢在询问室里,当着数个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在这么多双警察的眼睛下,强吻他的继母,彻底坐实他和继母的不伦奸情。 监控里的画面俨然已经变得香艳无比,监控画面前的警察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直到女人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微微掰开了男人的身体,然后她用力打了男人一巴掌,才中止住这一切。 “你疯了!”嘴角被他吮得涩疼,方咛痛恨地看看着他,“这里是警务处!” 黎雅博绷着下巴,英俊的五官微微狰狞,唇角上还残余着她的气息,即使这个吻里夹杂着怨恨,可他还是有一瞬间的沉溺。 被她打过的那边脸还在刺痛着,可再痛也痛不过他的胸口。 如果不是被她打了一巴掌,如果她不反抗,他甚至不介意真的在这里跟她做一场爱。 反正他们乱|伦搞上床的事已经全城皆知,而始作俑者,就是她。 她趁着他醉酒吻他,其实那天他是有感觉的。 他窃喜着,任由她吻他。 然而他当时的喜悦就像个笑话,第二天,她给了他当头一棒。 那个吻只是因为她要拍下照片,将他和她乱|伦的证据发给媒体。 一张照片怎么够?一张照片根本不足以说明他和她每次上床的时候究竟有多抵死缠绵。 他已经做了太多让自己万劫不复的事,他不介意再疯一点,媒体们日以继夜地猜测他和她之间的桃色情事,他不介意让外面的那些警察切身实际地欣赏一下他和她之间的香艳。 他将她扯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早就疯了。” “告诉黎柏华,别以为他躲着不出现,我就不知道这一切是他搞的,三年前他斗不过我,现在就更别做梦了。” “我们走着瞧。” 两分钟后,询问室的门开了,是方咛开的。 她满眼泪水,脸也是红的,头发微乱,嘴上的唇膏已经全花了。 黎雅博在她身后出来,左脸上刺眼的巴掌印以及被唇膏染成粉红的嘴角,都在告诉众人,这几分钟,询问室里发生了什么。 用无耻来形容都是给男人面子了。 偏偏黎雅博坦然又淡定,面对警员们震惊又无语的表情,他轻挑眉,随手用大拇指揩去唇膏印,甚至在离开前,还对方咛嘱咐道。 “吃感冒药前记得咨询一下医生,好好养病,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 在所有警员复杂的眼神中,方咛勉强接受完询问,离开警务处大楼。 门口的记者们不知道是被人用什么方式给打发走了,负责来接她的车已经等候在门外,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她本以为这个人应该是老陈。 结果却是黎雅学。 数不清有多久没见了,他看着好像又成熟了一点,卷发已经长得很长,半遮住那双阴郁漂亮的眼睛。 方咛惊讶张嘴,黎雅学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他额角一皱,抬手,手心覆上她的嘴唇,轻轻一擦。 黎雅学沉声说:“唇膏花了。” …… “黎董!” 警务处的单向玻璃大门里,为首的律师拦住男人,神色严肃:“您在里面乱来就够了,起码那些警员有职责在身,不会往外乱说,现在满城风雨,多少双眼睛盯着您,黎氏的股价已经跌不起了,您必须和太太保持距离。” 黎雅博停住脚步,冲他的律师们讥讽勾唇。 “你们说,她向警察检举我,是不是就是为了跟我弟弟远走高飞?” 律师们不敢随意发言,纷纷缄默。 被指控、被调查、甚至是被一个小警员出言讽刺,他都可以不在乎,因为那根本伤不到他,他有权有势,有一万种办法为自己开脱。 他唯独受不了方咛前脚在警察面前指控他,后脚又和黎雅学搅在一起。 而这一次他甚至连上前阻止都不能。 黎雅博气得扯唇一笑,转了转脖子,压抑片刻,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额角上绷起青筋,精心伪装的温和与优雅不再,抢过律师手中的文件夹,狠狠朝玻璃大门上那两个人的身影掷去。 纸张瞬间像雪花般在空中散开,律师们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捡,楼里巡视的几个警员纷纷诧异望向这边。 唯有黎雅博站着,目光阴冷地继续盯着那两人一起离开的背影。 ------------ 71 chapter 71 方咛对黎雅学的到来十分诧异,甚至都没心思计较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替她抹唇膏的动作。 上了车,她才质问他:“你来干什么,陈叔没告诉你吗,现在是关键时期,你尽量避免出面。” 媒体风风火火渲染了如此之久,现下全港澳都知道黎氏如今外忧内患,掌权人深陷数则丑闻,集团内部也在蠢蠢欲动,股价跌宕,集团|派系之间的内斗已然开始。 现在这个时期,只要出面就是枪头鸟,出头指控黎雅博的那些股东本就属黎柏华一派,黎雅博上位,对他们在集团的地位一再打压,关系不和是明面上的,他们早已把家人和财产转移到了海外,做好了这次如果扳不倒黎雅博,哪怕事后被清算,至少不会连累家人的准备。 黎雅学在这时候出现在警务处,就等于告诉所有人,在兄长和叔公之间,他站在了后者这边。 管家老陈宁愿自己背负上背主求荣的名号,也坚决不允许雅学少爷这时候出现在公众视野。 黎雅学却并不在意。 他和大哥的关系早在三年前就彻底崩裂,如今他投身二叔公,大哥如果这次能平安无事,他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艰难。 现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大哥完蛋,二是他完蛋,既如此,他觉得现在自己躲与不躲,结局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黎雅学说:“你在警务处待的太久,一直也不接陈伯的电话,我不放心你,所以就来了。” “我在做笔录,怎么接电话?”方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奈叹气,“老陈也真是的,就这么让你来了。” “你在做笔录?” 黎雅学看着她,微卷的额发下一双眼睛阴郁暗沉,他说:“做笔录会把你的唇膏弄花吗?” 方咛睁大瞳孔,偏过头,心虚地捂住嘴。 她回避的动作令黎雅博眼底生凉。 如此更加证实心中所猜,真的是大哥所为,真不知道是该佩服男人此时的悠哉,身陷囹吾却还有心情在警务处和女人调情,还是该谴责男人的无耻,不把警察放在眼里,更不把律法放眼里。 她躲也没用,黎雅学掰过她的下巴。 前座的司机下意识一惊,匆匆从后视镜收回目光,可方向盘一时的打滑,还是暴露了他的慌张。 黎雅学:“睇乜嘢,揸你架车。(看什么看,开你的车)” 司机是黎柏华的人,没有避嫌的必要,冷淡警告后,他继续对方咛说。 “不用瞒我,我知道一定是大哥逼你,跟你无关。”伸出指腹,按在她脆弱的唇瓣上,擦拭摩挲,少年目光幽幽,语气低沉而安抚,“明天我就陪你去做流产手术,等一切结束,他再也碰不了你。” 本是一句安慰的话,可方咛却丝毫没有心安的感觉,她只觉得黎雅学此刻的目光,跟在警务处时,黎雅博望向她时很像,甚至于更加复杂隐忍。 - 第二天,属于黎柏华的湾流G650ER私人公务飞机在得到飞行许可后,秘密飞往澳洲。 躺上手术台的那一刻,头顶的白光刺眼,或许是手术台实在太冷,或许是医生们检查手术器械时发出的金属碰撞声令人恐惧,方咛的身体不自主颤抖,她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缓缓流下,浸入鬓角。 母性的本能让她惊觉一条与她息息相关的生命即将离她而去,她本能的不舍,本能的愧疚,方咛压抑着,就这样无声地在手术台上哭了起来。 医生似乎已经见惯了这种场景,温柔安慰她没事的,手术会很快结束。 医生为她打了麻醉,很快,方咛的啜泣声渐渐小了下去,最后消失。 意识模糊间,只感觉到医生用什么捅进了她的身体内,掏掏拣拣,医生和助手有条不紊地配合着,几小时后,麻醉还未醒的方咛被推出了手术室。 医生也出去了,留下护士负责清理手术台。 护士看了眼医疗盘里那具还未成型的血块遗体,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流程化地为孩子祈祷片语。 可怜的孩子,不要哭泣,主将会庇护你,你将会和其他孩子一样,在火焰和灰烬中,前往下一世的新生。 …… 方咛丛麻醉中醒过来。 下腹不安的疼痛和下坠感,让她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几个小时的手术,快的就好像是一场梦。 但她清楚这不是梦,轻轻抚上肚子,她知道,孩子已经消失了。 这世上唯一与她血脉相关的生命,终于还是死了。 没有想象中的解脱,巨大的愧责感袭来,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静静流泪。 在医院休养的这几天,身边除了细心尽职的护工们,还有黎雅学陪着她,或许是手术后遗症,方咛的情绪一直低落,夜晚也睡得不安稳。 比起北半球的盛夏,澳洲现在是冬季,方咛是南方人,很少看雪,但在这里,她每天待在病房里,病房的东侧就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和国内的繁华与忙碌不同,皑皑白雪覆盖着这片地广人稀的大陆,窗外广袤平原的雪景绝美,却也清冷。 她总会忍不住想,此时正在盛夏的国内,状况如何。 黎雅博现在又怎么样了。 是反扑为胜,还是锒铛入狱? 和黎雅博的不伦恋情,被媒体登大字报,成为民众笑料,方咛怕自己一打开社交软件,铺天盖地还是那些刺耳不堪的言语,她实在没有上网的心思,每天入睡前,她想问一问黎雅学,可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她不问,黎雅学也不主动说,当年那个任性又调皮的小男孩,如今也学会了照顾人,每晚她入睡,沉默的少年便坐在床边,替她拢好被子,静静望着她的睡颜。 有那么几个晚上,他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轻轻吻在她阖上的眼皮与抿紧的唇角上。 他做不到像大哥那样,他甚至不敢吻得太用力,怕惊醒了她。 黑夜中他的目光隐忍,哑声问她:“你怀的明明是大哥的孩子,你应该很讨厌这个孩子才对,现在孩子没有了,为什么你每天还是这么不开心?” “……方咛,你真的爱上大哥了吗?” “你已经忘记daddy了吗?daddy从前对你那么好。” 几个问题出口,黎雅学神色一痛,最终问出了他最不甘心的。 “为什么我每天陪着你,你也不开心,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很开心的不是吗?” “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吗?” 压抑着哽咽的呼吸,黎雅学痛苦地皱起眉,漂亮深邃的眉眼中不复曾经的天真与快乐,只剩下阴郁与失落。 都是大哥,是他毁了这个家,害死了daddy,害死了mommy,毁了方咛,也毁了他。 或许只有大哥消失,他和方咛才会重新开心起来。 黎雅学最后在方咛的眉心上轻轻一吻,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 靠在病房外的墙上,此时澳洲和国内都已是深夜。 但黎雅学知道,国内的二叔公一定还没睡,大哥只要一天不倒台,二叔公就一天都不能放下心。 黎雅学拨通黎柏华的电话。 “二叔公,是我,国内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边沉默很久,最后骂道:“扑街!搞唔死黎雅博,我唔姓黎!” 从二叔公的反应,黎雅学可以猜到,黎氏的现任掌权人,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好对付。 - 黎氏百年,从清政府时期开始发迹,历经数代,风光过、落魄过、东山再起过、一手遮天过,内部派系矛盾复杂又息息相通,黎雅博年纪轻轻就能在掌权人的位置上稳坐这么久,自然有他的本事在。 但老派的股东们也不是吃素的,董事会和股东会对黎雅博的弹劾就差一份实发文件,如今黎雅博丑闻缠身,这是他落马的最佳时机。 长达数月的内斗中,裁判法院正式对黎雅博提起公诉,就在黎柏华打算开香槟庆祝时,他收到消息,来自内地的领导访问团即将入港。 访问团入港当天,除了会见特首,另外还特别点名会见了黎氏的掌权人。 长达几小时的秘密会见,两方究竟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但这几小时结束后,裁判法院下达通知,推迟了对黎雅博的公诉审判日期。 但之后黎氏内部一系列的权利变动,已然告诉了黎氏的股东们答案。 黎一明还在世时,一直注重发展内地市场,他出资在内地建写字楼、建商场、建酒店、建艺术馆,甚至是开发旅游村项目,黎一明去世后,黎雅博子承父业,对内地市场的重视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光这几年,已经为内地创造了不下千亿的经济效益。 黎氏系家族企业,大本营在澳城,但澳城地窄,只有博|彩业独占鳌头,所以黎氏的实际产业一直在港城和海外,这些年,因为黎氏父子前瞻性的经济眼光,父子俩都看好内地,产业也逐渐向内地靠拢。 黎氏内部好些老派董事一直都反对这个决策,这些董事出生于最没有人权的英葡殖民时代,不少人都在回归前加入了港英籍。 而黎雅博出生于九零年代,回归时,他不过几岁,等他懂事后,带着五颗星的红旗已然在政府的大门冉冉升起,他的母亲出身江南,那时候他的母亲还没有被父亲逼疯,温婉慈爱,教他普通话,带他听昆曲。 为了表示诚意,黎雅博以那群老派董事的股份为筹码,同意了国资的入驻,同意将黎氏的部分股份转换为国有,这几年在内地的许多项目,他都乐意献佛。 另外还有这些年他以黎氏的名义在海外各大拍卖会所拍下收藏的流亡文物,也将无偿捐献给国家博物馆。 利益当先,没有什么是不可以通融的,如此,黎雅博背后最大的靠山自然也愿意给他一份保障。 这个靠山,黎柏华就是和所有的股东加起来,都斗不过。 黎柏华怎么都想不到,为了脱身,黎雅博居然会做到这一步。 有了这个靠山,别说警务处长要看他黎雅博的眼色,就连将来特首竞选,整个三司十五局要换人,黎雅博的话语权恐怕都是举足轻重。 黎氏内部大乱,股东们人人自危,而黎雅博已然在电视媒体前从容接受采访。 他甚至面不改色地说:“我相信法院判决,事情一定会调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 而被问到与那位年轻继母的情感秘事时,男人笑而不语,他的律师接过话。 “不好意思,有关我当事人的情感方面,这属于道德层面上的讨论,对错都与律法毫无干系。” 可记者不依不饶,最后还是黎雅博开口。 “当年我爹地意外去世,我的继母和弟弟都还年轻,作为继子和大哥,我当然要负起照顾他们的责任。” “至于感情,我是男人,不能免俗,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是我有错。不过当年我爹地娶了一个年纪可以做他女儿的小太太,大家也是讨论得满城风雨,说我爹地一树梨花压象床,老夫配少妻,现在我爹地去世了,我知道大家少了很多乐趣,如果我的感情能让大家在喝下午茶的时候有话题聊,我很荣幸,大家开心就好。” 男人一席正装,风度翩翩,就这样在公众面前坦然了他与继母的不伦,他不觉羞耻,反而坦然大度,这副落落大方的态度,就连见多识广的记者都愣住了。 采访新闻一出,民众的舆论风向悄悄变了。 黎雅博多年来鲜有绯闻,风评一直不错,算是顶级豪门里为数不多洁身自好的精英二代,唯一公布的恋情还是和那位已婚的沈氏千金,谁知如今他的地下情一曝光,竟然劲爆到震惊全港。 这样一个正面形象的绅士,背地里竟然跟自己的继母搞不伦。 实在不要脸,却也实在反差到令人着迷,民众唾弃嘴硬的有钱人,却对这种明着无耻的有钱人,反而包容。 民众就是如此,今天一个样,明天又是一个样,眼见着舆论倒向,黎柏华再也坐不住了。 如今澳洲那边已经春暖,港城也下了好几场阴绵的冬雨,临近新年,方咛的身体应该也养好了,她也是时候回来帮他点忙了。 一直在暗处的黎柏华终于选择亲自给黎雅博打一通电话。 黎柏华并不废话,事到如今,他和黎雅博已经彻底撕破脸,虚伪的开场白,没什么意思。 “雅博,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方咛,你放心,这几个月你被扣押在港城,她被我安排去了国外养胎,过得很好。” 黎柏华强调:“你们的孩子也很好。算一算日子,预产期好像也快到了?” 这小半年,黎雅博被扣押在港城,为了与警方和那群董事老狐狸斡旋,他几乎没有阖眼休息过,他查到方咛出境,殚尽竭虑同时,一直在坚持派人找她。 果然是被黎柏华给带走了。 即使知道她和黎柏华勾结,但起码知道了她的行踪。 起码知道她和孩子还是好好的。 黎雅博没说话,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缓,疲倦地吐了口气。 黎柏华问:“雅博,不想见一见他们母子吗?我可以帮你安排。” “黎柏华,你最好保证他们母子都没事。”撕破了绅士的伪装,黎雅博的语气冰冷而威慑,“否则我一定搞你全家。” ------------ 72 chapter 72 预报说近日台风入境,本港以南水域有雷雨区发展,提醒市民提高警惕,维港将短暂关闭观光通道。 这种天气,黎柏华将见面的地点安排在了港口储存船舶货物的仓库。 司机语气不放心:“老板,真的要进去吗?” 雨水噼里啪啦敲打车窗,模糊视线,黎雅博侧头,只能勉强看清窗外一个个巨大堆叠的集装箱轮廓,像极一群在港口蛰伏沉睡的野兽。 黎柏华倒一点也不遮掩,用见面地点清楚明示这是一场鸿门宴。 黎雅博:“不进去不就白来了。” 在车里坐了两分钟,司机下车,举着伞绕车为他开门。 一下车,狂啸的大雨立刻打湿男人的皮鞋与裤脚,黎雅博接过司机手中的黑伞,吩咐司机在车里等着。 司机神色不解,他不信老板察觉不出这里头的端倪。 “老板……” 黎雅博:“我知道,在外面等着吧。” 豆大的雨珠被台风裹挟,落势毫无章法,打伞也不过是无用功,狂乱的雨幕中,黎雅博眯眼,看了眼灰沉的天空,唇角一扯,欣然赴约。 …… 负责监控的马仔在两鬓斑白的唐装老人耳边说了什么。 “来了?” 黎柏华挑眉。 “那去把方小姐请过来吧。” 马仔:“是。” 黎柏华往椅背上闲适一靠,拿起手边的雪茄点燃,在吞云吐雾间又吩咐:“先让他吃点苦头,下手别太狠,让雷仔把叉车开过来。” - 方咛在几天前回国,黎柏华说,钱都已经准备好了,她拜托他的事他已经全部做完,现在只需要她做完最后一件事。 做完最后一件事,她这个黎太太,就和黎氏彻底没关系了,从此天高海阔,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港口风大,雷雨与云团在空中纠缠,今日台风,全市停工停课,市民们都待在家中,热闹来往的港口陷入死寂,巡逻船停靠岸边,只有发狂的海水直打岸边,海浪巨声咆哮,叫人心惧。 大自然面前,再繁华的都市也只能停摆,刚下车,便被吹乱了一头长发,保镖为方咛撑开伞,一路护送,最后带她走进一间仓库。 一进去,还没看清里头的情况,方咛闻到了一股飘浮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味。 这味道她很熟悉,几个月前,她躺在手术台上,迷迷糊糊间闻到的也是这种味道。 一个苍老的声音率先响起。 “终于来了,等你很久了。” 不等方咛回应,这个声音又笑了两声,说:“雅博,你想见的人来了,看看吧……哦,差点忘了,你现在睁不开眼睛。” 下一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给我们董事长擦一擦脸。” 方咛警惕而缓慢地朝里面走过去。 几个手里拿着钢棍的马仔挡住了她的路,在黎柏华的吩咐下,眼神玩味地慢悠悠让开了。 方咛看到有人坐在那里。 看清那人后,方咛捂住嘴,惊骇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是黎雅博。狼狈地靠在货箱旁,衣服上沾满黑污和血渍,他的脸上都是淤紫与伤口,额前的头发粘成湿乱的一团,粘稠的血块凝固在被挡住的伤口裂缝上,几道血痕从面上流下顺着他的眼睛与面颊,染红他名贵的衬衫。 他向来矜贵、傲慢、高高在上,这些日子,他被媒体和警方架在民众审判的十字架上,即使身陷囹吾,也不肯低下他那颗高傲的头颅,他冷漠自负,眼中从来都只有利益,害了那么多的人,到现在也丝毫没有悔恨之意。 有时候方咛甚至都在想,到底要怎么对付他,才能让这样轻世傲物的男人跌进泥潭、变成一条丧家之犬。 原来这么简单。 方咛的脚钉在原地,她不敢上前。 黎柏华的一个马仔走上前,手上拿着瓶矿泉水和一条破烂的抹布,将矿泉水往黎雅博脸上一泼,用抹布胡乱在黎雅博脸上擦了两下,勉强擦掉了糊在他眼睛上的血渍。 接着他又冲他的马仔招手,让那人捡起了几米远外掉在地上的银丝框眼镜。 帮黎雅博戴上后,马仔拍拍黎雅博的脸颊。 “董事长,你想见的人来了。” 被冰凉的矿泉水泼醒、又被粗粝布料在脸上伤口处暴力摩擦的疼痛感拉回神智的黎雅博动了动喉结,缓缓抬起眼。 在看到面前的女人后,那双破败而黯淡的深蓝色眼眸忽然亮了亮。 但很快,他注意到了方咛平坦的小腹,她没有穿腰身宽松的衣服,而是穿了条束腰的连衣裙。 黎雅博张张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只用耳朵听,几乎难以辨认这是他的嗓音。 “……你的预产期好像没这么快。” 方咛哑口。 黎柏华从轮椅上起身,接过马仔递来的拐杖,神色悠闲地朝男人走过来。 黎雅博嘶哑着声音喊出:“黎柏华!” “雅博,你可不要误会我,我很喜欢小孩子的,是你的方小姐不想要这个孩子,她让我帮她找的医生。” 他们姓黎的都是如此,擅于把黑的说成白的,更擅于把自己的恶行说成是对别人的善举,还冠冕堂皇地扯一大堆理由。 黎柏华就算真的喜欢孩子,也不可能喜欢他黎雅博的孩子。 “听说你之前一直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还要去做亲子鉴定?连自己的女人有可能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这种事都可以忍受,雅博,作为男人,叔公真的很佩服你啊。” 拄着拐杖,黎柏华在黎雅博身边缓缓蹲下,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黎雅博当然听得出黎柏华明里暗里的讥讽,只是他现在确实没有力气反驳。 狼狈至此,黎雅博阴沉着脸,唯有一言不发。 黎柏华倾身,饶有兴趣地看着此刻的黎雅博。 “不过你还真冤枉方小姐了,我在帮方小姐找医生之前,她很肯定地告诉我,这孩子就是你的。” “你这个爹地心心念念想要孩子生下来,但是孩子的妈咪不要想要他。” 用最轻柔的长辈口吻说出来的话,却句句戳心。 这些日子和警方周旋,还有和公司和家族那些反对他的老东西们打股市持久战,为了拉拢内地,黎雅博付出的代价不小,几乎是将黎氏这些年在内地打下的江山分出一半拱手让人,他被困在港城,手眼再不能通天,方咛投靠了黎柏华,他甚至连她人都找不到。 黎雅博抬起眼,望向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女人。 黎柏华扶着拐杖站起身。 “雅博,今天我把你叫到这里来,还有最后一个恩怨要跟你解决。” 微微弯腰,黎柏华拍了拍自己大腿,带着恨意说:“三年前你为了抢到我手上的股份,叫人开车撞断了我一条腿,让我这辈子都要坐轮椅,还把我老婆孙女拐到了东南亚,现在我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说完,他冲马仔扬了扬下巴。 马仔立刻意会,跑过去将角落里的运输叉车开了过来。 叉车的噪音本来不大,但在这空旷阴暗的室内,被放大了数倍,外头急躁的雨声打在集装箱的天顶上,更加让此刻阴暗的场景显得可怖万分。 马仔们一人按着他的四肢,将他按在了叉车下。 方咛在叉车距离他咫尺之间,转过了头。 没有看到最直观的画面,但却听到了叉车碾过时黎雅博的惨叫声。 或许是对疼痛感知的共性,或许是因为别的,方咛不敢看,闭上眼,捂住耳朵。 叉车停下了,黎柏华咬着雪茄,看着这副场景,痛快地呼出一口气。 “雅博,这条腿,我算你还给我了,你我的个人恩怨,就到这里一笔勾销,至于黎氏,算你有本事,要是你老爸还活着,他都未必斗得过你,但黎氏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身上的官司还没解决,也别高兴的太早。” 倒在地上的黎雅博没有回应,被叉车碾过那条腿已经痛到麻木僵硬,他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黎柏华身边的马仔手机忽然来了电话,接起后说了两句,马仔附身到黎柏华耳边。 十几辆车正顶着台风和大雨超速往港口这边开,不用想都知道是黎雅博的人。 黎柏华皱眉,不解地看着黎雅博:“我就猜到你不会真的一个人来,既然叫了人来,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他们进来?” 黎雅博没有回答。 黎柏华今天本来也没有打算要黎雅博的命,他也要不起,黎雅博也是看准这点,才敢来赴约。 不管黎雅博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反正他的腿已经废了,黎柏华也算是泄了愤,舒服了不少,可以走了。 “我们可以走了,方小姐。” 走之前,方咛犹豫片刻,还是在黎雅博面前蹲了下去,想看看他的情况,他现在就侧趴在她的脚边,像一条站不起来的狗。 似乎是感知到她的气息,黎雅博强忍着剧痛,抬眼看她。 方咛下意识躲闪了一下,以为会从他的眼里看到憎恨和狂怒,但是没有,他的眼里只有一股平静的灰败。 身边的马仔看到这一幕却笑了出来。 他出身底层,一路爬到今天,最爱看像黎雅博这种高高在上的有钱人变成丧家犬,比他当初只能靠去便利店偷东西养活自己还不如。 尤其还是在女人面前。马仔说:“方小姐,再多欣赏一下吧,过了今天可就看不到了。” 英俊傲慢的上位者成了狼狈的落水狗,出身再高贵又怎么样,不还是血肉之躯,受了伤不还是会疼,脏了衣服不还是跟路边的乞丐没两样。 从前的记忆一并涌来,方咛想到他高高在上的样子,想到他对她做的一切,想到他的虚情假意、以及虚情假意下那令她真假难辨的温柔。 黎雅博伸手,用仅剩的虚弱意识和力气握上她的脚腕。 她杀了他们的孩子,她一声不吭就出了国,她和黎柏华联手,黎雅博有太多的疑问要对她说,可他的喉咙干涩至极,刚刚被一群马仔踩在他的胸口上,伤到了他的喉管和肺,这会儿他嗓子里都是呕不出来的血痰,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他们沉默着,她不知道说什么,他像条狗似的,躺在地上,说不出话,就只是抓着她的脚腕。 黎柏华来催,说再不走黎雅博的人就到了,到时候他们都走不了。 方咛起身,男人扔抓着她的脚腕。 方咛愣住,想要掰开他的手,他却忽然用了力,转而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一拉,她就那样被拉着压在了他的身上。 压到了他的伤口,他痛得闷哼一声,嗓子差点咳出血来,却还是没有放手,甚至抬起手臂将她抱住。 连马仔都看呆了。 鼻间全是男人的血腥味,方咛轻声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来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她没想到他会真的赴约,但凡他警惕一点,今天他都不该来。 他抱着她,嗓子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微弱的气音在她耳边说:“我知道,当初我欠黎柏华一条腿,今天不还,迟早我也要还给他,可至少今天来,我还能见你一面,能确定他没有对你怎么样。” 黎柏华是只老狐狸,就算方咛和他是一伙的,黎雅博也不放心她的安危。 这些日子她在国外休养身体,黎柏华派了不少人照顾她,她的气色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好多了。 方咛语气微哽:“……你傻吗?” 黎雅博自嘲:“是有点傻。” 十几辆车子已经开进了港口,门口传来黎柏华夹杂在雨声中不耐烦的声音。 “方咛,赶紧走,黎雅博的人来了。” “我的人不会伤害你,别走。”几乎是同时,黎雅博在她耳边说。 方咛一怔,可这时马仔已经将她从黎雅博身上拉了起来。 他受了伤,根本起不了身,他看上去那么可怜和狼狈,让方咛一时无措。 从前他们说过的每一句情话、接过的每一个吻、上过的每一次床,他的算计和玩弄、她的妥协与无奈,他算计下的真心,她妥协中的心动,从没有一次是真正的心意相通、爱欲结合,就连每一次的高潮,都只有身体上极致的快乐,内心却空虚一片,对这个人,她始终不知道究竟是爱还是不爱。 方咛目光复杂,在催促声下,还是转身走了。 眼见着她离开,脸上是痛极的冷汗,黎雅博扯着嗓子叫她的名字:“方咛!” 没有得到回应,空旷阴湿的仓库里,只剩下了黎雅博。 他倒在地上,眼中划过太多复杂的思绪。 他不是好人,也从来不想做什么好人,他不在意这一条腿废不废,瓢泼大雨中,海浪呼啸,仓库外是嘶声裂肺的打斗,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港口,黎雅博似乎都能听到刚刚朝他趾高气昂的那些马仔们的惨叫声,他闭眼,唇角苦笑。 让黎柏华带她过来,让她亲眼看着他们折了他一条腿,他既有自己的打算,同样也是为了让她能心疼他哪怕片刻。 她曾说他从来没把她当成一个有尊严的人来看待过,不论今天他到底为什么会来,现在他低头了,他认输了,不再高高在上地俯视她,他在她面前狼狈不堪,他浑身是伤,她有解气了一点吗?她有心软了一点吗? 大概没有吧,不然她不会走得那么干脆。 他的母亲生前信奉佛教,常给他讲善恶有报的道理,后来母亲死了,他嫌佛祖无用,庇护不了母亲的命,于是在挑选信仰时,他选择了西方的神。 可西方的圣经也告诉他,只有帮助他人的善人,死后才能进入天堂。 他那身恶人皮下,唯一的那一点真心,终归是没能得到好报,她对他的感情,他和她的孩子,都是他恶有恶报的陪葬品。 不过就算所做的恶总有一天会遭到反噬,可既然决定泯灭良心,他就不打算再回头,哪怕死后真的下地狱,他也绝不要悔改。 低眼瞥了瞥自己现在这一副乞丐不如的样子,黎雅博忍着痛,无奈地轻嗤一声。 他的保镖们冲进来,都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他们确实也没料到老板会伤成这样,因为他们都记得老板是学过一点格斗术的。 ------------ 73 chapter 73 黎柏华前脚刚离开港口,后脚黎雅博的人到了,马仔们都没来得及撤,被黎雅博的人通通拦在了港口。 简直就像是掐着点来的。弃了几个不重要的小喽啰,黎柏华一行人只开了两辆车离开港口。 方咛注意到赶来的车辆里竟然还有便衣警车,因为雨势太大,警车又没亮灯,看起来跟保镖车差不多。 “警察来了。”方咛说。 “那又怎样?”早料到会有这一步,黎柏华满不在乎,“他以为就他能请警务处长喝茶聊天?” 对普通民众来说,警察代表了法治社会的威信,但这些有钱人却压根没把警察当回事。 黎柏华从后座的储物柜中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方咛。 “你的那些不动产和经营项目,我已经让买家们把钱打到你指定的几个国外账户上了,这些钱不是小数目,找了不少银行,分了十几笔,你自己找会计师对账,不会少你。按照之前我们说好的,你把股份卖给我,签字吧。” 方咛没有犹豫,立刻签了字。 黎柏华笑道:“爽快,跟方小姐合作就是舒心。” 方咛知道黎柏华说的舒心,指的是他压根就不担心她有那个本事使诈。 黎柏华是个多疑的人,但对于方咛这样的,没必要,不得不说她很懂得怎么让一个男人对她放下防备,用她那张柔弱美丽的脸,听话又配合,不像沈司渝,没有脑子也不听话。 乐得成全她,黎柏华甚至还顺道关心了她一句:“这么多钱,方小姐打算怎么用,投资还是炒股?” 眼里划过一丝迷茫,方咛轻声说:“我不懂那些,就存着吧,吃利息也够我一辈子生活了。” 黎柏华哈哈大笑。 当了七年的豪门太太,还是一事无成。 所以说钱还是要给会花的人,给她,简直就是浪费钱,不过这也正是他要的。 忽然来了电话,黎柏华一点也不避讳她,直接接了起来。 黎氏的股价最近陷入低迷,背后有他不少操作,利用几家空头公司的名义收购和抛售,操控股价涨跌,顺便还能把自己手头的脏钱利用股市全部洗干净。 而方咛一点也不关心这些,她正在用手机算她的那三百亿。 黎柏华不禁嗤笑。她心安理得地做了七年的豪门太太,在这座大金笼里待了七年,被两任主人豢养,早已经被彻底养废了,出了笼子,她未必能活,可惜她认识不到这点。 挂掉电话,黎柏华对她说了,他帮她安排的出国路线。 做到这一步,已经远远超过她的诉求,方咛疑惑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黎柏华很快看穿,难得对她解释。 “放心吧,沈司渝是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货,你和我都差点折在她手里,你能放下之前的恩怨再来找我,我当然也要给出我的诚意。” 他不会动方咛,她根本不值得他费心思去对付。 而且,恨归恨,到底他和黎雅博都姓黎,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利益争夺,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当初他和黎雅博争权,黎雅博阴招不少,后来甚至说把他的老婆和孙女都卖到了东南亚,东南亚是什么地方,是个人都知道,女人和小孩去了那里,不死都得掉层皮。 黎柏华纵横半世,害过人,也被人害过,家人是他最大的精神支柱和软肋,他只能低头认输。 他事后去接她们,却发现她们根本没有被卖去红灯区,而是悠哉地住在度假酒店里,他那个还在读幼稚园的小孙女甚至什么都不知道,还一脸兴奋地跟他说,雅博哥哥派人带她来这里玩,还给她寄来了好多玩具。 他这个侄孙,行事毒辣又阴险,狠起来时让人咬牙,可狠厉之下对孩子的温情,却又让人心情复杂。 或许人性本就是这样,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这种人,为权为钱,为名为利,根本没有纯粹的感情,算计里或许带着几分真情,真情中永远夹着算计,到头来,到底是算计更多,还是真情更多,自己都分不清。 他成全方咛,帮方咛出国,其中也有黎雅博的缘故,越是阴谋家,越会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施舍他们人性中为数不多的善意。 说到彼此的家人,黎柏华最想知道的还是当年黎一明的死究竟跟黎雅博有没有关系。 搭上了最大的靠山,黎雅博的脱身只是时间问题,只有他父亲的真实死因,才足够让他在家族中彻底失势,对他一招致命。 黎柏华查到这里头有端倪,可警方早把那场车祸定性为了意外,当年的那些证人,去世的去世,移民的移民,本以为方咛肯定知道一点线索,结果她也不知道。 黎柏华又问了一遍,方咛这次依旧摇头,说:“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黎一明是我的丈夫,如果他真的是死在黎雅博手里,不用你说,我也会为我的丈夫报仇。” 她一开始同意跟黎柏华联手,一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遗产,二也是调查为了黎一明的死因,这点黎柏华很清楚,她比他更想知道黎一明到底是怎么死的,没必要瞒他。 黎柏华皱眉,最关键的事实不知道,终究还是差了口气。 把方咛送到临时住处后,黎柏华又提到送雅学跟她一起出国的事,方咛拒绝了。 既然已经决定划清所有界限,黎雅学作为黎氏的一份子,当然也是,她心里早就打算好了。 之前答应,不过是因为前段时间雅学陪她在澳洲休养,她不便外出,有很多忙需要他帮,比如为之后在国外的定居做好提前的打算。 雅学早已决定要跟她一起出国生活,自然乐意,一切就等她在国内所有往事尘埃落定。 黎柏华的车开走了,方咛在原地伫立片刻,握紧手机,转身进门。 还未从港口的大雨中彻底回过神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正有一辆车正隐蔽地停在旁边。 车上的男人拨通电话。 “转告老板,我已经按他的吩咐,跟着黎柏华的车,找到太太现在的落脚点了。” - 港城变天了。 天气转晴,整个股市和金融市场都在动荡,新闻报道目前法院正在起诉的黎氏掌权人遇袭,让人不得不怀疑袭击者是否来自集团内部。 黎柏华被叫到了警局接受调查。他显然早有应对,被关了48小时后,又从警局出来了。 不过这48小时大概率不好过,一出来,黎柏华也不装了,直接公开夺权,现在黎雅博官司缠身,就算他背后有靠山,警局和法院也照样没少去几次,这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黎柏华一派步步紧逼,两方打得不可开交,媒体和民众天天在社交媒体上看热闹,方咛准备着出国的事宜,偶尔看两眼新闻,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无关。 直到某天方咛如往常般,从外面购置东西回来,几个保镖正站在她的临时别墅里。 平静地放下手里的购物袋,方咛知道这些保镖是谁的人。 “走吧。”她说。 几个保镖墨镜下的眸子面露惊讶,来之前,老板吩咐他们绝对不可以对太太动粗,他们还在想,如果太太反抗激烈,要怎么把太太安然无损地带到老板面前。 方咛被带到了医院。 黎雅博在这里休养,他把自己包装成被同族叔公诬陷迫害的受害者,装模作样地申请了警方保护,专属病房外,不止有保镖,还有好些警察。 方咛走进病房,果然看到了男人坐在病床上。 穿着病号服,换了副新的眼镜,脸上的伤口已经见好了,依旧是英俊深邃的眉眼,头发没有打理,柔软地耷下来,看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虚弱无害的样子。 见她来了,黎雅博招手,让她坐过来。 方咛听话地在病床边坐下。 沉默须臾,还是黎雅博轻声开口。 “这么久没见,都不关心一下我吗?那天你不是都看见了,黎柏华是怎么对我的。” “医生说,以后我恐怕要拐杖不离身了。”对自己的伤势,他说得很平静。 方咛静静地看了一眼他盖在被子下的腿。 她的反应太平静了,可那天在港口的仓库里,他看到她的眼里分明是有动摇的。 黎雅博问:“你不相信?” 方咛只说:“救护车来的那么及时,连警察你都叫来了,准备的这么充分,你的腿又怎么会有事?” 当时看他那么可怜地躺在地上,她还去看他的情况,她还以为他真的犯傻,什么赎罪,什么见她,直到出了港口,看到港口外的景象,她才反应过来。 黎雅博从不做任何多余的事,哪怕真的断了条腿,也会把这条断腿的利用价值发挥到最大。 即使黎柏华早有应对,警察暂时把他放了,但警察定不定罪又如何,反正媒体给一个人定罪,从来不需要任何证据。 黎柏华会利用媒体控制舆论,黎雅博也会这一招,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成了受害者,民众总是偏爱弱者。 眼见黎雅博带着黎氏投靠了内地,黎柏华急了,他最恨的就是当年黎雅博找人压断了他的一条腿,在接到黎柏华的电话后,黎雅博索性就借着他的冲动,答应了赴约,但前提是他要见到方咛。 只要方咛回到港城,一切就容易了。 不但要找到她,让她再也不能离开他,也要让黎柏华露出马脚,黎柏华始终躲在幕后,为了把他逼上众矢之的的枪口,黎雅博不介意牺牲点什么。 一条腿又怎么样,只要他还活着,只要黎氏还在他手里,身体发肤,都可以是被他利用的工具。 然而。 他想要让黎柏华成为众矢之的,只要有媒体渲染,哪怕他只是刮破了一点皮,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又何苦真的用一条腿作为代价。 见她脸上平静的表情,那天他放下尊严的挽留没有留住她,现在她知道了一切,更不会再愿意同他多说一句话。 这几年,他一直都在逼她,他们在一起是他逼的,他和她的孩子是他强行要来的,就连如今她出现在这里,也是他派人去抓她过来的。 这些天,他的人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一直在准备出国,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一丝犹豫都没有。 黎柏华为了引他出来,把她叫回了国,他将计就计,借着黎柏华的手,终于找到了消失小半年的她。 然而她好好的,他们的孩子却没有了,可见她有多大的决心离开他。 叉车压断他腿骨的那一刻,极致的疼痛下,黎雅博想的是这样她会愿意再给他们之间一次机会吗?这样她这些年在他这里受过的委屈和屈辱,可有一丝得到缓解? 逼了她这么多年,黎雅博终于还是后悔了,后悔是自己一手造成了他和她今天的局面。 他们的关系彻底走到了一条死路上,而这条路是当初他亲手封死的。 黎雅博闭了闭眼,低哑的嗓音中维持着他强撑下来的体面。 “保镖说,他们把带你过来的时候,你很配合。”顿了顿,他问,“是因为觉得自己逃不掉,所以不想浪费力气吗?还是…其实你是愿意留下的?” 方咛没有回答,低着头轻轻一笑,仿佛是在嘲笑他的这个问题。 “我怎么觉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不会放过我,对吗?” “我联合黎柏华把你害成这样,你官商勾结、利用政府项目敛财、贿赂官员、干涉政府选举,对那些股东进行人身威胁,逼得他们精神崩溃,最后只能去跳楼,你的这些事也是我向警察曝光的,等你对付完黎柏华,下一个就是我。” 她一字一句地承认对他的背叛,这已经是她背叛他的第二次。 但这一次,她的眼里不再有任何对他的恐惧。 听着她坦白的这些,黎雅博也不再像上次那样愤怒不已,恨不得直接掐死她。 他只觉得无奈。 “你想要报复我,你大可以直接去报警,至少警察一定不会害你,为什么要去找黎柏华?难道在你眼里,我还不如他值得你信任吗?方咛,这些年,我对你的好,你一点都看不到吗?” “……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这边,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一面承受着她的背叛,一面却还要担心她的安危,这小半年一直找不到她,到最后他只能在黎柏华那里将计就计,才真正确定她没事。 带着苦楚的一连串反问,方咛仍旧淡然地看着他。 “留在你身边,等做了亲子鉴定以后,你会让我打掉这个孩子吗?” “我跟黎柏华至少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都想杀了这个孩子。” 除了黎柏华,也只有黎柏华,否则她绝对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黎雅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然而不回答就是一种默认。 纵使要打掉孩子,也不该利用黎柏华那样的人,他感叹她的天真,沉声道:“你让黎柏华帮你找医生,如果黎柏华动手脚,别说孩子,到时候连你的命都没有了,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方咛轻舒了一口气。 “其实从怀上孩子的那一天起,我就以为我没命了,说实话,能活到今天,我觉得每一天我都在苟延残喘,要是真死了,我反而还要谢谢黎柏华帮我解脱了,要是留在你身边,我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不是吗?” 黎雅博心里一疼,她还真的想过自杀。 “……没有了这个孩子,你就解脱了吗?”黎雅博嘴角苦笑,为她宁可自杀也不愿和他在一起的决绝而悲哀,“你有没有想过,就算这个孩子没了,我不放你走,我们还会有下一个?” “不会了。”方咛说,“打掉了这个孩子,我以后都很难再有孩子了。” 看到黎雅博诧异的眼神,她主动解释:“那段时间你不是请了医生来给我检查吗?医生说,就算我撕裂的伤口治好了,也没有伤到子宫,但心理出了问题,会影响激素分泌,身体会越来越差,如果一直这样,以后再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 黎雅博哑声:“……为什么医生没跟我说?” “是我求医生替我保密的,我跟她说,我怕以后生不了孩子以后被你嫌弃,你不要怪她,她是因为可怜我,才答应替我保密的。” “……” 他当时以为找最专业的医生,就可以抚平那天她所受到的伤害,只要她的身体彻底养好了,他们就能当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可以逼着自己去忘记那天她和雅学的事,她也可以原谅那天他在暴怒之下的行为。 纵使在媒体面前,黎雅博有一万种话术能为自己开脱,但此刻,在她面前,他只能语塞。 “对不起,我……” ”没事,我本来也没指望生孩子,这样正好遂了我的愿。”方咛深吸了口气,忍下鼻尖的酸涩,故作轻松地说,“不过那段时间我真的挺恨你的,很难熬你知道吗?上洗手间都跟受刑一样,后来医生还给我用了尿袋,我之前还以为至少要等到我七老八十了,才能用得上那个东西。” 那段时间,她躲在洗手间里哭了一次又一次,她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但那个晚上,对她来说真的是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太痛了,没有丝毫快乐可言,也让她再次认识到了他的可怕,如果这个孩子真的生下来,这个孩子也会是她的阴影。 视线移到了他的腿上,她轻声说:“我知道你的这一条腿,都是在你的计划里,你不会让自己白白断这一条腿。但我就当是你对我的报应了,我们之间两清了,黎雅博……你放我走吧。” 听到她的这声请求,男人的脸色一白,明明是她在请求放她走,但这一刻他却害怕她真的会走,无论他放不放手。 如果他不放手,她是不是就真的要自杀了? 她明明没有动,依旧坐在他面前,他却急切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 在她面前变成了肮脏狼狈的落水狗没用,断腿没用,低声下气的挽留没有用,那天她还是说走就走了。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了,除了他最擅长的威胁与利诱。 “你走不了……”他紧紧抱着她,近乎咬牙说,“你怎么能走,你父亲的事还没有解决。” 方咛被他抱着,感受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之前确实很害怕方成国的死曝光,她怕遭到惩罚,她怕黎雅博拿着这件事威胁她,为此这几年一直和弗朗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秘密。 现在终于他说出口了,而她的内心只有一片平静。 “外面就是警察。”她说,“如果你不让我走,我也认了,如果你不跟警察说,我去自首也行。” 黎雅博微微放开她,眼里是对她的不可思议。 但很快他就想通了,她为什么忽然愿意自首。 他目光一痛,看着她:“你早就想到了我会在你出国之前把你抓回来是吗?你今天过来,就是逼我帮你选择,要么我放你走,你远走高飞,要么我不放你走,让你因为你父亲的死进监狱,无论哪种结果,对你来说都是好的,因为你可以彻底离开我了。” 所以今天保镖带她过来的时候,她一点也没反抗,甚至没想过逃跑。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她知道无论她在这轮旋涡中如何挣扎,她永远也不可能真的为自己争取到所谓的自由。 与其这样,还不如当初在得知黎一明的死讯后,乖乖地卷着铺盖走人,事情也不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 终究是她太贪心,舍不得黎太太的头衔和这些荣华富贵,却忘了自己根本没有那个本事。 这个笼子是当初她自己选择踏进来的,光鲜亮丽下的辛酸苦辣,既然选择虚荣,那就承受代价,直到黎雅博一逼再逼,用黎一明的遗产、用她那个人渣的父亲,她意识到他们这些人的可怕,她试图和他们挣扎和斡旋过几次,自以为可以和拿着鸟笼钥匙的人抗争,但最后除了她自己一身伤,他们什么事都没有。 她看着他,语气平静:“所以你要怎么选?” 黎雅博喉间一窒,沉声说:“就算你真的走了,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以后找不到你吗?” 方咛摇头,诚实地说:“没有把握,但我还是想试试,如果以后你真的找到我了,那我也认命了。” 黎雅博被她死灰般绝望而淡然的话给堵得哑口。 从前看她挣扎、看她反抗、如今她绝望地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他却也跟着绝望了。 她约莫是这辈子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去爱他的,如果他逼着她爱,她或许也会爱,但意义又在哪里,他把她逼得半死不活,他又因为她的半死不活而难过和悲哀。 黎雅博苦笑一声。 从来都是他逼她,她没得选,如今风水轮转,成了她逼他,他没得选。 - 日沉西山,特级病房里亮起灯,黎雅博坐在病床上,侧头看了眼外头的夕阳。 几个保镖敲门而入,每人手里都拿着箱子。 黎雅博让他们把箱子都一一打开,全都是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 “都是之前在拍卖会上给你拍的,还没来得及送给你,拿去吧。” 他朝其中一个保镖招手。 保镖走过来,将箱子放在面前,打开礼盒,黎雅博拿起鹅绒中那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手镯。 “之前打碎了送给你的一只手镯,后来我又去搜罗了一个差不多的,你看看,是不是很像?”端详了几秒,黎雅博将手镯放在方咛的手心里,“这只手镯有年头了,听说曾经还是民国第一夫人的珍藏,已经算是古董级别的藏品了,最好不要戴,收起来更好,以后万一有需要,再出手。” 方咛早就不记得之前被他打碎的那只手镯长什么样了。 她摇摇头:“不用了。” “拿着吧,你不拿,就只能送博物馆了。”黎雅博轻声说,“这段时间我已经给内地的博物馆捐了太多东西了,实在不想再往那里送钱了。” 方咛还是不要:“你给我,我拿着也没用,还不如捐到博物馆,留给其他人欣赏。” 黎雅博微蹙眉:“别固执好吗?买来送你的东西,我不想让其他人欣赏。” “……固执的是你,我说了不要。”方咛不禁问,“你不怕我拿去丢掉吗?” “你不会,你不要我都不会不要钱。” “……” 他在说冷笑话吗? 面对方咛无语凝噎的表情,黎雅博笑了笑:“开玩笑的。” 安排好这些身外之物,他收了玩笑的心思,又问她:“你把你的那些产业都卖了,黎柏华给了你多少钱?” “差不多300亿,具体的还要再算。” 黎雅博扯唇:“他给钱倒是爽快,”微微一顿,他问,“这不是小数目,你会打理吗?离我的那些案子开庭还有点时间,我帮你安排。” “我已经找好人了。”方咛说,“在国外休养的这段时间,我已经让人替我安排好了。” 黎雅博:“真的?不是黎柏华帮你安排的人?” “不是,都是我自己安排的,黎柏华不知道,你也不用不相信,这几年,我还是学了一点东西的。”方咛细声说,“虽然这些东西在你眼里肯定还上不了台面,不过管理资金、投资什么的,总归在慈善会待了一段时间,我还是会的。” 说到这儿,方咛微微一笑:“这点要多谢你,这三年教了我不少。” 至少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丈夫离世后、面对庞大的遗产和咄咄逼人的黎氏宗亲们不知所错的那个方咛了。 听到她说谢谢,不知道为什么,黎雅博不觉得高兴,只觉得胸口隐隐有些发疼。 他一直以为,这几年她只记得他对她不好的,全然忘了他对她好的。 原来她也记得,只是平时从未以真心相待,她没说过,他也以为她忽略了。 黎雅博点点头,柔声说:“那就好。” “眼光放长远一些,平时多看看新闻,所有类型的新闻都要看,就算是你不感兴趣的军事新闻,这些都能够帮你判断现在的市场应该投资什么,将来的市场应该看准什么。” 他絮絮叨叨嘱咐了很多,几乎是想到了她出国后会发生的一切情况。 说完了他要说的,黎雅博忽然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时方咛说:“我也有东西给你。” 她拿起笔,给他写了一份云端的账号和密码。 “是有关黎柏华的一些利用股市洗黑钱的证据,他以为我不懂这些,对我没什么防备,所以我都备份下来了。” “这些对我来说没用,就算我有这些证据,凭我一个人,我也扳不倒他,给你吧。” 黎雅博怔愣地看着她。 “你没想到是吗?黎柏华肯定也没想到。”方咛说,“其实是我给自己留的退路,本来想着如果黎柏华这次还对我耍诈,不给我钱,又不帮我打掉孩子的话,我就拿着这些东西来跟你投诚,没想到这次他还挺诚心的,倒显得我狡诈了。” 明白过来全部,原来她谁都不信,对谁都防备了一手,黎雅博嗓音低哑:“你跟我投诚,那你想要什么?” “如果非要用这些东西来交换什么的话,那就是雅学吧。” “你还想着雅学?你想让他跟你一起走?” 听她提到雅学,男人原本松缓的眉眼一下子又变得沉重。 方咛摇摇头:“你不可能让他跟我一起走的,我也没想过。” “那你要什么?” “不管你以后把他赶到哪儿去,至少让他活着,可以吗?” 雅学是她在黎家唯一真挚的温情,她还是想为他求一条出路。 黎雅博抿唇,到最后,还是不甘地问了她一句:“都要走了,还念着他,就那么喜欢他?” 方咛坦诚道:“当然喜欢,毕竟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 他又问:“那爹地呢?” 方咛皱眉:“我不明白你总纠结这个干什么,你爹地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黎雅博固执道:“你先回答我。” 事到如今,也没有再撒谎演戏的必要,方咛仔细想了想,如实说:“应该爱吧,但也没多爱。” 对黎一明,更多的是依赖和攀附,一开始就清楚地意识到跟他的差距巨大,就算后来真嫁给他了,她也没想过要奢求什么,安心地做他笼子里的金丝雀,直到他死了,她才有了一丝飞出笼子的野心。 不过当然,她的这份野心最终被黎雅博给踩碎了,也让她意识到了她的妄想有多愚蠢。 因为父亲和雅学,他不知生了多少次气,不知嫉妒过多少回,到头来,她居然谁都不爱。 自嘲地叹了口气,黎雅博不敢问她是否爱过他,或许还不如父亲和雅学。 夕阳彻底没入地平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黎雅博让保镖护送她安全回到别墅,走之前,他说:“再抱一下吧。” 方咛没有拒绝,在他拥她进怀里的时候,她第一次伸出手,手掌轻轻覆在他的背上,回应了他的拥抱。 感受到她的回应,黎雅博身体一僵,放开她,眷恋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又吻她的眼睛和脸颊,最后在她唇角一吻。 和那天在维港看完烟花时一样,一腔的爱意汹涌,最后也只化成了几个轻柔而克制的吻。 这几年他们加在一起说的真心话,可能都不如今天一天说得多,同床共枕多年,他们从未像今天这般,彼此之间彻底敞开心扉说话。 不用再想着任何的算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任何保留。 黎雅博忍不住问她:“方咛,如果在爹地之前,你先遇见我的话,你觉得我们会在一起吗?” 沉默了好久,方咛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黎雅博说:“你假设一下。” 方咛说:“没有什么假设。” 这个假设简直就跟梦一样。 而她已经很久不做梦了,因为梦都是假的,再美好也是假的。 跟着保镖出门,方咛忽然想到什么,又突然折返回来。 黎雅博的眼睛一瞬间亮了一下。 然而她并不是改变主意要留下,而是对他说:“有个你之前问过我的问题,我忘了回答你了。” 黎雅博:“什么?” “那天从维港看完烟花回来,你告诉了我很多你曾经经历过的事,你的小时候,还有你的少年时期,你问我,你和你父亲之间的恩怨,我能不能理解你,我当时在装睡,所以没有回答你。” 顿了顿,方咛一笑,轻声说:“我能理解你。” 她也是煎熬着长大的,没有谁比她更能理解他的挣扎和痛苦。 黎一明是她的丈夫,可却是那样的父亲。 她痛恨每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包括她的丈夫。 即使黎雅博万分可恶,即使他罪该万死,可对于父亲和童年,他和她一样,都是可怜人。 他们本来应该是最能够理解对方的人,然而命运阴差阳错,到如今这个局面,再彼此理解,也没有用了。 黎雅博儿时和年少最大的苦痛,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也就那晚,他喝了酒,卸下所有心防,对她说了许多。 他以为那只是自己的独白,只是因为憋得太久了,需要说出来纾解,他没指望她能给什么回应。 可她回应了,她说她能理解他,理解他那泯灭的良心中,最深处的无奈和苦楚。 这么多年,他做尽了一切恶事,不断地给教堂捐钱,不断地做慈善,捐助世界各地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企图让天主和这些孩子们来抚平他内心的空洞和迷茫,可午夜梦回,除了一身罪孽,他还是找不到任何天堂的入口。 只有方咛懂他。 可是他对她做了什么。 方咛走了,黎雅博怔愣许久。 望着空旷的门,他红了眼,内心泛起阵阵酸楚,他再也无法控制,闭眼,喉结一拧,无声落下泪水。 - 港城的天依旧在变。 接连几个黎氏核心人物的丑闻曝光,市场专家分析,这些股东们下台的下台,坐牢的坐牢,黎氏这次大概免不了要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换血。 当年黎一明意外去世,黎雅博私自篡改遗嘱内容,这点板上钉钉,就算他有靠山、他的律师团神通广大,但也只能为他在其他罪名上把刑期争取减到最低,保证他出狱后黎氏的天还没变,而新的高层们也绝不会同意他继续掌管黎氏。 黎氏短暂地成为了无主之地,与此同时警方正式展开对黎柏华的调查,就连在定局海外的沈司渝都收到通知,不得不遣返回国接受调查。 黎柏华怎么都想不通,直到他被押送到警局,看到了同样也在警局的黎雅博。 “叔公,又见面了。” 比起他戴着手铐,黎雅博看上去哪里还有那天在港口的狼狈和落魄,一身整洁西装,重新换了副金边框的眼镜,手里是根据他的身高特意定制的手杖。 很快,审讯室里逐渐传来黎柏华崩溃的喊声,望着那些让他想都想不到的罪证,黎柏华终于明白究竟是在背后狠狠捅了他一刀,不可置信而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他和沈司渝当初不屑方咛,一开始就没把方咛当自家人看,很多项目没有带着方咛做,反倒让方咛在这件事成了真正的局外人。 黎柏华气得快吐血,拍着桌,近乎狰狞地大喊,喊着让警察们去抓方咛。 警察置若罔闻,在警告多次后,黎柏华仍然态度激烈,最终审讯的警察只能被迫关闭摄像头,几声闷响后,审讯室终于安静了下来。 其中一个警察狠狠朝黎柏华淬了一口:“老坑,利用股市洗钱,卷股民的钱,害我妈赔到血本无归中风住院,报应,你早晚死啊。” 黎雅博在审讯室外静静听着,几分钟后警员匆忙出来,说黎柏华心梗犯了,让人赶紧叫救护车。 手忙脚乱的警员,以及后来被担架抬出审讯室的黎柏华,黎雅博还真以为黎柏华能有多大的本事,带上铐子,连个基层警员都打不过。 只希望黎柏华能够活着被推上审判庭,千万别罪还没定,人就先被折磨死了。 - 新闻这两天一直在报道黎氏的事。 就连机场的VIP候机室都在放新闻,新闻说黎柏华重病入院,恐怕时日不久,不知是身体真的不行了,还是坏事做多了被恶鬼缠身。 恶鬼真要缠身,也不会等到现在才缠。如果真有什么恶鬼缠身,那黎氏大半的人估计早就疯了。 方咛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喝咖啡,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她本来是打算一个人默默离开的,候机室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她在读大学时关系要好的学姐。 时过境迁,大学生活似乎已经离她过去太久,她甚至已经记不得自己读大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贺小姐是方咛在大学本科时期的研究生学姐,她的丈夫是方咛的本科导师,夫妻俩都对她有恩,是她唯二还有联系的大学时期好友,但三年前,为了不连累到朋友,她也逐渐切断了和贺小姐的联系。 如果她最后不能全身而退,她也认了,至少包括她在内,所有人都不会好过,但唯独对于贺小姐夫妇,她不想连累他们,即使是最绝望的时候,她也没有去找他们寻求帮助。 贺小姐的突然到来,让方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贺小姐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酝酿半天,只挤出来一句:“你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都不跟我们说?” “你跟黎学长的事——” 贺小姐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怕你觉得恶心,所以没敢告诉你。”方咛低着头,有些自嘲地说,“现在你知道了,是不是果然很恶心?” 贺小姐语气复杂:“说实话,当初你和黎伯父结婚的事,确实是让我恶心了一阵子,因为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踏实地的女孩子……但我老公说各人有命,你是有判断能力的成年人,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无论好坏后果都得你自己负责。” 方咛点点头:“温老师说得对,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负责,怪不了任何人。” “……”贺小姐叹气,“方咛,说真的,要是当年,你没有去澳城旅游,没有遇到黎伯父就好了。” 方咛没说话。 她发现她跟黎雅博一样,都喜欢说一些假设的事,但假设对她现在的人生来说,毫无意义。 静默许久,贺小姐最终还是开口:“方咛,当年你去澳城旅游,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现在你反正也要出国了,我还是告诉你吧。” 方咛:“什么事?” 贺小姐语气犹豫:“你还记得你大二的时候,你跟我说你要和室友去澳城旅游,然后我跟你说,我有一个学长就是澳城人,如果他刚好在国内的话,我可以拜托他带你们玩,你还记得吗?” 方咛轻轻点头。 当时她不想麻烦素不相识的人,婉拒了贺小姐的提议,而且那个学长也婉拒了贺小姐,不过他还是贴心地给她们准备了一份旅游指南,因为澳城不大,他还特意多写了一份港城的旅游指南,用邮件发给了方咛。 “我记得,怎么了?” 贺小姐叹了口气:“……那个学长,就是黎雅博。” 方咛愣住。 这个事实给她的冲击太大,她反应不过来,一直到贺小姐走了十几分钟,她才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笔记本,打开,登上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登录过的邮箱。 这邮箱是她当初上学时注册的,封尘多年,好在密码是她的生日,所以她还能记得密码。 方咛庆幸自己没有清理邮件的习惯,不断地翻着历史邮件,终于翻到了那封七年的邮件。 时间太久,而今这份邮件的附件文档早已经失效,那两份旅游指南她再也无法打开,唯独只有这寥寥数行文字,还清晰如昔。 【实在抱歉,因个人私事,无法亲自招待,这两份旅游指南,希望能帮到你】 【ps 听Cissy说你想去赌场看看,赌场鱼龙混杂,女孩子最好不要进去,如果实在想去,务必保护好自己】 【多谢你在学校对Cissy的照顾】 【祝 旅途愉快】 方咛翻到自己七年前的回复。 那时候她读大二,还喜欢用颜文字,语气也很稚嫩。 【哇~谢谢您^ ^,您太客气了,平时都是Cissy学姐照顾我比较多的,如果您以后来栌大看Cissy学姐的话,请拜托一定要让Cissy学姐告诉我,我想当面跟您说一声谢谢~】 【祝您生活愉快、万事顺意!】 原来有种错过真的是会要人命的。退出邮箱,胸口近乎窒息般,方咛不知所措地大口喘气。 ------------ 74 final chapter 盛夏轮转,六月的贝尔法斯特依旧凉爽多雨。 遥望广阔的北大西洋,这里有北爱尔兰地区最大的海港,一个再往常不过的阴雨天,孩子们没办法去室外玩,只能待在画室里画画。 瑟琳娜老师今天给孩子们布置的绘画功课是——那只上星期被孩子们在福利院后山篱笆丛里救助的小麻雀。 小麻雀是被院子里的野猫抓伤的,不过到现在,它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孩子们很喜欢它,于是瑟琳娜老师为小麻雀买来了鸟笼和专业的鸟食,每天由孩子们轮流喂养。 米开朗基罗的石膏塑像被安放在画室后侧,窗外雨声淅沥,室内只有孩子们安静的笔触声,以及小麻雀偶尔发出的清脆吟叫。 画室的后门被悄悄推开,即使动作已经很轻,可靠近后门的孩子还是听到了动静。 黑色皮肤的法国籍小女孩一瞬间亮了眼睛。 “Lily院长!” 接着画室里的其他孩子们都转过了头,他们都有着不同的肤色,英文口音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欣喜的语气。 “Lily院长!你终于回来了!” “我好想你!” “你给我们从伦敦带礼物了吗?” 被叫做院长的女人很快便被一整个画室的孩子们包围住。 女人长了一张温婉的东方面孔,皮肤白皙、棕瞳温柔,一头黑色长发被木簪随意地挽在脑后,鬓角边落下几缕微卷的碎发,耳边简约的珍珠耳钉圆润秀白,和她毫无棱角的恬静气质相得益彰。 她穿着中式改良形制的及膝长裙,在她纤细的身体上显得单薄而飘逸,学生们不懂,只觉得裙子很好看,裙子上的绣纹很美,在绝佳的绣工下,就连绣线都是流光溢彩,瑟琳娜老师告诉他们,那是中国的传统苏绣,来自Lily院长的故乡。 福利院里的华裔孩子比较少,Lily院长是他们认知中长得最漂亮的中国人。 孩子们很喜欢和她亲近,不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每当她和孩子们亲近时,她都会用温柔的声音刮擦他们的耳膜,拉着他们的手,询问他们最近的功课如何,如果学得好,她不会吝啬亲吻和夸奖,如果学得不好,她也会耐心鼓励。 这家儿童福利院是Lily院长在两年前来到贝尔法斯特由她一手创办的,这里就像是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的乌托邦,没有肤色之分、没有语言之分、也没有宗教之分,他们会学习地理,学习各种语言,以一个完全平等的心态认识这个世界。 福利院院长Lliy Fong女士不但是他们的院长,也是他们共同的“母亲”。 安抚好孩子们继续画画,瑟琳娜老师笑着走上前:“院长,你提早回来了,不是说要两天后才能回来吗,伦敦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吗?” 女人微微一笑:“对方答应了,已经约定好下周就去签合同,等伦敦的福利院建好,会有很多新孩子被送到那儿,可能需要你去那边帮忙。” 瑟琳娜老师爽快道:“当然,这是我的荣幸,”顿了顿,她又好奇地问,“可是院长你之前不是说,那块地皮的主人很难缠吗,怎么会这么顺利?” 女人说:“正好是在伦敦,所以有人帮了个忙。” 瑟琳娜好像猜到是谁,没有细问。 - 回到贝尔法斯特的第二天,天气放晴,方咛起了个大早,带着一群孩子们在花圃为新种子翻土。 孩子们并不老实,没一会儿就把手里的泥巴当成蛋糕奶油往同伴身上抹,原本的种植课成了泥巴大战。 湿漉漉的花园里,到处都是下过雨的痕迹,青草混着花香,还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方咛站在一边,笑着看他们闹,但一个孩子却调皮地跑过来,将泥巴往她胳膊上一抹,又赶紧跑开。 方咛作势生气,温柔的笑眼却一点也没威慑到孩子们,很快便被孩子们拉入战场。 她的裙子很快也沾上了泥污。 澄蓝与碧绿相间的平原,弯绕平坦的公路驶来一辆有年头的黑色银影,后面跟着几辆随行大车,最后停在了福利院门口。 孩子们认出车头上伫立的银色小飞人,仿佛是某个人的专属标志,喊道:“是Arthor先生的车!” 一时间,大家都注意到了,纷纷丢下手里的工具,朝为首的车子兴奋地跑去。 车后门打开,果然是孩子们期待的人。 “Arthor先生!” “好久不见,孩子们。” 东西方相融合的极致眉眼,一丝不苟的鬓角修剪整洁,那双蓝色眼眸深邃而英俊,笑起来时,伴随着嗓音温润的绅士问候声,特制手杖最先踩在湿润的地面上,男人迈腿从车上下来。 孩子们挤上去争着要与Arthor先生打招呼,男人半蹲下身子,与孩子们平视,并一个个与他们贴面。 贴近时,孩子们从他的衬衫上闻到了熟悉的苦艾香气,冷冽柔和,就如同他的手杖和银色小飞人一样,是孩子们眼中Arthor先生的标志。 后面的几辆车里装着他给孩子们从世界各地带来的礼物,打完招呼后,他让几个保镖带着孩子们去看。 泥土翻了一半,方咛继续蹲在花圃旁,为孩子们收拾没完成的工作。 “抱歉,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上课了。” 轻柔的道歉声在耳边响起,方咛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没关系。” 手上的铲子被拿走,男人说:“我帮你吧。你身上都脏了,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 方咛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裙子,解释:“不用,是刚刚孩子们我往我身上弄的,要是换了,他们会以为我不喜欢跟他们玩。” 这时一个孩子看到Lily院长和Arthor先生蹲在花圃旁交谈,院长的裙子上有泥污,而先生的衬衫和长裤上,别说皱褶,连半点灰尘都没有。 心念一动,孩子悄悄上前,打算对Arthor先生实施一番恶作剧。 方咛瞥见孩子鬼鬼祟祟的脚步,忽然站起身,语气警告:“迈克斯,不许调皮,跟先生道歉。” 叫迈克斯的孩子被吓住了,Lily院长平时很温柔,可一旦发起脾气来,孩子和老师们都怕她,小声对先生说了句对不起,迈克斯赶紧跑开。 “其实没关系的。”男人说,“衣服脏了,洗干净就行了。” “不可以,你是客人,他们可以和我开玩笑,不能和客人开玩笑。” 方咛从男人手里重新拿回了手铲,说:“你进去喝茶吧,这些工作交给我就行了。” - 福利院内有专门为黎雅博准备的房间,供黎雅博夜晚留宿,并不是方咛吩咐的,而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私自为男人准备的。 两年前,方院长来到贝尔法斯特定居,在这里买下一块地皮,创办了福利院,福利院的招生一开始并不顺利,这里的居民大都信奉宗教,很多无父无母的孩子都被送到了教会福利院,后来是黎先生给当地教会捐了一大笔钱,说服了教父,没有人生来就是教徒,孩子们的信仰,应该由孩子们自己来选择,而不是在他们一出生就为他们率先打上宗教的标签。 福利院开放后,黎先生时常从伦敦过来,为孩子们带来礼物,孩子们很容易就喜欢上了这位英俊大方的出资人。 方院长也没有阻止,给孩子们的钱和礼物都照收,可福利院里甚至没有为黎先生准备一间单独休息的房间,明明当地也有可以留宿的酒店,黎先生也不去,选择在车里过夜。 银色小飞人的黑色轿车在福利院门口停了一夜又一夜,一年多的时间,在孩子们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几个善良的老师看不过去,找到院长说情。 黎先生是福利院最有诚意的出资人,院长不应该这样对待黎先生。 彼时院长正在检查福利院的账单,闻言,从办公桌上抬起眼,看着老师们,温婉的面庞微微一笑。 “他是个骗子,你们都被他骗了。” 老师们不懂院长的话。 黎先生在他们看来确实没有任何缺点,他有着英格兰绅士最典型的气质,矜贵斯文、多金大方,对孩子们也温柔体贴,他在英格兰定居,却时常到这里来看望孩子们,和院长。 他是四分之一混血,和院长都是华侨身份,都曾都在中国生活,他们不知道黎先生和院长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去,但能够看出,黎先生是为了院长才对福利院这样用心的。 留宿时,他宁愿在车里过夜,车子停在院长房间的窗下,也是为了离院长近一点。 老师们想,黎先生大约是在追求院长,虽然两人从未对其他人说过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黎先生每次来贝尔法斯特,在车里过夜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半年,在暴雨的一晚,老师们瞒着院长私自为黎先生准备了一间房。 院长发现后,不顾当时下着大雨,拉着黎先生将他赶到了外面。 当时孩子们都睡了,老师们不敢阻止,他们是第一次看到温柔的院长发那么大的脾气。 两个人在雨幕中争吵,或者说只有院长一个人在吵,她嘴里说着老师们听不懂的中文,黎先生听得懂,表情苍白而沉默,他紧握着手杖,高挺的身姿笔直,却显得狼狈,眼圈微红,眼角的湿润不知是雨还是泪。 “骗子,七年前你明明说过要放我走的,现在又算什么?你以为替我扛下了方成国的死,坐了几年牢,你当初说的话就可以不算数了?” 老师们只听懂了一句“骗子”。 院长一直说黎先生是骗子,可他们都不知道黎先生究竟骗了院长什么,反倒是这一年多,院长从黎先生那里拿到了不少资金。 黎先生缓缓开口:“方咛,七年前你也说过,如果我找到你,你就不会再想着离开我了。” 雨势太大,屋檐下的老师们没能听清黎先生沙哑低沉的话,但下一秒,他们看到黎先生紧紧将院长拥在了怀里。 院长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闪电几乎近在咫尺,白光照亮雨幕中的两个人,雷声轰鸣,黎先生捧起院长的脸,眉眼中充斥苦涩与无奈,颤抖着手指吻下去。 屋檐下的老师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下去了。 很快院长就甩了黎先生一巴掌,擦了擦嘴,转头走了,留下黎先生一个人在屋外淋雨。 进屋时,看到几个神色不知所措的老师,方咛才发现原来自己和黎雅博的争吵还有这么多观众,脸色一哂,让他们都回去睡觉。 “那……黎先生呢?”一个老师问。 方咛:“不用管他。” “……可是院长,外面这么大的雨,黎先生浑身都湿了,要是不让他进来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他一定会生病的。” 方咛重复道:“我说了,不用管他。” 第二天,如老师们预料的那样,黎先生果然发烧了。 他不去医院,最后还是他的司机实在没有办法,下车找到院长求情,才最终被带到福利院里的房间。 高烧持续了一个多星期,男人病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去见天主,不过这一病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他在福利院终于有了落脚点。 病好后,黎先生时常过来留宿几天,可能是怕哪又下大雨,把男人直接给淋死了,院长似乎终于也默认了为他准备一间房间。 半年来,就这样断断续续,这晚黎雅博再次留宿,方咛忙到很晚,才有空把身上的脏裙子换下来。 夜晚的风有点凉,去孩子们的宿舍楼看了一眼,方咛裹紧身上的睡袍,准备回房。 传统英式的深色建筑风格内,昏暗灯光下,长条走廊古朴而鬼魅,方咛走到尽头,清楚地看到同样换了身睡袍的黎雅博正等在她的房间门口。 “去哪里了?”黎雅博问。 “去看孩子们睡了没有。” 方咛拿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刚打开,被男人从身后抱住。 苦艾的气息将她包裹住,房门轻轻叩上,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只有浅蓝色的月光从窗户渗透进来,方咛被按在门上,黎雅博弯下腰,微微张开唇吻上她。 方咛很快听见了他的喘息,孩子们眼中那个成熟而绅士的Arthor先生现在就是条发|情的公狗,他低下头,高挺的鼻尖顶开她的衣襟,寻味她胸前柔软的香气,他按着她在门边磨蹭,手杖被他扔在一边,有力的手臂不断捣弄着自己□□的长杖,舌尖紧裹着她的孚乚头,不一会儿,英俊的面庞在黑夜中绷紧,又瞬间舒展。 黎雅博恋恋不舍地抬起头,将脸深深埋进方咛的肩窝中,剧烈而沙哑的喘气。 “好了吗?”方咛语气平静,“回你房间去吧。” 黎雅博没有说话,抱起她,朝床边走去。 他将方咛抱在自己身上,好让她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自己的身上,最完整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好几分钟后,他才低声问:“这次我隔了一个月才过来看你,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也不等她回答,他说:“我很想你。” 方咛:“看出来了。” 不然刚刚也不会射得那么快。 似乎听懂了她的潜台词,男人英俊的脸微微一哂。 黎雅博只能安慰自己,刚刚吻她的时候,她的呼吸也是有变化的,她应该是有反应的。 亲亲她的额头,黎雅博试探地问:“我可以帮你吗?如果你觉得手还是不行的话,我可以用嘴。” 即使他的手指已经比那里细了太多,但还是会有异物感,他知道她不喜欢。 好不容易在几个月前,她终于不再抵触他,可他到现在也还是只能用自|慰的方式满足自己,黎雅博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弥补和挽救。 他喜欢看到她失焦的迷离眼神,即使她会在那之后马上就把他推开,让他顶着贲张的欲望离开她的房间,他自|慰无所谓,他可以等,至少他希望她能够顺从身体的本能,而不是因为抗拒他,一味地压抑自己的欲望。 方咛说:”我今天不需要。“ 轻轻叹气,黎雅博有些自嘲道:“你现在比我更像天主教徒了。” 方咛敷衍地嗯了声,推了推他:“我想睡了,你回房吧。” 黎雅博:“我今晚能不能在这里睡?” “不能。”方咛直接说,“我不想被人看见你早上是从我房间里出来的。” “为什么不行?就算被他们看到也没关系,反正这里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份,他们都认为我是你的追求者。” 方咛笑了:“追求者?难道不是狱警吗?” 黎雅博哑口。 似乎很喜欢看到他哑口无言的模样,方咛从他怀中抬起头,安静的眼神直视他。 …… 七年前,方咛一心要离开他,甚至不惜以自己为要挟,他别无选择,只能放她自由。 方咛当时还以为,他是真的愿意放她走了。 离开前,她从贺小姐那里得知他们曾经的阴差阳错,后来飞机落地,又从新闻中得知,虽然黎柏华一派覆灭,但黎雅博的锒铛入狱也无可避免。 就在外界都在好奇大厦将倾,黎氏的下一个掌权人将会是谁时,上任掌权人年轻的小儿子黎雅学忽然被某股力量推上了台前,他还很年轻,需要辅佐、更需要成长,至于怎样成长,能不能接管好着偌大的黎氏,只能等时间证明。 媒体公布了黎氏掌权人的部分刨除与政府高官勾结的罪条,民众震惊,感叹上流阶层的肮脏与龌龊,明明已经拥有普通人几辈子打拼也不可能拥有的财富和地位,却还是不知餍足,一味踩在律法的底线上昧财。 开庭当日,黎雅博一身整洁西装坐在被告席上,相隔万里,方咛在媒体的法院抓拍镜头中,竟然还看到了弗朗茨的身影。 方成国的死,被写在了黎雅博的罪状上,他非但替她瞒下了真相,还替她扛下了罪名,放她离开了中国。 那一刻,方咛承认自己动容了。 他们都是父权的受害人,她已经解脱,他却还要接受全社会和律法的审判。 她的心被牵动着,时刻关注着黎氏一切的新闻,一点点看着他的律师是如何巧舌如簧地为他的舆论翻盘,律师出示了他母亲的家族精神病史,将他在民众的形象,从一个无恶不作的大资本家,变成了一个童年不幸的可怜病人,并表示黎雅博到目前为止所犯下的一切罪,也是有不可抗力缘由的。 但方咛知道,黎雅博根本没病,即使坐在被告席上,面对千夫所指,他优雅坦然到无耻之境,利用能利用的一切为自己脱罪,甚至是自己已经死去的母亲。 他在媒体的镜头前,为自己这些年给全社会带来了的负面影响想民众道歉,可从他的眼睛里,方咛看不到丝毫忏悔。 他的首席律师在休庭后更是提出了一条很有趣的观点。 “钱不贪多,权不嫌少,有钱的就想要权,有权的也想要钱,贪婪是人类的本质,如果有朝一日,把全世界的有钱人聚集在一起,大家坐在一张桌子上,大可以问问这些大富豪、大企业家们,有几个人敢保证自己赚的钱是完全干净的?” 没人能肯定的回答。 也没人能保证,倘若自己也身在极致的钱权阶级中,又是否会护得住良心,毕竟有钱有权,良心算得了什么。 这些年黎雅博交的税,他对大陆无可否认的经济贡献,成千上万的贫困儿童因为他的捐助有饭吃、有学上,他母亲的家族精神病史,他不幸的童年,在媒体和民众的目光下,在终审的法庭上,还是为他争取到了不不少人情票。 他的律师团确实精英优秀,七年的监禁,已经是律法对他最大的宽恕。 五年前,这位罪名昭昭的大企业家提前结束监禁生活,彻底退出黎氏,出境移民海外。 彼时方咛已经将地球走了一遍,最终决定定居加拿大,因为这里常年下雪,一到冬天,整个城市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从小在江南长大,在中国的南方生活了小半辈子,这次她想定居在一个经常下雪的城市。 当她决定买下蒙特利尔岛上的一幢僻静别墅,即将和房东夫妇签订契约时,房东夫妇说有一位华人先生愿意出更高价买下这幢别墅。 房东夫妇给了她一个联系方式,说那位先生其实也不愿夺人所好,如果两人可以见上一面聊一聊,也许他愿意把这幢别墅让出来。 房东夫妇说那位先生看上去很绅士,也很好说话,而且你们都是华人,就算最后聊不到一起,也可以交个朋友,彼此在异国他乡,有个照应也好。 直觉告诉方咛,这位先生对她这位同胞并不友好,不然不会直接高价截断她的交易,方咛直接拒绝了,而当她准备离开蒙特利尔时,那位先生却主动找上了门。 熟悉的面庞一如既往,还是那么斯文又可恨,方咛的第一反应是逃,可接着,她又想,还能逃到哪里去? 方咛任由男人失而复得地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加拿大太远了。”男人在她耳边说,“去一个离我近一点的城市吧。” 麻雀终于飞出坚固的金笼,天真地以为自己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可事实上,只不过是因为笼外的人在最后一刻,拿出钥匙为它打开了笼子,亲自放飞了它。 现在拿着钥匙的人又找到了它,不过五年,他一自由,便迫不及待地重新用笼子又套住了她。 方咛在他怀中自嘲地笑了。 行吧,她认命了,就当是为当年方成国的死,他替她扛下了罪名,给了她五年短暂的自由生活,那她就用下半辈子做他的犯人。 她与他纠缠了太多年,从毫无尊严、被他视为掌中玩物,到现在虽然这辈子也逃不开,可至少有了人权、能让他吃瘪、偶尔还能把他当成性|欲工具的犯人。 福利院的众人都以为他是卑微的追求者,感叹她的无情和冷硬,又何尝知道他是狱警,她才是那个囚犯,整片北爱尔兰地区,都是她的监狱。 - 黎雅博没能在方咛的房里过夜。 每当她玩笑地说他是她的狱警,带着自嘲与讽刺,除了沉默,黎雅博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回到自己的房间,伦敦大堆的事务等着他回去处理,每次来一趟贝尔法斯特,回去后都至少要忙上半个月。 如今他接手了自己当年在伦敦留下的产业,这些产业和黎氏无关,属于他的个人海外资产,当初法院清算黎氏,自然也算不到这一环来。 打开电脑,邮箱已经被塞满,其中大部分来自他的律师和投行经理,IP地址显示在伦敦,但也有几封邮件,IP显示在中国。 简单扫过邮件内容,他给国内打去一通电话。 七年前黎雅博被监禁,不得不将掌权人的位置暂时让出,当时黎氏内斗,整个高层面临大换血,碰巧这时方咛用黎柏华的罪证为黎雅学求情。 黎雅学是黎一明的小儿子,是除黎雅博以外最有资格继承黎氏的人,黎雅博出局,黎柏华一支的旁系全部沦陷,黎氏无首,又被内地势力入资,急需要一个新的掌权人出来稳定局面,黎雅学是最佳人选。 新的高层最多斥责他年纪小、能力不足,却绝不会对他的继承身份有什么异议。 原本打算流放海外的弟弟,迫于局势,做哥哥的最终还是将他扶上了位。 明面上黎雅学是继大哥黎雅博后最年轻的黎氏掌权人,媒体报道他年少有为,日后成就不可估量。 可只有黎氏内部知道,至今黎氏背后真正的话语权,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上。 七年过去,黎雅学羽翼渐丰,从少年长成青年,但凡出现在媒体镜头前,所受赞誉不比当年他的父亲和哥哥差,但他本人别说女友,甚至连个花边新闻都没有。 洁身自好的钻石王老五,全港澳单身女性眼中英俊多金的年轻掌权人,黎雅学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方咛,只可惜棋差一步,找了五年也没有找到,最后还是慢了他这个哥哥一步。 到现在黎雅学还是没有死心,频繁秘密出国,最近他更是借着出差的名义去了躺加拿大的蒙特利尔。 “黎董,要阻止吗?”电话里的人说,“我怕再让黎总这么找下去,他迟早会找到您这边来。” “别拦着他,让他找。”黎雅博说,“有本事他就找到北爱尔兰来,就算他找过来了,我也有办法让他入不了境。” 扶他上位前,他和黎雅学做过最后的约定,他扶他上位,送他继承黎氏,他彻底对方咛死心。 没想到黎雅学最终也还是没有听话,如今在黎氏站稳了脚跟,就开始对他们的约定阳奉阴违。 尤为记得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黎雅学信誓旦旦地说他可以对方咛死心,前提是黎雅博必须给方咛自由。 对于方咛,他们之间有着惊人而冷血的默契,一方得不到,另一方也休想得到。 黎雅博答应了,黎雅学也答应了,但转头他们就同时将这份约定踩得粉碎。 黎雅博冷笑出声。 不愧是他的弟弟,都一样的自私虚伪。 挂断电话后,即使胸有成竹黎雅学不可能斗得过自己,但黎雅学至今对方咛没有死心的事实却还是让黎雅博面色一沉,狠狠将手机往墙上砸去。 黎雅博直接起身,再次去了方咛的房间,他敲她的门,他知道她怕惊醒到其他人,就算不情愿,也一定会给他开门。 敲了几下,方咛果然开门了。 “大晚上的你到底要干——” 她抱怨的话说了一半,被黎雅博堵住了唇。 他推她进门,抬起手杖狠狠将门关上,他将她的手反剪至身后,和之前温柔的吮吸不同,强势的掠夺再次占领了理智,边吻着她,黎雅博边痛快地想,就算黎雅学还没有死心又如何,她在这里,谁也找不到她。 方咛说他是狱警,那他就是狱警。 他很清楚她现在的妥协有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当初替她扛下了方成国的死,但她又怎么可能知道,方成国的死,本来就和他有关。 因为不满当初虐待自己的父亲有了幸福的新家庭,方咛一气之下囚禁了自己的父亲,但她还是不够狠心,竟然只是关起来饿他几顿,甚至连他的命都不敢要。 她不敢要,那他就帮她。 他以让弗朗茨继续留在方咛的条件,让弗朗茨解决了她的父亲。 当黎雅博说出解决两字时,他眼中的无所谓与淡漠,实实在在让弗朗茨感到了惊恐,却又不得不从。 黎雅博不在乎任何人,唯一要的就是用所有的手段和筹码把方咛留在身边。 从他身陷囹吾,不得已让Cissy送她出国的那一刻,Cissy告诉了她,他们曾在十四年前有过短暂的交集,只是这交集被他和她同时错过了。 他放任Cissy将这个致命的遗憾告诉她,也不过为了让她再心软一些。 他比她知道的更早一些,是在当时他们的新闻刚爆出来时,Cissy震惊地打电话来问情况,并且告诉了他,之所以一直没说,是她觉得方咛已经嫁给了他父亲,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可当时他和她已经站在了对立面,细雨绵绵的半山花园里,他难受地在外面待了整整一夜,待到晨曦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全身,也没能消散他内心的苦涩与遗憾。 那时他就决定,这一生都不可能放她走,至于方成国的死,他更不可能告诉她真相。 他替她顶罪,他要她这辈子都放不下他。 即使不爱他,也放不下他。 即使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哪怕到他死的那一刻,或许她都不会心甘情愿地爱上他,她看他的眼神永远都是厌恶又平静的,失而复得的这两年,她把他当成发泄的工具,把他当成不见光的情人,即使他愿意埋在她的腿间,用舔舐的方式对她表达作为教徒的忠诚,她也会在理智回笼过后,迅速把他推开。 他的吻惹怒了方咛,狠狠推开他后,一个巴掌再次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黎雅博早就习以为常,他没有生气,眼里闪烁着兴奋,他甚至心疼地吻了吻她的手,又抱住她,问了那个她绝对不会回答的问题。 “方咛,你爱我吗?” 方咛像看疯子似的看着他。 她把他往外一推,关上房门前,她骂了一句:“神经病!大晚上的发疯,你真应该去精神病院检查一下!” 门啪地一声被关上了。 徒留下黎雅博顶着刺痛的脸颊,站在昏暗的走廊上轻笑。 他无论如何舔舐,如何伏低做小,好像都得不到她的真心,黎雅博在痛苦中安慰自己,没有关系,只要能在上床的时候,在她厌恶的眼神中找到一丝的动情,他也可以靠着这一点点情绪上的施舍,高兴上很久。 现在她终于对他生气了,比起刚刚那样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厌恶他,平静地接受他的触碰,此刻的她,至少对他有了强烈的情绪。 可以了。 黎雅博心想。 这已经是他们至今能拥有的,最好的结局了。 - 又是一个晴天。 孩子们在室外捉鸟,因为他们收养的那只小麻雀太寂寞了,总想着飞出去,为此常常伤害自己,不断地拔掉自己身上的羽毛,孩子们为了安抚它,决定再为它捉一只同伴过来。 鸟笼就挂在一旁的树下,孩子们请他们最信任和喜欢的Lily院长和Arthor先生帮忙照看。 孩子们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能让院长和Arthor先生多单独相处一会儿。 虽然他们年纪还小,但他们都能看出来,Arthor先生喜欢他们的院长,否则他在伦敦的工作那么忙,为什么还要三天两头的往福利院跑。 孩子们觉得他们般配极了,到时候如果院长和先生举办婚礼,他们一定会抢着做花童。 孩子们愉快地抓鸟,或许是被关到了室外,小麻雀看到了希望,一直在用自己的头撞笼子,企图把坚固的铁笼撞开。 方咛一直安静地看着它。 见她一直盯着麻雀,黎雅博问她:“为什么不干脆趁现在把它放了,怕孩子们生气吗?” 方咛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欸,你听过一个童话故事吗?” 黎雅博:“什么?” “《国王与夜莺》。” “安徒生的?” “不是。”方咛说,“是我在孩子们的一本英文绘本书上看到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 或许是今天天气太好,黎雅博竟也有了听童话故事的兴趣。 他微微一笑:“是吗?讲的什么?讲给我听听。” 方咛睨他:“你又不是小孩子,又不需要哄睡,我给你讲故事干什么?回头你自己去找孩子们借书看吧。” 黎雅博也不生气,说:“好吧。” 两人继续在树下,悠哉地吹着风,看着一旁玩耍的孩子们。 “从前,在王宫的森林里,外出散步的国王遇见了一只美丽的夜莺,夜莺有着一身美丽的羽毛、婉转的歌喉,国王请夜莺进宫为自己歌唱。 夜莺答应了,来到王宫后的夜莺很快便被华丽的王宫吸引,王宫里的每一个人都穿着精致美丽的礼服,头上戴着镶满钻石的王冠,就连脖子上,都缀满了珍珠与宝石。 国王很宠爱它,命令能工巧匠为它打造了一身黄金的羽饰,并在它的头颅和脖子上为它戴上了最华丽的王冠与项圈。 夜莺常常站在王宫的围墙上歌唱,所有路过的夜莺都羡慕它的美丽。 直到有一天,夜莺不小心从王宫的围墙上掉了下去,身上的黄金压断了它的翅膀,项圈压断了它的脖子,令它发不出任何声音,它挣扎着想要张开翅膀飞起来,可它身上太重了,最后只能冻死在了王宫的围墙外。 后来国王派士兵找回了夜莺的尸体,为了纪念这些年它为整个王宫带来的美妙歌声,国王命人将它做成了标本,摆放在王宫最显眼的位置供人欣赏。 终于,夜莺不再是那只森林里会唱歌的夜莺了,而是一只身上永远镶满了珍珠和钻石,再也飞不起来的装饰鸟。” 比起那只夜莺,现在已经是她和国王最好的结局了。 方咛伸出手逗弄笼子里的小麻雀。 “别挣扎了,你会习惯这里的,相信我,孩子们会对你很好的。”她对小麻雀说。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