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一·行而供冀 ------------ 1 第一章 朝轻岫感觉自己此刻的境遇不大合理。 作为一个对自己生活没太大意见的人,朝轻岫从没想到,穿越机会居然能如此精准地落到自己的脑门上。 朝轻岫觉得,这不但有些浪费穿越名额,对她来说,还存在“需要在陌生环境里从头开始打工”的副作用。 就很悲催。 回顾往事,最开始仅仅是加班过度后的眼一闭一睁,朝轻岫就告别了现代社会,直接抵达了一个名叫大夏的架空朝代,根据她这些日子的观察,当前世界的环境就像是普通古代,优点则是氛围宽松,不拘男女都能出门工作,甚至于成为官吏。 朝轻岫考虑过发挥自己多年来在应试考试上的经验,走科举路线,去朝廷里混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读书读书,自己首先需要有书。 而且即使解决了书籍问题,以朝轻岫现在的财力,也必然无法找到合适的学校入读。 一贫如洗的朝轻岫在心中默默划掉了这个需要大量前期投入还未必能够取得收益的计划。 “咕……” 思考也是会消耗能量的。 朝轻岫伸手摸了下干瘪的肚子,不大有精神地从稻草铺上爬起来,去外面排队领粥。 她穿的地方叫做郜方府,看气候应该是一座南边的城市,朝轻岫出现的时间比较巧,最近似乎是因为战事跟税收一类的原因,日前正好有流民陆陆续续往此地迁移,朝轻岫也就混在了流民的队伍里,接受了府中县令的安置,并且补办了户籍。 大夏人说话的口音与现代不同,最开始那些天,朝轻岫只是勉强能够听懂,同时依靠肢体语言跟旁人交流。 她有些担心,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会被周围人认为是“说话不流利但喜欢手舞足蹈的怪人”,然后凭一己之力拉低所有文艺作品内穿越者的印象分。 好在等到今日,朝轻岫已经逐渐能听懂大部分正常对话,当然也多亏周围流民群体同样需要交换情报。 那些人闲时经常谈天,比如聊聊可能是某种鸟类的山枭、近日时不时就下雨导致睡觉用的稻草一直回潮,还担心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一旦有人生病,其他人也会受到传染——最后那个话题不算杞人忧天,朝轻岫听说,城北处的流民棚子里,已经有不少人染了病。 至于城南这边的情况倒是还好,官府一直在想办法为流民安排合适的去处,身体强壮且略有余财的,经过登记后被授予了一些无人开垦的荒田,剩下那些,要么被官府带走,要么被缺乏人手的大户给带走充当临时帮工,目前还留在草棚内的,身体素质都相对堪忧。 朝轻岫的情况跟旁人不同,虽然穿越后她的身躯有所缩水,变成了自己十四五岁时的模样,不过因为身体健康,在古代条件下,也能被视作一位成年人,之所以没跟前面的人一块离开,主要是想多收集一下本地的情报,并借机熟悉大夏朝的言语风格。 经过五六天的慎重考虑,朝轻岫发现她其实不用太为自己的就业方向操心——目前能够上岗的职业也就那么一点,缺乏斟酌挑选大的余地。 今日负责看管此处的小吏过来通知,郜方府近郊处有一户姓刘的人家,因为春耕之故,要雇人帮忙收拾田地,包吃住,而且工钱可以日结。 朝轻岫喝完分配的稀粥后,洗干净碗,走过去等待雇主面试,可能是大环境的原因,自称刘家管事的人只是粗略一看,就爽快地同意了领人。 在管理的监督下,主雇双方立了雇佣的字据后,朝轻岫与其他四人一起都跟在刘家管事的骡子后头走了,坐在骡子上的那位管事是位快五十岁的女人,寻常农妇装扮,一张微胖的圆脸,时不时回头跟后面的人谈天,即使雇工们都讷讷的不大能给她回应,依旧热情地说了一路。 也多亏了对方的健谈,雇工们迅速知晓了中年管事本人叫做王和,早在十来年前,跟刘家两兄弟一起迁移到了施州郜方府,算是家里的老仆,刘家两个兄弟,做哥哥的常趁着时节合适,去外头贩货,前些日子照旧外出,据说今日晚些时候就会回家,而弟弟则更多待在家中,负责打理田地跟城中的产业。 骡背上的王和瞅了朝轻岫一眼,笑:“你倒不像是种田的人。” 其他雇工穿的都是精干的短衣,只有朝轻岫穿着长袖长裤,且样式也与旁人不同。 朝轻岫实话实说:“以前确实不大种。” 她上次动手种植农作物,还得追溯的小学时期的课外实践活动。 早知会有今日的境遇,朝轻岫觉得自己当年就该去读农科。 王和忽然叹了口气,安慰:“你莫担心,安定下来后,日子慢慢就会好些,大郎君还将院子隔了一块,借给个学生住,你去向那人打听打听,或许知道该怎么办呢。” 朝轻岫听了对方的话,猜到王和是将自己当做家道中落的读书人,于是笑了笑:“多谢提醒。” 她跟其他雇工一块被带到刘家,刘家的房子不错,虽然是农家风情,却十分干净整洁,院子正中有一棵高大的杏树,枝头上的花已经开了小半,微风吹拂,几片花瓣随之轻轻飘了下来。 王和左右瞧瞧,面上带出一些疑惑的神色,随后扬声朝一个面朝大门蹲着剥蒜的老头高声喊道:“老周,老周,怎么人都不在?” 那老头抬起脑袋,慢吞吞道:“谁喊我呢。”放下手中的活计,迈开大步向外走了两步,然后笑着做了个揖:“原来是王大姊回来了。”摇了摇头,跟她解释,“今日耕牛没借足,那些人就先散了,等明日再来。” 刘家有田,也有佃户,农忙时节,那些佃户得派了劳力来给主家帮工,如今耕牛没有到位,刘家也没叫人干等,就让佃户们先一步回家。 王和皱了下眉,道:“我带了人来,先去给二郎瞧瞧。” 老头:“二郎就在院子里,大姊且过去。” 被称为二郎的人是刘家两兄弟中的弟弟刘有才,朝轻岫看见他时,对方正穿着长袍,一副颇为斯文的模样。 刘有才笑道:“王娘子勤快,怪不得一早上都没见到你。” 王和拍手道:“我是白忙了一场,早知今日耕牛没到,明天再去雇人也使得。” 刘有才:“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 雇工已经到家,且是雇一天算一天的钱,现下也不好赶走再请,王和略略考虑一番,就将人通通打发去收拾田陇。 为了方便耕种,刘家在田边搭了座茅草屋,屋子里的地上铺着的是石头,走上去硌人脚疼,里面有许多架子,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样农家物什,除此之外,还有一把崭新的镰刀正靠着架子边放着。 那把镰刀的款式略显玲珑,王和没去拿,而是另外取了粗铁打的锹发给雇工。 这个时代的工具十分粗糙,木柄上还有毛刺,朝轻岫用稻草缠住手心,然后才握住铁锹的木柄。 一个叫于天济的雇工瞅朝轻岫一眼,点点头,随口感叹:“你果然不是个惯做农活的人。” 流民的身份复杂,而且来自不同的地方,当中夹杂了不少出身殷实人家的百姓,也正因此,其他人并未将朝轻岫有些生硬的口音以及略显不同的装束放在心中。 王和给朝轻岫派了个轻松的活计——在田埂旁边翻翻土,并且清理杂草。 在将锹尖铲进土里的那一刻,看着夹杂在土中的断裂草梗,朝轻岫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的确确是来到了一个与此前全然不同的世界。 雇工们劳作了一个多时辰,王和过来一趟,把一个叫做罗思宁的雇工给喊走。 罗思宁以前有在厨房帮工的经验,如今正好去给刘家的厨娘孙婆婆打下手。 去厨房之前,罗思宁去杂货房上缴铁锹,她出来的时候撞到了来送笸箩的老周,向人赔了个不是。 罗思宁:“撞到您了,无事罢?” 老周:“也怪我不仔细。” 罗思宁蹲下身,帮人拣了一回东西。 站在田垄上的朝轻岫只是扫了眼那边的意外,便收回了目光。 她现在的首要事务,是好好干活,攒一点积蓄,顺便摸清楚这里的风俗,有机会的话,再为自己选一份更合适的工作。 计划很美好,然而实施的时候总会遇上各种各样的困难。 朝轻岫想过生长在现代都市的自己可能不擅长农活,却没想到自己耐久降低得如此之快。 在承担较轻松活计且做了防护的情况下,她的手心依旧被勒出了水泡,此外手掌上,小臂上,都是不知名飞虫叮咬后留下的红点。 在刘家的田地中工作,不止硬件方面的分数正在一路往下走,精神方面也说不上良好——开饭之前,朝轻岫跟其他雇工一块,被喊到杂货房门前。 一个皮肤黝黑大约三十五六岁的男人正与雇工吵架,他说话快,而且乡音极重,朝轻岫辨认了一会,才勉强判断出吵架的内容。 那位仆人名字叫做申劳,之前把自己的新农具放在了杂物间当中,等回来一看,东西却消失无踪,得知刚刚有雇工来过,便认为是那些人手脚不干净。 被王和带来的一个叫做叫于天济的雇工听了颇觉不忿,就跟申劳吵了起来。 朝轻岫直起身体,头脑因为缺血一阵眩晕,她慢慢走到了于天济跟申劳旁边,向杂货房内部张望。 申劳说的农具朝轻岫其实有印象,是一件靠在柜子上的镰刀,直到所有雇工离开杂货房的时候,那个镰刀依旧好好地放在地上。 再之后,进入杂货房的人便只有两位,分别是被喊去厨房帮忙的罗思宁,以及过去送笸箩的老周。 老周跟申劳一样,都已经在刘家待了多年,双方对彼此肯定有着基本的信任,加上今天有新的雇工抵达,申劳怀疑的目标便集中在了包括朝轻岫在内的外人身上。 申劳:“除了你们以外,这里又无旁人,有东西不见,不着落在你们身上找,又去问谁?” 于天济大喝:“你休要胡言乱语!” 他满色紫胀,鼻孔里喘着气,于天济不善言辞,被对方话语所激,当下死死握住了拳头。 两边的争端愈演愈烈,眼见就要开始武斗,其他人面色不渝地站在旁边 一个叫夏嘉信的年轻雇工拉着朝轻岫,悄声道:“你别过去,小心惹事上身。” 朝轻岫:“不要紧,我只是瞧瞧。” 她说话的同时,脚步并没停住,一直走到杂货房内,趁着吵架中的两人被彼此牵绊住,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杂物房收拾得很有条理,各种器具都放置在自己应有的位置上,朝轻岫观察半天,的确没发现之前那把镰刀。 她抬头看了会房顶位置,又检查过角落,确定什么都没有之后,直接伸手掀开倒扣的笸箩。 笸箩下头,果然躺着一把崭新的镰刀。 看见里面情景的申劳等人:“……” 所有争端戛然而止,申劳拿起那把镰刀的时候,面上依旧带着种茫茫然的神色。 田垄旁的争执声早已经惊动了王和,她在旁边瞧了一会,本想出声阻止,见他们自己停了下来,也就笑眯眯地袖手闲立,此刻走过来道:“有劳你将镰刀找到,只是你是怎么知道镰刀在笸箩下头的?” 笸箩是老周拿来的,而朝轻岫在离开杂物房后还是第一次回来,那必然不可能是她有意将镰刀藏在了下头。 朝轻岫随口解释道:“我记得走的时候,镰刀还在架子边上,而干活的人穿的都是短衣,纵然罗思宁拿了农具,出去时也很难掩饰,所以那只镰刀必不可能是被人刻意夹带了出去。 “既然未曾被人带走,那么镰刀就还在这个房间当中,我想起老周眼睛不大好,加上杂物房地上铺的又多是石头,他走路时的步子大,想来是过去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带了一下,一时没瞧见东西,误以为是石块,便没在意,之后放笸箩的时候,正好将镰刀盖住。 “杂物间收拾得很整齐,各类器具都分类放置,对于常来的人,不需要仔细观察就能知道什么东西该放在什么地方,老周眼睛不好,过来时忽略了脚下的情况,没察觉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稀奇。” 听过朝轻岫的说明后,王和反而更为讶异,她打量了朝轻岫一眼:“难道你……你以前就认得老周?” 朝轻岫坦然:“今日是初次见面。” 王和:“既然如此,你又怎么知道老周他眼睛不大好?” 这件事对刘家庄的老人来说并非秘密,然而朝轻岫是第一次过来,全程都没有跟老周说过话。 朝轻岫简单道:“方才进门的时候,你远远看见老周,便与他打了招呼,而他是在走近之后,才认出你是谁。” 同样的距离,王和能看到对方,对方却无法辨认来者的身份。 当然对于朝轻岫而言,镰刀出现在笸箩下的解释并非唯一,只是她初来乍到,不想惹事,所以才挑了这么一个对谁都算无害的说明。 王和怔了一下,抚掌赞叹:“你的眼力倒很是厉害。” 找到镰刀只是让王和觉得朝轻岫是个仔细人,听朝轻岫讲述思路后,王和只觉面前之人心思机敏,愈发相信对方是一位家道中落的读书人。 朝轻岫:“不敢当。” 话音方落,她的动作忽然一顿。 就在跟所有人解释完自己的思路之后,空气中徐徐出现了一行只有朝轻岫才能看见的提示—— [系统:恭喜用户‘朝轻岫’完成随机新手任务[寻找失物],侦探系统已激活,欢迎用户努力探索。] 朝轻岫:“……” 对于突然觉醒了一份不知名兼职的朝轻岫而言,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即将走上查案解密的康庄大道,而是觉得刘家庄很有些倒霉,毕竟各类文艺作品已经告诉了读者,主动把侦探拉到自己地盘上的人,遇到意外的概率都比较高…… ------------ 2 第二章 王和嘱咐:“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小申你不许再与人吵架。” 申劳:“……是。” 他虽然暴躁,却明白应当顾忌王和的态度,在确定是自己弄错后,只好向雇工们低下头,道:“是我误会,对不住诸位。” 王和又看过来一眼,申劳举步挪动到朝轻岫面前,道:“方才有劳你,你那份工……算在我头上就是。” 王和跟着致意:“谢谢你找回了镰刀,小申脾气那样暴躁,就叫他多做一份工。你要不去院子那边歇一歇?” 她带朝轻岫回家的时候就有些猜测,面前那姑娘年纪虽然很小,不过举止斯文,还带着些书卷气,很有点读书人家出身的样子。 朝轻岫不清楚王和的心理活动,否则多半得感慨一句对方眼力倒还挺强,还有就是漫长的应试生涯的确对生活在现代的年轻人造成了即使穿越也难以抹去的深刻影响…… 王和不清楚为什么朝轻岫一个家道中落的读书人会甘愿跟其他流民走到一起,又选择来刘家帮工,不过按她的想法,宁可此时额外厚待朝轻岫几分,也不能得罪对方,所以一旦有机会,就叫她暂去休息。 朝轻岫活动了下有些酸涩的手腕,放下了手中的农具。 虽然对现状不大满意,然而都已经穿越了,闲坐着等饭来张口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所以当申劳接替了自己田垄上的工作后,她干脆跑去了厨下帮忙。 罗思宁招呼了她一下:“你也过来了!” 厨娘孙婆婆问:“小姑娘,以前做过饭吗?” 朝轻岫摇头:“我可以做些杂事。” 在缺乏现代厨房设备的状态下让朝轻岫为整个农庄的人准备饭食,显然对双方的生命安全都有些不负责任。孙婆婆同意了朝轻岫的话,指了下旁边的食材:“你打些水来把菜冲一冲。” 刘家庄中有水井,朝轻岫提了三回,才打满一桶水,然后开始冲洗菜叶上残留的泥沙与小虫。 春日的阳光不烈,朝轻岫的额头上依旧很快出了一层汗。 孙婆婆一边煮菜,一边跟身边人唠些杂事:“柴快没了,还好今天人不算多,且能支持得住。” 因为耕牛并未齐备的缘故,今日大部分佃户跟长工都被放回了家,如今待在刘家的工役,除了朝轻岫等人,就是管家王和,之前见过的老周,长工申劳,以及厨房孙婆婆。 至于刘有才暂且不在家中,正在外面接他哥哥。 朝轻岫一边干活,一边迅速浏览了一遍自己刚刚觉醒的侦探系统。 她已经想过,古代环境加侦探系统,其实也不是没有发展潜力。 虽然侦探这个词特别容易跟各类意外结合在一起,不过也算是帮她拓展了捕快或者仵作的就业支线…… [系统:个人面板已激活。] [系统:获得称号[毫无名气的普通侦探]。] [毫无名气的普通侦探:你在侦探界中尚且没有任何声望,很难遇到案件,人们在遇见案件后,也并不会想到要向你求助。] “……” 朝轻岫择菜的手停顿了一下。 从文字当中,她感觉到了一种平铺直叙的嘲讽。 * 朝轻岫干完活后一直在厨房边上待着恢复体力,等到申时初刻,刘家两兄弟才终于到家。 刘有才接到哥哥后,两人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进城与万通镖局交割,本次购买来的货物也暂且压在那里,只带一些随身的细软回庄。 两人走进院子里时,朝轻岫正坐在院子里的花树下思考未来的职业道路以及更换系统的可能性大小。 或许是天色已经有些黯淡,走到院中的刘家两兄弟并没留意她。 作为兄长的刘有德看起来十分质朴,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外袍,神色间并没有太多回家的喜悦,反而笼着一层淡淡的阴影与忧虑。 过了会,刘有德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先一步去大厅坐下,刘有才又独自站了一会,全程一声不吭。 远处亮起一点火光,王和提着灯走过来,唤了声:“那是二郎吗?怎么站着不说话?” 刘有才向王和招了招手,又走近几步,悄声道:“王大姊,你瞧家里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王和闻言一怔,随后摇头:“家里倒没什么事。” 刘有才:“大哥今日……总之额外警醒些,免得出事。”又道,“时间也晚了,你去喊人一块来吃饭。” 因为农庄之前没为家里雇工提供午饭,晚上开饭就早,入座前,王和客气道:“庄户人家,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于天济等人笑嘻嘻道:“王大姊好客气。” 雇工们并非客套——与草棚那边的救济豆粥相比,桌上的炖菜里起码包括了肉跟鸡蛋,盐也加得多些。 朝轻岫观察其他人的表情,微怀期待地伸筷子尝了两口,然后…… 一瞬间对粗茶淡饭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她果然还是更喜欢现代社会的炒菜。 朝轻岫心情有些复杂,她不挑食,有西红柿炒鸡蛋加酸辣土豆丝就是挺满意的一餐饭,奈何自从穿越到现在,一直就没在身边看到过类似的作物…… 刘家两兄弟也端着碗跟雇工们一块吃,其实刘家在城内有店铺,城外有农田,算是本地富户,只是家中行事依旧以简朴为主,主人家也没甚架子,吃饭是并不跟工人分桌。 孙婆婆没立刻就坐,她拿碗碟另外装了一盒菜,跟王和道:“小周身体不好,不出来吃,我把饭菜送过去。” 小周就是那个租了刘家偏院的读书人。 朝轻岫默默扒拉碗里的粥,等填饱肚子后,跟其他人一块,把碗碟拿去厨下拿清水冲洗了放好。 农庄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晚饭结束没多久,所有人就被王和打发去洗刷睡觉。 条件所限,朝轻岫只拿井水简单擦洗了一遍身体,又学旁人的样子,折了一截柳条下来,将末端咬碎,充当牙刷使用。 洗漱工具有限,朝轻岫干脆去厨下弄了块小木炭,用炭粉来清洁牙齿。 夏嘉信好奇地探过身来:“那黑炭也能吃?” 朝轻岫:“我用炭洗一洗牙齿。” 夏嘉信:“那我也试试。” 她把小炭块放在嘴里碾碎,接着呸出来,仔细感受了一下,向朝轻岫笑道:“确实要清爽些。” 农庄的住宿条件比草棚好的有限,主家只提供通铺,女工一屋男工一屋,就算是管家王和一样睡在大通铺上。 女工进房间后,王和把门锁好后,将钥匙仔细揣在怀中,才轻手轻脚躺下。 朝轻岫靠在临窗的墙边坐着,夏嘉信小声唤她:“已替你将床铺好了,赶紧来休息。” 劳作了一天,夏嘉信也没力气继续闲话,不等朝轻岫回答就直接躺倒。 很快,屋内便有轻微的鼾声响起。 朝轻岫走到自己的铺位前。 所谓的床铺,其实就是垫了干草以及禽类羽毛的草席,上头盖了一层粗麻布充当床单,朝轻岫把外衣垫在下面,凑合着睡倒。 不知为何,在闭上双目之前,朝轻岫透过窗缝往外看了一眼。 这是古代的夜晚,除了大厅那边还隐隐透着一丝火光外,远近都是黑沉沉一片,风声虫声压过了人类活动的痕迹,这座位于城郊的农庄,仿佛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孤岛。 * 古人睡得早,自然起得早,仅仅寅时中刻,外头就响起了鸡鸣之声,王和最先起床,她唤醒屋内其余女工后,拿钥匙开了门,去打水梳洗,男工那边也已经陆续起床,于天济等人正在蹲门口洗脸。 早春时间,天气清寒,不过王和不怕冷,洗漱时用的也是刚打上来的井水,她伸手从罐子里挖了点青盐粉末出来漱口,动作十分利落。 孙婆婆起床后就去厨下烧火,等水略略烧温,特地倒了一壶出来,向王和道:“劳你带去给大郎。” 王和笑:“好。”仰头看看天色,“大郎昨日赶了一天路,此刻怕还未醒来。” 她伸手将水壶接过,刚准备走去主屋那边,忽然听到一声呼唤。 申劳:“王大姊,二郎唤你过去。” 王和脚步微顿,她左右瞧了瞧,发现朝轻岫已经洗完脸,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就道:“劳你一趟腿,将水壶手巾送去给大郎。” 朝轻岫的目光在不远处的主屋上一扫,向王和点了点头。 她把水壶手巾放进盆里,端到主屋门口,低头看到石阶上有数点落花被露水打湿。 晨风微寒,潮气侵人。 朝轻岫站在主屋门口,忽然发现大门只是虚掩,她伸手敲了两下门,没有回音——里头似乎并没有人在。 “……” 虽说晨起之后去散步也是很合理的行为,朝轻岫心中还是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伸手推开木门,将水壶放在桌上,快速扫了眼屋内陈设。 桌椅地砖都很干净,厅中有博古架,上头隔着些木制与陶瓷质地的器玩,靠窗的位置是书桌,笔墨纸砚一应齐备,全部收拾得整整齐齐。 昨日由工役送进来的行李细软被妥当地放在柜子上头,外面用细绳系着,茶几上放了从田间摘的鲜花,空气中还带着艾草的余香,床铺上的被褥明显是刚换的,叠得十分仔细,方才床上的草枕是新的,表面上还夹了几缕发丝。 昨天晚上只有刘有德一人是在自己的卧房内休息,农庄内的其他人,包括同为主人的刘有才,都是跟工役们一块睡在大通铺当中,结果今日一早,刘有德居然莫名不见了踪影。 朝轻岫并未在房内停留,粗略打量一眼后,就即刻转身出门,直接找到正在跟刘有才说话的王和,将情况告知对方:“主屋那边门没锁,里头也没有人。” 王和面露惊异之色:“大郎昨日才回来,如今怎会不在屋内?” 刘有才想了想,猜度道:“大哥许是早就起了,见我们还在睡着,就去周围闲逛,一会便会回来。” 朝轻岫听到边上的对话,心情有些微妙。 对方的推测也不是不合理,然而联系到昨天的侦探面板,她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点更适合侦探体质的状况。 ------------ 3 第三章 王和:“那先叫申兄弟带人去周围搜寻一二。” 申劳用手呼噜一把脸,甩下水珠,干脆道:“我这就去。” 刘有才也要过去,却被被管家喊住。 可能是因为郜方府的治安还行,王和的担忧并不严重,还有心思关怀刘有才的洗漱问题:“二郎等一等,不急在这一时。” 她在刘家办事已经十多年,在庄里可以算得上半个长辈,将人喊住后,动作利落地准备好热水,软巾,柳条,并拿了一罐青盐,送去给二郎洗漱。 刘有才昨日跟今日穿的都是文士长衫,与庄内其他人相比要讲究许多,他看了看周围,伸手折下一截树枝,粘了些盐粉,仔细抹到柳条上,然后才将柳条放入口中进行清洁工作。 * 寻找刘有德并未花费庄里人太多的时间,仅仅半刻功夫后,王和就知晓了自家大郎的下落——对方冰冷的尸首被挂在马厩边的枯树上,灰色袍子的衣角随着晨风微微晃动。 新雇来的工人,以及刘宅中的仆役,已经全部汇聚在那棵枯树之下,片刻后,刘有才双膝一软,直接伏地大哭起来:“大哥,大哥,你……” 王和倒是站住了未曾瘫倒,只是浑身上下都难以遏制地开始颤抖,道:“大郎为何……” 她的面色苍白如雪,哆嗦着往前挪了两步,于天济拿了木凳过来,然后大着胆子站上去,将刘有德的尸体解下来放到地上。 王和定了定神,似乎想到什么,低声问:“大郎在外头的时候,是不是得罪了江湖上的人,被他们追到家中寻仇?” 刘有才一面痛哭,一面应了一声:“大哥昨日来时便悄悄告诉我,他在外贩货的时候,与一个武人打扮的汉子起了口角,对方临走之前,言明要来寻仇……”他抹了把眼泪,继续呜咽,“大哥昨夜让咱们快些去睡,一个人待在厅中,当时他神色就不大对,我却没多问……” 王和咬牙:“找人告诉官府,或者能让武林盟发个捕人的文书,成与不成,总归有个指望。” 朝轻岫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神色乍看十分镇定,不过换了关系亲近的人站在边上,就会发现,她现在不是冷静,而是完完全全陷入了石化。 ……就在朝轻岫已经接受了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普通的架空朝代,并觉醒了看起来与生活环境完全不兼容的侦探系统后,她又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个事实—— 这居然是一个存在武林人士的古代世界。 她凝视着自己的侦探面板,突然感觉未来的职业道路充满了预料之外的艰辛。 作为一个多少看过点××探案集之类文艺作品的现代人,朝轻岫原本觉得自己还是有可能走上捕快的康庄大道的,毕竟据她这些日子的观察,大夏的风气还算淳朴,应该不会出现太复杂的案件。 然而计划能够顺利展开的前提条件是,查案过程中不能有具备特殊能力的人存在。 就比如武林中人。 朝轻岫都能想象,以后自己万一遇到一个密室杀人案件,探查出来的真相是“死者遇见擅长隔山打牛内劲的高手”的武侠世界专用场景。 比起破案技巧来说,在当前世界做侦探可能更需要尽量提升自己武力值,以免在嫌疑人手下走不过一招。 朝轻岫默默打开侦探面板,仔细看过,然后悲伤地确定了一件事——果然,所有流氓软件都存在着不给用户选择自由的共性,她找遍了整个系统,都没发现“注销账户”的选项。 不过多亏了王和等人的交谈,朝轻岫也算是进一步理解了自己所处时代的情况。 这个世界上有武林高手,也存在武林盟,尤其是郜方府位于江南,在距离本地不到十日路程的寿州,还有一个威望甚重的门派问悲门可以联系。 至于县衙那边,主要是处理一些普通案件,涉及高手的那些可以请六扇门调查,也可以写个文书给武林盟,拜托对方追缉,只是不一定每次都能有结果。 当然这也是因为郜方府本地没有说得上的江湖势力,否则完全能够就近托付给对方。 刘有才又哭了一会,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用袖子擦了把脸,哽咽道:“我骑马去城内报案,王大姊照顾家里,莫要叫人生乱。” 王和:“二郎放心,只是路上小心,先不要与人说大郎的事情。”然后道,“大家待在院子当中,不要随意走动。”然后对申劳道,“小申,你把这里的事情跟偏院的小周说一声,咱们家今天出了变故,暂时没法给她送饭。” 申劳:“我这就过去。” 片刻后,申劳跟一位身形瘦弱的年轻人一块出现在前院中,对方就是刘家庄内唯一的租客周孚。 虽然王和没有喊周孚过来,不过后者明显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独自待着并非最安全选择。 郜方府的县衙效率并不算慢,不过众人依旧等到将尽巳时,才看到刘有才回来。 与刘有才一道抵达的,是一个穿着素色绸袍的三十来岁青年,一位捕快,以及四名衙役。 青年名叫韩思合,她是郜方府的县丞,也是城内品阶最高之人,至于县令,上一任那位早在一月之前,就接到了调任通知,至于下一任,人选还未确认。 刘有才面上满是哀戚之色,他向韩思合道:“……昨日饭后,兄长让我们先去休息,他自己待在厅内,说是还要想些事情。” 韩思合确认:“然后你们便去休息了么?” 刘有才点头,看了其余雇工一眼,含糊道:“为保万全,昨日除了兄长之外,余下之人都是在通铺上睡的,睡前还用锁关上了门。” 韩思合问:“那时候刘大郎尚在厅中?” 刘有才跟申劳都道:“正是。” 说话间,周孚本人已经特别自觉的跟着衙役,走到了韩思合面前,等待对方的询问。 周孚此人的外貌,非常符合旁人对于贫家读书人的想象,她身材瘦削,面色略显苍白,四肢瘦弱,是个光靠外貌就能在凶杀现场排除自身嫌疑的存在。 韩思合对周孚十分客气,先寒暄了两句后,才问:“听说周君昨日未曾过来主屋用饭,是在家里读书么?” 周孚咳了一声,回答:“昨日闻说刘家大郎回来,原该过来问候,只是偶然着了些凉,身体稍有不适,就托了王大姊代为致意,准备等痊愈后再过来拜访。” 韩思合点了点头。 她提前问过王和,对方说的与周孚一致。 可能是觉得涉及到武林人士,自己这边再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来,县衙来人在询问的时候,并没让其余人员回避,所以朝轻岫也就特别不见外地待在一边,竖着耳朵聆听旁人的回答。 经过简单闻讯,事情的轮廓已经大致清晰。 昨天晚饭之后,所有人陆续回房睡觉,而且睡的都是上锁的通铺,等到第二天天明,才从房间中出来。 那位捕快悄悄道:“韩县丞,今日的案子是不是山枭犯下的?” 朝轻岫捕捉到对方的言语,心中忽的一动——“山枭”这个词,她曾听流民提起过。 从现在的情况看,那两字比起鸟类的别名,更像是某个江湖人的外号。。 韩思合凝神不语,片刻后道:“确实颇像。” 一位衙役匆匆过来,对韩思合一拱手,汇报:“方才在刘家大郎身上找到一根羽毛。” 捕快连连点头:“那就没错,山枭此人的确喜欢在尸身上留下标记。” 事态逐渐清晰,然而韩思合的神态却不见半点轻松,反而愈发凝重。 朝轻岫听力敏锐,她后退几步,走到正在一边闲坐的夏嘉信旁边,略略压低声音,道:“那边似乎在谈山枭的事情。” 她刚穿越的那几天,身边人谈过跟江湖有关的话题,只是当时朝轻岫还不大能听懂周围人的言语,所以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夏嘉信性格开朗,为人也颇爽快,在朝轻岫主动挑起话头后,果然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逐步讲了出来:“我也听过山枭这个名字,这人似在武林盟的悬赏上,各地无法容身,最近跑来了施州一带,做下了几件案子。” 朝轻岫听她谈论,在心里更新了一下有关穿越世界的情报。 在大夏,普通人跟武林之间的联系比她想象的要紧密的多,一般人即使不会参与其中,也能听到些传言。 夏嘉信若有所思道:“仔细想想,刘大郎的模样也确实挺像山枭的手笔。” 朝轻岫不打算被人发现自己对本地情况一无所知,闻言笑道:“你也瞧出来了?” 夏嘉信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头:“山枭那人轻功极好,为人却睚眦必较,甚至会向普通人下手。” 朝轻岫听着,感觉武林人士跟寻常百姓间存在着一条隐形界限。 江湖人自己打生打死,只要不牵连普通人家,并不闹出太大的事情,官府便假装未知。 夏嘉信压低声音:“旁人得罪山枭后,他下手前,会先一步发出警告,若是那人当时自己待着,他就只杀那人一个,若是与旁人待在一块,意图躲避,他便杀人满门,鸡犬不留。”又道,“我曾听人说,山枭在杀人后,常常会将那人的尸首悬在高处,用以震慑。” 说到此处,一阵含着水汽的山风吹来,夏嘉信想起昨日自己与死亡擦身而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另一边,韩思合还在深思。 刘有才擦了把眼泪:“家兄不幸遭此大难,还盼韩县丞主持公道。” ------------ 4 第四章 查案是职责内的事情,韩思合当下应承:“此事我一定尽力而为。” 她心中踌躇不定——衙役方才检查过尸体,确定在县衙的人抵达时,刘大郎已经全身僵硬,受限于当前时代的验尸技术,只能猜测大概率是昨夜子时或丑时间遇害,也与山枭以前的作案手法相类。 王和此时已经缓过来了一些,勉强道:“请问县丞,若向、若向那什么武林盟送信,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消息传回?” 韩思合安慰一句:“你莫要着急。”摇摇头,“如今事态未明,尚不确定是否要给武林盟发送文书。” 话音刚落,一阵带着湿润水汽的山风吹来,让韩思合蓦地感觉有些发凉。 正与夏嘉信闲谈的朝轻岫侧过身,目光在那位韩县丞身上一扫而过。 王和此刻早已没有昨日的镇定,她眉头紧锁,催促道:“不知如今还要做些什么,请县丞明言,我等也好配合县丞。” “王大姊莫急。” 说话的人是朝轻岫,她走上来,温声道:“韩县丞的意思是,此事还不能确定与江湖人有关,而且我看刘……刘家大郎的情状,不大像是山枭的手笔。” 申劳本来一直忍着不去说话,此刻看一个新来的雇工主动跟县丞交谈,再也按耐不住,厉声道:“你可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摇头,“若不是山枭,为和要费事将大郎君的尸首挂在树上?” 王和猜测:“此地一向没有门禁,昨天人又少,难道是路过的流匪,打听到大郎新近回家,所以前来作案?” 朝轻岫跳过申劳的疑问,先回答王和:“如果是流匪作案,那么刘家大郎房中的细软,不会没有翻动的痕迹。” 韩思合闻言,在心中暗暗点了下头,觉得这个小姑娘说的很有道理。 原本官府查案,不该随便让陌生人插手,不过朝轻岫的言辞甚合她心,而且韩思合也有意借机瞧瞧旁人的反应,就没有出言阻拦。 朝轻岫原本一直静观其变,方才留意到韩思合的态度,稍稍有了些想法,才试着开口:“我早晨去喊刘家大郎起床的时候,曾看到他枕上有发丝缠绕。” 她后来认为,可能是武侠世界的人普遍没怎么经历过侦探小说的洗礼,也或许是凶手本身缺乏作案的经验,手段十分粗糙,所以没能充分填补逻辑上的细节。 其他人听着朝轻岫的话,依旧十分茫然——农家用的大多是草编的枕头,当中夹着一点发丝乃是常事。 朝轻岫:“房中的被褥枕头都是新换的,上头有发丝残留,就可以证明,刘家大郎昨天晚上曾经回去睡觉。” 韩思合受到提醒,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倘若动手的人是山枭,刘有德那边的情况便确实有些奇怪。 申劳依旧不解:“大郎昨晚曾回去睡觉又如何?”他想了想,道,“若是、若是那个什么枭让大郎起身,再杀了他呢?” 武林人士行事风格跟常人不同,说好听点是不拘一格,说难听点就是充满了想一出是一出的奇特创造力,若说山枭突然态度客气起来,让刘有德换好外衫再赴死,也并非没有可能。 闻言,朝轻岫向申劳望去一眼,目光澄明如镜,竟让后者不自觉地心头一突。 就在此时,朝轻岫缓缓摇头,道:“早晨送水之时,床上的被子已经被人叠好,倘若真是山枭将人喊起来,会让刘大郎有足够的时间收拾床铺么?” 申劳:“……我又不是山枭,怎晓得山枭有甚打算?” 朝轻岫却没为难申劳,反而沿着他的思路往下讲述:“好,先假设山枭突发奇想,不急着取刘大郎的性命,不过能够叠好床铺,证明刘大郎还有些时间——既然他还有些时间,有晓得自己即将毙命,会做些什么?” 周孚想了想,道:“大约是会……给家人留几句话?” 朝轻岫:“足下所言极是,我亦作如此想。”又道,“房内有纸笔,却没有用过的痕迹,如果刘家大郎当真有收拾床铺的时间,又为什么没趁此机会给家人留下几句嘱托?” 韩思合恰时开口:“那姑娘以为……” 朝轻岫道:“请问县丞,如今可否确定,刘家大郎何时身故?” 她到底生活在信息时代,多少了解点死后尸体僵硬的状况,询问韩思合,主要是希望得到当地官府势力的背书。 韩思合:“大约是在子时或者丑时之间。” 朝轻岫:“子时到丑时之间,并非起床的合适时机,刘家大郎就算临时苏醒想要外出,之后也会回来睡下,完全没有叠被子的必要,由此可见,被子并非他自己所叠,而是凶手的行为。”又道,“凶手这样做,多半是并不希望旁人发觉刘家大郎曾就寝过,只是当时光线昏暗,或者心情紧张,所以没能面面俱到。” 她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直环视众人,其实按身份论,本不该让一位雇工站在前头侃侃而谈,然而朝轻岫说话时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旁人不自觉为她气势所慑,便默认了由朝轻岫来分析案情。 朝轻岫:“昨日饭后,刘家大郎回房休息,有人进了他的房间……” 王和忍不住:“大郎觉浅,若是有人夜里进来,必能察觉。”又喃喃道,“除非那真是个武林高手。” 朝轻岫笑:“倘若来的是熟人,即使察觉了也没什么妨碍。”接着缓声道,“夜半时分,刘家大郎被人喊起,前往马厩附近,遭遇杀害,凶手将他的脖子勒断后,又将他的尸首吊到树上,伪造出山枭下手的痕迹,借此混淆视听。” 申劳怒道:“难道你觉得,凶手就是庄子里的人?” 老周咕哝:“骇人听闻、骇人听闻……” 王和亦道:“昨天晚上,咱们都在一块睡觉。” 唯一一个独身居住的周孚开口解释:“我住在偏院,跟刘家大郎并不熟悉,而且素日间只晓得伏案读书,就算想要动手,也是有心无力。” 朝轻岫道:“昨日大家确实都住在一块,门上也都挂了锁,可钥匙当日也在房间里面,算不上被困住,况且诸位劳作了一整日,都睡得很熟,即使身边人半夜起床,其他人也难以察觉。”她说话的同时,目光落在了周边的一人身上,“记得昨天过来的时候,庄中常住之人,孙婆婆,王大姊,还有周大爷,都在此地,只有申兄不在,一直到咱们开工后,才总算出现,应当是外出有事,当时我想到周大爷曾经说过,昨日因为耕牛没借够,就先让佃户们回去了——耕牛贵重,肯定得派人送回,顺便解释庄内情况,申兄是庄中长工,当时又只有你不在家,所以去送牛的人,就只能是你。” 众人闻言有些不解,申劳大声道:“是我又如何?” 朝轻岫颔首:“可昨日周大爷也提过,之前散了的人第二天还会过来,但如今都已经巳时,却没看到耕牛或佃户的踪影。”说到此处,她微微一笑,瞧着申劳道,“足下送牛回去的时候,当真说过要那些人第二日再把牛送过来,还是说你早知今日庄子里会有事发生,无法耕田,根本没做安排?” “……” 听着朝轻岫的话,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集中在申劳身上,他面孔煞白,几次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 王和直扑过去,抬手就要打人,叫道:“你为何要害大郎!” 申劳急道:“王大姊,休听那人胡说,我在刘家多年,为甚要害大郎?” 听到他的问题,朝轻岫也点了点头,道:“我也好奇,你为什么要害刘大郎。”转过身,看着人群中的另一位,“个中缘故,刘二郎知道么?” 刘有才此刻的脸色并不比申劳好多少,听到朝轻岫的问题,他立刻叫道:“我如何晓得此事?” 朝轻岫:“既然如此,就先问问刘二郎知道的……” 说到此处,她忽然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刘有才的手腕,将其手掌高高举起。 其实单论体力,刘有才未必无法甩脱一连数日只能靠救济的粗粮稀粥填肚子的朝轻岫,然而随着真相被一点点揭露,他早被心中的惶恐所压倒,整个人竟直接半瘫下来。 旁边申劳居然还稳得住,喝问:“你抓着二郎做甚!” 朝轻岫不理申劳,示意韩思合去看刘有才的手掌。 他的掌心处有些许摩擦后留下新鲜伤痕。 朝轻岫:“请问刘二郎,你手上之伤来自何处?” 她说话向来不疾不徐,声调也颇为温和,然而落在刘有才耳中,却不吝于晴天打了个霹雳。 刘有才神情惊愕难言——他一直加意掩饰,没叫任何人瞧见,面前的姑娘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手掌上的情况? 围观人群同样觉得惊愕,尤其是韩思合,她本来只打算借着朝轻岫开口说话的机会,试探一下其他人的反应,却没有想到,对方直接一路试探下去,眼见已然揪出了真凶…… ------------ 5 第五章 朝轻岫客客气气道:“我记得昨日入睡前,足下手上并没有伤痕,然而今日一早,掌心处却莫名有了伤,还一直遮掩着不让旁人知道,倘若你当真一晚上都没出门,这些伤痕就只能是在屋子内留下,也不知是怎么受的伤,请足下说出来,咱们立刻去比对比对,看看是真是假。”不等刘有才回答,又补充道,“你回答前,可千万考虑清楚,若是当着韩县丞面撒谎又被揭破,自然罪加一等。” 韩思合做了多年县丞,虽然不大擅长查案,在诸般杂事上倒是颇为老道,目光一扫,立刻就有衙役上前将刘有才拿住,作势要当场动板子拷问。 申劳倒是还想挣扎,却被两位衙役掀翻在地,他的性格明显比作为主人的刘有才更加冷静,那位随从而来的捕头使了个眼色,按住申劳的衙役便拿了团泥巴,将申劳的嘴巴封住,不许他讲话。 刘有才心志本就不坚定,事已至此,更是难以抵抗,几番威吓后,终于哆哆嗦嗦地将昨天的情况一股脑地吐露出来。 “大哥出门贩货,我留在家里管着田地跟商铺……” 刘家在城内有店铺,刘有才时常需要去查看情况,他心志不坚,受不得外物引诱,被家仆申劳撺掇一番后,就忍不住进了几次赌场试试手气。 刚开始自然只是小打小闹,然而很快,刘有才的欠账越积越多,最后竟不得以将家中产业抵押出去换取金钱。 他心里虽然有些忐忑,担忧被哥哥发现不对劲,却努力自我说服,准备等自己手气好转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将产业拿回。 刘有才边哭边讲述:“我已经打算好了,只要把之前输的钱赌回来一半,就能去赎回铺子……” 朝轻岫默默注视了对方一眼。 作为一个相信能通过赌场发家致富的人,刘有才对现场的布置对得起他的智商。 至于申劳,居然选择与这样一个人合作,也很符合他不小心在佃户那边露了马脚的设定。 刘有才还在解释,他想等待自己的赌运好转,结果运气尚未到来,兄长那边就捎来信件,说是不日便要回家。 作为兄长刘有德虽然出门在外,却并非完全不跟家中联络,他已经听到些许风声,猜到弟弟没做好事,信中措辞颇为严厉,刘有才心中慌乱,正好听到山枭的传言,加上申劳居心不良,在一旁加意挑唆,最终便狠下心肠,决定对哥哥下手。 他们计划得很好,毕竟武林盟那边的抓人效率也就是一个马马虎虎,等到山枭落网,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而且那些江湖人做事往往有些稀里糊涂,推些案子在他们头上,未必就能被揭破。 如今真相水落石出,对主家感情极深的王和一声不吭,直接晕厥倒下,刘有才则被衙役就地缉拿,准备送入县衙大牢。 县衙那边还有事,韩思合不好多待,她考虑刘家庄内暂无主人管事,就留了两名衙役看管门户,又托对周孚道:“周君,此地稍后还得请你照管。” 由于刘有才时不时得去城内进行某些不好被家人知道的娱乐活动,周孚在庄内待着的时间还比他长,闻言便应承下来:“这个自然。”然后站起身,“我送各位出门。” 韩思合:“周君身体欠安,不必远送。” 周孚:“学生本就打算去城中购买纸笔,正好与大人同路。”又看向刚刚揭破案件底细的人,“这位……” 朝轻岫自我介绍:“朝轻岫。” 周孚做了个请的手势:“朝姑娘要不要一道?” 朝轻岫看了周孚一眼,稍稍欠了下身,客气道:“那就有劳。” 虽然刘家这边并未主动提出解约要求,然而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朝轻岫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将雇主成功送进了县衙大牢当中,为自己的跳槽以及后面的失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显然很难在原来的职场上混下去。 回想今昨两天发生的事,朝轻岫觉得自己的命运委实有些悲催。 作为刚脱离流民身份一天的穿越者,朝轻岫身无长物,离开刘家庄时也不必额外收拾行李,在登车之前,她转身向其余人微微一礼,算是告辞。 院中,夏嘉信咧嘴向她笑,于天济比了个拇指,无声说了句“了不起”。 新来的雇工对刘家庄的人还没什么感情,而且真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网,也避免了他们被带去县衙审问,更不会因此受到非议,此刻看热闹的心情,更甚于帮对方哀叹家门不幸。 作为县丞的韩思合同样看向朝轻岫,也很是有礼地拱手,真心实意道:“后生可畏。” 其实梳理清楚后,这个案子的案情并不复杂,难得是朝轻岫心思细密,见机极快,几乎一看见其他人的情状,心下就有所猜测。 要让韩思合评价,朝轻岫此人言谈有理,全然不像一介流民,然而若是读书人家出身的小姑娘,多半不肯为人雇佣去耕田,可朝轻岫此人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倒有些武林大派弟子的通脱气概。 她十分怀疑,朝轻岫或许是江湖中人,如今是因为某些事情不便表露身份,才选择中隐于市,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韩思合很愿意跟对方结个善缘。 乡间道路颠簸,车厢内不大适合闭目养神,朝轻岫只好揭开车帘看风景,忽然听到身边传来询问—— 开口的人是周孚,她好奇道:“请问朝姑娘,你何时知道今日的事情不是山枭所为?” 朝轻岫:“我虽然不了解武林中事,不过看到刘有德的尸体吊在马厩前的枯树上时,心中有些猜测,便是听到山枭传言,也不觉得像是此人手笔。” 周孚道:“这又是为何?” 朝轻岫:“当真是作为震慑的话,吊在院中的大树上明显更加合适。” 比起花费了点功夫后才在马厩前找到人,吊在院中大树上,还可以创造出一起床就能跟尸体来一个隔空对望的惊悚效果,更容易给围观者留下深刻印象。 周孚思索:“刘家二郎之所以不将兄长的尸首吊在院中,大约是怕自己动手的时候,被起夜之人瞧见。” 朝轻岫:“这是其中一点,不过依我之见,或许还有旁的缘由,院中的树上花朵太多,轻轻一碰便会飘落,江湖好手高来高去,动手时未必会碰掉太多,刘家那位就不一样了,而且万一将花瓣不慎夹带在哪里,也是一桩隐患。”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引她疑心——昨天申劳因为农具不见的事情闹腾过一场,事后想想,其实当时镰刀未必就恰好被踢到了笸箩下面,要说是申劳本人在捡农具时突然起了念头,准备借此找茬,才将东西悄悄藏匿起来,也未必没有可能。 刘有才那边以没接到足够耕牛为借口,把佃户们全部打发离开,尽可能减少农庄中的人员数量,方便自己作案,可惜没料到王和当天就从城内雇了人过来,才导致事情除了差错。 周孚仔细想着朝轻岫的话,一时间心悦诚服,又问:“还有一事请教,不知朝姑娘今日是如何瞧见刘二郎手掌中有伤?” 她虽然是初次与朝轻岫见面,却已经在刘家住了挺长一段时间,对刘有才也算了解,知道此人非但好逸恶劳,而且有些多疑,既然手掌上有伤,就绝不会轻易将掌心示人。 朝轻岫笑道:“我并未瞧见,只是猜测,今天早上王管家将梳洗用具送过去时,刘家二郎没有直接用手取盐粉,额外折了一根树枝用来蘸取青盐,再将青盐涂在柳条上,所以推断他手上有伤。” 她考虑过刘有才性格娇惯,所以与王和不同,不肯用手接触青盐,然而王和做事仔细,如果这真是刘有才平日的习惯,她在送热水的时候,肯定会顺便多备上一节树枝。 “他手上受了伤,而且是新鲜的伤,所以才不好沾盐,此外他没把事情告诉王和,也证明刘有才心中觉得此事需要隐瞒,即使是身边亲近之人,也不好宣之于口。” 所以朝轻岫猜测,在昨晚到今天之间,发生了某件见不得光的事情,使得他有了不能用手接触青盐的理由。 周孚提出疑问:“万一是刘二郎手上沾了脏污,才不能碰青盐呢?” 朝轻岫道:“当时王大姊是将热水软巾一块送去的,若是手上有脏污,立刻就能洗掉。” 所以朝轻岫思量再三,觉得刘有才手上多了些细小且不易察觉的摩擦伤,是更为合理的缘由。 周孚吐出一口气,诚心诚意道:“我常听闻江湖人做事狠辣,纵有武林盟约束,也不能彻底杜绝,年年都有许多悬案,若非姑娘在此,只怕世上又要多上一抹冤魂了。” 朝轻岫微微笑道:“不敢当,今日有韩县丞在,即使今日我不曾开口,也不会使得逝者蒙冤。” 她今天愿意站出来,看出凶案情况有异只是一个原因,促使她真正决定站出来解决此事的,是侦探系统以及韩思合的态度。 先前衙役已然从尸体身上搜出了羽毛,若是韩思合只打算尽快结案,大可以顺水推舟,把事情栽倒江湖人头上,然而看韩思合的踟蹰之态,明显不愿意接受这个借口。 不管对方是不想得罪武林盟,准备另外找人背锅,还是单纯想要查出真相,朝轻岫都不介意掺和一把,将事情尽快解决。 毕竟县衙要查案,肯定得询问刘家庄内的人,而朝轻岫之前一直是流民,如果卷入其中,就算过些日子被释放,说不准也会背上非议,导致日后难以找到工作。 为了保住自己的就业前景,朝轻岫只好略尽绵薄之力,将现阶段的雇主绳之以法,为端正大夏职场风气尽一份心。 距离主城还有一段路,在马车内闲坐无事,朝轻岫打开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面板,准备看看之前刷出的系统提示。 ------------ 6 第六章 [系统:“刘家庄”杀人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2点,获得名气值3点。] [系统:用户获得[随机礼包]×1。] [系统:经检测,[随机礼包]存在兼容性问题,投放将消耗一定时间,请用户耐心等待。] 朝轻岫神情平静,她看着最后那行文字中的“兼容性问题”,感觉这系统的智能程度好像不是很高,以及武侠世界果然跟侦探系统不大对口…… 了解完方才的提示内容后,朝轻岫打开自己的个人面板,细看上头的数据。 [姓名:朝轻岫 年龄:十六 技能槽数量:1 侦探点数:2 名气值:3 备注:人们很难想象一个合格的名侦探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所以一个五花八门的技能面板是必要的,请努力解决案件,获取侦探点数,开启新的技能槽。] 朝轻岫的目光停在备注上面。 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朝轻岫都没有把“成为一个侦探”纳入到自己的求职列表当中。 而且即使她从现在开始努力往破案之路进发,也未必能找到足够的案子,即使找到足够的案子,也实在很难把毫无资历的自己合情合理地放置到案件相关地点当中。 毕竟文艺作品只是文艺作品,世界上又不可能真的有人随便出个门都能遇见意外,天天不是在破案就是在破案的路上,去命案现场熟悉得宛如回家。 朝轻岫想了想,觉得还是只能把侦探当做未来可能的兼职。 * 车辆入城后,先将周孚放到纸坊那边,随即一路驶到县衙。 韩思合下车,招呼朝轻岫来到中堂,入座看茶,然后道:“还请稍待片刻,等韩某处理完刘家之事,再过来跟朝姑娘说话。” 她转身离去,随后一位穿着淡黄色绢布裙,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使女,捧上来一盏茶跟一圆碟点心,脆声道:“姑娘吃果子。” 碟子里放的是五枚圆形糖糕,本地的俗称是糖果子,朝轻岫穿越到现在,衣食住行上的待遇都比较一般,更因为两名雇主一死一被捕缺了顿早饭,目前亟需补充碳水,也不跟对方客气,点点头就捻起一枚糖糕。 小使女:“若是茶点不够,姑娘再唤我来给您添。” 韩思合做事速度不慢,等朝轻岫茶喝到一半,点心吃到三枚的时候,她便从门外进来,面上带笑:“今日多亏足下在此,事情才解决得如此之快。” 朝轻岫亦站起身:“不敢,是我一时多事,幸得县丞包涵。” 韩思合道:“按照县中惯例,帮忙抓捕重案逃犯,该得赏金百银,今日你既然过来,索性先交割了此事,也省得你后面再跑县衙一趟。” 对方客气示好,朝轻岫自然不会失礼,道:“多谢县丞,我初来乍到,一切有赖县丞主张。” 韩思合:“县衙这边大多以铜钱兑付赏金,百贯钱重量不轻,姑娘不妨先赁间屋子住下,然后我再使人与你送去。” 朝轻岫猜到一点韩思合的意思,顺着话头道:“在下对此地不甚熟悉,不知县丞可有推荐?” 韩思合道:“近来入城之人不少,合适空房不多,我记得城东那边有一处空宅,本是一家帮派的产业,虽然略偏僻些,幸而面积还算宽敞,姑娘若是有意,我叫人带你过去瞧瞧。” 朝轻岫略一思忖,便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韩思合毕竟是郜方府的县丞,此刻还有事情在身,无法亲自陪同,就吩咐一位衙役带朝轻岫过去。 朝轻岫目前依旧保持着居无定所的状态,大部分赏金只好先寄存在县衙当中,暂且领了三十贯钱做临时的花销。 一贯钱有千文之多,重约十斤,就算用包袱装着也算不上方便携带,必须请人帮忙,朝轻岫如今也基本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生存方式,向门口那些衙役道:“劳你们费神。”然后拿了五贯钱出来散给众人。 那位负责带她去看房的衙役笑嘻嘻接了,与其他人各自分了分,然后向朝轻岫一躬身,道:“您略等等。”麻利地去外面街上雇了一辆车过来,将装满铜钱的包裹放进去,再请朝轻岫去车中坐下。 韩思合说的没错,城东那处宅子确实有些偏,加上城内不能纵马,坐上车后,一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到。 等抵达目的地,那衙役又先一步下车,叫了一位帮着跑腿的闲人跟专门替人介绍房子的房牙钟文久过来。 朝轻岫身上没有一星半点饰物,看起来就不像有钱人,但钟文久与衙役却是熟脸,瞧见县衙里的人替她跑腿,当下格外客气三分,道:“房子钥匙在我手上,如今马上就到巳时,咱们早些过去看过,要是您不满意,咱们也好去看下一家。” 听话听音,朝轻岫隐约觉得那所房子可能有些问题,所以钟文久才想快快带人看过,然而韩思合作为本地县丞,也不像是会胡乱推荐屋子的人,于是只是随意应道:“先去瞧瞧,我对住的地方倒不大挑。” 她其实隐约猜到一点——解决刘家的案件后,韩思合那边的态度非止友善,简直算得上小心,多半是对自己的来历起了些误会。 钟文久边走边道:“实话与您说,那处房子,原本归一家帮派所有,如今久无人居,已经空置。” 朝轻岫:“那家帮派如今可还在此地?” 钟文久摇头,介绍道:“这家帮会好像叫做自拙帮,早些年间一下子没了人,只剩些地产留在,只是这所宅子位置不算太好,又跟武林那边有些干连,平常没什么人愿意租住。” 朝轻岫微微颔首。 对方的话与韩思合所言恰好相合,共同勾勒出了一座租金不会太贵对缺钱人十分友好的宅院的轮廓。 江湖帮派占地一般不会太少,此次向外租售的房子,只是原本建筑群的一块,然而即使只是边角上的一部分,对于如今的朝轻岫来说,也显得过分宽敞。 这处宅院一共两进,还有一处花园,那个花园也是从原来帮派驻地中隔断出来的,朝轻岫进去走了两步,只看见高树参天,杂花满地,当中别有一种凄冷幽凉的风情。 许多房子都会提供家具,然而这处宅院闲置太久,布匹一类的东西大多已经朽烂,原本该放家具的地方空空荡荡,只剩一层积灰。 钟文久提醒:“桌椅一类都锁在库房当中,那些东西多是榆木打造,有些已经不大好了,目前还剩一半能用。” 朝轻岫:“不晓得此地房租多少?” 钟文久实言相告:“京都那边寻常民宅一月也要十贯钱,施州这边自然远远不如,即使是城中的宽敞宅子,一月至多不过五六贯,至于这里,原本定价五贯,因为一直无人肯租,前年改做三贯,今年则是两贯,您要是定的时间长,还可商议。” 朝轻岫没有直接下决定,而是转了话头,好奇道:“既然那家帮会的人都不在,租金又要交给什么人?” 钟文久:“我们如今也不晓得房契落在谁人的手上,租金也就存在我们那边,等这家人来的时候,再去向我们要就是。” 朝轻岫听完之后,又去园中走了一会,园中杂草丛生,只是勉强可以迈步而已,当中有一块姿态嶙峋的石碑,正面写着“明思堂”,背后则是“寂然碑”,后面还跟着数行文字。 “朋去月余,院内鸟雀盘桓,鸦掠方井,林木森茂,仰头不见碧空,低首蔓生足背,顾己自伤,怅怅然做寂然之碑。” 朝轻岫站在旁边,目光在石碑上一扫而过。 房屋位置与城市中心稍微有点距离,对曾经坐过两个小时地铁上班朝轻岫而言完全不算问题,而且出门走两步就到街上,也不存在难以购买生活物资的问题,她略略斟酌片刻,便打算敲定这笔生意。 朝轻岫走回前院,向钟文久道:“我看这里颇为幽静,既然租价如此便宜,怎的一直留到现在?” 钟文久还没答话,那衙役就笑道:“您是从外面来的,不知道郜方府的情况,在我们这里,要是家里人口不多,花上二三贯租个小院子就足够宽敞,而这所屋子毕竟跟江湖那边有干系,又空置多年,未免有需要修缮的地方,所以才迟迟无人租住。” 朝轻岫点了下头,又向那衙役看了一眼。 房子是韩思合推荐的,这位县丞大约是想把疑似江湖人士的朝轻岫放在江湖人士留下的宅邸当中,衙役虽然不明内中情由,也尽力帮腔,希望提些房子的缺点,再把租金往下压一压。 衙役:“如今那些家具未必还能得用,墙壁屋顶修缮起来还不晓得要耗费多少,若是诚心要租,何不先免半年的费用,等租期到了,还你个妥妥当当的好房子,岂不两便?” 朝轻岫本以为衙役只是以此试探钟文久那边的底线,不料那位房牙听了之后,只稍微考虑了一会,就痛快点头。 大约是难得遇到能接受这间宅院的人,钟文久态度干脆:“也好,若是您当真有意租下此地,就先免去半年租金。” 她原本看城内流民不少,想着再等一等,说不准能把价钱喊高几成,又想外面来的那些人未必有财力将宅子租下,倒不若卖韩县丞一个面子。 朝轻岫颔首:“那就有劳。” 钟文久微一拱手:“二位且去茶肆那边坐一坐,我稍后就将租房文书送来。” 毕竟是职业中介,钟文久动作很快,不到午饭时分,朝轻岫就跟她确认好了文书中的所有细节。 按照时人的习惯,类似的私人宅院少有短租的,通常都是三年起步,朝轻岫跟钟文久商量了一刻钟,敲定下来的房租是每月一贯四百文,三年下来,其中六个月免租,一共要付四十二贯,而且一次付清。 ------------ 7 第七章 成功签订了租房的文书后,钟文久笑嘻嘻地给自己新出炉的主顾作揖,感谢对方照顾业绩,随后又叫了几名帮佣过来,替朝轻岫将还能使用的家具搬出来安置妥当。 那位衙役也没有返回县衙,特别主动地去外面跑了几趟,叫几家相熟的店铺送了些包括寝具在内的日用品过来。 朝轻岫穿越不久,语音也不是很熟,之前只是关注了下食物的价格,所以直到今天才深刻地体会到,其实大夏食物价格倒也还算亲民,主要是衣服这块的价格,让钱包有些难以接受。 真正的麻布大约四百到五百文一匹,被朝轻岫判断为“有点像麻布”的绢布,两贯可买一匹,分量差不多刚够给一名成人做一整套衣服。 朝轻岫想要获得新的衣物,可以选择买下布匹后自己动手——当然这只能造成原料浪费的后果——也可以请民间绣工帮忙缝制。 如果她对纹绣没要求的话,一套衣服三五天就能做完,加工费在两百文到五百文不等。 或者也可以去成衣店买,一件绢制的二手衣衫价值约为五百文到七百文之间,配齐一套的话,花费在两到三贯左右。 至于被褥等,价格还要更高,朝轻岫买的是春夏时用的绵被——她一开始以为是棉被,也就是棉花做的被子,后来才知道,如今棉花还不算太流行,用来充当被褥填充物的其实是木棉跟芦絮。 这样一条两斤重,绢面制作的绵被,熟客价也得要上铜钱三贯。 最后,朝轻岫光是置办家中必须的衣被等物,就花了十五贯。 布店老板倒很客气,见她东西买的多,还送了两匹略有瑕疵的麻布,一些碎布头,一小包禽类的碎羽毛,以及针线扳指等缝纫工具给客人使用。 为了节流,朝轻岫最后没买发冠,好在大夏算是一个武林高手层出不穷的朝代,某些江湖风气逐渐对普通人产生影响,比如习武之人更喜欢用发带,到了现在,许多读书人也都这么收拾自己的头发。 毕竟比起价格昂贵的发冠来说,哪怕是绸缎质地、刺满纹绣的发带,价格也不那么容易令人血压上升。 朝轻岫就裁了两条布带来绑头发。 衙役帮着介绍本地情况:“城里还有些挂着‘不二斋’标记的店家,是北边来的老字号,可惜附近的街上没有,这家的衣裳布料都好,您下次去时可以瞧瞧。” 朝轻岫:“下次有空时,倒要去逛逛。” 因为衙役在城中是老面孔,周围店家都与之相熟,所以朝轻岫并不用一次性缴清所有费用,而可以等缉凶的赏金下来后,再将欠款送去。 除了被褥之外,想要在此安居,还得买些锅碗瓢盆等家什,朝轻岫选择一次性购全,不过即使在打了折扣的情况下,也花了五贯钱。 一百两的资金并不少,普通人家节省一些,两贯钱就足够月用,但朝轻岫算了一下,发现仅仅是在城中落脚,就已经消耗掉了大半…… 朝轻岫忙着收拾了一天屋子,她翻了明思堂的库存,十分艰难地凑出了四把完整的椅子,放到了中堂上,库中其它的要么少腿要么少靠背,得找机会修一修才能使用。 至于木床,本来已经散架,被钟文久找人重新钉好,摆进了卧房当中。 也许是看在韩思合的面子上,房屋中介的售后服务做得不错,把几间常用屋子帮着打扫了出来,又重新裱糊过窗纸后,才告辞离去。 日暮时分,一个自称是蔡记食肆的跑堂敲开了朝轻岫家的门,向门内的主人笑着做了一揖,道:“韩县丞听说姑娘乔迁之喜,吩咐小人们送一桌席面给姑娘,说今日不好打搅,改日再亲自过来拜望姑娘。” 朝轻岫抓了五六枚铜钱给跑堂做小费,同时客气回应:“今日本就十分劳动县丞,如今又叫她破费,还请替我向县丞道谢。” 她学着时人的语气说话,虽然依旧有些不像,然而跑堂等人听朝轻岫辞音清越,言谈间神色舒展,毫无局促之态,便只当她是刚从外面来郜方府,生活习惯与本地习俗不同。 韩思合习惯杂务,颇能体贴到旁人所需之处,送来的席面并不张扬,包括三碟凉拌小菜、四样点心果子攒的一个锦盒、一碗炖的时蔬、半只炙鸡、一份鱼羹还有一盘蒸饼,每样的分量都不多,刚够她一人所用。 跑堂等人将席面送到后便告辞离开,他们用来盛装菜肴的器皿都是些普通陶器与木盒,价值略高于现代的打包盒,客人使用之后不必回收,倘若看得顺眼,可以直接留下,这些器皿的外壳上还印了一个小小的“蔡”字,表示出自蔡记。 大夏科技水平不高,餐饮业却颇为发达,郜方府内外还专门有宅邸山庄做私房菜的,至于明思堂一带,外卖业一直很是发达,其中蔡记的菜价算是中等偏上,在它之上,还有王记、林记等老牌食肆,韩思合选了蔡记,也是取中其不甚张扬之意。 伙计摆完饭后就告辞了,不轻不重的关门声自外面响起,来人脚步声逐渐远去,整座宅院再度陷入到一片没有边际的幽静当中。 满身疲惫的朝轻岫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内,不声不响地用完了晚餐,然后放下筷子,静静看着油灯的灯焰。 明明租好了宅院,也初步安定了下来,她心中却蓦地升出了一种强烈的、飘零在外的情绪。 晚风吹过,室内光芒微明微灭,几只飞虫绕着灯焰打转,朝轻岫拿起瓷质的油灯,又从寝室内找出了自己今日才买的圆形铜镜,并把一柄在杂物店内买来的二手匕首别在腰间,这才施施然向后院行去。 油灯的照明能力……说好听点也只能算是寻常,甚至比不上一些特别劣质的手电筒,好在朝轻岫运气不错,明明前两日一直有雨,今日却难得的天清气朗,万里无云,此刻一轮明亮的月亮高悬于空中,洒下满地霜辉,大大减轻了她在视物上的障碍。 朝轻岫目标明确,出门后就直奔后院而去,她白天刚看到那块寂然碑的时候,心中就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等回去思索片刻,终于恍然。 要是朝轻岫想得没错,石碑后面的字,其实是一个隔句的字谜,第一、三、五、七个短句中,各藏了一个字。 比如说开头的那句“朋去月余”,显然是一个月字。 字谜并不难,这座宅邸闲置许久,说不定别的人也猜到过其中的关窍,然而紧接下来的第二句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段话,在整个谜题中充当迷惑选项,最重要的作用大约是干扰不知情群众的思路。 至于后面的第三句“鸦掠方井”,朝轻岫认为是一个口再加上一道代表飞掠的竖线,也就是“中”字。 而“仰头不见碧空”,则是“碧”字去掉上半部分,剩下一个“石”字。 第七句“顾己自伤”倒是让朝轻岫卡壳了好一会,幸好穿越前充分的文艺作品储备还是让她及时醒悟过来,发现这句话其实已经不算字谜,而是单纯的借事喻物。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可以做到“顾己自伤”? 朝轻岫想,可能性有两种,要么是低头看地上的影子,要么是抬头看身边的铜镜。 可能性有限,她完全有条件将所有猜测都试一试,而且考虑到石碑嶙峋的外形,朝轻岫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如此一来,那四个字便是“月”、“中”、“石”、“镜”。 或许只是多虑,不过朝轻岫依旧想要赌一赌运气,于是才打定主意,租下了这座对她而言面积过于宽广的明思堂。 在签订完租住契约后,朝轻岫借着购置家什的机会,买了面大小恰能放进石碑上凹痕的铜镜,再耐心等到月上中天。 月光经过铜镜的折射,变成一道直线,最终照落到……不远处密密麻麻的荒草之上。 朝轻岫觉得,设置谜题的人肯定没考虑环境变化对谜题有效性的影响。 她费力拨开园子里的杂草,顺着镜子反光的轨迹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院墙旁边。 一道淡淡的光芒,正巧照着墙上的石砖。 朝轻岫未曾想到自己尚未修缮住宅,就得先来一波拆除,她用草绳包着手,增加摩擦力,然后将匕首刺入砖缝中,同时右脚蹬在墙壁上,用力往外撬,使力好半天,终于将那块石砖成功拆卸下来。 明亮的月光下,一个沾满泥土的油纸包裹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石砖后面。 朝轻岫定定看着眼前这一幕。 远近无人,朝轻岫轻手轻脚地将油纸包裹放好,再将撬下来的石砖按照原样堆上,等做好一切后,才转身回屋。 她回到房内,在油灯下拆开油纸包,发现里面有三张文书,以及两本写着蝇头小字的书册。 那三张文书分别是此地的房契、地契以及印有武林盟印章的帮契。 朝轻岫想,这里既然存在江湖,也存在武林盟,那么开帮派的人在盟中登记注册一下自己的身份,也不算很奇怪的现象。 另外两本书册上的封皮上写有名字,分别叫做《清心诀》跟《青莲子》。 ------------ 8 第八章 [系统:“明思堂”藏宝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点,获得名气值0点。] 朝轻岫扫一眼就将目光从提示上收回,同时简单翻阅了一下手中书籍,能确定《清心诀》是一本内功,而《青莲子》是一本暗器精要。 到了此刻,她更加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穿越的地方是一个武侠世界。 大夏的武林门派数量不少,武学种类更是多如繁星,江湖势力更迭间,难免有些秘籍流落于外,然而武功这种东西之所以还没成为大夏人的必修科目,主要是这玩意的修炼很看资质,而且要是缺乏名师指点,很难真正登堂入室。 幸好朝轻岫有金手指,金手指令人快乐。 不过朝轻岫刚准备把《清心诀》放在技能槽上,试试看能不能薅一下系统的羊毛时,动作忽然间一顿。 一行只有她能看见的消息毫无预兆地刷新出来—— [系统:版本更新已完成,[个人面板]扩充已完成,[随机礼包]投放已完成,祝您破案愉快。] 消息提示出现后,房间内并没有突然刷新出一个陌生的礼盒或者包裹,不过朝轻岫能感觉到,属于系统的空间中,此刻多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个宽高约三寸,长约两寸的普通木盒。 朝轻岫将木盒取出,发现里面有一个指南针形状的道具。 [案件触发器:作为一个合格的侦探,总要尽量高频率的出现在案发场所当中,使用本触发器后,会增大遇见随机案件的概率,剩余使用次数:3/3。 备注:请放心,作为一个合格的触发器,本产品不会对案件的发生率造成影响。] 朝轻岫闭了闭眼,她觉得,在系统的数据中,侦探跟瘟神可能存在挺多的相似性…… 除了[案件触发器]之外,盒子里还有一匣书。 [《法医指南(划掉)岐黄书》:这是一本医学书籍。] 看着前面被抹掉的四个字,朝轻岫感受到了系统的遗憾。 《法医指南》变成了更适合武侠世界人物体质的《岐黄书》,匣内统共四册书,开篇是总纲,后面依次讲解了人体经络、简单的药理知识、常见病症、常见内外伤以及常见中毒现象,要是能将上面的内容学会,她就算是初步拥有了介入江湖凶杀的资格。 朝轻岫又打开了[个人面板],此时此刻,原来的侦探面板上已经多了一些画风跟其它项目格格不入的信息—— [姓名:朝轻岫 年龄:16 技能槽数量:1 侦探点数:3 名气值:3 已解决案件:[点此查看详情] 资质:50(刚好踩在了低资质与中等资质的分界线上) 修为:5(至少坚持了跑步) 已掌握能力:[点此查看详情] 备注:……] 朝轻岫面无表情。 她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或许是为了与武侠世界兼容,信息面板上多了不少跟修炼相关的事项,并用数值的形式,清晰展示出了她的武学潜力。 在系统的标准中,0到20算是差劲资质,20到50是低资质,50到100是普通资质,100到300是良好资质,300到500为优秀资质,至于天才,资质值基本位于500以上。 朝轻岫:“……” 有金手指,但架不住她自己水平有限。 至于修为那一栏更容易理解,作为没有修炼过武功的普通人,能得到五点的评价,已经是她平时有注意锻炼的结果。 朝轻岫先通读了一遍《清心诀》,然后将这本内功心法放到了技能槽当中。 个人面板上的数据随之更新——[技能槽数量:1(已占用)]。 在装备上内功心法的刹那,朝轻岫感觉一股气流从丹田中徐徐升起,然后按照某种玄奥轨迹,逐步散入奇经八脉当中,她原本觉得晚上温度有些冷,现在则觉得凉爽得恰到好处,与此同时,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像是被水洗过一遍似的,变得比往常更加清晰。 放在技能槽中的道具可以显示出详细信息,其中“清心诀”三个字显示为淡绿色,旁边还有小字说明,表示侦探系统经过数据整合与兼容后,将本世界物品按照自身品质由低到高,依次显示为白色、绿色、蓝色、紫色以及橙色。 [《清心诀》:道家心法,中正平和,自然无为。] 朝轻岫理解了一下信息中的含义,觉得这大约是不容易走火入魔的意思。 毕竟是侦探系统,对于武侠世界中能力的介绍十分简单,所以朝轻岫现在还不清楚,《清心诀》这门心法虽然威力平平,却胜在可以帮助修炼者收敛思绪,稳定心神,更好地进入状态,算是不可多得的内家功夫。 在使用《清心诀》的时候,朝轻岫的修为由一开始的5点变成了32,她试着选择取下《清心诀》后,发现丹田中的气感并未完全消失,经络中依旧残留着一种令人浑身轻松的通透感,而此刻的修为数据则显示为8,过了半个时辰后,才缓缓下降为7。 这是一个好消息。 朝轻岫被新得到的秘籍勾起了好奇心,又尝试了一下《青莲子》,发现这本秘籍跟上面那本一样,都显示为淡淡的绿色,装备上之后,她投掷小型物体的准确度就瞬间提高了许多。 可惜技能槽只有一个,攻击技能与供蓝技能无法同时发挥作用,朝轻岫如今还无法体会到真正成为一名习武之人的快乐。 此外,朝轻岫还发现,之前装着新手礼包的木盒不但能从侦探系统中取出,也能被放回去,她试着把房契放在里面,发觉收取效果没有受到影响,顿时觉得这个系统还是挺有用的,起码让她获得了一个不算大的随身空间。 然后朝轻岫又尝试将昨天买家具时得到的闲书放在技能槽中,得到的结果是“并非任务物品,无法装备”。 《清心诀》跟《青莲子》能装备,是因为它们属于“明思堂”藏宝事件的相关物品,而《岐黄书》则属于系统奖励,三者都可以被放到技能槽内,其它书籍则暂时不行。 月渐西移,朝轻岫终于感觉到了一阵难以遏制的疲意,最后,她重新将《清心诀》放到技能槽中,然后回到房中倒头睡下。 * 天光熹微之时,朝轻岫就睁开了眼。 刚穿越那几天,她每日又累又饿,只想待着不动,这两日刚缓过来了一点,就立刻思念起了现代的生活。 清晨时分,室内寒气侵人,这间宅子果然已经年久失修,在保温上具有较为明显的缺陷,同时让朝轻岫迅速意识到,在眼下的世界中修炼武功非常有必要,毕竟有内力的人不但更能自保,还可以因此省下一笔御寒费用。 这片原本是自拙帮总舵的宅邸占地面积不小,水井不止一处,朝轻岫租下的明思堂的后院中就刚好有一口,如今还能使用。 朝轻岫去院中打了水,又不怎么熟练地生好火——她原先完全不了解这些,多亏刚来时那段当流民的岁月,给她增添了不少生活经验。 她家中没有存储时蔬,不过朝轻岫昨天在院子里闲步之时,发现一些马兰跟荠菜,她直接去院中摘了一篮,用井水冲干净根叶上的泥土,剁碎了放到锅中,又加了一碗豆子与少许小米。 豆粥是朝轻岫从救济棚那边学来的做法,当然她此刻身上还有些余钱,豆粥中的食材密度当然比之前丰富许多。 将锅架在火上后,朝轻岫觉得还得有一会水才能开,又去收拾新宅,可惜宅子太大,她精力有限,目前只是将一些物件分类归拢起来,后面还需要请人来仔细打扫,等忙完手头上的杂务,时间还差一刻到卯时,也就是早上六点,她才总算能够坐下来,去看看自己粥煮得如何。 菜粥并没有糊,却也没有煮熟——柴火灶不比煤气灶,朝轻岫又没有在旁边看着,烧到一半就自行断火。 朝轻岫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认命地重新烧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总算能安静地喝上一口热粥。 豆粥的味道……相当一般,不过朝轻岫自己倒是挺满意,毕竟喝粥的同时也等于喝了开水,算是挺省事的烹饪方法,而且大豆里有蛋白质,小米又是碳水,不提味道的话,确实是相当合适她的一顿饭。 在施州一带,富贵人家固然是一日三餐,但寻常百姓家中,每天只是早晚各用一餐饭,朝轻岫现在煮粥还行,正正经经做一顿饭食,就有点难为她的烹饪技术以及对古代厨房器具的使用能力了,况且施州一带物产算得上丰饶,一升米的价格也就十来文,在外头的食肆中吃一餐便饭,二三十文就能搞定,而本地一个普通渔民每日收入都在百文上下,单纯想要活下去,并不算太难。 吃完早饭后,朝轻岫没急着出门,直接搬了把椅子坐到屋檐下,拿上昨日那本《岐黄书》的第一册在屋檐下翻看。 朝轻岫发觉,这本书中其实也提到了一些经脉穴道、吐纳气感的内容,很适合作为内家功夫的辅修书籍,她是第一次翻阅,并不纠结细处,只是粗略通读,准备让自己对书中内容有个大概印象。 她看书的时候,《清心诀》依旧引导着丹田中的内息,在奇经八脉中有规律地行走。 朝轻岫正在翻阅书册,被提升许多的五感敏锐地捕捉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围墙外头,片刻后,熟悉的叫门声从外面传来。 听声音,正是昨天的衙役。 朝轻岫过去将门打开,外面的衙役拱了拱手,让人将一只装满铜钱的带锁大木箱从车上搬下来。 衙役悄声:“朝姑娘,县丞担忧铜钱存储不便,兑了些银子在其中。” ------------ 9 第九章 朝轻岫点了下头,微笑道:“多谢县丞体谅。” 在这个世界,铜钱是主要货币,不过可能是因为武林人士存在的缘故,用金银的也不算太少,各州的大城市中也都设有银庄。 衙役将银钱送到,又主动道:“我昨天已经在周围跑了一趟,今日依旧由我过去缴了欠账,倒也方便。” 面对能减轻自己生活负担的建议,朝轻岫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那就有劳。” 对方主动跑腿,朝轻岫本打算再给对方一些赏钱,却遭到了拒绝,衙役连连摆手,笑道:“昨日已经领了您的情,要是今日再拿,县丞得说咱们不晓事了。”说完后用包裹装住一兜铜钱钱,帮朝轻岫去店家那边付清昨日的欠款。 帮着朝轻岫付完欠账后,衙役没再多留,略寒暄两句后就返回县衙当差,现在朝轻岫的箱子内还剩十贯铜钱以及二十三两白银,她把白银放到游戏空间内,箱子跟铜钱则放到床底,用来对付平日的开销。 郜方府的物价不算高,十贯钱一个人节约点用,怎么也能撑上两三个月。 将手边财物收拾妥当,朝轻岫携着那卷《岐黄书》,照旧坐回檐下,她专心致志地看了许久,也仅仅翻过了小半本,她一面读书,一面感受内息的变化,对于自己体内真气的运行轨迹,终于有了一点模糊的认知。 翻书途中,她有时会遇见实在难解的篇章,不得不将《岐黄书》挂到装备栏上,仔细感受书中的含义。 朝轻岫还试着给自己把了下脉。 在正常情况下,她只能感觉到脉搏的速度与强弱,但在装备了医学类书籍的情况下,她的脑海中似乎多了一个辅助插件,知道该把脉时该怎么移动手指,在感知完脉搏的情况后,刷出了一行“不浮不沉,精气充沛”的注释。 对朝轻岫而言,理解这些知识,比掌握内息运转路线还要困难。 她仔细记下把脉的手势,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终于做到了在不装备任何技能的情况下,也可以做到手势上的准确。 看书间,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朝轻岫抬头望了眼天色,发现此刻已近午时,就将岐黄书放回系统空间内,整了整衣袍,准备出门。 她初来乍到,需要尽早了解本地情况,而且眼下还有两件事需要解决,一是为自己寻摸一个解决日常饮食的地点,另一件事则是雇一位帮佣,在家中做些杂事。 明思堂靠近城郊,往外走能到城外的大河处,往内走,不到三里外的地方就有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道,这条河因为当中长了一些莲叶,所以本地人都将之称为莲河,河岸两侧,多有搭建的商铺,当时那位房牙说的不错,虽然这座宅子地方偏,只要再往前走两步,人烟便能迅速密集了起来。 朝轻岫在街头闲步,她发现本地的零食价格当真不贵,比如最普通的麦芽糖,一文钱就能买两块,小碗装的凉水面只要五文钱,可惜如今正是初春时节,许多水果都还没上市,她逛了半条街,最后只买了三文枣干。 商贩将宽叶卷成漏斗状,将枣干倒在里头,以便客人拿在手中。 郜方府确实算是富裕繁华之所,朝轻岫一路走来,竟没在路边瞧见半个乞丐。 周围除了卖零食的,还有卖草框草鞋的、卖风筝的、卖鲜花的、卖家里做的织物的、以及卖锅碗瓢盆这一类日常器皿的,价格比那些大店中的要便宜一些,很适合囊中羞涩的人过来碰碰运气。 考虑到宅院荒芜依旧,地上野草丛生,淤泥堆积,再加上近日时不时就得来一阵雨,朝轻岫买了一双木屐跟一顶斗笠,她本来考虑为自己购置一把伞,可惜伞价略贵,稍微好点的就要百文,顿时觉得寻常斗笠也还行,即使防雨功能没伞那么强,她还可以好好练内功增强抵抗力…… 朝轻岫还记得过来时衙役说的闲话,知道介绍雇工的牙店跟卖吃食的商贩不在一块,而是位于莲河的另一头。 莲河最宽处超过五丈,窄一些的地方也有三丈,河内淤泥不少,年年都得派遣河工下去疏通,河上的石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据说是前朝时搭建的,桥的两侧并没有栏杆。 朝轻岫走上石桥的时候,一位本地卖山笋的中年农妇忽然唤了她一声。 农妇提醒道:“客人当些心,昨日下了雨,桥上石头滑,您且往中间走两步。” 朝轻岫转身微一拱手,向人道了声谢。 另外一位在桥头卖山楂片的农夫也跟着叹息道:“隔两年就有人失脚跌下去,偏偏下面泥厚,又不好搭救,唉,其实桥上已经铺了沙石,依旧有人脚滑。” 郜方府的春季总会下上几场雨,直到此刻,空气中的水汽依旧没有消散,朝轻岫看着石桥,大部分行人都和她一样,小心从石桥中间走过去,只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跪坐在桥边,面前摆着饭食与点心,对着桥下的河水焚香礼拜。 之前那位农妇叹息了一句:“那是蔡家的小姑娘,她娘当年落入河中去世,所以年年祭日都过来拜上一回。” 朝轻岫收回目光,缓缓从石桥上走了过去。 郜方府算是大城,城内设有官学,大约因为今日是休沐日的缘故,不少穿着白色官学服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在街上游玩,让这座城市显得比往日更加热闹。 衙役带她去租房子的时候,曾零碎提过有些郜方府的情况,比如买衣服去谁家好,买衣饰去谁家好,买家具去谁家好,哪家雇人公道,哪家的酒菜鲜美,所以朝轻岫这回目的地明确,过桥后,就直奔老董牙行。 大夏牙行类似于现代的中介,总揽些替人介绍各行门路的生意,董家牙行抽的佣金固然不低,但胜在口碑不差,有些要求严格的客人也愿意去这里做生意。 牙行如今的老板正是董大姐董游岚。 朝轻岫到牙行的时候,董大姐自己并不在店内,只有一个姓张的掌柜与数名伙计看店。 张掌柜弄清楚朝轻岫的要求后,想了想道:“近期城内外流民数量不少,想要雇人倒不算难,只是新来的人,脾气性情都不了解,贸然介绍也是坏了自家的招牌。容小老儿多说一句,客官平日起居之处其实有限,而且家中人口简单,其实也不必平白花费上三四十贯钱,专门雇个女使在家中,不若找人每天过来打扫一遍,再做顿饭就是,如此一来,一日只需三十钱足矣。” 如今的仆役多是按年计算的雇佣制,比如雇一个年轻劳力到自己家里来服侍五年,价格是三十贯起步,对如今的朝轻岫来说有些难以承受,还有就是类似钟点工的劳力,这些人签的是短契,行动自由,每次打扫的价钱就低上许多,最低十五文起,而且后者通常不是全天只在一家工作,每日得去好几户人家做活。 方才张掌柜给朝轻岫介绍的就是后头那种。 张掌柜笑:“董家店虽不做这些生意,门口却有的是做生意的人,客官多来转转,三五日间必能将人找到。” 朝轻岫也觉得有道理,闻言颔首:“多谢掌柜指点。”跟掌柜道别后,转身从店中走出。 董家牙行深谙自己吃肉就得给人留口汤的原则,并不将所有雇工的生意通通包圆,不少寻找工作、或者打算替人介绍的闲散人士,常会坐在牙行门口,等着属于自己的机会上门。 朝轻岫并未直接去找人交涉,而是就近选了一家临街的小吃店,要了一碟煎鹌鹑跟一碗虾蕈羹,同时好奇地观察周围的风土人情 店内的伙计麻利地将菜汤端了上来,又看朝轻岫衣服整洁,有些像读书人,就道:“今天学生放假,王记食肆那正在开文会请客呢,客官用完饭后,可以过去逛逛。” 朝轻岫想到路上那些穿白衣服的学生,随口问了一句:“不晓得王记在什么地方?” 伙计:“王记算是新店,跟蔡记老店隔得不远,就在旁边,客官顺着路,往东去就能看到,方才刚有一群走学生过去呢。” 朝轻岫略点了下头,没再言语。 郜方府既然繁华,街上来往行人数量便决计不少,城内无故不许纵马,往来的农人有挑扁担的,也有牵着骡车往前走的,旁边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正挎着竹篮,沿街叫卖自家的果干。 朝轻岫留意去看街对面牙行外的情形,那些闲人不敢拦董家老店的生意,等客人离开后,专门挑选那些面有愁容,衣服朴素的过去接洽,竟连着做成了好几桩生意。 她隐隐能够听到对面人的交谈声,大夏的雇佣市场已经十分成熟,雇主可以领人到家中试工,再决定要不要正式签订契约,而且试工期间,只需要支付被雇佣者一半的薪水。 朝轻岫用勺子舀了一勺热气腾腾的虾蕈羹,实话实说,店家的烹饪水平不差,羹中的河虾口感鲜甜,那碟煎鹌鹑则配了店家自制的酱,滋味也足够下饭。 就在她用饭用到一半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官学生拎着一网兜蛤蜊与河虾,步履匆忙地走到店外停下,他左右环顾一圈,面色忽然变得煞白,忙拉着店中伙计急切询问:“请问一声,我妹妹去了哪里?” 那位年轻人站着的一张位于店铺中间的桌子旁边,桌上放了两只装蒸饼的盘子,此刻盘中干干净净,只剩很少一点饼屑。 朝轻岫刚进店不到盏茶功夫,她到底初至异世界,无论去哪都会习惯性留意下周围的情况,所以非常确定,自己进店的时候,那张座椅就是空无一人的。 ------------ 10 第十章 另一边,那位年轻人已经把装着河鲜的网兜像垃圾一样丢掉了,手脚并用地向伙计比划,几乎急得掉下泪来:“我方才让小妹留在店内吃饼,等我买了东西再过来,她一向懂事,要是看不到我,绝不会跟人走。” 门口的事情惊动了店老板,他明显认得面前的年轻人,有些纳闷:“徐小郎,今日怎么只有你带着妹妹出门?” 徐小郎苦笑:“年后阿姊的头疼就犯了,她好些后又去书院念书,还连考了三天试,一直捎信回来说没事,结果回来后就卧病在床,无法起身,王妈妈家里人又在生病,所以一直没回城,其他人更难走开,便由我带着妹妹到外面走走。” 二三月份,天气乍暖还寒,的确容易染恙。 店老板叹息两声,道:“我方才待在厨下,未曾留意外头的事情,实在没看见你妹子去了哪里。”又安慰道,“莫要着急,寻街坊问问,再叫人去你家里报个信。” 徐小郎胡乱一点头,又去问店旁边做小买卖的商贩以及对面的牙人,奈何谁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朝轻岫也从旁边人的议论声中弄清楚了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小郎出身小富之家,在郜方府中也有点产业,如今跟姐姐一起在城中的官学里面念书,至于年纪最小的妹妹,目前则在学塾中跟着蒙师认字。 在正常情况下,徐小妹都表现得十分懂事,她今天想吃河鲜,央兄长去买,徐小郎不忍拂逆妹妹的要求,又觉得是在闹市区,不会出事,所以暂时将她留在店内吃饼,自己一个人去河边购物。 他一去一回,不过盏茶功夫,而郜方府的治安一贯不错,街上通常少见生人——也是直到前两月,周围才多了些过来讨生活的流民。 问了小半天,周围人没一个知道徐小妹的去向,徐小郎面色煞白,一副快要晕厥的模样,店老板安慰:“虽说可能是小孩子一时贪玩,忘了回来,但人既然不见踪影,还是报到县衙去为好。”又遣对身边的跑堂道,“你去找里正报个信。” 那跑堂也就是十三四岁年级的小女孩,头发胡乱一扎,人有些愣愣的,接到老板的指令后,直接就往街上跑。 周围人也各自帮忙,四处询问,边上做生意的商贩不少,也有卖零嘴跟玩具的,却都没看见一个“四五岁模样,梳着总角头,穿鹅黄绸,细眉圆眼”的小姑娘。 徐小郎忍不住伏地痛哭:“都怪我,竟没有看紧妹妹。” 店家叹息:“此事谁又能想到。” 此地人来人往,大多都是本地乡亲,徐小妹又并非完全不懂事,真遇见坏人诱拐,必然会一嗓子喊出来,引起旁人注意。 现在看来,简直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叫人十分不安。 朝轻岫站起身,向那位徐小郎道:“先莫着急。” 徐小郎擦了把眼泪,他看朝轻岫也是店中的客人,语气中顿时含了几分期待:“请问足下,是否见过我家妹子?” 朝轻岫当然未曾见过徐小妹,不过她听到现在,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些猜测,于是询问店家:“顺着街道往下走,就是王记食肆么?我要过去的话,该怎么走?” 店家赶紧点头,道:“往东走就是,三百步路的功夫。” 邻店内另一个系着围裙的跑堂女孩子将手中活计一放,对朝轻岫脆声道:“我带你过去。” 到了此刻,徐小郎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瞧见朝轻岫离开,就立刻跟了上去。 跑堂顺着街道快步向东走,沿着岔路拐进更靠城市中心的那条路上,街道两侧都是食肆酒驾,王记就在街道中间,挨着蔡记跟周记的边。 朝轻岫走到王记食肆里面,向着招揽客人的伙计一拱手,询问:“请问这里面可有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她一句话还没有问完,伙计就笑了:“客人要找的,可是个穿鹅黄衣衫的小姑娘?她就在这里,说是要找哥哥,可一直没找见人呢。” 跟在朝轻岫身后的徐小郎听到伙计的话,心中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双脚一软,几乎要坐到地上。 朝轻岫抬手向徐小郎一示意,随即道:“她哥哥就在这里,劳烦你跑一趟,将人带来。” 话音方落,朝轻岫若有所感,打开个人面板,果然看到了一条崭新的系统通知—— [系统:“徐小妹”失踪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点,获得名气值2点。] 领着朝轻岫过来的跑堂妹子十分好奇,忍不住开口:“客人是怎么知道徐家小妹正在王记的?” 朝轻岫:“不过是一些猜测。”又道,“我看到桌上的盘子已经空了,只留着很少的碎屑——徐小郎方才只是去桥边,所耗时间有限,可桌上两只盘子都已经空了,以小孩子的食量,不大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饼吃完。” 何况点了两盘饼,那多半是哥哥一盘,妹妹一盘,以徐小妹的性格,纵然能吃,也不会吃掉哥哥那份。 “如果是徐小妹被拐子掳走后,有人拿走了剩下的饼呢?” 朝轻岫说到这里时,又摇了摇头:“街道周围没有乞丐,而且徐小妹的桌子在食肆中间的位置,很难想象是被路过的肚子饿的人悄悄拿走。要是店家收拾走的话,则会连盘子一起端走。所以从餐具的状态来看,可以将外人拿走饼的可能性排除。” 她的措辞与本地有些区别,不过并不影响旁人理解。 朝轻岫:“既然不是被旁人拿走,那就只能是徐小妹自己拿走,而既然有闲心将饼带上,那徐小妹大约是自己愿意离开的,而且走的颇为从容,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除此之外,徐小郎也提到过,他妹妹一向懂事,没看见哥哥过来不会轻易离开。从这句话可以反推出一个结论,就是徐小妹看到哥哥回来,就会跟他离开。 “然而徐小郎又是刚刚才到的,我想到今日是官学的休沐日,街上不少学生往来,他们的衣服与徐小郎身上的都是学中制服,徐小妹远远瞧见一群人走过,误以为是那群人里有自己的哥哥,就把没吃完的食物带上,然后跟了过去,然后一直到了王记这边,因为王记里开文会的学生多,店家想要分辨出她哥哥到底在不在这里,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一直没想到是小姑娘认错人的情况。” 她刚开口的时候,身边还只有徐小郎以及邻店跑堂两人,等说到一半的时候,身边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过路群众,那些人彼此交头接耳,互相打听发生了什么,等朝轻岫将思路阐述完毕,周围人也对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当下一齐鼓掌赞叹。 此刻王记的伙计也将徐小妹从店中带了出来,徐小郎快步跑到妹妹面前,拉着对方的手,将人仔仔细细看过一遍,确认无事后,才长舒一口气,随后走到朝轻岫身前,一揖到底,语气诚恳:“方才我情急失措,还未谢过阁下,多谢您出手相助,才能找到妹妹。” 朝轻岫摇了下头,微笑:“郜方府风气清正,王记在城内也是有名的酒家,就算我什么也不曾猜到,令妹最后也会被人妥当送回家中。” 一提到“家中”两个字,徐小郎的脸色又变了一下,他赶紧拉过一个路过的跑腿,从荷包中抓了一把铜钱给对方,道:“请给我姐姐捎个口信,就说妹妹已经找到了,叫她不要着急,千万千万。” 说话间,街道报讯的里正带着数位衙役跟他们文艺作品中的同行一行,在事件解决后,终于姗姗抵达现场,他们远远看见这里的情形,晓得事情已经解决,跟徐小郎等人寒暄过,接着道:“人已经找到就好,我看徐君还有事在身,还是由我们回去的时候将此案销了,也省您一趟腿。” 在大夏,某君本来是对朝中人士的称呼,发展到今天,许多风俗渐与立朝初年不同,有时候对还未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也会使用这种称呼,算是讨个吉利的意思。 徐小郎感谢拱手:“多谢费心。”又喊旁边的食肆伙计,“还请备一桌席面。”随后团团拱手,“各位都请入座,容我奉一杯酒水聊表谢意。” 他本来想在王记招待众人,可巧今天里面正在文会,就请所有人去了旁边的蔡记,又从王记叫了一道他们有名的莼菜春笋羹过来。 其他人或者可以不入席,徐小郎却非要留着朝轻岫吃饭不可。 刚用完一顿简餐的朝轻岫开始思考,用餐时间间隔太短是否导致自己晚间积食…… 徐小郎态度热情,可惜这时刻还未放衙,那几位衙役还需在周围巡逻,十分推拒,被敬了两盏酒后就匆匆告辞离去。 今天能迅速将小姑娘找回来,朝轻岫出力最多,她被众人让至上座,徐小郎也想向她敬酒,发现朝轻岫此人滴酒不沾后,知趣地换了清茶。 推杯换盏间,朝轻岫听到旁边那桌的人正出声呼唤。 客人敲了敲桌沿:“我点的炙羊肉如何还没上来?” 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匆匆上来,歉然:“今日事忙,这就替您去厨下催一催。” 那个女孩子有些面熟,就是今日在石桥上为家中先人供饭的那一位,朝轻岫听周围人谈话,知道那就是蔡记家里的孩子,今年一十五岁,因为父亲又是后面被招进来的,对厨艺所知寥寥,母亲蔡大姊在她三岁时便早早亡故了,家传的食肆就交给了舅舅,本来有家人照料倒也不算坏,可她舅舅早是个鳏夫,平日还要支应店内的生意,也很难用心照料她。 ------------ 11 第十一章 食客抱怨:“你舅舅总是支使你,却不肯多雇些人。” “依我说,你不如跟舅舅分了家,让他把食肆给你一半,你自己开家店做老板,岂不比给人打杂强?” 蔡家小姑娘原本也是伶牙俐齿的性子,只是刚刚祭拜过亡母,情绪不佳,一时间被说得低了头,食客们见状,讪讪笑了两声,也不继续逗她,而是聊起了之前的话题。 另一位食客中肯道:“近来外面生病的人不少,许多人都没从城外回来,许多店家的人手便紧张起来。” 之前说话的那人摇摇头,显然不是很赞同:“何至于此。” “也不晓得今年会不会有那些飞来飞去的大夫到郜方府看诊。” “虽说盼着那些人来,可惜几年也未必能见到一回。” “实在不行去镖局问问,听说那边也有出色的郎中,可惜多是治疗跌打损伤的。” 朝轻岫听到那两人的话,猜测对方口中“飞来飞去的大夫”,指的应该就是武林人士。 虽然还没进入江湖,不过知道当前世界的武林人士挺注意医学发展,也是个颇让人感到安慰的消息。 作为主家,徐小郎一直在劝客人多多用饭,不过朝轻岫刚刚吃过一餐,食欲不够旺盛,含蓄地吃了两碗饭后就起身准备道别:“徐君厚意,本不该推辞,只是家里还有些杂事,无法多留。” 徐小郎赶紧道:“那我去为您叫一辆车。” 朝轻岫摇头:“不过两步路的功夫,叫车反而麻烦。” 她走到蔡记楼下,出门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正在将一个年轻女孩子往外赶。 那个女孩子穿着麻布衣裙,家境显然十分一般,眼尾略有些红。 伙计:“拿着之前的工钱便走罢,不是店里不肯接着雇你,你家里人生病,若将时疫传染给食肆内的其他人,又该如何?” 女孩子听了,并不多话,只欠身行了一礼,然后低着头就要走。 徐小郎送朝轻岫出门,他本就心软,今日顺利找到了妹妹,更是想帮旁人一把,此刻看到眼前一幕,立刻从怀中取出荷包准备施以援手,替对方缓解一下经济上的窘境。 就在此时,那个女孩子忽然用袖子掩住口鼻,走到角落里咳嗽了两声,周围人留意到她现在的样子,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身边有人喃喃,声音里透着惊惧之意:“莫非真是时疫!” 无论朝廷还是武林,都储备了不少医学方面的人才,偶尔也会有大夫出门义诊,然而对平民百姓而言,生病依然是一件可能导致严重后果的大事,每年死在寻常伤风感冒上的都大有人在,何况是疫病。 朝轻岫倒不大在意,这并非是因为穿越后的衣食住行还有就业前景已然艰难到让她特别想把生死置之度外,主要是因为内功多少能加点对疾病的抵抗力,相比于在场的其他人,她算是最不容易受到影响的那一个。 眼见旁边的路人已经有些慌乱,朝轻岫暂时将《清心诀》从装备栏上卸下,换成《岐黄书》,然后对那个女孩子道:“可否请姑娘伸一伸手,让我看看脉象?” 那个女孩子本不想靠旁人太近,听到“脉象”两字时,略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伸了过去。 朝轻岫一手托着女孩子的手腕,一手按在对方的寸关缺上,诊完右手又诊左手,随后让人张口看了眼舌苔,然后道:“脉略有些浮,舌苔微白,是风寒之症。” 自从穿越以后,她已经当着众人解决过两次案子,言语中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围观人群看到这一幕,也不自觉地安心了三分。 旁人问:“那该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就算朝轻岫没装备《岐黄书》也不难回答出来:“这姑娘症候甚轻,煮点葱白生姜水,喝两天发一发汗便能痊愈。” 女孩子道过谢,又恳切道:“我家住在清波街边上,大夫可否再去瞧瞧我姐姐?” 清波街就在朝轻岫回家的路上,她点了点头,之前那位徐小郎早就十分有眼色地去喊了辆马车,送两人回家。 那女孩子小心道:“我叫李逸,我姐姐名叫李遥,请问大夫怎么称呼。” 朝轻岫:“我姓朝,名叫轻岫,非大夫,只是读过几页医书。” 她自然实话实说,当然那几页医书其实就是白天刚看的这一事实,委实不必非要说出来降低患者信心。 或许是这时代的人大多言辞谦逊,李逸也只当朝轻岫在客气。 清波街一带的宅邸租价都不昂贵,连收入最寻常的平民也能凑活着存身,李家两姐妹原本一天也能挣到两百多文钱,结果只是生了一场病,之前的积蓄便花得干干净净,还欠下了药店那边的债务。 大夏的医生其实不少,但主要都集中在京畿一带,寻常州府中也设有官药局,比如郜方府,城中的大夫就在十五人上下,也有专门用来安置病患的康宁坊。然而这座城市的总人口在四万左右,平时还得支援一下附近的小县城,一旦城中疾患过多,就容易疲于应付。 换了有些积蓄的人家,也可以请私人医药铺中的大夫上门看诊,可惜私人药铺中大夫出诊价格昂贵,而且那些人的医术高低不一,未必能把疾病治好。 骡车在李逸家门口停下。 朝轻岫打量一眼,发现面前这间民宅面积有限,环境有些潮湿,她一走进去,就感到空气中飘着股难闻的气味。 如今条件有限,朝轻岫暂且用布巾蒙住口鼻,权当口罩使用。 眼前只有一间房子,被隔成起居室与卧房,靠墙位置摆着一张由破木板组成的床榻,榻上垫着稻草、禽类的羽毛以及旧麻布。 一个五官跟李逸有六七分像,面色蜡黄的年轻姑娘正有气无力地躺在上面,李逸瞧见对方,忙走上前,将自己的经历大略告知姐姐,然后向她介绍:“阿姊,这就是朝大夫。” 突然从预备侦探荣升为大夫的朝轻岫向病患点了点头,她看着李遥的面色,心中大致有了些数,然后道:“屋内气息浑浊,你先将窗户打开,透透气再说。” 李家两人都穿的是单衣,李逸微觉犹豫,问:“天气寒冷,万一阿姊被风吹着,又如何是好?” 朝轻岫摇了下头:“如今也不差吹这一下。”然后让李遥伸出手来把脉。 诊完脉后,《岐黄书》已经顺利得出结论,面前的病患染的也是风寒,因为时气不好,加上生活条件恶劣,医疗水平有限,最后不但没有痊愈,反而一天天病重下去,乃至于伤了肺脉。 能坚持到今天,还亏得李遥年轻体健,平时又经常劳动。 朝轻岫问:“你姐姐之前吃些什么药?” 官药局中的草药价格大多不贵,李逸也曾去官药局买过药,今天还剩一包没用,就拿来给朝轻岫看。 朝轻岫翻检了下里面的草药,捻起数根,用手指轻轻搓开,又闻了一闻。 纸包中的草药是桔梗、甘草还有黄芩,种类倒没如何掺假,顶多是混了点枯草在其中,然而这些药材的气息浑浊滞涩,内里又大多腐朽了,显然是因为保存条件粗糙,已经失去了原来的药性。 李逸低声:“我想着去药店里再买一些,可今年外边道路不通,店里的药材还未必能比得上这些。” 朝轻岫微微颔首。 偌大一个郜方府,真要想找质量合格的药材,当然不会一点也找不到,可惜那些药物价格颇高,并非如今的李家两姐妹所能负担。 朝轻岫面色一直没什么变化——她刚刚诊脉的时候,《岐黄书》给出的治疗方案中,除了一些对症的药方外,还有一点,是用内力疏导对方的肺脉。 李逸小心询问:“我姐姐怎么样了?” 朝轻岫:“也是风寒,只是耽误得久了一些。”又对李逸道,“去烧一些热水,煮些葱白生姜汤,给你姐姐一碗,再给你自己一碗。” 嘱咐完后,她利落地卸除《岐黄书》,再次装备《清心诀》——朝轻岫练的内功是道家一脉,甚是中正平和,送一点到旁人的经脉中,不会有什么害处。 切换完技能后,朝轻岫再度让李遥抬起手,重新诊脉。 她还记得诊脉的手势,有模有样地将手指按了上去,仔细感受对方脉搏跳动的频率与强弱,同时在心中暗暗告知自己,要记住这就就是严重风寒的脉象。 朝轻岫默默记了两遍后,又重新打开之前的药包,仔细记忆其中材料当前的状态与品质。 她想,或许过不多久,自己就会忘记这些信息。 也或许自己会在不断的重复记忆中,真正掌握一些医理知识。 朝轻岫未曾察觉,此时此刻,侦探系统个人面板中的[已掌握能力]栏内,因为从技能槽中卸载而黯淡下去的《岐黄书》上的颜色,微不可觉地变得明亮了一些。 ------------ 12 第十二章 李逸手脚麻利,很快煮好了热汤,送给姐姐服下。 朝轻岫坐在旁边,对李遥温声道:“我先替你按一按穴道。” 她自己提议,病患当然不会拒绝,李遥挣扎着坐起身,用墙壁支撑住躯体。 朝轻岫走过来,伸指轻轻点在对方云门、中府二穴上。 倘若把人体比作容器,真气比作水流,那么没有习练过武功之人,丹田就像一块平地,无法长久储存旁人的内力,只能由外力帮忙滋养,朝轻岫经过这两日的习练,对《清心诀》的特性已经有些了解,慢慢将自己的内息导入对方的经脉当中。 李遥体质虚弱,朝轻岫不敢一次性为对方输送太多内力,片刻后即停下了动作。 然而仅仅是这一小股清和中正的玄门真气,已经让病患松快许多。 她蜡黄的面孔上难得泛起了一丝红晕,眼眸也变得更加明亮。 李逸见到这一幕,心中也泛起一丝喜意,她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只布包,布包里面共有五十八枚铜钱,然后将整个布包递给朝轻岫,低着头道:“家中积蓄不多,不知朝大夫要收多少诊金,再过些时日,我们一定将欠的钱款还上。” 这个年头,去非官营的医堂内看病,诊金一向不低,能出来坐堂的郎中,多是当了好些年学徒的,其中那些有点名气的,替人瞧一次,就能收上五百乃至一贯以上的铜钱。 李遥在心里猜度,就算面前这位姑娘不是专门吃当医生那口饭的,凭她表现出来的能耐,上门给人看诊,收个一二百钱也毫无问题。 朝轻岫没有应声,她环顾整个房间,忽然道:“你们平日是做什么的?” 李逸:“我们并非施州本地人,三年前到这里来投靠亲友,谁知亲人已经不在本地,平日里只要替人洒扫缝补,或者去酒肆中帮工,来赚些家用。” 一言以蔽之,就是打零工。 还好施州一带向来富庶,当地主官也并非胡作非为之辈,她们两人平时倒还能依仗做工糊口,可惜因为染病的缘故,家中缺少了一个劳动力,李逸本人也因此被蔡记辞退,日子顿时捉襟见肘起来。 朝轻岫点了下头,然后提议:“我家离此不远,既然如此,二位要不要去我那边做些杂事?” “……” 对现阶段的李逸来说,这显然是一个超出她预计的优质offer。 而且朝轻岫给的条件非常宽厚,她那边的房屋条件虽然说不上多好,但李家姐妹的住宅条件显然更差,唯一的优点只是可以按天计费,不用一次交够三年的租金,而且允许适当程度的拖欠。 所以在接到朝轻岫的工作邀约后,李逸连雇工的契约都没签,就下了决心:“大夫愿意收容,我二人感激不尽。” 她把家中还有利用价值的零碎拿包裹裹起来背上,又扶着姐姐坐起,只两刻功夫,就做好了走人的准备。 清波街靠近城郊,地方偏僻,晚间不好叫车,幸而内息的续航效果还没过去,李遥现在的精神尚且支持得住,不必妹妹搀扶,就能缓步行动。 朝轻岫租下的宅邸一共两进,目前还有十来间空房,她随便挑了一间完整程度不算太差的让李家两人搬进来,并把之前买的那匹麻布还有碎羽毛送了过去,让两人准备被褥,又嘱咐道:“厨下还有些米跟鸡蛋,你们自去煮一些来用。” 李逸应了一声,又道:“您今日几时梳洗?” 朝轻岫估量了下时间,回答:“现在便要睡了。” 穿越之后,她就被动养成了早睡早起的良好生活习惯。 李逸应了一声,很快端来热水。 简单洗漱后,朝轻岫吹灭油灯,先在床榻上闭目打坐,等内息走完两个周天后,才躺回被褥当中。 如今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把《清心诀》放在装备栏上,真气日夜运转不休,持续蕴养着奇经八脉,虽然朝轻岫现阶段习武资质十分一般,但只要修炼得当,她的修为依然能够得到提升。 * 翌日清晨。 作为一名资历深厚的帮工,李逸的生活能力绝非刚穿越没两天的朝轻岫所能比,晨起之后,她同样去院子里薅了一篮子大自然的馈赠,煮了豆菜粥做早餐,然后喊朝轻岫起来用饭。 豆粥里有米香与野菜的清甜,在菜谱跟食材都没有任何区别的情况下,朝轻岫只能认为,最终成品在口味上的区别,全然取决于两人的烹饪水平。 朝轻岫喝了碗粥后,又去看了李遥,一夜功夫过去,对方病势并未加重,精神倒是健旺了一些,也算是个好消息。 这座宅邸的厢房条件算不上多好,不过与李家二人之前的住处相比,起码没那么重的湿气与霉味。 朝轻岫再次为李遥输了少许真气,又对李逸道:“去煮了个鸡蛋,拌在粥中,给你姐姐养一养血气。”又放下两百文的一包钱,道,“其中一百文是你的工钱,一百文是米菜的花销,做完事后,劳你去街上找一位中人过来,帮忙立个帮工的契。” 她昨天去外面了解过,在郜方府,非全天制的家政人员每日的工资在十五到三十文之间,如今李遥还病着,只有李逸一个劳动力,二十文一天属于比较合理的价格,此外李逸在做完契约要求的杂务后,其它时间依旧自由支配,可以去外面打工赚钱。 李逸连连推拒道:“蒙大夫收留,又替我姐姐看病,我怎能再拿大夫的钱?” 朝轻岫一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多说:“院中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住在这里,平日里也热闹些,晚间还可以看守门户,岂非两全。” 说完,留李逸自己在这里照顾她姐姐,朝轻岫则搬了椅子到屋檐下,照旧翻着那本《岐黄书》看。 日近午时,外头传来叩门声,正在院内做工的李逸过去问了一声,然后道:“是昨天的徐君,他今日特地过来道谢。” 朝轻岫点了下头:“那就请他进来。” 徐小郎昨天回家之后,被大姐召至病床前责骂了一场,检讨了自己的疏忽,第二日老老实实地带了家人出门,并挑了些礼物,当做送给朝轻岫谢礼。 走过两道门,看见朝轻岫正从椅子上站起身,她白色的袍袖白雾般洒在扶手之上,颇有些山野隐士之态。 徐小郎深深一礼,道:“昨日多谢您出手相助。”又道,“今日家姐本要亲自过来,只是头痛犯了,不便出门,吩咐我备了一些薄礼,请您务必收下。” 他家中有些产业,平日衣食不缺,旁人替他找回了妹妹,依情依理都必然会有所酬谢,何况朝轻岫本人看起来也像是有些本事的人物,徐小郎很愿意结个善缘。 为免朝轻岫不肯收,徐小郎送的礼物都不重,只是借着她刚来郜方府定居的由头,送了两匹青绢,两匹绸缎,两小盒茶叶以及一盒子点心过来。 朝轻岫道:“我其实也有件事想要问一问徐君。” 徐小郎忙道:“不知是什么问题?我便是不知,也定去替您打听一二。” 朝轻岫微笑:“也没甚么,只想请问一句,你们家一般去什么地方抓药?” 徐小郎立刻明白过来,道:“您是想抓药么,不二斋在本地有药局,可惜价格略贵些,分量也有限,我家的话,跟朱家熟药铺的人相识,要是有方子,不如交由我带上,稍后回家的时候,正好过去问问。”又道,“城中虽有些贱卖的药材,却未必好用,要是不晓得其中门道,只怕白花钱,还无法治病。” 朝轻岫略一颔首:“我预备买些麻黄、桂枝,甘草、杏仁跟白术。” 她之前搬来的时候就买过纸笔,说完后,担心对方一时记不清楚,回房将所需药材的类别分量一一写下,然后将纸交给徐小郎。 徐小郎仔细看过一遍后,才折起来小心揣进怀中。 说话间,李逸已经煮了一壶青草茶送来。 礼物跟谢意都已经送到,徐小郎喝了口茶,道:“家里还有事,在下这就告辞”。 就在此刻,外面再度传来敲门声。 此刻过来的依旧是熟人——郜方府的衙役在门外笑着拱了拱手,对朝轻岫高声道:“昨日回县衙后,县丞知道您替人将妹妹找了回来,十分夸赞,于是差小人送来五贯赏金,用来彰此义举。” 作为一个侦探,奖金经常会跟意外一起到来。 朝轻岫客客气气地欠一欠身:“不过举手之事,倒是劳动你们跑这一趟。” 衙役道:“嘉奖义举,本也是政令之一,姑娘不用客气。”瞧对方神色依旧有些疑惑,走近两步,压低了点声音,笑着解释道,“而且郜方府现在没有主官,县丞要是花钱太紧,未来难免不好开交。” 朝轻岫怔了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她到底也是社畜,早知道拨下来的预算,要是花不完,上交时还得重新走一遍流程,况且韩思合如今只是县丞,要是太过节约,那后面调一个县令过来,一不留神将钱花多了,难免叫人觉得主官不如副手会精打细算。 韩思合这样做,一半是为了彰示政绩,一半也是打听得朝廷快要定下郜方府新一任县令,赶紧想法子解决剩余预算。 ------------ 13 第十三章 朝轻岫:“莫要站在门口,还请进来说话。” 衙役摆手:“不必不必,马上还要回去巡街。” 朝轻岫:“便是如此,县衙离清波街还远,先进来喝杯茶再动身如何?” 衙役笑嘻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见到新客人上门,李逸麻利地提了茶壶过来,给人倒了杯青草茶。 衙役瞧见她后,似乎猜到李逸出现在此的缘故,不由叹道:“姑娘是个好心人。” 一般情况下,不会雇佣生病的人来做工。 朝轻岫坦然:“家中只我一人,所以没那么多顾忌。” 而且在装备《清心诀》的情况下,她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因此染病。 因为朝轻岫态度客气,衙役又说了两句家常话,准备告辞前,抬头瞧了瞧天色,才道:“这些日子总是下雨,姑娘要是想寻人重新裱糊屋子,就去下坡街那问问,许多好工匠都在那边。”然后才站起身,跟徐小郎一块告辞。 两位客人同时离开,朝轻岫收拾了茶盏,然后把送来的布匹放进了木箱中。 至于刚送来的五贯铜钱,她原来预备再买一床被子给李家两人使用,却遭到李逸坚定地拒绝。 对方的表情里有点感动,也有点“雇主实在不会精打细算”的感慨。 本地成衣跟被褥的价格贵,人工费用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因素。 李逸向朝轻岫展示了一下省钱的窍门:她拿着之前发下来的百文工钱,上街重新买了干草跟一卷草席,又花了十来文,去买了一大把碎布头作为填充物,回来后自行动手缝制被套,不但很快制作出了一床简单的被子,手头的工钱还有剩余。 毕竟是家常用,对针脚的要求没那么高,能凑合过去就行。 朝轻岫还过来看了一眼,赞道:“你缝纫的本事很不错。” 李逸摇头:“姑娘过誉,我要是真的擅长缝纫,早就在闲暇时做些针线来补贴家用了。” 当然她也明白为什么朝姑娘会夸奖自己——倘若说李逸的水平属于“自家用还马马虎虎”,朝轻岫的水平就让人很是怀疑她原本出生于衣食无忧的富裕之家,而且属于去哪都有侍从相陪的那种,毕竟平日但凡需要给自己袖子缝个开线的人,水平都不能差成这样…… * 暂时性地解决了经济问题与生活问题后,朝轻岫总算能开始自己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宅着。 拒绝加班,加班使人穿越。 闭门不出的大部分时间里,朝轻岫都坐在檐下看书,对照着《岐黄书》中的经脉图,感受内息流转的路线。 在此期间,朝轻岫唯一算得上跟外人接触的,就是花三贯钱请了一次工匠,让人把房子破损严重的地方简单修缮了一下,后面院子里半塌的围墙也重新收拾了。 从此刻开始,朝轻岫找到的装有房契的盒子的痕迹,彻底消失无踪。 宅居的第十天。 经过反复试验,朝轻岫终于确定了她的一个想法。 今日一早,朝轻岫便将《清心诀》从技能槽中卸下,通常情况下,她体内的真气也会随之消散,然而今天从晨起一直到傍晚时分,朝轻岫始终能感觉到自己丹田中内息的存在,此刻她盘腿坐在榻上,双目闭合,抱元守一,气随意动,真气沿着经脉走过了一个大周天,复又归于丹田当中。 在意识到自己不必技能槽的帮助,也可以控制内息流转后,朝轻岫已经可以确认,她真正窥探到了修炼内功的法门,从今往后,就算她不再装备《清心诀》,也不会变成一个全然没有武力的人,顶多只是战斗力有所缩水。 如果用数据来衡量的话,她刚穿越那时候的修为点数是5,装备了内功书籍后的数据是32,如今技能槽保持闲置状态时的点数也有12,后面括号里的备注更从一开始的“至少坚持过跑步”,变成了“习练过粗浅内劲”。 修炼武功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打坐中的朝轻岫缓缓睁目,外界的光线已经变得十分黯淡。 这个时代还没有钟表,原住民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依照天色来判断时间。 每天一到申时中刻,李逸就会过来喊人。 “姑娘,要不要出来用晚饭?” 朝轻岫扬声回应:“我这便过去。” 她注意到,方才询问的人不是李逸,而是李遥。 李遥的声音已经没了刚来时的干哑与虚弱——朝轻岫重新抓了质量正常的药,又用内息通其肺脉,她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好,六天前就能正常下地走动,如今已经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 门外没有离开的脚步声,朝轻岫打开门,果然看到李遥依旧站在外面,手上还捧着一套衣服。” 李遥:“这两日横竖无事,就为姑娘做了一套衣衫,针脚简陋,姑娘莫要嫌弃。” 朝轻岫欠一欠身:“有劳。”又叮嘱道,“你还未全好,不要过于劳神,再休息两日也不妨。” 李遥面上带一点笑:“我在床上躺了太久,闷得慌,倒想做点什么。” 穿越后,朝轻岫家中的饭食一向简单,晚间,桌案上只有一道煮青菜,一碗肉沫蒸鸡蛋,一盘蒸饼,以及三碗粥饭而已——对于普通人而言,她的伙食条件已经不算太差了,毕竟每天多少都能看到点肉星…… 用饭之前,李逸拿了张名刺过来,道:“下午的时候,徐家有人投了帖子,说是徐小郎明日要来拜访姑娘。” 为了避免被人打搅,朝轻岫修炼内功的时候,多会用午睡做借口,一个人待在卧房当中。 徐家人白天虽然来过一次,却没能见到此宅主人的面。 朝轻岫接过名帖看了一眼,微微扬眉,她虽然帮对方找过妹妹,但直到今天,才直到徐小郎大名叫做徐中直。 第二天,朝轻岫用过早饭没多久,徐中直就像昨天说的那样,亲自登门拜访。 徐中直进门的时候,依旧带了些礼物,然而与上次不同,他眉目间一直笼着一层无法驱除的愁绪。 朝轻岫察觉到,徐中直身上带着一丝药香。 徐中直苦笑:“本来不该唐突打搅,只是我上次登门时,曾看见您在读一本医书,不知能否请您到寒舍那边,瞧一位病人?” 他其实并不清楚朝轻岫的医书到底怎么样,却听家中人说,半个月前病得气息奄奄的李遥已经痊愈,在这座宅邸内做事,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选择上门求助。 朝轻岫想起之前的事情,猜测:“是令姐的头痛还未好么?” 徐中直:“更严重了,以往姐姐即使头痛发作,只要安静养上三五天,总会好一些,这一次却……” 他没能说完,朝轻岫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朝轻岫想了想,实言相告道:“我只是看过几页医书,算不上通晓医道,而那位李家姊姊得的并非疑难杂症,加上她平日身体强健,略加调养便好了大半。”看面前之人面露失望之色,又笑道,“但你若是不嫌弃,我可以过去瞧瞧。” 徐中直过来的时候坐的骡车很宽敞,朝轻岫步履轻松地登车而入,同时嘱咐李遥照看门户。 “要是我晚上没回来,就自行用饭,不用等待。” 李遥:“姑娘一切小心。” 朝轻岫出门时双手空空,跟往常那些提着药箱上门诊病的大夫全然不同,倒真的很像只是过去瞧瞧。 车辆缓缓行驶,车轮压过石板,传来辚辚的声响。 朝轻岫闭目养神片刻,忽然开口,向徐中直道:“你姐姐是什么样的症候,以前请的大夫又是怎么说的?” 徐中直:“是头疼,严重时甚至起不来身。”然后补充,“阿姊十岁之后便是如此,每当季节交替之时或是劳累过度之际,就容易发作,春日尤其严重,一般也不碍事,就算难以支撑时,歇上三五日就能缓解,只是今年过年之后,一直没能大好过,连书院也去的少了。”又道,“以前曾请济世堂的古老大夫看过,开了些疏散的方子,其它郎中说的也跟古老大夫差不多。” 朝轻岫听到那个“曾”字,询问:“那位古老大夫去了何处,如今不在郜方府么?” 徐中直闻言,解释:“古老大夫年事已高,年前就与丈夫一道,回老家寿州颐养天年。” 朝轻岫:“那令姐近来睡眠跟饮食的情况如何?” 徐中直叹气:“阿姊头总是痛,所以睡得不好,食欲也不旺盛。”他神情有些黯然,“按照阿姊的成绩,要不是被病势所累,早就能去陪都的重明书院就读。” 在现代,因为成绩以外的缘故没能进入重点院校都是件特别遗憾的事,何况重视科举的古代,朝轻岫微微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徐中直的感受。 要是换了没装备《岐黄书》的朝轻岫,听到徐中直有关姐姐病情的描述后,只能建议他去请大夫,而装备的《岐黄书》的朝轻岫,此刻心中已然隐隐浮现了三四种可能,比如病患可能是头部经脉受损,或者是肝气郁结,她还得诊过脉后,才好下判断。 说话间,骡车已经在徐宅门口停下。 徐家的院子一共三进,位于新月街,属于郜方府中心地段的边缘区,离官学很近,十分方便姐弟三人出门读书。 宅院的门边有一个老苍头正在看家,他瞧见朝轻岫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因为徐家大姊生病的缘故,老苍头跟城内的许多大夫都混了个脸熟,却从没见过面前的年轻人,对方看起来倒是颇为文雅,还有些闲云野鹤的萧疏风度,一时间也不确定是家中小主人运气爆棚,真遇见了身怀异术的高人,还是江湖骗子已经出现了低龄化的特征。 一位三十许岁的女人唤了徐中直一声,然后道:“您要去看大小姐吗?” 徐中直点了下头,又问:“王妈,阿姊的药熬好了没?” 王妈:“正在厨下熬,我去瞧瞧。” 朝轻岫温声道:“方便的话,可否让我也去看看?” ------------ 14 第十四章 徐中直虽不明白朝轻岫的意图,却不妨碍他立刻应允,赶紧道:“那就有劳。”然后走到前面,亲自为客人带路。 徐家不愧是富户,宅院中的主人其实只有三个,即使加上服侍的人,地方依旧十分宽敞,在厨房旁边,单独隔了一个小院子出来为大小姐熬药。 远远瞧见一位使女正在院中用竹竿打榆钱,王妈摇了摇头,道:“日日都这样淘气。”扬声唤道,“阿素,你怎么还在院内玩耍,不去看着大小姐的药?” 名叫阿素的使女停下手,道:“阿晴在屋内看着,我打些榆钱下来,给三小姐做蒸饼吃。” 用来给徐大小姐熬药的地方是一座小院,与厨房隔着一堵篱笆扎的围墙,院中有两个小房间,一间用来煮药,煮好后,阿素跟阿晴便将药放到隔壁房间内凉上一会,再给大小姐送去。 朝轻岫进门的时候,看见了正在抓着枣干吃的阿晴。 王妈叹气:“一个贪玩,一个贪嘴,也没个算计。” 朝轻岫穿越已经有些日子,算是了解了一点本地的风俗,徐家并非是因为生活豪奢,所以才雇佣了许多仆役,在南边,有些普通人家儿女太多,会将孩子送到别人家里待上几年,帮别人做些零碎活计,顺便学习一些生存技艺,也好减轻自身的经济压力。 阿晴憨笑两声,赶紧站起来,揭开桌上的罩盖,捧起药碗,阿素也放下了杆子,匆匆走回屋内,拿了个托盘,好让阿晴把药碗放在托盘当中。 朝轻岫的目光在药碗上一扫而过,又去隔壁检查了一下还没煮过的药材。 纸包里的是黄芪、白术、当归、柴胡等药草,效用以疏散为主。 徐中直小心询问:“朝姑娘觉得如何?” 朝轻岫微微摇头:“没什么特别之处。”即没掺入毒物,也没有过期,无论是站在武侠的角度还是侦探的角度都足够正常。 阿晴瞧见主人家面上没有生气之色,也放下了心,又坐在一边吃起蜜饯来。 朝轻岫看了她一眼,阿晴随即抓了把枣干,笑:“姑娘,你要不要吃一点?” 不等客人回应,王妈早已用力咳嗽了一声,一个眼风扫过去,让阿晴缩回了手,然后赔笑:“她老是如此,您莫放在心上。” 朝轻岫:“……不打紧。” 旁人都不知道,要不是觉得吃蜜饯不大符合大夫的稳重人设,她刚刚其实想伸手接来着…… 阿素托着托盘,走到徐家大小姐徐非曲的院子当中,却没直接走入房中,而是等徐中直用汤匙舀了一勺,亲自尝过后,才将茶盘交给另一位贴身服侍徐非曲的使女阿善手中。 阿善跟宅中的其他使女一样,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绢衫,头发输得很整齐,袖口用绳子扎起,身上并无多余装饰,显得十分干净利落。 朝轻岫低声问:“这是你姐姐的使女么?” 徐中直同样低声回应:“是,阿善跟她哥哥一样,都是被别人托付给徐家的,因为阿姊身体不适的缘故,之前阿善也会跟随到书院当中照顾她。” 朝轻岫略点了下头,表示明白。 徐家大小姐所住的房间内弥漫着浓郁的药气,那股苦涩的气息似乎浸透了人的躯体,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衰败意味。 徐非曲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因为头痛难忍的缘故,并未把头发束起来,而是披散在身后,她的年纪还很轻,正是该在官学中刻苦读书的年岁,整个人却像是经秋的荷叶,露出了颓唐衰败的模样。 在朝轻岫看来,徐非曲的眼圈青黑,向下凹陷,双目浑浊,同时带着血丝,看起来比当日的李遥还要严重。 徐非曲端起药碗,仰脖一饮而尽,然后倒进身后的靠垫中,胸膛不住起伏,仿佛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她的力气。 阿善剥了一块糖,问:“大小姐要不要清清口?” 徐非曲在枕头上艰难而微弱地摇了下头。 主人不吃,糖块就落到了使女的口中,阿善自行将糖块解决后,又给徐非曲倒了杯清水。 徐中直走过来,低声道:“阿姊,我今日请了位朋友过来,想瞧瞧你的脉象。” 徐非曲闭了闭眼,并没出言拒绝,算是默认。 徐中直向阿善使了个颜色,后者托着大小姐的手臂,拉起袖口,然后将其手腕放在了一个软垫之上。 朝轻岫坐下来,三指按在病人的手腕上。 徐非曲的脉象细弱,气息短促,身上有微汗,朝轻岫诊了片刻,就知道之前那位古老大夫的药方开的没错。 朝轻岫向徐中直点了下头,示意看病已经结束,可以借一步说话。 她刚刚站起来,床榻上的徐非曲忽然双眉紧皱,身体不由自主地寒战起来,朝轻岫本打算走人,忽的心头一动,再次拉起病人的手腕。 这一回,徐非曲的脉象比方才强烈许多,忽疾忽散,就像是有一个思绪昏聩的狂人正在随心所欲地敲鼓。 朝轻岫垂着目光,定定看着床上的患者。 室内的光线本不明亮,此刻仿佛更加黯淡了一些。 徐中直追问:“阿姊她……” 朝轻岫拿起了已经空了的药碗,一指门口,对徐中直道:“我们出去说话。” 到了此刻,徐中直已经完全相信,朝轻岫是个具备高明医术的大夫,也能解释她为什么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待在家里不肯出门谋生——有着惊人技艺的人,去了什么地方都不用担心吃不上饭。 王妈留在房中,跟阿善一起看护徐非曲,徐中直将朝轻岫带到隔壁房间,等她宣布姐姐的情况。 朝轻岫未答反问:“除了你姐姐之外,近来家中还有没有旁人身体不适?” 徐中直茫然摇头。 朝轻岫凝视着被带出来的药碗,用筷子点了一点残余的药汁,凑在鼻尖闻了一下,随后转述《岐黄书》的判断:“令姐不止是头疾发作,她可能中了毒。” “……什么?” 朝轻岫想了想,道:“大抵是苗疆一带的毒物。”毒性藏得深,又不是中原常见病症,要是徐大小姐身体尚可,服药之后毒素会先潜伏下来,过几个时辰再发作,只是徐非曲如今身体过分虚弱,才露出些端倪。 而且要不是《岐黄书》中包含了武林中人的毒伤情况,朝轻岫也无法瞧出。 说到这里,朝轻岫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虽然自己穿越之地的朝代名很架空,但苗疆还是叫苗疆,跟武林盟一样,都是武侠世界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徐中直的目光移到碗中:“毒在药里?”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些不可思议。 徐中直几乎天天都会为长姐亲尝汤药,如果说毒下在药里,那么……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朝轻岫又把之前的汤匙拿起来检查了一遍,向徐中直摇头:“汤匙内的药没有问题,只有碗中的药才被下了毒。” 下毒手法是经过《岐黄书》验证的巧妙,如果朝轻岫不是觉得徐非曲的脉象忽然变得奇怪,有意去寻找汤药中的问题的话,一定无法发现。 “徐姑娘的病必然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她的头疾越来越严重,即使喝完药后觉得不适,也无法准确判断问题所在。” “……” 徐非曲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替姐姐尝药时用了汤匙,才让汤匙就成了一件下毒环节上的重要证物。 因为长姐病倒,不得不挑起家中大梁的年轻人沉默片刻,道:“我去把阿善叫来。” * 徐宅中的所有房屋,似乎都比徐非曲所在的那一间明亮许多。 徐中直沉默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使女,面色严肃之外,还有不解与茫然。 朝轻岫的神态则与刚进门时一样平静,她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因为这是别人家私事就准备回避,态度异常从容坦然,旁人看到此刻的她,就像看到了一只正在河滩上休憩的白鹤。 徐中直:“朝大夫已经检查过,药碗里被人下了毒,汤匙里却没有。” 阿善盯着药碗,双颊一点点失去了血色,随后双膝一屈,跪倒在地。 她嘴唇颤抖,几次张开又闭上,最终才道:“是我下的毒。” 朝轻岫好奇:“请问一句,姑娘为什么要给徐姑娘下毒?” 阿善垂下眼:“大小姐待我们十分严苛,我……我从小陪在她身边,也不比旁人更受宽待,才一时间生了恶念。” 徐中直摇头,否认:“阿姊只是治家严谨。”随后叹道,“她一倒下,家中就慢慢乱了起来,许多事情更是变得乱七八糟,王妈不得不严加约束,难道这样一来,你们就能过得比以前好些?” 阿善苦笑:“总之是我对不起大小姐,如今已然被你们发现,二郎要拿我去见官,我也无话可说。” 朝轻岫:“徐家有没有你的同盟?” 阿善:“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同盟,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朝轻岫点了下头,微笑:“确实,一个人做才够机密,你倒不笨。” 徐中直心乱如麻,只好先将阿善看管起来。 他当然可以报案,不过在时人的想法中,遇见类似的问题,总是希望能私下解决,即使韩县丞为人不错,徐家也不愿意让官府插手。 何况阿善下手的理由是觉得徐非曲治家过于严苛,要是类似的说法流传出去,难免会影响她在书院中的风评,觉得徐非曲即使步入朝堂,也会成为一名酷吏。 在阿善认罪的那一刻,侦探系统的面板上又出现了新的提示—— [系统:徐家下毒事件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2点,获得名气值1点。] ------------ 15 第十五章 或许是因为本次事件知道的人不多,朝轻岫的名气值上涨的也很有限,顶多是在徐中直心中由“敏锐的大夫”变成了“特别敏锐的大夫”。 徐中直十分佩服,又深觉感激,道:“若非朝大夫揭破此事,我再也想不到阿姊身边的人会对她下手。” 朝轻岫问:“阿善平日里有什么要好的人吗?” 徐中直想了想,摇头:“她大部分时间都陪在阿姊身边,跟家里其他人来往不多,只有一个哥哥,今日去了城中铺子里打下手,现下还不知回来了没有。”不等朝轻岫进一步吩咐,就去外面叫了个男使去问问阿善哥哥的情况,得到的回复是“还没回来”。 朝轻岫点头:“既然如此,且不必惊动她的哥哥。”又对徐中直道,“劳烦备一下纸笔,我去为令姐重新开个方子。” 徐中直回过神来,连忙站起,带朝轻岫去书房。 等药方写完后,徐中直接过一看,发现上面有天麻黄连白术等草药,好奇道:“这些与古大夫开的药方不大相同。” 朝轻岫颔首:“令姐头疼无法入睡,吃什么药都是事倍功半,先喝两剂安神解毒的汤药,好好休息一番,其它容后再说。” 徐中直闻言恍然,立刻答应下来,又提议:“今日天色已晚,出行难免不便,朝大夫若不嫌弃,就在寒舍委屈一晚。” 朝轻岫:“也好,令姐病势如此,我也得再看看情况,才好放心。” 徐家是富户,又与城内的药铺相熟,很快就派人将药按方抓了回来。 朝轻岫亲自去厨下看着人熬了,然后把徐非曲喊起来,重新服药。 徐中直并不知道对方是在积攒《岐黄书》的熟练度,只觉得对方实在是个好心肠的大夫。 跟治疗李遥时一样,朝轻岫同样为徐非曲浅浅输了一些内力,帮助药效发散,过了一刻功夫,被头疾折磨许久的徐非曲,终于陷入了梦乡。 徐中直松了一口气,道:“您果然是神医。” 朝轻岫笑而不语。 她自己知道,这不完全是汤药的功劳,主要是因为她方才用《清心诀》的内劲稍稍按了一下徐非曲的睡穴…… 徐家家资殷实,虽然徐非曲已经倒下,暂时不能理事,徐中直依旧尽力招待朝轻岫,准备的饭食是炙兔腿、麻油拌鸡丁、炒菜瓜、炒枸杞芽、鱼羹跟蒸饼,他本来还想烫一壶酒,只是朝轻岫言明自己滴酒不沾,所以才罢了。 朝轻岫:“待会记得去厨下再熬些白粥。” 徐中直忙道:“莫非大夫觉得蒸饼不合胃口?” 朝轻岫笑了一下:“我不挑食,吃什么都好,不过令姐的身体情况不佳,恐怕近日只好喝点白粥米汤来养一养元气。她如今虽然睡下,奈何中毒日久,一个时辰后,大约还会苏醒。” 徐中直听到她的嘱咐,心中深为感念,低声道:“我记下了。” 用完饭后,徐中直瞧过妹妹后,去厨下盯着人给姐姐熬粥。 朝轻岫则在徐宅中散了会步,她不用侍从跟着服侍,随意走了两圈,就返回客房。 晚间光线不佳,朝轻岫将灯盏移到了榻前的木案上,她甚是欣赏徐宅中填充了羽毛与碎布的靠枕,倚在上面看了数页《岐黄书》,同时在心中默默记诵白日诊治徐大小姐时的心得,将所有该记的知识点都复习过一遍后,才轻轻吹灭了油灯。 霎时间,屋内屋外都陷入到了一片黑沉沉的寂静当中。 南边的春夜常有濛濛细雨。 雨丝落在草叶之上,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将夜色衬托得更加静谧。 徐宅树荫的阴影中,忽然闪出了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动作轻巧地直奔后院,最后停到了一间靠着院墙的房间当中。 傍晚时分,徐中直将阿善关进了此地,他不愿意吵嚷得是人皆知,所以没有安排专人看押,只是在门口挂了一把锁。 那道人影从发髻中摸出一根铁丝,将锁轻松挑开。 屋外光线昏暗,屋内的光线比屋外更加昏暗,来人眯眼一瞧,发现床榻上横躺着一个人,当下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铁钩,对着床上的人狠狠刺了下去。 手起钩落,铁钩尖端直刺下去,甚至扎穿了床板,整个过程顺利得异乎寻常,来人的动作却忽然停顿了下来。 ——如果说铁钩上传来的感觉没错,那么此刻躺在床上的并非阿善,而是扎成人形的稻草。 “阿素姑娘夜间来此,果然是为了杀人灭口。” 不远处,一道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声音不含半点惊愕与怒意,然而落在阿素耳中,却不吝于晴天打了个霹雳。 阿素猛地回过身,做出戒备的姿态:“……你是什么人?” 面对着仿佛是突然从夜色里长出来的敌人,阿素心中浮起了许多念头,她怀疑自己早就泄露了行迹,今日之事,根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诡计。 黑暗中的那人却没有再次说话,寂静的夜色沉沉压在阿素的心头,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放出了三枚飞针,同时强行提气,纵身跃向窗外。 飞针一去久久无踪,仿佛尽数打在了空气当中,阿素跃至一半,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了数道锐利的破空声,身形顿时一沉避开,同时又是六枚飞针打出。 发暗器的人自然是窗外的朝轻岫,她唯一的攻击技能《青莲子》与铁菩提、铁链子等暗器最为合适,只可惜今次事出突然,一时买不到合适的武器,干脆在院中摸了一把鹅卵石使用。 鹅卵石重且沉,飞针却是轻细飘忽,更加适合在黑暗里攻击敌人,奈何阿素腕上力量不足,十数枚长针接连打出去,却始终无法将对手的暗器尽皆拦在半空。 黑暗之中,只听“叮叮”几下轻响,飞针的针尖已经击中鹅卵石,却被打得倒飞回来,紧接着,阿素感到自己背后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 在刺痛之后,是不断蔓延的麻木。 “……” 听见人体倒地的闷响传来后,朝轻岫又在窗外站了一会,才点亮油灯,缓缓走进房间。 她方才站在两扇窗户之间,对方发射暗器时,朝轻岫只要稍稍一偏身,那些长针就打她不着,若是见机不妙,也方便抽身离开。 朝轻岫此前曾想,在徐非曲汤药中做手脚的人既然选择了下毒的方式,又一直拖延到今天还未真正得手,本身实力即使高明也有限,她便让徐中直疏散家人,自己站在间空屋之外,等着看看半夜有没有凶手过来自投罗网。 灯光下,阿素正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她嘴唇呈现出中了毒后的乌色,七窍都渗出了黑血,面上依旧带着惊愕与疑惑,似乎不理解朝轻岫到底是怎么发现有人要来灭口的? 她会给徐非曲下毒,身上的飞针也涂了毒/药,方才被朝轻岫拿鹅卵石一撞,倒飞回去,有几枚刺破了阿素自己的皮肤。 毒素性烈,随血液传遍全身,顷刻间就已经让她毙命当场。 [系统:徐家下毒事件延生分支[杀人灭口]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3点,获得名气值1点。] 朝轻岫闭了闭眼。 之前系统的确曾提示过下毒事件已解决,但提示中的已解决,不代表找到了真凶。 ……不愧是侦探系统,连提示都充满了诡叙。 [系统:经检测,用户处于新手阶段,幸运值上升,成功随机获得事件相关技能×1。] [系统:用户获得《飞针术》×1。] 《飞针书》跟《青莲子》一样,都是品质为绿色的暗器类武功,不过前者的颜色比后者要淡,威力上应该要稍逊一筹。 朝轻岫只扫了眼系统提示就重新收回目光,她右手持灯,弯腰凝视着地上的尸体。 或许是因为中毒而死的缘故,阿素的面孔看起来很是奇怪,鬓角处甚至裂开了一条缝隙。 ——仿佛她在自己本来的脸上,另外罩了一层人皮。 朝轻岫隔着手巾,简单查验了一下尸体,假阿素的腰带被束得很紧,里面明显绑着什么东西。 她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一卷无名书册。 书册中的内容杂乱不堪,乍看仿佛内功心法,不过朝轻岫仔细辨认,却发现纸页上不同语句之间显得杂乱不堪,她只读了数句,就感觉气血翻涌,有种说不出的烦闷感。 [《无名书卷》:一本词句错乱的武学类书籍。] 《无名书卷》的品质为白色,显然不具备太强的威力,朝轻岫注目片刻,总觉得这本书或许跟假阿素的作案动机有关,有意借此试探一二,就暂且将书卷收了起来,看看旁人都有什么反应。 * 其实徐中直今日一直有些不安,在朝轻岫问自己要门锁钥匙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对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没能睡好,不过等到夜半时分,他就明白过来,睡不好也有睡不好的好处。 比如说很方便从床上爬起来,去县衙报官。 值班的主薄先派人到徐家,封锁了案发地点,等第二天一大早,韩县丞匆匆赶来,神情憔悴地看着空房内的尸体,以及站在尸体边的朝轻岫。 朝轻岫拱手:“韩县丞。” 韩思合回礼:“朝姑娘,数日未见,足下风采更胜往昔。” 她说的没错,双方的确只有数日未见——作为非县衙人士,朝轻岫跟公职人员碰面的频率高得令人怀疑[案件触发器]是不是不必正式开启,就能增加所有者遇见意外的概率。 韩思合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愈发觉得自己当时的判断大致正确,朝轻岫此人,绝对出身于某个武林世家,才会跟涉及江湖人士的案子搅和在一起。 简单寒暄过后,韩思合让仵作去查验尸体。 假阿素的面孔上贴了人皮面具,身上又穿着夜行衣,怀中还藏了毒/药跟暗器,末了县衙中人又利用猎狗在花坛中找到了真阿素的尸骨,证据十分齐全,完全满足通知武林盟以及问悲门的标准。 行凶的恶人已经伏法,韩思合检查完现场后,便散去了对现场的维护,只是拉着朝轻岫私下询问。 ------------ 16 第十六章 书房当中。 徐中直亲自给韩思合跟朝轻岫倒了茶,坐在一边老老实实地旁听。 韩思合此刻犹在沉思:“……你是说,阿善并非给徐大小姐下毒之人,那位假阿素才是?” 朝轻岫颔首。 徐中直忍不住询问:“朝姑娘是几时发现的真相?” 他原本喊朝轻岫为朝大夫,只是因为后者又一次出言声明,表示自己并非大夫,这才在韩思合面前改了称呼。 朝轻岫微笑:“因为我一直便知道,那位阿善姑娘并非动手之人。 “若是阿善要动手,只有在接过汤药到徐大小姐服药前这段时间才有机会下手,如此一来,很难不引人注目。” 韩思合道:“她可以将毒药藏在袖子里头,趁人不备再悄悄倒进去。” 朝轻岫摇头:“县丞不晓得,徐家的使女会用绳子扎住袖口,倘若将毒药藏在其中,未免多有不便。” 韩思合其实已经信了朝轻岫的推测,只是职责所在,还得细细询问一番:“那要是涂在手上,或者藏在指甲当中呢?” 朝轻岫:“在徐大小姐喝完药后,阿善姑娘曾给她剥过糖,因为徐大小姐不用,所以自行处置了,假若她手中沾了毒药的粉末,实在犯不上亲口将糖吃下肚子里。”接着道,“除此之外,我还听闻,徐大小姐去书院时,身边也是由那位阿善姑娘陪同。” 或许是难得遇到自己也能发言的环节,徐中直连忙表态:“确实如此。” 朝轻岫:“之前在街上,我曾听徐君提起家中杂事,说是徐大小姐坚持在书院考了几天的试,回来后便一病不起。” 徐中直解释:“在下当时以为姐姐是因为读书太过劳累,所以使得头疾加剧。” 朝轻岫:“我本来也这么以为,诊脉之后,才发觉徐大小姐病重难起,是因为中毒,如此一来,事情情况便有所不同——她在书院中没有倒下,是因为那里的汤药是正常的,回家后倒下,是因为家中的汤药被人做了手脚,而阿善曾被带入书院中陪读,倘若她是真凶,令姐在书院中就该倒下了,哪里能支撑到考试结束。” 毕竟受害人的平时成绩多半不会被纳入到下毒凶手的业绩考量当中,不会好心到等人考完试再下手。 徐中直顿时恍然。 “原来如此。”顿了下,徐中直又道,“不过在下虽然明白了阿善不是凶手,却无法理解,当时遭到自己指认的时候,阿善为什么会主动承担罪名?” 徐中直看向朝轻岫,后者道: “要么是与人合谋,要么是为人掩盖。” 朝轻岫:“因为徐大小姐在书院中一直无事,所以阿善与人合谋的可能性可以暂时不作考虑,既然毒不是她所下,而徐大小姐的脉象又是在喝完药后才出的问题,那么可以确定,在阿善接过托盘前,毒就已经下好了,然而徐小郎却没有因此中毒,所以毒/药多半是被人涂在了碗沿之上。” 韩思合忽然道:“为何不能是涂在汤碗内侧?” 朝轻岫:“刚煮出来的汤药太热,还被特地晾一段时间,过程中汤碗内侧上必然有水汽凝结,若是将毒/药涂在此处,容易混入水滴后流入汤碗内,如此一来,勺子里的汤药也会是有毒的。” 徐中直替姐姐尝药的时候,曾用过汤匙,而徐大小姐则是将药碗端起来一饮而尽,两人喝药方式的区别,成为了他们中毒与否的决定性因素。 朝轻岫继续道:“我曾去厨下看过,当时负责煮药的两位使女,阿素在门口打榆钱,阿晴则在房内吃枣干,在阿善之前,接触药碗最多的就是她二人。” 韩思合刚想询问为什么不猜阿晴,此刻脑海中灵光一闪,道:“那位阿晴多半是用手拿着枣干的,而且还碰过药碗边沿,是也不是?” 朝轻岫点头:“县丞猜得不差,听王妈说,阿晴一贯如此,还常将手中零食与人分享,若是碗沿当时已经被人涂了毒/药,她再用手去碰,自己跟旁人都难免会因此中毒,一个宅院中,多人出现相同症候,十分容易暴露出问题。” 排除所有嫌疑人,剩下的只有阿素。 其实考虑全面一些,徐中直本人也得被放进嫌疑人的行列当中,不过假若他是凶手,实在不必费心费力地将朝轻岫请来替姐姐看诊。 朝轻岫:“在确定了阿素嫌疑极大后,就是阿善为何选择替动手之人顶罪。 “她肯这样行事,原因大抵不过两种,利益或者情分,可若说是因利益被人买通,以她徐大小姐贴身女使的身份,直接替人下毒就是,不必事后再行遮掩。” 徐中直:“可阿善除了她哥哥以外,也不见得与谁关系亲近。” 朝轻岫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怎知她不是为了自己哥哥?” 徐中直惊讶:“难道她哥哥也跟此事有关?” 韩思合:“是否是旁人用她哥哥来胁迫阿善?” 朝轻岫:“其实阿善姑娘认罪时,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站在假阿素的立场上,她完全没必要威胁阿善,万一阿善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当以大小姐为重,将实情吐露出来,岂不是平白暴露了计划。” 徐中直越听越茫然:“那阿善她为什么要帮忙顶罪?” 朝轻岫沉吟片刻,道:“我只有一些猜测,未必当真与事实相符,两位听听就算——阿善的哥哥虽然没有对汤药做手脚,但她却觉得哥哥就是那个下手之人。 韩思合:“姑娘的意思,是阿善误会了她哥哥?” 朝轻岫:“大约就是如此,再顺着这个假设往下想,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阿善才会觉得是她哥哥对汤药动的手脚? “在阿善看来,汤药能被动手脚的地方只有两个,被送来的路上,以及厨房当中。在路上动手下毒显然不大合理,也容易被人察觉不对,所以应该是阿善曾意外看见她哥哥进入过厨房,甚至可能是背着旁人,悄悄潜入到煮药的小院子内的。 “她当时不知哥哥要去做些什么,心中虽有怀疑,却没有宣之于口,等被告知药中有毒时,立刻联想起往事,挣扎之下,决定替亲人顶罪。” 说到此处,朝轻岫又对身边人道:“徐君应该记得,给汤药散热之时,阿素特地出门打榆钱,依照我的想法,她是想创造出只有阿晴与汤药待在一块的情况,万一东窗事发,还能找个替死鬼,不过阿晴大约也愿意这样做,毕竟阿素不在旁边,她与提前等在屋子里的人见面时也方便一些。” 虽然没说得太明白,不过韩思合跟徐中直也都听明白了朝轻岫的言下之意。 阿善的哥哥确实曾经偷偷进入熬药的房间,只是目的并非下毒,而是跟阿晴见面。 这大约也是朝轻岫不怀疑阿晴的另一个原因——涂毒/药这样简单的坏事,实在不需要两个人在场,尤其是当另一个人过来的途径格外艰难的情况下,单打独斗显得更加合适。 朝轻岫:“阿善会选择认罪,此事同样大出假阿素的意料,她察觉到其中有误会后,干脆过来灭口,否则等阿善知道自己哥哥今日不在宅中,说不定就会怀疑兄长并非下毒之人,进而吐露实情。” 徐中直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居然是这样。”看向朝轻岫,诚心诚意地行了一礼,“多亏朝姑娘在此,才救我全家性命,否则那个假阿素纵然一时没能得逞,之后也必然会二次下手。” 韩思合也忍不住开口:“姑娘是否考虑去朝中任职?以姑娘的本事,一旦进入六扇门,必能平步青云。” 她这话绝非客套。 出仕多年,敏锐如朝轻岫的人,韩思合还是生平仅见。 朝轻岫先对徐中直道:“只是恰逢其会而已,徐君客气了。”然后看向韩思合,“多谢县丞美意,若是我今后有所打算,必然去寻县丞。” 她是实话实说,只是被韩思合当成了江湖人的婉拒,当下也不再劝解,只笑道:“我实在不擅长刑狱等事,若非朝姑娘在,此事多半会成为悬案。” 徐中直也不由点头。 他的感慨比韩思合更深,要说这位韩县丞是因为后面才来,所以不清楚情况,也很正常,然而他自己却是这座宅邸的主人,理论上最该了解家里情形,却依旧没能看出丝毫破绽。 ------------ 17 第十七章 ------------ 18 第十八章 ------------ 19 第十九章 ------------ 20 第二十章 ------------ 21 第二十一章 ------------ 22 第二十二章 ------------ 23 第二十三章 ------------ 24 第二十四章 ------------ 25 第二十五章 ------------ 26 第二十六章 ------------ 27 第二十七章 ------------ 28 第二十八章 ------------ 29 第二十九章 ------------ 30 第三十章 ------------ 31 第三十一章 ------------ 32 第三十二章 ------------ 33 第三十三章 ------------ 34 第三十四章 ------------ 35 第三十五章 ------------ 36 第三十六章 ------------ 37 第三十七章 ------------ 38 第三十八章 ------------ 39 第三十九章 ------------ 40 第四十章 ------------ 41 第四十一章 ------------ 42 第四十二章 ------------ 43 第四十三章 ------------ 44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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