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无餍鬼餐箱庭 “梦子,梦子梦子梦子——喜欢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 伴随着狂乱的、满溢爱意的呼唤和哭泣,游戏视野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梦子虚弱地看着面前浮现出的一行大字: [已达成Bad Ending:【爱没有战胜诅咒】] 呜呜。 为什么呢…… 明明她这么用心地爱着攻略对象,一直给予每个人支持和关心,却只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是的,梦子在玩游戏。 《梦术回战》是一款以日本地图为背景的完全潜行恋爱冒险游戏,可选时代从平安时代一直到现代,还有不少诅咒和鬼怪的灵异元素。 可以恋爱,也可以冒险,甚至恋爱后带着后宫一起统治世界也没问题。 不过《梦术回战》主打的卖点是另一个设定。 游戏的周目继承制——也就是“转世”的隐藏设定。 据说玩家通关、开启下一周目后,除了属性和技能会自动继承外,过去的选择也会影响后续的游戏剧情。例如,如果上周目的恋人具有[咒术师]或[妖]之类的特质,就可能收获一个追着你到新周目的前世恋人(斯托卡)…… ——以上都是官方的情报披露,实际上还没有人打出过相应的剧情。 梦子一开始没有把这个设定放在心上,非常随心地直接选择【现代】开始了一周目——也就是以白板新人的全0属性值进入了最终地图。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系列惨烈的Bad Ending事件。 小时候约定要永远在一起的幼驯染,其中一人在十岁时车祸死亡,活下来的梦子和竹马陷入了无法消除的【被诅咒】debuff,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npc敌视恐惧。 反复读档都无法解决这起事件,玩家只能含泪搬家、选了另一个居住地,然后目睹隔壁好感99的邻居发疯砍杀父母,再次陷入【梦魇】【悲伤】debuff。 【被诅咒】【梦魇】【悲伤】的玩家住进了疗养院。 没、没有关系,她还是可以遇到攻略对象。 隔壁的病友家属是个俊秀寡言的少年,玩家和对方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并在一年后被脸上多了两只眼睛的攻略对象一刀切成两半。 GAME OVER的瞬间,她隐隐看见姗姗来迟、面色惨白的竹马,少年身后冒出一个巨大而可怕的怪物,哭泣着向自己扑来。 ……怪物是她小时候死去的幼驯染。 痛,太痛了。 什么样的策划组能够想出这样的恋爱游戏呢?? 梦子盯着游戏CG上被恶鬼附体般长出两面四手、面目全非的攻略对象,内心渐渐扭曲。 以为这样就能摧毁她么?那当然是——可以啊,她的精神状态可是非常脆弱呢。 既然敢杀了她,那就等着吧——她会让这个家伙一直等着的,呵呵。 梦子淡笑着点击了【继续游戏】。 随心所欲地行动只能打出Bad Ending,那就好好从平安时代开始刷属性了…… [游戏载入……loading……] [欢迎回到《梦术回战》。] [要开启新周目吗?] 【是】 [已载入新地图:平安京] …… [你拥有了父母。] [你获得家世:末流贵族。] 末流贵族……也算是贵族呢。 鹤谷家主凝视侍女臂弯中幼小的女孩,半醉半醒地露出一点笑: “女儿啊……要取什么名字才好呢……” 一个输入框弹出来,玩家输入了一开始的名字。 【梦子】 [已绑定姓名:鹤谷梦子] “那么就叫做梦子吧。” [金钱+10] 啊、才加10么……果然是末流,这个家不怎么有钱的样子。 [你的到来让家人很高兴,花了一大笔钱庆祝,金钱-1,快乐+1] ……嗯,还可能变得更穷。 不过比起最开始的噩梦模式,现在这样简直就是天选开局。 小孩能做的事很有限,前期也没有解锁恋爱路线,梦子非常平静地刷起了经验——钱可以没有,属性和技能可是要带到二周目的。 “梦子总是在学习呢。” 父亲问: “不去交朋友吗?” “不需要哦。” 梦子擦干净自己的笛子,头也不抬。 她的眼中燃烧着醉生梦死的贵族们不理解的、历经Bad Ending的黑色火焰。 现代地图倒是刷了npc的好感度,可是无一例外全都是惨淡的结果…… 被砍成两半的时候,他们看向自己时,脸上是几近破裂的空白。 【伏黑惠(?):“你的女人,肉看起来很好吃啊。”】 【伏黑惠:“……”】 【伏黑惠:“…………”】 [已收录CG:【无法发出的悲鸣】] ‘忧太,留下来——’变成怪物的里香要求着,‘把梦子留下来——’ 在鲜血中,忧太深深抱住她。 【乙骨忧太:“梦子没有错,全都是我的错。”】 【乙骨忧太:“…………我来结束这一切。”】 【乙骨忧太:“不会再让你感到痛苦了。”】 【你被乙骨忧太诅咒了。】 后面的事,就看不到了。 自己的属性值太低了。 因为属性值太低,所以什么都做不到,就算反复读档也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 [练习吹笛,【音律+2】] 虽然还不知道音律有什么用,但先把所有能接触到的技能都学了再说。 “如果能在梦子的笛声里,变成蝴蝶就好了。” 一起学习的孩子听完演奏,小声说道。 [你的笛声令同学感到宁静,魅力+1,【音律】+1] 梦子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父母虽然看起来只会花钱,但鹤谷家其实是个小有名气的乐师家族。所以梦子跟随父亲学习雅乐时,也会见到其他贵族的孩子。 这个人是最常出现的……也长得最好看。 [面对同学的称赞,你: A.没错,藤原君是比不上我的哦。 B.要一起吗?] 呃,第一个选项是小恶魔类型么。 梦子偏头问一起学笛子的小伙伴:“藤原君要一起练习吗?” 藤原雪鵺:“啊……嗯,好啊。” 男孩腼腆的微笑被梦子看在眼里——系统也及时地给予了反馈。 [你友好的邀请令对方感到很高兴,【言谈】+1] 梦子终于露出了一点笑。 真好。 没有被npc敌视的感觉真好……她喜欢被别人喜欢的感觉。 这样才是游戏啊。 [快乐+1] …… 也许是因为平安时代是初始地图、有新手保护的缘故,梦子一直没触发什么危险的支线,感觉自己仿佛在玩普通的养成游戏。 [你和【藤原雪鵺】一起玩了游戏。] [体质+1,快乐+1] [【藤原雪鵺】听你吹笛子。] [【藤原雪鵺】听你吹笛子。] [你在庭院里学习音乐,衣摆的花纹引来了蝴蝶。] [魅力+1,【音律】+1] [【事件】新年,你和父母一起去神社参拜。你远远地看到了被咒术师们簇拥的身影。] 梦子拉了拉大人的衣袖: “那是谁?” “嘘……是五条家的家主。” 站在到处是高官贵族的队伍中,梦子抱着家人重金买来的破魔矢,只能模糊地看到不远处坐在车辇上的身影。 在这么远的队伍末尾,她勉强看出对方好像有着白色的头发,其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特殊】你看到了【五条家主】【五条知】。] [【事件】很可惜,你还不够有名,没办法上前和对方搭话。] 家主……? 感觉是那种要一定条件才会解锁的隐藏角色啊。 现在见不到也没关系,再刷一下属性就好了吧…… 梦子关掉[咒力+1]的提示,安静地跟在大人们身旁,向道路另一头走去。 …… [似乎有人向他人称赞了你。] [你的才华与冷静渐渐流传开来,【鹤谷家】的声望轻微上升了。] [金钱+1] 梦子又跳转了一年,直到一条新提示引起注意。 [12岁,你懂事了一点。] [【事件】家里为你定下了婚约。] [快乐-5] 嗯? 订婚? 这次随机到的鹤谷家只是个小家族……才12岁就有订婚对象了吗? 不管怎么说,这是游戏送上来的攻略对象。 光刷属性也有点累了,梦子停止快进,决定去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子。 [意识潜行中……] [潜入成功。] 睁开眼睛,她已经完全进入了游戏的世界里,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面镜子,倒映出玩家现在的形象。 黑色头发,黑色眼睛,少女皮肤瓷白而柔软,眼睛很亮,会让人联想到溪水浸泡过的墨珠。 和游戏刚开始的小女孩相比,已经可以用“美丽”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了。 梦子拉开面板看了一下。 [人物名称:鹤谷梦子 年龄:12岁 声望:你好像被一些人认为心志坚定。 (属性满值为:999) 咒力:23 智力:119 魅力:89 体质:72 意志:148 金钱:10(这是贵族……?) 快乐:4(平静) 技能: 【言谈】Lv4(唇语) 【音律】Lv2 (平庸) 特殊:你只是个普通人。] 唉……果然财政情况堪忧么。 梦子心里正想着,余光从镜子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梦子,要梳头发了哦。” 母亲凑近,用梳子给她梳头发。 贵族家的小孩不缺营养,头发又黑又亮、细长而艳丽,像丝线一般被梳子细细地分开,又滑落在女性的掌心。 “梦子的头发真的很漂亮呢……要用椿油好好护理才行。” 她用一种充满爱怜的语气说道。 椿油,是用椿花种子抽出的植物油,在这个时代也是一种奢侈的用品,母亲却毫不在意地挥霍着。 淡金色的液体被一点点梳进发丝,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带来的效果——明明精油应该没有味道,梦子却觉得自己好像散发出了椿花的香气。 红色的茶花,金黄色的花蕊……浓烈又凄艳地绽放着;凋零时却“啪嗒”一下,人头落地似的,一整朵花坠地。 就像这个被包裹在华丽外衣下、正在“盛放”的家。 不知道钱花光的话,她和父亲母亲会不会也像椿花一样,“人头落地”呢? “我的婚约者是谁呢?” 12岁的大小姐抬起头,看着镜子问道。 “是鬼舞辻家的公子哦。” 母亲声音温柔地说,脸上带着一点若有若无、满溢喜悦的微笑。 梦子很快理解了那个微笑的含义。 鹤谷家虽然也是平安京的贵族,但只是末流中的末流,金钱甚至只有10……生活在这个家里的大人们奢靡成性,虽然从未表现出来,但她的血亲们对未来多少是有些焦虑的。 鬼舞辻家则是京中历史悠久的大家族,财产丰厚,和神官一脉关系密切。可惜家主唯一的儿子体弱多病、多年卧床不起……大概就出于这样那样微妙的理由,才会和不起眼的鹤谷家订了婚约。 哦…… 一个短命鬼。 梦子在心中评价。 其他人显然看法不同。 “梦子会幸福的。” 家主微笑着说,声音温和又有些虚浮的醉意,似乎将女儿或者家族的幸福都寄托在这份难以预测的婚约上。 梦子没有表达反对。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在这个甜到有点烂掉的家里,习性奢侈的父亲母亲,能想到最好的东西就是这些了。 也许为家人们提供一点金钱、就这么养着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呢? 反正金钱是带不到下周目的。 梦子凝视着镜子里一无所觉的母亲,带着一种隐约的纵容,问道: “我想见那个人。可以吗?” 回答当然是可以。 不如说,她的父亲母亲都很高兴。 “梦子会变成真的姬君的。” 大人们这么说着,让她穿上一层又一层厚重华丽的服饰,打扮得像是女儿节的美丽人偶,带她去见体弱的未婚夫。 ------------ 2 无魇鬼餐箱庭 鬼舞辻,恶鬼跳舞的十字路口。 无惨(Muzan)……写作无惨,实际却是残酷和不幸的意思。 浮世绘里描绘鬼杀人吃人的画作,就叫做“无惨绘”。* 这么奇怪的一个名字,不用说,99.9%是游戏里的特殊NPC。 不知道会不会是个形容恐怖的人? 梦子神游天外地跟在大人们身旁,从他们的轻声交谈中收集自己想要的信息。 仆人的窃窃私语很小声,维持在不会被听到的程度,不过玩家的【言谈】到Lv4后,就可以读懂简单的唇语。 视线范围内,小小的气泡对话框浮现在他们头顶。 “无惨少爷近日稍有好转……” “但……恐怕……” “那种人……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无惨。 她可怜的未婚夫,身体并不是普通的病弱那么简单。 据说他在母亲腹中时,心脏就曾数次停止跳动。出生时既无呼吸也无脉搏,被当做死婴放在木柴中将要点燃时,才发出第一声啼哭。 * 所有人都认为他活不过20岁,鬼舞辻无惨却一直竭尽全力、苟延残喘地活着。 就像一盏将息未息的烛火,明明灭灭,眼看就要熄灭,却又固执地在吹拂下燃起丁点火星。 真可怜。 除了她,还有什么人会愿意和这样悲惨的家伙结婚呢? 肯定是没有的吧? 思绪纷飞之间,大人们不知出于什么顾忌——也许是忌讳染病吧——渐渐停下脚步,只有她一个人跟着仆人靠近。 梦子无声观察着这座宅邸。 越靠近无惨的屋子,周围的植物越以树木为主。那些美丽的花朵都离得很远,一片花瓣、一只蜜蜂都飞不到这里。 如果说鬼舞辻家像一颗甘美的果实…… 那无惨所在的地方,大概就是那颗漆黑苦涩的果核吧。 “唰……” 仆人一点点拉开门,露出略显昏暗的房间,烧得旺盛的炭火、连带着某种名贵的熏香气味,一起闷闷地扑到脸上。 梦子站在甘美的春风里,和阴郁羸弱的少年对上视线。 她展开一个柔和的微笑。 * 明明已到了春末,屋内火盆却烧得很旺,四面还用厚厚的布帘围了起来。 鬼舞辻无惨正坐在房间深处。 他比她大两岁,长得—— ……相当好看。 瘦削的肩膀、蜷曲妩媚的黑发。苍白的皮肤上,一双雪中红梅般艳丽的双眸,无声睨了过来。 那视线算不上温和,甚至有种窥视的意味。 大约一两秒后,他开口了: “梦子?” ……咦? 梦子微微一愣。 初次见面,未婚夫没有任何含蓄的问候,直呼姓名,态度肉眼可见的敷衍。 可他念出她的名字时,又有种古怪的、掺杂着诱惑似的亲昵。 就像是被某种冰冷的生物,在极近的距离下无声嗅闻了一下。 居然是这种类型吗……喜欢。 “是的,我是梦子。” 她眼睛一点点弯了起来。 “无惨。” * 成为未婚夫的攻略对象是完美的翩翩贵公子。 阴柔秀丽、高谈雅步,声音也相当好听。 至少梦子很喜欢听无惨说话。 每次听到无惨用那种慢条斯理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都可以让梦子的心情变得美妙起来。 人长了两只耳朵,就是要听好听的声音才行啊。 只是谈话时,她总能闻到未婚夫衣领、袖摆乃至发丝散发出的药味。 这种气味很淡,但又确实存在着,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在闷闷的炭火和布帘间熏得愈发浓郁,好像已经和血肉融为一体……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生命力。 但这都不是梦子感兴趣的理由。 她真正感兴趣的,是无惨生气的时候。 “你们连食物也准备不好吗?” 冰凉的声音响起,屋子里的空气一时间凝固了。 “不、不是的,无惨大人!” 侍女急忙解释:“是因为厨房的——” “闭嘴。” 红梅色的眼瞳下瞥,冰冷的眼神。 “你难道觉得自己可以有理由吗?不可以自己分辨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吗?竟然敢厚颜无耻地反驳……” 啊,好毒舌。 刚来到门口的梦子做着点评,感叹不已。 明明只是想要找借口发泄不快而已……这种错的绝不是我的精神状态,实在太美丽了。 “……” 没有人敢说话。侍女额头渗出冷汗,把头压的更低了。 [今天的饭菜似乎不合未婚夫的口味,此刻的气氛十分压抑。你决定: A.无惨,你在生什么气? B.什么?未婚夫怎么可能犯错呢,都是其他人的错] 第一个选项似乎比较正常,过去的梦子一定会选A,但是现在……第二个选项的逻辑好美丽,她好喜欢哦。 梦子飞快地选了B。 “都是你不好哦。” 她慢悠悠地在侍女身旁停下。 当对方诧异又不安地望过来时,梦子露出浅浅的微笑,墨玉般的眼睛凝视着侍女,语气温柔到让人猜不透: “眼睛可以判断食物的颜色和状态吧?进食的人想吃才是最重要的……明白的话,就去重做吧?” 明明是责备的话,但是当梦子开口后,房间中压抑的气氛反而渐渐松弛了。 “……是的,您是对的。” “非常抱歉,无惨大人、梦子大人。” 侍女收拾好离开,去重新准备午餐。 梦子这才起身,踏着轻巧的步伐来到无惨身旁。 她刚才处理了他的烦心事,此时却只字不提,只是含着笑,问:“今天看了什么书呢?” 鬼舞辻无惨没回答,视线落在她脸上: “你不再管她们了吗?” “嗯?……啊。” 梦子面露茫然,和他对视两秒,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语气依然温柔:“但是……那只是不相干的人吧?我今天是来见无惨的哦。” ——此乃谎言。 但替别人说话一定会踩中他的雷区,梦子轻飘飘地绕过了话题。 “你要和我聊别的人吗?” 她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嗓音舒缓,和发丝间椿花的香气交融在一起,常常让人忘了原本的想法,陷入一阵恍惚。 可这样亲切柔和的声音,又在话语中流露出一丝冷漠。 鬼舞辻无惨微微眯起眼睛。 “……怎么会。” 他轻慢地附和道:“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已……你不需要在意。” 说谎。 刺骨的视线像是藏在衣服里的一根针,在温情下似有似无地扎过来,让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就连他的话语也像谎言……梦子却从他放慢的语速、柔滑的声线中,察觉到无惨渐渐平静的情绪。 鬼舞辻无惨的心情变好了。 而这间屋子里,除了梦子,没有人能明白这件事。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 梦子和无惨维持着一种古怪阴暗的亲密关系。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 她的未婚夫是一个完美的翩翩贵公子,却藏着另一副面孔: ——一个随时会死,暴虐、多疑、阴晴不定、虚伪自私的,短命鬼。 这才是无惨的真面目。 而梦子觉得这样也很好。 平等地仇恨每一个人,想要将每一件东西砸碎,从精神和物质上将一切都毁灭。 只要看到他那样。 ……只要看到无惨发疯,就像她自己也隐秘地发过疯,又能以稳定体面的精神状态面对世界了。 这就是梦子的真实想法。 经历过现代地图的洗礼,梦子觉得自己也变得有点癫了。 攻略对象则是越癫越好,呵呵。 只是,现在的无惨连发怒也是压抑的,仿佛要维持最后一点身为贵族的尊严。 她注视着慢慢翻动书页、苍白昳丽的未婚夫,心想: 总有一天,绝症会让无惨绝望的。 他彻底爆发、陷入癫狂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定,会被所有人抛弃吧。 ------------ 3 无餍鬼餐箱庭 “诶……?雪鵺想要让我帮忙啊。” 花木繁茂、或者说杂草丛生的庭院里,靠在廊下的青年手里捏着唐果子,饶有兴趣道。 “是的。” 藤原雪鵺点头。 鬼舞辻家和名不见经传的鹤谷家订婚,令京中很多家族感到吃惊,大多人都认为鹤谷家撞了好运。 但藤原雪鵺知道—— 他的心友……梦子,才是真正令人可惜的人。 梦子有着他人没有的才能。 虽然她看不到咒灵或是妖怪,在咒术界不能用“有才能”这种形容词……但藤原雪鵺认为梦子不单单只是心志坚定,或者天资聪颖这么简单。 梦子第一次学笛时,就像每一个初学者一样技艺青涩,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心志和毅力。那时他看着年纪和自己相仿、却从不会受到动摇的梦子,隐隐被她身上的某种东西触动……因此心生亲近。 如此一同学习第二年,第三年…… 直到某日,他与神官遭遇夜行的咒灵,还未动手,鬼怪便自行散去。 神官见此,轻咦一声:“谁为您用了祝福的术式吗?” 藤原雪鵺百般不解,直到再次前往鹤谷家、听到好友清澈的笛音,这才意识到: 梦子的音乐,含有纯净的净化之力。 她是可以驱散鬼怪的孩子。 上天眷顾的孩子,在无意之中,用笛声保护着他人。 发现这一点的神官,将这个秘密告诉了鬼舞辻的当主,期望她能保护另一个将死之人—— 他们让梦姬成为了一位病人的未婚妻。 鬼舞辻想要得到鬼神的眷顾,鹤谷希望拥有富裕的生活。 而出身藤原、对金钱名利毫无兴趣的少年却想: 不能放任梦子陷入痛苦的命运。 他对着心中最可靠的大人说:“拜托您了……可以吗?” 对方单手托腮看了他一会儿,唇角流露出舒朗的笑意。 “既然是雪鵺的请求,就交给我吧。” * 鹤谷宅。 梦子今天也在练级。 [你在红叶中演奏乐器,产生了一丝明悟。【音律】+2] 【言谈】Lv4(唇语) 【音律】Lv4(净化) 音律到4级有一段时间了…… 言谈的唇语技能比较简单,音律的“净化”,似乎更像解除负面状态的技能。 梦子看着自己信息中多出来的【驱散:你感到烦恼被清除,身心归于纯净(3小时)】,若有所思。 “姬君。” 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梦子关掉系统面板,侧头看去: “雪鵺君……?” 一同学习笛子的少年今天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身着白色狩衣、头戴乌帽的青年站在他身旁,身姿挺拔、容貌清隽,正含笑注视着她。 他似乎是藤原的故交,也是鬼舞辻当主请来教她咒术的阴阳师。 没错,咒术,阴阳师。 这毕竟是个有隐藏世界观的游戏,梦子对诅咒和阴阳术好奇很久了,在鬼舞辻当主询问是否愿意学习阴阳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传闻中的阴阳师和鬼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可惜的是,年轻的阴阳师第一次见到她,观察片刻后就啧啧有声地摇头,头疼似的以扇掩面,为难道: “嗯……唔……哎呀……那个啊,你没有咒术天分呢。” [你的咒力几近于无,阴阳师认为你没有术师的天赋,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快乐-1] ……失、失策。 早知道就刷满咒力99再来。那样她是不是就变成咒术奇才了……? 梦子失落地想着,就听对方继续道: “这样稀薄的咒力,只能学一点咒符式神之类烂……” 不待他说完“烂大街”几个字,回应的声音就毫不犹豫响了起来: “那,老师现在可以教我吗——?” 烂大街的咒术也是咒术,梦子什么都不挑。 阴阳师稀奇地看她半晌,慢了半拍地点头,含笑说“好”。 …… [你获得了向【阴阳师】【贺茂仮】学习咒术的机会。] [【咒术】技能开启了。] …… 和现代地图不同,平安时代,可以说是咒术的“全盛时代”。 京中的阴阳师、术师分支庞杂,势力交错,许多高官贵族都会培养有实力的咒术人才,卜筮并清缴京中不洁之物。 例如藤原家、菅原家,这些显赫的家族中就有许多人在阴阳寮担任职务。 而教导她的阴阳师,似乎师从自占据阴阳道半壁江山的神道大家,贺茂一族。 另一个咒术大家则是安倍家。 这个时候,晴明公也已经是老爷爷了啊。 “那么,五条家呢?” 梦子的提问让青年愣了下。 他有些诧异地侧头,少女端坐在案几前,手里松松捉着一只画笔,在白色的符纸上勾勒最后一个圆弧。 富有韵律的咒文几乎瞬间就盈满了咒力。 画出了这样完美的咒符,她却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随心所欲地放下笔,好奇地追问: “贺茂大人?” “嗯嗯……五条家啊。” 一向从容不迫的阴阳师面对这个问题,露出了些许奇异的神色。 自菅原家的道真公被贬、化为怨灵后,藤原家在权力斗争中得势,如今几乎可称为“藤原氏的时代”。 而沉寂许久的菅原氏,又在庶流分支的五条家中,出现了一个特殊的人。 六眼,以及名为【无下限】的生得术式。 生得术式……这是生来就有的能力,可以说注定了一个术师才能的上限。 那样与生俱来的强大,自其出生以来,就与他人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天灾】 京中之人恐怕都是这么想的。 慢悠悠地讲到这里时,耳旁响起了少女微风般的细语: “嗯……?那他应该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吧?” “……说话?” “是哦。” 年幼的姬君捉着那支欲掉不掉的笔,嘴角含着一点让人看不懂的笑。 她的声音也像是水面的波纹: “就像我和贺茂大人现在这样。说话、聊天,什么都不用想,什么目的也没有……这是很重要的事呢。” “……” 阴阳师不由得侧头看她。 他已经算得上见多识广……但有时候,他也会从梦子身上,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距离感。 梦子的思绪,似乎总是游荡在另一个旁人难以窥视的世界。 就像是泛着月光的水面上。那粼粼的波光,明明就在那里,却无法触碰。 似乎有许多话在口中过了一遍,青年注视着姬君烂漫的双眼,想起也有人曾说自己性格糟糕、怪诞不经……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 “梦子。” 在梦子一如既往、眼含询问的微笑中,他伸手,从树上折下一根枯枝,递到她面前。 梦子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放下画笔,伸手去接。 就在她碰到树枝的下一秒,树枝上突然长出几朵红色的花苞。在她惊奇的视线中,那几个花骨朵一点点长大,柔软的红色花瓣颤动几下,缓缓盛开。 “下次,教你这个吧?” 身着白衣的阴阳师收回手,惬意地笑道。 …… “你拿的什么。” 踏进屋子的时候,梦子就听到未婚夫这么问。 她抬起头,对上少年红梅色的眼瞳。 无惨心情不好时总是这样。好像有某种埋藏在他眼底的东西,无声无息从她后颈爬过,留下一阵冰冷湿粘的触感。 随着年纪增长,无惨的声音也变得更迷人。 语速缓慢、吐词讲究,仿佛有一种高贵的质感,让人一听就知道他绝非凡人。 就像他叫她时一样。 “梦子?” 微微压低的声音,含着一种诱惑的亲昵。 “是梅花。” 梦子慢慢回答,抬起手,向他展示手中开满花朵的梅枝。 明明还是初冬,红色的花朵却缀满枝头,覆着几点白雪,叫人一时被艳丽的颜色吸引,只觉得一股旺盛的生机扑面而来。 “贺茂大人用了咒术,很难见到呢。” 梅枝散发着淡淡清香,还有一点冬日独有的寒冷清冽的味道。 如果是其他人,都会在火盆边待一会儿,直到身上最后一丝寒意被驱散、双手变得干燥而温暖,才会去到无惨面前。 但鬼舞辻无惨是个神经敏感的人。 任何关心他身体的举动,都可能触及他的雷区、令他发怒。 梦子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的。 她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或者说,一个健康的婚约对象和一个虚弱的婚约对象,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仍有些冰冷的梅枝被她用手护着,递到未婚夫面前。 “你看。” 花朵有一点湿润,白雪在花瓣上慢慢融化成水珠。 鬼舞辻无惨淡淡看了两眼,开口时语调淡而不厌,看不出什么情绪:“……咒术啊。” 他的心思总是藏得很深,让人不安。 梦子却和别人不同。 明明年纪还小,她却从没有在他面前感到无措和茫然的时候。 墨玉般的眼睛凝视着无惨,视线是柔和的: “是无惨眼睛的颜色呢。不想要吗?” “……” 未婚夫眼帘微微下瞥,从宽大的袖摆中伸出手,去接梅花。 就在树枝离开梦子的手指之后,那些美丽的花瓣突然抖动了几下,变成了一只只灵动的红蝶。 蝴蝶扇动翅膀,轻盈地从他指尖飞了起来。 鬼舞辻无惨抬起头,眼睛里燃起一束古怪的光。 充满炭火和药汁气味的屋子里,红色的蝴蝶在空气里轻轻飞舞,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这是我的新式神……你是第一个看到的人呢。” 他的未婚妻说,嗓音缥缈而柔和,像是四月的红椿被风吹起、又轻飘飘地沉入水中。 傍晚,天气变得好了一点。 仆人把竹帘卷起一面,好让主人能够远远地看一会儿景色。 庭院中有个池塘。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下,冰层渐溶的水面泛着温暖的橘红亮光,树木显得沉默而高大,微风吹过时,会带来冬日独有的寒味。 他不明白胸中微微鼓动的躁意是因何而起,只是侧头看她,慢慢地说: “坐到我这里来,梦子。” …… 梦子能呆在这里的时间是有限的。 送姬君离开后,仆人回到屋中,想要将她的梅枝好好保存起来、让式神可以长久地维持下去,却到处都找不到那根树枝。 到底去了哪里啊? 自言自语被意想不到的人接话了。 “谁知道呢……” 无惨大人注视着屋内燃烧的火盆,悠悠地翻了一页书。 “毕竟是式神,也许飞走了吧。” 红梅色的眼睛里看不出多少情绪的波动。柔滑的嗓音,漫不经心地淡去。 屋内的炭火,噼啪作响,比之前烧得更旺了。 似乎那在冬日散发梅香的红色蝴蝶,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 4 无餍鬼餐箱庭 [你的式神似乎被破坏了,不知道是谁做的。] [破坏原因:烧死] 梦子:? 这还用猜是谁做的?? 她一点都不意外。 就算未婚夫装出优雅温和的样子,梦子也没有被他的美色迷惑过……嗯,最多就是欣赏了那么亿秒。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察觉了: 无惨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对自己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那当然不可能是爱。 或许在让她坐到身边、和她一起观看翩翩起舞的红蝶时,他就在虚假的温情中,心怀鬼胎地想着如何弄死她的式神了。 俊秀,多病,高贵又有着蛇蝎心肠的……坏种的美少年。 牛车慢慢地行驶在街道上,京中的景色从窗外掠过,梦子看了两眼,便合上布帘。 在这样的时代,京都内的贵族们都必须遵守相应的规则。如果不是和无惨定下婚约,她是不能乘坐这么华丽的牛车的,更不要说破例成为阴阳师的弟子了。 感觉真好啊…… 梦子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 雪白的纸张被剪成飞鸟的形状,她用指尖轻轻一点,纸鸟的翅膀便灵巧地扇动,从她的掌心飞向车外。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式神,即使她的咒力稀薄,也可以驱使。 需要传达的心音被咒力灌输到纸张中: '老师,请再教我以花式神的咒术吧。' [你以白纸创造了式神,咒力+1] 片刻后,另一只更加精致的纸鸟飞进鹤谷宅,落在梦子的窗沿。 阴阳师传来的讯息只有一个: ‘好呀。’ 她捧着那只美丽的白鸟,唇边慢慢漾出一个笑。 既然未婚夫厌恨她的式神,那就创造更多式神好了。 无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上心里想着撕碎一切的样子……一定很有趣吧。 * 虽说很想快点看到未婚夫无能狂怒的样子,但游戏里其他有趣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了。 [你日夜钻研,参悟咒文规律,咒力+0.1] “雪鵺!” 早春,梦子在廊上便远远看到了走近的藤原雪鵺,忍不住小跑着上前,向他小心地摊开双手: “你看——” 少年闻声低头看去,只见姬君双手捧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皎皎可爱,就在她向他展示这一瞬间,倏忽绽开花瓣、变作无数白鸟径直扑来。 “呜啊!” 藤原雪鵺急忙闭上双眼,惊叫出声,却没有想象中的翅膀扑到脸上。 他试探着睁开眼,一片白色的山茶花落下,柔软的花瓣缓缓蹭过脸颊。 少年愣怔地侧头望去,梦子已经含笑看向屋檐下:“老师,雪鵺果然叫出声了。” 藤原雪鵺:…… 他的远亲哈哈大笑。 藤原雪鵺很难为情,认定是亲友带坏了她,梦子以前可不会这样捉弄自己: “贺茂大人,你又同梦子打什么赌?” “雪鵺误会我了啊。”阴阳师靠在廊下,作苦恼状:“梦子学习式神才五个月,雪鵺见多识广,应该可以察觉啊……” 说到一半,他唇边已经泄露了笑意: “看来,还是梦子聪明。” “贺茂大人……!” 藤原雪鵺脸涨红了,看着梦子和那人不约而同的笑容,又有些莫名的忧愁:“你们竟这样有默契。” 作为说得上话的亲友,藤原雪鵺知道对方看似亲切近人,实际内心淡漠,极少有人能与他这般谈笑,更不要说一同捉弄自己了。 听到他的话,梦姬偏头看他,嘴角微翘: “雪鵺同我,也有默契。” “……!” 藤原雪鵺微微睁大双眼,像是突然被戳中心事,声音骤然轻了下去。 “那个……嗯,是呢。” 那点微妙的失落,一下子化作赧意涌上脸颊,发着烫。 “哈哈。” 阴阳师轻笑两声,不再捉弄亲戚的小孩。 他展开蝙蝠扇,缓步凑近少女,双眼微弯:“今夜我同雪鵺赴鸭川除凶……梦子想去么?” [你收到了【贺茂仮】的组队邀请。] [组队任务:在祓禊仪式上保护队友] ……咦? 梦子一愣。 这个……这个任务……真的没问题吗? …确定是让她“保护”老师吗? 一旁的藤原雪鵺也有些迟疑:“贺茂大人,您要带梦子一起去吗?鸭川那边……姬君恐怕会受到惊吓。” 鸭川,是京都洪水泛滥、爆发饥荒瘟疫因而尸体大量堆积的恐怖之地*,如果不是术师的职责,没有人会想要接近那样的诅咒的地狱。 贺茂仮沉吟:“嗯、惊吓呀……” “没关系的。” 梦子摇了摇头。 她牵住阴阳师的袖摆,看着青年弯弯的笑眼,嘴角便也噙了笑: “有老师在啊。” …… 日落之时,阴阳师便驱车来到了鹤谷宅。 和京中贵族们乘坐的牛车不同,出现在她家車寄处的车辆,竟然有着一张可怕的鬼脸——这是一只胧车妖怪。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周围的仆人都没有发现牛车的古怪,好像在他们眼中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车厢。 一柄折扇挑开车帘,头戴乌帽、身着狩衣的阴阳师含着笑与她对上视线,向她伸出手: “姬君。” 那张鬼脸做出一副狰狞苦涩的表情,委屈地避开阴阳师、躲到另一边去了。 啊,和大阴阳师同乘胧车妖怪,在日落时分行驶在平安京的红云边……优雅,实在优雅! “老师!” 梦子雀跃地搭上阴阳师的手,被他轻柔地拉上车,双眼明亮:“这是妖怪吗?是你的式神吗?” “这个嘛……哈哈。” 贺茂仮忍不住笑了,“是借的哦。” 毕竟他平时从不需要代步工具。 一旁的藤原雪鵺倒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不由好奇道: “梦子不觉得胧车可怕吗?” 可怕? “怎么会?” 越可怕的怪物,压榨起来才越有趣吧? 少女似乎完全被胧车妖怪吸引了,眼含期待地看着阴阳师,和平常捉摸不透的样子很不同: “我们可以飞着去吗?” 在平安京中,车辆的通行都有规定,更不要说这种妖车了……要是被贵族们发现竟然有妖怪从头顶飞过,恐怕会引起混乱吧? “嗯?” 贺茂仮看过来一眼,眼睛一弯,好像知道她在打什么坏主意。 但他并没有顾虑,反而随意捻起一枚甜点心,笑起来时有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自在风度:“有何不可?” 谈话间,胧车已经驶入无人之地。阴阳师竖起食指和中指,轻念口诀,车厢中顿时传来轻微的超重感……胧车妖怪的四个轮子上生出火焰,载着三人升上了天空。 [你和【贺茂仮】一起恶作剧,快乐+10,咒力+1] 啊—— 梦子凑到窗边,看着下方逐渐缩小的京都、从脸侧穿过的红云,慢慢眯起眼睛。 “夕阳好漂亮啊……” 阴阳师嚼着点心,和藤原雪鵺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 三人在车中笑闹片刻,明明只是一如既往驱车除凶,竟也有种无忧无虑、天地宽阔之感。 …… 祓禊*,最初是从另一个国度流传来的祭礼。 在水边清洁沐浴,以洗去不洁之物。 他们这次举行的祓禊,虽然区别甚大,但根源相同——祓去川中怨念浊气,以此减少鬼物生灵的诞生。 胧车在水边樱树停下,三人一一下了车后,青年微微侧头,含笑道: “梦子还记得如何升起结界么?” “记得。” 他便轻拍她的发顶,温声道:“来,试试看。” 哇…… 他真好。 梦子心想着,将左手竖起在身前,食指中指并拢、拇指微微分开,其余两指收在掌心,默念咒语: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这是最简单的结界,可以将一定范围进行隐藏,非术师则看不到结界中发生的事……一般被称做“帐”。 漆黑的、不透明的流体,自天穹蔓延开来,形成一个半球体,将这片水流都包裹在内。 “好。” 贺茂赞许道,布下阵法,在胸前结起手印,微微闭上双目。 他独自坐在水边,明明没有风,洁白的衣袍却缓缓鼓动起来。 梦子和藤原雪鵺安静地守在他身后。 她的咒力太稀薄,和普通人相比几乎没有差距,甚至无法看到鬼神咒灵。 或许雪鵺能看到的都比她更多。 水面的涟漪无风自起,在逐渐落下的夕阳中变成血红的颜色。 梦子却有些心不在焉。 明明就在现场,却什么都看不到,简直有种属性不达标、要错过重要事件的感觉—— 不!不行。 简直像有蚂蚁在身上爬。 她啪的打开系统面板,扫了一眼。 【言谈】Lv5(唇语) 【音律】Lv4(净化) 【咒术】Lv1(纸式神) 梦子的目光渐渐凝住。 音律好像是……可以上“驱散”状态吧? * 绵绵的笛音响起,一下子传得很远。 藤原雪鵺一惊,下意识侧头看她,又眨眼间被笛声吸引。 此时正是落日时分。 橘红色的天空,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落樱浮在染成血红色的河川上,漾开金色的涟漪,又缓缓流走……最终与无数尸首一同沉入鸭川中。 这一切诡丽梦幻的景色,全部藏在梦子的笛声里。 黑色的,甘甜的。 绮丽,悠远,好似将痛苦与杂念焚烧过后、余烬般的温暖。 不知不觉中,少年已经拿出了笛子,以笛相和。 他们早已深知彼此的音乐,两支笛声交融在一起,互相呼应、默契无间,金红的波光也似在随之涌动。 “嗯……?” 施行咒法的术师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看向水面,口中溢出一声轻笑。 “哎……真是不得了……” 虽然并不明显,只有些许迹象……但被祓禊吸引来的鬼物中,有一两道身影渐渐停下,不再攻击。 鬼怪聆听片刻笛声后,缓缓融化,向着比河水更深处而去。 似已在笛声中平息怨恨,回归冥土了。 ------------ 5 无餍鬼餐箱庭 [你的音乐驱散了【三级咒灵】的敌意,【音律】+1] [组队任务:在祓禊仪式上保护队友-已完成] [咒力+1,体质+1,意志+1,魅力+1] [【贺茂仮】对你的评价似乎提升了。【咒术】+3] [【藤原雪鵺】对你的评价似乎提升了。【音律】+1,【咒力】+2] 咦……? 居然有这么多属性么? 梦子刚看完提示,就感觉到一股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她抬眸,在金红灰紫交织的夕阳中,和白衣的阴阳师对上视线。 青年那常常带笑的眼睛此时微微眯起,若有所思望过来的时候,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老师?” “梦子。” 贺茂仮起身,衣袍飘动,靠近的两步之间,乌黑的眼睛里渐渐闪出俏皮的笑意:“想不想再玩一次?” 这个意思是…… 梦子眼睛亮了亮: “明天还有么?” “京都最不缺的就是诅咒。当然是每天都有哦。” “那……” 梦子握着笛子,仰头看他一会儿,嘴角微微翘起:“我要和老师一起。” 阴阳师的笑意更深了。 “一起……?”藤原雪鵺刚从笛声中回过神,便听到他们的对话,侧目看来,不由得一怔。 逢魔时刻,血红的夕阳映照在少女浓墨般的眼中,燃起一簇灼目的星火。 在贵族的穷奢极欲中长大,生于箱庭之中的,温室的花朵。 被浇灌出甘美而黑暗的花蕊的、令人心爱的梦子…… 此刻她的眼中,究竟倒映着怎样的景色呢? …… 梦子不再去未婚夫那里了。 与此相对的,旁人眼中再普通不过的牛车、实际上长着可怖鬼脸的胧车妖怪,每日都会来到鹤谷宅的車寄前。 贺茂仮年纪还很轻,能力却似乎已超过高超的阴阳师了。贵族家中的不洁之物,他略看一眼就能通晓情况。这种时候,只要青年含着笑,侧过头来看她一眼,梦子就知道: 他在说:‘梦子可以做到。’ 她可以独自安全地完成一切。 在那种强大的安心感中,不用担心会不会能力不足,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被人质疑……一切都在笛声或咒符下结束得自然而轻松。 声望开始滚雪球似的增长,鹤谷家原本末流的地位,似乎也在隐隐被抬高。 父亲含笑说:“最近常常有人问起梦子。” 母亲则产生了一些难言的忧虑。 她将金色的椿油仔细梳进梦子的发丝,迟疑道:“梦子……是不是不喜欢鬼舞辻的那位公子呢?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怎么样呢? 鹤谷家只是一个人丁稀少的小家族,甚至没有多少钱。 如果向鬼舞辻家退婚的话,父亲和母亲的开支根本维持不下去。 他们可以为了自己放弃奢侈的生活吗? 可以吗? 梦子靠在椅子上,手里的书翻动一页。 纸人式神推开门,脑袋上顶着一碟昂贵的点心来到他们身边。 有一只白色的纸蝶落在她散发椿花香气的发间。 “别担心,母亲。” 她任由母亲的手从发丝间穿过,温声细语道: “没有那种事哦。” 在他的身体愈发衰败、一点点走向腐朽和死亡时,原本轻视的未婚妻却逐渐受到追捧,拥有了神鬼莫测的力量…… “……我很期待呢,无惨的心情。” * 鬼舞辻无惨活不过20岁。 这好像是个注定的事实,无论请了多少医生,他的身体都没有任何好转。 到了后来,京中的医生听到是鬼舞辻家的邀请,都会连连摇头。 [16岁,你的未婚夫病情恶化了。] [快乐-1] 好像只是一夜之间,他就几乎到了难以起身的地步。 “我知道了。” 听到这个消息,梦子神情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微微垂下睫毛,以两指夹起一张白纸。 在侍从困惑的目光中,那白纸忽然扇动起来,竟然变成鸟儿飞向了窗外。 “姬、姬君,”侍从惶恐道:“您可有要带给无惨少爷的话?” “嗯…?不,不用。” 这…… 鬼舞辻家的侍从面色微变,比之前更加局促,小心地观察少女的神情。 ……梦姬很久没有来看望无惨少爷了。 仆人们不知道原因,只能猜测梦姬对无惨的感情,恐怕已经渐渐淡去、即将消散了。 随同阴阳师修行的梦子大人,似乎比过去更加耀眼,也更神秘……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耳边却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我们走吧。” “走……?” 梦姬起身,艳丽的黑发在耳侧轻轻晃了一下。 “嗯。” 那双墨玉般的双眼望过来,目光纯净,声音又轻得像一朵柳絮: “不能去见他吗?” 在这只含困惑的目光中,不知为何,侍从竟然呆了片刻。 梦子大人。 “……当然可以。” 他呐呐道。 * 鬼舞辻家。 掀开竹帘时,闷热的炭火、浓郁的药汤,以及那若有若无夹杂熏香的腐败气味,久违地扑到了脸上。 正常人无论多少次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味道,只要闻到,便会令人渐渐头脑发晕、昏沉不已。 而这几乎就是无惨留在她印象中的味道。 鬼舞辻无惨就躺在被子里。 其他人是不会在这里久留的,所以生病时,他总是一个人躺在这里。 几个月不见,未婚夫好像又长高了许多,身材依然瘦削羸弱,那种病态的惑人美感却愈发惊人。 少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蜷曲的黑发散落在耳边被褥上,面庞苍白而虚弱,仿佛一具美丽的人偶。 真好看…… 梦子站在原地欣赏了片刻。 听到声响,他只是迟缓地掀开眼皮,侧头恹恹地看了她一眼,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无惨?” 梦子放轻脚步,坐到他身旁,轻轻拨开他脸颊上黏住的发丝。 “很难受吗?” 他睫毛颤动几下,泄露出一线红梅色的艳丽眼瞳,目光却冰冷而刺骨: “你来做什么。” 嗓音微哑,依然是那种高贵优雅的质感,却让她想到了毒蛇。 柔滑而冰冷的鳞片,在颈动脉处缓缓爬过。 在她不在的这么长时间里,攻略对象好像变得更危险,也更没有耐心了。 梦子细细观察着无惨变得更加优美、也更加苍白的面庞,没有回答他,只是说: “我给你梳头好不好?” 她的未婚夫喜欢保持整洁优雅的形象。 梦子也喜欢他优雅的样子。 冰冷的视线在她脸上刺了几秒,未婚夫漫不经心地侧过头,没有拒绝。 仆人呈上金色的椿油,又匆匆退到了屋外。 无惨迟缓地坐了起来。 梦子坐在他身后,温柔地用手指梳理蜷曲的黑发。 光洁的手指时而用梳子沾上椿油,发出轻微的水滴声;时而在发丝间穿过,带来仿佛从脑中响起的细微沙沙声……即使背对着她,这些细小的声响也将画面一点点勾勒出来,几乎令人产生一种痛苦减轻的错觉。 ……不。 不是错觉。 身体的痛苦减轻了—— “啪”的一声,碟子被打翻,鬼舞辻无惨一把抓住梦子的手,神色不明地盯着她。 梦子顿了顿,轻声叫他: “无惨?怎么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胸口起伏两下,勉强维持着仪态,手上却不自觉用力,暴起了青筋: “你做了什么,梦子?” 做了什么……? 梦子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自己的系统提示。 [你尝试使用反转术式,什么都没发生。] [你尝试使用反转术式,什么都理解不了,陷入混乱。] [你失败了太多次,快乐-1] [你尝试对【鬼舞辻无惨】使用反转术式,【咒术】+5。] 啊……最后这一次,好像成功了一点点? 可惜她的咒力太少了,看不出什么变化…… 早知道刚才就偷偷用指甲给他划个小口子了。 梦子遗憾地想着,面上依然温柔: “我试着用了一点治疗的咒术。会有感觉吗?” “治疗的咒术?” 未婚夫重复一遍她的用词,正欲说的话突然顿住。 红梅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好像破开了束缚。 他苍白的脸上溢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握住她手腕的手一点点松开,又慢慢爬上她的脸颊。 “……梦子从贺茂大人那里,学到了这么多吗?” 未婚夫捧起她的脸温声细语的样子,让梦子觉得十分有趣——也许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伪装已经暴露了吧。 梦子很清楚无惨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很清楚自己在他、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大多时候,她并不打算提醒他们。 这种如梦似幻的温柔,有什么不好呢? “嗯。” 梦子坐在地面,任由椿花的香气一点点浸润自己的裙摆。 她摊开双手的掌心。 “这是‘反转术式’哦。” 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手心竟然隐隐出现一团小小的白色光团。 “咒力是富有攻击性的、强大的能量,将那种力量反转之后,就会变成对生命有益的力量……” 在未婚夫躺在家里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她已经一点点得到了鬼神的力量呢。 最后一点咒力变成白色的光蝶,从梦子手心长出,扇动着翅膀没入无惨的胸腔。 她仰起头,湿润的黑瞳含着笑凝视他: “比起咒符和式神,我更想学治疗的咒术……不好吗?” 鬼舞辻无惨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那双艳丽的梅红眼瞳中,倒映着她纯净的笑脸,还有咒力变成的美丽白蝶。 她说了很多他根本无法理解的话,却让胸腔中微微鼓动的躁意,更加狂烈起来。 在那种狂烈的驱使下,无惨的手指伸入少女的发丝,按着她的后脑将她搂在胸前,毫不在意那轻轻碰到自己唇角的发丝。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诉说着狂喜。 他亲昵地将脸颊贴在她的发顶,不让她看到自己喜悦到扭曲的面孔。 “啊……梦子……我的梦子,你真是……” 压抑笑声的嗓音带着一点颤抖,听起来反而像是诱惑的爱语: “……让我惊喜。” ------------ 6 无餍鬼餐箱庭 梦子大概能猜到未婚夫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是想用咒术来治疗疾病吧? 明明只用了一点几乎没有生效的反转术式,竟然就能让他这样柔情蜜意地诱哄自己…… 其他术师的反转术式,甚至能够让断肢再生。 真可怜啊,无惨。 没办法出门,脱离了世俗的脚步、没有人可以帮助自己,只能在狭小的房间中忍受日复一日的痛苦和恐惧,感受着渐渐走向尽头的生命。 在这种时候,突然从未婚妻这里得到了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不过—— 很可惜。 那点希望,也只是虚无的幻觉而已。 * 鬼舞辻家和神官一脉关系密切,在鬼舞辻无惨出生、险些被当做死婴烧死时,就曾请来许多术师为婴儿祈福…… 没有任何效果。 所以这次在无惨主动提起后,家主请来了五条家的现任当主、现年二十岁的咒术师——五条知。 普通的术师对无惨的病情,大概是没有办法的。 但五条家的那个人,有一双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 六眼。 咒术师的才能从生下来就注定了——生得术式也好,所谓的“六眼”也好,只要生下来就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如果是这位家主的话,或许是最有希望发现什么的人。 约定的那天,庭院里打扫得格外整洁,竹帘被掀起,风难得这样直接地吹到屋子里来。 即使烧了更多火盆,梦子也能感觉到身旁的无惨在微微颤抖。 他很冷。 病情本就加重了,连坐起来都很勉强,却还要强撑着风度,等待五条家的到来。 梦子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微微笑着。 无惨, 我也很期待哦。 她凝视周围焦躁忐忑的人群,似乎已经沉入了另一个镜花水月的世界中,无比宁静。 * [【特殊】你看到了【五条家主】【五条知】。] 又是这样熟悉的特别提醒。 不过和许久以前的新年祭典不一样,她这次可以仔细观察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梦子不需要和谁说话,视线始终只落在五条知身上。 那是一个十分显眼的青年。 他一头雪色的短发,穿着简单洁净的浅蓝和服,看起来有些散漫,并不在意周围的人。 最特别的地方,是他用白色绷带蒙住的眼部。 难道是盲人吗……? 几乎在这样的念头升起时,青年便似有所感,毫无差错地侧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思绪空白了一瞬。 外界的交谈声好像也远去,梦子坐在人群的角落里,和他无声地“对视”。 粉色的嘴唇微微翘起,那个人无声地比了几个口型: “不”“是”“盲”“人”“哦” ……被看穿了。 梦子慢慢对他笑了一下,收回了视线。 六眼的无下限术师。 其他人穷尽一生也达不到的顶点,他一开始就站在那里。 她的好奇心,对这位家主来说,也许就像池中绽放的莲花一样……并没有什么意义。 就像这次的邀请一样—— 没有意义。 “没有被诅咒。” 白发的青年只是朝无惨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蒙住的眼睛到底看到了什么,总之非常随意地下了判断。 “……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嗯、我懂,虽然你可能期待些别的什么——不过很遗憾。” 五条家主沉吟道: “没有诅咒,没有咒灵,你只是普通的生病了。” 听到这样的话,无惨虚假的微笑凝滞了一瞬。 普通的,生病? 什么样普通的疾病,连京中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阴阳师都毫无办法? ……废物。 全部,全部,全部都是废物。 就连这个所谓的家主,也是废物。 他垂下红梅色的眼睛,收起阴毒的眼神和口出恶言的欲望,嗓音冰凉:“如果普通的咒术没有用的话,‘反转术式’呢?” 话音刚落,屋内一下子响起了几声轻咦。 “反转术式?” “难道是藤原北家的那个……” “……日月星进队……” “不。不如说,安倍家和菅原家的……?” 他们的揣测终结于五条知: “鹤谷梦子。”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梦子的脸上。 梦子:“……?” “他身上有你的咒力呢。” 青年没有管其他人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看”着梦子,歪了下头,语调轻快: “你会反转术式?” 据说当六眼认真起来时,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即使只是不含敌意的对视,也会令人产生浑身都被盯住的感觉。 明明他甚至没有解开绷带,依然是一副盲人的样子……压迫感已经让他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梦子却有种如在梦中的钝感。 好像她和周围的人,都隔了一层似的。 为什么呢? “不算。” 她想了想,摇头:“只是偶尔有一点感觉,但没有完全成功过。” 说完,又好奇道:“五条大人也不会吗?” “梦、梦姬……!” 众人都不由得感到窒息。 从六眼出生起,就是注定站在顶点的术师……有谁敢这么问他呢? 注定站在顶点的术师·五条知,本人似乎完全没有偶像包袱,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 “那个很难嘛。” 他凑到她面前,绷带上似乎是眼睛的部位弯了弯: “要不,你教教我?” 只看得到下巴、嘴唇和鼻子的笑脸,依然十分迷人。 梦子仰头看着他,却感觉手背上有一股更加熟悉的,刺骨的视线。 一种奇异的直觉在心中升起。 余光中,未婚夫那双艳丽的红梅色眼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放在身侧的手。 无惨。 梦子对五条知露出一点微笑。 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告诉我,好不好? “……” 鬼舞辻无惨坐在梦子身旁,看着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身侧,只觉得胸腔中再次涌起翻腾的躁意,令他头脑发烫、呼吸变重。 这恼火的焦躁,令人如此厌憎。 他压抑着莫名鼓噪的情绪,胸腔起伏,发出的声音却近似呢喃: “梦子……” 这几近于无的呼唤,却好像叫醒了什么,那只安静垂在身侧的、少女的手,轻轻抬起,落到他的手背上。 听到了哦。 像是在这么告诉他。 在所有人都看着、却没有人知道的世界中,进行了这样隐秘的亲密私语。 “反转术式,对无惨会有用吗?” 梦子没有回答那个人的请求,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无惨忘记那个时候对方的表情了。 只记得他的话语,伴随着一阵幻觉似的耳鸣: “这种咒术可以让血肉和断肢再生,但不能治他的病,只能勉强续命……” 五条家主还在说话,一道微哑的声音却打断了他: “够了。” ……静。 在无数目光中恍然回过神来,鬼舞辻无惨才意识到,那是他发出的声音。 啊。 胸腔中涌动的躁意,顷刻间变成暴虐的火焰。 ——六眼的咒术师说出这样的话,基本完全断绝了他遭到诅咒侵害的可能性……也给他下了一个绝症诊断书。 这些术师研究阴阳咒术几十年……连梦子也比不上么? 这样的废物,为什么去死的不是他们? 鬼舞辻无惨厌腻地闭上眼。 可恨。 一切……好想全部、全部都破坏掉。 狂躁到达了极点,可他不能对五条家的家主发怒,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无比艰涩地开口: “……不要再说了。” ……真可怜。 她的未婚夫,真可怜啊。 最后的希望也被敲碎了。 梦子看着自己未婚夫那张因隐忍而微微扭曲,又显得格外妩媚的面庞,一遍又一遍地品味着。 即使如此,明明已经快忍不住要发疯了,还必须这样忍耐着,用温文尔雅的口吻和态度去面对别人…… 她又看了看好似一无所觉的五条族人和被高高捧起、置身事外的五条家主,在这荒诞又充满了压抑的画面中,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乐趣。 * 五条家难得来此,即使无惨因病告退,鬼舞辻家主也留住了客人。大概是摸不透五条家主古怪的脾性,其他人都只同青年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和那些嫡支的族人交谈起来。 梦子却只关注那一个人。 五条知。 他雪白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情绪,白色的头发垂在额头和耳侧,和来的时候一样面无表情,让人猜不到他的想法。 但梦子就是觉得—— 他的脸上写着“好无聊啊,诸君”几个大字。 等等、那个嘴唇上的光彩是怎么回事?平安京应该没有唇膏的吧? 这样想的时候,视线中,白发青年那张粉色的嘴唇突然微微翘起,若有若无地动了动。 唇语识别出的语言也跟着浮现在他的头顶。 “好”“看”“吗” [好看吗?] “……” 被抓到了……。 梦子清醒过来,镇定地移开视线。 没关系,只要不回应的话,就代表没有被抓住……啊。 “梦子。” 不知什么时候凑到身边的青年,以及简直像是贴着头皮传过来的声音。 梦子慢慢回过头,对上一张让人目眩神迷的笑脸。 “他们还要说很久哦。” 青年拉下蒙眼的布条,露出宛若无垠天空的蓝色双眼,令人顷刻间被深深吸引: “我们去外面说话,好不好?” ……先不说那个,你难道会瞬移么? ------------ 7 无餍鬼餐箱庭 五条知站了起来。 他是整个屋子里所有人关注的中心,哪怕没有人敢和六眼交谈,在他做出意料之外的动作时,鬼舞辻家主、佣人、嫡支的族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集中过来。 有几个中年人下意识起身,要跟在五条知身后,却在对方暼来的一眼中顿住了脚步。 如湖面新雪的睫毛下,远空般剔透的蓝色双眼。 那样至洁的双眼,明明不含任何恶意,只是这样看过来……都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别跟过来,烦不烦。” 他说。 * 包括五条家的人,全部都迟疑地留在了屋子里。 梦子看着哼着小调来到自己身边的五条知,不由得好奇道: “我还以为你会随便他们跟着呢……?” 毕竟五条知给人的印象,就像一个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与他无关的,天穹一样的人。 出乎意料的是,青年的回答堪称冷酷: “太碍事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少年人的轻快感,明明体格完全脱离了“少年”的范畴,脸倒是很有清纯少年的风味。 只有话语的内容,不经意透出了一点淡淡的傲慢。 “姬君不这么觉得吗?” [五条家主问了你的想法,你决定: A.“我也不喜欢那些人。” B.“无所谓吧,反正没有人会跟着我。”] “无所谓吧。” 梦子和五条知一起走在池塘边的花丛间,随意选了第二个答案:“反正没有人会跟着我。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偷偷溜走也不会发现……是自由的哦。” “原来如此,梦子是这么想的啊。” 夏天的太阳很耀眼。 照在两个人身上,将五条知的白发和皮肤衬得一片雪白,仿佛在发光。 他站在那茫茫的白光里,回过头,笑盈盈地看她。 “为什么你要和这种人订婚呢?” ……哇。 毫不留情地这么说了。 而且对方没有说谎,是真心这么想的。 已经发现她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无惨刚刚可是有杀意了。 “因为我是虚荣的人。” 她说。 “喜欢奢侈的生活,还喜欢美丽的东西……不好吗?” “嗯嗯、真是诚实的好孩子。” 五条知的语调依然轻快:“不过,人死了就没办法给你钱了吧?” 无惨快死了。 如果只是喜欢奢侈的生活,这种时候就应该解除婚约,把鬼舞辻无惨丢到一边,再找一个更有钱的婚约对象。 “嗯……那,” 年纪比他小一些的少女,个子也要矮一些,此时仰头看他,黑色的刘海也散开,衬得她的额头更加光洁美丽。 “老师要给我钱吗?” 她微笑着说。 “……老师没有带钱呢。” 那个特别的称呼,令青年唇边的笑意加深了。 五条知——或者说,“贺茂仮”惊奇地盯着她:“梦子怎么发现的?” 他之前用贺茂仮的身份时,还会特地改成文绉绉的用词呢。 “老师根本没有掩饰嘛。” 梦子慢悠悠、轻飘飘地说,也不知道是在说他的假名,还是在说他亲密过头的态度。 仮(Kari),意为“暂时的”/“伪”,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简直就在告诉她‘现在(暂时)是贺茂(假)哦’。 不过还有一点让梦子很好奇: “为什么要假装贺茂家的人呢?” “鬼舞辻当主和贺茂家更亲近。而且贺茂的阴阳师很多,用来装路人很方便。” 五条知语气轻松。 梦子却从他的笑语中,读懂了另一点隐含的深意。 最开始跟藤原雪鵺来见她的时候,这个人应该只是一时兴起,随时打算闪人的吧——所以才用了个那么敷衍的假名。 是因为什么才继续留了下来呢……? 梦子心里想着,口中却若无其事地问了别的话题: “那,为什么和雪鵺关系会这么好?雪鵺是藤原家的人吧?” 道真公(菅原道真)因藤原氏的谗言被贬,藤原北家的权势渐渐发展到了极盛……五条家是菅原庶流的分支,和藤原家关系应该并不好才对。 “他的母亲那边是菅原家的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和藤原联姻之类的……” 天马行空的谈话和青草的香味交织在一起。 夏天的风吹过,把池中的莲花吹得摇曳起来。 五条知是拥有六眼的无下限术师。 无下限,以无限之力创造绝对不可侵犯的空间*。 简单地说,所有接近他的人、物体、甚至是能量,速度都会越来越慢,最终达到无限接近静止的状态,永远都碰不到术者。 这就是咒术的顶点么? 连呼吸的空气好像都和凡人不一样。 梦子看向脚边的泥土,没头没脑地问:“老师的术式,可以让人浮起来吗?” 字面意义上“冰清玉洁”、不染尘埃的五条家主,跟着她低头看了看,似乎不太理解。 “为什么要浮起来?” “嗯……比如,其他五条家的人走路的时候,老师一个人飞在天上。” 梦子说,原本一本正经的语调,渐渐含了一点笑意,像是涂了蜜糖: “遇到讨厌的人就飞得更快。让他们在后面拼命地追着你跑——不是很有趣吗?” 五条知:“!” 一道闪电劈在五条知的世界中。 这个,好像…… 很有道理啊?!!! [【五条知】对你的评价提升了。【言谈】+15] ……咦。 这样就加了好感度……该说随心所欲,还是口味特别呢? 梦子看向逐渐陷入凝重沉思的五条知,觉得这个游戏的攻略路线实在很不走寻常路。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她记得【言谈】好像可以升级了…… 梦子拉开系统面板。 [人物名称:鹤谷梦子 年龄:16岁 声望:你好像被认为有反转术式的天赋。 咒力:51 智力:214 魅力:199 体质:148 意志:275 金钱:29(末流贵族) 快乐:2(平静) 技能: 【言谈】Lv6(言灵) 【音律】Lv5(净化) 特殊: 【咒术】Lv2(反转术式)] 言谈6级,解锁了言灵的技能么? 梦子若有所思地开口。 “五条老师,可以叫我的名字吗?” 蕴含咒力的话出口,对方身形微微一顿。 “咦。” 白色的发丝在那双眼睛上留下一点阴影。 苍蓝色的眼瞳凝了过来,白发青年露出一张笑脸: “在诅咒我?” 使用咒言术时,蛇眼和獠牙的咒纹,会分别出现在嘴角和舌头上。 言灵,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语言的诅咒。 梦子完全没有做坏事的自觉,仰头看着他:“嗯,不过失败了。” 五条知弯下腰,尽量保持和她平视,唇角含笑,眼中却有点认真: “梦子。诅咒我是很危险的。” 他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下来,带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平静: “咒言不成功的话,会反噬咒言师。真的想要诅咒我的话……” 青年的手指轻点她唇角,让黑色的蛇眼咒文从梦子的皮肤上缓缓溶解。 “……就再认真一点吧。” 在雪白的日光中,他背对着光芒,脸上的笑还是那么轻飘飘的。 “……” 梦子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喜欢。 不合时宜的念头升起: 要是无惨没有被治好的话,就来攻略老师吧? 不过,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在所有人都放弃无惨的时候,她也不会抛弃自己的东西的。 梦子凝望着白发家主和族人一同离开的背影,心想。 所以。 无惨。 你应该也察觉了吧? 在六眼的术师说出那种判断以后…… “梦姬。” “是,鬼舞辻大人?” 梦子抬起头,温柔地回应未婚夫的父亲:“有什么事吗?” “无惨的事……” 鬼舞辻当主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只说:“不、没什么。梦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得到这样的回复,少女的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有墨玉般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近似了悟的神采。 “那么,我去看一下无惨。” 梦子转身,沿着雅致的木质长廊,慢慢前往那间常年弥漫药味的院子。 在六眼说出那种判断以后…… 鬼舞辻无惨就被放弃了。 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冷遇、没有尽头的疾病,以及一点点到来的死亡。 穿过花树,梦子看到房间的竹帘被卷起,她的未婚夫穿着单薄的素色寝衣,坐在廊下,不知在看些什么。 蜷曲的黑发散落在肩头,他的脸庞就像一捧冰冷的雪,随时要融化在这夏日的光芒中。 现在会回到他身边的,还剩下谁呢? 应该已经谁也不会来了吧。 梦子迈着轻巧的脚步,在那双红梅色眼瞳的注视中,慢慢向他走来。 “只剩我们了呢。” 在血色的夕阳里,她洁白的足袋踏着木屐,一点点穿过灌木和木桥,黑色的眼睛从始至终只看着他。 “无惨。” 柔缓的声音,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像一个慢慢沉入水中的梦境。 椿花的香气渐渐涌来,鬼舞辻无惨知道,这是梦子的味道。 只要呆在一起一段时间,她的香气和自己身上的药味就会渐渐融合,好像两个人也在互相吞噬……最终再也分不出你我,就这样融为一体。 “啊……只剩我和梦子了。” 他窥视着梦子充满鲜活血肉的躯壳,语调轻慢地重复道。 “梦子,想要钱的话,现在让父亲给你吧……明天他就不会再答应了。” “嗯。那样也没关系。” 梦子说,在他身边慢慢坐下,轻轻牵住他的手。 “明天,再去请医师吧。” 反转术式转化的咒力,一点点从她的掌心涌进未婚夫身体,又慢慢消失。 “不是说没用吗。没有用就不要做了。” “虽然治不好,但是可以让无惨活下去。” “是吗。” “嗯,没错……” 梦子黑色的眼瞳半垂,眼中没什么波澜。 她的未婚夫。 身染重病、命不久矣,内心压抑着愈烧愈烈的、绝望的怒火,被折磨得已经失去了人类最基本的东西。 现在他坐在这里,看着和自己相同年纪却健康又美丽的未婚妻……恐怕愈看愈厌,嫉妒得快要生出憎恨了吧? 梦子慢慢扬起唇角。 “累的话,就闭上眼睛吧……无惨。” 在这被血色夕阳笼罩的院子里,她的声音也像是被染上艳丽的绯色,含着温柔到令人痛苦的爱怜。 “明天,我也会在这里的。” 一直,一直…… 直到你彻底崩坏的那一日。 ------------ 8 无餍鬼餐箱庭 自那之后,无惨似乎被遗忘了。 那间弥漫药味的院子,也渐渐只有梦子会去。 但梦子的游戏并不只有无惨。 “‘连续数日收到了信’吗……?” 倚在廊边的青年重复一遍她的用词,正欲往嘴边送的刨冰也停住,侧目看了过来: “梦子打算赴约么?” “不、不去了。” 梦子慢慢往溪边的花中灌注咒力,分出一点心神,道: “信上只说了请我除凶……还是会有点危险吧。” 贵族也好、术师也好,京中似乎认为掌握反转术式的人,就一定会是精通阴阳咒术的奇才。 但梦子自己知道:她的咒力增长得十分缓慢,根本没办法支撑10秒以上。 邀请她的人却好像都刻意忽视了这一点。 这么不谨慎,真的好吗? 那可是事关性命的事哦。 梦子心想,操纵纸式神飞过溪水和花丛,扑到某人脸上。 五条知看着她,眼睛弯了起来。 “这样啊。” 他将勺子送到嘴里,不在意趴在自己鼻子眼睛上的小纸人,嘴里含着刨冰,说话时也似乎有种糖浆般的甜意: “如果老师和你一起去,梦子也会害怕么?” 他那似笑非笑的样子,让梦子不由得脸颊微微发烫。 五条老师总是这样哄人。 但他又会和自己一起恶作剧。 虽然称呼对方“せんせい”,却让人没有办法把他当作前辈来看待;作为友人的话,又会不自觉地从他身上寻求依赖和安全感。 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朦胧的关系。 “五条老师不会永远在身边嘛。” 梦子说,放松身体,一下子倒在花丛里。 颊边是一朵紫色的桔梗花。 这间庭院从不修剪枝叶,花草树木肆意生长,一年四季都会有这样旺盛自然的美景。 用藤原雪鵺的话说,就是‘知大人太随心所欲了,从来不管杂草’。 但梦子很喜欢。 茂密的花木,充满了杂乱的美丽,躺下的时候,就好像自己也被自然吞噬了。 “梦子,” 青年的声音让梦子回过神来,侧过头。 “语言也是咒。” 五条知用富有韵律的声音念出她的名字,透过花丛的缝隙,能看到他垂落的衣摆……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放下装刨冰的碗。 “‘永远’这样的词语,比梦子想象的要更可怕哦。” 【永远】 这也是诅咒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朦胧的思绪在梦子脑海中闪过。 ——在现代地图的时候,自己或许已经被忧太和里香诅咒了。 约定要【永远】在一起的幼驯染。 【里香,梦子,忧太要永远在一起。】 所以里香死后才会变成怪物,以另一种姿态和他们在一起。 而自己死后……变成一个人的忧太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一定又会哭。 梦子知道,忧太总是在哭。 她的【梦魇】debuff和【悲伤】debuff触发的时候,已经长成少年的忧太,就会露出那种被打碎般的表情。 用力紧抱着她,深深地弯下腰。 好像喘不过气一样。 然后眼泪就会打湿她的病服。 泪水好像从【悲伤】的梦子身体中,通过相连的肢体,涌入了忧太的身体。 现代地图的路线在玩家被砍成两半后就停滞了,梦子没办法看到后续,只能隐隐感觉到一种已经有些熟悉的不安。 这种不安贯穿了咒术的世界,如影随形。 这里的一切都处于微妙的混沌之中……表露爱意的语言,也许同样是一种诅咒。 她翻了个身,衣服摩挲着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紫色的桔梗在眼前晃来晃去,梦子的视线不能聚焦,不远处廊下的身影也变得有些模糊。 五条老师好像什么都懂。 梦子心想。 非术师和术师,其他人穷其一生也无法理解的、事物的本质,他从一开始就看得到。 爱憎,因果,诅咒……从睁开眼睛,用那双六眼看到世界开始,就已经知道了。 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人”吗? 京中也一直传言,六眼是打破咒术平衡的【天灾】。 “老师。”梦子问:“天灾的说法,是真的吗?” “这个啊……” 白发青年单手支着下颌: “是人类还是诅咒,对梦子来说有什么不同呢?” ……不打算正面回答么。 不过这样也很好,保持神秘感可以让他更加迷人。 梦子趴在溪水旁的桔梗花中,想了想,说: “如果老师是天灾的话……就请在我死前的那一天,将我神隐吧。” 所谓“神隐”,意即“被神怪隐藏起来”*。 在鬼神之乱盛行的这个时代,很多人都对这样的传闻深信不疑,认为那些从社会上突然消失的人,是被鬼物生灵神隐了。 说出这种话的少女,简直像个对诅咒毫无敬畏之心的无知之人。 可她明明已经对咒术有所认知了。 五条知坐在廊下,手指轻点几下木质地板:“死前?” 少女点头。 “被神隐很可怕啊。我只敢在死前一天试试看呢。” “就算害怕,也想被神隐么?” 梦子“嗯”了一声。 她轻轻拨弄着一朵紫色的桔梗,说话时,语调柔和而缓慢,像是笼罩在一层雾中。 在那样的声音里,好像思绪也一同坠入了梦幻的浓雾。 “如果老师是天灾的话…… “我想看看你那边的世界。想看真实的世界。” 湿润的黑瞳望了过来。 “那样的话,不明白的东西,亲身体验后就能明白了吧。” 小纸人从他耳朵爬上发顶,飞起来,在空中发着不太显眼的光。 五条知看着梦子,不知想了些什么,手指蘸了点糖浆,在嘴角画了两个咒言的蛇眼纹路。 “老师……?” “不是想变得厉害吗?” 他赤脚坐在廊下,笑盈盈地伸出手。 嘴角糖浆画的蛇眼,被咒力浸泡着,渐渐变成满溢诅咒的黑色咒纹。 “来。” * [你得到了【五条知】的祝福。] [‘祈唤日不见之神,祈唤祖祖代代之土地神*。’【咒术】提升速率+5%] 咒言完成,修长的手指揩掉嘴角黑色的蛇眼。 “被雪鵺知道我诅咒了梦子,又要担心了。” 白发的青年弯起眼睛,舌尖上的獠牙纹样也渐渐消失。 梦子已经渐渐习惯五条知的思路——把类似于祝福、祈愿这样的事,也叫做诅咒。 “可以帮我保密吗?”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她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着思索似的、难以捉摸的微光。 思想似乎短暂地相触了一瞬。 梦子伏在他的膝头,微微闭上眼: “这是秘密吗?” “没错没错。” 温暖的手轻轻落在她发顶。 术师的声音很轻,含着笑。 “……我和梦子的秘密。” ------------ 9 无餍鬼餐箱庭 第9章 和五条老师在一起的时间,似乎总是很缓慢、很平静。 但是他很忙,总是要去很远的地方除凶。 就连藤原雪鵺也是。 ……不,等等。 “雪鵺也要去?”梦子从折纸中抬起头,看向一旁的青年。 她的心之友不是柔弱善良的乐师么? “嗯,毕竟是家里的组织……不去不行。” 出身藤原的世家子弟温和地笑了笑,整理着咒具,看起来已经很有咒术师的从容和镇定。 提起这个话题,他稍显困扰: “明明我才懂一点简单的咒术,根本比不上大家。” 似乎是印证他的话语,一行字体缓缓浮现在柔弱的乐师头顶。 【藤原雪鵺】 【日月星进队·五虚将·首领】 梦子:“……” 雪鵺,你的实力很不简单哦。 明明他学习咒术只有一年多吧……?平安地图的人都是咒术天才么? 神游天外时,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梦子?” 白发的青年从后面弯下腰,一张俊脸凑过来,绷带蒙住的眼睛下方,是弯弯的嘴唇: “在想什么?” 视野一下子被对方的脸占据,梦子没有往后躲开,保持着过近的距离,与五条知“对视”: “在想‘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和这两个人一起出门呢?’” “诶,是这样——梦子真黏人啊。” “嗯。不可以吗?” 六眼术师脸上带着令人目眩的笑意,伸出手来,轻轻摸了下她的头: “……要再等等呢。” 他说得很委婉,但系统提示并不会留情: [你的咒力太少了,难以自保,【五条知】看起来并不打算让你涉及此事。] 呃啊……! 为什么呢。 明明已经很努力刷属性了,但是咒力就是没有增加。 就算是做除灵的任务也不会变化。 是不是需要特殊事件呢…… 梦子沉思的神色,令委托除凶的贵族犹豫了下。 “……姬君……?” “在。” 轻柔悦耳的嗓音,少女微微侧过头,含笑看向他:“如果您没有别的补充,请到我身后。” “啊、是……” 梦子手持长笛,走上被诅咒的木桥。 * 梦姬。 贵族间渐渐流传开关于她的事。 鹤谷家只是个小家族,这位姬君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之所以会被人们注意到,只是因为她是五条知的弟子。 ……关于那个六眼的传闻,一向在朝中传得很快。 梦姬却和众人的想象不太一样。 她除凶时并不多话,独自走入污秽之中,在咒灵的窥伺下静静吹笛。 远远看去,就像被养育在箱庭中的花朵,快要被鬼物吞噬。 直面恐怖的梦姬却总是很平静。 温润的黑瞳中没有恐惧,好似看不到眼前的狰狞面孔,光洁的手指在黑暗中似乎也在发光……直到怨灵在缥缈的笛音中,慢慢沉入冥土。 那诡异绮丽的场景,只是见过一次,就没有办法忘记。 “梦姬……梦姬大人,多谢您的帮助。近日莲池正好,其色昳丽……” 头戴乌帽的青年声音发紧、有些语无伦次,仆人也捧来甘露和清茶,递到了她的面前。 梦姬的目光却很宁静。 她似乎并没有看出对方掩饰的恋心——又或者什么都明白。 “谢谢。但还有人在等我……请您原谅。” 少女的声音轻得像一滴被风吹起的露珠。 青年一下子清醒过来——梦姬口中等待的人,就是鬼舞辻家那位活不过二十岁的无惨公子。 这样的人……为何值得她徒徒消耗青春呢? 但他无法从姬君口中得到答案。 梦姬微笑着告别后,便拢一拢袖袍,登上一辆造型格外朴素的牛车。 贵族青年站在那里,只觉得一眨眼间,那辆普通的牛车便像是驶出了百米远……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是他过于出神,以至于错觉了吧……? 长着狰狞鬼面的胧车,四轮燃烧着火焰,近似低空飞行般在街道上穿过,很快远离了人群。 * 梦子。 躺在窒闷昏暗的屋子里,鬼舞辻无惨心想。 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仆人和梦子……不,只有梦子,还记得自己的存在了。 光是想到她的名字,心脏就仿佛被揪紧。 可恨。 他的未婚妻、他最后的…… 厚厚的布帘被掀开,光亮透入一瞬、又被阴影笼罩,即使还没有看到面孔,只是闻到那种隐隐约约的椿花的香气,无惨就知道—— 梦子。 “……这次的医师也婉拒了呢,无惨。” 又一次。 一次,一次,一次。 被拒绝了。 为什么?世界上的庸医这么多吗?就没有一个人可以治好这点病吗? 苍白的青年咳嗽起来,温热的手便轻轻落在他的胸口,将那一点点火星般的温暖注入进来。 “没关系,没关系的。” 温柔到不真实的声音。 勉强平复下气息后,无惨红梅色的眼瞳半阖,嗓音沙哑: “在外面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今天学习了咒术,然后去祓除诅咒。” 她用手指轻轻梳理他的发丝,温声道:“毕竟无惨已经被大家抛弃了……只有我变得更有名,才会有医师愿意给你看病哦。” “而且,总是待在这里也是很无聊的。 “如果太无聊的话,我也会受不了的……无惨一定也是明白的吧。” “……” 梦子。 无惨一次比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的温情,她的爱怜,她的善意……都是无比脆弱的。 在疾病的痛苦中,胸腔一阵阵揪紧、头脑也开始发烫,鬼舞辻无惨混沌地躺在被褥中,只在迷蒙中感觉到那股椿花的香味,再一次和浓郁的药味混杂在一起。 和梦子在一起的时间,仿若镜子里缓缓漾开的水面,温柔而虚幻。 “无惨。” 最后他半昏半醒间,只模模糊糊感觉到梦子在身侧躺下。 她的声音略带焦躁、渴望、又好似梦呓: “你想结束吗……?这种痛苦……” “那一定和这个被诅咒的世界不同……是梦寐以求的真实哦。” “如果你没有办法做到的话…… 可以选择我来结束这一切。” 无惨能够听懂。 梦子想要的是…… ——不。 不想死。 无论多少次,无惨都对生存有着极大的执念。 挣扎着,在无穷的痛苦和恐惧中,呼唤那个危险的名字:“梦子……” 梦子的反转术式,梦子的咒力……只有梦子可以延续他的生命。 黑色的双眼凝视着他,不知道过去多久,那温暖的咒力终于再次哺入他的身体。 “……我知道了。” 她蜷缩在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那么,我们继续忍耐吧。” 只为了这一句话。 只为了这一句话,就可以继续忍耐那种无穷无尽的痛苦。 只要梦子这么说了,就一定可以继续活下去,不会让他消失在独自一人的黑暗中。 无惨得到了扭曲的安心。 可这安心又如此可恨。 啊啊…… 扭曲的梦子,扭曲的自己,还有这扭曲的感情——全部,全都—— ……梦子。 梦子。 无数次,无数次…… 在这扭曲、憎恨、恐惧和安心之中,他呼唤着这个名字。 ------------ 10 无餍鬼餐箱庭 这样反反复复、似无尽头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秋季。 九月、红叶飘落之时,一位年轻医师拜访了鬼舞辻家。 “打扰了。” 眉目温善、面庞清秀的医师微微低下头,向梦子行礼:“在下曾受到梦姬大人的恩情……愿竭尽所能,延长无惨公子的性命。” 他衣着十分朴素、谈吐文雅,面孔很是陌生,想来并不常在平安京。 但见到这个医师的第一眼,无惨发现——梦子罕见地愣了愣。 ……为什么? 他冷觑着那个不起眼的医师。 从头到尾,无不平庸,只有长相堪称清俊……这个人和其他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会关注他? ……无惨当然不会知道。 出现在梦子眼前的,是一行再显眼不过的文字—— [【特殊】你看到了【神医】。] 黑色的,毫无特别的字体,就是最独特的地方。 神医……! 这是神医和她的医术技能啊! 梦子的眼神认真起来: “是。那么,一切就拜托您了。” * 自从医师到来之后,院落渐渐多了几分生气。 梦子对医师十分尊敬。 她减少了外出的频率,又像最初时那样,每日都来这里。 ……但那是不一样的。 梦子到这里来的原因,是不一样的。 “我也希望自己能帮上忙。即使只是了解更多也好……能请您教我医术么?” 坚决的态度,真挚的眼神,用这样诚恳的姿态道出请求,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对方接受了。 应该感动吗? 鬼舞辻无惨盯着静静坐在帘外研习药方的未婚妻,眼中没有波澜。 阳光透过枯枝的间隙,洒落在她的衣摆,纸人做的式神为她翻过一页书。 “交给下人就可以了”“不需要碰那种东西”…… 这种话想说多少都可以,但是只要说出口的话—— “无惨,” 梦子回应时声音温柔,又隐隐有一层晨雾一般、似有似无的寒意: “不要妨碍我啊。” 红梅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过来,可是梦子却不在乎他可怕的脸色,转过身,又去做想做的事了。 ……可恨。 她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谁,只是因为想做而已。 纸式神环绕在她身边,为她取来需要的东西;繁花在冬日异常地盛开;就连动物也会被言灵驱使…… 简直像是故事里的人,显得如此神秘而遥远。 贵族们日日吟诗抚琴、咏歌对弈,或是蹴鞠射箭; 梦子却总是注视着诅咒、疾病和死亡。 “无惨公子。” 医师来到他身后,温和地开口:“药已经准备好了。” 无惨仍静静盯着前方的身影,没有回头。 庸医。 听到他们的动静,那个人才看过来,洁白的面孔被阳光照得像在发光。 “已经准备好了吗?” 她连忙放下医书,掀开布帘走进屋内,身影一同融入这阴影中。 无惨的视线随着梦子移动。 梦子走近,并没有在他面前停下,又迈出几步,接过医师手中的药碗,用小勺浅浅尝了一点药汤。 每次用药,梦子都会自己先尝一点。 也许是遇到了不太明白的地方,她的眉宇微微颦起,眉心多了一点轻微的皱痕。 和他人说话时,嘴唇微微张合。 ……梦子。 回过神来时,药已经递到了手中。 鬼舞辻无惨垂下头,冷眼看着碗中深色的药汤。 反正肯定没有效。 即使问那个庸医喝了药会怎么样,也只会得到“您的性命可能不到二十岁”“让您尽可能活久一点*”之类含糊其辞的话。 然而离开这样的庸医,也没有其他医生可以依靠了。 他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 游戏里的时间过得很快。 一转眼,暴雪就将京都淹没了。 “梦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回过头,在雪地里看见瘦削的少年。 “雪鵺?” 天气这么冷,藤原雪鵺却好像没有感觉到温度似的,穿着不太厚重的狩衣,戴着乌帽。 他站在白雪中,温暖地笑了一下,好像一只清隽澹然的白鹭,只是眼下有些青黑的眼圈,似乎没有休息好。 梦子向他走近:“雪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段时间,不止五条老师——藤原雪鵺也很忙,似乎是得到了藤原北家嫡流的重视……不过他本人并不在意这些。 雪鵺对出人头地之类的想法毫无兴趣,相反的,他是那种为他人而活的、善良的人。 已经长高的少年低下头看她,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递来一枝红色的梅花。 “我只是来交付任务,马上要回播磨……这个,送给梦子。” 此时很早,被白雪覆盖的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只有稀稀疏疏的人影在清扫地上的积雪。 梦子和藤原雪鵺并肩而行,把梅花轻轻接到手中。 “好漂亮……” 红色的梅花,映着冬日的白雪和近似黑色的枝干,有种难掩的鲜艳感。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 明明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赞美,藤原雪鵺的脸却微微烫了起来。 干净的梅花,和梦子很像。 “嗯。” 他的从容也在梦子的目光里融化了。 “……那就太好了。” 克制的话语,压抑着无法言明的思绪。 “最近、我听说梦子很少出门了呢。” “是啊……这次的医生是一位很优秀的人,我也想了解一些知识……” 直到走进鬼舞辻家、接近无惨的院子,藤原雪鵺的心情也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愈发压抑。 他没有办法不去思考身旁少女的命运。 梦子,他的心友。 ……性格残忍又注定早逝的未婚夫也好,家族对于金钱的渴望也好——都是捆绑梦子的枷锁。 即使请求五条大人教导她咒术、又或者自己去学习咒术,却似乎也无法帮助梦子。 藤原雪鵺因此而忧虑。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梦子她…… “一定要去吗?”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说出了口。 梦子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藤原的目光里是单纯的关心和担忧,或许还有掩藏的、真挚的感情。 他直视着梦子,说: “你可以不去的,梦子。我可以——” “嚓”—— 一把刀猛地捅进少年的太阳穴,鲜血四溅,藤原雪鵺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鬼舞辻无惨握着刀,从他脑后用力拔了出来。 脸上被溅满大片温热猩红的血。 ……这样才对。 然后,就这样擦干净脸上的血…… “那么、我就告辞了。” 令人厌恨的声音唤回思绪,无惨回过神,幻觉中被自己杀死的藤原雪鵺完好无损地站在门前,正在和梦子道别。 他盯着那个毫无防备的背影,有一种立刻用瓷片刺进去的冲动。 “你在想什么?” 耳边冷不丁响起少女的声音。 无惨缓慢地侧头,发现梦子正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凝视着他。 她不去看慢慢走远的少年,也不看不远处炮制药材的医师,黑色的眼睛只倒映着他的身影……好像世界上最令她关注的事,只有这个。 无惨:“没什么好在意的。” 想让那些虫子立刻消失。 苍白昳丽的脸上,仍残留一丝危险的神色。 梦子:“脸色很可怕哦。” “可怕吗。” 胸腔中的躁动依然难以抚平。 “哪里可怕?……你说说看。” 青年眼神微微下瞥,红梅色的眼睛半垂,几乎窥视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梦子变得更加美丽了。 艳丽的、黑色的长发,总是含着薄雾的双眼,细腻的皮肤和嘴唇。 除了金钱和名誉,还有什么可以吸引梦子呢? 突然冒出来的小鬼,对梦子说‘不用来’……别开玩笑了。 屋外是寒冷的积雪,屋内又燃起许多火盆,将房间内熏得十分闷热。 梦子温声细语道:“无惨刚才的眼神,很冰冷,很可怕。” “有什么可怕的?” 黑发青年用微哑的声音问。 无惨来到她身前,苍白修长的手像蛇一样贴过来,捧起她的脸,语调近乎轻柔: “其他人要更好吗? “五条,藤原,或者还有其他的男人,女人……要比我更吸引梦子吗?” 他的手很冰。 在昏暗的房间中,明亮的白色光线只能穿过布帘的缝隙钻进来,更多则靠火盆的光亮照明,未婚夫苍白的脸却依然看不出血色。 因为久病,他的眼底还有着病色的青黑眼圈。 蜷曲的黑发,红色的眼瞳,色彩对比极强,几乎比手中的梅花更加艷丽。 “告诉我,梦子。” 就像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形的、亲昵的诱惑。 ……梦子喜欢这样。 “无惨,” 她轻轻把脸贴进他的掌心。 “今天鬼舞辻大人对我说,婚约解除了哦。” 无惨呼吸略停,俊美苍白的脸上,神情突然空白了。 啊…… 这个样子,也非常喜欢哦。 梦子微微笑了。 外界的声音好像也消失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无惨什么都听不到,过了很久,才勉强张了张嘴,声音沙哑: “为什么?” “嗯……为什么呢。” 黑发的少女依然是那副如在梦中的状态。 似乎一切对她来说,都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鬼舞辻大人说,我是个好人,希望我可以得到幸福。” 幸福。 父亲和那些人一样。 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居然对梦子说出那样的话…… 明明知道,失去梦子的话,他就会死—— 全部—— 全部都—— “……” 咬紧牙,压抑地呼吸。 梦子安静地仰头,湿润的黑瞳静静望着他,像是在观察什么、期待什么。 你在想什么? 你想要看到我怎么做? ……很中意吗?现在的这个表情。 安心,憎恨,绝望,痛苦,愤怒。 全部扭曲在一起,变成胸腔中翻涌的、狂烈的火焰。 他是什么时候抱住了梦子呢? 不记得了。 嘴唇是什么时候贴近了她呢? 想不起来。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无法再忍耐,急切地追寻着那甘美的吐息。 闷热的房间中,温度骤然变得难耐起来。 ……梦子。 梦子。 一遍一遍,重复着。 焦渴到几近疼痛的呼唤,伴随着炽热的喘息、缱绻的吸吮。 “你得和我一起。” “——【永远】。” 被唾液打湿的双唇,在热烈的纠缠中,吐露了贪婪的、名为“爱憎”的诅咒。 ------------ 11 无魇鬼餐箱庭 无惨的身体很虚弱。 即使是单纯地亲吻梦子的双唇,也让他难以承受地颤抖起来。 苍白的面颊染上病态而艳丽的绯色,浑身都在发烫,湿粘的喘息不停喷洒在她的脸颊、嘴唇和耳朵上。 “梦子……” 呼唤的声音都带着一点湿湿的颤音。 梦子凝视着青年,在这张充满久病郁色的脸上,看到了因为自己而升起的、深暗靡艳的神情。 喜欢。 好喜欢。 她喜欢在亲吻时,看到对方因为略微失控而流露出的,扭曲而煽情的脸。 上一周目也是、现在也是……每一次、每一次接吻,都很喜欢。 但是不可以太贪心。 “呼吸太急促了……” 她轻轻按住青年还想靠过来的胸膛。 “休息一下吧,无惨。” 委婉地说出拒绝之语时,梦子嘴唇上还残留着他留下的水痕。 “……” ……得不到满足。 越贪婪、越焦渴,又越得不到更多。 胸腔中的情绪和火焰燃烧得愈烈,便愈发深刻地,察觉躯体的无力和孱弱。 无惨静静躺在被子上,迟缓地侧过头,透过布帘看向屋外的小桥。 世界的颜色都是压抑而灰暗的。 医师就在房间另一侧,背对着他默默地炮制药粉。 ……臭庸医。 无论看多少次诊,服下多少药,都没有任何作用。身体没有任何好转,反而一天天衰败下去。 这样酷刑般的日子,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梦子18岁了。 他也要20岁了,快死了。 简直像一条无骨的蛆虫,蜷缩在这狭小的屋子里,终年不见阳光。 他被困在这里面了。 爱欲,嫉妒,痛苦,憎恨……所有的感情和思想都被挤压在这具狭小软弱的躯壳中,无法逃离。 【窒息】 压抑到极点,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炽烈的,疯狂的破坏欲。 无惨掀开身上的外袍,踉跄着从被子上爬了起来。 可恨。 一切,什么都一样,如此地可恨。 鬼舞辻无惨无视了庭院中诧异看过来的仆人,从廊下一步一步、身形不稳地走着,即使中途险些摔倒,也撑住了柱子稳住身体。 最后,他颤抖地走到了制作竹管的地方。 ……那里有一把锋利的刀。 ——消失吧。 这个也是,那些也是…… 【全都马上死了才好】 * 梦子刚转回屋子,便看见极具冲击性的一幕。 她病弱恶毒的未婚夫,握着刀,从背后一步一步靠近正在准备药粉的、一无所知的医师,一副要吃人的可怕表情。 “……?” 这一刻的时间都好像凝固了——梦子下意识迈开脚步,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欲行凶的未婚夫。 “停——” 不熟练的言灵还没说出口,梦子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无法阻拦的力道传来,令她头脑都空白了一瞬,只剩下一个想法: 病人的力气,会有这么大吗……? 她扑上来的动作甚至只让青年轻微地停顿了一下,手上的刀依然稳稳向前,带着毫不遮掩的恶意。梦子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加上去,换来的却是更加天旋地转的、难以遏制的力度。 苍白的,随时都要咽气、靠着反转术式吊命的未婚夫,几乎是拖着她往前—— “梦子……放手。” 冰凉的,沙哑的声音,压抑的语气蕴含着强烈的杀意。 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数秒内。 远处修剪枝叶的仆人注意到了异状,却还没来得及放下剪刀;前方的药师也听到了动静,正准备回头,但锋利的刀尖已经对准了他的后脑…… ……啊。 这个一定。 就是命运的分支吧? 神游之中,梦子抓住了那把白茫茫的刀。 她错觉自己好似抓住了命运的线头——刺痛手心的似乎不是锋利的刀刃,而是命运的丝线。 于是梦子又握得更紧、更紧了一些。 红色霎时间从指缝溢了出来。 被她紧紧抱住的无惨,不知为何脚步凝滞了一瞬。 他们撞上前方的医师,人、桌子、药碗、工具全部掀翻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无惨倒在地上,刀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医师被撞到另一边,梦子就伏在他的胸口。 无论是周围仆人的尖叫,瓷片砸在地上碎裂的脆响,被血液污染的药粉,或者别的什么…… 周围的喧嚣都远去,只有梦子的体温、梦子的香气……愈发的鲜明馥郁起来。 柔软的、温暖的,属于少女的躯体,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椿花的香气,伴随着她冰冷的命令,钻入他的血肉中: “「停下」。” 少女的嘴角,出现了黑色的蛇眼咒纹。 在她张口说出命令的瞬间,无惨的身体被一种阴冷侵袭了。他仰头,看到梦子张开口时,红润舌尖上一闪而逝的、黑色的獠牙咒纹。 他的五脏六腑开始焚烧。 梦子撑着他的胸口起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鬼舞辻无惨。 在那双红梅色眼瞳一瞬不瞬的窥视中,“啪”的一声—— 梦子反手给了他一耳光,将他整个扇得偏过头去。 她的掌心被刀刃割伤,流出的血液蹭得无惨满脸都是,苍白病态的皮肤上顿时沾了一片艳丽的红色血渍。 “梦姬……大人……” 这突然的一幕令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愣愣地看着一向优雅温文的梦子大人和无惨大人。 “无惨,” 动了手的姬君面上却没有多少激烈的情绪,只是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嗓音不稳: “这样的放纵太低级了。” 仆人们没有办法理解姬君的话。 但不妨碍他们看出来——事态似乎已经平息下来了。 梦子站起身,有人上前为她处理伤口,有人急忙收拾地上的残渣,慢了一拍的人只好迟疑着走向了无惨公子。 ……没事的。 梦子大人也在这里。 她安慰自己。 从刚才开始,无惨大人便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应该已经冷静了下来……或者受到了打击吧? “无惨大人……” 侍女忐忑地靠近青年,试探着去看对方的脸色时,却怔了一下,连要说出口的劝说都忘了。 因为鬼舞辻无惨的样子,实在……很奇怪。 卷曲的黑发散落在他脸上,黑色的发丝间,隐隐透出一双红色的眼睛……没有想象中的耻辱或愤怒,只是亮得让人心惊。 但最异常的是—— 他、他在舔…… “你在看什么?” 冰凉的声音让侍女下意识低下头,将身体跪伏得更低,一滴冷汗砸在地面。 “不……请您……请您原谅……” 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说了什么,几乎语无伦次,仿佛被某种不祥的阴影攥住了咽喉。 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姬君手上、那个时候……血,蹭到了无惨大人脸上…… 他在舔脸上的……梦子的血。 低下头的视野中,侍女看到无惨大人站了起来,能感觉到对方俯视自己的视线,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啪嗒。 一滴冷汗落在地面。 但最后,无惨什么也没做。 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侍女几乎虚脱,胡乱收拾离开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梦子大人就在不远处。 ……姬君。 姬君非常温柔,对待下人也很亲切。即使受了伤、亲自阻止了惨剧,也没有责备被吓坏的仆人们。 可是和过去整洁优雅的形象不一样,她此刻衣衫微乱、沾染了血迹,却依然温声细语的模样,令人感觉到一种异样的错位感。 侍女凝视着站在狼藉中、被红色鲜血弄脏衣袖的梦子大人,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 无惨和梦子……似乎,一同陷入了某种怪诞、诡丽的危险之中。 * “梦姬大人。” 地上的残渣还没有收拾干净,医师却失礼地拦住了需要处理伤口的梦子。 “配方还剩最后的一副药……在下、在下需要立刻去寻找一味草药。” 梦子看向险些丧命的医师。 出现了堪称威胁性命的混乱,他却没有任何愤怒或恐惧,目光总是盯着地上被血液污染的药粉,脸色凝重。 “那种材料,京中无法买到吗?” 对方摇了摇头。 到底是怎样珍稀的材料呢? 梦子问出口后,青年医师思索着,开口道: “那是一种,一年之中只会盛开两到三天,只在白天绽放的……青色的彼岸花。” 得知最后一个配方,梦子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你已掌握药剂:【未完成的药】] 黑色的文字和其他提示没有不同,不含任何多余的情绪,却隐隐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梦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最近一直教导自己医术的医师,在对方询问的目光中浅浅一笑: “我明白了。静候您的佳音。” 直到青年医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梦子才缓缓收回视线,打开系统检查了一番。 [【未完成的药】:缺少了关键性的材料,未完成的神秘药方。喝下的话,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变化呢……?总之,先等待医师的消息吧。] 这个描述…… 梦子又想起了方才无惨超乎寻常的力量。 她的未婚夫,似乎不再是那个无害的、虚弱的病人。 某种东西撕破了那层苍白的外皮,一点点暴露出狰狞残忍的内核。 理智和潜意识告诉了梦子她会遭遇的东西。 可是胸腔中那颗隐秘的种子,仿佛在轻轻地摇曳,无声地低语。 她摊开用绷带缠好的右手。 掌心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但活动时,仍能感觉到那种细细密密的刺痛。 梦子轻轻把那只手放在胸前,用另一只手小心地、珍惜地握住。 那种疼痛并不令她烦躁,反而有隐秘的、无法言喻的快乐,不断从胸腔中升起—— 梦子知道,自己正紧握着命运的转折点。 啊…… 这种感觉。 ……令她心动不已。 ------------ 12 无魇鬼餐箱庭 “梦子大人。” 侍从的声音让梦子回过头,对方手里正捧着干净的衣物。 对了,衣服沾到血了呢。 “麻烦你了。” 侍女小心地避开梦子受伤的手,为她换上干净的衣服,缠好腰带,将长发撩起、披在外衣上。 她们收拾好梦子沾血的衣服和绷带,无声无息地退下。 除了凶器刀柄上有些擦不掉的血痕,一切好像又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作为贵族世家子弟,即使无惨刚刚在仆人们面前试图杀死医师,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在穷奢极侈的平安京,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普通平民的安危;反倒是作为贵族和反转术师的梦子的伤,引起了更多混乱和异常。 侍女低下头,穿过长廊,将怀中的东西放置在隐蔽的房间中。 那是一件沾血的单衣。 很多人说,鬼舞辻家和梦姬的婚约,只是出于无惨续命的执念,没有多余的恋慕之情。 但是她知道不是这样。 ……无惨大人对梦子大人很痴迷。 即使被梦子大人打了耳光,出身贵族的青年也没有发怒,而是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迷醉地舔去脸上属于梦子的血液。 只是想起那一幕、想起自己被下达的命令,侍女的呼吸就不由得轻微颤抖起来,心跳加速,低着头关上了这间无人使用的房间。 许久之后,当走廊也陷入阴影中,才有人来到了这扇门前。 拉开门,拿起了那件血衣。 * 出于安全的考虑,梦子让仆人们也暂时离开了院子。 她本打算使用式神之术煎药、处理日常,但令人意外的是——无惨一夜之间好转了。 “是我不好,吓到你了吧。” 黑发的青年一如既往的苍白……不,他的脸色比过去还要苍白,可是神态、气息、姿势……这些外在的变化,无不体现出一种健康人才有的平稳和轻盈。 无惨摆脱了病榻、换上俊逸的狩衣,仍然站在房间的阴影中。 梦子看见未婚夫从衣袖中伸出的手,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而运动着,隐隐流露出不属于病人的力量感。 “……梦子。” 甚至就连他的亲吻也是。 急切地、一刻不停地缠上来,不算温暖的手臂有力地缠住梦子的腰和脊背,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和后颈,充满欲.望地追寻她的唇舌。 “唔……” 直到梦子先一步气息不稳、微带颤抖地抓紧他的衣襟,无惨才颇有余裕地从她口中退出。 黑发红瞳的男子凝视着她的神情,在梦子急促的呼吸中,再次低头——含吮她潮湿的唇角,将那一点水痕也舔去。 “不要生我的气。” 红色的艷丽双唇分开,无惨恢复了那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形象,仿佛刚才无比糜艳的亲吻不是他做的。 他用拇指擦过梦子眼角的红晕,摩挲着她的脸颊,使她能够与自己对视: “那个医师没有死、会得到应有的报酬。” 红梅色的眼瞳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不要去想五条和藤原了,梦子。只有我需要你,绝不会留你一个人。” 梦子被他揽在怀里,仰着头,慢慢地露出微笑。 “不够。” 她梦呓似的小声说。 “这样是不够的,无惨。” 青年拧起眉,又露出了那种冰冷的眼神,但还没等无惨追问什么,梦子已经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她伸手拨开无惨额前垂落的卷曲发丝,轻声细语地同他说话: “真的痊愈了么?你没有感到不对的地方吗?” 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让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被梦子带伤的那只手这样抚摸脸颊、差点碰到唇角,咽喉几乎本能地一阵阵紧缩。 ……梦子的,血的味道。 无惨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浮起温雅的笑意:“没有。” “这样啊。” 梦子轻声说:“……那就好。” …… 鬼舞辻家短命的嫡子,在将死的二十岁奇迹地恢复了健康。 未婚夫换回了贵公子的打扮,他的外表和谈吐如此不凡,在贵族中如鱼得水,根本看不出被家族雪藏十多年的痕迹。 “……无惨大人能够痊愈,必定得到了上天的保佑……” “恭喜您。” 交谈声中,有人提了句: “听说鬼舞辻家与梦姬解除了婚约……” 红梅色的眼瞳倏地盯过来。 “——没有那种事。” 苍白的青年道,眼神冰凉刺骨。 被打断的客人一怔,但那可怕的目光似乎只是错觉,青年眨眼恢复了温文尔雅的神色,看不出任何狰狞或杀意。 “……梦姬是我的爱妻。” 鬼舞辻的嫡支公子道。 整洁蜷曲的黑发;红梅般昳丽的双瞳;抑扬顿挫的吐词……她的未婚夫有一副甘甜迷人的躯壳,将扭曲残忍的内核深藏其中。 梦子坐在角落的屏风后,从屏风细小的缝隙中,窥见未婚夫脸上罂粟般的笑意。 无惨说:“我们绝不会分开。” 一只小小的纸式神从袖口爬出来,被梦子用指尖轻轻推回去。 侍从端上火炉和炙肉。新鲜的肉片还带着血丝,呈现出鲜红的色泽,放在烤架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梦子没有胃口,转头看向屋外。 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和煦,最适合品味茶汤、吟咏和歌之类风雅的活动。 宴会却没有安排在庭院。 ……好像一直没有晒太阳呢。 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淹没在交谈声中。 * 一切结束,时间将近夜晚了。 浓郁如血的夕阳渐渐暗淡,天空从橘红渐渐变为墨蓝,云层厚厚的,看不到星月。 鬼舞辻无惨摩挲着掌心的衣物。 今天的食物太糟糕了。 不知道那些废物在做什么,竟然端上来那种劣等的腐肉……只是闻到那种味道,就让他几欲作呕。 就连那些大块朵颐的贵族,身上也似乎吸饱了那种劣质的味道,无惨坐了片刻,难以忍受地离开宴会——来到了这个房间。 这是一间没有人使用的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无惨径直打开衣橱的锁,拿起一件沾血的单衣。 ——数日前,他无意中舔到了梦子的血。 从她划破的掌心蹭到他脸颊上,缓缓流到嘴角,被他不小心舔到的血液。 ……又或者在闻到那种香气时,便有意识地伸出舌头,舔到的血液。 如此芬芳、如此美味……掺杂着融入骨血的,梦子的香气。 充满了无比的诱惑力。 梦子。 梦子…… 无惨一遍遍嗅闻衣袖上的血渍,又颤抖着低下头。 深深地、深深地吮吸。 心神俱震。 他像个数十年没有喝到水、即将渴死的迷途旅人,埋在布料间,痴迷地汲取着梦子的血,喘息着,眼睛发红。 阴暗的,粘腻的,无比焦灼的渴求,全部交缠在一起。 * 梦子穿过走廊,在无惨的房间门前停下。 纸拉门上只倒映着她自己的黑色剪影。 今天的晚餐似乎不太合未婚夫的胃口。他没有吃那些炙肉,一个人离开后便待在房间深处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无惨,我可以进来吗?” 她坐在纸拉门边,轻声对里面说。 很久之后,房间深处都没有传来回应的声音。 梦子伸手,轻轻拉开门—— 里面空空荡荡,满室黑暗,一个人也没有。 不在吗…… 他去哪里了呢? 不过也没有非要找到人不可。梦子转身,打算沿着走廊离开时,一行系统文字弹了出来。 [夜半时分,你听到无人使用的房间里传来奇怪的声响。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应该怎么做呢?] ……要去吗? 梦子的双腿凝滞了几秒,跟随指引迈开脚步,无声无息来到一扇门前。 这里本来是没有使用的房间,现在却有人。 “梦子。” 熟悉的声音呢喃着自己的名字,声音沙哑,夹杂着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焦渴。 对方的身影被灯光映照成黑色的剪影,倒映在纸拉门上,显得模糊又诡丽。 昏黄的灯光,黑色的人影,柔滑迷人的嗓音……隔着门,只能靠这些去辨认对方的身份。 那个人影,和记忆中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要开门吗?] 【是】 “唰——” 梦子拉开门。 “无惨,你在……”叫我么? 欲出口的话在看清屋内景象时戛然而止。 地上散落着血迹干涸的绷带、纱布,刀柄沾着暗色痕迹的刀……她优雅的未婚夫,此刻伏在地面的靛蓝色单衣之中,迷恋地吮吸上面凝固后又被打湿的血渍。 ……他在做什么? “无惨?” 梦子看着房间里面色殷红的青年,轻声问: “你怎么了?” 她认得出来,对方怀里的是她的衣服——上面沾到了一些手被割伤后的血。 那么,旁边那些绷带,也是她的么……? 无惨似乎终于发现了她。 未婚夫睁开眼,从衣物上抬起头,黑发散乱、苍白的面颊上沾着红色的血痕,红瞳中的神采令人有些发毛: “梦子……你在找我啊。” 如往常那般诱惑沉醉的低语。 梦子的目光从地面那些被吮吸过的绷带上移开,落在他脸上: “你看起来不太好。有哪里不舒服吗,无惨?” ------------ 13 无餍鬼餐箱庭 “不太好?” 无惨重复了一遍她的说法,像是否定什么似的摇头:“不对不对不对……” 他撑着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 靛蓝色的衣袍散落在脚边,无惨红梅色的眼瞳看向了梦子,脸上勾起艶丽无比的微笑。 “我现在非常好,不能再好了。” 不。 明显很有问题。 这么亢奋的样子……难道未完成的药会让人high起来么? 还是说,他在因为自己的血兴奋呢? 梦子审视着面前的未婚夫,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对方似乎也并不需要她做出反应。 烛火忽的闪了闪,又熄灭,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之中,只有惨白的月光照在青年沾血的脸上。 “梦子,你果然与凡人不同。” 无惨的声音和白天时并没有多少区别,只是声色更加优美、语气轻柔到怪异;似乎被深沉的夜色包裹着,变得神秘而令人心悸不已。 “你重视的那个医师非常出色,他的药不仅仅是有效,还让我变得不一样了。” 力量增长到可怕的地步,五感变得锋利,不只是远处的景色,就连过去看不到的咒灵和诅咒也全部一清二楚。 他看到了梦子都看不到的存在。 但是,令人痛恨的、不堪的变化也出现了—— 无惨知道:只要碰到阳光,自己就会死。不止如此,人类血肉的气味变成了食物的味道…… 他需要吃人肉。 只要可以健康地生存下去,鬼舞辻无惨可以毫不犹豫地吃人,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有一个问题—— 他想要梦子。 无惨听到过医师说的话。在自己身体痊愈的现在,就算是害怕阳光之类的副作用,也只不过需要一种青色的彼岸花而已,他已经不再需要靠梦子的反转术式续命—— 他不需要梦子了。 胸腔中的焦渴却没有消失。 虽然不明白缘由,但只有梦子——梦子应该在他身旁。 “我会成为完美的存在。” 鬼舞辻无惨在月光中迈过地上的狼藉,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梦子。 “血的种类,疾病或遗传的血脉……这些东西轻而易举地展现在我的面前,人的肉.体变成了透明的。” 就像是怪谈传说中绮丽的物语。 越是深深地明白那些潜藏的危险,越是被深深吸引着。 梦子身体凝在了原地似的,呼吸也不由得放轻。 “梦子,你的精神和肉.体都非常美丽,冷静又敏锐。和别人都不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 苍白的、修长的手轻触她的脸颊。 无惨的声音充满了冰冷而亲昵的诱惑,只是他下意识贴紧梦子的动作,暴露了他并不如表面的那么从容,堪称迫不及待。 简直像是被一只怪物束缚住,窥伺着慢慢亲吻皮肉似的。 “你得和我一起,梦子。” “……” 梦子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烫。 无惨的手指并不温暖,反而有些冰凉,梦子却觉得他的手像是一簇火焰,将她整个人点燃了。 好高兴。 原本以为痊愈之后,会变得无聊又普通的攻略路线,竟然藏着这样的惊喜。 倒不是说她不喜欢普通游戏的王道恋爱路线,但是明明有着隐藏世界观,当然还是隐藏支线更有趣吧? 那么,先存一下档吧。 [存档中……] [2号位存档成功。] “好呀。” 存档完成后,梦子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轻轻攀上未婚夫的肩膀,仰头温柔地回应: “约好了。一直在一起吧。” “……” 视线中,原本冰冷锁定自己的青年微微一怔,眼神中那种可怕的侵略欲散去一点,好像她的话是某种难以理解的语言。 梦子……答应了……? 无惨的牙齿甚至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但这只是一瞬间,胸膛中随即升起了更加炽烈的、烫人的东西。 “很好……梦子。” 苍白的青年手指微动,拇指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唇,俊美的脸慢慢凑近。 “……非常好。” 在甜蜜的浪潮中,梦子脖颈的皮肤被咬破了,他埋在那里,贪婪地吮吸起来。 力量和体温从身体中一点点流失,在视野渐渐模糊时,又听到那仿若情人般诱惑迷人的低语: “梦子,张开嘴……对,很好。把我的血咽下去。” 手指强硬地伸进嘴里,从指尖处,温热的液体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涌入口中。 一开始是不适的反胃,但随即那种浓烈的血腥气很快变得甘美醉人,从舌根涌入食管、胃部、血管……全身都开始发烫、灼烧,令人头晕目眩。 这是什么? 血的味道,好香…… “唔、咕……” 喉咙不由自主地吞咽着鲜红的液体。 [你被【始祖】注入了血液,咒力+15] [你被【始祖】注入了血液,咒力+3] [你被【始祖】注入了血液,咒力+10] …… [你被【始祖】【鬼舞辻无惨】转化成了【鬼】。] [咒力+300] [体质+200] [魅力+200] 梦子从那种极度鲜美快乐的状态中稍稍清醒过来,就听到了系统连续不断的提示音。 原来如此……咒力这种属性果然不能靠普通的途径增长,只有这种特殊事件才有可能获得咒力的突破么? 不过这不是结束,新的提示接着出现了: [你感觉到身体变得敏感,皮肤在阳光下会变得无比脆弱、被直接焚毁,你知道自己碰到阳光就会死亡。] [你获得了弱点:【致命阳光】] [你感到饥饿,肠胃似乎也随着身体的变化而枯萎,普通的食物再也无法满足你了。] [你获得了弱点:【人肉食欲】] [你已经不再是人类,被相关npc发现将会遭受敌视。] 未婚夫的手指还停在她的口中,轻轻摩挲她的舌尖,梦子却看着那一行行文字,愣住了。 碰到阳光就会死,这种事她已经猜到了……但是,另外的那个弱点…… 人肉、食欲? 也就是说,作为鬼,她必须要吃的是…… 开什么玩笑。 无惨、做了什么啊……! 根本没有思考,梦子拉开系统界面。 【读档】 [2号存档载入中……loading……] [载入成功。] 无惨微微晃了下神。 梦子正安静地站在面前,被他轻轻触碰着脸颊,等待他的下文。 ……她会答应的。 梦子不会拒绝他。 不知道为什么,无惨心中已经下意识这样认定了。 他带着温文的笑意,开口: “你得和我一起,梦子。” 只要这么说了,就会得到她的约定—— “不要。” ……? 说了、什么? 无惨顿了顿,胸膛中高涨的情绪瞬间冰冷,无意义地重复道:“……不要?” 没等他反应过来,梦子袖中突然涌出大片雪白的纸片,化作无数纸人式神扑面而来,鬼舞辻无惨下意识松手、遮住自己的面庞。 而她转身就跑。 “梦子——!!!” 难以置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夹杂着愤怒到暴虐的情绪。 梦子不太明白无惨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但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后,她不可能再答应的。 捏出手印唤来胧车,梦子奔跑着,直接扑进胧车妖怪的车厢,车轮燃起火焰瞬间升向天空。 她没忘记变成鬼会有多么夸张的属性加成,更不要说对方还是【始祖】,人类的双腿是绝对跑不过无惨的。 总之,先离开这里,去找其他人帮忙…… 脑中刚刚闪过这样的想法,“噌”的一声,胧车的车厢突然被刺穿一个大洞。 “诶……?” 那是一条……肉质的、触肢……? 梦子睁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许多触肢紧跟着再度刺进来,车厢晃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最后被整个撕裂,露出漆黑的天幕。 一个赤.裸的身影,从裂开的缝隙里爬了进来。 “梦子——” 渐渐从黑色变成白色的蜷曲长发,苍白而肌肉匀称的美丽肉身,她的未婚夫抬起头,脸上多了一些邪异的纹路,四肢长出了带有利齿的嘴。 “梦子,你要到哪里去?” 在那张妖异的脸上,是熟悉却更加可怕的红梅色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缠绕在车厢上的刺鞭变成一个囚笼,慢慢爬上她的身躯。 “你说说看。” 如往常般迷人诱惑的嗓音,却让梦子后颈的寒毛一根根炸了起来,头皮一阵阵发麻。 变成怪物的未婚夫背后伸出无数条肉质触肢,缠住她的手脚、令她动弹不得……并感觉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精神上的高昂。 这种过度的刺激让梦子一时说不出话,而沉默也同样是危险的。 “……” “……说不出来吗?算了。” 鬼的始祖脸上扬起罂粟般的笑容。 “我反悔了。到我的体内来吧,梦子。” 他想要梦子。 食欲和无法理解的躁动交织在一起,无惨无法克制,因为想象而呼吸急促、亢奋不已,唾液分泌不停。 如果她要逃走的话。 ……他就吃掉梦子。 让她长在自己的身体里。 ------------ 14 无餍鬼餐箱庭 【读档】 [2号存档载入成功。] “你在这里啊。” 【读档】 “不会让你逃走。” 【读档】 “梦子……” …… 呵呵。 梦子淡笑着欣赏夜空,再也没有精力反抗埋在脖子处吞咽的未婚夫了。 惹了她,那可算是惹到她了,鬼舞辻无惨惹了整个游戏最好惹的人,相当于什么都没惹。 读档根本没有意义。 游戏将她反复碾压,竟让她变得更加柔软舒适。 身体一阵阵发冷,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血液一点点流逝,又被贪婪的唇舌反复汲取。 无惨伏在她的身体上吮吸血液,梦子能够理解他因动情而急促的呼吸、拧紧的眉宇——因为她的大脑也一片空白。 那种异常的进食,给官能带来的快慰是无法用语言描绘的。 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在迷蒙的恍惚中,梦子听到了已经听过很多次的、柔情蜜意的命令: “张开嘴,梦子。” 要喂给她血了么……? 每次说出这样的命令,无惨就会把血给她。 为什么他会这么执着呢? 在这么多次读档中,除非梦子反应激烈地逃跑反抗,其他的时候,就算她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发现,无惨也一定要把她变成鬼……或者将她时刻带在身边。 ……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结局。 作为人类的梦子,和作为鬼的始祖的未婚夫。 无论走到哪里、变成什么样的身份,苍白而昳丽的贵公子身旁,都有梦子的身影。 五条也好、藤原也好,在那些属于无惨的路线里,其他所有人都变成了“不相干的人”,梦子什么都不需要想,无惨会带着她去到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他把那个地方叫做无限城。 ‘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已……’他蜷曲的黑发与梦子的长发交缠在一起,视线也是,身躯也是,红色的眼睛好像要把梦子的灵魂也吸进去。‘你不需要在意。’ 曾经随口说出的谎言,似乎慢慢变成了真实。 无惨像是玩收集游戏一样,创造了许多根本不想创造的同类,作为下属和延伸的触肢,为他寻找传闻中青色的彼岸花。 但不论是强大的上弦,还是稍弱的下弦……始祖不允许其他鬼称呼梦子的名字,她是禁忌的、生活在鬼的无限城的人类。 说出她的名字的鬼,就会被诅咒而死。 所以在那条路线中,梦子被叫做“鬼喰姬”。 【被鬼吞食的姬君】,或者【作为鬼的食物的姬君】。 人类和鬼,非术师和诅咒,这样的组合要怎样共生呢? 她和无惨之间古怪阴暗的亲密关系,又扭曲着陷入了更加毛骨悚然的漩涡……既是约定了婚约的恋人,也是捕食者与食物的关系。 爱意与食欲混杂在一起,难以分割,令他矛盾不已,在饥饿和爱憎中挣扎。 现在想一想的话,也许无惨的命运,在他的名字中就已经预兆了。 鬼舞辻,无惨。 恶鬼跳舞的十字路口。 残酷和不幸。 鬼杀人吃人的“无惨绘”。 所以作为无惨的未婚妻、成为他最亲密的人以后,梦子也得到了【鬼喰】的命运。 在那个存档中,梦子一直被无惨注视着。 以一种看恋人,看食物的,充满垂涎和纠缠的,令人脊背生寒的冰冷眼神。 有的时候无惨真的很想吃掉她。可是凑到了嘴边,梦子以为他会张开血口咬下来时,又只是一个压抑的亲吻。 那些纠葛痛苦的心情,全部变成另一种癫狂的欲.望。 明明这么难受的话,不要在一起就好了。 但是无惨很执着。 一遍遍,一遍遍,每一次读档都是这样。 梦子不明白无惨在想什么。 但有一件事是明白的:她要么成为鬼,要么成为食物,无惨不可能让她离开。 冰凉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颌,打开她的口腔,苍白的手指强硬地伸进嘴里,从指尖开始涌出始祖的血液。 “唔……” 被迫吞咽着。 梦子不想被吃掉,也不想陷入囹圄般的无限城,但是变成鬼的话…… 她无意识地想起无惨鬼化的样子。 四肢长满了嘴巴,背上还有触手状的刺鞭。 现代地图将自己砍成两半的、两面四手的怪物,肚子上也长着嘴巴,在她GAME OVER时轻蔑地点评道: ‘你喜欢的女人,肉看起来很好吃啊。’ 反胃感瞬间涌了上来。 几乎将理智淹没的美味之中,她恍惚地想到: 变成鬼的话——不就和那种货色一样了吗? “对……就这样,吞下去。” 无惨轻声蛊惑着,一点点将血液灌入她的咽喉,在感觉差不多时抽出手指,去擦梦子嘴角的唾液。 ……然后被她握住了手。 “无惨。” 无惨顿了顿,垂眸:“……什么?” 被精心养育、愈显纯洁的少女躺在靛蓝色的和服中。她黑色的发丝铺在地面,衣领、脖子和雪白的脸上都沾满了血液,宛如盛开后坠落的红色椿花,正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梦子露出了不太清醒的笑:“你已经满足了吗?” 墨玉般的眼睛渐渐变成了和无惨一样艶丽的猩红。 “不行的吧……?这种程度。” 饥渴难耐。 食欲,憎恨,痛苦,爱欲……全部融为一体,交缠扭曲,压缩成漩涡的形状。 只是成为同类根本不能满足,一定要变成鬼的话—— 让她来做【始祖】好了。 “被我吃掉好不好?” 梦子还残留着血液的嘴唇贴上无惨的唇角,充满食欲地、飘飘然地笑道。 她看到自己身为始祖的未婚夫,似乎是怔了一下。 * ‘被我吃掉好不好?’ 梦子,想要吃掉他……? 鬼舞辻无惨低着头,看着对自己微笑的未婚妻,思维停滞了片刻。 虽然才刚刚给梦子灌入自己的血……但是无惨隐隐意识到,她不会愿意成为鬼。 无论如何想让她堕落,梦子的心都不会腐坏。 她一直都喜欢保持整洁美丽的样子,讨厌粗暴地对待他人,更不能容忍自己渴望人肉的丑态。 无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错觉,只是觉得这样的事好像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多次,每一次梦子都没有接受变成鬼的结局。 真的吃掉她也好,强行把她变成鬼也好,哪一种都像是饮鸩止渴,无法平息胸中那无穷无尽的焦躁和空虚。 延伸得最长的记忆,是没有把她变成鬼的那一次。 ‘不想吃人就不要吃了,作为人类也无所谓’——这么想着,忍耐着一日比一日旺盛的食欲,将梦子藏在无限城或者自己的身边,不允许任何人呼唤她的名字…… 梦子学习医术的时候,每次的药她都会尝一点。 也许是那种药让身体发生了变化,又懂得反转术式,她虽然不是鬼,寿命也变得漫长。 所以梦子总是会在自己的身边。 一直,一直。 就像生病时约定的那样——今天在这里,明天也会在这里。 无数个明天,从平安时代,到大正时代……无惨记得梦子喜欢奢侈的生活,所以他会给梦子买各种各样昂贵的服饰和用品,让她像在平安京中一样生活。 千年里鬼舞辻无惨使用各种手段壮大自己。制造大量的鬼,同时利用数不尽的人类寻找青色彼岸花,喟叹、赞美、狂热和恐惧席卷而来,野心和傲慢不断膨胀,膨胀,膨胀。 鬼害怕提到始祖的名字,人类只不过是食物。 他已经不再困于死亡的恐惧,而是执着于“永恒”,似乎注定成为最高级的存在。 但内心没有得到满足。 至今为止凡是强烈渴望的事都必然如愿以偿*,无论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 只有梦子不同。 只要看到那张脸。 只要听到那个声音。 无惨感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常年弥漫药味的地方。在无尽的虚弱和痛苦中,只有梦子身上的香气,一如既往,不会改变。 只有梦子和自己,不会将对方独自留在黑暗中。 想要吃掉梦子。 害怕梦子会死。 强烈的焦渴永不停止,无论如何都无法满足的食欲。 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从身体的内部一直连接在一起。 纠缠,痛苦,又溢出一丝癫狂扭曲的满足。 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找到青色彼岸花,克服阳光和对人肉的食欲——直到鬼杀队的人闯入无限城,闯到梦子面前的那一天。 手持日轮刀的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美丽的鬼喰姬,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竟然说: “鬼舞辻无惨,你真可悲。” 无惨没控制住自己,周围的一切轰的一声变成了碎片。 在怒火爆发、杀掉所有碍事的人之前,梦子牵住了他的手。 他扭过头,和她墨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就到这里吧,无惨。” 梦子说:“约定,我不会忘记的。” 无惨愣了一下,没有理解她的话语。 在惨烈的战斗后,他最终被拖到阳光之下。 肉.体即将崩坏之际,梦子抱住了他,跪坐在地,对他露出微笑。 她身后是手持日轮刀的鬼杀队。 短暂的思绪空白后,鬼舞辻无惨明白了—— 那是处刑的姿态。 梦子的头被砍下。 那一瞬间,世界破裂了。 她的头掉在了地上。 明明眼球已经快被太阳焚毁,无惨却好像看到了她黑色的眼睛,像溪水浸泡过的墨珠。 ……梦子。 ‘我可以治好鬼杀队的所有人,但有一个请求——’她对伤痕累累的少年说:‘请在无惨的面前,将我的头砍下。’ 梦子的一切都如此可恨。 这是她对【永远】这个约定(诅咒)的回应。 双眼涌出潮湿的液体,口中溢出无意义的哀嚎。 被夺走重要之人的心情——无惨挣扎着抱住那颗头颅,终于体会到了。 驳杂而混乱的幻觉在脑海中闪现,又轻得像一颗水珠的坠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要哭。” 少女轻轻亲了亲他的唇角,令无惨回过神来。 时间的流淌似乎变得缓慢,他看着梦子随呼吸缓慢起伏的身体,毫无理由的,感觉身体中空洞许久的缝隙,被她填满了。 无惨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忍不住去追寻她的双唇。 生物无一例外会死去,肉.体的消亡就是终结*,诅咒却是不灭的。 “梦子。” 他说: “……想吃的话就吃吧,梦子。” 他会诅咒梦子、也被梦子诅咒,直到【永远】。 这是谁都不能插入的,属于他们两人的永恒。 ------------ 15 无魇鬼餐箱庭 甘甜的、美味的力量,一点点从口腔涌入身体,经过食道、还没有到达胃部,就与全身融为一体。 究竟是无惨吃掉了梦子、还是梦子吃掉了无惨,已经不清楚了。 怀中拥抱着的人、拥抱着她的人,从接触到的皮肤开始,一点点,一点点融入了自己的内部……或者说,她融入了对方的体内。 【永远】不会分开。 [18岁,你成为了鬼的第二代【始祖】。] [你失去了未婚夫。] [快乐-15] “梦子……” [咒力+500] [体质+500] [魅力+500] [你已经不再是人类,被相关npc发现将会遭受敌视。] “梦子。” [你获得了弱点:【致命阳光】] [你获得了弱点:【人血食欲】] [作为鬼,你无法使用【反转术式】。] “……你在想什么?” 叮叮咚咚的系统提示声、夹杂着其他人的声音,梦子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坐在地上,沉醉在疼痛的芬芳里。 好久…… 好久没有这样了。 无惨的一切浸泡着她脆弱的精神,冒出一个个小小的、癫狂悲伤的气泡。 “……唔……” 寂静的、燃烧着火焰的院子里,梦子的喉咙里溢出一丝无意义的气音。 “唔——啊啊……呜……” 真是的。 她用手捂住满是血的脸。 手上都是血,脸上也是血,怎样都擦不干净……完全被无惨的气味淹没了。 就像一直被无惨抱住一样。 【梦子】 【梦子】【梦子】【梦子】…… 这样呼唤着她。 脸颊在发烫。 胸口一阵阵发紧,身心都沉浸在那种可怕的、短暂而虚幻的幸福中。 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按在梦子沾满血的脑袋上,使她睁开眼,与一双苍蓝色的璀璨眼瞳对视。 “提问。” 那个人说:“还认得我么?” “……” 梦子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 “是老师啊。” “正解。” 对方露出一个笑脸:“很好很好、看来脑袋没有坏掉嘛。” ……五条知。 只要看到这个人的话,就会很安心。 多次读档、被官能刺激填满的大脑终于恢复了一定认知力,梦子看清了五条知以外的景色,整个院子都变得一片混乱。 血,全部、到处都是血。 ……墙壁和家具上,身体上,无惨和她的衣服上…… 视野被一张放大的俊脸占据了。 五条知固定着她的头,一下子凑到几乎相贴的距离。 苍蓝色如无垠天空的双眼,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甚至聚焦不了视线,只能被那种透明的蓝色和雪白的睫毛占据所有目光。 “我看看……哦、全部混在一起了。” 白发青年自言自语着,说话时柔和的吐息也喷洒在梦子的脸颊和嘴唇上。 脑海空白了一瞬。 梦子看见他微微弯起眼睛,笑盈盈的: “一阵子没见,梦子的变化还真大啊。吓我一跳。” 语调还和过去一样轻快而跳跃,既像是活泼俏皮的少年,又像是可靠稳定的大人。好像一粒苦药后的蜜饯,把可怕荒诞的东西都裹上一层轻飘飘的糖霜。 好温柔。 为什么会有人讨厌这样的人呢? “五条老师还是和之前一样。” 梦子说。“要杀掉我吗?” 成为鬼以后,反而能更清楚地感知到六眼术师的力量——按在她头顶的这只温暖的大手,可以轻易捏碎自己的头颅。 但他拥有的不仅仅是力量。 自己尖锐的问题,没有让青年产生任何动摇,双手依然那样稳定、平静。 并不是因为梦子的生命不重要。 而是因为,五条老师是一个精神非常强大的人。 “怎么会。” 青年的嘴角始终含着浅浅的笑意,把她轻轻抱起:“如果是藤原在这里,你已经被骗进日月星进队了。善恶观太极端可不行哦。” 梦子依偎着他的肩膀,思绪也跟着飘远。 “……日月星进队?” ——不记得了吗。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闪过,五条知的语气没有变化:“那个啊……藤氏的直属暗杀部队。天天说些「灭私奉公」什么的,名字都没有的家伙们。” 火焰舔舐着木材、扬起火星和灰尘,无下限术师从上面走过,连一粒尘埃都没有沾染梦子和他的衣摆。 “梦子会变成那样吗?” 他垂下眼。 在六眼的视野中,仔细看的话……蜷缩在自己怀里的不再是人类的肉.体,而是一团浓郁到变成黑色的诅咒。 诅咒就像茧蛹一般将人体完全吞噬,密不透风地裹住。 她还保持多少理智?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又能够清醒多久、会不会咒杀他人……问题就像鸭川中的尸首一样多。 人形的诅咒抬起头,被污染成红色的眼睛凝视着他。 “老师担心我变成那样吗?” 像是挣扎着、刺破虫茧一般,梦子的手臂攀上他的脊背。 “不要怕。” 五条知又觉得不能把梦子叫做诅咒了。 因为梦子是五条老师最喜欢的弟子。 晚上开始起风了。 刮过庭院的风吹过她的发梢,有一颗火星从颊边擦过,没有突破无下限,就这样消失在黑夜里。 被梦子这样抱住时,五条知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问她的问题: 【对梦子来说,人类和诅咒的区别是什么呢?】 她或许也不明白,才会说出“想要在死前被五条老师神隐”的请求。 在被自己“神隐”之前,梦子先变成了鬼(诅咒)。 然后,在成为鬼之后,她说: “我来当老师的同伴吧。” “这样的话,天灾就不止你一个了。” 五条知一顿。 昏暗的夜晚,周围只有火焰燃起的些微亮光,他像被晃到似的眯起眼睛,让人有点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没错呢。” 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被视为天灾的术师慢慢穿过废墟,对变成鬼的梦子说: “……梦子,真是聪明呢……” * 无数屏风围起的房间,这里是咒术界权力的中心。 藤原、菅原、安倍、贺茂……坐在纸门后的贵族与神官们,只会在门上留下黑色的剪影,看不到任何人的脸。 咒灵作乱的事在平安京中并不少见,但这次不一样。 鬼舞辻家的嫡子死了。 从人类变成了鬼,甚至将另一个反转术师同化成了堪比特级的诅咒。 “按理应当处死。” “不,她曾是反转术师,再怎么说秘密处死也太……” “你们分明想收为己用吧?” 不同的家族争论着如何处置鹤谷梦子,都要吵起来了,一个没人想听到的嗓音打断了混乱。 “没关系的吧?” 菅原支流的五条家家主笑眯眯的,声音并不大,但他开口时,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一瞬。 “以前不是也有会津的家伙砍了五虚将吗?不是也被招进都城录用了吗。”* 他一说话,所有人的大脑都冷却下来,心惊肉跳的。 反杀五虚将的会津人士……的确有这样一个人,已被藤原收入麾下。 “好像是叫做‘万’吧。” 六眼术师说话时,态度总是略显轻佻,用绷带蒙住眼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负面的情绪。 但无论他表现得怎样荒诞不经,只是坐在那里,身上的压迫感就已经令人胆寒。 众人沉默片刻后,有人开了口: “那么,果然……” “对。” 五条家主应道。 “鹤谷梦子由我来监管。” “如果出现意外的话,到了那个时候,我会阻止她……祓除她。” …… 监禁室。 梦子安静地坐在注连绳下。 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四面的墙壁上,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贴满了黄色或红色的咒符,地上只有盛放着蜡烛的纸灯,照不亮高高的屋顶,抬头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绳索和隐入虚空的黑暗。 鬼在这样的环境下是很难受的。 【梦子。】 梦子知道,未婚夫的路线大概结束了。 但是时不时的,梦子会在恍惚中听到无惨呼唤自己的名字,或者说一些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话…… 就比如现在。 【守门人没有什么本事。你不用吃任何人,只要他的血就可以。】 【梦子,你和那些低级的诅咒不同,会变得越来越强。】 他说。 【让我来帮助你。】 身体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咒符施加在皮肤上的痛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血肉中涌出的力量,似乎什么都能做得到,什么都不需要害怕。 指甲像是在呼应一般慢慢变长,颜色也从粉色变成了不祥的青黑色。 只要用这样的指甲随便在哪个人身上划一下的话,对方就会被同化成鬼,受到【始祖】的操控。 她可以分享那些鬼的视野,在近距离下得知他们的想法,甚至让任何说出自己名字的鬼被诅咒而立刻死亡。 就像始祖曾经为鬼喰姬做的那样。 梦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把手轻轻按在胸前。 “无惨。” 她呢喃着,没有其他的动作。 于是指甲又慢慢缩短,恢复原本的颜色,只有血液中那种温暖的力量没有消失。 就像被抱住了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沉重的“吱呀”声,黑暗中刺进一线白茫茫的光……监禁室的大门被打开了。 [鬼舞辻嫡流之子鬼舞辻无惨死亡。] [经由残秽判定,为鹤谷梦子鬼堕后吞噬。] [将其视为诅咒,判处监刑。] [行刑人:五条知。] “梦子,” 穿着狩衣、眼部蒙着绷带的白发咒术师从光亮中走来,向她伸出手。 “我们走吧。” 外界的空间向她敞开。 梦子望着他反应了好几秒钟,才慢慢握住他的手,被五条知牵着跨越了那一道界限。 迈出这一步的一瞬,她有一种穿透某种隔膜的错觉。 仿佛《梦术回战》中属于咒术的世界、诅咒的世界,才真正展现在自己面前。 ……咦。 这应该是一个恋爱游戏没错、……吧……? ------------ 16 无魇鬼餐箱庭 [你变成了【鬼】。] [你现在可以看到【咒灵】和【诅咒】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在术师众多的平安京内部,梦子还没来得及看到真正的咒灵。 在她眼里,更特别的是【人】。 对于始祖来说,充满人类的京都就像一个挤满了美味佳肴的巨大餐盘。 人,人,人。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人。 血肉、疾病、细胞……肉.体的信息毫不设防地敞开,就像是标注了口味的食品包装。 就比如梦子最喜欢的五条老师,系统贴心地标注了——是毛豆生奶油味的。 [五条知 五条家主·六眼·无下限术式 血液:极 口味:毛豆生奶油味] ……擅自变成美食游戏了……不过老师果然是甜的。 梦子感叹地将目光转开。 眼睛从人类的黑色变为鬼的红色,梦子看到整座京都都笼罩在一层又一层不显眼的精妙结界中,天上、空气、土地……每一处的咒力都分布得如此均匀。 那是天元的结界。 天元——自奈良时代起就存在的术师,咒术界的所有行动几乎都有赖于对方的结界……总之,是一位活了很久的、概念近似于【神】的npc。 但这些对梦子来说还太遥远了。 “走了哦,梦子。” 毛豆生奶油的手臂很温暖,声音很镇定。 她被五条知拢在臂弯里,用宽大的、黑色的衣袍兜头罩住,登上门口的胧车。 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丝阳光接触到皮肤,但当那种温度照在衣服上、隔着布料笼罩了自己时,梦子还是有了一种隐隐的灼痛感,心中紧缩,感到一种汗毛倒竖的、本能的恐惧。 她身体一绷,揽住她肩膀的手就更紧了一点,让她能缩在那个温热的臂弯中。 [你近距离观察了阳光,心生惧意。] 阳光对于鬼是致命的。 变化却不止于此。 根据此前无数次读档的结果来看,鬼是要吃人肉的。那种食欲难以依靠意志抵抗,是一种条件反射类似的本能,初生的鬼会更加不受控制。 但是这次不一样。 和无惨融合、成为新一代始祖后,梦子“进化”了。 曾经摄入的微量【未完成的药】让身体发生了变化,食欲转化为无尽的口渴……直到饮下人类的血液为止。 她不需要吃人,只需要鲜血就可以。 “虽然同样很糟糕,但还勉强在咒术界的各位接受范围内呢。” 五条知摸着下巴评价道,眼睛下暼: “……所以、现在感觉怎么样?” 断食十五天,被绳索绑住四肢,面前就是六眼术师散发着甘甜香味的、血淋淋的手臂,梦子的瞳孔根本无法控制,死死盯在他的伤口。 还嫌不够刺激似的,五条知那只带血的手伸过来,在梦子的尖牙上按了一下。 “牙齿,冒出来了哦。” “呜……” 那颗牙齿上好像也长出了神经,被带血手指触碰的感觉径直传递到了脑子里。 甚至能用牙齿感觉到他指腹的纹路。 梦子呼吸一滞,感觉自己的大脑都跟着舌尖发麻了。 做着这样挑战她神经的动作,白发的咒术师还要说: “不行,梦子。” 他的血就随着手指滴在梦子嘴唇和牙齿上,却声音低沉而残酷地命令道: “不准咬。” 皮肤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里,恐怕已经陷入六眼的阴影之中了。 但是这是梦子需要的。 绑住手脚的绳子对于鬼来说可以轻易挣断,五条知也不需要靠把她绑住来降低危险——他可以轻易地单手就将梦子制服。 那些绳子只不过是精神上施加的提醒。 想要扑过去撕咬时,身上的绳子就会勒紧皮肉,带来一丝轻微的疼痛,以维持清醒。 不受控制、变得尖锐的牙齿都已经压住五条的手指,蓄势待发,随时可以刺破那层温热的皮肤,流出甘甜的血……又被梦子强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她必须努力控制着自己咬合的欲.望。 五条知摩挲着她的牙齿,看着梦子强忍着食欲,微微抽搐的下颌与湿湿的眼睛,不为所动。 这种训练很过激,但如果梦子不想被一直关在五条家,就必须克服这种本能。 不能让她被带去日月星进队或者其他更糟的地方,所以必须不择手段,直到梦子能够做到为止。 五条知将手心的伤口抵在她的唇前。 “梦子要做老师的同伴。” 白发的青年凝视着她,苍蓝色的眼睛氤氲着某种危险的气息。 在那种似有似无的、仿佛要将自己笼罩的压迫感中,他的声音堪称平静: “所以一定可以做到。对吗?” 少女红梅色的眼睛里,瞳孔已经收缩成针一样竖长的形状,像是某种没有知性的冷血生物,但是梦子却神情有些扭曲地阖上双眼,收回了变尖的指甲和牙齿。 [获得了80点【意志】] [你依靠意志压制了本能的食欲,【饥饿】状态下将不再失控。] [五条知好感度+10]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血液也不再流出来、梦子的呼吸渐渐稳定,听到了青年的称赞。 “真了不起。” 五条知轻摸她的头,笑盈盈的。 “真了不起,梦子。” 伤口已经隐隐结痂,他用一点力,鲜红的血珠再次渗出来,像是果皮裂缝冒出的果汁,滴在梦子的脸颊上。 “现在喝吧。” 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时梦子还很惊讶,不太确定地看着对方的表情。 从监禁室离开到今天,梦子都没有得到任何血液,她还以为自己之后也要一直禁食。 系统似乎感觉到什么,弹出一个选项: [控制力训练结束后,五条知打算为你提供鲜血,你决定: A.用力拍开他的手:“我才不要!” B.向他确认,“没关系么?” C.扑上去舔他] 第一个多少有点太反叛了,梦子还是很好奇毛豆生奶油味的五条老师的,第三个又……不太好说。梦子控制着自己有些僵硬的嘴巴问:“没关系么?” “嗯?” 五条知惊奇地看着她:“难道梦子以为我会让你绝食吗?” 血液的香味还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诱惑,但激活[钢铁意志]后,梦子已经可以无视那种影响,冷静地说话: “只是我觉得那样比较好。”她微微转动眼球,让视线从流血的地方移开,“满足过一次的话,以后饿肚子就会很痛苦……我说不定会忍不住袭击老师。” “诶……~”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样的警告后,梦子觉得五条知的笑容好像扩大了一点。 “那个没关系。”五条知说,“梦子是老师最喜欢的得意弟子,所以任性一点也没关系哦?” 虽然因为他只有自己一个弟子,故而这番话听起来有些轻浮……但梦子知道这绝非谎言。 她点点头:“我也喜欢五条老师。” 说完,不去在意对方的表情,梦子微微一用力,身上的绳子就断开,她抓住五条知的手,略显急切地凑到他的伤口处开始进食。 牙齿再次变尖,这次不需要忍耐,轻而易举刺破无下限术师的皮肤,吮吸着对方的血液。 好甜…… 久违的,温暖的液体进入口腔,从食道滑入胃部,整个身体都变得温暖起来。 断食15天再次饮血,几乎让人有些飘飘然了。 五条知没说话。 他盯着梦子埋在掌心吞咽的样子看了会儿,冷不丁蹦出句: “不然,只准梦子喝我的血好了。” 语气一如既往,如果梦子还维持敏锐的清醒状态的话,也许会察觉到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 此刻她沉醉在血液的香甜中,以至于思绪也迟钝了…… 但就算是清醒的,大概也会答应,甚至因此而雀跃吧。 毕竟现在她喜欢癫一点的攻略对象。 五条知的血液是【极】,蕴含的力量十分充足,一小点就足够她的活动需求。梦子也不想像自己讨厌的那种货色一样袭击别人,因此觉得这个提议完全没问题。 她睁开眼睛,还沾着血的脸抬起来,想了想:“那我和老师一起行动吗?” “嗯。” “平安京以外的地方,也要一起去哦?” “好呀。” 他单手撑着下巴,绷带下的眼睛微微弯起,表情似乎很愉快。 ------------ 17 无魇鬼餐箱庭 五条老师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会这么觉得,除了实力的强大,多少也有他那种游刃有余的态度的原因。 好像无论多么棘手的问题,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处理。 梦子不知道五条知是怎么做的,但咒术界那边最终并没有把无惨的鬼化和医师的药联系在一起,而是当做意外来处理了。 “……那个医师和青色彼岸花,会有人暗中寻找的。”五条知看着因为食用了他的血液、有些飘飘然的梦子,嗓音放低,“不能告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哦。” 如果被咒术界知道有这种能将人类转化成强大诅咒的秘药,变成鬼的梦子也好、离开了京都的医师也好,一定会面临更加悲惨的境地。 “嗯。”梦子恋恋不舍地握着他流血的手,忍不住想要整个人都埋进那道伤口,但还是克制地回答:“我相信老师。” 他的唇角扬起。 “那、梦子要和我立下束缚吗?” “束缚……?” “也就是誓约。”五条知说,“一旦缔结就一定会达成,不遵守的人会受到不可避免的惩罚。” 听起来很像是‘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那种双向的毒誓,但所谓的【惩罚】,一定比这个更可怕。 梦子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青年,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老师想要诅咒我吗?” “对对,就是这样。” 白色的发丝下,五条知的眼睛用绷带蒙住,只有唇角还带着笑。 “【如果我死了,梦子还是鬼的话,你也会死】。” 说着这样残酷的话,他的语调也很轻松。 果然是诅咒啊。 梦子伸出手,解开蒙住他眼睛的绷带,和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对视。 她还沾着五条知血液的脸上,露出令人心神摇荡的笑靥: “好哦。” 话音落下的瞬间,束缚达成了。诅咒钻进两人的身体中。 五条老师死掉的话,没有了监管人,还是鬼的她会变得很可怜……或者很可怕的。 被咒术界抓到的话会很可怜,失控的话则很可怕。 所以,这是在保护她也保护其他人。 “老师好温柔啊。” 梦子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蹭了蹭毛豆生奶油味的五条老师,让那软软的白色短发蹭在自己的脸颊和脖子上。 “喜欢。” 被她抱住的人反倒沉默了一会儿,感叹似的小声说了句什么。“……这样也很可爱呢……” “嗯?什么?” 五条知只是摸了摸梦子的头:“没什么~” 进食到此结束,五条知用拇指揩掉她嘴角的血渍,反转术式轻松将手臂的伤口愈合。 “吃饱了的话,去做实战训练吧?” [A.我不想出去…… B.要去哪里呢?] 现在外面是天黑的,梦子对此没有意见,正好可以试试鬼的天赋技能。 她想都没想就选了B:“要去哪里呢?” “不要心急嘛。” 五条知的笑意加深: “马上就知道了。” 所谓的“马上就知道”——即半夜带着她在天上飞,并用六眼360°探测,寻找适合被欺负的对象(咒灵)。 被揽住肩膀,飞向夜晚的天空时,梦子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很惊讶。 五条知的路线就是和别人都不一样。 周围的一切都被隔绝在透明的无下限之外。平安京的夜空中,梦子的长发被风吹起、飘荡在身后,青年雪白的发丝偶尔会蹭到她的脸颊。 巨大的白色满月就像在身旁。 “啊,有了。” 头顶响起青年发现目标后微微上扬的声音。五条知揽着她的手臂稍一用力,梦子就感觉到自己和他一起从空中急速坠落,猛烈的气流都被无下限术式隔绝在外,他带着她轻盈地悬空落在水面。 方才还在身后的月光,从天顶笼罩下来,水面的月亮倒影因他们两人的停留而泛起微波涟漪。 “就用这个练手吧。” 他绷带下的眼睛注视着前方,梦子顺着看去,是一片草地……不过和过去看到的景象又有所不同。 咒灵,诅咒,鬼怪……以前看不到的东西,现在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出现在眼中。 在鬼的双眼中,那片普通的草地像是变成了一个湖泊,“湖”面正游着一只长着四肢和许多眼睛的巨大鱼怪。 随着鱼怪的游动,草地表面也泛起些微扭曲的涟漪。 这就是咒灵吗? 光是外表就让人感觉到精神上的不适,令人作呕的形象,仿佛是完全向着与人类相悖的方向诞生的生物。 “地下或许有尸体。”五条知说,“梦子害怕吗?” “不。没关系。” 梦子摇摇头。 经过这么多扭曲的路线和死亡ENDING,她已经习惯这个游戏的风格了。 简而言之,就是隐藏着恐怖怪诞色彩的黑暗恋爱物语。 她离开五条知的臂弯,向草湖中游动的咒灵而去。 五条知的手松开后,梦子也没有坠入水中,只是轻盈地下落,以脚尖触地,缓缓落在岸边。 靛蓝色的衣袍和黑色的发丝一同在身后扬起,又慢慢垂落。 梦子没有在意身后青年的目光,注意力已经集中到第一次见到的生物身上。 咒灵,咒术,诅咒。 咒术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术师用咒术祓除诅咒(咒灵),但咒术本身也是一种诅咒。 所以,作为鬼要消除其他诅咒的话,只要攻击就可以了。 几乎不需要思考,梦子下意识顺从着脑中的念头抬起手: 血鬼术。 【黑血·枳棘】 黑红色的血液从光洁的手指猝然飞射而出,眨眼间又生出无数尖锐的倒刺,仿佛荆棘般迅疾地向前方鞭打。 碰到鱼怪的皮肤时,手上传来轻微的阻碍,血刺瞬间刺穿咒灵,从鱼怪身上削去一层血肉。 “咕唔唔唔!!!!” 咒灵凄惨地嚎叫起来。 咦、 这么简单就……? 在她犹疑之时,咒灵钻入地下躲开血鞭,游到草地另一边,身上的伤口却开始滋滋作响、像是沸腾的液体般冒出诡异的肉泡,一点点粘连在一起,将伤口愈合。 梦子对这幅情形并不陌生——使用反转术式时也会出现类似的状况,细胞和肉块迅速地生成新的肢体,恢复如新。 但—— “那个不是反转术式。” 白发的青年立于她身后的水面,耐心地讲道。 “咒灵是由负面能量也即咒力构成的生物,再生之术和术师不一样。” 只要咒力不枯竭,咒灵就能用负面的咒力再生。反转术式则是相反的正面能量,对咒灵和诅咒是致命的,对人类来说可以治疗。 梦子看向自己的手指,指甲已经变长,血液从指尖伸出去,就像一条新的肢体。 变成鬼之后,她的血肉就变成了诅咒,某种意义上和咒灵一样都充满了负面的能量。 所以,咒灵的治疗方法,她也可以做到。 “梦子,”五条知的声音里含着笑,“你也可以用咒力直接治疗自己哦。” 与此相对的,阳光和反转术式都变成了猛毒。 嗯,限制有点大呢。 【不需要担心。】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想法,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 就像无数遍在耳边对她说话时一样。 【你会拥有七颗心脏和五颗大脑。只要找到青色彼岸花,我们的肉.体会变得完美,砍下头也不会再死。】 他短暂地停了一瞬,不知为何重复了一遍: 【……就算砍下头,你也不会死。】 “我知道的。” 梦子小声呢喃。 无惨一直知道要去哪里,怎么活下去。 他会把梦子一起带走。 每一次都是这样。 潜伏地下的咒灵猛地扑出来、张口欲咬,却瞬间被黑红色的荆棘刺穿口部,从内部扎透。 鱼怪暴突的眼睛抽搐着,血液喷溅在梦子脸上,她稍微闭了下眼睛,没有让污血飞进眼里。 咒灵渐渐化作齑粉和烟尘、消散在月光下。 [你祓除了【一级咒灵】,【血鬼术】+10] 凝结成荆棘的血液恢复了洁净,又慢慢涌回她的指尖。 梦子垂着睫毛,一滴咒灵的血液从睫毛上滴落,在半空慢慢蒸发。 “噫,变得脏兮兮的了。”五条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手指戳了下她的脸颊:“梦子不讲卫生哦。” 少女没动,闭着眼睛,任由他有点粗糙的指腹在眼皮上擦掉血渍: “才不是,是因为老师的术式不会沾到血,你要求太高了。” 五条知笑了一声。 “哦~是术式的原因啊。” 五条老师觉得这并不是借口。偶尔他兴致来了,也会做一些粗暴的举动,直接把敌人的头拔掉什么的……不过因为无下限,不会有任何一滴血弄脏衣服或者皮肤。 梦子也是。 和吹笛镇魂时温文的样子不一样,第一次战斗,她的表现出乎了他的意料。 看到梦子刺穿咒灵时那样血腥的样子,五条知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也有点发热了。 粗暴的样子非常棒。 他凝视着仰起头、任由自己擦脸的梦子,有一种自己切实拥有了什么的错觉。 现在这样也…… ……非常好。 ------------ 18 无魇鬼餐箱庭 [19岁,你在五条家独自度过了几日。] [快乐-5] 梦子点开了自己的状态。 [人物名称:鹤谷梦子 年龄:19岁 声望:作为始祖,你遭到他人的忌惮与恐惧。] [状态:鬼化(二代始祖)] [快乐:-39(忧郁)] [技能: 【言谈】Lv8(言灵) 【音律】Lv8(净化) 【医疗】Lv5 特殊: 【咒术】Lv2(反转术式【已封印】) 【血鬼术】Lv4(……)] 好美丽的面板。 变成鬼真的好方便,咒力魅力和体质都会有500的附加属性。 虽然会附带很多麻烦就是了。 就像现在一样。 梦子关掉面板,看向屋檐之外。 这里是五条家。 梦子已经在这里生活挺长时间了。除了五条知,谁都不能进入的房间…… 有人把这里叫做“空夜屋”。 “空夜”,寂静一人的夜晚。会这么称呼,大概是因为这里住着一位不能触碰阳光的鬼姬。 灿烂的阳光照耀在花朵和青草上,溪水表面泛着粼粼的波光,一切都被染上金色,只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但这一切对鬼都是猛毒。 只要从阴影中稍微触碰到另一侧的光亮的话,皮肤就会被焚烧成灰。 仆人把干净的衣物和信件放在门口,很快便有纸人飞过来。 是鬼姬的式神。 洁白的纸式神将用品端起,轻盈地穿过洒满阳光的院子。 影子和阳光在地面形成鲜明的分割线,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仆人隐隐看到阴影中鬼姬伸出雪白的指尖,连忙低下头离开了这里。 [你近距离观察了阳光,心生惧意。] 梦子只是看了一眼门口匆匆逃走的npc,便把目光落在信件上。 [你收到了来自【藤原雪鵺】的信] 雪鵺寄来了一张新的乐谱。 出身藤原的贵族子弟,在信里的措辞也十分文雅,大意是说‘鹤谷家一切安好’、‘青色的彼岸花还没有下落’、‘希望梦子不要忧虑’之类的事。 梦子把笛子从盒子里取出,独自坐在廊下。 五条知一直很忙。 梦子可以藏在他身边的箱子里避开阳光,或者夜晚一起出门;但是更多时候,任务紧急一些或者需要保密的话,梦子就只能一个人待在五条家。 虽然很喜欢五条老师,不过…… [你独自吹笛两日,【音律】+13] 她放下吹到厌倦的笛子,对着脚边的一朵桔梗发了会儿呆。 “老师。” 梦子说, “我想出门了。” 一直待在这里也会无聊的啊。 * 五条知的动作一顿。 这短短的一瞬间并没有令他露出什么破绽,只是扯下咒灵的头时,飞溅的血液喷了同僚一脸。 同僚:“……” 阴阳师抹了把脸,隐忍道:“五条大人,能否克制一点……!” 自动隔绝了血液、身上依然干干净净的五条知随手扔掉咒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等一下。” 贺茂立刻面色一凝,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难道还有问题吗? 五条知单手结印,双目微闭,以贺茂的知识判断,似乎是一个视界牵引之术。 咒术的时间持续的并不长。 直到白发青年结束了结印,阴阳师才开口: “有什么不对吗?” 然而五条知却“嗯?”了一声,一副才发现这里还有人的样子:“已经完事了,你怎么还在这。” “?”贺茂:“你方才在做什么?” “哦……我在看心爱的弟子。”五条知语调轻松地说。 没等同僚意识到这句话代表了什么,五条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贺茂君还没走,那边的任务也交给你吧?我就不去了。” “呃?”阴阳师整个人都愣了,“你要去何处?” 这样的深夜,除了杀咒灵,五条知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梦子觉得无聊了。” 在他迷茫的视线中,白发青年若无其事地往眼睛上缠着绷带,“不快点回去不行呢。” “哈???” 贺茂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因为监管的鬼觉得无聊了就要回去、不,等等…… 五条为什么会知道鹤谷梦子的状态呢? 贺茂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鹤谷梦子是被六眼监管在五条家中的。那里的每一处咒术媒介,都在五条知的掌控中。 他知道五条常常以箱匣将鬼姬带于身旁,但就连不在身边的时候,也要用咒术观察对方么……? 以至于连梦姬的心情都想要时刻知晓。 此时贺茂再看六眼,对方嘴角含着笑,却让他莫名有点心惊肉跳的。 …… 五条知知道自己在对待梦子的事上,行动很有些随心所欲。 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作为监管者的生活持续着,直到偶尔说上两句话的同僚委婉地问: “您是否太过亲近梦姬了?” 咦。 这就超出普通人的接受范畴了吗? 可是还总是觉得不够…… 而且,梦子明明也很喜欢。 五条知陷入沉思,走向庭院的脚步完全没有放慢的意思。 隐藏着诸多咒符和封印的院子里,依然是杂草和野花疯长的样子,梦子就坐在廊下,擦拭着有些旧了的笛子。 “梦子。” 五条知无声无息地凑近,在她身边弯下腰。“我回来了。这次晚了一点,作为赔礼,老师的脖子可以随便咬哦?” 他已经做好了被扑上来吸血的准备。 这样的事情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 几日没有进食的梦子却摇了摇头,没有扑上来:“没关系。上次的血很多,还可以坚持很久。” “嗯嗯——” 五条知没有退开,反而又凑近了一点,轻声问:“真的不要吗?” 气息拂过梦子的面颊。 她抬起头,红梅色的眼睛凝视了他一会儿,语气温柔: “……老师想要的话,也可以哦。” 于是梦子被抱在五条知的怀里,一边被摸着头一边咬破他的脖子,慢慢吸饱了血。 甘美的味道、五条老师的气味和声音充斥着头脑,仿佛身心都被温暖的血液填满了。 进食结束后,梦子揪紧他的衣服缓了一会儿,摸索着递给他一个盒子:“这个是送给老师的。” 里面装着一个面具样的咒具。 覆盖下半张脸的甲胄面具上绘制着咒文,只留了细细的缝隙展示嘴部…… 五条知一顿。 “这个是……?” “是禁食的面具哦。” 梦子如同往常般的嗓音:“去外面的时候,给我戴上这个吧。” “……” 五条知沉默了一下,拇指勾起绷带的一角,露出一只蓝色的眼睛,垂眼盯着她。 “梦子,”五条知问,“真的要让我来戴吗?” 在这样的目光下,梦子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 那些隐秘的心思似乎无所遁形。 “嗯。”她慢慢地说:“戴着这个的话,其他人会更安心吧?” * 用咒具来束缚梦子——这种事根本没有必要。 毕竟就算失控了,他也可以在梦子做错任何事之前制服她。 梦子一定也知道这一点。 但是如果戴上的话……只要看到她脸上的甲胄的话,其他人就会知道——她被自己监管着。 面具会一遍又一遍地、向所有人强调他与梦子的不可分割。 也许他的感情并没有膨胀到这种地步。 但梦子要求他:‘要渴望我到这种地步。’ “原来是说这个啊。” 五条知用一点力,绷带被扯落在地上。 他的发丝也垂落下来,漂亮的脸极其具有欺骗性,伸过来的手却充满了说不出的压迫感。 虎口卡住她的下巴,拇指和食指捏着脸让她抬起头,然后用黑色的面具罩住梦子的嘴部和下颌。 “咔哒”一声,面具牢牢地扣合。 让人的头皮微微发麻。 略微粗暴的动作里,梦子听见他比平常更低沉的声音: “戴上这个的话,大家都会知道——梦子不可以袭击老师以外的人了。” 雪白的睫毛半垂,嘴角带着笑。 “……对吧?” [五条知好感度+9] 梦子“嗯”了一声,仰起头凑近。 五条知没有动。 任由她隔着面具,轻轻触碰了他的嘴唇。 “……” 椿花的香气,没有被无下限阻隔,轻柔地笼罩着这里。 梦子闭上眼睛。 五条老师真的…… 如此敏锐……对一切心领神会。 ------------ 19 无魇鬼餐箱庭 又是咒灵的巢穴。 日月星进队的人已经一路血战了许多天,但不久前的水灾和瘟疫产生了许多灾民,负面情绪源源不断地滋生咒灵,咒灵屠杀人类,人群的恐惧又继续滋生咒灵…… 太糟糕了。 这么想的时候,队员的防守有了破绽,数只咒灵虫群般涌来—— “轰——” 伸出手,抓住天空的一面,扭曲了怪物的肢体,咒力的打击瞬间贯穿数只咒灵。 乌鹭回头吼道:“不要走神!” “背后、乌鹭队长!” “可恶、” 虫卵般的东西趁机扎入乌鹭亨子的脊背,瞬间吸足大量咒力,从血肉中破卵飞出数只虫怪,直冲面部。 不行,只能硬接了。 乌鹭亨子的术式是【操纵天空】。面对这种大量增殖的虫类咒灵十分棘手。 眼看虫子要扑到脸上时,“唰!”一声—— 一条长长的、仿佛荆棘一般的东西乍然挥出,在极近的距离下将那几只新生的虫怪打爆,黏液“啪”地飞溅在乌鹭亨子脸上。 “……” 乌鹭没忍住闭了下眼,又迅速睁开,伴随着轻到几乎无声无息的风声,只见半空徒然落下一道靛蓝的身影。 月光落在对方苍白昳丽的面孔上。 黑色长发下,红梅色的眼睛淡淡地瞥过来一眼,来人很快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坠入咒灵的浪潮。 与精致脆弱的外表不同,血鞭在她身周狂乱地游弋,像铁刺一样翻出一片黏液和肉沫的血雾,格外渗人。 简直像是被关久了、一放出来就兴奋过头的野兽。 “……哼。” 乌鹭亨子挑起嘴角,压下胸腔中涌起的热意,用术式帮对方弹走了一道攻击。 乌鹭当然知道来的这个人是谁。 被那么浓郁的诅咒包裹着,只是看一眼就知道了: 鹤谷梦子,被六眼监管饲养的鬼姬。 据说这位鬼姬白日会藏在六眼身边的箱子里,因此有些人会叫鹤谷梦子【箱女】。不过,乌鹭亨子更喜欢另一个叫法—— 鬼喰姬。 将未婚夫一口一口吃掉,从人类变成鬼的,贵族的姬君。 残忍绮丽的传闻,让鹤谷梦子整个人都笼罩在恐怖而诱惑的氛围中,引得许多人想要一探究竟…… 总之,乌鹭亨子更喜欢这种容易出名的说法。 血夜的厮杀又持续了数小时。 月光下,乌鹭看见鬼喰姬从巨大的虫卵中掏出两个人,身形穿梭翻飞着,衣摆似是拖带着月亮的光芒,几个起落来到她的身边: “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了,我们走吧。” 乌鹭愣了下,反手轰开一只虫怪,帮她拎起其中一人:“你怎么知道的?” 红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我能察觉到人类血液的不同。那里的血,已经腐烂了。” 乌鹭这才发现,鹤谷梦子的脸上戴着一个甲胄面具。并不是完全封闭的面具,而是由坚硬的材质组成的、像是鬼面一样的东西,覆盖着眼部以下的面部。 说出这句话时,那双红梅色的竖瞳看着她,让人轻微地战栗,又有点着迷。 “……那里还有咒灵。”乌鹭亨子尽量忽视那种古怪的感觉,专注于任务:“不杀光的话,那些东西还会被继续滋养,长出更多。” 对方没有反驳,“嗯”了一声,继续道: “不过,那个没关系的。” 透过黑色面具的缝隙,乌鹭看见她嘴角扬起,露出一个朦胧的微笑:“老师会善后的哦。” ……老师? 短暂空白的头脑在梦子牵住她的手向后退时,稍微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 也就是说,那个怪物也在这里—— 乌鹭亨子猛地伸手,一把抓住天空将所有人弹向更后方:“全员退后!” 【虚式·茈。】 “轰——” 不远处亮起紫色的光芒,世界眨眼间变成无法分辨的紫色,巨大的能量炮弹往前直冲,几乎将整片天空都吞噬,刺得人陷入了好几秒的失明。 烟尘、血肉或者树木的断枝噼里啪啦地冲到脸上,众人甚至要双手抵在身前才能勉强站稳。 十多秒后,烟尘渐渐散去,身前赫然是一条巨大的可怕沟壑,仿佛大地裂开般,突兀形成一道堪比峡谷的裂缝。 “啊……啊啊,这什么啊!怪物吗?” “是五条家的六眼……!” “太乱来了……这个疯子!” 众人以咒骂宣泄着惊吓。 乌鹭亨子看着几步开外的断崖,一言难尽:“这就是你们的‘善后’?” “是的。” 梦子正把袖间的白纸式神变大,方便托起伤患,神情自然:“巢穴里的咒灵和尸体都沾染了瘟疫,虽然粗暴了一点,不过这样不会有后患。” 乌鹭:“?”所以就直接全部轰成渣么……? 她的复杂情绪还没有消化完,梦子已经仰头冲靠近的人露出笑脸:“对不对,老师?” 刚刚杀光了一群咒灵的手轻轻落在她头顶。 “梦子真是聪明呢。” 含笑的嗓音像是裹了蜜。 从空中瞬移过来的人身上连灰尘都没沾到,和这片血肉横飞之地格格不入,简直像是来这里散步的。 五条知揉了揉梦子的发顶,苍蓝色的眼睛暼到乌鹭,冲她点头:“哟,乌鹭队长。受伤的快点找人抢救一下,别让他们死了哦。” 唉。 乌鹭亨子没劲地捏爆剩下几只侥幸逃脱的咒灵。 她真的——真的讨厌这种抢风头的家伙。 就和藤原雪鵺一样。 总是说什么没必要执着于出人头地的藤原也好,一出生就被视为天灾的六眼也罢,这种人和她根本不是一条路的。 “这种事不用提醒。” 粉发的女人转身去处理后续了。 梦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感觉自己头顶又被揉了一把,不由得抬起头,和白发的青年对上视线。 五条知弯腰,那张笑脸凑到她面前,“梦子去帮忙,好不好?” 没有被蒙住的蓝色眼睛,被白色睫毛半掩着,格外迷人。 真好看。 梦子欣赏了一下他的美貌,愉快地点了头。 * 瘟疫滋生的咒灵解决之后,事情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 乌鹭清点着从咒灵潮中救下来的人,正要安排到感染的病人之中,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个人没有生病哦。”对方停在她身旁,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椿花的香气:“他只是受伤了,需要休息。” 乌鹭不由得侧目:“你可以从血液判断这些吗?” “嗯。” 回应她的是梦子的笑容。 “血的种类,疾病或遗传的血脉……这些东西都可以看到。”梦子在病人身旁蹲下,检查起对方的状况:“而且,我也跟医师学习过医术,应该可以帮上你的忙。” 血肉的味道扑面而来,充满了整个安置点,以人血为食的少女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动摇。 鬼喰姬红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地面躺着的病患们,甲胄牢牢地覆盖着嘴部,让乌鹭心中涌起一阵微妙的怪异感。 直到梦子面不改色地又处理了几个人的伤,她才开口: “总监会就这样一直锁着你?” “嗯?” “那个咒具。”乌鹭亨子拧着眉头:“既然都能忍住流口水的冲动治病的话,你不用戴这种东西吧?他们拿五条知没办法的,直接摘掉也没问题。” 但事实似乎和她的猜想有所出入。 鹤谷梦子伸手摸了摸自己嘴部的面具:“这个?这个不是总监会要求的,是我和五条老师的约定。” “?” 乌鹭觉得自己可能在日月星进队这种鬼都不来的地方被折磨太久了,以至于有点不太明白同龄的正常人在想什么,“什么约定?” “这个嘛……” 快要接近黎明的时刻,不该有名字的人和变成鬼的人坐在充斥着血腥味的河畔,淡弱的月光和烛火照亮了周围。 柔和的声音,在蒙蒙的黑夜里传来,让人一时间陷入恍惚。 “我和老师约好了,只喝他的血。” 乌鹭亨子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只能,喝,五条的血? ……哈? 先不说提出这种约定的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了这个约定甚至要戴上咒具……? 为了什么? 禁止她咬其他人? 那种暗藏的独占欲,让乌鹭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这个疯子,鹤谷梦子为什么会受得了呢? 乌鹭忍不住又看了同龄的“正常人”一眼。 夜色最深的时刻,黑色的长发披散在鬼喰姬的脑后,就如同延伸的肢体般隐入黑暗中。 感觉到她的目光,始祖侧过头,红色的眼睛微微弯起,露出柔和的、仿佛传说中的鬼怪般黑甜而温暖的微笑。 * 不论是谁先提出的,另一个人一定什么都明白。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 日出即将到来时,乌鹭凝视着鹤谷梦子缩小了体型,钻入六眼怀中的木箱。 箱女。 鬼喰姬。 鹤谷梦子还有一个身份,即赐予乌鹭姓名之人——藤原氏的心友。 于他人而言的形象不断变幻,每一种都怪诞而迷人。 乌鹭看着单手抱起木箱的六眼,心有所感般闪过了一个念头。 吞食了未婚夫的鬼喰姬,监管饲养鬼姬的六眼术师…… 也许都发自内心地享受着这隐藏暗潮的、亲密无间的关系。 ——就像被梦子吃掉的未婚夫一样。 ------------ 20 无魇鬼餐箱庭 [已收录称号:【箱女】] [已收录称号:【鬼喰姬】] [相关CG请在回忆界面查看。] 梦子目光在系统提示上滑过,停留在其中一行。 鬼喰姬。 这个称呼,明明是在无惨的最终路线里先出现的……结果这里竟然也会有啊。 不过现在的所谓“鬼喰”,不是指【被鬼吞食的姬君】,或者【作为鬼的食物的姬君】,而是【吞食他人的鬼姬】。 食欲和鬼的身份紧紧连在一起,无法分割,充满了贪婪与垂涎。 五条知在的时候,能够短暂地令她得到满足……但相对的,一个人留在五条家的时候,那种饥饿和空虚感又被无限的放大。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受不了的。” 藤原雪鵺这么说。 少年坐在她身边,保养着还残留一丝战火气息的咒具,青涩褪去的脸上多了些细小的伤痕,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润神色。 清亮的眼睛凝视着她。 “梦子不难受吗?” 阳光强烈的午后,周围被藤原雪鵺的结界包裹着,太阳的光线被阻隔在外,梦子难得能在白天到外面来。 她坐在溪边的草丛里,将赤.裸的双脚伸入溪水,轻轻拨了下水面。 散发着粼粼波光的溪流、深浅不一的绿叶将他们包围着。 听到他的问题,梦子“嗯”了一声:“我不害怕一个人。” 因为她和雪鵺不一样的。 只要看到属性+1+1的提示,就算是枯燥的日常也……好吧,还是会非常无聊。 不过现在梦子还有耐心。 无论在哪里,她都可以独自生存下去。 藤原雪鵺和她不同。 无论是过去一起吹笛的心友,还是如今成为强大术师的雪鵺,性格中的那些东西并没有消失。 “雪鵺害怕孤单吧。”她说,“所以总是帮助其他人。” 已经成为藤原北家重要战力、在术师中被称为“雪鵺大人”的少年,闻言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嗯……是的。” 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梦子的侧脸。 “……我是这样的。” 乌鹭则是在藤原雪鵺离开后才过来找她。 说起来有些奇怪,明明同属藤原北家,对方还是给她名字的人,但乌鹭亨子从不和藤原雪鵺同时出现。 “哈?” 提起这个,粉头发的女人漂亮张扬的脸上露出个难以形容的表情。 “没什么,没有矛盾……我只是和那家伙合不来。” 乌鹭的神色像是被迫吃到了讨厌的东西。 “总是说‘钱和出名之类的事不重要’什么的大人物……你不觉得有点恶心吗?” “是吗?” 梦子看着她古怪的表情,轻轻扬起唇角。 “雪鵺被乌鹭大人讨厌了啊。” 乌鹭的眉毛微微抽动,变成了另一种别扭的表情。 “你这家伙也是。”她吐槽道,“没法理解的怪人。” 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日月星进队,遵守着克己奉公的教条,连名字都无法拥有的乌鹭亨子。 如果是她从普通人变成诅咒的话—— 一定第一时间兴风作浪,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她的存在,都害怕自己才好。 比起张扬的自己,梦子就更加…… 乌鹭有点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她看向身旁。 窗外明媚的阳光一丝一毫都不会钻到这里,梦子的面容被笼罩在阴影中,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微笑。 坐在胧车里,避开阳光和人群行驶在山野的鬼姬。 比起自己,鹤谷梦子更像是蛰伏在黑暗中,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 胧车即将抵达五条家的禁地时,乌鹭说:“你要是想逃走了,可以找我当打手。” “哎?” 梦子露出了让人晕头转向的笑脸。 “乌鹭要当我的帮凶啊?” “只是觉得这样更好出名,偶尔也想一拳揍到那群人的鼻子上试试看。” 出身贵族的大小姐看着她,脸上却没有露出让乌鹭有任何不舒服的表情,红色的眼睛微微弯起。 “感觉会很有趣呢。” 梦子说。 “那这次,乌鹭也要平安回来哦。” 春日的傍晚,天空的颜色变成绚丽的橘红色。绿色的叶子、夕阳的光芒,溪水流动的声音。 黑发的少女注视自己的目光。 就是这一刻。 就是因为这个……她才总是在厮杀完后,无意识地来到梦子这里。 就像藤原雪鵺,就像五条知……或许还有其他的人一样。 梦子的身上,有着他们这些人无法抗拒的东西。 从来没有得到过,因此一旦尝到便无法离开。 抛弃了梦子的鹤谷家,乌鹭也曾去看过——不过只是些再平凡不过、醉生梦死的窝囊废……为什么能够养育出这样的人呢? 风吹过她们的脸颊,让乌鹭回过神来。 一只盘旋许久的鸟儿飞过窗外,终于得以停歇在水面的树枝上。 乌鹭听见自己说: “我知道了。” …… 回到空夜屋,忍了一路流口水的冲动的梦子跑到房间里,喝掉一杯五条老师的血。 没有办法,雪鵺和乌鹭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好,而越强大的术师闻起来越香。 梦子不想在他们面前露出贪婪的一面。 五条知给她封存起来的备用血液冷冰冰的,没有那么新鲜,也没有亲口咬破皮肤吮吸时的那种快.感…… 但偶尔吃点毛豆生奶油味的刨冰也不错。 等到太阳落下的时候,梦子走出房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花圃。 离开平安京的医师似乎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传回来的信件总是断断续续,一直没有找到青色的彼岸花。 不过他给梦子寄来了自己的手稿。 这样一个人的时候,除了吹笛子和练习咒术,梦子也可以选择[研究医术]和[培育青色的彼岸花]了。 目光落在花圃上几秒,相关的讯息弹了出来: [你培育的种子似乎已经死掉了……] [你培育的种子有些干枯。] [你培育出了一株豌豆。] [你培育出了一株青色的豌豆。] “……” 至、至少这次长出了豌豆……! 梦子熟练地给干枯的种子浇水,又移除了失败品。 这种事情已经要习惯了。 绝对不是因为玩家是植物杀手,而是青色彼岸花是隐藏物品的原因…… 她冷静地摘下豌豆和青色的豌豆,放在五条知的零食碗里盖上盖子,决定让五条老师来吃掉这些不明物种。 想了想,梦子又加了个保存新鲜度的咒术。 好……这样就可以了。 她真是个贴心的弟子。 “咦?” 头顶传来一道含着笑的声音。 “这次要吃的是蔬菜耶?” 梦子的后颈被他说话的气息吹拂着,不由缩起肩膀,下意识回头:“老师?” “嗯。” 白色的发丝被绷带向上压住,眼睛蒙起来的青年抬起梦子的下巴,拇指戳了下她还没有变回去的尖牙。 只露出鼻子和嘴唇的脸上,唇角勾起: “看来晚了一点呢……梦子已经吃饱了吗。” “嗯……” 虽然已经没有进食的需求,但被肉质的指腹轻刮着牙齿,还是让她微微拧起眉,有点敏感地抖了一下。 “这样很难受哦。” 五条知笑了笑,松开了她的牙齿,又用手指勾下蒙眼的绷带。 然后捧起梦子的脸颊,亲了上来。 “……唔……” 和平时悠闲又散漫的样子不一样,他主动的亲吻总是充满了侵略性。 舌头伸到嘴里以后,吞咽都变得困难起来。 想要退开一点喘气,也会被追过来继续。 “今天好累……梦子不要躲我嘛。” 发丝垂落在眉毛和额前的五条老师看起来就像是同龄人一样,低声说话的时候总有种甜甜的感觉。 月光落在他白色的发丝上,就像是牛奶一样。 视线相对的时候,他又微笑着凑过来,轻轻亲了下梦子的脸颊。 “可是,会有点呼吸不了。” 梦子说:“你也不能总是舔我的牙齿。我会想咬下去的。” “哎、那样会很痛吧?我又不能在亲你的时候用无下限。” 五条知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发丝,露出苦恼的表情,眼睛却弯了弯:“要不,梦子把舌头伸出来?” 这种难为情的要求,真亏他能提出来。 不过梦子也很喜欢他捉弄人的表情。 她凑上去,在五条知带笑的目光中,轻轻舔了下他的嘴唇,又在他反应过来后、舌尖追出来时退开。 红色的眼睛在月光里闪闪发亮。 “好啊。” 梦子的手轻轻按在五条老师的胸口,说。 “老师不许动,让我来亲你吧。” 五条知总是拒绝不了的。 “胆子真大。” 他轻笑了一声。 “……可以喔。 “来款待我吧。” ------------ 21 无魇鬼餐箱庭 短暂的春天过去了。 初夏,是人们负面情绪不断爆发的时间段。 就像是虫子会在统一的季节破卵而出,诅咒也开始大量地爆发。 蝉鸣让空气变得吵闹燥热起来的时候,乌鹭和藤原雪鵺先离开了。 紧接着,五条也是。 “这次要去很久吗?” 五条知整理衣襟的时候,梦子就趴在被子里,半张脸埋在臂弯中,歪着头看他。 虽说以往的夏天大家也会很忙,但这次不一样。 最近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藤原北家的日月星进队、五虚将去了播磨一带;安倍家的精锐和菅原家结合到一起,成立涅漆镇抚队…… 没有人告诉她相关的任务情报,但梦子大概能猜到——应该和天元大人有关。 平安京乃至这片土地的结界,都依靠名为“天元”的术师的强化,才能稳定地运转,延续着咒术界的各种行动。 自奈良时代起就是这样。 天元的术式是【不死】,可是也是人类,是会变老的。 现在的天元,大概已经活了几百岁…… 咒术界的诸位大概正在想办法,让对方能够继续以稳定的肉.体状态维持下去吧。 为了这个,所有术师都会行动起来。 而想要打破一切的人……一定也在寻找机会。 “是呢~” 青年蹲下,凑近的脸几乎令人陷入恍惚。 他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梦子的头发。白色睫毛下,宛若无垠天穹的苍蓝眼睛微微弯起。 “梦子要一个人呆很久呢……办得到吗?” 梦子慢慢地眨了一下眼。 “老师会尽快回来吗?” 在关键的时刻,五条知总是在风暴的中心。 这样的人,总是会有很多事要去做的。 青年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会的哦。” “……我知道了。” 红梅色的双眼微微闭上,梦子握住他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 “我也会保护这里哦。” 五条知凝视着她。 “嗯——没问题的~” 拇指轻轻蹭了下梦子的脸颊,五条知的声音含着温和的笑,放得很轻。 “是梦子的话,一定做得到。” …… [你在五条家吹了一天的笛子,【音律】+1] [你独自待了太久,快乐-10] 绵绵的笛音在空夜屋中响起,因为无事可做,梦子每天都会吹很久的笛子,直到太阳落下,夜晚到来。 她离开房间,穿过花丛,在溪水边坐下。 折射月光的溪水倒映出模糊的影子。 那模糊的剪影隐隐绰绰,看起来竟然像是有人从身后无声抱着她。 梦子和水面上红梅色的眼瞳对视。 【你相信了五条的话吗?】 耳边似乎响起了朦胧的低语。 【难道你觉得他会信任你吗?】 【不对不对不对……梦子,他只是在利用你。看看你的周围,地板,墙壁,泥土……这里到处都是封印。】 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很是熟悉,非常轻柔,又带着冰冷的意味。 每当他对自己说话时,身体中的血液就像是在鼓动什么一般,变得有些滚烫起来,心脏不停地跳动。 水中的倒影缠绕着她。 【让我帮你离开这里,梦子。】 如果离开的话……又怎么样呢。 那些咒术家族一定会来追杀她,或者,把她当作研究的对象,用始祖的血肉制作咒具。 就算离开平安京,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变换面目、隐藏身份生活在人类中——这样的路线,作为鬼之始祖的人类未婚妻时,已经体验过了。 梦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自言自语般问: “在无惨的身边,和在五条老师的身边,有什么不同呢?” 一瞬间的寂静,暴虐的情绪骤然翻涌起来。 【……有什么不同?】 【你把我和他相提并论?】 怎么可以相比……? 那个人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是用谎言和好听话骗人的家伙……! 如果是他的话……! 至少—— 至少,不会让你忍受饥饿——至少,不会留你一个人——至少,不会让任何人对你—— 憎恨的火焰焚烧着。 恨不得挖掉每一双垂涎觊觎梦子的眼睛,吃掉每一个妄图夺走梦子的人。 扭曲的心情在胸口混乱地翻涌着,原本诱惑优雅的低语也变作不成语句的零碎词语。 但无惨说的最多的,是梦子的名字。 【梦子】 【梦子】 可恨。 “我知道。” 梦子说,不由自主向水面的倒影靠近。 水中红梅色的眼睛凝视着她。 “我知道的。” [你自言自语许久,言谈+2] 系统的提示打断了这长久的混乱。 梦子回过神来,撑起身体,远离了几乎贴到唇边的水面。 唉,就是因为总是这样自己跟自己说话,言谈都被刷高了……感觉很快就会变成别人眼里的【疯狂】了。 虽然、当疯子好像也很不错。 她向后躺倒在草丛里,望着夜空中的星星,慢慢地闭上眼睛。 “呼……” [你忘记所有悲伤和苦恼,安静地睡着了。] [【意志】+1] …… 【音律】【言谈】很快全都满级,梦子连笛子也不想再吹了。 她开始继续培育青色的彼岸花。 稍微有些苦恼的是,仆人们都恐惧着空夜屋中的鬼姬,觉得听到她的声音会让自己生病……很难让他们冷静地听她的要求。 【你可以给他们注入你的血,把他们都变成鬼。】 指甲一点点变长,散发着不详的青黑色。 【五条知不在这里,没有人可以阻止你。】 被始祖变成鬼的人,即使恐惧也会保持忠诚和顺从,姑且可以作为下属。 梦子的目光跟着他看向门口的仆人。 可是她在无限城的时候见过失去理智的鬼——那种啃食人肉的丑态太糟糕了,梦子对这种黑暗路线没有任何兴趣。 而且,她不喜欢违背自己说过的话。 于是漫长的独处持续了下去。 每天听脑子里未婚夫扭曲的爱语,直到某一天日常选项变成了这样: [吹笛子] [发呆] [走入阳光] [和镜子中的自己聊天] 咦。 “走入阳光”……这个活动,对鬼来说有点不太妙吧……? 充满负面情绪的文字描述,简直像是在现代地图的疗养院的时候。 梦子迟疑地拉开系统面板,果然看到了这样的文字: [快乐:-89(你很孤独。)] ……啊呃。 她好像,确实,有点……宅得可怕…… 所以游戏就给出了这种黑泥的选项么……!! 不愧是能想出那么多黑深残Bad Ending的游戏。 梦子勉强选择了[和镜子中的自己聊天]这个安全一点的选项。 变成鬼一点也不好。 她在心里如此评价着。 如果不想变成无惨那样的反派血腥路线,就只能被人类阵营警惕地关起来……这样和无限城有什么区别? 甚至连属性都很难刷。 脑子里的未婚夫却说: 【被所有人恐惧有什么不好?】 【恐惧到极点,他们就什么都不敢对你做。】 【你会变得越来越强,只要想要的都能如愿。】 “你总是这么说。” 梦子把培育失败的彼岸花扯得稀烂,红梅色的眼睛凝视着身旁的镜子。 “我只是不想变成那样。” 【什么样?】 他用轻柔而低沉的声音问。 【你说说看。】 “就是……” 梦子的回答被一阵巨响打断。 不远处轰然作响,建筑倒下,弥漫起一阵烟尘。 梦子从屋檐下抬头,伴随着结界和墙壁的碎裂,混乱的呼喊声隐隐传来,然后—— 那个怪物在月光中闯了进来。 长着扭曲怪异的两张面孔、四只手臂的男人。 浑身散发着邪恶气息的怪物身上沾满他人的血,盯着她半晌,嘴角爬上一个可怕的笑容: “看来今天能尝尝鬼的肉了啊。” “……” 呃啊。 梦子掌心的彼岸花瞬间变成齑粉,从指缝滑落。 虽然知道会有事件发生,但是居然是这种事吗? 她当然认出来了。 现代地图抢夺了攻略对象的身体、把她砍成两半的家伙……! “……就是这个样子噢。” 梦子听见自己几近于无的声音。 不想变成这种样子。 * [【特殊】你看到了【诅咒之王】【两面宿傩】。] 生有四只眼睛、四条手臂,肚子上长着第二张嘴的怪胎。 这家伙被叫做诅咒之王吗? 现代地图的时候梦子没有达到隐藏情报开放条件,但变成鬼之后,她能看出来—— 这个怪物无疑并不是咒灵,而是术师。 [两面宿傩 (可攻略) 诅咒之王·两面四手·???·??? 血液:极 口味:???] 可恶,这种货色居然是[可攻略]吗?! 光是看到那张脸,梦子的胃部就开始抽紧。 还好没有写出这家伙是什么口味的,不然她或许会对那种食物产生反胃的阴影。 梦子的眼睛里燃烧着他人不能理解的火焰。 现代地图的时候,无论怎么读档,最后都会被宿傩抓住,随手捏死虫子一样被杀死。 明明出手的态度那么轻蔑,仿佛是一时兴起,但是读档第3次的时候,梦子就明白了—— 是故意的。 他要让伏黑惠亲眼看着这一切。 【伏黑惠(两面宿傩):“你的女人,肉看起来很好吃啊。”】 用惠的声音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也是真的在考虑用惠的身体把她吃掉。 完全邪性的攻略角色。 绝对只有彻底放纵的混邪玩家才会喜欢的路线吧?要是站到那一边的话,Happy Ending大概就是和宿傩一起去村庄屠杀女人和小孩……?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现实中只不过短短一瞬,梦子抬起了手。 [诅咒之王闯了进来,并表示想尝尝鬼的肉,你决定: A.如果你想吃鬼,我可以把其他人类变成鬼。 B.你是什么人? C.你去地狱尝吧。] 余光能看到周围的人都在逃走。 梦子毫不犹豫按了C。 “去死吧——” ------------ 22 无魇鬼餐箱庭 【血鬼术·黑血枳棘】。 虽说有一个很不错的名字,其实只是把血液变成荆棘和铁丝一样的鞭子,抽打敌人。 梦子还记得无惨对其他人用这一招的样子。 无惨这个阴险的家伙,会偷偷在攻击的时候往对方身体中注入一定血液。 根据始祖的意志,血液会变得宛若猛毒,疯狂地破坏人体的细胞,直到肉.体崩坏而死*。 黑色的血鞭迅猛地刺向两面宿傩,穿着松垮和服的男人稍一偏头错开攻击,嘴角以令人极度不适的角度扬起: “不错嘛,加把劲加把劲,女鬼~” BOSS打架话这么多的么? “离我远一点。” 梦子微笑着说起恶毒的话。 出身贵族的姬君别开脸,以衣袖掩面,遮住了嘴部: “居然长了四只眼睛和两双手,还会用肚子上的嘴说话……恶心死了。为什么不去死啊?” 和敌人的等级差距到底有多少、不逃走会变成什么结局……全部都被她抛到脑后,双手、背部和双腿上生出数十条刺鞭,从袖袍和衣摆中钻出,疯狂地挥舞起来。 周围的墙壁只不过被她的刺鞭轻轻碰到一下,房屋便轰然倒下,半数都被破坏。 “呵呵……” 被划伤胸口和脸颊的宿傩反而咧开嘴,挂着畸形的笑容,一挥手便砍伤了两条刺鞭。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梦子,闲聊般开口:“你竟然有胆这么说么?” 鬼喰姬皮肤苍白如纸、双眼红如鲜血,一头黑发如乌檀木般美丽。 但她挥舞着触肢、发狂的样子,比起自己更不像是人类。 “明明已经被那边(人类)放弃了吧,女鬼。” 吞食了未婚夫的二代始祖——以及,两面四手、肆意屠杀的诅咒之王,在那些咒术师的眼里,两者恐怕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都是应该被祓除的存在(诅咒)。 “不对哦。我和你完全不同。” 唯独不想被划到那种劣等的罪犯之中。 梦子知道自己偶尔会有与常人不同的地方,但她有着严格的底线和行为美学,不会容忍自己变成狂妄下流的样子。 她掩在嘴边的衣袖随雪白的手指移开,嘴角赫然多了诡异的蛇眼咒纹:“「不许——动——」” 咒言随声音钻入耳中,宿傩的身体僵住,血鞭瞬间贯穿了其腹部的嘴。 啊—— 就是这样—— 梦子的喉咙里传来一阵干涩和刺痛,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咳……呵呵……” 真好。 不愧是【言谈】达到满级后的咒言术,连等级差这么多的敌人都可以控制……即使只有一秒也没完全没关系,要把这个存档玩坏也没关系。 恶心的寄生虫,去死啊。 “「爆炸」——”蕴含咒力的语言伴随着反噬,梦子的喉咙涌上血液。 红色的液体从嘴角流下,她却完全不在乎疼痛,红梅色的竖瞳缩成了针尖般的形状,肆无忌惮地诅咒着:“「倒下」——「去死」——「四分五裂」——” 咒力变成攻击的语言,想要继续说下去,嗓子却传来一阵止不住的痒意,梦子不受控制地咳出血来: “咳、咳咳咳——” 因为咳嗽,攻击便出现了破绽。 “不错的咒言术。这样如何?” 承受了诸多咒言的诅咒之王刹那闪到面前,流着鲜血的大手一把掐住她的下颌,术式瞬间斩断了她的舌头。 “咕……!” 鲜血从口中喷涌。 被抓住脸的梦子一刻也没有犹豫,张嘴—— 宿傩极速收手,却还是被梦子一口咬断了手掌。 他退开,低头看了看自己缺了几根手指和一半掌心的手。 那狰狞的残缺伤口令人脊背发冷,宿傩不太在意地用反转术式治好,抬头去看对面。 嘴巴处满是鲜血的黑发少女吐出一截印有獠牙咒文的舌头和他的手指,嘴角的蛇眼纹路却没有消失。以宿傩的目力,能轻易看到她口中重新长出了一条新的舌头。 “手指,不吃掉吗。” 两面宿傩笑起来:“感觉很不错的啊?诅咒就是要用诅咒的办法来治疗。” 虽然同样让身体的一部分再生,但和宿傩用的反转术式不同,梦子只不过是用咒力填补了缺损的那一部分——鬼的肉.体相比起人类术师,治疗方法更接近咒灵的再生。 宿傩观察着她的咒力操控……不算最出色的,但也不差。 而且——战斗意识很好。仿佛没有恐惧之心。 就算是播磨的那群人,也很少有人能不被刚才那一招片成两半,更不要说咬断他的手了。 “挺行的嘛。” 两面宿傩的手已经完全愈合,摸着下巴问:“藤原北家,还有那什么……安倍和菅原?为什么不让你一起去?” 梦子用拇指揩掉嘴角的血液,拧起眉:“什么?” 她那样的反应宿傩一看就明白了,笑道:“你不知道啊。也对。” “反正全都杀掉了。” 诅咒之王猩红色的四只眼睛散发着一种黑暗的气息。 梦子很快就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最近咒术界的混乱,就是这个—— 「日月星进队」,「五虚将」和「涅漆振抚队」……藤原雪鵺和五条老师他们离开平安京,恐怕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讨伐两面宿傩。 虽然不知道宿傩和天元的事有什么关系,不过想也知道——这种家伙绝对不是冒出来帮忙的,说是趁机出来肆意杀戮还差不多。 为什么现在他会跑到五条家的禁地来呢? 平安京中现在又怎么样了?乌鹭和雪鵺呢?五条老师呢? 大家都死了吗? 梦子的动作因思考而微微一顿。就在两面宿傩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的时候,他听到一声轻微的“轰”的一声—— 抵在身前的双臂瞬间化为血沫。 以那道身影为中心发出极其强大的冲击波,将周围的房屋破坏殆尽,天上盘旋的鸟儿“啪嗒啪嗒”下雨般落在地上,变成一滩滩肉泥。 “唔……” 宿傩血肉模糊的面部慢慢鼓起肉块,被反转术式迅速地恢复,剩下的一双手和腿部却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一时竟无法动弹。 明明全身都应该处于剧痛之中,他却像是毫无所觉,刚刚长出的四只眼睛在血淋淋的脸上睁开,齐齐盯住弥漫起烟尘的中心。 “你就尽情幻想好了。失败者都会这么做的。” 飘扬的光尘中,梦子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动摇。 她才不信宿傩能这么轻松地杀掉五条知和藤原雪鵺。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闯到她面前来的两面宿傩,一定比现在更加狼狈才对,绝不会是这样游刃有余的姿态。 ——最重要的,她绝对不会让别人从自己的软弱和动摇中得到快.感。 那样下流的事,和裸.奔有什么区别。 此刻正是月中时分。 明亮的雪白月光落下,飞扬的烟尘也像是薄雾。黑发红眸的始祖站在月光里,苍白的面颊上沾着鲜红的血渍,像是刚刚完成进食。 宿傩的喉咙里溢出一丝瘆人的笑。 “……很好。” 他的声音徒然变得低沉起来,双手合拢,摆出了不祥的手印。 “我很中意你,女鬼。” 天空骤然变成黑色。 地面变成靛蓝色的血水镜面。 “「领域展开」——「伏魔御厨子」。” 伴随着咒词的咏唱,两面四手的鬼神身后升起邪恶的、供奉着巨口的黑红神龛。 伫立在无数尸骸之前的诅咒之王笑道: “把你片成两半,然后——”他骇人的面孔上,是四只完全浸于鲜血与黑暗之中才会拥有的可怕眼睛。“我会吃得一滴不剩。” ……生得领域。 梦子站在那片黑色的天空下,与对面神龛前的怪物对视。 她知道这个的。 大概,是咒术师个人才能的极点……所谓的“生得”,就像生得术式一样,意为从一出生就决定了。因为每个人的灵魂(肉.体)不同、领域和术式也不一样。 术式或许能够凭借本能掌控,领域却是大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理解的咒术。 在展开的生得领域之中,术式是「必中」的。 而要对抗这种「必中」的术式—— ‘梦子。’五条知教导她时,蓝色的眼睛微微弯起:‘如果有烦人的家伙闯进来,展开了领域的话,要怎么做?’ 是那个吧。 两只手举起相握,十指结印,梦子快速念出咒词: “「弥虚葛笼」。” ‘做得好喔……’ 然而,耳边同样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但是,这样的话,身体不能移动了吧?” “嚓——” 咒术界的怪物,似乎都会长出更多眼睛嘴巴或者更多手。 也许术师也是一样的——拥有更多手,就可以同时结更多咒印;拥有更多嘴,就能念出更多咒词…… 拥有多余的手和口,两面宿傩的优势是巨大的。如果是他的话,即使要用弥虚葛笼对抗术式的「必中」,也能够以另一双手结印发动术式、用另一张嘴念出咒词。 以前梦子很讨厌失去人类形态的那个样子,总是避免让自己变成怪物的形态——因为会让她想到讨厌的回忆。 但是现在不需要再考虑了。 她的头被斩下。 视野翻转,被连同脖子齐齐斩断的发丝滑落,滚落的头颅摔在地上。 面颊被喷涌出的鲜血染湿。 在少女的无头身体僵住时,两面宿傩的领域展开也结束了。 周围原本还算大块的房屋碎片,全部被斩至粉碎。 两面宿傩看着掉在地上的头,不知为什么,突然失去了那股心血来潮的劲。 “没胃口了……算了。” 他喃喃自语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经过鬼姬的身体。 咒力的根源在脑部和腹部。普通的术师、妖怪……什么都好——一般来说,被术式砍掉头的话就会死。 因此,对于没有见过的存在,大概都会作出同样的判断吧。 ……以为鬼的始祖也一样——被砍下头就会死亡。 两面宿傩的脚步突然一顿,反手挡住了刺来的血鞭,仓促之下被直接割断了一条手臂。 在他回过头的视线中,无头的鬼姬双手向上伸去,摸了摸自己断裂的脖子。 双手顿时沾满了温热的血液。 身体微微地、仿佛十分激动地颤抖起来。 啊。 啊啊…… 梦子的头被…… 【不要怕,梦子。】 【你有五颗大脑和七颗心脏……】 【即使被砍掉头,你也不会死。】 伴随着冰冷的、呓语般的声音,梦子的视野渐渐陷入黑暗,失去了对身体的操控权—— 少女的身体软倒。 与此同时,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骨骼摩擦声,她后背的皮肤裂开了: 一双手从她的肩膀和背部,“破茧”般钻了出来…… 细胞飞速地粘合在一起、鲜红的肉块蠕动着,拼成了一个苍白的青年。 蜷曲的黑发、苍白的皮肤,与梦子如出一辙的红梅色眼瞳。 他从身后紧紧搂住失去意识的鬼姬,将她的头与怀中的身体拼好,这才抬头,憎恨地看着面前的敌人。 ------------ 23 无魇鬼餐箱庭 “下三滥的猗犬……!” “竟然敢把你的头给……” 苍白的青年呼吸不稳,声音紧绷,仿佛濒临断裂的丝线;然而他拥住少女的姿态又带着冰冷的、让人发毛的亲昵。 不容许任何人触碰的姿态。 还在蠕动着生长的手指急切地捧起地上的头颅。 梦子仍然是美丽的。 头被砍下也好、变成鬼也好……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这么的漂亮又干净。 无惨不明白那种痛苦源自何处,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痛苦。 擦掉梦子脸颊上的血渍,与怀中的身体拼合在一起,好像这样,胸腔中裂开的缝隙也被拼好了。 【不要害怕,梦子。】 【到我的内部来。】 梦子的身体就像被吸收一般慢慢沉入他的胸膛和腹部,脸颊、脖子、发丝、手指……最终完全融入无惨的身体,看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 就像被吃掉一样。 细胞和血丝交缠着爬升,在青年苍白的躯体表面迅速拟态成贵族的衣物。 “你该死。” 他慢慢从地上站起,红色的眼睛里瞳孔紧缩,愤怒和憎恨的眼神完全不像是温文的贵公子: “我要把你这家伙的手全部砍下来,剁成碎末。” 两面宿傩只是歪了下头。 “哦,想要我的手啊。” 没有必要问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是谁——宿傩轻易就想明白了。 「鬼喰姬」。 原来如此。 这个称呼曾被大部分人理解为【作为鬼的食物的姬君】,或者【吞食他人的姬君】。然而还在母亲腹中就吃掉了自己双生兄弟、似乎注定完全属于邪性的宿傩,想到了另一种解释: 鬼喰。 【想要让梦子长在自己的肚子里。】 【想要让她与自己「永远」在一起。】 鬼之始祖想要将她吞入腹中,无论在哪里都融为一体的,爱恨不得的、无法填满的欲壑。 食欲,以及扭曲到无法理解的感情。 ……事实究竟是哪种,或许没有人会得知了。 两面宿傩面对着最初的始祖——不知出于何种理由、选择被未婚妻吞食的鬼舞辻无惨,咧开一个可怕的笑容。 “我刚才玩得很好……希望你不要扫我的兴。” * 把梦子变成鬼的那一夜之后,鬼舞辻无惨便隐藏在她的体内。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力量、意识、肉.体和精神都与梦子共享。他能感觉到梦子的心情,无时无刻不与她在一起。 那样的感觉很平静。 可是,总是有人要破坏这一切—— 苍白的皮肤下,血肉突兀地涌动起来,眨眼间变成巨大的异形。掌心像怪物的头颅般张开口,朝着宿傩冲去。 “噗呲——” 两面宿傩的斩击冲向无惨的异形巨臂,然而无惨的手却从中间裂开,仿佛分头的巨蛇。 斩击只割掉巨臂断面的血丝便落了空。 怪物般的手臂一口咬下,被宿傩闪身躲开,紧接着又是数条刺鞭袭来,产生的音爆令大地龟裂。 “死吧,死吧,死啊,去死啊……!” 随着情绪的激动,青年的头发渐渐变成白色,红色的诡异血纹爬上他的四肢和脸颊,手臂和双腿都长出了布满利齿的嘴。 虽然同样是鬼的始祖,但鬼舞辻无惨和鹤谷梦子不同。 梦子不能容忍自己变成怪物的样子,而无惨早就已经放弃了人类的身份。 所以她不会用的手段,无惨都会用。 溅到宿傩脸上的血液骤然爆裂开,将他的面部瞬间变成肿胀可怕的绀紫色,猛毒般的血液疯狂攻击细胞。 普通的人类,在这种程度下早就已经死了。 就算肉.体更强的人,最终也无法在剧毒中存活下来,会在他的血液中融化。 然而——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鬼舞辻无惨皱紧眉头,难以置信又嫌恶地看着毫不犹豫割掉半张脸、用反转术式治好的两面宿傩。 整张脸反反复复被摧毁又再生的宿傩道:“简单的战术而已。” 他的脸部还宛如一团团肉球般鼓动着生长,却毫不在意地咧开嘴角。 猩红的眼睛淹没在肉块中,只能隐隐看到那可怕的目光。 被愤怒和暴虐充满的头脑,在这样的眼神中竟然也渐渐冷却下来,无惨终于迟钝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不对。 梦子没有恐惧之心。 无论面对什么,她都不会害怕…… 会害怕死亡、害怕梦子死亡的,只有无惨而已。 所以,是他被梦子影响了判断。 这家伙绝不是什么寻常的货色,比五条知还要…… “什么?” 只是分神了短短一瞬间,无惨的肩膀倏地一沉,他微微转动眼珠,和四只邪恶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对方随意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在巨大的压迫感下,他听到诅咒之王面带畸形的微笑,低声问: “你想逃了吗,始祖?” “……”无惨咬着牙喘息了一声。 他额角的青筋紧绷起来。 这个也是、那个也是…… 为什么这种碍事的怪胎,要出现在梦子的面前? “你们这种家伙,明明——全部死了才好……!” 血鬼术爆发的瞬间,冲击波将一切都击飞轰碎,白发红眸的鬼怪在月光和烟尘中转身,迅速地朝远方奔去。 逃—— 所谓的尊严、脸面,这种东西要活下去才有意义。 然而本该因始祖的血鬼术全身神经系统混乱、痉挛到无法动弹的两面宿傩,却在漫天的烟尘中低低地笑了起来。 鬼舞辻无惨不由得回过头,看见了堪称可怖的一幕: 两面四手的鬼神斩断了自己无法动弹的双手、重新催生了新的四肢,强行让自己行动起来。 他沐浴着鬼血的脸上露出了几乎咧到耳根的笑。 “你完了吗?那该我了——” 巨大的、黑红色的神龛自宿傩身后升了起来。 术式熔断已经恢复了。 黑色的天空,笼罩到了无惨短时间内无法逃离的距离。 地面的血水淹没了他的双脚。 * 无惨会使用梦子不会用也不熟练的血鬼术。 同样的—— 梦子也会用无惨不明白的咒术。 因为梦子有着别人没有的咒术才能、轻易就可以学会反转术式。 她能够掌握的弥虚葛笼,无惨就一点也不明白。 他也不明白,要怎样才能在展开的领域中活下去。 会死的。 在极度的恐惧,茫然、憎恨之中,他无意识地呼唤着那个名字。 “……梦子。” 在鬼舞辻无惨攀爬着红色血纹的胸口、仿佛挣扎一般,一颗头颅蠕动着生长了出来—— 黑色天幕闭合之前的那个瞬间,还未完全成型的头颅张开口: “「闭——嘴——」” 两面宿傩咏唱咒词的嘴骤然合上。 领域展开被打断,周围一切内心世界的显现又重新归于虚无,黑色的天空像破碎的玻璃般,亮晶晶的黑色碎片纷纷落下。 肉块迅速地填补着她美丽的面孔、发丝和眼睛。 梦子的头颅和手臂从无惨的胸口和腹部一点点钻出来,嘴部和舌尖赫然多出了蛇眼和獠牙的咒纹。 “「不——许动——」” ——来这一招吗? 如果不是被咒言强制闭上了嘴,两面宿傩看着眼前从鬼怪胸口钻出的少女,或许会忍不住地笑出声。 有趣——太有趣了—— 一个被斩的话,另一个就会爬出来。 比起未婚的恋人——他们两个看起来,更像是彼此的茧蛹。 梦子和无惨的肉.体既是束缚住对方的茧,也是一种保护的膜。 ------------ 24 无餍鬼餐箱庭 ------------ 25 无餍鬼餐箱庭 ------------ 26 人见燃烧奈落 ------------ 27 人见燃烧奈落 ------------ 28 人见燃烧奈落 ------------ 29 人见燃烧奈落 ------------ 30 人见燃烧奈落 ------------ 31 人见燃烧奈落 ------------ 32 人见燃烧奈落 ------------ 33 人见燃烧奈落 ------------ 34 人见燃烧奈落 ------------ 35 人见燃烧奈落 ------------ 36 人见燃烧奈落 ------------ 37 人见燃烧奈落 ------------ 38 人见燃烧奈落 ------------ 39 人见燃烧奈落 ------------ 40 人见燃烧奈落 ------------ 41 人见燃烧奈落 ------------ 42 人见燃烧奈落 ------------ 43 人见燃烧奈落 ------------ 44 人见燃烧奈落 ------------ 45 人见燃烧奈落 ------------ 46 人见燃烧奈落 ------------ 47 人见燃烧奈落 ------------ 48 人见燃烧奈落 ------------ 49 人见燃烧奈落 ------------ 50 绮丽谢花幻夜 ------------ 51 绮丽谢花幻夜 ------------ 52 绮丽谢花幻夜 ------------ 53 绮丽谢花幻夜 ------------ 54 绮丽谢花幻夜 ------------ 55 绮丽谢花幻夜 ------------ 56 绮丽谢花幻夜 ------------ 57 绮丽谢花幻夜 ------------ 58 绮丽谢花幻夜 ------------ 59 绮丽谢花幻夜 ------------ 60 绮丽谢花幻夜 ------------ 61 绮丽谢花幻夜 ------------ 62 绮丽谢花幻夜 ------------ 63 绮丽谢花幻夜 ------------ 64 绮丽谢花幻夜 ------------ 65 绮丽谢花幻夜 ------------ 66 绮丽谢花幻夜 ------------ 67 绮丽谢花幻夜 ------------ 68 绮丽谢花幻夜 ------------ 69 绮丽谢花幻夜 ------------ 70 绮丽谢花幻夜 ------------ 71 绮丽谢花幻夜 ------------ 72 绮丽谢花幻夜 ------------ 73 绮丽谢花幻夜 ------------ 74 绮丽谢花幻夜 ------------ 75 绮丽谢花幻夜 ------------ 76 绮丽谢花幻夜 ------------ 77 绮丽谢花幻夜 ------------ 78 绮丽谢花幻夜 ------------ 79 绮丽谢花幻夜 ------------ 80 绮丽谢花幻夜 ------------ 81 绮丽谢花幻夜 ------------ 82 绮丽谢花幻夜 ------------ 83 绮丽谢花幻夜 ------------ 84 绮丽谢花幻夜 ------------ 85 绮丽谢花幻夜 ------------ 86 绮丽谢花幻夜 ------------ 87 灿烂颠倒梦园 ------------ 88 灿烂颠倒梦园 ------------ 89 灿烂颠倒梦园 ------------ 90 灿烂颠倒梦园 ------------ 91 灿烂颠倒梦园 ------------ 92 灿烂颠倒梦园 ------------ 93 灿烂颠倒梦园 ------------ 94 灿烂颠倒梦园 ------------ 95 灿烂颠倒梦园 ------------ 96 灿烂颠倒梦园 ------------ 97 灿烂颠倒梦园 ------------ 98 灿烂颠倒梦园 ------------ 99 灿烂颠倒梦园 ------------ 100 灿烂颠倒梦园 ------------ 101 灿烂颠倒梦园 ------------ 102 灿烂颠倒梦园 ------------ 103 灿烂颠倒梦园 ------------ 104 灿烂颠倒梦园 ------------ 105 灿烂颠倒梦园(正文完) ------------ 106 番外:心爱的你 ------------ 107 番外:奇怪的我 ------------ 108 番外:带着我前进吧 ------------ 109 番外:议员家今天的饭(1) ------------ 110 番外:议员家今天的饭(2) ------------ 111 番外:议员家今天的饭(3) ------------ 112 番外:议员家今天的饭(4) ------------ 113 番外:议员家今天的饭(5) ------------ 114 番外:梦子家今天的饭(6) ------------ 115 番外:梦子家今天的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