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哪里都是你 ------------ 1 intro 《耍赖》 2024.3.2 醇白 / 晋江文学城独家 intro:1. 气象台发布了寒潮蓝色预警,直到翌日上班时,双膝隔着裤子闷胀出隐隐痛觉,叶伏秋才真正意识到—— 今年的滨阳,确实更冷。 浪漫蓝调属于短暂的秋季,一入了冬,滨阳这座北方内陆城市就掉进了灰白色的颜料桶,苍茫雾晕。 不管什么色彩试图进来插一脚,都会反被它噬得更暗淡,困在一眼望不见头的结界中。 城市的冷空气里弥荡着一股怪异的汽感,气象节目的嘉宾分析今年滨阳会是个雪冬,不过叶伏秋不怎么信。 只有土生土长的人才知道——每年的湿润错觉,都不过是干燥城市的一场堂而皇之的耍玩。 市电视台,某频道制作部门。 晌午最暖的阳光穿过雾霾层斜照进玻璃大楼,扫视人影稀少的工位区。 叶伏秋格外珍惜每天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 她撕开暖姜护膝片贴上,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办公椅往后一滑,像只懒猫似的趴在桌上合了眼。 刚入职那阵子,她对外展现出了强悍的精神头和专注力,结果换来的是成堆成堆来自同事和领导的“委托”和“信任”。 她反应过来不对之后就变成如今这副“天生体弱累过头就会进医院”的脆脆鲨人设了。 工作堆成山,项目死线逼近脸前,办公软件滴滴作响。 所以,事已至此,她要先睡午觉。 结果叶伏秋没想到,今儿打断她“好睡”的另有其烦。 大学同学兼同事娄琪带着一身火锅味冲过来,趴在她工位隔档上,激情开口:“我草,秋秋!” 叶伏秋薄薄的眼皮抖了下,阖着眼说:“你先有那个装备再说吧。” 娄琪:“?” 大白天就开始说骚话? 娄琪揣了一兜子话,都不知道先说哪个,挑了挑开口:“刚才群里说今天又得加点你看见了吗?我决定了,下午就递交辞呈。” “干不了了,被电视台磋磨两年,我脸都垮了!” 叶伏秋还是没睁眼,试图让对话和休憩同时进行:“铁饭碗不要了?” 娄琪在电视台有编制,她是合同工,两人在台里的隐形身份还是不同的,所以就像娄琪这种提前半个小时午休跑出去吃休闲火锅的事,叶伏秋可不敢干。 “铁饭碗,铁饭碗里装的馊饭怎么吃!”娄琪义愤填膺,又怕自己嗓门大了,捂着嘴说:“早知道都是卖血卖命,当初还不如进大厂。” “融媒体竞争,电视台完全不吃香了,钱少事多,又要提高节目质量,创新形式,又不给够制作周期和经费,昨天刚采的素材,明天就要交视频!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啊?” 娄琪盯着眼前趴桌假寐的叶伏秋这张过于精致的脸,自己就算了,眼前这位平时制作组里跑堂,因为外表条件太出挑还要时不时被广告的人拉去陪饭局谈单。 “那辞职,回大厂去。”叶伏秋回忆了一下,故意调侃她:“你大四实习,不是拿了优绩奖金又搞定了个帅哥吗?那才是你的战场。” 娄琪把嘴撅成小翘勾,想了想:“还是算了,像我这种没志气的,干到35岁就没未来了。” 还是捧着铁饭碗当家人眼里的乖宝宝吧。 说完,她开启下一个重量级话题,激动得脸颊肌肉冲向天花板:“还有,你知道荣学长要跟你表白吗?” 叶伏秋明显一愣,缓缓睁眼,“你话题跳跃得有点狂野。” “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娄琪:……哎呀。 荣学长——荣明,她们本科大两届的学长,现在就职隔壁频道的总监,在这个位置上,他是台里最年轻的那位。 “但你知道我憋不住的啊,学长是不是问你过几天要不要一起庆生,大伙都来。”娄琪扶着下巴,满眼浪漫泡泡地看着她:“大学就很照顾你,重逢又在一个单位,就连生日都在一天,这还不是缘分吗?” 膝盖上的暖贴正起劲,叶伏秋枕着胳膊,垂眸沉默。 “要我说,他真的不错,人长得帅,能力强,性格好,家境…”说到这儿,娄琪俯身,悄悄跟她说:“早就听说他跟台里上面那位是…你懂吧,荣学长跟咱们不一样,迟早是往上走的。” “重点是他超爱,你婉拒那么多次他都锲而不舍的。” “无论是男朋友还是老公都顶配了。”娄琪结合叶伏秋的家庭情况说句真心话:“有他在,你过得也能轻松一点。你总不会一直单着,不如现在就挑眼前条件最好的。” “你这次如果不拒绝,答应赴会了,其实就代表你愿意接受他,对不?” “哎,你给句话,是不是有被荣学长打动?” 娄琪像鸵鸟一样探头,打量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打趣:“这么犹豫,你难道还有什么忘不掉的白月光前任?我怎么没听说过…” 叶伏秋的睡意彻底被娄琪搅得烟消云散,她支起来,懒洋洋的疲态显得身姿更软,“你看过那种玛丽苏霸总文学吗?” 娄琪:看过啊,你想表达什么? 叶伏秋指向自己:“像我这种出身低庸,资历平平,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在富豪男女主为世界主宰的小说里就是NPC,路人角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谈恋爱吗?”她忽然露出笑,“因为NPC没有感情线。” 娄琪:“……” 跟你这种人聊天真没意思! ………… 之后的半天,叶伏秋都因为娄琪的这番话心不在焉。 因为家里的烂摊子回到滨阳后,选择进电视台当合同工就是图这份暂时的稳定,叶伏秋的做事准则一向是——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不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哪怕是被“告白预告”弄得晕乎乎,她也没有耽误工作进程,影响组里的效率。 晚上九点,她终于得以从工作单位这张“血盆巨口”里逃离,走出旋转门,叶伏秋被迎面的冷风吹得一哆嗦,浑身立着汗毛抽出围巾把自己裹上。 乘上公车,叶伏秋才得空重新思考中午的事儿。 她不觉得娄琪是八卦说漏嘴,再兴奋的事,有脑子的人也不会提前跟当事人摊牌,所以这倒是像…… 叶伏秋歇了口气,合上眼任由身体随公车摆动。 应该是荣学长故意让娄琪来试探她态度的。 如娄琪所说,荣学长确实对她很好也很用心,虽然一直在追她,却始终保留男女之间该有的分寸感,完全没让她感到不适。 而她也没有打算单身过一辈子,工作恋爱成家,都是人生的“重要”环节。 她不会一直年轻漂亮,也不会一直精力充沛,讨人喜欢,客观分析荣明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明白。 叶伏秋睁开眼,视线透过结雾的玻璃望向外面街景,垂低的眼帘凝结挣扎的情愫。 所以她这次才没拒绝。 回去之后,叶伏秋毫无征兆地染上了重感冒,病得第二天上班都爬不起来。 像个铁人拼了这么多年的人,却倒在了无人在意的寒潮里。 纸板般薄薄的出租屋充斥着叶伏秋的咳嗽声,扰得隔壁的小情侣半夜哐哐敲墙警告。 她或许是有些低烧,但家里没备着退烧药,叶伏秋仗着自己身体素质好没叫滴滴快药,勉强先睡。 实际没睡多久,但浑浑噩噩做了好多梦。 她回到了好多年前的某个瞬间,忆起一双眼睛,一记目光。 梦里有人抱起了她,他抚摸她的脸,轻声呼唤她:“叶伏秋,看一眼我。” 熟悉得让叶伏秋有点想哭。 一会儿梦境又变了情景。 叶伏秋睁不开眼,注水般膨胀的耳膜捕捉他的嗓音,熟悉又胆颤。 那样散漫的威胁口吻,始终在她的生命里回荡不散。 她梦见自己被他掐着脸笑着问:“是那个叫荣明的,对吧?” 叶伏秋倏然被惊醒,睁眼的瞬间忍不住捂住嘴,爆发又一阵剧烈咳嗽。 ………… 十月末是个不尴不尬的时间段,刚刚结束一年最长的国庆假,还没收假多久,叶伏秋就这样突如其然病倒又休息,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觉到组长不太痛快的态度。 叶伏秋最讨厌被人给脸色,所以即使病着趴在床上也按时完成了自己的那份工作,绝不拖沓。 复工的那周周五,就是她和荣明学长的生日——11月7日,立冬这天。 叶伏秋下班以后特地回家洗了个澡,习惯素面的她今天带了妆。 她涂上水红色唇釉,盯着镜子里“改头换面”的自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去餐厅的途中下了雪,出租车司机盯着窗外,悠哉搭了句话:“嘿,姑娘,你就瞧着吧,今儿这雪绝对不小。” 叶伏秋下了车,到餐厅门口短短几步路被淋了一头的雪白,弄湿了她难得打理的发型。 难得迈出去的“觉悟”,被这场初雪戏弄得明明白白。 她走进西餐厅,瞧见不远处早已等待的荣明和其他朋友们,她掸掉刘海上的雪点,微笑着走向他们。 ………… 即使叶伏秋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但当他们这半区的灯光暗下去的瞬间,她还是局促起来了。 餐厅的钢琴手和提琴手登上中央乐台,演奏荣明为她挑选的曲目。 “今晚的浪漫属于荣先生和叶小姐。” 朋友们躲在另一桌,满脸八卦和激动地望着他们这桌单人桌。 服务生捧来血色玫瑰,递给荣明。 荣明时常自在的姿态在此刻添上些许紧绷,注视她的眼眸透着渴望和深情。 叶伏秋礼貌起身,接过他的花,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谢谢。” “我知道你不喜欢太高调,但今天我还是想正式一点。” “伏秋,大学见你第一眼,我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对方精心准备了满腔的告白,叶伏秋的心跳砰砰砰的,却不是因为开心。 她的脑子很乱,这些天都没能想明白的事又跳到眼前挣扎,像绕成死结且持续在收紧的绳子,再用力,将会勒断她的喉管。 “叶伏秋,答应他!” “在一起!抱一个!”朋友们已经忍不住开始起哄了。 她的太阳穴剧烈跳动,像不断加快节奏的鼓点。 这时,他们侧前方进来了新客,那抹身影完全无视这边需要旁人躲避维护的浪漫气氛,犹如雪后屋檐结下的一根冰锥,悬挂,摇摇欲坠地威吓着这片区域的暧昧。 其中一人恭敬指引:“祁先生,您这边。” “嗯。” 淡淡的一个单字,成了致命一击。 嗡—— 叶伏秋倏地抬眼,后脊僵直,大脑空白。 那个人怕冷,一到冷的地方,说话就会有浅薄鼻音,悦耳的嗓音像覆了一层霜粉的薄荷硬糖。 那时候她胆大,故意捏鼻子学他受冷的鼻音,结果反被他摁在怀里乱亲。 “山高路远,我没法在滨阳久留,我弟弟这事要追责到底,多劳烦了。” 是他,是祁醒。 没错。 直到两人走近,走到有灯光的地方,祁醒的侧脸终于闯进她视线。 听着身边人说话,他目视前方,阔步向前。 叶伏秋肯定自己在祁醒的视线内,也肯定他绝对看到了自己。 下一秒,他径直地略过了他们这一桌,看都没看过她。 只留一阵淡薄的风,刺得她的脸发疼。 温暖的餐厅里,叶伏秋的双腿陡然冰凉。 面前的人还在徐徐告白,而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叶伏秋捧着香艳玫瑰站在原地,跟丢了魂一样。 ………… 雪越下越大。 夜晚九点半,她抱着玫瑰花在街边失神慢步,鞋底踩在松软雪地上磨出涩涩声音。 听到他声音的前一秒,叶伏秋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 都说两个陌生人想要产生联系中间不会超过五个人,而她与祁醒应属于例外。 因为他们之间堪比云泥,只要松了手,茫茫人海中就难再触碰。 当初的两人都太较劲,她说尽狠话,他也不愿降服。 祁醒走得太干脆,以至于她时常恍惚与他的那段究竟是真的,还是她的梦中一瞥。 戏谑的是两人落座的位置恰好相邻,荣明表白的内容被祁醒听得明明白白,而叶伏秋却没听出他谈事时吐字语气有半分波动。 对方的漠然,让她的身心凌乱成了笑话。 也就是在那刻,叶伏秋明确意识到——两人背后薄薄的纱质屏风,隔开的是两条早已走远的人生轨道。 祁醒的突然出现,是否是上天在提醒她——早该向前看了。 …… 叶伏秋停住步伐,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为了捧花,都冻得发紫了,她竟没觉得疼。 忍冷抱着的花代表她难堪的倔犟,似乎只要有荣学长的玫瑰在怀,她就能反复确定——没有祁醒的这四年,她一步都没走错。 叶伏秋感冒初愈的余韵被霜天雪地逼了出来,她没忍住,弯腰又咳嗽好几声。 咳得玫瑰快掉光了瓣,她才强撑着直起腰。 叶伏秋抬起的步伐僵在半途,目光所及之处——祁醒站在路灯下。 怕冷的人肩头淋满了雪,杵在她路过的巷口。 微分的碎发盖住他些许眉眼,他还是喜欢穿棕色,长款大衣配黑领毛衣,把整个人衬得更修长。 祁醒垂着视线,冻红的手指捏着一支烟,他指尖泛白,掐爆了烟草里的香珠。 没有点燃的意图,像是纯粹在玩。 听到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祁醒抬了头。 经年沉淀,他的丹凤眼更犀利,像利箭射来,漆黑,深沉又审视。 世界静止,唯有飘雪灵动。 两人只隔了几步远,叶伏秋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哪里的。 不知僵直了多久,她憋着一口气,低头往前走。 祁醒捏着那支烟搁在鼻前,闻着爆珠透出来的香味,在她与自己即将擦肩而过时,开口。 “今天立冬。” 叶伏秋颤抖眼睫,脚下像被挂了千斤巨石,好难动弹。 她低头盯着地上灯光对二人身影的黑色刻画,听见他又问。 “他叫什么。” 叶伏秋心跳踩空,抱紧怀里玫瑰,纸包装“咯吱”作响。 心脏像摇摆的钟锤,晃得她招架不住,“和你有什么关系。” “答应他了?”对方又问。 他不该出现,更不该在今天… 当初收场很难看,大概祁醒这辈子都没对谁低三下四过,而她却见过那副模样。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往前看,他仅仅出场即成破坏,捣毁所有。 如果是这样,倒也贴合祁醒的为人处世——没有理由,就是不让她好过。 叶伏秋忽然笑了,呼出的白雾更浓重。 她对上他的视线,真假参半道:“我很喜欢他,他也非常适合我。” “如果你有兴趣,结婚我寄你请帖。” 叶伏秋见他不说话了,抬腿要往前走。 祁醒眉心抖动,猝然攥住她胳膊,猛地往后拽,力度一点不留情。 她踉跄稳住,抬眼瞪他:“当初你说的,要是再见让我最好绕着你走,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应该不是能站在大雪里叙旧的关系吧。” 先装不认识的是他,现在把她堵在半路的还是他。 叶伏秋本就被冻得晕乎乎的,身体一不舒服,脾气就上来了,“记得有人明明白白说过。” “谁再出现谁孙子。” 祁醒听笑了。 她这般气性,她对另一个男人的袒护,精准挑起了他的劣性。 他缓缓下放视线,盯着她怀里的红艳玫瑰,“我是说过。” 祁醒勾起眼尾,像又抓住了曾经逗弄她的趣味:“那又怎么。” “就算我耍赖。” ------------ 2 Psycho Psycho:2. 六年前。 八月中,霄粤湾一年里暑热最旺的时节。 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坐落于祖国正南方,每逢夜晚,繁华湾区的璀璨霓虹能照耀半片海域,成为南海边沿的一颗明珠。 中央车站,绿皮火车缓缓驶入。 全国各地的旅客从车门泄出,踏上这超一线城市的土地。 叶伏秋拖着行李刚出厢门,就被迎面的闷热击退。 她仰望高耸的车站楼层,被斜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家乡城市的夏天再热,也不过是北方的小打小闹。一出汗两侧头发都黏在鬓角了,叶伏秋只觉得自己像只困在蒸笼里的小白鹅,快熟了。 她最怕热。 身边六成的人都在说粤语,而且语速极快,这落在一个完全没往南方来过的纯正北方人耳朵里,简直比英语还要陌生。 叶伏秋心里叹气,高考后抽空看的那两集港剧完全没用。 迎接的人给她发了微信,叶伏秋不想让人家等久,拖着行李箱加快脚步,低着头绕过一个又一个人,迅速奔向出站口。 行李箱的轮胎旧得胶质都快磨没了,拖在地上声音嘶嘶啦啦的,惹得人瞥她。 叶伏秋还以为对方会像电视剧里那样,举着一个有她名字的牌子站在接客处,结果并未,对方明显是个不会做出这般洋相的人。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人。 秘书姐姐长得细高苗条,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裙装,踩着高跟鞋站在那儿像只高冷的鹤,和周围一众拉客接人的中矮大叔产生鲜明的对比。 叶伏秋对比她微信头像上的照片,确定是她,而秘书姐姐也在同一时间盯上自己。 两人隔空相认。 秘书温莉对她颔首,示意她过来。 叶伏秋拉着箱子小跑过去,略颔的胸口表达她的敬意。 温莉直接接过她的箱子,结果一用力把箱子的拉杆扯断了。 箱子“啪嗒”一声歪倒在地。 两人相对沉默了。 叶伏秋赶紧蹲下身扶起箱子,赶紧道歉:“对不起,这箱子本身就是坏的,拉的时候要用点巧劲儿,还是我自己来吧。” 温莉把箱子拉杆塞给她,二话不说单手把厚重的行李箱拎了起来。 叶伏秋盯着她那细直胳膊迸发出的肌肉线条,瞪圆了眼。 ?? 温莉看她一眼,带着南方口音讲标准的普通话:“接待好你是我的工作内容,跟上我。” 说完,提着箱子转身率先向外面走。 叶伏秋咽了下喉咙,低头跟上。 温莉目视前方,对身边的女孩说:“你完全可以选择飞机,速度快,更舒适。你的出行费用也是祁家承包在内的。” 她不理解,为什么非要提前一天挤绿皮火车慢悠悠20多个小时过来。 出站口有风,把叶伏秋的软发吹起,她急忙护住右边鬓角,礼貌回答:“不麻烦了,车票我还是买得起的。” “我是按约定准时到达的…不是吗?” 温莉给司机发消息的空挡瞥她,打量许久,“没错,准时到达就够了。” 确定自己没做错什么,叶伏秋点头,唇角微微弯动,幅度很小。 司机得令后开车从停车场到接客路边,奔驰商务车对着叶伏秋自动开门,漆黑车体在阳光下闪烁着洁净的光泽,让她一时间都不知该迈那条腿。 温莉把行李箱放上车,破旧的小箱子和一尘不染的真皮座椅格格不入。 叶伏秋小心翼翼踩进去,靠边坐下,下意识去拉门把手,却被前面副驾驶的温莉叫住。 “不用动手,门会自己关。” 叶伏秋触电般弹开手指,臊得耳颊顿红,头埋得更低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司机师傅用粤语问了句“去哪里”,温莉给他报了一家酒楼的名字,说先带小姑娘去吃点东西再回去。 因为温莉说的是普通话,所以叶伏秋能听懂。 她想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听懂他们之后的行程,让她知道自己会去哪儿,不至于害怕,秘书姐姐才故意说普通话的。 叶伏秋攥住手指。 她真是个好人。 “车程大概四十分钟,你可以睡一会儿,车里空调很足,你手边暗屉里备了毯子。”温莉嘱咐一句,然后就没了声音。 车厢陷入安静,静得她大气不敢喘。 犹豫了一下,叶伏秋还是没动那条毯子,乖乖窝在座位里酝酿睡意。 车子平稳从高速驶向城市中心,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繁华。 滨阳也是一线城市,她也去过市区,但叶伏秋发现,同样是发达城市,两者之间的韵味却有不同。 这里的大厦每一座都高得刺天,居民楼顶郁郁葱葱,老房子爬满绿叶,玻璃高楼在光下剔透如湖面水波。 沿岸的摩天楼宇像保护湾区海天一色的机械壁垒,码头熙攘,盛况赫然。 这里的每一寸光景,都在她18年人生的认知之外。 如果不是考上了崇京大学和南山大学的双校双培,不是幸运被霄粤湾首富祁家人发起的慈善助学计划选中。 叶伏秋望向外面的眸子清澈懵懂,隔着车窗触摸远处的海面,指腹在玻璃上摁出白雾。 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坐在这样的车里,看见这样的景色吧… 霄粤湾的阳光太灼热,叶伏秋没看多久就昏昏睡了过去。 紧紧握住车门把的手指,是她处于陌生环境始终的戒备。 ………… 温莉的估算丝毫不差,四十分钟后,商务车停在酒楼门口。 车子一停,叶伏秋立刻就睁眼了。 温莉刚想叫她,就见上一秒还熟睡的小女孩瞬间睁了眼,她猝然一哽。 “走吧,这家粤菜很正宗。”她站到侧面,等人下来。 叶伏秋哪里受过这样的优待,只觉得温莉所有的恭敬都让她经受不住,她像只弯腰小老鼠似的赶紧溜下车,“劳烦…他们了。” “夫人嘱咐我第一餐一定要带你吃最好的粤菜。” 温莉说:“这家偏茶餐厅一点,可以吗?” 叶伏秋都不知道什么叫茶餐厅,反正点头就对了。 两人往店内走去,酒楼曲水兰亭,随处都是南粤建筑风格浓厚的国风装潢。 位置是提前订好的,有人见到温莉立刻来迎接,她似乎很熟悉这样的恭敬,带着叶伏秋,给她介绍:“祁家夫人姓梅,叫梅若,你到住处遇到她叫阿姨或者夫人都可以。” 温莉瞅了瞅垂眸走路的女孩,“你直接叫阿姨吧。” 叶伏秋短暂和她对视,浅笑,点头。 两人被领到座位,叶伏秋坐下,僵硬盯着桌子接过男服务生手里的菜单。 这时,温莉终于发现了她身上的怪异。 这女孩子一路过来……是不是一次都没跟陌生人对视过? 叶伏秋不会点菜,菜单上的粤菜一样都没吃过。 温莉也不为难她,直接替两人点好了。 叶伏秋想到正事,主动开口:“还请您麻烦跟我说说祁家的情况,我怕不礼貌。” “好,那我简单说。”温莉坐直,盯着她言简意赅:“祁家比你想象得还要阔绰一万倍。” “所以你不必觉得花着他们的钱就要卑微伺候,他们不喜欢这样,这对他们来说也只是随手慈善。” 叶伏秋抿住嘴唇,点头。 “无论遇到谁一律按辈分正常称呼,祁家日常只有员工和他们四口人,房子很大,不会互相叨扰到。”温莉再次跟她确认:“你知道你来南山大学交换的这一年间,是要按助学条款住在祁家的对吧?” 叶伏秋“嗯”了一声。 菜品陆陆续续都上来了,温莉说:“先吃,我想起什么再告诉你。” 秘书姐姐教她每道菜怎么吃,叶伏秋咬了一块虾饺,味蕾被美食刺激得全都绽开了。 两人安静下来吃饭,叶伏秋逐渐闲下来打量周围。 她胆大起来,一抬眼,视线顿在半空。 视线前方,就在她们前面那桌,温莉背后,坐着两个男性。 与她跨着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男人,让叶伏秋一时间没能挪开眼。 她没见过这样,随意一瞥就能吸住人视线的人。 像是花蕊和蜂的关系,他对异性有天然的,致命的吸引力。 看着约莫二十多岁的男人懒恹翘着二郎腿,窝在宽大靠背里姿态散漫,眼皮耷拉着,显得丹凤眼线条更锋利,像把光泽骇人的美刀。 他玩弄着手里的打印纸,长指翻动,逐渐成了纸飞机的形状。 他的鼻梁很挺,侧面刺眼的阳光一打,令另半张脸的阴影更灰,浓重了身上喜怒难辨的可怕气场。 男人有双多情浓郁的深眸,结果却又长了一张冷漠的薄嘴唇。 叶伏秋一时间看入神了。 那桌另一位男性开口,打断了她迟缓的思绪。 “祁大少,您就行行好,让给我吧,这湿地公园的开发项目对我们来说那就是救命的。”男人点头哈腰,姿态不能再低了:“但对您来说,那不就是松松手指头,再无所谓的东西了吗?” “你那方案我看了,那么搞,整片森林迟早都废掉…”祁醒专注手里的纸飞机,拖沓的语气俨然没把对方当回事:“小动物不管了?湖水呢?林子呢?” 他抬眸,眼皮的褶皱更深,继续玩弄口吻:“身为霄粤湾优秀市民,我必须好好保护湾区环境,你说对不对?” “就是花钱把林子包下来摆在那儿,也比被杂七杂八的人乱搞强。” 说完,他歪头感叹自己的优秀品质:“我这人没别的,就是好做善事。” 叶伏秋听着,眉毛抖了两抖,忍着想吐槽的冲动。 下一秒,祁醒打量自己的纸飞机,又改了态度:“哎,你猜它能飞多远?猜对了我就让给你,怎么样?” 显然,他根本不是为保护什么环境,也不是真想要这个项目。 他就是纯粹在玩人。 毫不掩饰的戏谑侮辱,让穿着西装的男人快要忍不住。 叶伏秋从他后背抖动的线条就能知道这人有多生气。 她有点不敢看了,夹起一块不知道叫什么的餐点,刚要去蘸调料,又被突然在室内炸出的一道女声吓得抖了筷子。 “祁醒!!” 刺耳的女声响起。 穿着短裙烫卷发的女生冲向他们那桌。 西装男人看见一向温柔的女友竟然这样对祁醒大喊大叫,又惊又怕,紧忙低斥:“你疯了,干什么啊…” 女生胸口起伏,指着坐在位置里玩纸飞机的祁醒,告诉西装男:“他不会让你的,你想做什么项目他就抢什么项目,不懂吗!?” 温莉平静吃着,听到这道女声倒是有瞬间的怔愣,但叶伏秋没看见。 叶伏秋完全被那场闹剧夺取了注意力,圆溜溜的眼珠紧盯着前面。 女生看向祁醒,眼圈瞬间红了,浑身都在抖:“祁醒,你玩够了吗?我求你了。” “你折磨我一个人不行,我男朋友你也不放过。” “我已经被你赶出了门,搞没了学籍,未来全毁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给你跪下!我死在你面前够了吗!!”她尖叫,精致的妆容都裂开了,几乎崩坏所有体面。 下一秒,她真的瘫坐下去,皮包砸在地板上。 像是被气得缺氧腿软了。 茶餐厅里不少顾客都看了过来,有人招呼服务员,但餐饮人员没有人敢去劝阻。 正因为那个在玩纸飞机的男人。 对方歇斯底里丑态百出,而祁醒却悠哉哉摩挲着纸飞机锐利的边缘,半晌,无奈叹了口气。 他坐起身,一样样把自己摘清楚:“你学籍没了,是因为你学术造假。” “你男朋友抢不到项目,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废物。” 祁醒支着桌边,仔细欣赏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洋相,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恶魔的镰刀,却又极其无辜:“你看看,跟我哪儿沾边呢?” 他将骨子里玩弄他人的的恶与坏,以最极致的姿态散发出来。 而在霄粤湾这个地界,无人敢审判。 祁醒眼底逐渐深去,压低的嗓音骇人:“至于你为什么滚出我家,你不清楚么。” 女生被戳中心虚事,几乎失去理智,“我明明认错了!也没有碰到你分毫!你就是故意的!祁醒!你不得好死!” 她站起来,端起桌子上的茶水。 祁醒立刻举手打住,一副友情提示的拽样儿,懒洋洋道:“哎,劝你三思。” 氛围已然来到紧绷的临界点,即将冲破爆发。 没人觉得这女生会泼下去,因为很明显,这对情侣都惹不起这个男人。 下一秒,女生挥臂,一整杯茶水迎面泼向祁醒。 周围里发出一阵整齐的倒抽凉气。 叶伏秋一个没忍住。 “哧。”笑了。 祁醒的黑色碎发瞬间湿透,贴在额头,茶水顺着立体的眉眼往下淌,还有一片小叶贴在他脸侧,狼狈又怪诞。 她刚笑完,余光一抬,正撞上隔壁男人掀过来的这一眼。 !? 叶伏秋倏地埋头,冷汗下来了。 比起祁醒被泼水,温莉的注意力倒全在叶伏秋脸上。 她瞬间的笑让温莉发现这个小女孩有双很特别的眼睛,清澈,灵动。 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勾得像桃花花瓣。 真是漂亮。 闹剧还没结束,女生泼出这杯水后,举着杯子的手都在发抖,明显是后悔了。 西装男恨不得当场跟她划清界限,这种给自己惹祸的女朋友还怎么要!? 得罪了祁醒,他就完了! 他站起来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好声好气留给祁醒一句:“祁少,我们下次再约。” 说完,一眼都不看女生,转身离去。 水滴还在顺着他的颌线往下滴,祁醒看向那两张纸,摸了摸鼻梁的湿迹,气音轻笑。 狼狈丝毫不损他身上的矜贵,不屑的笑意令人胆颤。 女生吓得后退两步,“你,你迟早要遭报应的…”把杯子扔掉,跟着逃了出去。 ………… 闹剧终于结束,餐厅一隅的紧促气氛得以逐渐泄平。 温莉叹了口气,给她夹了一个饺子,“行了,看够了就快吃。” 叶伏秋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了这么久热闹,赶紧低头乖乖吃饭。 温莉睨她一眼,思忖几秒,还是说:“看见对面那个男的了吗?” 她点头。 很难忘记的长相。 下一刻,叶伏秋听见温莉明确又严肃的提醒。 “记住他的脸,以后离远点。” 叶伏秋愣住,敏锐反应:“你的意思……” “我还会再见到他?” ------------ 3 Psycho Psycho:3. 叶伏秋望着秘书姐姐,看得出对方欲言又止,越是这样她好奇心越澎湃,连带着生出些不安。 就像兔子光是听到虎啸就会胆颤。 坐在邻桌的男人给她一股扑面的危险直觉,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去探。 没等温莉说话,叶伏秋余光瞥见那男人站起了身,她唰地低头,埋头咬了一大块饺子。 假装很忙,假装没偷看。 祁醒站起身,慢悠悠把自己脸上那片茶叶摘掉,掸了掸肩头的水珠,下一刻直勾勾看向叶伏秋那桌。 女性的第六感往往很强,如叶伏秋直觉的,他确实往这边走了,但她没料到的是他不仅是往这边走,还是直奔她们来的。 男人逼近的时候叶伏秋的心脏不可控地乱撞,头越埋越低。 她猜,刚刚自己没忍住笑出声的时候,他肯定是没看见的吧,毕竟这餐厅里这么热闹,自己那么小一声,怎么会…… 可是如果没听见,他过来干什么? 心跳几乎快达到阈值,满口慌乱道歉的话已经崩到嘴边,蓄势待发了。 下一秒,祁醒走到她们这桌停下,伸手,撑在温莉身侧,语气里带笑却不温柔:“温秘,你对我成见很深。” 叶伏秋耳尖一耸,咬着筷子的动作停住。 嗯?他认识秘书姐姐? 她试探着抬眼,却发现对方同时瞟过来,触电一般,叶伏秋猛地缩回去。 女生躲他视线的动作太明显,快到几乎把嫌弃和排斥写在摇晃的发尖上。 祁醒冷淡一瞥,又问温莉:“什么叫离远点啊,搞得我是什么瘟病似的。” 温莉面不改色,抻了张纸巾,放在桌边,“你听错了,我并没有和别人提起过你。” “祁先生,先把自己擦擦干净吧,湿漉漉地离这么近,我会不舒服。” 叶伏秋瞠了瞠眼睛。 她竟然不怕这人吗? 祁醒身上早就没什么水渍了,对方故意在挖苦,他倒也不放心上,“嗯,如你所见,我被人泼了一身,又被你嘲讽一顿。” “现在心情很差。” “能不能麻烦温秘先消失一下,我茶点还没用完,不太想看见你。” 他挑起眼皮,往叶伏秋身上看了一眼。 感受到来自前方直勾勾的灼热目光,叶伏秋后脊僵直,动都不敢动。 她听见那人轻飘飘来了句。 “哦对,把你这没礼貌的小瞎子朋友也带走。” 心跳漏空,她猝然难堪,双颊扑地通热一片。 ………… 等走出酒楼被阳光安抚,叶伏秋才敢大口喘气,她跟上前面的温莉,小声问:“姐姐…我刚刚是很不礼貌吗?” 她确实是不太喜欢和人对视,可是日常交流中,大方看对方的眼睛是基本的礼貌…她明白。 温莉虽然一如既往面瘫脸,但外人不难感受到她吃了祁醒一口气之后的隐约不悦。 她明白告诉叶伏秋:“没有,不用在意。” “疯狗被惹烦了,见谁吠谁而已。” 叶伏秋抿唇,所以这两位是什么关系? “…你和他很熟吗?” 温莉叹气:“如果非要论个关系……” “我算他表姐。” 叶伏秋:!?这么巧? …… 回祁家别墅之前,温莉带她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住处已经为她备好了基础的,但是一些贴身常用的东西需要让她自己挑选。 温莉在超市里和她走散了,找到叶伏秋的时候,她在结账区已经给完钱了。 这时候她恍然,经过全方面培训的自己竟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甩开了。 温莉走过去,有些无奈:“你…” 这次,叶伏秋拎起袋子,率先抢了话:“我知道,这部分费用也在他们资助之内。” 她低头看了袋子里的牙刷,漱口杯,床单,拖鞋和毛巾,“但是这些东西等我离开后别人是没办法再用的。” “家里给了钱的,还是我自己买吧。” 温莉紧紧看着她,目光柔和下来,拿人没办法,接过她的袋子:“走吧,送你回去。” 真是个和祁家人气质格格不合的。 ………… 霄粤湾的富人区,位于黄金中心位置,却丝毫不会被高楼林宇的CBD区域的熙攘吵闹到。 只有在湾区有头有面的人才能在这里拥有一亩三分地。 祁家的园区占地面积最大,一千八百方的园林别墅倨傲于富人区。欧式别墅坐落讲究的园林布局中央,高耸法桐在别墅的白墙蓝顶上投下属于它的绿色阴翳,喷泉淅沥,灵动了树叶摇晃的瞬间。 门口值班的安保看见车牌号,为他们敞开通往地库的入口。 温莉让司机停在地面,下车给叶伏秋开了门:“我们直接下车,你的东西一会儿会有人送上去。” 院子里的乳白地砖干净得连灰土都看不见,连绵延伸直至绿植区的鹅卵石甬道。 叶伏秋娇小的黑影在这片灼热又宽阔的白色中,渺小得不堪一击。 她早已被眼前的环境震撼得说不出话,瞪圆了眼睛,只知道乖乖听话跟着走。 “记得我刚刚跟你说的,先生出差不在家,夫人和她的大儿子都在。” 叶伏秋想了想,弯动眼睛,小声调侃:“你们管有钱人的儿子…是叫少爷吗?” 温莉哼笑一声,为她推开入户大门,耸肩:“反正我不这样叫。” 厚重又高耸的门敞开,扑面凉爽的冷风袭来,扫清她浑身暑热。 叶伏秋仰头,被别墅数米的挑高和悬挂的水晶灯压没了轻松。 她跟着温莉又拐又绕,最后踏进明亮宽敞的一楼客厅。 有人已经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叶伏秋往前看去,有位妇人坐在侧面迎光的沙发上,因为有纱帘的削减,阳光并不刺眼,仿佛为她渡上一层金边。 梅若人到中年却丝毫没有苍老之态,丰腴且板正,肌肤光滑,雍容贵气,眉宇间的英气透着霄粤湾首富当家主母的气势。 身穿暖色家居服,手里捧着一杯茶,颔首抿茶的时候听见她们的脚步声。 叶伏秋和那个在数以上万份资料里挑中自己的阿姨对上视线。 仅一眼,她就被梅若温和的笑容抚平所有紧张。 温莉主动介绍:“梅若女士,你的资助人。” 叶伏秋抓着侧边衣服,大方问候:“阿姨好。” 梅若放下茶杯,看向不远处笔直站着的女孩:清瘦匀称,乌发隐着营养缺乏的棕色,皮肤透白,一双躲闪又强迫自己直视他人的桃眼无比纯粹。 她只一眼就将叶伏秋摸个大概,招手道:“好孩子,过来,让我看看你。” “路上热不热?” 她摇头,还是有些局促,挑了个梅若身边的地方,不远不近地坐下。 梅若的视线始终在她的脸上,过了两秒,略有些强势地强调:“抬头。” 叶伏秋心里一紧,赶紧抬眼,和她对视。 梅若笑了下,点头:“这才对。” 温莉也过来,坐到侧面的沙发上,帮叶伏秋倒了杯茶。 “以后就踏实住着,这里离你的学校很近,家里的司机也给你备好了,不用担心上学通勤。” 梅若姿态自若,向她解释:“你也看见了,家里地儿大,人少,要求你住在祁家也只是想多个人陪陪我。” “进了家门就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份子,你只管好好学习,其他的不要操心。” “我先生不在家,下次介绍给你。”她端起茶杯递给叶伏秋,“我小儿子也是在滨阳长大的,回头见了,你们应该会有话题。” 叶伏秋颔首,紧忙接住,茶杯杯把细得如柳叶,她都不敢用力捏。 光茶杯本身就是艺术品了,更不用提这往上飘荡的清透茶香,想必也是她认知之外的金贵东西。 “谢谢阿姨。”她不善巧言,只会一个劲道谢。 这时候楼上传来关门的响声,梅若往上瞟了一眼,声音不大,却能老老实实把人唤来。 “阿醒,过来。” 那人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靠近,靠近楼梯扶手,最终停在了二楼那里。 叶伏秋小口啄了下茶水,被甘甜滋润,她抬头,顿然愣在原地。 与他对视的瞬间,她握着茶杯的手指,抖了两抖。 梅若扶着她的肩膀,介绍:“这是我大儿子,祁醒,你们认识一下。” “以后我不在,有什么需要就找祁醒,他会满足你全部的需求。” 祁醒穿着白T恤灰短裤,黑发还湿着,明显刚从浴室里出来。 漆深眼眸被一场沐浴润湿,他倚靠高处,浑然天成的强势凌驾一切。 祁醒往下睥睨,这一眼,吓得叶伏秋没敢呼吸。 在酒楼她率先记住的就是他这双丹凤眼。 骇人,却又时常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让她莫名背寒。 从小养成的规矩让她知道,这时候必须要问好了。 可是这股惧怕却令她难以开口,叶伏秋被难为情润亮了双眸,强迫自己开口:“…你好。” 梅若见儿子吊儿郎当的,不太高兴,轻声细语却道出沉甸甸的喝令:“我生你的时候医生是把你的腿落在我肚子里了吗?” “滚下来,认人来。” 祁醒挑眉,没说话,慢悠悠走下楼梯。 她起身,留给年轻人互相认识的空间,“我去换衣服,你们先熟悉一下。” “温莉,过来,有事交代你。” 温莉看了她一眼,好像有点不放心,起身跟着梅若离去了。 叶伏秋低着头,坐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像是被房间里的冷气空调冻住了。 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每一道灼人视线都能让她难受。 叶伏秋立刻把手里的茶杯放了回去,像偷碰了不属于自己的贵重东西。 脚步声从上至下,接近。 她盯着自己的膝盖,心跳蹦到嗓子眼。 祁醒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青草薄荷味,抄着短裤的兜,走到沙发边。 “茶好喝么。” 叶伏秋使劲点头。 他又问:“那为什么剩下那么多扔一边了?” 她脸颊一热,赶紧端起来一口饮尽。 动作做完,叶伏秋才意识到对方是故意耍弄,举着杯子僵住,不敢言怒。 祁醒盯着她的仓促举动,唇边缓缓勾起,笑意傲慢。 他从来不隐藏自己的顽劣。 他懒洋洋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看来这一路温莉没招待好你。进来都没个笑脸儿。” 听见对方责怪秘书姐姐,叶伏秋紧张,立刻辩解:“不是,都很好,是我…我天生就不爱笑。” 她的话全都顺着他的算计在说,每一步都踩在陷阱中央。 祁醒掀眸,眼刀锋利迅速:“不爱笑?” 视线里,纤细的女孩紧绷如弓上弦,脆弱得像块一捏就碎的豆腐,低垂的眸子里藏不住猜忌与心虚。 祁醒长指缓慢转动茶杯,目中无人与睚眦必报这两种极端特性在他身上从不相悖。 他使坏时,眼角的勾子更深更锐利,会笑,但是很淡,很假。 “那我人被泼脸的时候,乐得那么欢的是哪位啊?” ------------ 4 Psycho Psycho:4. 他这话一出,叶伏秋后背立起一层细毛,臊得额角冒汗。 果然还是被他听到了! 她悄然懊恼。 叶伏秋没打算狡辩,在这人面前说谎应该是最愚蠢的选择,“对不起”仨字都蹦到嘴边了,这时不远处传来温莉及时救场的声音。 “叶同学。” 像是横空一根救命稻草,叶伏秋唰地起身,一头扎向温莉所在的方向。 女孩迅速过去,带过一阵皂香的风,廉价的香精花香在她身上酿过后留有独特的甜味。 无形的味道绕过他举杯的指间,有些痒,祁醒轻摇茶杯,睨着水面晃动,颇感荒唐地勾了下唇。 跑得够快。 叶伏秋嗖嗖溜到温莉身边,看她的眼神急切又清亮,像走失的小鸭子终于找到了妈妈,下一秒就要哭了。 温莉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大概能想象到那人是怎么为难小女孩的了。 她懒得理祁醒,跟叶伏秋交代:“夫人一会儿要去高尔夫球场走一圈,谈些事情,想带你一块去玩一下,你需不需要洗澡换衣服?” 叶伏秋讶异:“带我去吗?” “谈事情,为什么要去高尔夫球场…?”她脑子一时间处理不清楚这些。 温莉浅笑:“球场是她的,是作为老板去视察一圈。” 她悄然瞪大眼,听话点头:“我不用了,就这样出门…”问了一半,叶伏秋询问对方:“可以吗?” 温莉知道叶伏秋在顾虑什么,点头:“没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她看向那边老神在在喝茶的祁醒,“小祁总,夫人让您跟着。” 祁醒品茶,悠悠道:“如果是打算把球场转给我,我勉强可以走一趟。” “夫人说让你跟着学些基本礼节,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 叶伏秋嗓子尖瞬间一痒,想笑憋得唇线扭成了个“v”,一扭头,撞上祁醒慢悠悠偏头过来。 祁醒胳膊搭着沙发背,耷拉的眼神似乎在威胁:又笑? 她倏地低头避开,怂了,嘴巴抿成了拱形门。 ………… 等梅若梳妆好,司机带他们去到近郊,霄粤湾最盛名的港跃府休闲度假区,梅若的高尔夫球场就在其中。 叶伏秋坐在后面,眼睛几乎没从窗外的景色挪开过。 霄粤湾近郊被旅游化治理,一路风光大好。这边挨着暗香山,有温泉有山林,近些年被开发得很完备,成了这座城市纸醉金迷背后的后花园。 祁醒自己开车去,车上除了司机只有梅若和温莉,她自在得多,她们两人一直在聊生意上的事,没人注意她,叶伏秋放开胆子趴在窗边去看。 绿草如茵,广袤无垠,司机降下窗户,清风掀起她薄薄的刘海,湖光映入视线,叶伏秋小心翼翼架在窗边,枕着胳膊享受风光。 他们进入vip停车场时,祁醒懒洋洋靠在车前盖,等待已久。 明明是他们先出发,这人竟然先到了。 叶伏秋一直跟在温莉身边,那对母子走在前面,球场的总经理带着一群人乌央乌央过来迎接,属实让她见了世面。 怎么跟电视剧上演得一模一样!? 梅若的球场定位高端会员制,能在这里休闲谈事的非富即贵,叶伏秋一直在打量周围,她扫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走在前面的祁醒身上。 这里进出的男性客人基本都穿着POLO款高尔夫运动装,而祁醒却独树一帜,他穿着一身松垮的丝质黑金纹理衬衫,将前端掖进宽松西裤,白板鞋一尘不染。 青年成熟中不失松弛少年感,细节穿搭里彰显档次与品味。 难以衬托体态的丝质衣服,却被他的精壮身材淋漓表现。 祁醒衬衫领口的扣解了两三颗,侧身时尽显立体锁骨与深壑,说话间喉结滚动,弥漫雄性荷尔蒙。 叶伏秋收回视线,咽了咽喉咙,有点口干。 明明刚刚才喝过水。 虽然在家里梅阿姨说怕他出去丢人现眼,可是…她看着梅若和合作方介绍祁醒时自信飞扬的表情。 叶伏秋弯动唇线。 这分明就是骄傲得不行。 前面简短谈了十几分钟,梅若要和其他人去品茗间坐下详细聊,她回头,低声和温莉交代了一些。 而在这时,祁醒率先自顾自离开了这里,他抄着兜,举着手机左右张望,似乎在联系其他朋友。 温莉回来跟叶伏秋说:“有没有想玩的项目?我安排人带你去。” 叶伏秋摇头:“我都不会…就不麻烦了。” “你们是要谈事吗?那我就找地方等你们。”懂事得不行。 温莉知道她客气有分寸,也不勉强,给她指了指休息区,说:“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份下午茶过来,你吃点东西,我们谈完回来找你。” 叶伏秋点头,乖乖去那边坐着等。 那群人消失后,大厅重新回到稀疏人影的安静氛围里。 服务生没一会儿就端上了茶水和点心,叶伏秋盯着这精致的英式下午茶,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 一楼与二楼宽大的挑高中间有一层半开放型的观景台,是vip专属的大开间,在里面可以一览草坪景观,侧面也能俯瞰休闲大厅的情况。 和祁醒平时往来的那些发小公子哥们今天恰好也在这里玩,祁醒推门,发小陈彭祖的大嗓门扑面而来。 “不是这次是真爱兄弟!我和她已经有灵魂上的交融了!” 他一进来,坐在一边喝汽水的黄仁招呼着:“喂,阿醒,呢只戆居佬又霎戆啦。”(这笨蛋又犯傻了) 大家自动腾出中间的位置给他,祁醒勾唇坐下,“又搞什么。” 兄弟发小几个都是南粤户籍的人,但因为祁醒的母亲梅若是首都崇京人,他又在北方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说话时粤语口吻很浅。 陈彭祖也因为家庭成员构成复杂,口音是江浙沪和粤语掺杂来的。 只有黄仁是最纯正的霄粤湾土著,平时几乎很少说普通话。 陈彭祖过来架着他肩膀,十分激动:“我第一次遇到这么特别的女孩,欸,你懂那种心弦被拿捏的感觉吗?我觉得我和她都互通了。” 祁醒瞥了眼黄仁。 黄仁言简意赅:“网恋,仲未够一个月。” 陈彭祖一瞪眼,“那怎么能叫做网恋呢!我马上要去找她嘞好伐!” 祁醒轻笑:“拿什么去?谁跟我说你老爹上周停了你的卡,你最近吃喝拉撒都是黄仁买单吧。” “同埋帮条女买手袋d钱亦都係我出嘅。”黄仁无奈。 (连给美女买包的钱都是我出的。) 陈彭祖瘪瘪嘴说不出话了,一脸挫败,还找补:“等小爷创业成功,绝对不花那死老头一分钱。” 他一偏头,看了看,眼睛一亮:“哎,你家那小女仆好像跟人吵起来了。” 小女仆? 祁醒挑动眉峰,探身,透过玻璃围栏往下一瞥,视线落在叶伏秋小小身板上。 “你和阿姨一进来,黄仁就发现了,美女秘书旁边多了个穿‘无印良品’的小女孩,这看看那看看的,明显没来过这种地方。”陈彭祖倚靠扶手,往下看着,调侃祁醒:“怎么,祁少现在出门还要带小女仆伺候喔?” 祁醒没急着解释,而是窝在沙发里,睥睨下面的情况。 叶伏秋像鸭妈妈护小鸭崽似的,护着个女生,面对三个面目可憎的魁梧男人,又怂又勇的一步都不让。 气氛很僵硬,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揍了。 陈彭祖看那几个人眼熟,贴心提示:“喂,要不要管一下?” 祁醒单臂撑着沙发扶手,拄着额侧,漫不经心一副看好戏的浑样。 没表态,也没动弹。 半晌,他摇晃茶杯示意,低冽嗓音带粤腔说话时更懒漫:“今晚黑去饮酒啊。” 这是完全没把小姑娘的“死活”放眼里。 ………… 五分钟之前。 叶伏秋举着餐叉,还在犹豫要怎么吃这份精致的餐点。 这时,一道高亮又带着不耐烦的女声在大厅响起。 “你再缠着我我要你好看信不信!” 叶伏秋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些许慌张,立刻抬头看去—— 三四米之外,穿着POLO衫短裙的高马尾漂亮女生被三个高大男人堵住,她应该是刚换完衣服想去球场,结果在途中被拦住。 为首的男人穿戴不菲,一头卷发烫得夸张,盯着她气焰更盛:“谁要谁好看?!” “你勾搭我有三天吗?说甩就甩你当我是谁啊?!” “又看上哪个男的了?像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就该被人好好调教!” 女生嗤笑,往他下面看了一眼,“为什么甩你你不懂吗?衰仔。” 男人被激怒,对她动手,伸手去拽她敞开的领口—— “你个/女表/子!” 男人粗鲁暴力的动作映入叶伏秋眼帘,某些恐惧的记忆袭来,她瞳孔剧烈放大,手里的餐叉落地——当啷,打破了紧绷的理智。 女生来不及躲避,被他拽住领子,男人的手粗鲁地触碰到她柔软的身体,吓得她顿然慌了,还没怒骂出声,自己眼前突然闪过来一道身影。 叶伏秋像一头小倔牛,冲上来用身体撞开了男人揪着女生的手臂。 男人稍痛叫一声,女生也惊了。 魁梧的男性对女生的威胁是天然的,叶伏秋也很怕,说话声音带着细抖:“你,你怎么能动手呢!”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动手打人。” 男人一看就是有权有势,在这个地方嚣张久了,被一个小丫头教训荒唐至极,点戳着叶伏秋的柔软肩胛:“你算什么东西,跟你有关系吗?滚开。” 女生吓得握住叶伏秋胳膊,“你,你别掺手了,我这就报警。” 男人压低声音,更骇人了:“滚,开。”他盯着女生,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将她扒皮活吞。 正是这人恶狠狠的邪恶目光,让叶伏秋倔劲更旺。 就因为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所以真急了,才什么都不怕。 “你应该道歉的,是你先动手不对…”叶伏秋眉头又皱又横。 男人扫她一圈,笑了,抬腿逼近。 这时另一侧,祁醒和另外两人从楼梯下来。 危险靠近,叶伏秋护着女主一步步往后挪,怕得小声提示:“算了我们走,不和他掰扯…” “快走快走…” 魁梧男人审视叶伏秋,发现她根本不敢直视自己,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伸手过去一把提起她的领口:“敢走!?” 女生瞪大眼睛,差点尖叫。 叶伏秋被拽住猛地往前趔趄,因为这股外力她被迫仰头,正撞上男人阴狠又邪意的双眼。 两人的目光近距离对冲。 男人粗重的手在拉扯她衣服的同时,有意无意地搓掐她柔软的皮肤。 无数碎片化的相似场景刺激她的神志,和剧烈的恐惧混作一团。 生理性不适瞬间发作,一股恶心从胃部里往上翻,叶伏秋喉管发痒,倏然干呕出声,捂住嘴。 男人身后的朋友突然发笑,嘲他竟然被女生看吐了。 男人松开手往后退一步,嫌恶泼骂:“你对着我干呕什么意思!” 叶伏秋胃里灼烧,什么都顾不上了,捂着嘴生怕吐在这儿给人惹麻烦,急切左右寻找,然后乱着步子跑向卫生间。 眼前天旋地转,她双腿发软,跑向卫生间的步子不成直线。 在即将站不住的瞬间,来自男性的有力手臂一把扶住她的肩膀。 低沉辨不清情绪的嗓音在她头顶指引。 “往前,跑偏了。” 吐意就像进入发射倒数的火箭,叶伏秋借祁醒的力气重新直起身,头也不回跑进厕所—— 女生蒙了,看向叶伏秋跑走的背影,喃喃:“啊?看一眼就吐,厌男啊?” 乱搞的人没了,男人盯着女生,又要上前继续算账。 就在这时,有人用折扇拍拍他的肩膀。 男人回头,看着祁醒从他和女生当中不合时宜地经过。 看见祁醒的瞬间,男人嚣张气焰蔫了,眼神飘忽。 祁醒把折扇丢回给黄仁,伸手取了个纸杯子,放在自动咖啡机上。 他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看着机器运作,缓缓道:“在我的场子动手。” 祁醒深长轻笑,补足半句:“怎么敢的。” 下一秒,不知从哪里冒出好几个高大安保,揪着男人就往外拖。 男人挣扎,却不敢对祁醒说半个脏字。 安静又壮观地消失了。 ………… 女卫生间里传出阵阵呕吐声,每次动静都仿佛快把五脏六腑反出来,让人听着就害怕。 女生等了好久,单间门一开,她和叶伏秋通红的双眼对上。 “呃,我…”女生把纸巾递给她,“你没事吧?” 叶伏秋接过她的纸巾擦嘴,然后把单间的门带上,怕别人闻到这股味道不好,她摇头,开口嗓子全哑了:“没事,没关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女生跟着她走到盥洗盆,“看着纸片似的,实际上胆子真大…其实安保马上就来了,你不用那样的。” “我知道。”叶伏秋打开水龙头捧了口水漱口,水滴顺着她苍白的脸往下滴落,她眼睫频颤,“我就是……看不得那种场面。” 女生感动得不行,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救命之恩’我焦昕记住了,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 叶伏秋在洗手间收拾好自己,步伐虚弱地往外走。 幸亏没有吐在衣服上和地上,还好…… 视线里,前面有道修长的黑影挡在通道中,叶伏秋扫见那黑金丝质衬衫,抬眼,看见了倚在墙边的祁醒。 祁醒指间玩着一支细长香烟,指尖摁在滤嘴香珠处,还没掐爆,听见脚步声,他偏头。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接。 安静的甬道,隔绝大厅的熙攘,除了明晃晃的灯光,只有对撞又格格不合的两道视线。 祁醒盯着她,女孩面色如纸,桃花眼透着哭过的红润,饱满又无辜。 叶伏秋对着祁醒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杵在这儿,还这样看自己。 她一眨眼,好像提醒了他什么。 半晌,祁醒默默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语气半不正经。 “啊,不知道你厌男。” “你先别看了。” 叶伏秋:…… 我不会再吐了好吗! ------------ 5 Psycho Psycho:5. 祁醒对着她举着手挡脸,怪异的行为和氛围,叶伏秋更难为情了。 苍白的脸颊漫上几分红,她低头臊道:“你…别这样了。” 祁醒放下手,把香烟塞回烟盒,漫不经心磨:“我哪样儿啊。” 叶伏秋抿嘴,瘦瘦的脸鼓出弧度,说不出话。 她最不擅长对付这种没个正经的人。 祁醒见她没话说,直起身,转侧要走,又被她叫住。 “呃,那个。” 他回头,淡漠目光扫过叶伏秋低垂的视线和抠在一块的手指,听见她说。 “这件事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她们。” 祁醒懒洋洋仰头,眼梢盯她,尾音上扬:“…嗯?” 叶伏秋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多,一是不希望别人多担心,二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刚来这里出门就和人起争执。 她不想梅阿姨她们误会自己是个不省心的。 叶伏秋弱弱补充:“我以后不会再惹事的。” 祁醒抄兜,随口问:“所以为什么。” “啊?”她怔。 “你吐什么?”他轻哧:“真厌男?” 叶伏秋的迟疑一瞬而逝,悻悻道:“他,他长得太丑了……我一个没忍住就……” 拙劣得恨不得把说谎写在脸上了。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与其拒绝回答,对这个人撒谎更容易触及雷区。 叶伏秋后背又冒出一片凉,有些后怕。 结果,她听见对方喉间淡笑,来了句。 “你猜,我信么。” 叶伏秋哑然,抬起视线,对准他浅浅牵起的唇角。 他说话的语调总是很淡,字里行间飘着轻视。 “同学,跟生意人对话,请求最没用。” “你拿什么换我的保密啊。” 她微微张嘴,却没话可说,眼睫再掀起时,只瞧见祁醒一抹背影。 刚刚还觉得近在咫尺,好像意外闯入了他的磁场,此刻,两人又回到原本的天差地别。 叶伏秋闷着气,手把衣摆搓得很皱。 他们是一家人,这种情况,没理由不交代吧? 真糟糕。 走出通道后,她正好看见正在寻找自己的温莉。 温莉找了一圈终于看见她人,走过去问:“去洗手间了?一个人待着还好?” 叶伏秋点头,余光寻找祁醒的身影,他人已经不在大厅了,“很好,甜点很好吃。” 温莉没有往有事的方面去想,因为她知道祁醒就在这附近坐着,有他在不可能有人敢惹事。 她点头,“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夫人要和客户吃晚饭。” 叶伏秋跟在温莉身后,不知怎的,她没目的地回头望了一眼。 空旷的大厅,似乎还留有某人悠哉的残影。 ………… 安顿好房间,叶伏秋目送温莉离开。 听她说,这里的保姆和安保也是到点离开,住在侧边的独栋小公寓里,一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家人回来,这栋灯火通明的千平别墅就完全成了“华丽空壳”了。 温莉走后,叶伏秋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环顾三楼,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这么大的房子,雇佣了这么多佣人,却连一个家庭监控摄像头都没装。 她默默嘀咕,心里别扭,退回自己房间。 叶伏秋的房间没有独立卫浴,她需要出去用二楼的大浴室。 奔波一天,她盯着镜子里自己发油的头发和乱出褶的T恤…… 再不洗就不礼貌了。 叶伏秋拿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找到浴室。 想不到,这里只一个浴室恨不得都比她那容纳四口之家的房间还要大。 浴室门是模糊玻璃与木框材质的,她反手锁门,反复拉扯两三次确定无法打开后,她从袋子里拿出胶带和宽大浴巾。 叶伏秋的手停顿,盯着这些东西,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踩着高用浴巾将门上所有玻璃和缝隙全都遮严,无痕胶粘牢。 可是无论怎么盖,怎么遮,她混乱的心跳都无法得到半分平静。 手盖在细小的门缝,逐渐蜷缩成拳,半晌,叶伏垂头,沉重吐出一口气。 走进宽敞的浴室,她仰着头随处审视,目光戒备又小心。 花洒打开,热水簌簌而下,溅出一片水噪音,打乱了原本过于寂静的氛围。 叶伏秋捏着自己的束胸内衣,缓缓蹲下,盯着花洒的环形雨幕,回想起下午被凶狠男人拖拽的画面,她止不住战栗,生理呕意仿佛还在肠胃里弥荡。 她双手抓住头发,头埋到最低,听着这股嘈杂,隐埋自己的急促的哽声。 不管再怎么躲,怎么盖,怎么遮。 空气里都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自己,那些男人的,肮脏的,暴力的眼神。 ………… 韩桥村处于滨阳郊区,是滨阳这座一线城市仅剩的几个待改造的住宅村庄区。 周围涉及开发区建设的村落早已搬迁拆除,韩桥村坐落高速边沿,像个被遗忘在角落,没什么必要给予关注的杂物篓。 叶伏秋住在这里。 她生于其他村庄,因生计辗转来到韩桥村,并不算本村人。 韩桥村本村人稀少,基本都搬去了城市里,老房子改造成一间间独立又简陋的出租屋,给无数从外省进来的打工族提供歇脚住所。 这里烟火气息厚重,空气里飘荡着各个省区的方言民俗,却也因为管理杂无章法,时不时引来红蓝警灯光顾。 房东们根本不在乎房子租给什么样的人,房屋简陋,租金廉价,人员流动复杂,这就让韩桥村成了许多潮脏滋生的培养皿。 叶伏秋与年少的妹妹,年迈的奶奶,还有瘫痪在床的父亲。 就栖息于这样的地方。 就是这样的地方,让她在某个瞬间明白——低洼肮脏的环境里,漂亮的,发育良好的女孩子,本身就是不幸。 他们租的是最便宜的老房,家里没有热水器,也没有地方做浴室,她每周要去两次村子里的公共澡堂。 澡堂子都是些男杂工群体光顾,设施粗陋,哪怕是带锁单间,那些路过的,顺着木门门缝和花玻璃往里面偷看的目光,也足够掏空叶伏秋的安全感。 有一次,她抬头,正撞上陌生男人透过细细门缝偷窥过来的一眼。 那种眼神,那样恶心…… 叶伏秋险些尖叫出声。 ………… 她忍耐,她适应,她暗自吞吃所有灰暗,直到那一次,一切都崩碎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但15岁的那个冬天好像成了定格重演的噩梦,时不时就来惊扰她的魂魄。 丑陋又粗壮的男人指着她,眼神贪婪地扫视着她,开口却全是虚伪又嫌恶的话。 “是她勾的我!我天天睁眼打工闭眼睡觉的,我哪有时间看她!” “是她一直跟我眉来眼去!我什么都没干啊!” 站在一侧看戏的人揣手无奈:“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得人了,穷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啊,人家都有家庭的。” “哎,他们家不行的,老的老残的残…哪有什么家教…” “哎哟,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这样像什么样子…”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叶伏秋被很多人围着,面前的人咄咄逼人,身后的人拦住退路。 哪怕攥紧了领口,却还是像被那些目光扒光了衣服。 父亲卧床,妹妹上学,奶奶在外面做杂工。 没有人能来救她。 “我没有看你……我没有眉来眼去……” “我就是……我只是……” 她仅仅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看他一眼,露了个笑脸,就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无助的眼泪反成了她的羞愧歉意,叶伏秋摇头,后退被人绊倒,被旁边的电动车划破了鬓角。 可是这些人就似预谋好的,喋喋不休的嘴巴越长越大,漆黑巨口,像一个个饥饿的鬣狗试图撕碎分食她。 手上摸到了血,她哆嗦着空喊报警,却连个手机都没有。 好怕,怕得无处可逃。 “爸爸……” “奶奶……” 叶伏秋惧怕又怒恨,抬眼却撞进那男人得逞又恶心的目光,他带着笑逐渐藏在妻子身后,藏进人群里,继续侵犯着她的尊严。 那瞬间,她脑海里有什么崩坏了。 肠胃扭曲翻涌,她捂住嘴,却拦不住猛然的呕吐…… 叶伏秋猛地睁眼,惊坐起来。 原本安静的卧室被女孩的一声低呼打破,她倏然抱紧自己发抖的身体,后背洇出一层冷汗。 她撩开头发,抓上右鬓那道浅淡的月牙疤痕,忍着想抠挠的冲动。 它又在发作了,又痒又疼,可又不能碰,让她恨不得想撕烂自己的脸。 磕伤的脸早就痊愈了,是精神阴影的躯体化在作祟。 让叶伏秋误以为是伤疤裂开的痛痒。 越安静,越骇人。 四面八方的昏暗像那些恶鬼不分黑白的嘴,猥琐邪恶的眼睛,逼近啃噬她的身体。 她想抹去额角的汗,却摸到眼角的泪。 肮脏的事叠加在一起刺激神经,她渐渐地不敢看男性的眼睛,只要多看数秒,身体反应就会本能想起那些瞬间。 叶伏秋知道自己没有错,可是那片阴影就像没有结束的寒潮,不断病染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正常。 来到霄粤湾,她试图遮盖自己这样的不正常。 可是,似乎很失败。 她知道接受资助合约,只身来霄粤湾很冒险,可这是求学的必经之路,也是她的愿望之一。 叶伏秋什么都不想,她只想逃出那个村子,她要好好念书,挣很多钱,永远地离开韩桥村。 她缓缓从凌乱的发丝里抬起眼,哭过的眸子在漆黑房间里熠熠如星。 叶伏秋翻身下床,带着噩梦后虚弱的步子出了卧室。 她有些害怕,想去宽阔透气的地方待一会儿,正好屋子里没有饮用水,叶伏秋下楼去找水。 她脚步很轻,踩在铺了地毯的楼梯上几乎没有声音。 正如温秘书所说,这等不到主人归来的别墅到了晚上,空得让人有些落寞。 叶伏秋忽然在此刻有些想念妹妹和奶奶地震天动的鼾声。 想着这些,她步伐一停,视线下方落点——有人躺靠在客厅沙发上。 祁醒还穿着下午那套衣服,黑金衬衫解开了大半扣子,在一楼大片月光下尽显半遮半掩的胸肌鼓壑。 他姿态懒散,敞着腿窝在沙发里,手腕挡着眉眼,遮着月光浑寐。 叶伏秋像压低身子的小动物,慢吞吞走下楼,观察他胸膛平稳的起伏,猜测是睡着了。 茶几上摆着水和杯子,那是她的目的地。 叶伏秋搂着楼梯杆子,傻站在原地盯着那人,犹豫很久。 在这片宁静中,她被噩梦惊扰的心绪竟一点点平稳下去。 是因为多了个喘气的在房间里吗? 她确实很怕一个人待着。 下一秒,叶伏秋试着一步步走向沙发。 走近有水的茶几,她闻见一股淡淡酒气,眼前的祁醒大幅度仰着下颌,突出的喉结起落滚动,似贪吃醉意的兽。 他脖子虬起的青筋脉络,捂眼的结实手骨,禁锢又升温着雄性荷尔蒙。 明明没有不适,叶伏秋却莫名躲开了视线,有点口干。 她对着他隔着茶几蹲下,摸到了玻璃水壶。 叶伏秋刚端起倒扣的水杯,倾斜水壶的瞬间,面前忽然响起男人含糊赖劲的嗓音。 “给我倒杯水。” 她一惊,水壶摇晃,洒了一片水在桌面。 叶伏秋抬眼,看向祁醒。 他维持原状,眼睛都没睁开过,估计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明显是习惯使唤人了。 这人醉得不省人事,叶伏秋想起白天被这人捉弄的来回,她端起杯子,小口啄着解渴。 直接无视他。 祁醒像听觉敏感的犬科动物,对方细小的饮水声被他精准捕捉。 他口干得紧,使劲吞了下嗓子,喉结压得很低。 对方迟迟不动弹,他蹙眉,再次启唇。 “渴。” 单单一个字,竟让叶伏秋听出了几分醉后难受的央恳。 天然的蛊惑隐于无形之间,一个字,扰得她心绪不宁。 叶伏秋握杯子的手指动了动,身上不知道哪里泛痒。 这样的声线,让她真的有一瞬间想要立刻给他水。 醉透的人透着一股颓靡,像滩烂泥,祁醒却不似别的醉鬼那样狼狈,反而像株夜间散香的花,让人窥见他露出可乘之机的模样。 叶伏秋端着自己的水,小心翼翼凑近。 真醉迷糊了? 她站在他身侧,单膝跪上沙发,用杯壁撞上他的手指。 祁醒半阖的眸子瞄见玻璃杯的反光,伸手要接,叶伏秋却突然拿远,让他接了个空。 近在咫尺的水没喝到,他脱力掉下胳膊,语气有种醉后耍赖的感觉:“找死啊。” 手里的水是她喝过的,怎么可能给他。 对方说话的口吻逐渐变明,叶伏秋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端着水杯刚要跑,下一秒,面前窝着的男人睁了眼。 客厅的宁谧,月光的赤忱,为两人交接视线扫清所有障碍。 叶伏秋眼角怔开,身形僵在原地,被他半眯的目光抓得无法动弹。 祁醒的丹凤眼迷离浑厚,用几秒认清了人,“还看?” 女孩还红肿的眼眸在视线里逐渐清晰,他勾唇嘲弄:“这回见着人不吐,改哭了?” ------------ 6 Psycho Psycho:6. 男人的语气无疑是戏谑的,缠绕她的那些难堪被他随口玩笑概括得荒谬轻易。 不论是吐还是哭,背后都写着让她抬不起头的阴霾。 叶伏秋知道,对方什么都不懂,无知者无罪。 但祁醒这一句戏言一出,还是猝不及防扎得她心口麻麻刺刺的。 谁也不想跟个异类一样见着陌生男人,稍微遇到争执画面就控制不住当众呕吐。 小女孩的心思敏感像又脆又膨的威化饼干,一遇到热,就会绕过那些大道理,滋滋碎掉。 叶伏秋想起刚刚梦见的那些回忆,唇瓣咬得发白,盯着他的眸子洇出了微光,转身要走。 不想理这种人。 她刚抬腿,背后又传来慵懒嗓音。 “所以哭什么。” 叶伏秋动作微顿,怯怯回头,在昏暗中对上他漆黑的眼。 斜躺在月光阴影下的祁醒让人探不清情绪,叶伏秋不知道他那双醉后半睁半阖的丹凤眼里,到底有几分认真。 空间足足寂静十几秒,叶伏秋压下唇珠,垂下了视线:“只是做了个噩梦。” 还没等对方说话,她急着自嘲:“都多大了,做梦还哭,真没出息。” 像是赶在他人奚落之前先把难听的话都说了。 她握紧杯子,扭头直接往楼上溜,逃离的背影在夜里显得脆弱。 祁醒窝在原地,睨着那抹纤细的灰黑,眼神深去,轻叱一声。 上赶着骂自己的倒是少见。 半晌,他闭眼不耐地出了口气,醉得连手都不想动。 渴死算了。 ………… 翌日。 市中心商场。 焦昕猛吸了一口冷饮,快活道:“好冰好爽,这天热得人要化咯。” 她看向对面的人,说:“还以为你不会出来,毕竟认识得比较仓促。”场面也不太愉快。 叶伏秋摇头,始终盯着面前的奶茶,“你是我来这边第一个朋友,我很乐意见你。” “那个人,后面没有再刁难你吧?” 焦昕点点头,打开气垫看了眼自己的眼妆,“放心,你去厕所以后祁醒就……” 说到这里,她突然转眼珠看向叶伏秋,八卦味道漫上:“你和祁醒是不是认识?” 叶伏秋眼神僵动,不知怎么解释,直接隐瞒:“……不认识。” “我那天刚从卫生间出去,就撞见他往这边来,那边可只有女卫生间,要不他是变态,要么他就是来等你的。”焦昕说完,问:“真不认识?” 叶伏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焦昕嗤笑,直接戳破:“今天送你来的车,A888打头的车牌号,你知道在霄粤湾,这种车牌就像写了祁家名字一样。” “你再说不认识?” 叶伏秋哑然,半晌憋红了脸,很愧疚:“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人。” “是不认识的,但他妈妈是我的资助人,我来这边上学。”叶伏秋诚实交代,看向新朋友的眼神有些试探。 她只怕对方不喜欢和她这样的穷人玩。 结果焦昕一听,一副完全没在意她的身份的样子直接跳过话题,“哦,怪不得,梅总确实喜欢做这种善事。” “你学习成绩肯定很好吧?” 叶伏秋听她的口气,像是非常了解祁家里面的事。 焦昕看出她眼神里的疑惑,笑了:“我爸是祁家公司里一个小副总啦,现在归祁醒管着。” 叶伏秋想起祁醒那般吊儿郎当,半夜醉归的样子,小声嘀咕:“他是做生意的吗?我还以为他就是别人说的那种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他是不像正经人。”反正也没外人,焦昕敞开大笑,指指太阳穴,“不过,可别质疑一个哈佛商学院硕士在读的脑子和能力。” 叶伏秋一听,瞪大了眼。 “他国内本科是在首都崇大上的,听说修的还是双学位,同期开始接手家里生意,大四顺手拿了哈佛商科的offer,有冇搞错?吓人得哟。”焦昕耸肩,“要不是为了找回他那走丢二十多年的弟弟,休学回国处理这些事,我估计祁醒都要准备毕业了。” 她坏笑:“是不是没见过祁醒这种男人?又多金又聪明,模样漂亮得女人都羡慕。” “咁多女人想扑上佢身都唔係冇理由嘅。”(那么多女人想往他身上扑不是没理由的。) 焦昕望向窗外,在回忆那张脸,啧啧品味:“讲真,我就喜欢他那种看人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叶伏秋想起男人戏弄他人时的畅意神情,反而更多几分抵触,从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和成长环境使她不得不事事认真严肃,在人面前要和善,温顺。 所以祁醒那样的人,几乎站在她人生的对立面。 叶伏秋随口说:“你夸他这么多,那怎么不追求他?” 焦昕回头,瞪大眼害怕:“拜托,我爸爸在给他打工哎,惹他不开心我一家没饭吃喔。” 叶伏秋弯起眼角,憋不住窃笑。 焦昕指指她,也笑了:“我发现你啊,有小腹黑在身上的,蔫坏蔫坏的。” “祁醒那人看着城府就沉,那种财阀大家庭里哪有纯粹的人?不敢惹不敢惹。” “我们都是大佬手里的小蚂蚁,能分一杯羹就一定要懂得知足……” “提起他也是想劝你,注意一点,不要和他走太近。这祁大少乱七八糟的恐怖传闻很多……” 叶伏秋很明确自己在霄粤湾这一年的目的,就是乖乖履行资助合约,吃补助上完这一年的交流学期,回到崇大继续后三年的本科学习。 除此之外,不要惹其他是非。 她点头,确信:“我和他不会有交集的。” ………… 下午,霄粤湾都市日落鎏金时分。 叶伏秋和焦昕结伴出来,走向地上停车场,焦昕主动请缨:“我送你回去咯,我家司机来接了。” 叶伏秋还没摸索清这座城市的交通系统,就没客气,点头:“我……以后请你喝饮料。” 焦昕笑笑,没放心上。 两人正说着,焦昕突然刹住脚步,叶伏秋差点撞到她。 叶伏秋疑惑抬头,看见对方惊愕的眼神,她顺着焦昕的目光探去——最后也怔住。 她们正前方,停车场入口最显眼的一个位置,停着一辆洁白漂亮的阿斯顿马丁。 半袖衬衫敞着与T恤清爽叠穿,祁醒靠在车门边,正玩着一支细烟。 他垂眸,手指摁在滤嘴香珠处,迟迟没有要点燃的迹象。 眉头压着,似乎心情不好。 祁醒两根手指转着烟玩弄,感知到什么,掀眸,隔着一段距离,直接攫住叶伏秋的目光。 无视所有人,没有任何犹豫,目的明确地看向她,似乎在说:等你半天了。 他是来接她的。 焦昕迟疑又惊愕,碰碰身边的人。 “喂,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交集?” 叶伏秋目光呆滞,也说不出话来了。 ………… 一个小时之前。 祁家别墅内,员工们得令都被赶去客厅之外做事,偌大的一层客厅只剩下梅若祁醒母子二人。 暖色奢华的装潢在阳光下却显不出温度。 两个云淡风轻饮茶的人都藏着各自深意。 “不干。”祁醒听完母亲的要求,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他捏着纤薄杯口,玩转晃动,眉宇间些许无奈:“一个小丫头,至于么。” “妈,我忙得很,没空给您‘看孩子’。” 梅若完全没把他的抗议放心里,说:“高尔夫球场的事我都听说了,知道你会处理干净,所以我没过问。” “不管她是谁,这一年在我们家里,就算半个祁家人。” “祁家人在外面被人揪着领子欺负?”她瞟儿子一眼,“你敢给我不当回事看看呢?” 祁醒扯动唇线,没说话。 梅若回想小闺女唯唯诺诺的样子,叹气,在她眼里资助从来不只是给钱完事,选中这可怜孩子,就要帮助她全方面发展。 “就算她这一年,学不好,不听话,花钱多,什么都无所谓。” “从我们家走出去的女孩子,不能连人正眼都不敢看。” 这话一出,祁醒转着茶杯的手指一顿,莫名,他想起叶伏秋昨夜。 身单影薄的女孩站在面前,像只裂了缝的白瓷杯子,红着眼说:“只是做了个噩梦。” 梅若继续说着:“而且。” “过不了几天,不少人都会知道咱家多一个吃饭的。” 她摇摇头,“就你在外面那个鬼样子,真惹急了谁,不敢动你,还不能捏捏软柿子吗?” “她身上的事去给我弄明白,多看着她,护着点她,听懂了?” 祁醒仰头喝尽茶水,低嗓被润亮,心慵意懒的还是那话:“不干。” 梅若轻哼,完全不意外,大儿子浑惯了,怎么会乖乖听话。 “知道你不爱管闲事。”她从背后拿出一个牛皮档案,举着晃了晃。 祁醒的眼神换上认真。 梅若只是亮了亮,又收回身后,给茶壶续上热水,“我一向是不同意你把手伸到自家人身上。” 他挑眉,直接说明白:“我迟早会动祁家那几位。” “没有你那几个叔叔帮衬,祁家不会做成今天的规模。”梅若提醒他:“你爸是个很重亲情的人,他未必不知道,只是无所谓,那是他的亲兄弟。” 祁醒挡了下母亲的手,替她完成后面的茶艺,手指修长有力,斟茶时勾唇:“那是他的兄弟,不是我的。” “我爸为了他的兄弟们,好像什么都能原谅,”他笑了声,眼神却冷下去,“真是什么都能原谅……” “不动他们,他有朝一日就会动我们。” “妈,祁家这群狼,没人真的服我们。” 梅若有时会被自己大儿子这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吓着,既忌惮又骄傲。 “你啊……” 祁醒把茶奉到母亲面前,重回平日里的散漫:“故意要求我管那小破丫头,不就是想拦着我。” “不惹我,也不违背我爸的意愿。” “您总是这样儿,把自己摘得清楚,站在祁家这锅乱粥之外。” 梅若笑了,伸手推了推儿子的额头,“所以你到底管不管,东西不稀罕要了?” 祁醒利索掀眸,笑意深长。 ………… 霄粤湾日落时刻慵懒恣意的美不亚于晚上霓虹四起的纸醉金迷。 金橙色的鎏光在高楼玻璃中无限反射,叠出一圈圈光晕,被楼下的汽车鸣笛烘上云端。 三人之间的距离仅仅三四米。 落日的金贪婪地描绘他立体完美的五官,映出他肤色的白,祁醒把细烟扔回烟盒里,因直视西边的她,被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细微动作,更承性感。 耀眼的光甘愿趴在他的肩头做陪衬。 这样的人,此刻将独一的目光强势赐予她。 叶伏秋喉间的呼吸更热,被他盯得又怵又悸,像有什么要冲破衣服出来,难以阻拦。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词。 那就是危险。 被他盯上时,猛烈的感觉——就是危险。 祁醒看着面前呆鹅似的叶伏秋,环胸,笑意很淡,尽是轻慢。 “愣什么呢。” 他说话很懒,声音也不大,却总使她发蒙振聩。 祁醒用眼神勾着她,歪头示意。 “过来。” ------------ 7 Psycho Psycho:7. 焦昕看呆了,刚刚才说了坏话的人,现在就站在面前奔自己朋友而来。 她戳戳叶伏秋胳膊,小声说:“我……我先走喔,刚刚跟你说的他那些,你全当我放屁了。” 说完立刻消失了。 叶伏秋回头瞧见她溜走的背影,一下更没安全感了,她回头咽了口嗓子。 下一刻,她挪步子,硬着头发往前走去。 不能怠慢这个人。 叶伏秋走到他面前,一下子要仰视男人,怯怯开口:“有事吗?” 祁醒仰头看天,荒唐于自己要做这种事,拖长语气,多是嘲讽:“没事,闲的,我有病。” 叶伏秋:? 半晌,她点点头,转身走之前留了句:“……祝你早日,康复。” 叶伏秋刚踏出一步,胳膊突然被一股力度往后扯。 她瞪眼,往后踉跄两步,仰头对上他深深眸子。 祁醒总是习惯性抬几分下巴,加上天生身高优势,睨人时丹凤眼更压窄几分。 看人特轻屑,压迫感很强。 盯她几秒,祁醒一笑。 “我这儿有个游戏,想不想玩。” 不管是什么落在他身上绝对没好事,叶伏秋几乎是立刻拒绝:“我不要了。” 祁醒握着她手臂,掌中尽是女孩皮肤的娇嫩触感,摩擦间软绵绵惹痒,引得他手指神经弹动。 一听她拒绝,他悠哉挑眉:“不好意思,没准备应付你说不要的词儿。” 下一刻,祁醒打开身后副驾驶车门,把人塞进去。 叶伏秋栽进柔软皮椅的时候都蒙了。 她抬头,看着祁醒坐进驾驶位,再看着男人直接逼近过来。 叶伏秋屏住呼吸,使劲往车门贴,吓得肩膀缩起来。 祁醒压过去,在适当距离停下,眼底倒映她受惊的小桃花眼,又亮又干净。 察觉到对方的紧绷,他反而不急着开口,就维持这种越界的距离,用眼神和呼吸逐渐熬磨她的心跳。 叶伏秋肉眼可见憋红了脸。 因捉弄别人的畅意逐渐浓郁,祁醒眯眼勾笑,生动帅气。 直到对方快受不住,他的视线才一点点从她脸上往下滑,瞥她背后的位置,慢条斯理提醒:“安全带。” 说完,他单手启动跑车,一脚油门,夹进日落时刻的都市车流。 祁醒开车很快,却又仅一手掌方向盘就可以完全控制车子,晚高峰的都市拥挤,他却可以做到单臂靠窗支着,驾车游鱼丝滑般穿梭。 不过就是不太关照乘客的承受能力,叶伏秋被他的车技搞得左摇右摆,冷不丁撞到玻璃晕乎乎的。 只能忍着,在心里瞪他一万次。 晕头转向的瞬间,叶伏秋脑海闪出一个后知后觉的念头。 她才发现。 与异性对视就会不适呕吐的自己……好像不怎么排斥祁醒。 这是为什么? ………… 直到车子停在顶奢商圈的时候,叶伏秋都不知道这个人要带自己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游戏,要玩什么? 她心里慌得不明不白。 祁醒也没多礼貌,手指绕着车钥匙,摇晃着示意她跟上,步子大又恣意。 叶伏秋左右环顾,迎着风,拢住黑发跟上。 顶奢商圈的游览权只属于少数人,这里是会员制度,没有vip甚至连消费的资格都没有,普通客户要提前预约入场。 而门口的商场值班经理看见祁醒,直接为他大敞大门,两个安保得令弯腰掀开隔热的帘子,恭敬道:“先生小姐,傍晚愉快。” 叶伏秋面对他人的恭敬总是不自在,下意识也弯了几度腰,低头小步跟上祁醒,口型无声念叨:“好,谢谢,谢谢……” 商圈除了顶奢品牌常驻还经常有展览供vip参观,也许正是因为活动,今天场子里来往顾客不少,结伴人影熙攘,不少都是带着拎包服务生的。 叶伏秋跟着他,一路走到一楼占地面积最大的Louis Vuitton店门口。 LV门口的店员不认识祁醒,但是认识他手里那张黑金vip的身份核卡,更浓了笑容,鞠躬迎接。 叶伏秋看着店内陈列的那些箱包衣服,连价钱都不敢猜,小声往前面问:“我们要做什么?” 祁醒没说话,弯动手指招呼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vip专属安保,给他们拖来两张椅子,就摆在入门位置。 叶伏秋瞪眼:这两人什么时候跟着的?? 祁醒后撤一步,坐下,懒洋洋翘起二郎腿。 背靠这家店唯一的出口,像搂着镰刀拦截逃窜罪魂的的笑面死神。 他偏头和她对上视线,祁醒歪歪头,示意她坐旁边。 叶伏秋皱眉,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打量对方神情试探失败,默默在他身边坐下,屁股只沾椅子一个边角。 不一会儿,从店深处传来一阵嬉笑声音,叶伏秋抬头,看见三两个穿着花哨的女人带着一脸藏不住的喜悦,一边分享着自己的“战利品”,一边扭头对后面男人说:“好爱顺哥!顺哥你今天更帅了喔~” “给你们花钱就更帅?你们这群见包眼开的小妖精。”男人嗓音畅快愉悦,显然,为这些见钱眼开的女人阔绰出手给足了他面子。 “谁说的!阿顺平时就超帅好吧~” 听声音这么耳熟,叶伏秋往前定睛一看,看见男人脸的瞬间怔住,赶紧低下头。 这不是那天在球场和她起争执的那个骚扰男吗! 她看向旁边人,局促尴尬问:“你这是干什么呀。” 祁醒支着侧额目视前方,慢悠悠出声:“……嗯?” “玩儿游戏啊。” 叶伏秋张嘴说不出话,同时,顺哥和美女们见到这副场面缓缓止步。 美女们看着这两人堵着门,其他店员问都不敢问,一下觉得不对劲,面面相觑。 顺哥看见祁醒面色一凛,瞥了一眼旁边的女生,早就不记得了,试探忌惮:“祁少坐这里……是什么雅趣啊?” 祁醒勾笑,翘着的二郎腿抖动两下,“没雅趣,等你呢。” 顺哥表情更僵硬了,在霄粤湾,被祁醒这种人盯上能有什么好事! 他一看祁醒身边一直低着眼的女生,突然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天吐了的那个! 顺哥打量这两个人,怎么都想不到,祁醒竟然好这口!? 祁醒垂眸,盯着手指,“上次的事儿,我说完了么。” “在我的场子,欺负我的人。” “孙顺,孙总。”他掀起眼皮,笑了,“你好威风。” 孙顺的腿瞬间就软了。 但是身边都是自己泡着的妞,他再怎么也不想掉了面子,孙顺想小声把这事过去,于是一边往前走,一边赔笑:“哎,祁少,都是误会……” 男人逐渐逼近,上次呕吐时极其不适的身体记忆又翻上来,叶伏秋喉咙发紧,往一侧躲避的动作逐渐明显。 她受不住,只想离远点,刚要起身—— 祁醒余光瞥她一眼,一手按住她胳膊。 他似没用什么力气,但她却动弹不得,叶伏秋看向他,眼神晃动不安。 孙顺走到他们面前,小心翼翼端量,知道那小妞是个好说话的。 “这位小姐,上次都是误会,都急脾气了,对吧?” 叶伏秋刚要点头,祁醒率先开口:“你这算什么。” “孙总,我家这小丫头回去以后身体精神都不太好。”他叹了下气,故作心疼:“说一直做噩梦呢。” 下一刻孙顺听见这浑蛋缓缓下令。 祁醒看向他,眼底漫上愉悦,咬字很轻:“要不跪一个吧。” “好好忏悔,好好道歉,说不定…”他摸摸太阳穴,思忖:“我会放过你。” 孙顺一愣,瞬间冒火。 再怎么说他也算有家底的养尊处优来的富二代,比不上他权势,但也不至于被这样羞辱! 孙顺怒红了脸,刚要上前破口,祁醒下一句话直接粉碎他所有嚣张。 “你秘书还没给你打电话吗?” 祁醒放下二郎腿,掸了掸裤边,“你说说,公司出那么大事儿,也不找你…” 孙顺顿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脸色唰地变白,“你……你干什么了。” 祁醒抬眼,歪头:“你希望我干什么吗?” 孙顺一下就蒙了。 那些胭脂俗粉的女人站在一边看戏,都不敢说话。 男人下跪道歉已成定局,叶伏秋感知到了,他反抗不了,于是她利索站起来,不愿接这样的“道歉”。 孙顺敢跪,她可不敢接。 叶伏秋后退只想离开,结果刚往后退了两步,后背被祁醒的手掌顶住。 她惊吓回头,只见男人握住她的肩头不许她动,叶伏秋瞥见祁醒的眼神,心跳在刹那踩空。 祁醒站在她身后,俯身盯着在现实与尊严之间挣扎的孙顺,眼神亮得吓人,透着一种扭曲的,动态的愉悦。 他开心得纯粹,他在欣赏,人在这种境遇下狼狈的,不服却又不得不屈从的表情。 叶伏秋被吓住了。 原来这就是游戏。 他不过借了个由头帮她出气,实际上是为了找乐子。 孙顺这个人长相平平,也没什么本事头脑,空有一兜的钱就以为自己能横着走。 “你知道他最爱什么吗?”祁醒低声开口,哑哑的气音很暧昧,他瞥了眼那些女人,“她们的奉承,伺候。还有作为男人虚荣的面儿。” 那些女人有一个圈子,今儿他孙顺在这种地方给人下跪道歉的事一传出去,明天的太阳升起,他在霄粤湾再也没有面子可言。 他最珍视什么,祁醒就踩碎什么。 孙顺被威胁,青白着脸色,对着他们跪了下去,雄壮的男人似是在那瞬间塌了脊梁。 “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吧!求你了!” “还要我做什么,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动我的公司!” 叶伏秋后退不得,恨不得闭眼,开口颤抖,“你放开我……你这样不对……”难以接受孙顺的下跪。 “不识抬举,没有素质,骚扰女生。” 祁醒靠在她头侧,看她一眼,很无辜:“他错很多,不是吗?” 有罪的人,就该付出代价,好好告饶。 ………… 祁醒高高大大一个人几乎是被叶伏秋强扯着拉出商圈的。 两人拉拉扯扯,从大门出去,在傍晚湾区的风里交叠身影。 叶伏秋甩开他的胳膊,脸色很难看。 祁醒挥挥手腕,看了眼,“人不大,劲儿不小。” 叶伏秋到现在后背还是虚的,她的黑发被风吹乱,不能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样不也是欺负别人吗?” “嗯?”祁醒眼神有些冷,问她:“他不该道歉?你没出气?” “是,他可恨,骚扰我朋友,对我动手。”风太大,叶伏秋忍不住扯开了嗓门,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发火了。 “他该道歉,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只要诚心道歉不就够了吗?我可以原谅他。” 这样一搞,她岂不是从受害者,成了欺负别人的人。 叶伏秋眼眸盈盈看着他,折起眉心:“以别人的痛苦为乐,那算个什么东西。” 祁醒忽尔挑眉。 叶伏秋此刻明明白白意识到。 果然,她和祁醒,从根子上就是两种人,永远不可能相触相融。 就该离得远远的。 ………… 一顿劈头盖脸的批判结束,夜风一吹,叶伏秋在祁醒凉凉的眼神下蔫了。 完了,上头了。 她垂下头,揪紧衣摆,不敢说话了。 最后祁醒一句“走了”,她像只呆头鹅一样眼巴巴赶紧跟上。 车子开出去两个路口,她都没敢说话。 叶伏秋想找补几句,想了想,弱弱开口:“我其实就是觉得……” 车子在街区里驶动,祁醒看着后视镜表情微变,回应:“嗯?” “你这样,很容易结仇。”叶伏秋小声说:“在社会上,还是……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你说是吧。” “结怨太多,回头万一……万一落魄了,岂不是……” 祁醒试图甩开后面尾随一路的车,踩下油门想闯过前面这个只剩下五秒的绿灯。 结果车子飞到路口中央,侧面路口突然冲过来一辆闯红灯直撞而来的轿车。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分秒间被拖长,祁醒忽然扯唇,“你瞧。” “就算是报复,都得排着队来。” 叶伏秋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只听车子猛地拼命转向,轮胎产生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快破掉。 下一秒,祁醒宽阔的身影笼罩住她。 那辆车撞上他们的上一瞬——祁醒翻了过来。 男人衣服上的清香卷着烟草味盖来,叶伏秋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被祁醒护进了怀里。 ------------ 8 Psycho Psycho:8. 人在遇到紧急危险受惊时,交感神经敏感,瞳孔放大,肾上腺素飙升,所有感官都会比平时敏感数倍。 叶伏秋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被抱过,于是此刻,祁醒的怀抱像温热海啸般填满了她的感官信号。 掌心的摩擦触感,鼻息间他心跳的味道,还有护着她后脑磕向车窗玻璃的,他手的力度。 每一寸都足以让她眩晕。 几乎忘记,自己正处危险边缘。 车子被撞出剧烈闷响,她双手扶着祁醒的肩胛,吓得闭眼缩进他怀里,指尖隔着衣服嵌入对方的皮肤。 天旋地转间,对死亡的恐惧从未如此清晰。 车身被撞得整整转了一周,调转了方向,祁醒那边侧边与前面的气囊全部炸开。 被撞击的跑车被安全装置塞满,隔绝了与外界的勾连,苍白又弥漫着烟味的车厢里只剩下呼吸急促的二人。 叶伏秋大脑一片空白震感,恍惚是确定自己还活着,她睁开眼,对上他脸颊被玻璃碴划伤的血迹。 祁醒脸上的那道猩红缓缓往下流,后知后觉的恐惧袭来,她忽地热了眼眶,呜咽出声。 扶着他肩膀的手指抖动难止,叶伏秋都不敢动,只觉得身上好几处肯定骨折了,结果一抖身子发现,只有后背有些磕疼,其他都没事。 反而眼前的人搂着她,自从车子稳定下来以后就一直没声音,叶伏秋扭头,发现他始终闭眼静止,动也不动。 她哪里见过人在自己面前死掉,一下慌得六神无主,哭腔涌出:“……你,你。” 抬起手指,伸向他脸上还在流血的划伤。 她指腹即将触碰到鲜血的刹那,面前半昏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叶伏秋脑袋嗡得一下,松了弦。 祁醒僵直的眼神足足停滞数秒,从怔到回神,皱低了眉,应是在忍痛。 半晌,他偏头,两人近在咫尺间对撞视线。 祁醒凝视她,笑了,“表情不错。” 对方嗓音沙哑得厉害,应是生理性疼痛在发作。 叶伏秋盯着面对生死胁迫竟如此闲适的祁醒,震撼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们的车和肇事车辆都处于堵塞街区里,车速没有很快,并未造成过于剧烈的撞击。 车子私下进行过加固改造,而且祁醒在分秒间努力调转撞击位置,对方车头撞到他们的侧后方,叶伏秋这边成了车子安全指数最高的位置。 哪怕不是猛烈的撞击,祁醒那侧的车门还是被撞得变形,叶伏秋看着腿都软。 更让她惊讶的是,祁醒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筋骨上的损伤,等之后再做全面体检。 叶伏秋暗自感叹:这人怕不是铁打的。 ………… 派出所小房间的灯光一打,刺得两人皆是一眯眼。 肇事者已经被控制,那个中年男人半晕着被交警从车里揪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踉跄出来的祁醒,顿时清醒,瞪大了仇恨的眼眸骂着:“怎么没撞死你!!” 他脸上还流着血,双眼充红,像个从地下爬出来的厉鬼,吓得叶伏秋下意识往车门后躲了一步。 “祁醒!别让我出来!你迟早死在我手里!”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丢山里喂狗!” 被咒骂的祁醒云淡风轻,他虚虚撑着冒烟的车前盖,眼梢一勾,爽朗笑出声,伴着微弱的咳嗽,更显病态又邪魅。 明明是受害者,他却露出一副反派角色的恣意样儿,斜视对方似乎在说:你先有那个本事再说,废物。 这样的祁醒,在叶伏秋眼底展出异常扭曲的魅力。 “说说吧,怎么回事。”警察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想。 城市里车辆之间的剐蹭相撞每天都会发生,但是这样的恶性伤害事件并不常见,警方一定会查干净。 祁醒懒洋洋坐着,往上瞟了眼正对他们的监控摄像头,偏开视线摸摸鼻梁,无奈道:“他骂得那么狠您不也听见了,看我不爽啊。” 吊儿郎当的,却没油嘴滑舌的意思,纯粹实话实说。 叶伏秋经历一场事故脸色还惨淡着,被惊的魂魄一半还吊在半空。 一对比,祁醒的坦然自若就显得特别诡异。 他的敷衍让民警不快,民警瞪他一眼,接过同事调出来的资料,对比一看,抬头看祁醒。 “你和肇事者都姓祁是吧。” “什么关系?” 叶伏秋一愣,悄悄打量身边人。 祁醒垂眸,细密的眼睫遮住大半情绪,如实说:“我三叔。” 说完,他扭头,抓住叶伏秋偷看的目光,倒着大拇指跟警察指指她,“如果非要往下说……无关人员能先出去么。” ………… 叶伏秋就这么被赶出去了。 派出所靠近湾区街道,一到晚上夜风徐徐,混着海边的咸味。 关于事故,自己的那部分已经配合警方完成,民警姐姐本来要给她安排房间待着,但叶伏秋总觉得室内憋得慌。 她在院子里最粗壮的那棵椰子树下坐下,陆地的风经过浪潮吻过,卷着回来,略过少女白嫩的脸颊。 乌黑的发飘动,鬓角的月牙疤痕露在椰树羽叶眼底惹人怜惜。 叶伏秋回头望向灯火通明的派出所主楼,回想起方才祁醒和警察的对话,在这暑夏夜里凉了后背。 “三叔”的意思…… 她回想祁醒说的那句。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事发的地方,是霄粤湾繁华街区,到处都是摄像头,车辆堵塞得毫无逃窜之处。 在这种地方闯着红灯撞人,罪量多得叠加数不清,更有可能让自己葬身在碰撞当中,即便是这样。 那个人,还是铁了心把油门踩到了底。 叶伏秋抿了抿下唇,不敢相信,他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自己的血亲恨得不计后果想弄死他。 她一面觉得这人恐怖深沉,一面又想起他在紧要关头把她拥进怀里的那股温度。 她心思细腻,猜测万种,在脑海里深深探究下去,恍然皱起眉。 撞车后他初醒的那个滞停的僵直眼神,还有从车里出来,撑着车盖虚弱的那抹笑。 竟让此刻冷静下来的叶伏秋品出几分…… 遗憾。 叶伏秋望向那个亮着灯的小窗子,任由风吹乱她的神情。 她以为祁醒是只自由恣意的鹰,现在看,倒像是一座迷雾重叠的山。 ………… 祁醒出来的时候,派出所院子里空荡荡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失去用处的车钥匙被他抛着玩,祁醒走下台阶,又环顾一周,叹了下气。 他接通电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先别动,等我找着人。” 祁醒眼神冷淡,压着眉心出了派出所大门,转身拐角,一下子撞上一抹温软。 叶伏秋步速很快,一下撞上他胸膛,往后踉跄好几步。 手里攥着的塑料袋咯吱作响,她抬头对上祁醒的眼睛,意外开口:“……你,完事了?” ………… 两人从小街道往外走,走向灯火通明的主街区。 叶伏秋跟在他身边,频频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他,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阴沉,好几次都没敢开口。 “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她先解释。 祁醒盯着手机屏幕,“我没问。” 叶伏秋抿嘴,更不敢说话了。 祁醒突然高冷,平日那股子纨绔气一丝没剩,她看得出,这人心情很差。 直到走到高耸路灯照耀的地方,一个街边拐角,他突然停下,叶伏秋嚓地止步,抬头。 祁醒把手机收了,盯着她眼巴巴的模样,问:“有话说?” 叶伏秋嘴角动了动,最后拆开手里的塑料袋,把里面的消毒药品展示给他,然后指了指自己额头示意他的脸,“你这里,还破着口子。” “伤口消毒…要趁早。” 祁醒盯着她手里的药,静了几秒,又问:“哪儿买的。” 叶伏秋回头,恰好,指了指后面的那家百姓药店,“就那里买的。” “离开几分钟,你跑这么远?”祁醒丈量这里到派出所的位置,笑话她:“百米冠军啊?” “费劲买这干嘛。”这些玩意,医院有,家里有,哪里都有。 叶伏秋脸皮很薄,又开不起玩笑,一下被臊热了脸,左右偏闪的眼神透着不乐意。 她说:“谢谢你救我。”指他车祸时护住她的那一下。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 别的补品什么的她没钱买,但至少这些她可以。 路灯灯光在叶伏秋浓密的睫毛下投了一片颤动的阴影,难为情的时候桃花眼又亮又灵动。 她把药袋揉得很皱,又紧紧攥着。 祁醒睨着小姑娘的脸,开口平静反问:“我救你了吗?” 一脸冤枉,竟然不承认。 叶伏秋被他这回答弄懵了,她因为祁醒这一个举动乱了一个晚上,鼓起勇气给他买东西回来,结果却得了这么一句话。 对方的毫不留意,弄得她这些像成了自作多情。 她脸更红了,带着不敢外露的怒气,说话都磕巴:“我,好,我,你等我去退掉。” 说完转身要回药店。 非把人逗急了,祁醒才满意。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人拽了回来,“哎。” 叶伏秋转脸回来时,那难堪的眼眸亮得快能挤出水了。 手上带着劲,不愿意他拉着她。 祁醒唇边弧度更深,往旁边高石台上一坐,塌下肩膀,懒漫开口:“帮我。” 叶伏秋抬眼,“什么?” “我不是救你了么,你不是买药了么。”祁醒点点自己脸上磕破的地方,十分直白:“给我抹上。” 结果对方这么一接受,叶伏秋反而有点局促,两人之间半米的距离滚烫起来,他像块强悍的磁石,扯着她进入他的场子,让叶伏秋挣扎不得,心跳受对方控制。 叶伏秋走到他身边,发现站着的自己竟和坐着的他平视,此时祁醒的目光格外近,在亮堂路灯下浓郁又深邃。 像一座浩瀚宇宙,一眼能吞下无数个渺小的她。 她有意躲避对方直勾勾的视线,低头拆开消毒用品。 擦药的话,她不得不要靠得更近,叶伏秋咽了下喉咙,小心挪近,乱晃的目光找准他的伤口。 车窗碎掉的玻璃随碰撞惯性乱飞,将他脸颊侧边划破,看着那些干涸的口子,叶伏秋更发怵,不敢想如果扎在自己脸上会有多疼。 她举着棉签,近距离对话下嗓音更软更轻,提醒:“如果疼,你告诉我。” 祁醒的目光从未从她脸上挪开过,像看着什么好玩的东西。 “告诉你我就能不疼么。” 明明认识才不过三四天,叶伏秋却有点习惯这人的抬杠口吻了,她动动嘴角,“……你试一下?” 说着,她用沾水的棉签擦去他脸上干掉的血迹。 氛围安静和谐。 一天的跌宕起伏在夜晚街角这一隅得到休憩,抚平了所有胆颤不安。 碘伏棉签沾上他外翻的伤口,祁醒眉头都没动,她的手却颤个不止。 叶伏秋回想起什么,低头,看向他搭在膝盖上的手。 因为事发时他的左手护着她脑后,此刻一看,腕表表盘裂了,关节处也都青紫吓人。 对方温热的鼻息打在她手腕的脉搏,乱掉叶伏秋所有心绪。 下一秒,手腕突然被对方握住,她一惊抬眼。 视线里,祁醒捏着她细腕,看一眼她的手:“这都能走神儿?再抹都快抹到我下巴了。” 叶伏秋愧疚更深,“对不起。” 祁醒松手,任由她换根棉签,敏锐的洞察力几乎能将她盯透,笑了:“琢磨什么呢。” “想问什么就问,不收你钱。” 叶伏秋握着碘伏瓶子的手停在半空。 如蝶翼般的眼睫上下微动,数十秒后,她开了口:“如果你不是为了救我……”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解开安全带,压住我,把后背对向那边。” 祁醒额前的黑发随风微动,挺直鼻梁与丹凤眼完美结合如锋利美刃。 他散漫盯着叶伏秋,听她犀利发问。 “是想死吗?” 顷刻,祁醒的眉峰神经性抽动。 他望着她,勾动薄嘴唇,笑得浓稠。 ------------ 9 Psycho Psycho:9. 祁醒的笑让叶伏秋感到不安,自己好像猜中了,但是猜中了,就更觉得这个人恐怖。 结果下一秒对方开口,却又让她意外。 “我为什么啊?” 叶伏秋稍稍皱眉,“嗯?” 祁醒往后一仰,双手撑着身后,面对这样的质疑,老神在在地反问:“你多少听说过我的情况吧?” 他伸手松松垮垮指自己,“国内外名校毕业,履历漂亮得闪瞎眼。家底儿厚到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玩到下辈子。” 祁醒睨着她,带着说什么都不害臊的浑劲,“哪怕真就落魄了,还有这张脸。” “我有什么找死的必要?”他抬了抬下巴,十足玩味:“你说说。” 他一这么说,叶伏秋反而怀疑自己了,张张嘴巴,捏紧棉签,“也是……” “我……是我瞎想了,对不起,你当我没说过。” 感觉有些尴尬,又很愧疚,叶伏秋左右环顾,“你饿吗?要不要……给你买点吃的。” 祁醒往她掏出来的那把零钱瞟了一眼,“还有钱呢?” 叶伏秋低头挑了挑一数,买完药还剩下四十多块,有些心疼,咬着牙点头。 祁醒盯着她,眼神愈深,“这么舍得给我花?” 她沉吟几秒,没人想遭遇车祸,她不愿意怪罪祁醒,不管怎么说算捡回一条命,都花给他也不亏。 叶伏秋又点头,很乖很老实。 祁醒一笑,意味不明。 “成,没白救。” ………… 梅若听说两人在外面出了事故,吓得魂飞魄散,叶伏秋一到家就被她揽着又搂又哄,受宠若惊。 梅若招呼家里保姆:“把家庭医生请过来,加急,赶紧给小丫头看看。” 保姆得令飞去打电话。 叶伏秋这才找到开口的空隙,紧忙摆手:“阿姨……急诊都检查过了,没事,都没事。” “万一有疏漏呢,对,明天我让人陪着你再去全身查一遍,心理科也要看。”梅若愁得叹气,偏头瞪了眼祁醒,“衰仔,平时叫你在外低调,现在好了,不仅自己出事,还要搭上别人。” 祁醒脸上还挂着彩,往沙发一坐,耷拉眼皮不为所动。 话都不说。 叶伏秋悄然打量他,回想起祁醒那句“我三叔”,肇事者的身份……梅阿姨知道吗? 她看看梅若,没敢说话,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 但是,她想替对方说句话,小声开口:“阿姨,出事的时候,是他……” “所以啊。”祁醒突然开口,打断了叶伏秋的话。 叶伏秋一愣,抬头,迎上他淡冷的目光。 祁醒完全不领情,反而对梅若笑道:“我是最不适合看孩子的人,您看,出事儿了吧。” 梅若的表情更阴沉,对儿子的不满写在脸上,“你啊,你非找抽是吧。” “这要是你爸在家,非要让你挨几下你才会说人话。” 祁醒自打坐下就一直垂着眼眸,他脱了碎坏的手表扔在桌子上,起身,“我休息了,您慢聊。” 说完,自顾自转身走向楼梯间。 叶伏秋皱眉望去,他浅色T恤背后的那一块,还沾着渗出的血迹。 不知怎的,她心里闷闷的,觉着不舒服。 回头,她迎上梅若看着自己担忧的目光,笑了下,“真的没事的。” 梅若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叹气,“好孩子。” ………… 洗过澡以后,叶伏秋几乎都没力气撑到走回自己房间。 她关好门,趿拉着步子,把自己一下丢进床里,柔软床垫拥着她反弹了两下。 一闭眼,车祸瞬间的那些眩晕再次袭来,叶伏秋颤着眼睫睁开,伸手捂住洇湿的眼梢。 像只被人用毛巾裹住的,雨中受惊的小白兔。 兜里的手机振动,她摸起来一看,直接坐了起来,接通时眼睛都亮了:“奶奶?” “秋秋啊,怎么才接电话。”奶奶苍而慢的声音传来。 “我手机没有电了,才充上。”叶伏秋一听见亲人的嗓音,委屈涌上来,压着嗓子里的酸涩不流露,“怎么了?” “就是问问你怎么样。”奶奶嘱咐:“别跑去疯玩,多读书。” 叶伏秋摇头,“没有,放心吧。” 说完,她又犹犹豫豫开口:“奶,我今天……” 这时候,电话里夹进来姑妈的尖锐嗓音:“哎,秋秋啊!你不接我们电话,还以为你在有钱人家享受,忘了我们嘞。”说着带笑。 叶伏秋嘴角的弧度稍有僵硬,不过也早就习惯姑妈这性格,“哪有。” “上次人家太太和我们视频的时候,哎哟,我看人家那个大房子啊,金光闪闪的。”姑妈叽叽喳喳的,声音穿透力很强,透着一股兴奋:“我还跟你奶说,我们秋长得这么俊,要回头你在这里找个婆家,那也不愁吃喝了,不用苦读书嘞。” 这时候奶奶在旁的声音来了句“你净跟孩子乱说”斥责她。 叶伏秋听着,淡淡笑意,没回话。 “姑妈跟你说啊,你别看这有钱人阔气,那钱花不到你身上的哦。”姑妈语气压低,语重心长:“你别被迷花了眼,人家不把你放眼里的,瞧不起我们的。” “你一定用心读书,不要起玩心,少花钱,读完书赶快上班,家里还等着你挣钱伺候。” “姑妈年纪大了,再顶几年真老骨头咯,到时候还指着你呢。” “妈,你说两句。” 叶伏秋嗫喏:“奶奶,其实我……” 奶奶的声音再度飘来:“你姑说得对,好好念书,懂事点,人家供着你读书,就算有委屈也忍着些吧。” 想倾诉委屈的冲动在长辈的一言一语中逐渐熄灭下去,叶伏秋垂低的眼睫像小狗耷拉下去的尾巴。 她摁捏着手机边缘,勉强自己故作平常:“嗯,知道。” 一个小时前梅若阿姨抚摸自己关心自己的模样,在此刻,恍然与亲人的嘱托要求产生残忍的对比。 叶伏秋缓缓放下手机,对方喋喋不休传来的声音逐渐模糊,耳膜像被水堵住般。 神经敏感,抗拒所有噪音。 ………… 焦昕对她很热情,前天刚约过,过了两天又找她出去逛。 也许是因为上次碰到祁醒来接她,焦昕实在好奇想八卦,微信上几次想提都没说明白,想问又不敢问的。 叶伏秋看得出焦昕是个坦率的人,也不排斥她这样的性格,对方一邀约她就答应了。 正好,焦昕和她是一个学校的,开学前,叶伏秋有不少事想问问对方。 一见面,焦昕就扑到她身上问东问西,八卦得一双眼睛冒绿光,叶伏秋觉得没什么可遮掩的,就把到霄粤湾一周来的所有事都跟她讲了一遍。 听完所有,焦昕忍着想鼓掌叫彩的冲动,摇头晃脑:“好啊,你这一周过得比我半辈子都精彩了。” “采访问问。”她审视面前白□□孩的脸,笑道:“跟大帅比经历生死的感觉,刺不刺激?” “刺激?”听到这个词,叶伏秋瞪圆眼睛,不可理喻,“那可是死里逃生,还顾得上什么呀?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哈哈是我太幼稚啦,你说得对,死里逃生,今天我请你吃顿好的压压惊。”焦昕拍拍她后背,说着带她拐进一家店,“先陪我买个衣服,我的内衣该换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逛街时就会自动化身成翩翩雀跃的精灵,叶伏秋觉得焦昕这个人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她明明知道两人之间家庭背景之间差距多大,可在相处里,焦昕从未让她有一秒想起过这种差距。 她们就只是最纯粹的,灵魂之间的友谊相吸。 两人在店里有说有笑,最后焦昕甚至直接把她也拉进宽大的试衣间,焦昕比较放得开,叶伏秋还在旁边她就直接脱衣服试款式,叶伏秋瞧见她白皙的曲线默默低下头,耳朵有些红。 焦昕一看,故意把整个人扑过去,用柔软身体蹭她:“还害羞啦!” 叶伏秋被弄得发痒,忍不住笑出声,弯腰躲避:“不是……你自己试……我去外面等你。” 焦昕刚笑着要说话,手上不知摸到什么,顺着她散开的衣领往里一看,愣了:“秋秋,你穿的这是什么内衣?” 叶伏秋也愣了,反应过来赶紧护住领口。 焦昕稍稍蹙眉,环胸看着她,“这个年代谁还穿束胸内衣啊,怎么回事?” 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天生平了点,如今一看,原来优腴的身材全都被束缚着。 叶伏秋眼眸垂动,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不过马上恢复原态,“没有……就是穿习惯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习惯”,焦昕更发现不对。 现在的女孩子,谁会穿这种难受东西穿到习惯。 她盯着叶伏秋,眼神闪烁两下。 这人畏畏缩缩的性子,也跟这些背后的经历脱不了关系吧。 半晌,焦昕叉着腰,正视她:“秋秋,你把不把我当朋友?” 叶伏秋抬眼,点头。 焦昕指指她隔着衣服的内衣肩带,“你要想和我一直处下去,就把这玩意扔掉。” “轻轻松松,挺胸抬头地过日子!” ………… 两人勾着手臂走出内衣店,叶伏秋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又看向身边朋友,“谢谢你……我下次把钱给你。” 结果焦昕没买衣服,却给叶伏秋换了一件内衣。 焦昕挑着眉头,晃晃她,“都说了我送你,你就说换了以后是不是喘气都轻松了?” 叶伏秋笑笑,点头。 “这不就完啦。”焦昕搂住她,瞥了眼,撅起小嘴:“羡慕你喔,天生有料。” 叶伏秋听不懂,还在强调:“一会儿吃饭,一定要和我平摊了,我不能再……” “哎呀,知道了,随你心愿好了。” 叶伏秋揽着她的手臂,视线一抛,隔着一道绿植花带,正对上女人愤然的眼神。 她一下就认出了对方——这是第一天来霄粤湾泼祁醒水的那个女生! 女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这边,叶伏秋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又对上她的眼睛。 还没等她想明白,对方甩开步子直接往这边大步走来。 叶伏秋心里一咯噔,大胆猜测:不是冲自己来的吧? 不可能,她们明明都不认识。 但是对方冲过来的气焰直逼人心,让叶伏秋有些害怕,她拽着焦昕小声说:“我们下楼去逛吧,先下楼。” 焦昕还没意识到不对,一头蒙:“下楼干什么,餐厅都在这一层啊。” 那个女生越来越近,让叶伏秋逐渐肯定——就是冲自己来的。 叶伏秋心头一紧,拉着焦昕转头要下楼,结果下一秒,直接被那个女生尖锐的嗓音叫住。 “那个女的!!你给我站住!” 叫韩盈的女生发型和穿着都不如之前精致,脸庞也消瘦很多,盯着叶伏秋的目光怒又妒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谁让你走了!” 焦昕敏锐,一把推开她,上下打量,嗤之以鼻:“你跟谁动手呢!谁啊你!” 夏天衣服单薄,韩盈的长指甲一下把叶伏秋的胳膊划出两三道红痕,叶伏秋疼得皱眉,拉着焦昕往后退两步,横眉质问:“你有事吗?” “呵。”韩盈眯起眼,尽是不屑,“你和祁醒什么关系!你给祁醒灌什么迷魂汤了!” 叶伏秋一下被问懵了,又听对方歇斯底里。 韩盈想起最近的那些传闻,愠怒中混杂着各种情绪:“你个土里土气的穷鬼凭什么,你凭什么让祁醒围着你团团转!” 说着她再次逼近,又要动手。 三个女生在商场里撕扯起来。 “他妈的。”这一次,焦昕把叶伏秋护在身后,找到巡视的安保,指着她:“给我把这个疯东西赶出去!这商场是我舅舅的我说了算!” 对方的咆哮和怒火让她无法理解,叶伏秋被吓了一跳,脸色微白,明显还混乱着。 韩盈想起那些经历,还有自己被祁醒整惨的现状,现在好了,他只是动动嘴皮子,她在霄粤湾就几乎活不下去。 “像祁醒那种冷血的变态畜生……” 韩盈伸着指头指着叶伏秋,忍不住发抖,“你肯定有什么……祁醒绝对想在你身上拿到什么东西!对不对!!” “哈哈,你处心积虑勾搭他也没用的。我告诉你,你也一样。”她被安保扯住,冷笑不止,仇视着叶伏秋:“你和我不会有任何区别…早晚都会…” 下一秒,韩盈挣脱开安保的控制,伸着尖长的指甲扑向她。 叶伏秋肩膀僵直,呼吸一滞。 ………… 与此同时。 Bloodshot Club酒吧顶层vip包厢内。 酒红色的束型灯打在玻璃杯上,给金橙色柠檬调饮吐上一团虚无的血腥气。 属于男性修长又有力的手指捏起杯口,直到水液触碰到微微勾起的薄唇。 祁醒抿了口,斜睨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男人。 “堂哥,求你了,求你……饶过我爸,他糊涂了,我们不敢惹你的……” “我保证,我们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你看在,他是你三叔的份上,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 陈彭祖和黄仁都在,两人贴在一块凑在一边看戏,还碰了个杯。 祁醒懒洋洋盯着杯口,“要不你先问问你爸,问问他,有没有把我当成过家人。” 堂弟一听眼泪都下来了,望着他的目光恳求里隐含着愤怒。 “我们,我们一家子早就让你整垮了……你非要看着我们都去死,你才满意吗?” 祁醒丹凤眼眯窄,抚摸着杯壁,“一个个的,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却都反过来说是我整的。” 他的眼神空洞,低语:“是我错了吗?” 祁醒笑却没温度,看着他重复:“我问你,错的,是我吗?” 堂弟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仿若被冻住般,眼神晃动,摇头,一点点往后退。 陈彭祖没忍住笑出声,“喂,阿醒,你真的很像坏人喔。” 黄仁挑眉:“唔通佢唔系?”(他难道不是?) “给我要的东西,其他好说。”祁醒放下酒杯,看了眼手机。 堂弟无助慌张:“你说的那个我真不知道,我爸也不知道。” “好。”祁醒起身,捞起自己的外套,抬腿绕过堂弟跪着的区域,“那就等着给你爸送监。” “哥!祁醒!”堂弟咆哮恳求:“我爸到底怎么你了!你要这么造孽!!” 黄仁招呼保安把这人处理出去,同时看着走向门口的祁醒:“喂,酒仲未饮完,你去边度?”(酒没喝完你去哪) 祁醒给拖着堂弟出去的保安让路,倚靠在门边,懒散回头一眼。 “商场,接人回家。” 说完抬腿出了包间。 留下黄仁和陈彭祖面面相觑,惊愕不止。 商场? 接谁? 女人!? 他祁醒也有给人当司机的时候!? ------------ 10 Psycho Psycho:10. 叶伏秋接到祁醒电话时候,她正按着韩盈在地上。 韩盈“尖牙利爪”地扑过来,被叶伏秋一个轻盈转身躲过去,翻身抓住她的手反剪到背后,疼得她尖声乱叫。 叶伏秋不懂打架技巧,纯粹是因为常年干活力气大,按着她不让她乱动。 说话十分无辜:“我不是要打你,我只是不想再被你挠了。” 两个保安和焦昕在旁边都看傻了。 ………… 祁醒开车过来的时候,小姑娘站在商场泊车上客处乖乖等着。 祁醒把车开过去,到她附近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叶伏秋有些苍白的脸庞钻进他视线,他扶着方向盘一歪头,示意她上车。 叶伏秋看着他的眼神犹犹豫豫,过去上了车。 坐好后,她拉着安全带到另一侧,一转头撞上对方的目光。 叶伏秋停顿。 祁醒视线下放,对准她左胳膊的那两三道红痕,“怎么回事儿?” 她低头看了眼被那女生挠的,张嘴思考,讷讷:“不小心磕的。” 祁醒一脚踩油门,缓缓驶动车子,眼睛还留在她身上,“你逛个街,磕成这样儿?” 叶伏秋最不擅长撒谎,直接转移话题:“回家我会和阿姨解释清楚,这个跟你没关系,你放心好了,不会再拖累你挨骂。” 祁醒看向窗外路况,吐字很轻:“算你懂事儿。” 车子穿梭在街区,光影不断倒带般在她脸上循环滚动,叶伏秋余光悄悄打量开车的人,小声问:“为什么来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是啊。”祁醒皮笑肉不笑,轻叱一声,“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叶伏秋:…… 和他交流真困难。 前几天刚经历车祸,她攥紧安全带,有些紧张。 安静的车厢里,叶伏秋再次抬眸,看向那张漂亮又淡漠的侧脸。 紧张之余,她不禁想起刚刚在商场的事。 半个小时之前,那个叫韩盈的女生对着她歇斯底里的时候,暴露给叶伏秋大量的,足以震撼的信息。 “你不知道吧?我就是你前面那个住进祁家的人!” “别妄想做什么近水楼台的美梦了,没有人,没有人能在那个地方踏实待住!” “四个了,四个人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住进祁家的受资助人,祁醒一定会……你别拉我!祁醒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搞臭!” “只要他想搞你,你一个眼神都能成为理由,哈哈哈,你瞧瞧你这幅单纯的蠢样!” “他前几天那么不计后果地当众搞孙顺就是为了给你出气吧!?”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你……祁醒对你那么好……”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 甩开回忆,叶伏秋觉得呼吸更压抑了,尽管她一直对自己强调,陌生人说的话不能全信,可是那个韩盈的表情和情绪……实在不像演的。 这时,微信跳出焦昕的消息。 【焦昕:问了一下,这个韩盈是个捞女,外地来的大学读到一半不读了,这一两年玩得可开。我有个兄弟就跟她交往过,上来就是要包要珠宝这种哪怕分手也能折现的东西,挺那个的。】 叶伏秋将第一次在酒楼遇见的场景和这些信息串在一起,越想越深,越深就越不安。 祁醒到底对她做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是前一任被资助人,那为什么离开了祁家?还不读书了…… 她不敢问祁醒,生怕一个疏漏惹到他。 不行。 叶伏秋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不管是非真假,她一定要在这里拿补助把书读完,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 把学上好,未来再读一个研究生,这样出来她才能有更好的工作,才有竞争力,改变自己的生活。 所以现在,她一定要留在霄粤湾,踏踏实实完成这一年的交换学期。 想着想着,两人已经回到祁家,停好车,叶伏秋跟着他身后从花园穿过往别墅大门走。 叶伏秋还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看见前面的人突然停下的脚步。 祁醒停下步子转身想说话,结果开口前一秒,背后突然被她撞上。 少女身子过于柔腴的绵软怼上他后背,祁醒身形猝然一僵。 太阳穴抖跳,祁醒低眸,对上叶伏秋惊慌的目光。 玫瑰园的花卉盛放,傍晚余晖成为女孩澄澈眼眸里的金辉。 祁醒抄兜侧身,在浓郁香味中攫着她目光,两人近距离相靠,体温互递,叶伏秋的手指还揪着他衣服。 她难以从他眼底挪开神绪,每一次与他对视的时候,自己都会被祁醒这双多情的丹凤眼吸引得晕晕乎乎的。 他的丹凤眼锋利,却因那折褶的眼皮多添了情。 祁醒的魅力就在于,你明知道他虚情假意,却依旧难以逃脱他一眼一笑。 被他俘获。 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正看着她的人。 一个在所有人口中豺狼虎豹,冷血无情的人。 她知道要远离,却偶尔压不住这种莫名的吸引力。 叶伏秋躲闪目光,“怎么了?” 祁醒抬下颌,盯着旁边娇嫩的红玫瑰,“你也‘切身’知道我情况了,有些事儿摊开了跟你说。” “我很忙,也挺招人恨的。” “接你这两趟,我不情愿,也不顺路。” 艳俗的花看腻了,他把视线挪回她脸上:“以后再有这种……” 叶伏秋听懂了,率先接话:“我不会麻烦你了。” 祁醒停住话语,凝视着她。 她频眨两下眼睛,手在背后把衣服揉得发皱,“要我去跟她们说,我不需要你帮忙,你是这个意思吧。” 温煦的玫瑰园在一阵晚风渡过后,悄然变了氛围。 安静又弥漫着一股道不清的僵硬。 祁醒点头:“明白就行。” “各忙各的。” 她不懂自己别扭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刚刚还在纠结的事现在自然有了解法,只要和祁醒的交集少一点,就不会存在韩盈所说的那些。 叶伏秋小鸡啄米点头,率先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忍不住抿翘了嘴。 她窃喜的笑落入他眼底。 祁醒:? 盯着她背影远去,半晌,他抬手摸下鼻梁,轻哧。 抬腿跟上。 ………… 韩盈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是叶伏秋一向防患于未然。 自那以后,在家里遇到祁醒,她全都绕着走,不得不一桌吃饭的时候,祁醒动筷她放筷,祁醒吃哪个多一点,她就不去碰。 晚上进了房间就绝对不再出去,防止碰见夜归的他。 好在祁醒确实很忙,家里很少见到他人影。 就这样一直躲着,一周多过去,叶伏秋心里越来越踏实。 等开了学,见面的时间应该会更少,一切就步入正轨了。 这天,叶伏秋去学校办理注册。 南山大学坐落大学城,是霄粤湾数一数二的工科院校,传媒类专业并不是强项,更是近些年的新专业,所以与北方的崇京大学传媒学院联合办了这档双校双培计划,招生分数比纯崇大传媒的分要低一些,南山一年,崇大三年。 叶伏秋高考的时候分数差一点,幸好还有这个,能让她顺利考进向往的崇大。 学校食堂今日休息,注册完她只得离开学校。 大热天早已消耗掉所有体力,叶伏秋只想赶紧找一个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换乘公交地铁折腾回祁家别墅区。 大学城附近有不少小巷子盘踞,地道的小吃铺子都开在里面。 家家都开着空调,室外机在巷子墙边,墙上堆成排,齐刷刷运作时噪音嗡鸣,吵得人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 叶伏秋想寻觅一家便宜好吃,还有空调的小吃店,于是越走越深。 假期的,工作日的大学城住宅老街冷清得像无人区,就算有人也都缩在屋子里。 羊肠扭转的小巷逐渐吞没女孩的单薄身影。 在暑热季节,人类对凉爽的贪婪造就了机械无限旋转的噪音,像山崩地裂,又如蜂巢倾倒,如堤坝决开的瞬间,屏蔽人所有的听觉—— 叶伏秋就是在这样整齐的混乱中被捂住了口鼻,短暂的惊叫声被吞没在风扇嘈杂中,随后被瞬间的昏黑笼罩,失去理智。 ………… 叶伏秋醒来以后独处了很久。 迷药带给人长久的头疼后遗,肉眼在黑暗的环境下过去很久才适应,唯一的光亮在远处,高大铁门的缝隙漏进来几缕柳叶枝条般细长的光。 手脚都被绑着,捆得很疼,叶伏秋嘴巴被封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鼻息间全是尘土的呛味,有潮湿的霉味。 现在的自己就像一颗被捆住扔在角落的白菜,任人随时宰割。 叶伏秋使劲伸手去摸裤兜,发现手机也不见了。 唯一的求救工具没了的瞬间,她怕得红了眼,浑身发抖。 这是个宽阔的仓库,隐约在空气里能闻见一些咸湿味道。 在海边,有鸣笛声,是码头,空气发腥,不是西海岸无味透彻的海水。 叶伏秋脑海里调出大致地图,回想散布霄粤湾走货的码头,判断自己在大学城的西南,大概二三十多公里。 可是判断出这些有什么用,只能知道自己离城区越来越远,希望越来越小。 缝隙的光已然带上几分橙色,夕阳了。 叶伏秋匍匐着,往门口扭,身上蹭上尘土,滚出一片又一片烟雾。 她唔唔发声很微弱,只求爬到门口隔着缝,能有经过的人仓库听见。 这时,真的有人靠近,而且是很多,叶伏秋眼睛亮起希望,用头使劲撞门,拼命发出“唔唔”声音。 铁门被打开,嘭地一声,叶伏秋扬着欢喜抬头,瞳孔却在这一瞬间猛放—— 孙顺俯视着她,眼神浑暗又得意。 他身后,跟着韩盈和五六个男人。 被那两个粗壮的男人提起来往回拖的瞬间,叶伏秋的心脏停跳了。 “你不会还等着路人救你呢吧。”韩盈踩着高跟鞋走近她,踢了踢叶伏秋的白皙脚腕,眼神透恨:“我们是拿祁醒没办法,但是你。” 她看了眼身后坐着的男人,“在顺哥眼里,那就是手里的小蚂蚁。” “这座码头今天全都听顺哥差遣,你觉得,你还跑得了吗?” 韩盈叫人撕了叶伏秋的封口贴。 嘴唇解放的瞬间叶伏秋猛然咳嗽好几声,自下而上瞪着韩盈,想要辩解:“我和祁醒没有关系,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实情况。” “用我来报复他,完全没有效果,他理都不会理的。” 韩盈和孙顺对了下眼神,她回头,红唇更艳,“那更好了啊。” “既然他没那么在意你,那我们更要拿你撒撒气了。” 韩盈声音冷下去,恨不得用眼神撕碎叶伏秋这张小脸,“谁让你,是我的下一个。” “谁让你,是那个特别的。” “我在霄粤湾活不下去,你也别想留。” 说完,韩盈身后那几个男人缓缓走向叶伏秋。 叶伏秋双手被绑在铁柱子上,怎么挣扎都没用,靠近的男人,他们隐忍欲望的眼神,浑厚又肮脏,让她瞬间掉进回忆的深渊。 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在村子里,被那些男人调戏窥探,甚至骚扰的时刻。 胃里骤然翻涌恶心,叶伏秋嗓子发痒,“呃”出一声。 “堵住这娘们的嘴。”孙顺恶狠狠盯着她,笑了:“我让你再吐。” “拍,全都拍下来。”他啐了一口:“我倒要看看,祁醒到底有没把你放眼里。” 嘴再次被堵住,胃里翻涌的酸涩无处宣泄,上下两种劲头对攻,几乎把叶伏秋折磨疯,生理性泪水肆溢。 陌生男人靠近,一把抓住她的领口,细腻的小腿被人攥住,揉捏。 脑海里某根线顿然蹦断,叶伏秋双眼冲红,咬着布尖叫出声。 无声的,崩溃的,决绝的。 眼前无数黑暗的重影像梦里的那些骷髅,要把她残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魂魄吸走,拆散。 此刻,这里就是第二个韩桥村,第二个深渊。 “嘭!!!!” 突然,一声巨响,冲破了高大的铁门飞了进来。 带着发动机轰鸣,破开世界的光亮。 所有人惊愕地齐刷刷回头,只见一辆高大骇人的路虎卫士直冲进来,势头凶猛。 冲破铁门的车保险杠锃亮无损,坚实恐怖。 驾驶位还穿着黑色西装的帅气男人扯开领带,单手伸出车窗,弹了弹烟灰。 贺醉词探头出来,眯眼扫了下现场,磁性嗓音透着无奈:“我刚下飞机连口水都没喝,你就为了让我给你收拾这种臭鱼烂虾?” “祁醒,你当我什么人?” 他话刚说完,工厂外响起警铃声音。 叶伏秋早已陷入精神紧绷的半疯状态,整个人抖得像赤身睡冰窖,她什么都听不清,也看不见,就记得有一束光冲进来,然后那些骷髅都放开了自己。 她下意识往后缩,把自己缩成一团,护住胸口,遮住脸不断摇头,喃喃,求救。 十指捂住脸,空洞的眼眸在指缝里透露绝望。 叶伏秋只记得,有一束光,懒散的,慢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 那团光蹲下来,叹了口气,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叶伏秋,看一眼我。” 这是祁醒第一次,正儿八经叫她的名字。 ------------ 11 Psycho Psycho:11. 户外三十七度高温,小姑娘的身体却凉得像刚从冷藏室出来。 她缩成了个球,手指捂着脸,浑身都在发抖,乱糟糟的发尾颤出虚影。 她翕张着嘴,目光空然不断碎念着什么,整个人像魔怔了。 祁醒蹲下来,眼神愈深。 他握着她胳膊,稍微拉开她自我封锁的黑暗空间,再次开口:“叶伏秋。” 叶伏秋眨眼,一串豆大的泪啪嗒掉在他胳膊上,在祁醒的皮肤中化开一片温热。 她眼神变动些许,三秒后,崩溃地抽噎出声,五官几乎都皱在一块,压抑又绷不住的哭腔像琉璃娃娃碎掉的瞬间。 叶伏秋开始不止地挣扎,任由绳索将皮肤磨出血痕,小腿乱蹬:“别碰我你!不许看我,谁也别看我!别逼我,逼我……我杀了你们,我全杀了你们……”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祁醒眉头持续下压,从旁边的储水塑料桶里,舀了一大勺凉水,一挥手—— “哗——”泼了叶伏秋满脸。 凉水打透了她,像卷着风的骇浪,把叶伏秋从晦涩的过去推回现实。 水顺着五官往下淌成串,湿发贴着脸蛋,叶伏秋咳嗽两声,扬着湿漉漉的眼,缓缓抬头。 泪洗过的视线还模糊着,她用眨动拨开云雾,目光晃晃悠悠,最终对准他左侧那缺了一小角的耳垂。 记忆深处某盏蒙了灰的灯像突然充满了油芯儿,碰上嚓的一点火光——它倏尔耀眼。 叶伏秋桃花眼一点点扩圆成桃核,逐渐渡上不敢相信的情愫,最终撞上祁醒那漆黑有力的目光。 ………… 带着痛的记忆,要么被铭记成过敏原,要么就会被神经系统有意地藏进角落。 毕竟逃避疼痛,是情感动物的本能。 叶伏秋想起了那个冬天,那次绝望又胆大的出逃。 记忆溯源回到韩桥村,一日又一日的无声骚扰叠加着压抑她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端着盆出门倒脏水时,那些站在路边的男短工就会默契地看向她的低下的领口,屁股,腰,腿,还有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肤。 对上那些目光的瞬间,叶伏秋吓得捂住因俯身自然下垂的衣领,没接住盆,溅了一地污浊…… 15岁的女孩没那么明白,但她清楚,心里不舒服,就是不对的。 她不想再去村子里的公共浴池了,可是每次刚提一两个字,奶奶就会驳回。 “咱们家没有那个地方弄洗澡的地儿了,院子里给你搭?多冷啊,还要买热水器,你妹都能忍,怎么就不能凑合一下啊,秋秋,懂事啊。” 叶伏秋把嘴唇咬得发白,揪着衣服揪到手指痛:“可是,那里,连男女澡室都不分……他们,他们总是,总是从门缝看……” “不都是单间单间的洗嘛!又没让你跟那些男人一块洗,来,帮我给你爸翻个身。” “下次说话大声点,这年纪一大,耳朵是越来越笨,哎……” 之后,同住一个小巷里,总是帮他们家忙的邻居男人逐渐没了分寸感。 他知道她家里情况,妹妹上学住宿,奶奶出去做工,家里除了她只有一个躺在床上连意识都没有的植物人父亲,于是,他开始犯进。 一开始是搭话骚扰,后来总跟在她身边假意帮忙,再后来,甚至要在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踏进她的房门,借着帮忙送东西的由头对她动手动脚。 非要她抱着家里座机威胁他自己要报警,他才肯退后,退出她的房间。 叶伏秋本以为忍气吞声可以过去,直到那个男人在外打工的妻子带着莫须有的谣言气冲冲赶回来——就有了她后面三年无尽噩梦的画面。 ………… “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 “我看见了哦,那天,这女孩子叫人家丈夫进她家去,这两家不是住对门么。” “哎哟,这像什么话……”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叶伏秋节节后退,被所有人的目光鄙视,质疑。身心粉碎。 “我没有……我没有勾……” 她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因为最初在他帮忙的时候露了个笑脸,就成了蓄意勾引,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随着眼泪滑落,她被人绊倒,鬓颊被尖锐东西划破,鲜红的无助沁出来。 叶伏秋捂着流血的鬓角,随着控制不住的呕吐冲动,整个人决堤崩溃…… 她一秒钟都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理智被全部抛弃,叶伏秋带着证件和钱跑出去,买了一张通往崇京市的车票。 她的家在这里,她无处可去。 爸爸说过,上了最好的大学,就等于瞧见了人生的转折点。 崇京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从这里毕业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以后都过好日子。 于是崇京大学,几乎是她人生唯一的盼头。 她答应爸爸了,一定会考上崇大给他争气。 可是现在,爸爸醒不过来,她也快撑不下去了。 绿皮火车里,她捂着还未结痂的伤口,闭紧嘴,无声哭得胸口都要裂开了。 列车有终点,她却不知道自己人生的目的地在哪。 她出生就在深渊里,好像怎么爬,都看不见光。 她一路哭得头脑发晕,灰心丧意地坐出租车来到崇京大学正门。 初三的冬天。 穿着单薄的她,身心带伤的她,站在自己梦寐的大学门口。 望着铁栏那边青春洋溢又自信结伴的青年男女,望着他们,叶伏秋却怎么,怎么都想象不出自己有朝一日在里面的模样。 绝望再度袭来,她终于放开声音,哭得撕心裂肺。 身上好冷,脸上一动就好疼,流下来的都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哟喂,哪来的妹妹,怎么哭成这样儿了。”地道的京片子从她身旁传来。 叶伏秋偏头,模糊视线里瞧见是三四个男大学生路过。 “什么情况,”其中一个男生打量她,忍不住放温柔问:“小妹妹,你家哪儿的啊,怎么了?用不用我们帮你打电话给你家长?” 叶伏秋不想闹到异地派出所,使劲摇头,把眼泪胡乱擦干净。 她转身就要跑,结果又被拦下。 “哎哎哎,别跑,这么晚了再出点什么事儿。”男生看她没穿厚衣服,跟旁边舍友说:“别干看着啊,给件儿羽绒服啊,多冷啊人家。” “我里面穿的半袖!哎,老祁!你这羽绒服贵……哦不对,你这个厚,赶紧着啊。” 叶伏秋垂着目光,看见站在最后面的那道人影叹了口气,无奈地把自己身上的鹅绒大衣脱下来,扔给前面的。 然后,一件过于宽大的,带着体温的羽绒服被塞进她怀里。 热乎乎的,还有股好闻的清香。 有个男生靠近一看,吓得低呼:“哟,你这,你这脸怎么了!流血了都!” “在哪儿受的伤啊,谁打你了?” 叶伏秋虚虚捂住伤口,偏身躲避,神色慌乱。 “这必须得送派出所了,还带着伤呢。”男生们商量着:“我跟女朋友约好了自习室了,怎么说,你们谁有空。” “我得改我那狗屎毕业论文啊,忘了?教授明天让我交三稿呢,我不行。” “老祁,就你了,你是咱哥几个里最闲的。” “你跟张朝给这妹妹送派出所里去呗。” 几个人影散去,摇曳的冷风里,那抹站在最远的,颀长的黑影逐渐走向她。 男性专属的气息靠近,叶伏秋还有些害怕,怯怯抬头,撞进他侧斜过来这一眼。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瞬间。 那个人有一双精致到难忘的丹凤眼,岑寂的,散漫含笑,探不到底。 路灯下,那个人印着月牙形伤疤的,缺了一小块的左耳垂格外醒目。 三年前的回忆碎成片,如今她也只记得他那件厚实温暖的大衣,记得最后他塞给她的六张红钞票。 记得他放在她手边的,一大袋子外伤药品。 还有那句。 “瞧你刚才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宰人炸-学校呢。”语气含笑,轻叱:“真吓人。” 这么多人里,只有他一眼读白了她的情绪。 叶伏秋的眼泪再次涌上来,手心攥紧钞票,委屈地使劲摇头。 她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她又真的怨恨极了。 凭什么自己要经受这些,凭什么,自己的人生是这幅烂样子。 凭什么…… “说了你可能也不懂,不过呢…” 他的嗓音很特别,清冽而低醇,像烈酒杯中对撞的那层冰块。 他未曾与她平视过,嗓音始终在她头顶,散漫又压迫。 最后一句,叶伏秋记得清楚。 他告诉她。 “试试,恨什么,就靠什么过下去。” ………… 水还在顺着下巴滴落,叶伏秋呆呆望着面前的人,终于认出了他。 祁。 祁醒。 原来,她早就见过他。 所以……唯有他,她不抵触。 因为哪怕记忆里对他的模样早已模糊,但叶伏秋愣是靠着他那句话,一股劲努力,撑到了今天。 十五岁到十八岁,昏暗又忙碌的三年里,她靠着这句话咬牙走了过来。 祁醒越来越读不懂她变得复杂的目光,蹙眉,抬手在她眼前挥挥:“回神儿了么。” 叶伏秋眨眼偏开头,开口嗓音很哑:“……我没事。” “还真没看出来。”祁醒轻哧,回头,跟贺醉词使了个眼神。 贺醉词嘴里还叼着烟,不耐烦地偏头,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扔给他。 “记得,还我一百件。” 祁醒用眼神悠悠鄙视了一记对方的小气劲,像在骂:跟谁犯病呢? 他张开外套给叶伏秋披上,把她大半身体都盖住。 宽大的外套,还有这双为自己解开捆绑的大手给足了她安全感,叶伏秋身上的颤抖逐渐平息下去。 “先出去,自己能起来吗?”他说。 叶伏秋点头,撑着地面起身,结果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双腿因为被绑着又久蹲久跪,一起身,双膝发软,直接往下栽。 最后被对方一拽,摔进他怀里。 祁醒一把接住她胳膊,把人提住。 清晰感受着怀里女孩的抖动,她因失力全身柔软都紧贴着他。 祁醒仰头,压下喉结:“……你挺有意思。” 他的心跳透过胸膛钝钝地打在脑门上,叶伏秋耳颊发热,抿唇委屈:“我不知道……没力气了。” “对不起。” 借着他的力气,叶伏秋一步步往外走,走向门口的夕阳光芒。 认出他之后,她对身边这人的情愫幡然变化。 叶伏秋悄悄抬头,偷看却被他抓住。 “看什么呢。”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祁醒低眸过来,盯着她蜡白小脸,忽然勾唇:“是不是特想‘弄死’他们。” 叶伏秋咬紧腮颊,点头。 他祁醒很久,很久,都没这么被堂而皇之地挑衅过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祁醒的丹凤眼一点点变亮,给予她笃定的,嚣张的承诺。 “那就瞧好。” “你解气之前,我不会停手。” ------------ 12 Psycho Psycho:12. 警车围住了工厂,这些蓄意绑架伤害的人被一网打尽。 韩盈被铐着往外押的时候,眼底映入祁醒把叶伏秋拽进怀里的剪影,她挣扎着回头怒视,双眼通红。 叶伏秋走到门口,一抬头正对上孙顺那恶狠狠的目光,余悸未平,她吓得一哆嗦,结果还没等躲开,眼前忽然覆上一掌干燥温热。 祁醒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叶伏秋猛然怔住。 他的手很大,仅是为了捂眼睛,就罩住了她大半张脸。 叶伏秋浑身上下僵成冻鹅,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脸颊快速沸热。 她想抬手拿下他的手,自己还没脆弱到一眼都不能看,但双手腾在半空,又不敢触碰到他。 只听头顶祁醒的嗓音响起,悠悠讽刺:“小姑娘家家,少看点儿脏东西。” “祁醒!你给老子等着!”孙顺气急败坏的声音炸开。 警察呵斥的声音随之响起:“等什么!你让谁等着呢!老实点!” 叶伏秋听着这些,甚至都能想象出祁醒懒洋洋挑衅对方的表情,脸上遮挡挪去,眼前重归明亮。 她眯眯眼,仰头,接上祁醒的目光。 他目光对准她手腕,胳膊上的狰狞红痕,伸出了自己的手。 叶伏秋愣了下,迅速思考,最后把手递了上去。 她的小手完完全全落在对方掌中,两人手的大小差对比明显。 女孩微凉的手与自己的重叠,祁醒挑眉,喉间笑出一声。 “干嘛呢。”他故意臊她:“我要的是外套。” 叶伏秋扑地红了脸,迅速抽手,却被他反握住。 动弹不得。 他握紧的瞬间,两人皮肤产生压力对挤,痒与麻像撞碎的砂砾,蔓延彼此全身。 她呼吸一滞,埋怨的目光瞪向祁醒。 他抵垂眸子,握着她的手,左右翻转着她的腕子打量。 她手腕的红痕,浓墨了祁醒的眼底情绪。 他问:“疼么。” 叶伏秋感知着不正常的心悸,跳得难受,直接点头:“疼。” 祁醒轻笑:“你倒一点不客气。” “疼就要说出来。”她抿唇:“说出来,就好多了。” 祁醒松开手,嗓音低了些:“先去医院。” ………… 人民医院急诊部。 叶伏秋在里面接受外伤处理,祁醒和贺醉词两个身高过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就在外面杵着,跟两座门神似的,在热闹的急诊格外引人注目。 贺醉词一身黑衣环胸站直,祁醒总跟没睡够似的懒洋洋靠着墙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对方扔过来一瓶水,祁醒接住,挑眉:“这什么意思?” “你不是怕去医院么,别吓尿了丢人现眼。”贺醉词环胸,一本正经道:“给你个瓶,接着点儿。” 祁醒眉眼怔开,满不敢置信,掂着矿泉水,指他:“贺醉词,你他妈活腻歪了?” “想在我这儿拿一张太平间优速通是吗?” 贺醉词打量他脸色,完全不怵他:“还有心情骂我,看来是没事儿。” 祁醒阖眼,胸膛缓缓运气,气得想笑。 “说说吧。”贺醉词抬下巴示意创伤处置室,问他:“什么人?” 祁醒偏头,透过门缝瞄小姑娘坐着包扎的弱弱背影,拖腔带调地说:“花钱请回来的祖宗。” 他半烦半怨的态度在贺醉词预期之内,他牵动唇线,“祖宗?” “你们家对拖油瓶的爱称?” 祁醒挪回视线,忽然收敛笑意,静静盯着他,“贺总。” “跟你认识十几年。” 他推心置腹,腔调认真:“头一次这么爱听你说话。” 贺醉词轻笑一声,早已习惯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之后怎么处理?” 这一回接着一回地出事。 “还能怎么着。”祁醒叹气,手在兜里摩挲烟盒,“带在身边儿呗。” ………… 叶伏秋走出处理室,视线从裹成棉花糖似的手腕抬起,瞧见靠在门外的祁醒。 那个看上去凶巴巴的正装帅男已经离开,此刻只剩他一人。 两人相对无言对视数十秒,飘着消毒水味道的氛围浓郁稍许。 祁醒静静盯着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最后她挨不住对方这样深热莫测的眼神,率先扯出话题:“那个,我想……” 他扫了眼她包扎的腕子胳膊,“嗯?” “梅阿姨不是出差了么……”叶伏秋说出自己想法:“我这个事,你就别告诉她了。” “你发话,应该就没人敢再偷偷告诉她了吧。” 祁醒眉头稍稍扬起,“为什么。” 她转眼,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听见他说:“怕她担心?” “还是怕我挨骂?” 很明显,他的语气偏向于后者。 倒是自信。 自信到自恋。 记忆里闪着光的人与面前的男人重叠影子,叶伏秋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说不出是难堪还是赧怯,“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初中开始,叶伏秋就一直靠着国家补助或着个人资助项目念书,没有这些助力,她根本摸不到高考那扇门。 所以从小她铭记,要成绩好,要不犯事,要会讨人喜欢。 在学校里不能卷进任何是非里,不能惹事犯错。 稍微一个错误,都有可能影响下个学期的补助资格。 所以曲意逢迎,忍气吞声几乎刻进了她性格成长的每一寸年轮中。 当下也一样,她想在资助人眼里留下好印象。 叶伏秋看他,含着隐喻来了句:“我只想相安无事到开学。” 没人喜欢一直处于危险和威胁中。 她的那点心思在祁醒面前一览无余。 这是埋怨他呢。 祁醒将手抄进兜里,率先抬腿动起来,在与她擦肩时悠悠道:“最后一次。” 他承诺,这是她最后一次因他陷入危险。 叶伏秋看着他背影,迈步跟上。 既然他这么说,她就信。 祁醒腿长,平时随懒散但步速很快,但今天却格外耐心,没一会儿叶伏秋就跟上了他,跟他并肩而行。 她仰头,打量他侧脸,想问出口的话在嘴边鼓动,心跳因紧张波动。 “还有话?”他目视前方,却精准感知到她情绪。 叶伏秋趁机鼓起勇气:“你还记不记得三四年前……” 祁醒偏头过来。 她瞧见他一如既往的淡泊神情,马上烧出口的话忽然熄了火。 叶伏秋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暗淡闪烁,摇头,看向前方。 “我忽然……忘了要说什么。” 他不记得了。 也是,祁醒这样的人……怎么会记那么小一件事呢。 ………… 因为工厂他那一句话,这件事,她全权交给祁醒去处理。 令叶伏秋意外的是,祁醒让她签了孙顺和韩盈的谅解书。 未要求任何赔偿,把这两个人全放了出来。 这天,祁醒带着叶伏秋来到一家正歇业的酒吧club。 吃完饭,她坐在房间里看书,没一会儿来了人。 是祁醒的那些朋友。 二楼的vip包间氛围静谧。 酒吧这种刺鼻地方正飘着为女孩准备的牛奶浓香。 陈彭祖和叶伏秋对桌而坐,两人揣着手,面对面大眼对小眼。 叶伏秋捧着手里的热牛奶,对着他瞪大眼,神情紧绷。 陈彭祖一点点拉近与她的距离,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再靠近。 两人隔着一张桌,脸与脸的距离从半米,到三十厘米,二十厘米…… 最后在即将近到感受对方呼吸时,叶伏秋对着他的脸,猛地一捂嘴,歪头,迎接黄仁递来的垃圾桶:“呕——” 陈彭祖往后一仰,挫败嚎啕:“阿醒!你这妹妹真能侮辱人!” 他闻闻自己,“我这么香香一帅哥,第一次有雌性动物看见我吐!” 黄仁一听,瘪嘴吐槽:“咪讲佢了,我依家都想呕。”(别说她了,我现在也想吐。) 叶伏秋干呕好几声没吐出什么,白着一张小脸抬头,愧疚道:“对不起……” 她只是想试试克服一下这个毛病,结果还是没能坚持住。 陈彭祖家里女性成员多,从小被女人“包围”着长大,自称霄粤湾第一情种,遇到漂亮美女就原地化身深情舔狗,瞧见叶伏秋这样可怜巴巴的妹妹更是没脾气,语气温柔下来:“我的错,我的错啊,你眼睛别红,为我哭不值当的妹妹。” 远处,祁醒窝在沙发里,二郎腿横着,勾唇缓道:“丑人爱找补。” 叶伏秋一听,看着哀嚎怒骂的陈彭祖,没忍住憋出一道笑。 虽然但是……还是想再试一次! 她抬头第二次兴冲冲看向陈彭祖,对方果断捂脸。 叶伏秋:…… 她扭头又看向黄仁,结果这人也捂了脸。 叶伏秋:…… 这种事对你们打击这么大吗? 祁醒接了个电话,简短“嗯”了声,起身吆喝那两人:“差不多了。” 叶伏秋看着他们仨,有些懵。 差不多什么?今天到这里不就是吃饭吗?还有别的安排? 黄仁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他们侧边这一大片的拖地窗帘从中间拉开,叶伏秋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整面玻璃窗,从这里俯瞰,能一览一楼整片卡座舞池区。 休息期间的club一楼空荡,甚至显出几分冷清——跪在舞池中央的男人就格外扎眼。 叶伏秋扶着玻璃定睛一看,竟然是孙顺。 几个安保围着他,为首的人微微弯腰,似乎还有劝说的意思,但孙顺始终跪在原地,动都不动。 这时,孙顺突然抬头,远远地仰头望向二楼瞰景窗。 隔着长远距离对上对方愤怒又惧怕的目光。 叶伏秋一愣。 ------------ 13 Psycho[二更] Psycho:13. 她回头,看向祁醒,澄澈眼眸透着询问意思。 祁醒歪歪头,示意她跟着。 有这么多人陪着胆子就肥了,叶伏秋跟着他们下楼。 黄仁性格偏沉稳,显得陈彭祖一闹腾起来的劲特别调皮。 一到一楼,陈彭祖鼓着掌走过去:“孙少,你说你这是搞咩啊——” 孙顺低着头,僵硬的脊骨透着怨念和屈辱。 不下来不知道,叶伏秋顺着祁醒往旁睥睨的目光一瞧——竟看见坐在旁边灰心丧意的韩盈。 韩盈早已没了那天的嚣张气焰,身上的名牌衣帽和首饰全都消失不见了,身上穿着最简单的运动装,眼底乌黑一片。 她看见祁醒,起身要扑过去拉他,结果被眼疾手快的安保拉住,一下跪倒在地:“祁醒!祁少,你不能这么对我……” “梅总很喜欢我的……” “你看在我至少陪过她一阵子的份上……” “我不能离开霄粤湾的,我不能回到我那个小地方……” “我什么都没了……你看不上我,你不能不让我跟别人谈吧?” 他停住,叶伏秋差点又撞上这人。 她不知道的是,对韩盈这种人,祁醒甚至没亲自出手。 黄仁在上流圈放话,谁敢给韩盈介绍生意,谁跟韩盈交往——就是跟祁醒过不去。 这段日子,应该是韩盈人生最煎熬的几天。 眼见着失去所有能给自己安全感和价值感的东西,甚至还要负债。 虚荣的,富贵的人生幻梦一点点在祁醒合并的指间消失,她却毫无办法。 一夜之间,上流圈这些靠着男人生存的女人们全都拉黑了韩盈,那些曾经被韩盈捞过好处的富二代们甚至反过来索要曾经在她身上花的钱和东西,变着法为难她,羞辱她,以此举措来讨好祁醒。 他随口一句话,就让韩盈彻底在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失去了入场券。 祁醒回头,俯视着绝望崩溃的韩盈,静了几秒,一歪头,勾唇。 表情无辜,眼底却幽深瘆人。 黄仁立刻配合演戏,扶了下眼镜,故作愧疚:“喔,我讲下笑啫,嗰啲人点解仲当真???” (我就是随便开句玩笑,那些人怎么还当真了) “唔係醒叫我讲嘅,唔好意思。”(不是醒让我说的,不好意思) 韩盈轰然瞪眼,浑身脱力往地上一坐,彻底没话了。 “你……” “你们……” 玩不过的,她永远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明明有一万种表达,祁醒却选择了最能摧毁她的方式。 祁醒扫着她此刻神情,低笑两声。 在他眼里,韩盈就是最渺小的,如路边垃圾一样的存在。 是餐后笑话,是黏在地上,见着会抬腿绕开的口香糖。 叶伏秋在对话中捕捉信息,不完全了解实情,只是提出了最简单,最表面的问题。 她问韩盈:“所以……为什么一定要靠别人活。” “你好手好脚,不能自己挣钱吗?” 哪怕是去打零工,从最简单的做起,只要靠自己双手努力,又怎么会活不下去。 祁醒挪动视线到叶伏秋脸上,眼底映着她满脸单纯和困扰,轻叱一声。 黄仁看出了好友神情的深意,蔑视韩盈,替他传达:“细路女都识嘅道理,你唔明?”(小女孩都懂的道理你不明白?) 韩盈怒视叶伏秋脸憋得又青又白,一堆骂话想冲出口又不得不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祁醒!!!” 这时,不远处的孙顺突然怒吼出声。 所有人的视线投向他。 祁醒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调酒,摇晃着玻璃杯,缓缓走向舞池中央。 他唇角牵着弧度,“急什么。” 孙顺跪在中央扶膝,双眼泛红:“折在你手里我认了!!你放过我行不行!” “我爸岁数大了!他不能受刺激!” 服务生在聚光灯下摆了两张椅子,让叶伏秋莫名想起奢侈品商场那天的场景。 祁醒往后一退自信坐下,“猜猜看,你不是孙董亲儿子的事儿一登娱乐热搜,你家的股票还会跌多少?” 他抿了口酒,品味几秒,玩味:“猜对了,我饶过你。” 黄仁和陈彭祖环胸站在一边,带着看好戏的表情相视一笑。 叶伏秋一听,瞪圆了眼睛看向孙顺。 这是她可以听的吗?? 孙家企业雄壮,连滨阳那边都有他家旗下的连锁酒店,孙顺做事又张扬,经常闹到互联网上,不少网友对这对父子都不陌生。 祁醒很费解,盯着杯子里转动的冰块,“我很好奇,你母亲是怎么骗着孙董养你这野种快三十年的?” 他赞赏道:“你们母子好手段啊。” “我求你了……别放出去。”孙顺料不到藏了这么多年的命门被祁醒一朝捏死。 他小看了对方,又愤又怕浑身发抖。 叶伏秋明白了。 入狱,处罚,甚至直接捣毁孙家企业都不是最好的报复孙顺的方式。 孙顺自私自利,他只在乎脸面,钱财,身份,和被人奉承的富贵人生。 其他根本无所谓。 一旦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世,不仅他失去孙氏少爷的身份,孙氏股票也必定因舆论下跌。 一石二鸟。 “这份鉴定报告,是投给媒体,还是送到你父亲手里。”他掀眸犀利,饶有兴致:“你来选选?” 孙顺彻底绷不住:“祁醒你个烂根子的种!!你不得好死!” “但凡你他妈有一天栽了,所有人都会拿刀来剁碎你!” “骂这么难听…”祁醒听笑了,起身。 “孙顺,错的是我吗?” 又是这句话。 像死神挥落镰刀前的咒语,毁灭“罪人”最后的狡辩。 他从保镖手里拿过鉴定报告文件袋,走到叶伏秋身边,塞到她手里。 叶伏秋瞬间觉得手里东西无比烫手,抬眼急切拒绝,却拗不过他手上力度。 祁醒让她拿好东西,“你也别选了,让她选。” “怎么处理这份报告,全听她的。” 全场这么多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叶伏秋单薄的身板上。 孙顺一下看见希望,跪着前行,扑到叶伏秋面前扯住她裤腿:“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你和祁醒不一样,你是善人,我不该欺负你,都是我不对!”说着,他开始抽自己嘴巴。 “求你销毁这报告,别告诉我爸,也别给媒体。” “求你了,我以后离你们远远的。” 叶伏秋眉心跳动,往后退,挥开他的手。 祁醒站在后面,伸手一把顶住她的后背,低声问。 “这次,你还打算原谅他么。” 他的话刺到她骨子深处的某根弦。 她不愿与人结仇,习惯受委屈,也觉得依靠别人权势爽快不好……可是。 下一刻,叶伏秋把档案背到身后护好,说出十八年来从未说过的话。 “这,这次,你跪我也没用。” 伤痛是不可逆的,她就是不想原谅这些人。 祁醒眼梢勾起。 包扎的双腕隐隐发痒,噩梦碎片还在眼前,叶伏秋睨着跪在面前的男人,话语颤抖:“我不是善人……不看着你们遭报应,我,我睡不着。” 这时,叶伏秋也意识到身后男人的恐怖。 祁醒敏锐如鹰隼,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人的软肋在哪,一旦出手,就能全幅摧毁一个人。 虽然事事与他脱不开关系,但事一出,没人能证明是他做的。 像神话里的死神,来去猖狂,不留影子。 这两句话耗光了所有力气,叶伏秋望向祁醒,小声恳求:“我想回去了。” 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 祁醒把酒杯递给后面酒保,点头,起身。 “行。” 离去前一秒,他停住,睨着孙顺,笑意痕迹浅短。 “把这份东西,同时送给孙董和媒体。” ………… 背后孙顺的哀嚎不断。 叶伏秋离开酒吧之前,路过韩盈的时候被叫住。 “你。” 韩盈目光空洞,“你别高兴太早……” “现在的我,就是以后的你……” 叶伏秋果断摇头。 “我不会的。”她不会去惹祁醒,也不会混成她这副模样。 不会的,过好日子,她只想靠自己。 ………… 好像要下雨,走出club的时候,她迎面被一股水汽满满的风迎面。 叶伏秋望向西面天,有些阴沉,似有一场卷着雷电的迅雨即将到来。 司机还没开车过来。 祁醒从后面慢悠悠走来,在她身边站住,高大身板挡了大片风势。 叶伏秋鬓边乱飞的发丝顿然静归大半。 她扭头看他,这人的眉眼神情已然回归平常的淡漠。 刚刚在酒吧里戏弄那两人时兴奋神色完全褪去。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像抱怨无趣的玩家。 祁醒盯着风来的方向,开口揶揄:“又看我。” 叶伏秋一愣,耳颊扑地热起来,赶紧低头。 “解气了?”他问。 她脑海里浮现着那两人的样子,还是有些后怕,“没有到……家破人亡的程度吧。” 身边人嗤笑一声,意味不明,说的是:“我哪儿知道,跟我又没关系。” 又在装腔作态,她腹诽。 作恶的人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付出了惨痛代价,换谁谁不解气呢? 但她不想再和这些人这些事继续纠缠下去了。 叶伏秋嘴角往下压了压,“你问我的话,我觉得就到此为止吧。 “这又息事宁人了?”他嘲道:“跟刚才似的嚣张点儿不挺好。” 祁醒说完拿着手机走远:“等着,打个电话。” 同时,她兜里的手机也振动起来。 叶伏秋一看是亲妹妹知春打来的,赶紧接通:“小春?你怎么拿到手机了?” “学校不是封闭管理吗?” “两周放假一次啊,我回家啦,姐你那边怎么样。”叶知春的声音传来,让她倍感亲切,“听姑妈说人家可有钱了。” “再有钱跟咱有什么关系。”叶伏秋指正,关心道:“你这次考试成绩怎么样,补助能拿到吗?” “还有两年就高考了,别松懈。” 提到成绩,对方有些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叶伏秋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妹妹的成绩确实没有自己好。 她知道挤破头去拿优秀生补助有多辛苦,叹了口气:“尽力就好,实在不行……姐这边回头找份兼职,每个月补给你一点。” 对方一听这话一下开心起来:“真的!好啊!” “姐……你手里还有钱吗,我在学校这边吃饭花超了,奶奶给的都用完了。” 叶伏秋一听,想了想自己手里剩下的钱,张嘴却说不出话。 有些难堪。 剩下的钱是要在这里生活用的……万一之后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不至于风餐露宿。 “我……”她有些犯难。 “姐。”叶知春撒娇,还有些委屈:“学校食堂免费的馒头鸡蛋汤……我真快吃吐了。” “真不想再吃了。” 叶伏秋咬唇,最终决定:“好,我转账给你,你千万要省着点,知道了吗?” 实在不行,之后多找几份兼职吧,妹妹还上高中,不能委屈她。 挂了电话,她心头又压下一桩石头。 人在外地生活,手里怎能不留些钱作底气。 叶伏秋叹气,几乎把所有钱转给了妹妹,一抬头瞧见从远处走过来的祁醒。 风一扫,他身上单薄衣服贴着身形,精炼有力的肌肉隔着衣服暴露在落暮光下。 他手里捏着支烟转着玩,忽然停下,背着风歪头点燃。 手里的手机再次振动,叶伏秋以为还是妹妹,没看屏幕直接接通,语气无奈:“又怎么啦?我刚给你发完钱。” 通话的那一段安静了几秒。 紧接着,在风噪中,陌生的成年男声传来。 “张玉英孙女,这是你电话吧。” 叶伏秋一下就认出了这道声音。 这是他们家老房子的房东,但是家里交租的事都是奶奶姑妈在管,不该打到她这里。 还没等她问出口,对方的话直接打蒙了她的思绪。 “霄粤湾祁家,你和祁醒住在一起是吧。” 视线里不远处的高大男人吐出一口白雾,睨着手里火光蹙眉,似乎不是很抽得惯。 下一刻,祁醒抬眸,隔着距离看了过来。 椰树剧烈摇曳,风开始喧嚣。 光电坠落,为雷鸣出场投掷预告。 叶伏秋在风中与祁醒对视着,耳畔传来的言语僵止了她的心跳。 “房子我不租了。” “哎,其实我也不愿意让你们一家老弱病残的睡大街。” 她唇瓣陡然颤抖,“你……什么意思……” 对方直接摊牌。 “有人‘麻烦’你,帮他办点事儿。” ------------ 14 Psycho Psycho:14. 家庭变故对叶伏秋,从不是突发的劫难,而是她漫长无边的赎罪。 争执中,父亲将她推开,独自承受了所有伤痛后果。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爸爸就不会躺在那里至今不醒,无意义地消耗生命。 她记得父亲的抚摸粗糙又小心,抱着她在村庄落日下畅谈人生。 “以后成了大姑娘可得把自己打扮漂漂亮亮的,爸努力攒钱,秋拿着,去买最好看的裙子……” “好大学里面,环境好的嘞,读好了书,以后坐办公室,再不用跟我似的,大太阳底下,受苦受累。” “等秋出息了,带爸爸住大房子咯。” “要是读书实在不行就算了,不读又能咋样,有爸在,苦不着秋。” 她窝在爸爸怀里傻笑,闻着他身上的机油灰尘味,只觉得像高山般厚实。 好像有他在,哪里都不苦,哪里有路可走。 可是后来,她的靠山倒了。 父亲被高空坠物意外砸伤,手术、住院,追责起诉的费用几乎拖垮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 爸爸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医生都劝告出院养疗,但奶奶还是卖掉了祖传的老房子,把钱全都烧在医院里,坚信他能醒来。 贫穷对叶伏秋来说,并非形容词,而是一个个立体而形象的画面。 是段段不停的催债电话,是母亲偷偷哭泣的背影,是妹妹夜里小声说馋肉的委屈。 是裂开却不舍得扔的水桶,是多种颜色线头缝补的衣服。 是老师们怜悯的目光,是某些同学异样的眼神。 妈妈走了,爸爸也没醒来,原本清贫但勉强能往前走的家庭一下垮成荒漠残船。 幸亏的是姑妈心善,拉着他们一家老弱病残去寻找解法。 韩桥村是唯一能收留他们的地方,租金低,交通勉强方便。 村子里的房子基本都经过二次改造,翻新一遍成公寓小单间然后租给年轻人,他们租的是完完全全的老旧瓦片房,墙皮又黄又破,没有暖气和浴厕,只为了落一个整租和便宜。 放眼整个村子,没有再合适的房了。 叶伏秋最知道,突然失去这个房子对他们家意味着什么。 八月中下,滨阳一年里最毒热的地方,全村几乎没有空房,房东退房租有什么用? 就算有,她年迈的奶奶,小妹还有卧床没意识的父亲至少要度过一个露宿的晚上。 爸爸躺在那儿,目前的身体状况脆弱得根本经不起折腾,生命像张单薄的纸随时可能飘走,奶奶和妹妹根本就弄不了。 高热的天气里折腾一回……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叶伏秋浑身陡然冰凉,举着手机,艰难恳求:“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搬走……” “你还不明白吗?” “房子已经让我那大哥买了,他的意思,你答应,你家人踏踏实实住着都不收钱了。” “不答应,我下一个电话就打给你奶奶,立刻卷铺盖滚出去。” 无力的愤怒袭来,她咬牙问:“是谁让你这样做……”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那是你能打听的吗?” “又不是让你杀人越货,简单放个东西你又没损失。” “你就说干不干,麻溜的。” 祁醒只抽了一口就掐了烟,雨前湿风鼓动他单薄的T恤。 他正走向她。 电话里逼近悬崖的威胁还在加速她的心跳,叶伏秋望着视线里的男人,只觉得…… 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 叶伏秋只想守分安常地在这里念完大一,只想不辜负资助人期望,把成绩搞好,出色表现。 她不是没把韩盈的话放心里,她只是觉得,自己不会犯出惹到祁醒的错误。 只要减少接触,减少交集,又怎么能惹到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里的人。 只要她不错,把每件事都做好,就没人能挑错。 一切美好的规划,都在这通电话结束后彻底粉碎。 偌大的浴室回荡着连绵不绝的砸水噪音。 叶伏秋裹着浴巾,蹲在花洒旁边发呆。 她偏头,看向不再用浴巾胶带遮挡的门,眼神愈发浑浊迷惘。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她不怕了。 从祁醒在她面前蹲下的那瞬间,在他捧着水泼醒她的瞬间。 她就不怕了。 就算是举手随意间,祁醒也足足两次帮她,两次救她。 哪怕所有人都说他冷血,说他畜生。 她还是难以对他产生厌恶。 然而,她现在要去做一件令他厌恶自己的事。 她注定要成为“下一个韩盈”。 陷害祁醒,辜负梅若阿姨。 伤天害理。 对方要她偷偷进入祁醒书房,在他那私人台式电脑里插上一个USB,其他不需要再做什么。 叶伏秋很聪明,她猜着,对方是想从祁醒电脑里拿走什么,或者是……放置什么。 一定是不利于他的。 她想了很多办法周旋,可是结果都是——不管怎么自救,反抗,她植物人的爸爸都会先于一切被赶出房门。 上流社会,财阀战争,举手投足间得失,就是多少人拼搏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财富。 她知道这有多危险,有多不该。 她不报做了坏事还能瞒过祁醒的侥幸心理,选择做,那就是报着必被发现的准备,选择放弃一切。 可这在经不起受苦受难的病弱爸爸面前,好像什么都算不上。 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手里的钱她全都给了妹妹,剩下的已经不能再支撑支付学费和住宿费了。 以祁醒的手腕,足有本事让她一个兼职都找不到。 找不到工作,她在霄粤湾,一周都活不下去。 她没办法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没关系,都没关系。 没钱了,不读书了,回滨阳,回韩桥村,都没关系。 她的人生放弃了又怎么样……爸爸不能有事…… 叶伏秋捧起一手热水,盖在自己脸上,几秒后,她捂住脸,把头深深埋下。 浴室的嘈杂雾气,逐渐吞没了女孩肩膀的颤抖。 无声崩溃。 ………… 洗完澡出来,叶伏秋裹着半干的头发下楼拿水,无意听见厨房的阿姨们在聊。 “后天开始准备秋秋一个人的饭就好了。” “阿醒又不在家咯?” “对咯,刚跟我说是要回美国学校去办事,怎么也要走一阵子咯。” 叶伏秋脚步一顿,揉擦头发的动作停住。 他要离开? 她回头,看向这硕大宽敞的豪华别墅。 从一开始叶伏秋就发现了,这家里,一个家庭摄像头都没有安装。 如果祁醒再不在家…… 那就是绝佳的机会。 等他一走,就可以动手了。 “叶同学?”熟悉的声音响起。 叶伏秋回头,瞧见穿着一身正装的温莉,双眼发亮:“温莉姐,你怎么来了。” “你没和阿姨出差吗?” “其他同事跟着去了,我留在这里‘驻守’。”温莉看了眼她头上的毛巾,提醒:“洗完澡头发及时吹干,小心着凉。” 对方的关心落在此刻叶伏秋的心里,更成愧疚。 这里的人对她的每一份好,都会加剧她的罪恶感。 叶伏秋勉强扯出一抹笑,点头。 温莉和叶伏秋在客厅小坐。 她打量着面前女孩的模样,瞧出了不同:“看你现在状态,好像比刚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叶伏秋愣神,没懂:“什么意思?” 温莉倒了杯水,微笑:“就是觉得看着更自信了,挺好的。” 叶伏秋垂眸,嘴巴像被黏住,严丝合缝,半晌没说出话来。 对方喝水的空档观察她,问:“怎么了?我听说梅总这段日子拜托祁醒照看你,他为难你了?” 一听这个,叶伏秋摇头,僵硬的身子总算有了反应。 但她这样的反应,在他人眼里未必精准达意。 “我呢,在祁家人身边很多年。”温莉叹了下气,斟酌措辞,“对你,我还是坚持最开始告诉你的那句话。” “记住他的脸,然后离远点。” “祁醒这个人,我不建议你跟他走得太近。” 叶伏秋轻咬嘴唇,不知该怎么回应,她记得秘书姐姐和祁醒是表亲关系。 既然是亲人,怎么会抵触到这个地步? 她抬头,向对方投去疑惑目光。 女孩单纯,想法都摆在脸上,温莉看得懂她意思,“想知道为什么?” 叶伏秋点头。 温莉颔首,“我只能给你讲一些在我视角里的所见所闻,不一定全面,但一定真实。” 哪怕只有片段见证,这个人也足以让她忌惮。 ………… 温莉是在梅若心理状态最严重的时候来到她身边的。 祁家家主,祁华甄这一家四口,命运多舛。 祁醒出生的时候,他的爷爷祁老爷还没有离世,他带领着四个儿子将祁家所有产业壮大,强盛,让这个半路出家的商户逐渐成为霄粤湾乃至全国的巨头。 祁醒两岁时,弟弟出生,可不成想,孩子刚出生,就被仇家抢去走失。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梅若甚至都没见到自己的小儿子,就失去了他。 自那以后,梅若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 抑郁的心情随着小儿子彻底遗失在茫茫人海中,逐渐深化,成为她人生的常态。 梅若因小儿子的伤心事多年都走不出来,祁醒多是保姆和父亲带着,即使从小接受严格的精英教育,他依然不负众望,小小年纪就展现出强悍的双商和才能。 可以说,祁醒是梅若和祁华甄的骄傲,也是寄托的加深。 一切的祥和稳定停止在祁醒十一岁那年,祁老爷子去世。 仅此一顶的王冠坠落,祁家原本风平浪静的环境乱成一锅粥。 祁家子孙就像一群各自彪悍的狼,谁也不服谁,谁都想加冕称王,掌管骇人的财富和权力。 在这个紧要关头,祁醒丢了。 巧合全都撞在一起就不叫巧合,显然,有人想拿着祁醒来威逼长子祁华甄放弃争权。 第二次失去孩子,梅若的情绪崩溃到极致,在继续争权和放弃一切救孩子的选择中,夫妻二人产生了歧义。 祁华甄笃定对方不敢出格,而梅若无法忍受失去孩子的每一秒。 没有人知道,祁家财团内部变动的那段各方僵持的日子,祁醒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经历了什么。 警方找到祁醒的时候,凶手全都四散逃走许久,痕迹被人抹去,证据无从挖掘。 只有空荡荡的野山,还有伤痕累累的少年。 敢舍去一切只为权力的人才有资格称王,祁华甄赢了,所有兄弟从今往后都要臣服于他,而他的子孙后代,都将获得安稳富贵的人生。 温莉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姑姑梅若的身边。 这个时候,梅若的状况已经非常差了,她几乎与丈夫决裂,每天游离于愧疚与痛苦当中。 每当看见祁醒,她想去怜爱,又忍不住想到丢失的小儿子和大儿子经历的痛苦,无尽地埋怨自己,伤害自己。 医生为了让她稳定情绪,强硬地控制她见到祁醒的次数。 而祁醒的父亲忙于收拾残局,难以全方面关心子女,等他们再留意到祁醒的时候。 这个少年已然露出了扭曲又猖狂的恶魔头角。 祁醒十四岁,初二,小小年纪,名彻学校。 无论男女,考试作弊的,霸凌他人的,偷窃财物的,埋怨老师的,翻墙逃学的,早恋的。 还波及到校外勒索劫人的小混混们。 哪怕渺小到只是偷改校服的学生,在地上乱吐口香糖的人,无一幸免进入“神罚”的名单。 这些人,没有一个不被整得遍体鳞伤,颜面全失,他们最珍视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一个无人在意的小错误,都能成为了他们后面跪地求饶的赎罪词。 而这些人口中愤恨,呐喊,哭诉的只有一个名字。 “祁醒” 所有人忌惮他,也孤立他。 那时候学校里流传一个戏谑的谣传——不要在祁醒前面走,挡了他的路,会被他报复到退学。 但只有曾遭受“罪人”欺负的人知道,祁醒“惩罚”的这些人,都罪大恶极,一点都不值得可怜。 可惜的是大多数人只顾爽快而后选择沉默,没有一个受害者替祁醒说过话。 随时间,他的手段越来越顽劣,被搞的人犯错的理由也越来越荒唐,甚至无厘头。 任何有悖公正的小事,都会成为他代替公理惩罚“罪人”的理由。 无论老师和警察怎么介入调查,询问,都无法找到任何和祁醒有关的证据。 除了哭诉痛苦的当事人,没有任何证据足以指向祁醒。 面对质问,十四岁祁醒泰然自若,仿佛听到的都是些奇闻轶事。 听完,他扬起礼貌微笑,只是反问一句。 “可是他们,本来就有错不是么?” 所有人哑口无言。 他的微笑止于表面,丹凤眼又黑又亮。 他的眼睛在承认,嘴上却反问。 没错,他们本来就有罪。 他用无辜的神情,品赏每一个有苦说不出的“罪人”。 温莉一次次代替他父母跑学校和派出所处理这些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事实。 祁醒,从根子上歪了。 他不曾有过任何愧疚和认错的意思,他正建立起自己世界的道法,并持续证明着。 他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温莉发现,他做的事,无非就是——用惩罚有罪之人的行为满足自己的报复欲。 祁醒并没有多么善良,也不是为了行侠仗义,他一直在借机,满足自己深渊血口般的破坏欲。 只有看见本该遭报应的人痛苦狰狞,他才会愉悦到眼睛发亮。 意识到这些,温莉被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吓到了。 如果不加以管制,这样聪明过头的人,最后保不齐会成为一个完美犯罪者。 就在这时,梅若参与了进来。 也就是因为她插手,祁醒才终于停止了这一切。 拦住祁醒,她只用了一句话。 那次,一个曾在学校暴力女生的,正处于留校观察阶段的男同学崩溃到试图跳楼,并揭露了祁醒的“恶行”。 事态严重,终于让老师直接联系了祁醒的直系亲属。 梅若抵达学校,亲自认领被关进谈话室的儿子。 温莉没有听全母子之间的对话,她只记得那一句。 夕阳时分,金橙色的光铺满了学校空荡荡的连廊地面。 祁醒懒洋洋靠在墙边,看着坐在一边,肩膀下塌的梅若。 两母子相对无言。 半晌,梅若掉了眼泪。 少年的身影僵直,几秒后,他走过去,蹲在自己母亲面前。 梅若抚摸着儿子的脸颊,眉眼间全是费解和痛苦,她只说了一句。 “阿醒。” “别再伤害别人了。” ………… “然后呢?”叶伏秋深深陷入这个故事里,追问停止叙述的温莉。 温莉摇头:“之后他办了转学,这些年再也没有相似的事情传出来,高中大学都品学兼优。” “祁醒很在乎家人,为了不让梅总伤心,他收敛了。” 说到这里,温莉轻笑,有些无奈:“收敛么。” “你也亲眼见到了,他……” “他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祁醒的本性,从未改变。 甚至随着长大,这种恶劣的根子只会扎得更深,深得他们都不敢去探。 叶伏秋听着,也陷入沉默。 她知道。 不止一次,她亲眼目睹祁醒露出本性一角的模样。 确实,他的为人处世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永远都不知道,他这样的人究竟会干出什么来。 温莉沉重语气,再次警告她:“所以,与他相处千万小心。” “祁醒这人,想报复别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只是想玩。” 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叶伏秋已然把指甲嵌入了手心,掐得痛,却不够消解心中慌乱。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 与此同时,Bloodshot Club酒吧顶层vip包厢。 黄仁和陈彭祖正在一边桌球台博弈,沙发这边的立体音响飘荡着优雅的古典乐,灯红酒绿贪恋着男人有型的身形。 祁醒窝在沙发里,手腕摇曳着古典杯里的冰块与朗姆,耷拉着眼皮,似思考又似放空。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直接走向祁醒。 穿着西装的男人在他身后俯身,将拦截的消息告知:“祁总,是叶小姐。” “她手不太干净……” 祁醒听着助理的话,眼神一分一寸冷了下去。 摩挲酒杯的手指像怜惜寒冬的神明,与冰冷冰块隔层对撞,结下一片温热的雾,又迅速消散。 助理传达完,直接离去。 祁醒直起身,酒杯被重重磕在桌面上,碰出不小响声。 灯光轮转,将他立体精致的脸投出黑白阴阳两面,喜怒难辨。 他沉着眉宇,从兜里摸出烟盒,一弹开,瞧见里面空空如也。 祁醒盯着空荡烟盒,无处宣泄的痒在心底发作。 有团火,在骚动,在复苏。 他闻着烟盒飘出的残存味道,半垂的丹凤眼亮得瘆人。 手背倏然绷起青筋脉络,烟盒被捏瘪。 祁醒勾唇,无声微笑。 叶伏秋。 你好大的胆子。 - 【下一章入v】 【作者码字不易 / 务必支持晋江文学城正版阅读】 ------------ 15 Psycho【v啦】 ------------ 16 Psyc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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