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身世 ------------ 1 第一章 《你若南风》 文/梦筱二 晋江文学城首发 2024.05.01 风一吹,满树的槐花扑簌簌,前挡玻璃上落了一层。 许知意停好车,捞起副驾的包去赴约,刚握住车门把手,视线定住,前方十几米远处,一道修长的熟悉身影猝不及防闯入视野,男人今天难得一身休闲打扮,他旁边的那个女人一袭白裙,玲珑有致。 单从背影看,郎才女貌的一对。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齐正琛和他老婆。 她松开门把手,没急着下车。 齐正琛忽然间转身往后看,路边停车线内停满了车,过往的路人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为何突然回头,又在寻找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看什么?”身边的女人停下,莫名看他。 齐正琛回身:“没什么。” 隔着单透车窗,许知意看见齐正琛转身这一幕,没来由的鼻尖发酸。眼前,朱红的墙,绿意盎然的遮天槐树,铺了一地的细密的槐花,这条胡同,小时候她跟在齐正琛后边不知走过多少遍。 “知意,你靠边走。” 她走一路玩一路,而齐正琛不时回头,极有耐心地陪她一路玩到姥爷家。 当时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她和齐正琛如同家人一般的感情会像这些花期末尾的槐花,慢慢落尽。 喊了他二十多年的二哥,比亲人都还要亲,谁能想到在她二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他竟然向她表白,当时她怔在原地回不过神,无法给他回应。 因为她暗恋多年的人是他的发小蒋司寻。 渐渐地,她与齐正琛再无联系。 偶然听别人说起,他已经领证,和他老婆是闪婚。 而她后来表白蒋司寻也没有得到回应。 包里的手机响了,许知意收起回忆打开包。 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蒋司寻”,她调整呼吸接听:“蒋总。” “不在公司?” “我在外面。” “约了客户?” “不是。”许知意有半秒的停顿,“私事。” 她一时没想好要不要对他讲实话,所谓的私事其实是相亲。 蒋司寻察觉到她刚才一瞬的犹豫:“几点回来?” 他语调平缓,磁性的嗓音里蕴着温和。 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许知意决定坦诚:“中午有个相亲。” “怎么去相亲了?” “我爸安排的,他一个朋友的儿子,刚回国。” “没听许伯伯提过。” “可能我爸觉得不一定成就没多说。” 许知意从他刚才的对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也是,他已经婉拒她的表白,那就是对她没男女意思,她去相亲,他怎么可能会有其他反应呢。 手机里静默须臾。 蒋司寻:“你不是排斥相亲?” 那有什么办法。 有些相亲局躲是躲不过。 许知意:“没事,对方和我一样,是碍于父母面子不得不去,就简单吃顿饭,一两个小时很快熬过去。” “不想去别勉强自己,我代你去,把这顿饭应付过去,顺便跟对方聊聊项目合作,也不算浪费时间。”蒋司寻抄起车钥匙,“在哪相亲?” “谢谢,不用。”许知意吐露心声,“蒋总,你不要因为拒绝了我就觉得亏欠我,什么事都想迁就我。” 蒋司寻:“不是迁就你。” 许知意了然:“我爸让你关照我是让你在工作上关照,私事不用。饭店离公司远,你现在过来赶不上。”说着,她笑笑,“再说,哪有老板陪着下属去相亲的。” 她如此平静,分不清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在掩饰自己的难过。 蒋司寻:“赶不上不要紧,我去接你。” “蒋总……” 话被他打断:“我挂了。”没问她在哪相亲,打给许伯伯一问便知。 通话结束,许知意下意识侧脸看窗外,胡同尽头,早看不见那两道身影。 【到哪儿了?】相亲对象发来消息。 她在车里待得时间有点长,推开车门下去,直奔相亲的餐厅。 很久没来这片胡同,二十岁以前经常来,那时她还不认识蒋司寻,依旧喊齐正琛二哥,她也不姓许,姓尚,叫尚知意。 就在二十岁那年,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得知自己不是爸妈亲生的那天与今天一样,刚下过雨,槐花掉了一地。 …… 那晚餐桌上的菜从荤菜到素菜,每盘都补血,不过都不是尚知意平常爱吃的,尚通栩还又给她盛了一大碗鸡汤,她实在不想喝,把鸡汤往爸爸那边推。 尚通栩不由分说又端到她跟前:“饭可以少吃,鸡汤怎么也得喝完。” 萧美桦瞅一眼丈夫:“她不想喝就不喝,干嘛呢你。” 尚通栩:“知意上午献了三百毫升血,不多吃有营养的怎么补回来?” “献血?”萧美桦皱眉,望向尚知意:“怎么想起来去献血?” “是我带她去的。” “正好路过献血站。” 父女俩异口同声。 尚通栩从年轻那会儿就开始无偿献血,没有特殊情况每年都会献一次。下午又去献血,尚知意在家无事便陪着一起去。 萧美桦听后没说什么,命令似的口吻对大女儿说道:“把鸡汤喝了再吃饭。” 尚通栩:“献血对身体没坏处,知意是AB型血,血库经常紧缺。” 萧美桦冷嗤:“接着编。” “编什么?” “想献血就献,我又没拦着,你还撒上谎了。” 尚通栩一头雾水:“我撒什么谎?” “你是A型,我是A型,知意怎么可能是AB型?下次编谎麻烦走走心!”萧美桦懒得搭理这人,给小女儿夹菜。 尚通栩努力回想,疑惑看着妻子:“你……你不是AB型?” “我哪来的AB型!不是跟你说过我A型!自己说谎不过脑子还往我身上赖!”萧美桦瞪他一眼。 尚知意插话:“妈妈,我真是AB型。” 那一瞬,萧美桦瞳孔震惊,不愿信:“血站搞错了吧?” 怎么可能弄错。 她曾经因为好奇自测过血型是AB型,与血站通知的结果一样,不会错。 尚通栩没当回事:“我和知意的血型应该不会错,兴许是你记错了,我们不少同事都记错自己的血型。先吃饭,菜凉了。” 一顿饭吃下来,尚知意感应到妈妈打量的目光,妈妈不时看看她,又不时盯着妹妹瞧。 妹妹是亲生的无疑,简直是爸爸的翻版,倒是她,长得没有哪一点像父母,唯一像的地方就智商方面。 爸爸是TOP2大学的教授,她小的时候,爸爸的同事经常打趣,你爸这是把所有智商都遗传给了你,一点都没给你妹妹。 越看长得越不像,萧美桦决定:“我明天去医院验血型。” 隔了许久。 “你们俩也再去验一下。” 一夜没睡好。 次日,尚知意很早起来,和爸爸一道去医院,妈妈没同行,她是跨国公司北京分公司的高管,上午有个重要的会议,只能先去公司。 检测结果很快出来,她是AB型,爸爸是A型,没弄错。 爸爸笑着安慰她:放心,你保准儿是我闺女,抱错那种事不可能发生,当真演电视剧呢。 爸爸还有工作要忙,两人在医院门口分开,她来了姥爷家。 她也自我宽解,哪来那么多的抱错。 可一想到自己与家里人都长得不像,心就不断往下沉。 一整天心里搁着事情,七上八下。 不知不觉,姥爷家老旧的挂钟指针指向了下午四点五十。 尚知意抓起车钥匙扭头对书房里说道:“姥爷,我出去啦。” 姥爷坐在书桌前,稍一歪身正好能瞥见外孙女:“开车小心点儿,早些回。” 尚知意故作轻松,扬笑挥挥手。 上车后静坐了数秒,把脑子里那些隐隐不安赶出去。待平复,她发动引擎,倒车镜里,姥爷家的房子越来越远。 晚上约了齐正琛吃饭,两个多月的暑期她只有一周的时间待在国内,下周就要回曼哈顿实习,今年运气爆棚,第一次找实习就拿到了远维资本的offer。 远维资本是一家全球性投资机构,它的背景极其复杂,创始人叫路剑波,曾经是风投界的传奇人物,此人相当神秘低调,在远维资本顶峰时期宣布退休,自此关于他的消息少之又少。 有报道说他至今未婚,年过五十膝下没有孩子。 但又有传闻,说远维现如今的合伙人之一蒋司寻是他的儿子。 所有揣测至今没得到证实。 远维在全球设立了多家分支,曼哈顿分支的负责人是蒋司寻,她没见过蒋司寻本人,听说他的皮囊极其出众,有位港岛富家女看上了他 ,为追人,让家里出资设立了家族基金交给远维管理。 不知真假。 有钱人任性的世界,她不懂。 汽车很快开出这片她熟悉的胡同,拐上宽阔的马路。 手机振动,有电话进来。 尚知意收回思绪,轻触车载显示屏接听。 “喂,爸爸。” “还在你姥爷家?”尚通栩满腹心事。 “刚出来,晚上和二哥吃饭。”尚知意不由提起心脏,问道:“妈妈还没忙完?”还没有去验血型? 她明显感觉到爸爸欲言又止。 “……还没,今天她们总部领导来,脱不开身。你吃过饭早点回来,开车当心。” “诶,爸爸等一下,别挂。” “怎么了?”尚通栩耐心问道。 “你别瞒我,妈妈是不是已经去过医院了?” 尚通栩想反驳来着,还不等说话,电话那头传来“砰”一声巨响。 “知意!” 无人回答。 尚知意醒来时在医院的病床上,鼻尖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当时被安全气囊弹晕,现在头疼,心口也隐隐作痛。 尚通栩摸摸女儿的脑袋,心疼不已:“总算醒了。” 尚知意动动胳膊和腿,没断。 尚通栩心有余悸:“交警说你没注意到对面拐过来的车,还好你反应快,避开车撞到了路边树上。有点挫伤,其他没伤着。万幸。” “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两个多小时。” “这么久?” “可能因为昨天献血,身体虚。” 尚知意转头看窗外,天色已暗,这才想起来晚上和齐正琛吃饭的事,“二哥打没打我电话?” “打了,你妈妈接的,没告诉他你在医院,说你献血身体虚,补觉还没醒,他说吃饭改天,让你好好休息。” 尚知意点点头,又问:“妈妈呢?” “刚给你办好住院,正在外面接客户电话。” 女儿还想说什么,尚通栩示意女儿眯眼休息,尽量少讲话。 尚知意哪里睡得着,爸爸只字不提甚至有意回避妈妈的血型,她内心的不安不觉加剧。 今天在姥爷家,她特地找出老相册,一张张翻看,无论是姥姥姥爷年轻时,还是妈妈小时候,从他们眉眼间她看不到自己半点的影子。 她与爷爷奶奶的长相那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不是亲生的,亲戚都夸她会长,尽挑全家每个人的优点长,个高随舅舅,皮肤白随妈妈,脑子聪明随爸爸。 现在想来,没人说她五官像家里的哪个人。 头一阵阵疼,尚知意阖眼假睡。 尚通栩在心底叹口气,起身去了病房外。 萧美桦双手抱臂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走神,有人走近,她完全没听到。 “打完电话怎么不进去,闺女找你。” 萧美桦直直望着窗外,没应丈夫的话。 尚通栩双手抄兜,兜里,手指无意识对搓。妻子上午就去了医院查血型,是A型。两人都是A型,生不出AB型的孩子。 这些年即使孩子长得不像他们夫妻俩,他们从未生疑,认为女儿长这么漂亮是上天偏爱,是中了基因彩票。 萧美桦看向他,半晌开口:“我要做亲子鉴定。” 妻子的决定在尚通栩的预料内,他商量:“知意还躺在病床上,能不能暂时撒个谎瞒着她,说你是B型血?” 萧美桦几近逼视的眼神:“尚通栩你在害怕什么?怕闺女不是你的,却跟我有血缘关系?” 尚通栩无言以对:“…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做个打住的手势,不想在医院里吵。 “闺女如果不是你的,那也肯定不是我的,亲子鉴定必须做,明早就做!鉴定机构你联系。”萧美桦转身离开。 尚通栩望向窗外,身后留下一串重重的高跟鞋声。 ------------ 2 第二章 第二天上午,一家三口人采样做亲子鉴定。 选了加急,明天这个时候出结果。 从鉴定机构出来,尚通栩开车先送妻子去公司,他从内视镜里看后座,知意眯眼靠在椅背里,脸上毫无血色。 副驾的妻子低头在滑动手机,看似像忙工作。 车里异常安静。 安静到令人不适。 他向来是家里的气氛担当,今天却一路沉默到妻子的公司楼下。 萧美桦解开安全带,下车前转身对后座的尚知意道:“我今天约了客户,走不开,下午你爸给你办出院。” 尚知意缓缓睁开眼:“我头疼没见好,想再多住两天。” 萧美桦:“那先不急着出院,回头让你爸找医生问问,需不需要再做个检查。” “好。妈妈再见。” 萧美桦点点头,离开之前她又瞥一眼丈夫,张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推开车门下去。 车子启动,尚知意又阖上眼,昨天的车祸她受伤不算严重,医生说只需留院观察一天,如果没问题今天下午可以出院。 不知什么原因,今天头疼得厉害,浑身都难受。 直到这一刻,她还无法接受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心里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又在哪里。 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汽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 “知意,醒醒。” 爸爸轻声叫她。 她压根没睡,只能佯装被叫醒。 “爸爸,我自己上楼,你找个地方吃早饭。”压抑的一早,去鉴定机构前谁都没吃东西。 尚通栩本能地想说不饿,又一想女儿早饭也没吃,他拿包下车,“那我去买早饭。” 早餐店不远处有便利店,他进去买了一包烟,撕开烟盒倒出一支含嘴里,发现没买打火机,又折回便利店。 他从不抽烟,年轻那会就不抽。烟点着,烟雾缭绕,呛得直咳嗽但也坚持把烟抽到最后一口才捻灭。 医院那边。 尚知意排队等电梯排了好一会,她住两人间病房,推门进去,自己那张病床前的凳子上有人,白T恤黑色运动裤,腿太长,似乎无处安放。 “二哥,你怎么来了?” 齐正琛从手机里抬头,锁屏往床头一扔,站起来的同时一把将人拉到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尚知意笑:“哪儿都没断。” “你献血你还敢开车!”他把枕头竖起来靠床头,让她到床上去。 尚知意把随身的小包搁在床头的柜子上,心口挫伤的地方还疼,慢慢挪上床半躺下来,“你几点来的?” “来了快半小时,”齐正琛冲隔壁床抬抬下巴,“他们说你检查去了。”他便一直在这等着。 早晨去鉴定机构时隔壁床家属习惯性问一句,是不是要出院,爸爸搪塞道去做个检查。 “你怎么知道我住院?我姥姥姥爷都不知道。”尚知意好奇。 “萧阿姨打电话给我,让我来陪你说说话,说你还要住两天。”齐正琛去洗手间洗手,坐回来从柜子上拿橘子剥。 尚知意咬咬唇,纠结之后:“我刚才不是去做检查。”她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是去做亲子鉴定,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血型对不上,献血才发现不对。” 齐正琛愕然,手里刚剥了一半的橘子没拿稳,掉到地上滚进床底。 她眼底乌青,眼神落寞,嘴唇惨白,怎么都不像开玩笑。 他宁愿她在跟他说笑。 难怪出了车祸。 齐正琛弯腰,趁着捡橘子用力呼口气,拾起橘子无意识用力一掐,橘子被他掐出汁,流得满手都是。 “再重给你剥一个。”抬手把橘子丢垃圾桶,起去洗手。 洗过手又洗了一把脸,连他都难以接受,她得多难过。 齐正琛洗过脸坐到床前,又拿了一个橘子剥,她最喜欢吃青橘,越酸越好。 安慰的话多余,他剥橘子的动作忽然停下,看向她:“最坏的结果,你亲生父母负担不起你在国外的学费和生活费,不是还有我嘛。”她肯定不会随便用他的钱,“我借给你,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你读完硕士也用不了几年,很快就能养活自己。” 她脑子好使,中学时轻松跳级,现在已经读大四。 “不是担心学费,我有奖学金。”尚知意在短暂地沉默后,“亲子关系都是从小培养,孩子大了,很难再跟陌生的父母培养出多深的感情……” 顿了顿,她指指脑袋,“轻微脑震荡,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齐正琛:“我听得懂。” 她最担心的是找到亲生父母后,对方很难对她有感情。她小时候是姥姥姥爷带大,五岁时有了妹妹,萧阿姨特别喜欢小女儿,那种偏心连他一个外人都看得出。 尚叔叔也纵容小女儿,只是没那么明显。 从没得到过偏爱,所以她非常在意父母的爱。 可有时越在意什么,越是得不到什么。 他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忽然想起什么,另只手抽出一张湿纸巾让她先擦手。 今年刚上市的青橘,酸中带甜,尚知意却尝不出滋味。 -- 终于熬过了漫长的二十四小时,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尚通栩拿到了鉴定结果,奇迹没有出现,他们夫妻俩与知意没有血缘关系。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停车场,拉了两次把手才打开车门。 萧美桦坐在副驾,不由攥紧搁在腿上的包,不需要问,从丈夫的表情能猜到结果是什么。 她慢慢冷静下来,拿过亲子鉴定报告,当初她生孩子是在港岛的私立医院,二十年过去,仅凭着一份报告去找医院要说法,谈何容易,走法律程序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水落石出。 这种痛苦太折磨人,谁都等不起。 合上报告书,她拿出手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尚通栩转脸问妻子。 萧美桦低头翻看电话簿,“只能找齐正琛他爸妈帮忙。” 她父亲与齐正琛姥爷是同一个研究院的老同事,以前两家住在家属院,是邻居。性格原因,她和齐正琛妈妈自小关系一般,后来齐正琛妈妈嫁入豪门,联系就更少,偶尔回娘家碰到会寒暄几句,仅此。 不过两家老人往来密切,知意和齐正琛从小玩到大。 电话接通,先客气了几句。 求人办事不能绕圈子,她将这两天发生的事三言两语说清楚,齐正琛妈妈在电话那头震惊到说不出话。 “我脑子现在一团浆糊,还没敢告诉我爸妈,怕他们受不了。能想到的人只有你,给你添麻烦了。” “帮忙是应该的,别急,我马上帮你联系,看看是什么样的一个流程。” 又宽慰她几句,齐正琛妈妈匆匆挂了电话。 从鉴定机构回到医院,他们夫妻俩默契地都没有下车。 她是因为身心俱疲,一动不想动,而丈夫是不知怎么面对知意。临近中午,知意没打电话给他们,她那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鉴定结果是什么。 期间,丈夫离开半个多钟头,再次回到车里一身烟味。 萧美桦头疼欲裂,闻不得半点烟味,不满嘟囔一句:“难闻死了。” 尚通栩降下车窗散身上的烟味,扭头看副驾的妻子:“已经抱错二十年,不急这一天,先安抚好知意再找不行吗?你想没想过知意什么心情?她最在意你这个妈,你却一点都不管她死活,不管她难不难过。” 萧美桦本就一肚子憋屈,被这么一通指责直接爆发:“尚通栩你什么意思!就你疼她,就你难受,我不难受吗!二十年啊,我也是一天天看着她长大,半夜生病带她去医院,整宿整宿地守着她。她想要的我哪样没满足她,从小一路国际学校读过来,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尚通栩你能不能有点良心!” 她双眼通红,把眼泪给逼回去。 “我自己怀胎十月生的孩子,我一天没抱过,她在哪,长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我想知道有什么错?我想找到她又有什么错?尚通栩你告诉我,我错在哪儿了?” 尚通栩沉默好半晌,“刚才我没过脑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妻子想找回他们的孩子,没有错。 萧美桦懒得搭理,打电话给秘书安排工作。眼下这情形,只能把好不容易攒的年假休了,本来是想等八月份再休,陪小女儿去伦敦上夏校。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尚通栩看一眼时间,差五分钟到十二点钟,“上楼吧,别让知意一直等。” 萧美桦下车,两腿轻飘飘,仿佛没了根一样。 尚通栩见妻子朝住院楼反方向走,“不去病房?” “我去买青橘。”刚走几步,手机振动。 从她打电话给齐正琛妈妈到现在,才过去三个小时,没想到对方这么快给她回话。 “美桦,有眉目了。找人帮你查了档案,当天夜里剖腹产而且是女孩儿的只有你们两家,按理说,不可能会抱错,想不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主要时间太久,当时的医生和护士有退休的,有身体原因辞职跟着孩子定居在国外的,好不容联系上一个护士,结果对当年的事一点印象没有。” 萧美桦难过又激动:“那现在能联系上那家人吗?他们是哪里人?” “正琛他爸在联系,我怕你着急先给你回话。”中间有几秒的停顿,“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萧美桦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跟你们抱错孩子的是许向邑夫妇,你经常参加金融论坛,对许向邑肯定不陌生。” 怎么可能陌生,许向邑身上那么多光环,金融大鳄、首富、慈善家、商界最有人格魅力的企业家,当年他投资眼光独到又毒辣,如今是多个头部上市公司的大股东。 而他自己创办的集团,资金充盈,始终没上市,没人知道他具体的财富数额。 如果许向邑真的是她亲生女儿的养父,那女儿还愿意回来吗? ------------ 3 第三章 尚知意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象不出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躺床上睡不着,翻个身背对窗户,亲生父母的模糊轮廓不禁又朝脑子里钻。 中午饭爸爸给她点了一份猪肝,还特意订了鸡汤,里面漂着红枣枸杞,她打小不爱喝鸡汤,不吃鸡肉,爸爸却坚持让她喝两碗。 也可能吃撑的缘故,午觉睡不安生,翻来翻去就是不困。 床头柜子上,妈妈给她买了青橘,亲子鉴定报告就压在那袋青橘下面,爸妈进病房后自始至终没提鉴定结果。 她扫了数眼鉴定报告书,最终没有勇气翻看。 床前有脚步声靠近,紧接着有道黑影坐下,尚知意闻到一股烟草味,爸爸不抽烟,但凡身上沾点烟味就格外刺鼻。 想必爸爸有话要同她说,她睁开眼。 爸爸胡茬都出来了,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很少看到他不修边幅的样子。 一时间,相顾无言。 尚知意率先开口:“妈妈呢?” 尚通栩:“在楼下车里补觉。” “你送妈妈回家,你们都好好睡一觉。” “不困。” 尚通栩寻思着该怎么开口。 尚知意扒拉食品袋,从里头摸出一个青橘放爸爸手里,手里拿点东西多少能掩饰一些情绪,不至于手足无措。 “爸爸,帮我剥个橘子。” 尚通栩边剥青橘边像话家常那样:“知意,鉴定报告你看了吧?” 不等女儿回答,他继续往下说,“你看咱们是有父女缘分的,你明明该出生在上海,结果在港岛早产,然后我们就遇上了,你就成了我闺女。我刚才一直在想,为什么咱们的父女缘分这么短,只有二十年。” 他低头剥着橘皮,特有的清新味道盈在他与女儿之间。 后来好多年里,他再剥橘子,怎么都觉得味道不对。 须臾的沉默。 尚通栩的指尖都是橘皮的微苦香,心头也是,接上之前的话:“想了半天想明白了,我对你的培养已经圆满,你接下来的人生里,该有其他贵人出现。有时不信命也不行,你说我明知你从小体质不太好,那天跟中了邪似的,非劝你献血。” 后悔吗? 后悔吧。 尚知意抽纸巾擦下巴上的眼泪。 “爸爸,你联系到他们了?” 尚通栩始终没敢抬头,微微颔首回应:“你亲生爸妈是许向邑夫妇,他们正往北京赶,傍晚到。” 一开始许向邑一口否定,不可能抱错,孩子出生当晚,从医生到护士,都是他让人安排的,抱错这事不会发生。 直到许向邑看到知意的几张照片,当即改变主意,从知意的眉眼间,许向邑既能看到曾经的自己,又能看到妻子年轻时的样子。 “你可以去网上搜搜你亲妈的照片,他们夫妻经常一起出席活动。” 尚知意盯着床头的柜子怔神,一时间根本无法消化那么多爆炸性消息。 病房门推开,护士过来通知换病房。 一问得知是许向邑的安排,把她从普通病房换到VIP套房,视觉上的冲击就好比从四十平的老破小搬进两百平的大平层。 起先她不愿换,爸爸考虑之后说:换吧,到时候来一屋人,影响隔壁床休息不说,谈事情也不方便。 晚上七点左右,浩浩荡荡一行人出现在她的VIP病房里。 尚知意看到走在最前边的两人,百味杂陈,摸到手机的侧键,忙锁屏,手机页面上正是许向邑和许太太出现在财经新闻里的照片。 见到真人,发现夫妻俩都不是很上照。 眼前这位有可能是她亲生父亲的人,脸上温和带笑,看上去儒雅又平易近人,但毕竟在商场沉浮那么多年,不怒自威的气场刻在了骨子里,遮都遮不住。 而他旁边那位猜不出实际年龄、优雅与锋芒浑然天成的女人,便是许太太,她的亲生母亲。 看到许太太的第一眼,她感觉连亲子鉴定都无需再做。 病房里各种寒暄声,她只看到所有人张嘴,自己的世界似乎被消了音。 视线略移,她看到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清秀白皙,气质出挑,可能是因为穿了冷色系裙子,衬得整个人偏冷。 听爸爸说,女孩叫许凝微。 许凝微和爸爸站在一起那才是亲父女,样貌有五六分相似。 这时尚通栩引着许向邑和许太太已经走到病床前走。 “知意,这是……”该怎么称呼合适?尚通栩突然犯了难,还没做亲子鉴定,总不好直接喊爸爸。 许向邑看着病床上的人,难过到说不出话。 哪里还需要做亲子鉴定。 尚知意与床前的两人相距不到三十公分,可这是二十年的距离,根本就跨不过去。 “你们坐。”她干巴巴道。 许向邑不由攥住女儿的手:“爸爸回去好好检讨,当年怎么就没把你看好。” 旁边的何宜安眼圈发红,别脸看窗外。当年怀女儿特别不容易,连生产都不顺利,凝微自生下来就是全家人的宝贝,这些年,除去工作时间,她几乎将所有的耐心和精力都放在了凝微身上。 凝微从小被宠到大,任性却也贴心。 但就在今天上午,老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告诉她她养大的女儿不是亲生的。 可是养了二十年的孩子,怎么割舍? 又该怎么去弥补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却一天没抱过,一点感情没有的亲女儿? 许向邑忽而蹙眉,又仔细试试尚知意的手心:“怎么这么烫?” 何宜安正愁着该怎么与尚知意亲近,恰好借这个由头,顺势在其额头上探了探:“额头也烫,发烧了。” 她按铃叫护士。 一直静静站在窗边的许凝微看着病床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胸腔发酸,眼睛酸涩难受。 “凝微,想喝什么饮料?”尚通栩手里拿着两瓶饮料,有点紧张地问第一次见面的女儿。 许凝微摇摇头,抬步朝门口走。 “凝微,去哪?”尚通栩忙问。 这一声引得何宜安转身,这才发现忽略了另一个女儿。 “凝微!”她追出去。 到了外面走廊上,许凝微停下。 心里揪着疼,又无法说出来,总不能告诉妈妈,她受不了他们对别人那么关心。 自己带大的孩子,许凝微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何宜安就懂女儿心里有多委屈:“大人一下子都接受不了,别说你。” 许凝微眼里噙着泪,从上海到北京的飞机上忍了一路,突然怎么也控制不住,唰唰往下滚落。 上午爸爸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如果当时她不在,爸妈肯定会想办法瞒着她,然而天意让她知道自己是抱错的。 何宜安给女儿擦眼泪:“不哭。” 许凝微心里堵得慌,不想面对陌生的亲人和一切,听说那边还有个小五岁的妹妹。 “妈妈,我去纽约待几天。” “行,出去散散心。你哥……” “我不找我哥,就想一个人待几天。”她还有个亲哥,不对,现在不是亲哥了。 何宜安陪女儿在外面待了将近半小时,直到女儿平复下来,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才返回病房。 病床上,尚知意在物理降温,刚才量过体温三十八度二。 到底没能扛过去,下半夜高烧将近四十度,打上点滴后迷迷糊糊睡着。 这一觉睡得够久,翌日上午十一点半才醒来。 病房里格外安静,只有尚通栩守在病房,因为太困,趴在床边睡着。 “爸爸。” 尚通栩睡得不深,猛地起身:“醒啦?” “你到陪护床上睡,趴着睡难受。” “没事儿。你妈妈回你姥姥家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能一直瞒着两个老人。 尚通栩把床摇起来,倒杯温水给女儿,他暂且这么称呼许向邑夫妇:“你许爸爸和许妈妈带凝微去吃饭了,下午直接送她去机场,凝微要去纽约散散心。” 尚知意点点头,提起她的亲生父母,她还如同做梦一般,感觉不真实。 放下水杯,她下床洗漱。 补了十几个小时的觉,总算活过来。 洗漱过,尚通栩给她鲜榨了一杯果汁。 尚知意坐回床上,单手抱膝,另只手端着果汁杯心不在焉抿着。 尚通栩坐到床前,即便心里再舍不得,有些事总要去面对,昨天晚上已经很晚,许向邑又安排了人来现场给每人取样,亲子鉴定的结果估摸快出来。 “等结果出来,许向邑肯定是要把你接回家。” 尚知意对今天上午的事一无所知:“你们大人已经商量好了?” “还没正式商量。”尚通栩又道,“凝微应该会留在那边,看样子许向邑夫妇是舍不得她的,我们随凝微的意思。”他自然希望亲生闺女能回来,但如果凝微不想,他不会强求,尊重孩子的意思。同样,他也舍不得养女,可两家的经济实力天壤之别:“你到了那边之后好好照顾自己。” 尚知意听到不是各回各家,她毫不犹疑:“如果许凝微留在原来的家里,那我也留在原来的家。” “你这孩子,你傻呀,留在我们家干吗?”尚通栩忙解释,“爸爸不是赶你,巴不得你留在家里。但你知不知道许向邑身家多少?你亲爸亲妈能给你的资源……” 尚知意打断爸爸:“我知道。” “知道你还轴。” “不是轴,我成年了,不是十岁八岁,必须得有监护人。不回家我也一样跟他们往来。” 尚通栩苦口婆心:“那怎么能一样。本来你们就没一点感情,再不回去抓紧培养,你还指望什么?有感情给你的资源,和没感情给你的资源,完全不一样。知意你别低估人性,别低估人的感情。真要有血缘就行,那还哪来的生恩不如养恩大之说呢。” 尚知意什么都明白,最后只说了一句:“爸爸,你不懂。” 如果自己不是亲生父母坚定又唯一的选择,回去后也不会过得开心,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对父母产生感情和依赖。 她从小上国际学校,住大平层,家里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殷实富裕的中产家庭,什么都不缺,可她过得并不开心。希望妈妈别那么偏心妹妹,希望妈妈分点母爱给她早已成了她的执念,这种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而爸爸不会懂。 昨天见到许凝微,短暂地相处一晚,两家大人也互相分享了她们的性格脾气,以及成长中的一些“趣事”,所谓的趣事其实是她们性格最真实的一面。 许向邑毫不掩饰:“凝微被我们惯得有点任性。” 何宜安宠溺道:“可不止有点,有时任性起来我都拿她没辙。” 以前她总觉得妹妹太任性,但在许凝微面前,妹妹的那点任性不算什么,小巫见大巫。如果她回到亲生父母那边,现在她就能想象到与许凝微同一屋檐下,时间久了会上演怎样的一地鸡毛。 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钱当然重要,可活得轻松开心一点对她来说更重要,总得取舍。 至于亲生父母的资源和家产,随缘。 如果命中注定没有,争也争不来,就像她即便是许向邑亲生的,还是没能在他们身边长大。 下午五点钟,鉴定结果出来,她是许向邑的亲女儿。 而此时的机场,许凝微正打算进安检。 许向邑接电话没避着养女,对方告知,知意是他们夫妻俩的孩子。 许凝微今天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不断往下掉。 何宜安从包里抽出四五张面纸,女儿的眼泪才好不容易止住,“妆都哭花了。” 许凝微做个深呼吸平复,“我没事,哭出来舒服。” 许向邑挂断电话,轻轻揉一下许凝微的后脑勺,什么都没说。 许凝微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看完演唱会我就回来。”她先用力抱抱何宜安,又抱抱爸爸,“爱你们。” 目送许凝微进了安检,许向邑依旧不放心,回程的路上给一个住在曼哈顿的晚辈打去电话。 曼哈顿天亮才不久,蒋司寻正在跑步机上,黑色运动T恤湿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清晰可见腹肌纹理。 他并不是十分爱运动,奈何精力过于旺盛,只能靠大量高强度运动释放。 电话响了,他跑了快十公里,勉强够数,从跑步机上下来。 “许伯伯,什么事儿。” 手机开了免提放一边,拧开一瓶水微微仰起头喝,下巴上的汗珠顺着性感的喉结往下淌。 许向邑长话短说,告诉他孩子抱错的事,现在凝微去了纽约。 “她可能不知怎么面对我们一家人,连她哥哥都不愿见。说要去看演唱会散心,我和你伯母不放心她,平常她最信你,有什么事都愿意跟你说,伯伯想拜托你抽个时间找她聊聊,给她疏通疏通。” 听到抱错一事,蒋司寻震惊却没多言,答应下来:“没问题。”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落地时许凝微收到蒋司寻的消息,他来接她。 她们两家是世交,蒋司寻与哥哥同龄,算是看着她长大。今天她情况特殊,他才亲自接机。 人群里,穿着藏青色衬衫的男人俊朗清贵,身高又有优势,所以格外显眼。 他的司机上前,接过她的行李箱。 “想吃什么?”他问。 “飞机上吃过了。” 到了车上,蒋司寻直接问道:“演唱会的票想要哪个位置?” 许凝微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找他,因为他从不多问半句,也不会像长辈那样说教。 “随便。”她实话说:“本来没打算看纽约这场,想和我男朋友去伦敦那场。” 蒋司寻侧脸看她:“恋爱了?” “嗯。是我高中同学,大学也在同一所学校。不过还没告诉我爸妈我有了男朋友。” 原本这个暑假与男朋友计划满满,结果因为尚知意的出现,她没心情再去玩,计划全泡汤。 现在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她没敢问爸爸,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要接尚知意回家。 如果接,什么时候接? 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 4 第四章 许凝微眼睛生疼,睁着眼疼,眯上也疼。 车上没有热水,她问蒋司寻能不能给她一条冷毛巾。 汽车靠边停,蒋司寻找出一条干净白毛巾,又从冰箱拿了一瓶水。 “我来。”许凝微伸手,“正好下去透透气。” 蒋司寻没给:“你坐着。” 最终由保镖代劳,用冰水打湿毛巾。 许凝微将冷毛巾轻敷在眼上,效果没法与热敷比,只能将就着。 汽车启动,她眯眼靠在椅背上,胸腔又开始酸胀,连做几个深呼吸缓解。 蒋司寻侧眸:“给你买杯热咖啡?” “不用。”许凝微迟钝了几秒,“不渴。”她抬手按了按毛巾边角,把眼泪吸干净。 蒋司寻看着她:“跟我说说,哭什么?” “我再也没有完整的家了。” “你二十了,还是在国外上学,就算没有抱错,你一年能回家住多久?” 蒋司寻拧开一瓶苏打水,递给她。 许凝微默默握着瓶子,不吱声。 蒋司寻:“你是觉得许伯伯再也不会管你,还是你哥从此对你不闻不问?” 许凝微下意识摇摇头。 “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不管你,你还可以来找我。有什么好担心?” 许凝微缓了片刻才出声,鼻音浓重:“谢谢你司寻哥。” 眼睛上的毛巾也没能挡住眼泪,有一串顺着鼻翼滑下来。 蒋司寻问她去哪转转,她想都没想:“回家。” 回到曼哈顿的住处,她将自己关在房间,谁都不想看见,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最终没忍住,还是打了电话给何宜安,问他们什么安排。 何宜安沉默良久,忍着难过说道:“你们是抱错,错了得换回来。” 许凝微眼泪泄闸:“妈妈,你不爱我了吗?” 何宜安指尖按住眼角,心如刀绞般:“妈妈怎么可能不爱你。” “妈妈你别哭,我都听你的,我回那个家,你别难受好不好。”许凝微捂住口鼻,肩膀因为隐忍的哭在发颤。 -- 尚知意高烧反复了两天才退,退烧后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安稳觉。 睁开眼,病房里只有亲爸亲妈在。 “怎么样,舒服点没?”许向邑边说探向女儿的额头,体温正常。 尚知意撑着坐起:“好多了。” 一家人两天相处下来,依然陌生。 许向邑问女儿中午想吃什么,家里的营养师和厨师从上海赶了过来。 尚知意要求不高:“只要不是鸡汤就行。” 许向邑笑了笑,看向妻子说:“他们兄妹俩一个样。” 尚知意后知后觉,亲哥也不爱喝鸡汤。 亲哥叫许珩,比她大六岁,目前只知道这些。 何宜安的手机振动,曼哈顿家里的管家打过来。 一家三口难得的温馨相处,就此被打断。 管家:“凝微高烧,已经通知医生过来,是我照顾不周。” 何宜安不由紧张养女:“怎么突然发烧?” 管家如实告知,凝微回到曼哈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关在房间连中午饭都没吃,说没胃口。后来敲门里面不应,管家只好直接推门,凝微窝在沙发里哭睡着,身上没盖东西,醒来后不久开始发烧。 听后,何宜安心疼得无以复加,交代管家几句匆匆挂电话。 “凝微怎么了?”许向邑关心道。 “没吃饭,睡觉又着凉。”何宜安自责,“怪我,这个时候就不该让她离开视线。”她直接给许凝微打视频电话。 那端很快接通,先是一阵咳嗽声传来。 视频里,许凝微双眼肿得快赶上核桃,一夜之间,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疼爱她多年的爸爸妈妈,从此成了别人的父母。 想到此,心脏又开始抽疼。 从小到大没哭过,就没遇到过能让自己伤心落泪的事,然而这几天,好像把攒了二十年的眼泪都哭了出来。 何宜安见不得女儿哭,起身去了病房外视频。 房间里突然静默下来。 许向邑还没顾得上问问自己亲闺女考上了什么大学,于是借此打开话题:“大学是在国内读还是国外?大二的专业课开始多了吧?” 尚知意已经读大四,又说了说在什么学校,以及所读专业情况。 许向邑不敢置信,“大四?” 既震惊又欣慰:“我们家出了两个学霸,你哥哥中学也连跳两级。” 尚知意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根本称不上学霸:“我是拼出来的成绩,没天分。”她特意补充,“不是凡尔赛。” 当初那么用功学习只是想获得妈妈萧美桦的喜欢和认同,希望妈妈以她这个女儿为骄傲。 她每次竞赛获奖,中学跳级,申请上藤校,妈妈也挺高兴,但那阵高兴过去后也就过去,并没有改变什么。 曾经她苦恼过,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妈妈喜欢妹妹不喜欢她。 至今没有答案。 如果是她脾气倔的原因,可妹妹更任性。 许向邑只当尚知意谦虚,笑说:“拼出来的成绩那也了不起,我得想想送你什么礼物当作奖励。还要好好感谢你养父母把你培养得这么好。” 他们把凝微培养得也不错,现在大二,她所读专业全球排名前五,如果不是平时生活里诱惑太多,一半的心思用在了吃喝玩乐上,凝微的成绩或许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不过也算对得起尚通栩夫妻。 病房的门这时从外面推开,尚知意望过去。 何宜安结束了与许凝微的视频,担心许凝微的状态,不放心她一人在国外,“我下午回上海,处理完公司的事飞过去看看凝微。你留下来陪知意。”她对丈夫说道。 许向邑略微颔首,随即又想起:“飞机给凝微用了还没回来。” 何宜安低头发消息,安排司机现在来接她:“没事,我让秘书订机票。” 尚知意听明白了,他们一家平常都是私人飞机出行。 很快,接何宜安的车到了医院楼下。 临走前,何宜安添加尚知意的微信,“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尚知意应下:“好的。” 她们母女不熟,言语间都透着客气,又该怎么联系? 何宜安将手机放进包里,站在床前没走,柔声叮嘱尚知意:“记得多喝热水。” 同时俯身,环抱住从未抱过的女儿。 尚知意恍神间被揽入怀里,陌生又好闻的气息。 只是拥抱的时间太短,她还没回过神,何宜安已经放开她。 小时候一直渴望这样的怀抱,但有了妹妹后,她很少再被抱着。 何宜安离开病房,许向邑将人送到走廊,他反手带上病房的门,同时伸手拉住走在前面的妻子,何宜安回头,眼神疑惑。 “什么事?”她小声问。 许向邑:“尚通栩他们两口子说要去看凝微,凝微有亲爸亲妈陪,要不,你就别去了。” 何宜安不假思索:“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在这陪知意,我去陪凝微。” 许向邑不再说什么,这几日妻子明显消瘦,他抱抱妻子:“去吧。”又叮嘱道:“注意休息,多吃饭。” 何宜安笑:“我又不是小孩。” 一直把妻子送到进了电梯,许向邑返回病房。 尚知意抱着平板正在发邮件,昨天又做了检查,医生建议等两天出院,只是这样以来赶不上实习时间。 她发邮件给远维,讲明为何要推迟两天到岗,并附上相关住院证明和检查结果。 许向邑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支着额头闭目养神,没睡,在听女儿敲键盘。昨晚尚通栩把知意从小到大的照片视频打包给他,一直看到下半夜。 看完依旧想象不出女儿是怎样一天天长大。 键盘声停下,应该忙完了,他睁开眼。 “还有暑假作业?” “不是作业,刚写了封邮件。” 尚知意合上平板放枕头边。 许向邑见果盘里只有青橘这一种水果,温和一笑:“其他水果不吃?”顺手拿了一个青橘开始剥。 尚知意:“也吃点。” 一问一答的聊天又陷入中断。 错过了漫长的二十年,有太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又无从说起。 许向邑把橘丝剥得干干净净,递给女儿,手机这时进来消息,何宜安发给他:【到外面回电话给我。】 他擦擦手,拿着手机去了病房外的走廊。 “什么事还要避着知意?”走到窗口,他问妻子。 何宜安:“两个孩子的事。” 刚才她一直在纠结,纠结得脑仁都生疼:“我想来想去,有些事不能太着急,凝微现在情绪不稳定,这个节骨眼公开她不是我们亲生,我担心她受不了落差。这件事孩子没有任何错,虽说不是亲的,我们该为她着想的也得为她着想。” “为凝微着想是应该的,那你的意思?” “再缓一缓把知意接回来。” 许向邑没说话,他以为是暂时不公开她们的真实身份。 大多时候,丈夫沉默意味着不赞同她的做法,但他不会当面反驳她。 从年轻到现在,一直如此。 许向邑突然拿不准妻子内心的想法,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后,他们夫妻商量决定,让两个孩子换回来,给她们俩一个月时间调整适应,七月份各回各自的家。 已经把时间缓到七月,现在还要再缓。 他声音平和,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宜安,你是不是后悔了?就算后悔了,不想换回来,我理解。抱错这事,最崩溃的是你,对凝微付出最多的是你。” “知意是我们俩的孩子,我是她妈妈呀,怎么会后悔换回来。” 看来丈夫误解了她的意思,何宜安解释:“只是再多等一等,不是不接,也不是我找借口不想接。见到知意后,你觉得我还能放得下?” 当初生孩子,她从阎王那走了一遭,怎么可能不要这个孩子,怎么可能后悔把知意接到身边。但又不能不顾凝微现在这个状态,二十年的感情,哪是她想收回就能一下收得回。 突然得知自己养大的闺女不是亲生的,现在都没能完全接受。 凝微在他们身边长大,舍不得放手是真的。 “凝微刚才在视频里哭着说不想离开我,问我,能不能在我们身边再多留一些日子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许向邑把许凝微当成自己孩子爱了二十年,又怎么会不知道那种锥心的滋味。 他问妻子:“你是不是想把两个孩子都留在身边?” “没这个打算。我亏欠知意,以后想好好爱她。再说,凝微有她自己的亲爸亲妈,我总不能把两个这么好的孩子都独占。” 现在是手心手背的选择,何宜安比任何人都难受:“给我点时间接受,我爱了这多年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也多给凝微一点时间调整。” 至于等多久再接知意回家,她现在心绪烦乱,给不出具体时间。 许向邑又宽慰妻子几句才收线,在窗口安静几分钟。 回到病房,尚知意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他在床前的凳子坐下,商场上的雷厉风行带到了生活里,“爸爸想和你聊聊,聊你跟凝微。” 尚知意想不明白:“怎么会抱错?” “怪我。”许向邑最懊悔的事情就是妻子剖腹产时,他没在手术室陪着,而是在外面等她们母女。抱错如果不是人为,那就是造化弄人。 许向邑顿了顿,说出来时无比愧疚亲生女儿:“凝微现在情绪波动有点大,我不放心她,得委屈你先留在养父母这边。”他自责,“是爸爸对不住你。” 尚知意并不意外这个决定,也完全理解:“您言重了,没有对不起我。你们和许凝微这么多年的感情,应该这么做。” 既然都向她道歉,也没说一个回去的大概时间,应该会很久,也许遥遥无期。 这一刻她特别羡慕许凝微,能被这么多人无条件爱着,被无条件坚定地选择。在确定她不是亲生的之后,萧美桦从来没关心过她情绪如何,会不会不安,会不会难过,也从不在她面前避讳想要找到亲生女儿。 从小到大,她一直渴望萧美桦在做选择时能偏爱她一次。 然而一次没有。 所以早已习惯,也格外羡慕被偏爱的人。 许向邑看着女儿:“这段时间你正好也多陪陪你养父母,把你养这么大,肯定不舍得。” 尚知意不知怎么往下接。 许向邑见女儿不说话,以为女儿也舍不得养母,他转移这个沉重的话题,尽可能地想去弥补这些年的亏欠:“送你的跳级礼物,出院后你去挑,什么都行。” “不用的。”尚知意直接拒绝,“时间也赶不上,我要飞回去实习。” 许向邑:“找了暑期实习?” 尚知意“嗯”一声,没说在哪实习,又要实习多久。 晚上九点多,收到远维HR的邮件回复,对她表示了关心,同意她延迟到岗,并已经将她的情况告知老板。 她还纳闷怎么这点小事要惊动老板,直到二十分钟后收到蒋司寻秘书发来的邮件才明白,她有幸参与的那个项目由蒋司寻亲自带团队负责,她现在是他团队的一员。 ------------ 5 第五章 实习的时间落实,又极其幸运地进入老板的团队,这是连日来唯一让她高兴的一件事。 心里有了期盼,睡觉也踏实许多。 睡到半夜,尚知意感觉有人把她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又将被子掖了掖。 迷糊中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 待眼睛适应,借着外间的灯光,她看清坐在病床前的许向邑,刚才还以为是许家的阿姨替她盖的被子。 许向邑自责:“怪我,动静太大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一觉正好睡醒。”尚知意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您怎么不睡?” “爸爸不困。” 是不敢睡,也睡不着,心里有了阴影。 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当年女儿出生时,他怎么就没有寸步不离陪在身边。 许向邑摸摸女儿的脑袋:“睡吧。” 尚知意哪还睡得着,阖眼假寐。 “对了知意,”许向邑声音很轻,“在哪实习,我说不定认识那边的老板,给你请几天假。” 尚知意直言:“已经推后了实习时间,不能再推。” 许向邑不放心:“你身体还没恢复好,能行吗?” “没有大碍。” “那你准备哪天走?我们自家的飞机两天后回来,赶得上吗?” 因天气原因耽误了返程。 “不用,我买好了机票。” 她又加一句,“赶不上。” 许向邑:“我要是早点知道你要赶回去实习就好了。” 尚知意特别想问一句,如果早点知道,就会把飞机留给她用,而让许凝微坐航空公司的航班? 只在心里想想,不会傻到直接问出来。 因为她不够了解自己这位亲生父亲的脾气和行事风格,所以她也不会知道,如果她真的这么问了,许向邑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还会再说,以后家里所有人用飞机都排在她后面。 包括许凝微。 过去二十年,他将许凝微宠上天,不曾亏欠分毫,如今自己闺女找回来,当然什么都得紧着知意。 假若凝微是领养的,即便亲闺女找回来,他也会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抱错,情况就不同了,凝微有她自己的亲生父母。 许向邑把被子又往上拽拽,盖好女儿的肩头。 翌日上午,医生查过房,尚知意恢复情况良好可以出院。 她订了明天飞曼哈顿的机票,终于可以远离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许家的两位阿姨帮她收拾东西,将柜子上一张黑卡收进她包里,幸亏她眼尖,几步走过去从包里扒拉出卡。 这种卡她略有耳闻,全球限量发行,持卡人都是金字塔顶端那些。 许向邑正在临时办公桌前处理工作,秘书站在一旁静等吩咐,她没出声只把卡放在笔记本旁边。 郭秘书打量一眼老板刚找到的亲生女儿,性子冷冷的,似乎有点倔。 许向邑盯着卡几秒,拾起来又递给女儿:“这是零花钱,看上的东西你随便买,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凝微也有一张,一到寒暑假满世界跑,哪回出去都是刷上百万吃喝玩乐。 尚知意没接。 许向邑的手也没收回:“我是你爸,花我的钱天经地义。” “我身上的钱够用,从来不关注奢侈品,所以也没什么高消费欲望。” 许向邑内疚道:“慢慢习惯。” 尚知意:“很难改了。就算买了那些奢侈品心里也不踏实。我不是在您身边长大,做不到花您的钱没心理负担。” 话音落,病房里突然鸦雀无声,连正在收拾的阿姨也不自觉朝这边多看了几眼。 她没再说别的,转身走去衣柜拿衣服。 许向邑捏着卡沉默一瞬,放回桌上,无声示意郭秘书收起来。 从医院出来,汽车缓缓开向她住了十几年的家。 父母此刻在曼哈顿看望许凝微,妹妹暂时住在舅舅家,家里只有阿姨,刚才打来电话问她大概多久到,出来接她。 许向邑就坐在她旁边,关于她的学习她的喜好,能聊的这几天在病房都聊过,这会儿父女之间找不到话说。 尚知意索性看车外,林立高楼不断后退。 “知意。” “嗯?” 她转过身。 许向邑发了一张照片给女儿,示意她看手机:“我们一家四口的合照。” 尚知意点开,是张二十年前在港岛的照片,相机拍摄。当时何宜安素颜都那样光彩照人,哥哥六岁,她在妈妈隆起的肚子里,一家人都被高大的爸爸揽在身前。 看着合照,难过一波一波涌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平稳停下。 外来车辆无法进入小区,司机只能停靠在小区门口方便下车的地方。 尚知意带去医院的东西不多,一个背包全装下。 包不重,她刚要往肩上背,家里阿姨撑着遮阳伞快步从小区出来接人。 许向邑叮嘱女儿:“到家好好休息。” “您也是。”尚知意挥挥手,钻到阿姨的伞下。 那把黑伞渐渐消失在视野,许向邑迟迟没收回视线。 郭秘书没敢出声,司机也提着呼吸。 回神后,许向邑吩咐司机去机场,当年抱错的事比较复杂,他亲自去一趟港岛医院。 半路,接到何宜安的电话。 何宜安刚落地纽约,问他知意现在怎么样。 “出院了,刚把她送回尚通栩家。” ‘尚通栩家’这四个字,即使隔着电话看不见对方,何宜安也能感觉到丈夫内心的情绪波动:“对不起,我的错。” 许向邑一怔,仔细回忆刚才说了什么话让妻子这么敏感。 几夜都没睡好,难免有的话没有细细过脑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怪你。就是觉得我这个亲爸亲自再把闺女送回她养父母家,特别对不起她。”不配当爸。 许向邑用力按着额角,“宜安,我只是心里难受,没有怪你。我也跟知意说了,等等再接她回家。” 担心知意以后与妈妈之间有隔阂,所以他没说是妻子舍不得凝微。 “你好好休息,把自己照顾好。” 何宜安柔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挂了电话,她疲惫地靠在座椅里看向车外,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凌晨的夜色像要把整个世界吞噬。 她上辈子到底犯了什么错,惩罚她这辈子爱了二十年的孩子不是自己的,那是她给自己亲闺女的爱呀。 何宜安打住思绪,点开许向邑的对话框:【照顾好知意,我会尽快调整。】 -- 回到家,尚知意冲个热水澡换上舒服的睡衣,趴在香味熟悉的枕头上深深吸口气,这一周过得比连续剧还跌宕起伏。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她摸到手机放眼前,备注是“妈妈”,纽约那边现在已经凌晨,接通后便问:“妈妈,那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萧美桦不答反问:“你爸……尚通栩说,如果许凝微留在许向邑那边,你就不回去了是吗?” 尚知意肯定道:“嗯。” 萧美桦:“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以何宜安对许凝微的在乎,肯定是要留在身边的。”当然,许凝微自己也不愿意回来,打心底看不起这个家。看不起拉倒,爱回不回,没人求着! 想到许凝微,她心气便开始不顺,还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一听说亲闺女生病,尚通栩非要过来看,连她的机票也一起买了。 结果怎样,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根本不需要他们这样的亲爹亲妈陪。 萧美桦压下无名火,顺了顺气:“许凝微和你情况不一样,她不回我们这个穷家不稀奇,你亲爸亲妈到时接你回家,你干嘛不回。” 尚知意态度坚决:“如果不是各回各家,我就不回了。” “尚知意你天天在想什么?”萧美桦连名带姓喊她。 尚知意没吭声。 萧美桦一通数落:“那么有钱的家那么有钱的父母,换别人早就哭着喊着要回家,你倒好,不知好歹!你来这么一出不要紧,许向邑还以为是我们家从中作梗,不教你好,想拿你当筹码换取什么。许向邑这人,我不想无形中得罪他!他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尚知意:“真到了接我回去那天,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是我自己的原因。” 萧美桦见她这么轴,火气登时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 “让你回自己家怎么还矫情上了?” “你不小了,做事还这么任性,什么时候能为我们想想!” “妈妈,我……”亲爸亲妈现在没打算接我回家。 “别喊我妈,我不是你妈!” 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怔。 尚知意张张嘴,被打断的话没再继续往下说。 萧美桦意识到不妥,以前尚知意惹她生气,气头上她经常口不择言,有时说的比这还难听,那时从不当回事,因为是亲的。 现在不一样了。 她明知刚才那句话多伤人,可又做不到服软,连解释都拉不下脸。 尚知意对着手机:“太晚了,您早点睡。” 挂断,把手机塞枕头下,她侧脸贴在枕头上,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没到十分钟,又有电话进来。 尚通栩刚才听到妻子在洗手间里的大吼,他换了衣服,到房间外给知意打电话,响铃快结束那边才接。 “喂,爸爸,怎么还没睡。” “我替你妈妈说声对不起。她这两天时差没倒过来,再加上凝微……她火气有点大,咱不理她。” “没事的。” 尚通栩特别想抽烟,但这层是无烟层,“知意,那永远都是你家,你就在家里踏踏实实住着,听到没。” “谢谢爸爸。” 尚知意催爸爸快点回房休息,于是先挂电话。 【二哥,欠你的饭下回再请,我明天就走了,回去实习。】编辑消息发给齐正琛。 次日,她早起去了姥姥姥爷家。姥姥得知她不是亲生的当晚高血压犯了,这两天才好转。 陪他们吃过饭,一点钟她要赶往机场。 姥爷送她去附近的地铁站,帮她推着一个大行李箱,“这回带这么多东西?” 两个最大号的行李箱,只有第一年出国读书才带这么多行李。尚知意笑笑:“帮没回来的高中同学带了不少。” 姥爷心里明镜一般,但没点破。 到了地铁站,姥爷一如平常那样叮嘱她,要多吃饭,别太累,别舍不得花钱,有空常打电话回来。 临别前,姥爷语重心长:“我和你姥姥年纪大了,陪不了你几年,等我们不在了,逢年过节你去哪?总得有个家回呀。好好跟你亲妈相处,听到没?” 尚知意用力点点头,抱抱姥爷。 去机场的一路上,数次走神。 等回神才发现满脸眼泪。 刚到机场,接到齐正琛的电话,问她几点到机场:“到了先别进安检,找个地方等我。”他昨天还在外地出差,这会儿已经飞回来,刚下飞机。 她原地等候,从包里拿出化妆镜,眼睛还是有点肿。 “知意。”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尚知意把化妆镜放包里,循声转身,齐正琛风尘仆仆,深邃的眉眼间尽是倦怠。 “你特意赶回来送我的?” “嗯。不放心你。” “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挺好。” 齐正琛看她两眼,没揭穿她,拉过她身前的两个箱子,一手一个推着往前走,尚知意跟上去,问他在自家集团上班感觉怎么样。 齐正琛:“不怎么样,我妈管太多。” 他瞧着手里的行李箱,侧脸看她:“以后不回来了?” 她对姥爷撒了谎,箱子里不是帮同学带的东西,是她从小到大的旧物品。 尚知意看着空旷的大厅,沉默许久才说话:“回。回来看姥姥姥爷还有你。” 办理好行李托运,时间还早,两人找个地方坐下,尚知意把背包给他。 齐正琛以为她是去洗手间,没多问。 十几分钟后,尚知意端着两杯咖啡回来,以前买咖啡都是他来,坐着休息的是她,今天角色互换不习惯。 他盯着她看:“今天怎么了?搞得像再也见不着似的。” “没怎么。以后我要对每个对我好的人加倍好。”尚知意在他旁边坐下,捞起他怀里的背包放自己腿上,接着说道:“像我这样六亲缘薄的人,听说是最后一世,下辈子不入轮回。我没有下辈子,这辈子总要对你好点。” 齐正琛揭开杯盖,抿一口冰咖啡,“别想太多,你有我这么个绝世好的亲人,想不入轮回都难。” 尚知意被逗笑。 陪她喝了咖啡,又去给她买了一份吃的,看着她吃完喝完,目送她进安检,齐正琛才离开。 到了飞机上,齐正琛连发五条消息给她: 【你背包内层的拉链袋里有张卡,密码是我手机锁屏密码。】 【借你的,你下辈子还想入轮回的话,就老老实实收下。】 【知道你有点存款暂时够花,放在身上备着,万一哪天急用。回去吃好点,好好对自己,改掉买东西一看价格就要先乘汇率的毛病。】 【等手上的项目结束我就去看你。一路平安。】 【对了,还有个毛病得改,走路请你靠边走,别横着走,路不是你家的!】 尚知意看得又哭又笑,她走路有个坏毛病,走着走着就走到路中间,小时候每次出去玩,齐正琛一路要提醒她无数遍,‘知意,你靠边走。’ 她打开背包,把那张卡放进钱包,拍照发给他:【已经收下我入轮回的卡。】 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找出眼罩戴上。 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飞机落地。 室友于子嘉来接她,人群中朝她飞奔过来,两个大箱子横在两人中间,于子嘉见她的第一句话:“我靠!你搬家呀!” 不怪于子嘉大惊小怪,平常回家她只带一个二十寸的小箱子,妈妈和舅舅经常来纽约出差,需要的东西顺便带过来,她每次放假回家无需大包小包的带。 “里面装了什么宝贝?”于子嘉拎了一下,怪沉。 尚知意:“我二十年的全部家当。” 于子嘉开玩笑说:“被你妈扫地出门了?” “我自己滚的。” “不错,有自知之明。我回家待久了我妈也嫌弃得不行。” 被抱错的事于子嘉并不知情,大大咧咧笑着,一把搂过尚知意,她一七五身高,比尚知意高,“赶紧回家做饭,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在出租屋了。” 她不会做饭,奈何又是中国胃,留学能活到现在完全靠尚知意赏口饭吃。 回到合租的房子,她给于子嘉做了焖面,又烧了一个番茄牛肉汤,撑得于子嘉差点站不起来。 吃过饭洗个热水澡,没心情整理箱子,尚知意爬上床倒时差。 第二天,不到六点钟醒来。 今天去远维资本报道,她起来试衣服,又化了一个合适的淡妆,准备好早饭于子嘉还没起,她留了一份在桌上,迎着晨光出门。 从地铁口出来,走路八分钟左右到远维资本所在大厦楼下。 她来过这里,轻车熟路找到。 还不到上班高峰期,等电梯的人不多,最惹人注目的是穿着勃艮第红衬衫的男人,衬衫扎在黑西裤里,肩宽腿长,正笑着跟身边身高马大的碧眼男人说话。 地道的美式发音,声音也好听。 勃艮第红被于子嘉称为最高级也是最骚气的颜色,而此刻,这个颜色的衬衫穿在眼前男人身上,多了几分贵气。 电梯门打开,大家鱼贯而入。 进去后尚知意习惯性看一眼电梯键,已经有人摁了二十层,看来电梯里有远维资本的员工。 电梯门缓缓关上,她后退站稳,注意到勃艮第红衬衫男人站在她左前侧,半臂的距离,她能清晰闻到他身上干净的雪松木味道,很淡,沉稳又清冽。 电梯不时停靠,人陆续下去。 那个身材魁梧的碧眼男人在十六楼下去,此时电梯里只剩她与红衬衫男人,两人都是去二十楼,而二十楼整层只有远维资本一家公司。 ------------ 6 第六章 男人看一眼唯一还亮着的数字键“20”,这才偏头看身边的人,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尚知意?” 用的是普通话问她。 尚知意懵了一瞬:“你认识我?” 男人拿下鼻梁上的墨镜,“看过你简历上的照片。”他自报家门,“蒋司寻。” 尚知意还没反应过来,电梯在二十楼停下。 蒋司寻摁着电梯键,等她先下。 尚知意没时间再组织语言,迈出电梯前向老板简单问了一声好,不由又看一眼老板身上的衬衫颜色。 蒋司寻迈着长腿,几步超过她从她身边过去,周围空气里留下雪松木的冷冽味道。 “Luna,”他喊来一个年轻女人,三言两语交代清楚,然后转脸对她说:“你的带教Luna,任何不懂的可以问她。” 末了又加一句,“Luna会中文,简单交流没问题。” 尚知意后来才知道,Luna是中英混血,也是他们这个团队里除蒋司寻外,唯一一个会说中文的同事。 不过Luna的中文全用在了和她聊八卦上。 她的临时工位在Luna隔壁,实习的第一天她已经做好跑腿、干杂活的准备,然而Luna没有任何废话,带她熟悉了公司完成报道手续之后,开始给她安排工作,抱了一摞资料放她桌上,拍了拍:“明天下班前给我。” 为表示感谢,她打算请Luna喝咖啡。 Luna笑笑,说她没机会请,因为天天有人请下午茶。 尚知意拿过一份资料翻开,整理项目底稿对于初次接触项目的她来说,还是有几分挑战。 下午三点多,她桌上多了一杯咖啡一块甜品。 她茫然抬头。 Luna说:“你的,公司每人都有份。” “谢谢。”尚知意想到之前那句‘天天有人请下午茶’,好奇:“是谁天天请?” Luna改说不算很标准的普通话:“一个开朗又性感的美女,正在追老板,两人是通过家里安排认识。美女正在伦敦忙项目,没空当面追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示爱。” 尚知意想到之前关于蒋司寻的花边新闻,有位港岛富家女为了追人,让家里设立了家族基金交给远维资本管理。 说不定请喝下午茶的人,就是传闻中这位。 茶歇时间结束,Luna约了客户见面,临走把一份早就完成的项目资料给尚知意,交代她四点半之后再送给老板。 至于为何不现在送过去,Luna好心传授了一点职场生存之道:卷自己可以,别卷团队的同事,老板要求五点钟之前送,提前半小时就好,没必要提前太久送过去。 话没说透,让尚知意慢慢领悟。 尚知意担心自己看资料错过时间,特意设置了四点半的闹铃。 闹铃响时,西落的太阳光正好从窗户照到办公桌上,拉上遮光帘,她拿着资料出去。 此时,蒋司寻的办公室里。 许凝微过来拿演唱会的门票,把三张嘉宾席的票放包里:“我问了我妈,她说不去。司寻哥,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完去我哥那吃宵夜。” 蒋司寻在看电脑,颔首:“可以。” “司寻哥你忙,我出去逛逛。” “去哪逛?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妈来接我。” 许凝微告辞,步伐轻松,不忘顺走蒋司寻桌上的冰咖啡。 她边往电梯间走边打开咖啡盖,忽然脚下顿住,视野里闯进一道高挑的身影,那人也抬头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然撞一起。 尚知意也明显一怔。 谁都没打招呼,仿若不认识,淡淡收回视线。 很快,两人目不斜视擦肩过去。 许凝微心情乱糟糟,努力平复自己。怎么都没想到在远维资本见到尚知意,对方挂着远维的工牌,应该是在这里实习。 想必是爸爸给安排的。 心里滋味难言,她盖上杯盖。 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到电梯间,怎么进了电梯。 另一边,尚知意穿过长长的走道,老板的办公室在最南边一间。 敲门得到应允,她推门进去,注意力很容易被视野开阔的两面大落地窗吸引,蒋司寻正在电脑前,那抹勃艮第红在窗外蓝天白云映衬下格外显眼。 他抬头看她一眼,什么都没多说,示意她把资料放下即可。 尚知意放下资料,带上门离开,走道上已经不见许凝微的身影。 大厦楼下,许凝微站在树下等何宜安。 手里端着那杯冰咖啡,思绪早就跑远,直到汽车停在跟前,她也没想起来喝一口。 车窗降下,何宜安浅笑着:“凝微,上车。” 许凝微回神,从养母那一侧挤上去,紧挨着对方坐,委屈道:“妈妈,你今天不用加班了是吗?” “嗯,不加班了。”何宜安摸摸养女的脑袋。 来纽约这几天,她慢慢冷静下来,许向邑那句‘就是觉得我这个亲爸亲自再把闺女送回她养父母家,特别对不起她’,让她愧疚反思。 加之尚通栩夫妻在这,她只在来纽约的第一天在家陪了凝微一上午,之后开始忙工作,也借此调整自己。 “饿不饿?”何宜安问道。 许凝微:“本来不饿,你一说我就饿了。” “我订了位子,带你去吃意大利菜。” “好。” 许凝微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提尚知意,既然是爸爸安排她在远维资本实习,那妈妈肯定知情。 “我在远维看到了尚知意,妈妈你不去看看她?” 何宜安惊讶:“知意在远维实习?” 原来妈妈并不清楚,许凝微点头回应。 实习的事,何宜安在电话里听丈夫提过,至于尚知意在哪实习没追问。丈夫的意思,知意既然拿到offer,最好有始有终,以后再实习就到自家公司。 现在她人到了远维楼下,当然得看看自己的闺女。 这几天,她一个人安静下来时就会想到知意,如果孩子自小是在她身边长大,那么漂亮可人,得被她宠成什么样。 等了十多分钟,尚知意下班从大厦出来。 “知意。”何宜安喊人。 女儿一身简单利落的通勤装,简约的飘带白衬衫搭配卡其色半身长裙,没有任何首饰,因为腿长,皮肤又通透到发光,如此普通的一套穿搭被她穿出温柔的美感。 衣服看上去质地不错,做工讲究,但并不符合她的气质,衣服颜色没选对,萧美桦平日里可能很少培养她怎么提升穿衣品味。 尚知意望过来,何宜安下车。 在公司楼下见到亲生母亲,尚知意有一瞬间的恍惚,那声“妈妈”哽在喉咙间没喊出来。 有些人身上的冷冽气质与生俱来,能将自己与其他人的距离无形中拉开,何宜安就属于这类人。 在她潜意识里,何宜安是何总,是首富太太,是遥不可及的人,想亲近却有很难跨越的陌生感横在中间。 何宜安走近,声音温柔:“听凝微说你在这里实习。” “嗯,在远维资本。” “还真是巧,你投简历正好投到了司寻的公司,司寻跟我们一家都很熟。” 尚知意猜到了,不然许凝微不会出现在他办公室。 何宜安端详女儿,比在医院时要清瘦,眼底有淡淡的乌青,“别累着,多注意休息。本来想等你调整好时差再去看你,哪知道你今天就上班了。” 外面闷热,她指指路边的汽车,“我们上车说,凝微也在车里,今晚妈妈带你们去新开的意大利餐厅。” 如果何宜安是专程来接她吃饭,即使许凝微在,她也会去。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何宜安是来接许凝微,碰巧知道她在远维实习,她要是跟着一起去,相当于打乱人家的计划。 尚知意婉拒:“我就不去了,和室友约好去吃饭。” 话已至此,何宜安不好强求:“那等你休息,妈妈专门陪你去吃。” 又问道:“你要去哪儿?先送你过去。” 尚知意想都没想:“不用,我坐地铁很方便。” “外面热,您快上车。”她道别。 好巧不巧,蒋司寻的汽车这时开过来。 看见何宜安,他下车打招呼。 “伯母。” 何宜安微笑:“今天下班早。周末有时间来家里玩。” “好,有空过去。” 寒暄几句,何宜安介绍起尚知意。 其实无需再多介绍,她们站在一起的相像程度,蒋司寻便知道尚知意是谁了。他又细看一眼尚知意,有几分像许珩,早上在电梯里没觉得像。 尚知意的目光也从他脸上匆匆一瞥,两人有那么半秒钟的对视。 蒋司寻对何宜安道:“知意像许伯伯更像您。” 何宜安笑:“我也觉得,你许伯伯非说像他多。” 不知为何,他们谈论的是她,她却似一个局外人,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一边是不熟悉的亲妈,一边是陌生的老板,尚知意站在两人中间分秒难捱,于是借机言别:“那我先回去了。” 蒋司寻提出晚上一起吃饭,他来安排。 何宜安没让女儿为难,回绝了:“知意还有事,下次让你许伯伯请客。” 尚知意看向蒋司寻,“蒋总再见。” 蒋司寻颔首,随后又想起什么,问道:“怎么回去?” 尚知意:“地铁。” 蒋司寻:“我送你。先到车上等我。” 何宜安随声附和:“那正好,坐你司寻哥的车回去。” 尚知意本想拒绝,对上他微幽平静的眼神,便没再推辞。 待女儿坐进车里,何宜安叹道:“知意随我,性子有时特别倔,也不愿给人添麻烦。” 因为不熟,蒋司寻不好评价。 何宜安是看着蒋司寻长大,从不和他见外,“那你替我把知意送到家。” 她手机响了,有电话进来,蒋司寻借故上车离开。 汽车缓缓从她面前经过,她对着车内挥挥手,一直目送汽车开远。 她看着远离的车,另一辆车里的许凝微则难过地看着她。 手机响铃结束,很快再次响起,何宜安这才接电话,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电话是丈夫打过来,她算时差,国内现在五点一刻。 “你起那么早?” “睡不着。”许向邑正坐在院子里抽烟,“等公司的事忙得差不多,我去看看知意。” 丈夫应该是想女儿了,何宜安:“你直接过来吧,公司的事永远忙不完,先放放。等你过来,我们带知意去吃饭,她在司寻公司实习。” 许向邑微怔,吐出烟雾:“知意在远维?” “嗯。” 何宜安在距离自己座驾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下:“你怎么没给知意安排司机,还是忙忘了?她上下班是挤地铁。” 许向邑声音低沉:“没忘,她什么都不接受。” 何宜安沉默。 许向邑捻灭烟头:“我这周去看知意。” “好。”何宜安不经意偏头,看到了车里翘首以待的那张脸,她冲许凝微温和一笑,对着手机道:“先不聊了,凝微在等我去吃饭。” 边说边走过去。 “是爸爸吗?” “嗯。” “我跟爸爸说两句。” 何宜安把手机递过去。 “爸爸,你起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得注意身体。” 汽车开过两个路口,许凝微的这通电话才讲完。 手机还回去,她靠在何宜安肩头。 想到刚才何宜安目送尚知意,痛入心脾。 何宜安垂眸:“怎么不说话?” 许凝微抱紧她胳膊,静了须臾:“这几天睡不着就会想,你们怎么突然就不是我爸爸妈妈了,实在难过的受不了,我就跟自己说,就当是个梦,醒来就好了。” “但我又知道这不是梦。” 何宜安别脸看向窗外,心如刀割。 知意呢? 是不是也这样舍不得自己的养父母。 另一辆车里,尚知意全程正襟危坐,安静看着车外的人海与车流。 汽车即将左拐,她转脸道:“蒋总,我在前面下,正好有地铁站,我坐地铁回去很方便。” 蒋司寻正在回人消息,偏头,目光落在她脸庞,“现在是下班时间,不用把我当老板,安心坐着。” 完全没有放她下车的意思,尚知意没再拂他的好意。 蒋司寻接着回复消息,问了她一句:“需不需要给你几天假?” “不用。” “哪天需要假期直接找Luna。你和许伯母太生分,找个长假试着多相处。” 尚知意沉默几秒,只说了句:“谢谢。”不是刻意生分,也不是不愿相处,她与亲生父母错过太多年,他们已经有割舍不下的感情。 现在这样的状态挺好,他们知道她成长得不错,她也知道他们是谁,身体是否健康,又过着怎样的平静生活。 ------------ 7 第七章 不知和老板聊什么合适,尚知意沉默了一路。 待回神,汽车已经停在出租屋的公寓楼下。 “蒋总,谢谢您送我回来。” 蒋司寻打量了周遭一圈,视线收回:“不客气。” 尚知意轻关上车门,站到不影响汽车调头的地方挥挥手。 人下去,蒋司寻发了一条语音出去。 “给你妹妹换个住的地方。” 十分钟后,许珩回电话过来,说道:“不换。必须得让我爸看看他闺女住在什么地方。” “也行。” 许珩人正在港岛,父亲回上海参加一个高峰论坛的开幕式,医院这边调查抱错的事交给他。 二十年太久,期间医院又两次易主,医生护士早就换了几批,除了找到妹妹出生时的基本档案,再无其他。 “你们家是哪年控股的医院?” 如今这家私立医院的最大股东是路家。 蒋司寻:“十多年前。” 老爷子因为年纪大了才决定收购一家医院方便自己看病。 医院在路家巨大的商业版图里,充其量只算个边缘产业,许珩问这家医院平时谁过问。 “一开始是我三伯,现在是我二伯。” 许珩与路家二伯不熟,社交场合的点头之交。 蒋司寻道:“你不一定约到我二伯。我回去一趟。” 后备箱里常备出差的行李,他吩咐司机直接去机场,申请航线来不及,让秘书订了回港的机票。 晚上十点,他登上回港的航班。 而此时富人区的别墅里,灯火通明。 何宜安带养女吃饭刚回来,叮嘱凝微早点休息,直接去了楼上书房。当初存了萧美桦的电话,直接打过去。 萧美桦正在练瑜伽静心,好不容易静下来,一想到许凝微的态度,瞬间破功,此时手机正巧振动,她顺手接听。 “何总,什么事?是不是凝微不舒服?” 再气,在外人面前该有的耐心还得有。 “不是凝微。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不要紧,我也没睡,什么事您说。” 何宜安翻开记录本,从笔筒里抄起一支笔:“能不能告诉我一下知意的一些尺寸数据?定礼服需要。” 萧美桦歉意道:“我还真不知道,我们没定过礼服。” “二十岁生日也没定一件吗?” “……没。” “不好意思。”何宜安为自己的冒失致歉,“那你就先告诉我知意的成衣尺码,腰围胸围还有臀围多少?”给知意买几套通勤装。 萧美桦突然沉默。 因为知意的三围尺寸,她也不清楚。 何宜安以为信号不好:“喂?听得见吗?” 萧美桦终于出声:“知意都是自己买衣服。” 何宜安脱口而出:“你从来都不陪孩子逛街的吗?各个节日也不给孩子买件衣服什么的?” 像领导对下属的质问,萧美桦极其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 她声音也不由淡了几分:“小时候当然买,现在大了,上大学后都是她自己买。知意不像有些孩子,什么都需要家长一手包办,她很独立,从小就住校,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主见,给自己买衣服也是。” 何宜安岂听不出对方在内涵自己包办了许凝微的衣食住行,但她现在顾不上跟萧美桦掰扯这个:“从小就寄宿?” “对,读的国际学校,六年级就开始寄宿。” “六年级给住宿?” “可以申请。” “那么小,你们怎么舍得给她寄宿?” 萧美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舍得也没办法,我一个月有一半时间在外出差,她爸爸忙自己的科研项目,忙起来连自己都顾不上。想维持这个生活水准总不能在家带孩子不赚钱。没有哪个老板好心到一年花几百万雇个人,能让她朝九晚五,还有各种带薪假期。” 何宜安也没再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再独立也是孩子,还没进职场,对职场穿搭一窍不通,况且知意本就比同一届的人小两岁。萧总你也与职场新人打过交道,第一印象有多重要,不必多说吧。她大四了,在拿到实习offer前就应该给她准备几套面试装和通勤装。这是当妈该做的。” 这通电话最终不欢而挂。 凌晨两点,许凝微还没睡着,晚饭因为尚知意也没吃好,这会儿又饿又难受,爬起来去楼下找吃的。 路过书房,房门半掩,亮着灯。 她微微推门,只见何宜安双手抱臂对着漆黑的窗外凝神,身上还是晚上吃饭穿的衣服。 许凝微轻叩几下门板,轻声喊:“妈妈。” 何宜安满脑子都是知意比同班的孩子要小,那么小的年纪就住校,不想家吗?说不定一个班都没有两个住校的,就她自己住校,其他都是高年级学生,她不会难过吗。十来岁正是分享欲最盛的年纪,学校发生的芝麻粒大的事都恨不得跟父母各自说上一遍,而知意一天的喜怒哀乐,想说的时候又去跟谁说。 “妈妈?” 何宜安闻声倏地回神,发现养女站在门口。 许凝微推门进来,“这么晚,是等着跟国内开视频会?” 何宜安笑笑,随口应道:“嗯。你怎么还没睡?” “渴了,起来喝水。” “喝过水快点睡。” “好。” 许凝微到楼下厨房找了点吃的,又加热一杯牛奶送到书房。 何宜安揉揉养女的脑袋:“长大了。”催促:“快去睡觉。” “马上。”她抱了抱何宜安,“妈妈你别累着。” 许凝微睡到第二天十点半起床,家里的停车坪上只有她的车。 “妈妈去公司了?”她问管家。 管家:“我不清楚。” 何总一早就离开了家,应该不是去公司。 -- 自那晚蒋司寻送她回家,接连两天,尚知意在公司没遇到他,但每天下午三点的下午茶雷打不动送到。 茶歇是她唯一能放松走走神的时间。 在Luna的闲谈中得知,这位追他们老板的美女叫Auraro,不仅人美还特别有经商头脑,活跃在各大社交媒体,粉丝众多,人很火,因其高调奢靡的生活经常上热搜。 说到上热搜这事,Luna:“应该是她自己花钱买的。反正她有钱。” Auraro中文名叫宁允,肖宁集团宁董的孙女,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宁家是港岛几大家族之一,宁允在深水湾道生活了七八年,之后随父母长居伦敦,据说十岁生日礼物是石澳半岛价值几亿的豪宅,十八岁生日礼物是英国的一座庄园,二十岁时收到了豪华游艇。 社交媒体上宁允经常晒的那些是她生活日常,请他们公司所有人喝下午茶,对宁允而言,连洒水都算不上。 Luna:“她所有照片和视频都是请团队拍摄,二十五岁生日时还请了一个导演操刀拍了生日视频。” 她想了想导演的名字,“叫周明谦,宁允在评论区回复网友,周明谦是她从小就认识的哥哥。” 周明谦拍的每一部电影,尚知意都看过,喜欢他的拍摄风格,极具导演天赋,年纪轻轻就拿了不少国际大奖,是港岛珠宝大亨的儿子。 Luna抿一口咖啡,又低声说道:“我们老板家比宁允家还有钱,宁允可能也看上了这一点。” 尚知意:“……” “老板是随他妈妈姓蒋,他父亲的新闻,你来远维前应该听过。” 一杯咖啡喝完,关于老板本人的八卦Luna没再多说。 尚知意确实听过,远维资本的创始人路剑波,传言是蒋司寻的亲爸,路剑波是港岛四大家族之一路家最小的儿子,当年从港岛到华尔街,叱咤资本市场。 蒋家是权贵之家,蒋司寻的母亲与路剑波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感情纠葛,外人无从得知。 那个圈子离自己太远,她收收思绪,吃完最后一口甜品,开始干活。 不到五点半,尚知意离开公司,室友于子嘉在微信里嚷嚷着要吃麻辣炒饭,路上经过超市买了一些调味品。 回到家,于子嘉正在做沙拉。 “新买的沙拉酱,网上评价不错,你尝一口怎么样。”不由分说,于子嘉叉了块水果送到她嘴边。 尚知意咬进嘴里,酸酸甜甜的,“不错。” “我还担心你觉得太甜,吃不下。”于子嘉把一盘沙拉塞她手里,“都给你,我再做。”又指指电饭锅,米饭已经做好,“就等你这个大厨回来。” 尚知意草草吃了几口沙拉,找出围裙系上。 今天已经周四,于子嘉说起周末的安排,她要去看男朋友,问尚知意干嘛。 “周六晚看演唱会。” 于子嘉拍拍自己脑袋:“瞧我这记性,票还是我给你抢到的呢。” 她手速快运气好,抢到了一张站台票。 尚知意笑笑,没再接话。 她现在的心境,根本不适合去听演唱会,这几天只有在工作时才没空去想自己那些事。 二十分钟后麻辣牛肉炒饭出锅,满厨房飘香。 于子嘉一大口下去,心满意足。 “太香了。” “比我家阿姨炒的都好吃。” “一盘根本不够我……诶,你怎么了?” 于子嘉终于发现尚知意心事重重。 尚知意无意隐瞒,把抱错的事告诉室友。 于子嘉愣在那,手里的一勺米饭也忘记放嘴里,只有眼睛眨巴眨巴。 想到自己在机场说的那句“被你妈扫地出门了?”,简直往尚知意心口上插刀,她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那个,你别担心房租和生活费,我钱虽然不多但绝对够咱俩吃住。实在不够我从我男朋友那里抠一点。” 尚知意哭笑不得:“钱够用,二哥有张卡在我这。” 于子嘉见过齐正琛,对他本来印象就不错,现在好感度直接飙到顶格。 她声音很小,小心翼翼问道:“你找到你亲爸亲妈了吗?” 尚知意:“找到了,是许向邑。” 于子嘉咂摸道:“名字不错,跟首富名字同音。”说完把那勺快冷掉的炒饭放嘴里。 “不是同音,就是他。” “!” 太炸裂,于子嘉被米饭给噎住,用力咽了两下才咽下去,疼得差点翻白眼。 等她消化了尚知意是许向邑的亲闺女这个事实,胸口还疼着。 知道自己亲爹是首富是什么感受? 什么时候回自家豪宅? 她努力憋着不问,但最后还是没憋住:“你不回家?” 尚知意淡然道:“他们要给许凝微时间调整。” “调整多久?” “不知道。” “那……”要是这辈子都调整不好呢? 于子嘉终于理解为什么室友得知自己亲爸是首富,却如此沉默。 她想着法子宽慰道:“我可舍不得你搬走,就当多陪陪我这个吃货小可怜。” 尚知意笑:“不会丢下你。” 于子嘉掏心掏肺道:“劝你别跟许凝微同住。我也不知道这个想法对不对。”萧美桦偏心小女儿,她是知道一点的,所以不希望室友回到新家还要再跟养女争,多糟心。可许向邑又是首富,不是一般富豪,资源无人能敌,实在让人纠结。 尚知意:“不会。要么各回各家,要么她留我走。” 她就给了自己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谁留谁走,跟她再无关。 吃过饭,于子嘉包揽了洗碗收拾厨房的所有活。 尚知意回自己房间,卧室很小,一个衣柜一张床,窗边还有一张简单的电脑桌,房间被填满。 从家里带回来的两箱东西只收拾出来一箱,柜子里全塞满,另一箱东西没地方放,只能暂时装箱子里。 无事可做,打开柜子,搭配明天通勤的衣服来消磨时间。 适合上班穿的衣服不多,原本计划回家的那一周逛街置办几套,结果血型出错牵出身世,后来哪还有心思再逛街。 翌日周五,本周工作日的最后一天。 尚知意和平常差不多时间到公司楼下,现在有了门禁卡,进一楼大厅无需再登记。 刚从包里拿出门禁,隔壁闸机通道口一道高挺的身影进入她余光。 那人打招呼:“早。” 低沉质感的嗓音。 尚知意一偏头,与男人四目相对,她忙回应:“蒋总,早。” “滴”一声,男人刷脸通过闸机。 他今早落地纽约,回家洗个澡换了干净衣服直接来公司,许珩还在港岛处理后续。 尚知意刷卡通过闸机,走在蒋司寻身后,黑色质感西裤包裹着他长腿,今天他身上的衬衫依旧很抢眼,凝夜紫。衬衫没佩戴袖扣,衣袖很随意地挽了两道。 原来是有人能驾驭得了凝夜紫衬衫,一点不显轻浮风流,衬得他男人味十足。 她垂眸看一眼自己的雪青色衬衫,像他那件被漂白过的颜色。 电梯间还有其他人,进了电梯后两人分站在两边,全程没再说一句话。 蒋司寻到办公室没多久,Luna过来汇报工作,下周要去伦敦出差,她昨晚加班到半夜,把需要用到的资料赶出来。蒋司寻看完数据夸了几句,对下属他从不吝啬称赞。 “下周出差,带上尚知意。”他交代。 Luna不解,类似的出差从没有带过实习生的先例。 蒋司寻合上文件夹给她:“知意是我妹妹,刚找回家没多久。” 我的妈! Luna内心翻起巨大波澜,却一脸平静道:“好,没问题。” 回到自己工位,她一把拉过正在发邮件的尚知意,上上下下打量。 尚知意茫然道:“怎么了?” “老板是你哥?”别说,越看越有点像。 尚知意凌乱几秒,看来蒋司寻将她的身世透露了一些给Luna,但又没说得太详细。 “…算是,不过我跟他不熟。” Luna:“我知道,因为你刚被找回来。” “……”逻辑满分。 至于为什么刚被找回来,那是豪门隐私,Luna不关心,准确说不是不关心,是不该她关心。 不该多问的那当然是闭嘴。 “下周一我陪老板去伦敦出差,你也去。”不忘叮嘱一句,“周末收拾好行李,周一带到公司来。” “这次去伦敦应该能见到你未来嫂子。”这是Luna最后一句与工作无关的闲话。 嫂子? 尚知意立刻反应过来,指的是宁允。宁允现在人在伦敦,如果成功追到蒋司寻,可不就是她嫂子。 突然又想到什么,她忙找出实习第一天Luna给她的项目底稿,他们手头的这个海上风电项目是与肖宁集团合作。 难怪Luna说能见到宁允。 下午茶歇时,Luna拉着她去楼下休闲片刻。写字楼里不少人在这个时间下来到对面的咖啡馆买咖啡。 Luna说自从宁允每天请客,不需要自己买咖啡,她已经快一个月没下来放松。 尚知意买了两个冰淇淋,找个凉快的地方,两人边吃边聊。 Luna盯着她身上的雪青色衬衫看:“你们兄妹都喜欢紫色系。” 尚知意一时无言以对。 Luna:“老板什么颜色的衬衫都有。” 尚知意心说,看出来了。 Luna:“不过他最常穿的是深红和深紫。” 尚知意架不住好奇,问道:“他不穿白色黑色?” “穿,只有正式场合穿。平时的话不超过这个。”说着,Luna伸出五根手指,那意思,平时穿黑色或白色衬衫加起来不超过一个巴掌。 这时尚知意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她顺手接听。 那端问她:“没在公司?” 是蒋司寻磁性的声音。 尚知意咽下嘴里的冰淇淋回答:“在楼下。” “喝完咖啡到我办公室来。” “好,马上。” 挂断后,Luna问她是谁。 “老板找我。”尚知意保存号码,从包里拿出化妆镜,嘴角沾了点奶油,找纸巾擦干净又补上口红,匆忙上楼。 第二次来他的办公室,不再像上回那样过度关注窗外的风景。 与其他同事交流习惯说英语,到了他这儿自然切换成普通话:“蒋总,什么事?”连带着也不再喊他的英文名。 蒋司寻从办公椅上起身,示意她坐过去看他的电脑,“下周洽谈要用到的数据和资料,你提前了解一下。” 她心里有数,能接触到项目的核心机密是沾了许向邑的光。 尚知意看了半页抬头看他:“谢谢。” 蒋司寻靠在沙发里,姿态很是放松,腿上搁着一台笔记本,在回复邮件,“许伯伯对我尽的责任比我父母还多,以后不需要跟我客气。” 父母的功劳归父母,尚知意做不到理所当然。 蒋司寻的手机振动,他瞧一眼,点开查看。 许珩:【我爸来纽约了,让你明天中午过去吃饭。】 蒋司寻回复:【行。你什么时候回?】 许珩:【已经在飞机上。】 ------------ 8 第八章 回复过许珩,蒋司寻锁屏手机放一边,顺口问尚知意:“明天你几点过去?我顺便带上你。” 尚知意从屏幕上抬头,老板没在打电话。 他忽然看过来,似乎在等她回答。 “蒋总,你在跟我说话?” 蒋司寻点点头:“嗯。” 尚知意很确定Luna告诉她的出差时间是下周一,她一头雾水道:“去哪?是去见客户吗?”可能Luna忘记通知她,周六还要见客户。 蒋司寻突然不确定,明天许伯伯家的家宴有没有叫上她,万一没叫,只会让她难受。 如果许伯伯叫了她去家里,自然会安排司机接送。 他没再多此一举,将错就错:“算了,我跟luna过去,上班第一周,你好好休息。” 还真是见客户,尚知意立即表态:“没关系的,我这个班上得不累。” 蒋司寻不再多言,示意她继续看资料。 尚知意也不好执意要去,之后安静沉浸在资料里。 还不到五点钟,他提前让她下班。 尚知意抬眸,想说还没看完,不着急回家,见他关了笔记本,是要打算离开的架势,她把话咽回去。 蒋司寻绕到办公桌后面,瞥一眼电脑屏幕,她只看了三分之二左右。 “周一飞机上再看,来得及。”他道。 男人就站在她身旁,身上清冽的味道极具侵略性,她周围都是。尚知意放下鼠标站起,他高她一个头,身高也给她压迫感。 “好的。那我回去了。” 蒋司寻多关心了一句:“和许伯伯他们相处怎么样?” 尚知意实话道:“还不熟。” “不急,慢慢来。关于你父母和你哥,有什么想要了解的,随时问我。” “好,谢谢。”她心存感激。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尚知意深呼一口气。 家里一些日用品快用完,离开公司直奔超市。 去超市的路上接到尚通栩电话,问她几点下班。 尚通栩刚从周边城市回来,许凝微对他们不热络,无需他们陪,妻子一气之下订了机票去散心。 星期天的航班回国,他心里始终放心不下养女,走之前过来看看。 “爸爸陪你去逛超市,东西多你拎不动。” 父女俩约好见面的地方,先吃了东西才去逛超市。 边逛边聊,不疾不徐,晚上八点钟还没到家。 合租房楼下,来给女儿惊喜的许向邑在车里等了快三小时。 他隐隐的焦急,何宜安全看在眼里:“要不,你打个电话给知意,问她在哪,我们过去接。” 许向邑对女儿耐心十足:“再等等,今天周五,知意可能约了朋友出去玩,不扫孩子的兴。” 他往后靠在椅背里,从车窗打量女儿租住的公寓楼。 如果当初没抱错,他怎么可能委屈女儿租住在这里。 何宜安见他沉默:“在想什么?” 滋味难言,“没什么。”许向邑捏捏鼻梁,“我眯几分钟。” “睡吧,知意回来我喊你。”何宜安把西装搭在他身前。 许向邑闭目养神,其实根本睡不着,脑子里下意识就会拼凑知意从小长大的画面,场景是清晰的,因为代入的是许凝微成长的场景,可孩子的脸庞却始终模糊,总想不起来知意一两岁会喊爸爸妈妈时的模样。 大约又等了半小时,他正想着知意十岁生日是怎么庆祝的,何宜安轻拍他手背:“醒醒,知意回来了。” 许向邑忽地睁眼,还没看清人在哪,推车门就要下去,却被身侧的人一把拉住。 他疑惑地回头,妻子无声示意他看车外。 许向邑定睛一看,女儿挽着尚通栩,两人手里都有购物袋,尚通栩似在叮嘱女儿什么,两人朝公寓楼走去。 何宜安松开他,道:“等等再下去。” 碰面实在没什么可聊。 许向邑望着融洽的父女俩背影:“知意还没喊过我爸爸。” 何宜安听出了话里的失落,宽慰丈夫:“知意跟我们还不熟,相处久了她也会这么黏着你。” 许向邑自欺欺人笑笑,没说话。 何宜安的手机这时有消息进来,秘书发来:【何总,已经替您约好了知意小学时的生活老师,中学时一个带班班主任,他们是最了解知意的人,还顺带约了他们学校副校长,他们三人正好在纽约,其他老师不是在国内就是暑假带孩子出去旅游了,如果有需要,后续我再约。】 秘书又发来明天下午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何宜安吩咐:【以我个人名义赞助他们学校几个项目。】 秘书:【我这就安排,筛选好给您过目。】 何宜安:【辛苦了。】 另一边,尚通栩放下东西没多待,还得赶回酒店,叮嘱女儿锁好门,匆匆下楼离开。 刚才只顾着和女儿说话,没注意路边的两辆黑色轿车,停在这里似乎有点突兀,经过时多看了一眼,但没作他想。 人拐弯不见,许向邑下车,抬腕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不好贸然上楼,他打电话给尚知意。 “知意,我和你妈妈在楼下,你室友休息没?我们方便上去吗?” 尚知意微怔,旋即道:“我室友不在家。” 许向邑不让女儿下来接,挂断后与妻子上楼。 尚知意被这个惊喜惊到,原地站了片刻,放下手机去收拾客厅沙发,抱枕一个个摆放整齐,把刚买回来的东西拎到厨房。 门铃响了,她冷静几秒去开门。 面对面那一瞬,满心的牵肠挂肚,却有口难开。 许向邑温声问道:“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 尚知意请他们进来,给他们倒水,又去厨房洗水果,还好晚上去超市买了水果,不然都没东西可招待。 何宜安瞅向厨房,话音温柔:“知意,不用忙活。”她把五六个女装手提袋放沙发上,特意给女儿选了几套通勤装。 许向邑打量出租房,干净整洁是唯一能找出的优点,房型小,不够通透敞亮,整个房子加起来还不如许凝微一个衣帽间大。 “知意,你住哪间卧室?” 尚知意关了水龙头,回道:“您右手边那间。” 许向邑只站在卧室门口看了看,小小一间房布置得很温馨,但过于紧凑,书桌旁还立着一个行李箱,想来是没地方可放。 何宜安想多了解了解女儿,问还在厨房的尚知意:“妈妈能进你房间看看吗?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起来。” 她笑笑说,“你们这些孩子都有不愿让父母知道的隐私。” “没有,尽管看。” 何宜安感兴趣的是那个简易书架,上面的书和一些摆件能看出孩子平时的喜好。 她转头对丈夫道:“你也进来看看。” 何宜安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专业课的书翻看,空白处做满笔记,书签是一张F1大奖赛的票根。 许向邑不关心这些小细节,他几次环顾房间,用眼睛丈量房子大概几平米,没有他们家一个盥洗台占的地方大。 视线从书架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一张登机牌上,他抬手拿起来看,是前些日子尚知意来纽约的那趟航班,一看座位号,是经济舱。 何宜安只看了四五页书,合上书本放下,身边很安静,她扭头看丈夫,看到了他手里的登机牌。 张张嘴,却又发现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向邑沉默着,把登机牌轻轻放回原处。 尚知意洗好水果,他们回到客厅坐下。 何宜安拿过沙发上的手提袋,衣服的尺码都是她凭目测选的:“前几天逛街给你买了几套通勤装,不是你常穿的风格,但感觉穿在你身上应该不错,妈妈就做主给你买了,有空试试,看合不合身。” 说完心里没底,不确定女儿愿不愿收下。 尚知意看着何宜安,没人关心过她的穿衣风格,她没有拒绝这份心意:“谢谢妈妈。” 那天在公司楼下没喊出来,今天终于如愿。 她对何宜安是在意的,又怎能不在意。 只是她们母女缘分太浅。 那声妈妈像针尖,戳在何宜安心脏上,难过到连声音都变得沙哑:“怎么还和妈妈客气呢。”暗暗平复几秒,“试穿后不合身的放一边,正好周末,带你过去试。” 许向邑一直等着那声爸爸,直到离开也没等到。 可能是没合适的机会喊,他自我找补。 尚知意要送他们到楼下,许向邑不许,让她止步在电梯间,“本来打算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出去吃饭,怪我,想给你个惊喜,没提前给你打电话。” 尚知意忽然想到回来时楼下路边的两辆车,“你们在楼下等了我很久吧?” 许向邑笑笑,避重就轻:“在车里忙工作,不算等。明晚或是后天呢,有空吗?” 尚知意想了想,最终点头:“后天有空。” 电梯上来,门缓缓打开,她挥手道别,“你们慢点。” 何宜安突然不舍,上前一步,“给妈妈抱抱。” 两人差不多高,她双臂圈住女儿。 尚知意瞬间被好闻的香水味包围,她也想回抱一下何宜安,可惜这个拥抱还像上回那样短,短到她还没反应过来,何宜安已经放开她。 回到楼下车里,许向邑又看一眼这栋公寓楼,想抽烟忍住了。 何宜安还在回味那声妈妈,原本该在一岁会说话时喊她,迟了十九年。 “我们把……” “知意飞……” 两人同时打破车里的安静。 何宜安:“你先说。” “知意飞回来那天才刚出院,身体还在恢复,我一想到她坐了二十多个小时……” 为什么买经济舱,是不好意思再花尚通栩的钱买那么贵的商务舱机票。 从得知抱错到现在,不过短短十天,他却觉得漫长无比。 活了半辈子,从来没这么难捱过。 “我们在这里明明有房子,她却有家不能回。知意的性子,跟我们没感情她是不会花我们的钱。不正式接她回去,我张不开那个口让她回家吃饭。吃完了呢?吃完再送她回去?那是她自己家呀。” “宜安,”他看向妻子,“对不起。我想尽快把知意接回去,已经和她错过了二十年,我不年轻了,没有几个二十年能陪她。既然答应了凝微,再多给她一个月时间调整,八月份我打算接知意回家。” 何宜安攥攥丈夫的手:“这怎么能叫对不起我,闺女也是我的。我刚才就是想跟你说,我们把知意接回去。” 楼上窗口,尚知意开窗探出身,楼下两辆车十分钟后才开走。 把那几套衣服拿出来,从款式到颜色都是她从未尝试过的风格,上下衣的尺码都不同,她没穿过这几个大牌,试穿了一下,居然都合身。 拿衣架仔细撑好,收进衣柜。 今天室友不回来,冲过澡,关灯睡觉。 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收拾下周出差的行李,站在衣柜前,尚知意莫名想到老板的凝夜紫衬衫。以免再撞色老板的衬衫,她搭配上衣尽量避开鲜亮的颜色,特别是紫、红两色。 -- 翌日中午十一点半,蒋司寻到达许向邑位于曼哈顿的别墅。许珩已经到了,黑色越野车在停车位上。 进到别墅,客厅只有许向邑父子两人。 许向邑亲切招呼道:“司寻,坐。”手一指旁边的沙发。 许珩双腿交叠慵懒地靠在沙发里,随手拿了一本杂志在看,闻声抬头,往蒋司寻身后看了一眼,空空的,没人。收回目光接着看杂志。 许向邑开口的第二句话:“知意在你那还适应吗?” “不错。”蒋司寻不见外,端起一杯红茶喝,“下周知意跟我一起去伦敦出差。” “司寻来了呀。”何宜安的声音打断他们的聊天。 旋转楼梯上,母女俩从二楼下来。 许凝微挨着爸爸旁边坐下,“试衣服也累人。” 这是换的第五套,晚上演唱会结束,她们那个座位的嘉宾可以去后台和歌手合影。为了与偶像合影,她将系列高定裙拿出来,连着试了四条都不满意。 妈妈说身上这套合适,不是最好看,是最合适拍照场合,既不张扬又显气质。 “爸爸,你要不要跟我去听现场?特别燃。” 许向邑笑笑:“我欣赏不来。不比你们年轻人。” 这时管家过来让他们去用餐,厨师按每个人的口味做了一大桌。 许珩对管家道:“人还没到齐。” 管家懵了,不是说五人用餐? 没人通知她还有其他客人过来。 许凝微则一瞬不瞬瞅着哥哥,今天也叫了尚知意回家? 当数道疑惑的目光都看向他时,许珩合上杂志:“没让知意来?” 客厅瞬间死寂。 许向邑起身,发话:“吃饭。” 没回答。 许凝微松口气,挽着何宜安去餐厅。 何宜安望着丈夫的背影,把心里翻涌的难过往下压了压。 蒋司寻同许珩走在最后,他低声道:“你是真不知道没叫知意,还是假不知道?” 许珩不答反问:“戳我爸心窝子了是吗?” 蒋司寻:“何止。” 许珩:“戳父母心窝子这本事,我还是跟你学的。” 蒋司寻:“……” 满桌的山珍海味,许向邑食不知味,艰难地咽着每一口。 吃饭时聊的全是今晚的演唱会,只要许凝微在家,话题基本围绕她。 许凝微问许珩:“哥,能不能早点过去。” 许珩抬眸:“去那么早干什么?” “到附近商场逛逛,好久没逛了。” 许珩对这个妹妹习惯了有求必应:“行。” 饭后稍作休息,许凝微回房间拿包戴首饰。 许向邑递给蒋司寻一支烟,蒋司寻抽烟不多,还是接过来,两人去了院子里。 心照不宣般,蒋司寻开口:“我会照顾好知意。” 烟点燃,许向邑没多说,用力拍拍他肩膀,一切尽在了不言之中。 还想说什么,蒋司寻欲言又止。 烟雾弥散,许向邑始终沉默。 烟抽完,许凝微也收拾好。 许珩上车前问蒋司寻:“知意英文名叫什么?” 蒋司寻告诉了他,又多问一句:“如果你是许伯伯,怎么选?” 许珩:“我的意见不具备参考性。”他生性淡漠,感情深浅从不在他考虑范围内,“换我,我拼命赚的家产舍得给谁,我就留谁。” 蒋司寻颔首,两人上了各自的车。 许凝微很快下楼出来,拉开哥哥的后车门坐上去。 两辆车驶离别墅,驶向她经常光顾的商场。 蒋司寻没兴趣逛街,待在车里等他们。 许珩陪妹妹在商场逛了半层,后来懒得再逛,一次性刷卡给许凝微买了十来条裙子直接走人。 许凝微留下邮寄地址,“哥,等等我。”她追上来一把将人拖住,央求道:“我跟偶像合影时你多帮我拍几张,千万别睁着眼瞎拍,必须把我拍好看点。” 许珩后悔没带个摄影师来。 从商场停车场出来,落日熔金,慢慢往下沉,余晖洒向整座城市。 今晚几万人来看演唱会,距离场馆的停车场还有一公里,已然水泄不通。 蒋司寻意兴阑珊看着车外,忽然目光在人群中一顿,他拿过手机,找出一个号码拨出去。 街头熙攘,响铃快结束那边才有反应。 蒋司寻滑下车窗,在电话里问:“来看演唱会?” 尚知意第一反应就是转脸找人,目光刚接上,他的车被一辆黑色越野车严严实实挡住,她看不见蒋司寻。 “对。蒋总你也是来看演唱会?” 蒋司寻:“嗯。”又问她买到的是什么票。 尚知意告诉他:“看台票。” 她没有问他是什么票,反正肯定不是外场票。 那辆越野车很快与他的车错开,她又能看到他的后车窗。 车速很慢,不比她走路快。 两人隔着人群和围栏。 蒋司寻从车内看她,对着手机道:“在检票口等我。” ------------ 9 第九章 场馆外,大量歌迷聚集,沸反盈天。 尚知意找到一个显眼的地方站定,把定位发给蒋司寻,他从停车场过来需要几分钟。 距演唱会开场时间越来越近,人潮一波接一波往里涌,她看花了眼,索性不再东张西望找人,低头看手机。 “知意。”周围嘈杂声里,一道磁性的声音喊她。 尚知意抬眸,找了两圈才锁定那人,他今天穿的是黑衬衫,人群里便没那么显眼。 Luna说他平常穿黑白衬衫的次数不超过一个巴掌,今天就被她遇到了那五分之一次。 两人中间人挨着人,挤都挤不过去。 蒋司寻指指东南角,让她到那边汇合。 尚知意意会了他的意思,转身朝那个方向去。 穿过人群,终于碰上面。 “票给我看看。”蒋司寻伸手。 尚知意当真以为他只是看,从包里拿出来给他。 “蒋总,你就一个人来看演唱会?” “不是,还有许凝微和你哥。”说着,蒋司寻把自己的门票给她,“换个座,我还没体验过外场。演唱会结束别急着走,可以去后台和你偶像合影。” 尚知意一看座位号,是中控区受邀嘉宾的座位,想都没想就要把票换回来。 这份人情太厚重,她还不起,也无法心安理得收下。 “蒋总,我……” 话刚开了一个头被蒋司寻打断:“就一张票,用不着放心上。她的演唱会我听过十几场,内外场对我来说没区别。你哥许珩也在那,你们正好见个面,他会带你去合影。” 告诉她从哪进场,他拿着站台票去排队检票。 他铁了心不换回来,她总不好从他手里抢。 尚知意望着他挺阔的背影,大概有生之年,他是第一次排在长长的队伍里等检票入场。 在内场中控区,她看到了许凝微,妆容精致,身上那条飘逸的长裙光看面料就价格不菲,许凝微正歪头与身边的人说话,说到了什么好笑的地方,眉飞色舞,以至于转脸看到她时,嘴角的笑都没能收住。 这是许凝微第三次见到尚知意,前两回都没有仔细看尚知意的五官,今天离得近,看得分外真切。 娇俏的鹅蛋脸上五官极为精致立体,杏眼明媚清澈,眼尾微微上扬,眉目间染了几分清冷。 她不愿承认都不行,尚知意太像妈妈。 身边的人突然不说话,许珩侧眸,顺着许凝微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未曾谋面的亲妹妹。 “打你电话没人接。”说着,他从椅子上起来。 尚知意忙看手机,有个未接来电,歉意道:“太吵了,我没听到。” “没事。”头一次见面,他绅士地拥抱了一下妹妹,随即松开。 拥抱拉近了距离,尚知意没之前那么拘谨。 许珩旁边有空位,她坐过去。 人以群分,许珩的气质与蒋司寻差不多,所不同的是,蒋司寻通身的冷峻疏离里有几分散漫的风流性感,也许与他穿的衬衫有关。而她这个亲哥的气场与何宜安如出一辙,沉沉冷冷。 坐好,尚知意从包里拿出近视眼镜戴上,眼前瞬间清晰。 转身往后看,离看台太远,汹涌人海里根本看不见谁跟谁,她找不到蒋司寻,发消息问他进没进场。 蒋司寻很快回她:【进了。】 【安心听演唱会。】他又发来一条。 【蒋总,等发工资了,我请你吃饭。】 蒋司寻只回她一个字:【好。】 “知意,添加我一下。”许珩把自己手机递到妹妹面前,瞧了一眼她鼻梁上多出来的眼镜:“近视?” “嗯。” 许珩主动聊起:“喜欢F1?” 尚知意倏地转脸,眼神写满你怎么知道。 许珩解释:“蒋司寻把你几个社交账号推给我了,上面有你看F1大奖赛的照片。”他状似随口问道,“喜欢迈凯伦还是法拉利?” 尚知意浅笑:“都喜欢。” 添加好友通过,许珩改备注,说道:“那就各送你一辆,定制车时间要久一些。” “……”怎么都没想到聊天是这个走向。 两辆定制车对她来说是天价,尚知意惶恐,不加犹豫便拒绝:“我只是喜欢,开不来,送给我也是浪费。心意我收下了,车不用,谢谢哥。” 许珩没再接话,“把你拉进家庭群了。” 尚知意一想到家庭群里有许凝微,本能排斥进群,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人已经在群里。 她点开一看,是四人的群。 许珩重新建了一个家庭群,只有他们一家四口,改群名片为“家(知意)”,以区分另一个有许凝微在的家庭群。 现场嘈杂,许凝微凑近哥哥找他说话,一眼扫到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群名,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全然不记得,默默坐正。 当初亲子鉴定结果出来,爸妈商量决定让她和尚知意换回,她一下没崩住,受不住这么大的落差和打击,哭着问何宜安,能不能再多留在他们身边一些日子,舍不得离开他们。 何宜安心疼她,答应了。 今天的家宴也没叫尚知意,她依旧是全家的中心。 逛街时,哥哥还是像以前那样,但凡她喜欢的衣服,全部买下。 似乎什么都没变。 可今晚的演唱会,蒋司寻把嘉宾票给了尚知意,而哥哥建了新的家庭群。 这一切把她打回原形。 将近三个小时的演唱会,全场嗨翻,许凝微却不记得自己听到了什么歌。 这是她偶像的现场,不能浪费这张票,她试了好几次想暂时忘记尚知意这个人的存在,然而无济于事。 在歌迷的意犹未尽中,演唱会落下帷幕。 人散的差不多,许珩带着两人去后台。 从演唱会开场到合影结束,两个妹妹没同对方讲半句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从场馆出来,尚知意看到了路边蒋司寻的车。 蒋司寻也看见了她,发消息:【直接到我这里,送你回家。】 这时许珩对她说:“我送你。” 尚知意先道谢:“不用,我搭蒋司寻的顺风车。” 许珩:“也行。”又道:“等你从伦敦出差回来一起吃饭。” “好。”尚知意挥挥手,快步走向蒋司寻,临到车前还小跑了两步。 蒋司寻坐在后座,手闲适地搭在车外:“慢点,不着急。” “蒋总你早就出来了?” “比你们早出来半个钟头。” 尚知意坐好关上车门,今晚他把最好位置的票给她,又特意等着送她回去,她心里过意不去:“以后工作上有我能分担的活,你尽管安排给我。” 蒋司寻不让她局促,顺着她:“行。” “合影了吗?”他问。 “合了,拍了不少张。” 尚知意解锁手机,点开一张递给他看,“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偶像。” 人在听完演唱会后都有后遗症,精神处于亢奋状态,分享欲就变得特别强,她主动说起:“我六年级就开始入坑,那年正好发了新专辑。” “这么早?” “嗯。”因为住校太想家,二哥就买了专辑给她,让她多听听歌。她又问蒋司寻:“你呢?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蒋司寻:“比你早一年。” “你最……”喜欢哪一首? 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尚知意这会儿意识到对方是自己老板。 蒋司寻把手机还她:“怎么不说了?” 尚知意:“…问得有点多。” 默默接过手机。 蒋司寻笑笑:“没事。”见她彻底不说话,他跟她聊起齐正琛。 就在半小时前,他刚从演唱会现场出来,接到齐正琛的电话,问他对公司一个叫尚知意的实习生有没有印象。 “知道,许伯伯女儿。” 齐正琛:帮我多照顾着一点。 听后,尚知意诧异:“二哥跟你关系很好?” 蒋司寻:“嗯。从小一起玩。他以前提过你。”只不过当时没把尚知意这个名字往心里记,听过便忘。 高中他就转到了上海读,后来申请到国外的大学,这期间和齐正琛见面的时间不多,只有寒暑假在一起打球,但小时候的感情一直在。 尚知意:“等二哥忙完项目过来,我请你们吃饭。” 蒋司寻缓缓一笑,说:“工资还没发,一晚上已经欠了我两顿饭。” 尚知意:“……” 蒋司寻手机进来消息,许珩问他:【还去不去我那里吃宵夜?去的话带上知意。】 蒋司寻:【今天太晚,下次。】 许珩看过消息,对许凝微道:“蒋司寻不去我那,你呢?” 许凝微哪里还有心情再吃喝,摇摇头。 憋了半天,她怨道:“哥,你偏心。” 许珩无可奈何一笑:“怎么就偏心了?” 许凝微没吱声。 半天,“反正你就是偏心。” 许珩:“我还没开始偏心,真要偏心了就不是现在这样。” 许凝微莫名心慌,盯着哥哥:“那你会偏心吗?” 许珩淡声道:“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觉得我会还是不会?” 许凝微张张嘴,之后什么都没再说。 回到家,父母还没睡,找了一部影片看,在等他们俩。 何宜安莞尔问:“现场气氛怎么样?” “还行。”许凝微实在笑不出来,“妈妈,我回房换衣服。” 孩子情绪低落,她都看在眼里,目送许凝微上了二楼,何宜安问儿子:“走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这是怎么了?” 许珩直来直去:“说我偏心知意。” 何宜安向来敏锐:“就因为你新建了一个家庭群?” 许珩想了想:“可能有这方面原因,今晚演唱会知意也在。” 许向邑暂停还没看完的电影,插话:“知意也去了演唱会?难怪打她电话没接。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许珩:“在路上碰到,蒋司寻给她换了票。” 他让父母有个心理准备:“她们俩这性格,没法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何宜安当然知道,所以从未有过这个念头。 她忽然想起来,“不是说嘉宾席能跟歌手合影,那知意合了吗?” “合了。”许珩手机里有。 “你发几张给我看看。” 许珩挑了两张发给母亲,“你们早点休息。”他回自己的住处。 何宜安点开照片,合照里女儿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黑色法式碎花吊带裙,不禁又想起那晚跟萧美桦的通话,越想心里越难平。 “知意二十岁生日萧美桦都没给定件礼服。” 许向邑对礼服倒不是很在意,几件衣服而已:“以后每年多给她定做几件。”当务之急是,“回国跟律师商议一下,目前哪些资产适合放在知意名下。” 何宜安保存照片:“等陪知意吃过饭就回国。”她又让秘书约了室内设计师,给知意设计房间,家里的家具打算重新调整,赶在八月份之前弄好的话,时间特别仓促,她也没时间在曼哈顿多待。 儿子刚走没多久,养女又下楼。 许凝微换下繁复的礼服裙,找了舒适的家居服套身上,刚才在房间自我调节一番,可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以前只要她闷闷不乐,妈妈都会到她房间追问怎么了,再哄哄她,然而这次没有。 “妈妈,明天中午我想吃意大利菜,还去上回那家。”她转头,“爸爸你也一起。” 明天带知意去吃饭,时间冲突了。 许向邑:“明天不行,已经说好陪知意吃饭。改天陪你去。” 许凝微心头像被剜了一块,痛觉涌向四肢百骸。 从小到大这是父母第一次将她的要求排在了后面。 她反应慢半拍点头:“好,你们先陪尚知意吃饭。”然后趴在何宜安怀里,一句话不说。 何宜安在心底叹口气,很轻地拍了拍养女的脑袋。 许凝微用力抱住妈妈:“我没事。” 今天早上何宜安告诉她,八月份接尚知意回来,虽然难受,但她当时不是没心存幻想,也许时间久了,抱错的那股歉疚感慢慢被冲淡,爸妈不一定还想再接尚知意回来,毕竟没感情。 可今晚演唱会发生的一切,还有回来路上哥哥的那番话,让她的幻想破灭。 还好,她与父母有二十年的感情,被父母捧在手心二十年,这是尚知意没法比的。从现在开始,自己不能再肆意挥霍这份感情,得学着做个收敛听话的女儿。 在何宜安怀里黏了好一会儿,许凝微坐直,从家居服口袋掏出卡,十四岁那年,爸爸给她的无限额黑卡,既然尚知意什么都不愿接受,自己不能被对方比下去。 “爸爸,卡还你,我不能再大手大脚花你们的钱。” 她躬身,把卡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同时期待着爸爸会怎么回她。 许向邑看了一眼那张卡,只略微颔了颔首。 一句话都没有,留下了卡。 许凝微像掉进冰窟窿,从头冷到脚,心头打颤,强撑着坐回沙发上。 妈妈呢? 妈妈会说什么? 何宜安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卡上,手支着额头,在复盘今天下午知意几个老师说的话。 “爸爸妈妈晚安。”许凝微想回房冷静。 何宜安温柔笑笑:“晚安。早点睡。” 许凝微依依不舍地在妈妈怀里又趴了两分钟。 人上楼,客厅安静下来。 许向邑往妻子那边挪了挪:“困了吧?回房睡觉?” “不困。”但累,从没这么累过。 下午跟知意的老师聊了两个多钟头,毕业已经有几年,他们对知意印象却很深。 小学的生活老师说,印象深是因为整个小学部只有知意与另一个女孩子住宿,一人陪两个孩子,完全顾得过来。知意刚寄宿那会儿,经常一个人掉眼泪,问她是不是想家,要不要打个电话给爸爸妈妈。她沉默不语,很久之后摇摇头。 也许觉得打了也没用,说不定还会被父母说教一顿不懂事。 后来小声说:我想二哥了,想给二哥打个电话,可以吗。 那时她十岁半。 初中的班主任说,没见过这么用功的孩子,天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自觉性自律性连他一个大人都自愧不如。中学本来还能多跳一级,是班主任劝着没给跳,太小,跟同班同学玩不到一起,不利于身心发展。 班主任曾问她:知意,你怎么这么着急? 知意半天才吐露心声:想早点毕业,少花一年费用。 因为学费太贵,花爸妈的钱有负罪感。 还希望妈妈能以她跳级为骄傲。 许向邑见妻子走神,攥攥她的手:“别再想了。” 她怎么能不想? 知意现在这个性格,就是太小了住校没有安全感造成的。 许向邑询问:“明天带知意去哪里吃?” 哪里的菜都没有他们家里厨师做的好吃。何宜安沉默了几息,昨晚在出租屋,知意小心翼翼喊的那声妈妈,那种针扎似的隐隐的疼,现在还在。 以前只有凝微能让她揪心牵挂,凝微有一点不舒服,她就心疼得不行。即使找到了亲生女儿,她想揪心也揪不起来。直到昨晚在出租屋,女儿当时的情绪、女儿当时喊她妈妈时的心情,她才切身感受到,“知意肯定很难过吧,难过我这个当妈的在找到她后,没有第一时间把她接回家。” ------------ 10 第十章 次日,尚知意被闹铃吵醒,因为演唱会的亢奋,凌晨三点才睡着,今天第一次正式和父母吃饭,压下睡回笼觉的心思,掀被子起床。 室友还在男朋友那里没回来,家里清净到只有她脚踩地板发出的声音。 没吃早饭,拎上给父母准备的礼物,十点钟准时出门。吃饭的地方是她做主选的,一家比较有特色的西餐厅,人均不算贵,价位对她来说比较合适,父母起初不赞同,后来何宜安随了她的意思。 去太贵的餐厅受拘束,吃顿饭总不能让自己一直紧绷着,舒适最重要。 许珩今早又飞去了港岛,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去吃。 【妈妈,不用来接我,我已经在地铁站。】 何宜安换好裙子正在搭配首饰,从镜子里端详自己脖子上的项链,还不如刚才那条。 挑来挑去挑花了眼,以往参加重要晚宴她都没如此纠结,造型师给她选什么她基本就戴什么,今天已经试了第四条,总感觉没那么合适。 许向邑笑着说:“年轻约会时也没这么上心。” “你不是也说年轻那会儿,”何宜安看着镜中,眼角有了细纹,“现在不是不年轻了嘛。”不免伤感,“知意都没见过自己妈妈年轻时什么样子。” “不提这些。” 沙发上的手机振动一声,何宜安让丈夫帮忙看看。 许向邑扣上表扣,弯腰捞起手机,“知意都出门了。” 何宜安手上动作一顿:“你昨晚没跟知意说,让她睡个懒觉?” “说了。”许向邑回复女儿:【到了在附近逛逛,我们马上也出发。】 何宜安顾不上再挑项链,收拾好下楼,旋转楼梯上碰到许凝微。 搁以前,许凝微在假期里十一点之前是不可能起床。可今天早早就醒了,躺床上像被煎的鱼,实在难熬,起来打算出去逛逛。 “上午约了朋友?”何宜安问道。 “没约人。”父母陪尚知意吃饭,她哪有心情再约朋友,再者,那些朋友还不知她是被抱错,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她现在不想面对,“找个展看。”许凝微抱着何宜安胳膊,整个人黏在妈妈身上,慢吞吞下楼。 “凝微,等我一下。”许向邑从身后叫她。 许凝微放开何宜安,扭头等爸爸。 何宜安走在前面,父女俩并排。 许向邑正色道:“看展不急,改天看也一样。” 许凝微等着爸爸的下文,以为爸妈要抽空陪她去看。 许向邑提醒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许凝微眨眨眼,努力想了半天,无果。 “爸爸,你提示我一下。” “今天你亲爸亲妈回国。” 原来是这事,确实没放心上,早忘得一干二净。 许向邑:“你去酒店看看他们,再送他们去机场。” 许凝微几不可查扯扯嘴角,她对尚通栩没意见,就是对亲妈萧美桦喜欢不起来。 大概天生八字不合,连面都不能见的那种。 说话间到了楼下客厅。 许向邑吩咐管家,将准备好的几样礼物让许凝微带上。 一共三份,除了尚通栩夫妻俩,还给妹妹准备了一份。 许凝微一想到要去送机萧美桦,还要给他们带礼物,心口的气开始不顺,这不是上赶着讨好吗。 她真想来一句,礼物我不送,谁爱送谁送! 但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极力去捋顺自己想炸的毛。 “爸爸。”她喊住即将出门的许向邑。 她心里想什么全写在了眼里,许向邑都无需洞察:“按理说,你已经成年,有自己的想法,怎么跟你亲生父母相处,我不该掺和,但你的想法有点偏,我现在还是你法定上的父亲,我不管你谁管你?” “我……” 因为理亏,许凝微别过脸,闷不吭声。 许向邑忍不住数落:“他们大老远从北京飞过来看你,给你买了那么多东西,他们自己可能都不舍得买那么贵的。凝微……” 许凝微委屈:“买那么多东西也是亲爸尚通栩买的,萧美桦成天板着脸。” 难过了一夜,终于可以当着爸爸的面哭出来。 多说无益,许向邑检讨:“是我对不起你爸妈,没把你教育好。” 许凝微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心里咯噔一下,慌乱中小跑着跑到许向邑身边,抱住爸爸胳膊:“礼物我带,也一定好好跟他们相处,不是你和妈妈没教育好我,是我自身的问题。” 她自我剖析:如果性格是有遗传因素,那她的贴心是遗传了尚通栩,自我则遗传了萧美桦。 萧美桦自己生的,次品也得忍着。 院子里,何宜安等半天不见丈夫,欲要下车,人从别墅出来。 她顺口问道,跟凝微聊了什么。 许向邑:“没什么。叮嘱了她两句。” 汽车驶出别墅区,两人坐在后座各自看窗外,谁都没再说话。 知意为何没让他们接,因为离得太远。 不到十一点,他们到了餐厅楼下。 尚知意还在地铁上,许向邑提议走路去地铁站接女儿。上次两人牵着手漫步在街头还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时她刚怀知意,嘴馋,家里的营养餐一口吃不下,许向邑隔三差五带她出来吃路边摊。 后来女儿出生,两人很少再有惬意的二人世界时间。 两人站在地铁站出口,许向邑替妻子遮阳。 尚知意从站口出来,抬头就看到了父母,仿佛做梦一般恍惚。 何宜安走过去,自责:“下回别自己出门,我和你爸去接你。” 昨天约好了吃饭的地方,也说好去接她,但尚知意觉得没必要,因为从富人区到她那里要绕很远的路,“没关系的,地铁方便,还又快。” 何宜安把女儿的长发抄到肩后,问热不热。 “还行,不热。” “妈妈给你买个冰淇淋吃?”哄孩子似的口吻。 只有姥姥姥爷和二哥这么哄过她,尚知意莞尔回道:“现在不吃,早上没吃饭。” “空腹的话那尽量不吃,下回给你买。” 母女俩边走边聊。 尚知意今天背了一个大帆布袋,里面装着礼物。 走在身后的许向邑注意到女儿始终抓着肩上的包带,以为包里东西重:“知意,包给爸爸。” 尚知意转头回:“不重。” 看上去鼓囊囊,是被包装盒撑起来。 想亲近彼此的三口人,结果拘谨地走了一路。 到了餐厅,点过餐之后,尚知意从包里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 周六去看演唱会前,她逛了一个中午加一个下午,给何宜安买了一瓶香水和一条今年新款丝巾,把所有香水专柜转遍,只找到一款与何宜安身上差不多香味的香水。 只是接近,不是同款。 “不知道适不适合您。” 何宜安惊喜又感动,双手接过来,“你买什么妈妈都喜欢。”这话不是敷衍,孩子买的东西在当妈妈的眼里都是最好的。 女儿送的第一份礼物,她迫不及待打开来,礼物全选到了她心坎上。这个小众品牌的香水她年轻时特别喜欢,后来都是定制,很少再买。 她把香水给许向邑看:“眼不眼熟?” 许向邑印象深刻:“这不是我以前经常送你的那个香水?” 听爸爸这么一说,尚知意放下心来,香水没选错。 “爸爸,这是送你的。”她把精致的盒子递过去。 许向邑沙哑着声音说了声谢谢,还有很多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头。以为在等到这声‘爸爸’时,他会异常高兴和欣慰,结果心脏完全被难过占据。 这会儿终于明白,为什么妻子在听到那声‘妈妈’后两天没缓过来。 前菜送上来,他们收起礼物。 何宜安尝了一口,混合着难过咽下。 尚知意大半的注意力都在何宜安身上,对方缓慢的吞咽动作,让她误以为:“是不是味道不怎么样?” “不是。”何宜安实话说,“妈妈没尝出什么味。”她看着女儿,“知意,对不起。怪我,第一顿饭让你在外面吃。” 尚知意:“我不讲究这些。”有许凝微在的那个家,她是不可能回去,宁愿在外面吃,“怪你们的话,我就不会来吃这顿饭。感情都要慢慢相处才会有。” 她浅浅一笑,轻松道,“我不爱吃家常菜,就喜欢西餐。” 女儿替她开脱,何宜安心里更难受了:“等八月份我们回家,妈妈亲自下厨给你做西餐。” 八月,很近,比她预期的提前了很多。 她感受到了父母为这段错失二十年的亲子情所做的割舍和调整,割舍最不易,她知道。从嗷嗷待哺到亭亭玉立,期间是七千多个日夜的陪伴和辛苦付出。从第一声爸爸妈妈开始,那些爱早就成了心底最深的羁绊。 别说何宜安那么疼爱许凝微,就是她与萧美桦这样淡薄的母女关系,只要她开口说心里难受,需要时间调整,萧美桦不会不答应。 在那句‘别喊我妈,我不是你妈!’的隔天,萧美桦发消息给她:你要实在不想回你亲爸亲妈那边,那就先不回,等你想好了再回去。 但八月却也很远,远是因为每一天都需要等待。当一间不大的出租屋就是自己家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安的,就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最终不知落到哪里。 不过到了八月份,她也未必回去。 无论落到哪里,随遇而安。 许向邑说起下周要回国:“公司有事我得回去处理。处理好了我和你妈妈就来陪你。专门陪你,陪你到回家。” “这几天如果有什么事找你哥和司寻,”提到蒋司寻,他总是夸不尽:“司寻是我看着长大,特别稳重,你就当成亲哥,别怕麻烦他。” 尚知意应着:“好的。” 昨晚才见过蒋司寻,总觉得过了很久似的。 -- 周一下午的航班飞伦敦,上午在公司没碰到老板。 时间差不多,Luna提醒她拿上行李箱出发。 加上老板,一共六人去伦敦。 在电梯里Luna对她说:“你坐老板的车。” 有同事笑着附和:“对,坐你哥的车,别跟我们挤。” 尚知意:“……” 公司现在无人不知她是老板的亲妹妹,流落在外多年的豪门千金,现在认祖归宗。 大厦门口停了两辆车,Luna他们上了前面那辆商务车,后面越野车的车窗半敞,车上没人。 尚知意几乎没有停留,推着行李箱上了商务车。 Luna笑:“坐你哥的车不比我们车舒服?” 尚知意只好找个借口:“不想被说教。” Luna表示懂这种感受,因为她也有个哥哥,总喜欢管东管西。 老板的越野车比他们晚出发,但在半路超过了他们。 快到机场她才知道,这次出差是搭乘老板的私人飞机。 在贵宾候机厅,尚知意看到蒋司寻,他正在咖啡机前接咖啡,她收回视线,把行李箱靠边放。 蒋司寻接满咖啡,端起杯子偏头就看到了尚知意,他又拿一个空杯接了半杯,问道:“知意,加不加糖?” 尚知意刚坐下,还没坐稳又站起,“我自己来。” 蒋司寻拿了一包代糖撕开:“一包够不够?” “半……”意识到这不是办公室也不是出租屋,另半包会浪费,及时改为:“一包够了,谢谢。” 蒋司寻倒了半包,拿搅拌棒搅匀后给她,将剩下的半包倒他自己杯子里,边嘬着咖啡边走向他们放行李的那张桌子。 尚知意想起昨天吃饭时爸爸说的那句,‘司寻是我看着长大,特别稳重。’,不止稳重,还特别细心。 到了飞机上,蒋司寻把自己笔记本电脑打开给她,让她接着看上次没看完的项目资料。 飞行的后半程她睡了一觉,醒来即将落地伦敦。 她看舷窗外,地面璀璨如流。 上次来伦敦是去年暑假,二哥带她来玩了几天。 飞机即将落地,蒋司寻收起笔记本,她也将眼罩耳机塞包里。 出海关后有人来接,依旧是两辆车。 蒋司寻走在他们一行人前面,忽然转身找她:“坐我的车。” 已经凌晨两点半,汽车驶离机场,蒋司寻闭目养神。 尚知意也坐后排,他在休息她尽量不发出动静,安静看车外。中间扶手箱的手机振动,她回头本能扫一眼,屏幕上显示Auraro,是宁允的电话。 蒋司寻拿起手机接听,问什么事。 “听说你来伦敦了。” “消息倒是灵通。” 宁允刚跨进家门,在私人宴会上玩到半夜,依旧精力充沛,她甩掉脚上的高跟鞋,赤脚走向酒柜:“不灵通怎么追你。” 蒋司寻:“演戏还演上瘾了,差不多得了,好好忙你的项目去。” “别说,我还真演上瘾了,花点钱既能让爷爷不唠叨我,还又能让他老人家高兴,一举两得。那些咖啡不贵,不要替我心疼。” 宴会上没喝尽兴,宁允倒了半杯红酒接着喝,红唇就着杯沿轻抿,咽下醇厚的液体,笑着调侃:“爷爷说不定正等着你做他的孙女婿。” 两家长辈决定联姻,她天天以忙为借口,半年都不去纽约一趟,有空全世界疯玩,就是没空见蒋司寻,爷爷对此颇有微词,让她对这桩婚姻上上心。 “门当户对的人选里,司寻很难得,你别错过后悔。” 爷爷每次都拿这番话说教她。 她总不能太不孝,于是大张旗鼓开始追人。 蒋司寻有能力有品味,皮囊又好,在一众豪门花花公子里确实难得,倘若她到了一定年纪,还没遇到喜欢的男人,她还是愿意与蒋司寻结婚的。 挂断电话,宁允又漫不经心喝一口红酒。 秘书打来电话:“蒋司寻带了妹妹过来,在他公司实习,二十岁。远维的员工说是亲妹妹,刚找回来。” 路剑波在外面还有个孩子? 宁允在豪门长大,什么豪门狗血没见过,很是淡定。 秘书询问:“需要准备一份见面礼送过去吗?” “准备。”明天她亲自去看看这位未来小姑子。 ------------ 11 第十一章 汽车停在下榻的酒店门口,尚知意下去之前转脸看身边的男人,准备道声晚安,“晚”字还在胸腔里,蒋司寻已经下车。 随行保镖将他的行李箱连同她的从后备箱拎出来。 尚知意忙从车里下来,隔着汽车车顶:“蒋总,你不回家住?” “住哪都一样,酒店方便。” 办理好入住,秘书把房卡交给蒋司寻,也给她一张,两间是同层的景观房。 “亲”兄妹关系的好处在这一刻十分明显的体现出来,连秘书都觉得他们房间在彼此斜对面很正常。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尚知意默默看着电梯键。 蒋司寻侧眸,不忘提醒:“明天下午才有会,不需要早起。” 她就是想早起也起不来,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多。 蒋司寻又问她:“明天中午是让酒店把吃的送到你房间,还是跟我一起去楼下餐厅吃?” 尚知意顺着自己的心意回他:“跟你去楼下吃。” 蒋司寻颔首,表示知道。 回到房间,尚知意从箱子里拿出睡衣去洗澡。 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快四点钟,毫无困意,在睡裙外罩了浴袍去观景露台,泰晤士河就在眼前。露台的木桌上有果盘,还有新鲜的甜品。 什么都没吃,倒了一杯白水喝。 尚知意这才有空看手机,半个小时前,许向邑问她是否落地。 【爸爸,我到了。】 许向邑已经在上海的家里:【那早点睡。】 他在回来的飞机上睡了一觉,勉强撑得住,下午还约了律师去他办公室。 拿上西装要走,被何宜安拦下。 “你都多少天没好好休息了?铁人也熬不住。你不是还想多陪知意几年,没个好身体怎么陪?” 后面那句是许向邑的七寸,去公司的念头不再那么强烈。 他放下外套,看腕表:“我睡三个钟头,你两点钟叫我。” “行,你睡吧。” 何宜安自己没倒时差,泡了一个热水澡,约好设计师下午来家里,洗过澡又换上正装,知意送的那瓶香水她带了回来,拆开在手腕涂了一点闻闻香味。 二十多年过去,这款香水依旧是原来的配方。 楼上许凝微的房间,管家敲门问中午想吃什么。 她回神:“不饿,在飞机上吃过了。” “水果和甜品呢?” “随便。” 许凝微让管家把门关好,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在飞机上,何宜安与业内知名设计师打了十几分钟电话,这个时候约设计师来家里,想想也是给谁设计房间。她最大的失策就是在得知抱错那一刻,脑子一热跑去曼哈顿,反而给了父母和尚知意多相处的机会。 之前想当然以为,随着爸妈的愧疚感淡去,他们兴许不会再把尚知意接回来,如今发现大错特错,因为爸妈对尚知意的愧疚不会随着冷静而淡然,只会随着她在家里享尽娇惯而倍增。 如果在亲子鉴定结果刚出来时,她没有哭着要求再多留一些日子,而是乖巧地愿意回到亲生父母那边,那爸妈所有的愧疚感就会属于她,而不是尚知意。 爸妈直到现在还是很爱她的,这一点她很确定。 毕竟二十年的感情,任谁都做不到在短短半个月里彻底淡去。 许凝微趴在枕头上,捋过之后心里踏实许多。 趴得太久趴累了,翻个身侧躺,目光无意扫到床头的摆台,她与何宜安上个月才拍的照片,每年她都会与妈妈拍几套母女写真。 小一点的时候是每年全家拍,记录她的成长。 爸妈的书房尤其是爸爸的办公室,办公桌和书架上摆的都是她的照片。 许凝微抬手拿过床头柜的摆台,曾经的感情都是切切实实,她也是真心爱爸妈,舍不得他们,所以自己有什么好心虚? “凝微?”何宜安敲门,“吃饭了。” “来了。”许凝微一看时间,马上十二点钟。 何宜安等在门口,她挽着妈妈下楼,思忖之后决定:“妈妈,”她转脸看对方,“你们早点把尚知意接回来吧,之前是我不好,太任性,让你和爸爸夹在中间为难了。” 何宜安摩挲一下养女的手背,笑容轻柔:“没事。” 此时的泰晤士河畔。 尚知意喝了两杯水,还是没困意。 等她困得睁不开眼想睡觉时,天已经亮了。 好在上午不用工作,拉上遮光帘,从包里拿出眼罩戴上,沉在被子里开始补觉。 睡了不到四个小时被电话吵醒,一个陌生号码。 对方自称是路剑波的助理,他们路董人现在就在酒店二楼的咖啡厅,问她是否方便,请她喝杯咖啡。 路剑波,她们远维资本的创始人。 尚知意缓了几秒:“方便,麻烦等我二十分钟。” 路剑波找她十有八.九与蒋司寻有关。 从床上爬起来,快速洗漱换衣服,来不及化妆,第十六分钟的时候出门。 蒋司寻应该还没醒,她没打扰,去隔壁找他的随行保镖,讲明原委,让保镖陪她去一趟。 她没见过路剑波,无法确定找她的是否是他本人,安全意识总得有。 到了二楼咖啡厅,保镖远远扫一眼就认出,“是路董。” “好,谢谢。” 尚知意这才放心过去。 路剑波今天一身西服正装,面前摊着一叠不知什么资料,手中端着咖啡在喝。蒋司寻身上的那种优雅贵气特别像他。 “路董。” 正在看资料的人抬头。 “称呼我路伯伯就行。”路剑波伸手示意她坐:“我和你爸爸很熟悉的。” “您知道我是谁?” “反正不可能是我女儿,我生不出来这么好看的。” 尚知意笑,没想到他普通话说得还不错,讲话也幽默风趣,不着痕迹就把人给恭维了。 路剑波合上资料,又点了一杯咖啡。 公司都在传他还有个女儿,刚刚认祖归宗。 外面有没有孩子,他自己能不知道吗。但能让儿子带在身边又对外宣称亲妹妹,自然不是普通关系。 一查才知,原来是许向邑的闺女。孩子抱错,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当年何宜安在港生产,作为许向邑夫妻俩的朋友,病房和医生都是他着手安排,谁能料到竟然出了岔子。 为此,他前几天专程去了一趟医院那边,医院如今在路家旗下,问什么都方便,负责人告诉他,说抱错是意外。 可能他生性多疑,反正他不信是意外,但二十年过去,无从查起。 即使是意外,他也深感自责。 “我和你爸爸因为一个项目认识,后来无话不谈。我和我前妻也是因你爸爸结缘。” 蒋家和许家是京圈世交,当年他通过许向邑认识了蒋司寻的妈妈,从热恋到情变不过短短五六年,他精神出轨,前妻知道后没有闹,在客厅坐了一整夜,第二天收拾东西带着孩子从港回京。 这段不被她家里人看好甚至一度反对、连婚礼都没有的婚姻,最终以离婚收场,从此再也没联系过。 她说这辈子都不必再见。 那会儿蒋司寻才两岁,几乎没感受过家庭温暖。 路剑波回忆过往,前尘往事都在他的记忆里,“你爸爸算是我们的红娘。” 他们闹离婚后,许向邑愧疚不已,当着他面曾说过,后悔把司寻妈妈介绍给他认识。 在他缺席儿子成长的那么多年里,许向邑对司寻颇为照顾。 儿子在青春期极其叛逆,家里谁都管不了,许向邑将司寻转到上海念书,亲自教育。 难怪爸爸让她把蒋司寻当亲哥,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 路剑波道:“从感情上,你的确算得上是司寻的亲妹妹。” 他今天过来除了看看老友的孩子,还有一事相托,将手边的资料放到尚知意面前。 全英文,尚知意粗略扫了一眼:“这是?” 路剑波:“你们这次投资的海上风电项目的一个内部风险评估,你拿给司寻看,再帮我劝劝他,胃口别太大,贪心不足反遭吞噬。” 他不是没劝过蒋司寻,但那个逆子当耳旁风,故意跟他对着干。 “最多持股百分之十,他现在要拿下百分之二十三,即便是与肖宁集团合作,有肖宁托底,风险还是太大,有一些政策性风险连肖宁这个本土企业都无法对抗,何况是远维,所以必须得考虑在前面。” “你跟司寻走得近,你的话他或许能听进去几句。” 尚知意心说,她哪有那个本事。 一杯咖啡的功夫,路剑波结束这次碰面:“代我问你父母好。” 与路剑波分开,尚知意拿上资料上楼,这些资料比蒋司寻给她看的那些更机密,回到房间开始分析,直到蒋司寻打电话来让她去吃饭。 男人在电梯间等她,漫不经心看着窗外的钟楼。 听到脚步声,蒋司寻转身。 尚知意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上午路董找过我。” “听说了。”蒋司寻按电梯。 说着,尚知意从包里拿出风险评估资料给他。 蒋司寻随意翻了两页:“看过了?” “嗯。” “看完有什么想法?” “看之前我没决定劝,看完觉得路董的建议有他的道理,百分之二十三的话,风险太大,不可控。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 他当然知道风险有多大,蒋司寻笑笑,声音难得温柔:“好,那我再重新考虑,明天给你答复。” “……” 她还打了那么多腹稿打算用来劝他,结果一句都没派上用场。 吃饭时,尚知意没刻意找话聊,安静用餐。 余光能瞥见他修长的手,下午与肖宁集团的会议比较重要,他穿了件藏青色法式袖扣衬衫,内敛稳重。 蒋司寻见她一杯水快见底,放下叉子,拿过她的水杯加满水。 “等这个项目结束,你到募集部待段时间,争取在你毕业前把募投管退都跟一遍。” 尚知意抬头看他:“我能一直留在远维?” “以你的学历和能力当然没问题。”蒋司寻把水杯搁她手边,“毕业后不去凌加?” 凌加资本幕后的老板是她亲爸许向邑,她没有一丝纠结:“我还是留在远维。”至于不去凌加的原因,在外人看来不免牵强:“我有点怕我爸,去凌加压力会特别大。” 而且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成就感。 蒋司寻分析利弊给她听,去凌加压力虽然大,但有许伯伯亲自带,她很快能独当一面,“许伯伯的经验,业内几乎没人能比。” 尚知意没有动摇:“暂时不考虑去凌加。”略有犹豫,还是问了,“到时你能当我带教吗?” 问完,呼吸不自觉屏住。 蒋司寻:“可以。” 尚知意感激道:“谢谢蒋总。” 吃过饭稍作休息,下午一点半他们前往肖宁集团。 尚知意公私分得很清楚,自觉坐了Luna那辆车。 关于这个项目的风险,蒋司寻经过一个中午的深思熟虑,已经有了决断,不需要再等到明天,去肖宁集团的路上他就给了路剑波答复。 “我决定持股百分之十二。” 懒得打电话,发了语音。 既不是路剑波建议的百分之十,也不是先前他一意孤行的百分之二十三。 逆子愿意退让十一个点,路剑波已经相当欣慰。 他正在翻阅今天下午拍卖会的拍品资料,视线停留在一套稀有珠宝上,把平板递给助理,“让人拍下来。” 下午四点钟。 宁允接到在拍卖会现场的秘书打来的电话,说她看中的那套珠宝路剑波也看中,看架势,路剑波那边势在必得,秘书请示她:还要不要再往上加价。 宁允不敢置信:“路剑波买珠宝首饰?” “嗯。问过了,他身边的人说是拍给家里的孩子,以后当嫁妆。” 能让路剑波这么大手笔,还又是当以后的嫁妆,看来是送给尚知意无疑了。 秘书纳闷:“没听说路家接外面的哪个孩子回来认祖归宗。” 宁允:“这不重要,蒋司寻姓蒋,影响他继承路剑波的财产吗?路家承不承认尚知意一点儿不重要,路剑波愿意放手心里捧着就行。” 她扔下一句,“你们回来吧,这套珠宝让给我未来小姑子。” 宁允确认过,蒋司寻的会议五点左右结束,几乎差不多的时间,她带上给尚知意准备的礼物出门,前往酒店。 这兄妹俩有意思,在伦敦有家不回却住酒店。 这家坐落在泰晤士河畔的酒店隶属肖宁集团旗下,路过前台,宁允顺道问了一句,路剑波可曾来过。 前台对此印象深刻,因为清场了二楼的咖啡厅,“上午来过,等人等了半个小时。”其他的便不清楚。 等了半小时?宁允啧了一声。 路剑波是路老头四个儿子里最不听话的一个,年轻时桀骜不驯,谁有那个能耐让他等,别说半小时,三分钟他都不会等。 三十年河东,现在眼巴巴来讨好自己的儿子女儿。 蒋司寻当初根本不愿意接手远维资本,路剑波不得已,放低姿态,又是送飞机又是送股份,还找中间人打感情牌,蒋司寻才勉勉强强进入远维。 进入远维后,蒋司寻处处跟他对着干。 就这,路剑波还上赶着到酒店来。 前台给宁允送来一杯温水,她在一楼大堂等着蒋司寻和那位她好奇已久的小姑子。 等了不到十分钟,他们一行人回来。 宁允的视线分不出一点给蒋司寻,都集中在他旁边的漂亮女孩身上。 蒋司寻意外:“你怎么在这?” “追你啊。”宁允笑着说道,目光再次落在尚知意身上,“知意?”她热情自我介绍,“宁允,叫我Auraro或宁允都可以。” 终于见到这位请他们喝下午茶的宁家千金,对方明眸皓齿,妆容加持下五官格外深邃,明艳又性感。尚知意浅浅一笑:“幸会,谢谢你每天请的下午茶。” 宁允心情大好:“你知道是我请的?” “知道。咖啡好喝,甜品也好吃。” “喜欢就好,以后我继续请。”宁允把手里的礼物送上:“初次见面,一点心意。” 无功不受禄,尚知意像在看一个烫手山芋。 蒋司寻伸手接过来:“感谢。” 宁允:“怎么还跟我见外。”她下巴对着二楼一扬,“先去喝杯咖啡,想想晚上去哪里吃。” 尚知意不打算当电灯泡,找个借口:“你们聊,我回房间找Luna对接项目资料。” 蒋司寻看向她:“工作先放一放,Auraro专程来看你,晚上一起吃饭。” 三人去了楼上咖啡厅,蒋司寻还记得她喝咖啡要加半条糖。 她抿着咖啡不说话,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宁允问蒋司寻,下午爷爷有没有找他。 蒋司寻:“宁董请我去他办公室喝了一杯红茶。” 宁允说,这两年爷爷没什么事基本不去公司,是特意在等他。已经猜到爷爷会说些什么,“又催我们两个早点定下来是不是?” 蒋司寻:“差不多这个意思。” 宁允喝一口咖啡:“你说爷爷急什么,反正我们两个早晚要结婚,干嘛这么早就进入坟墓。” 尚知意是与蒋司寻并排坐,她收着转脸的幅度,只用余光看他,先前以为宁允只是他众多追求者之一,原来两家打算联姻。 她转头假意欣赏窗外,落日最后一丝余晖从泰晤士河上收起。 喝完咖啡,就近选了一家海鲜馆吃海鲜。 四人的餐位,蒋司寻坐下后,宁允自然而然坐在了他对面。 她这个电灯泡就不该来。 “知意。”蒋司寻拉开自己身侧的餐椅,示意她过去坐。 尚知意只是把包放在他身旁的椅子上,人坐在了宁允旁边。 蒋司寻看她:“怎么坐那边?” ------------ 12 第十二章 尚知意并未解释为何不坐他旁边,也解释不清。 只说:“我跟Auraro坐。” 宁允对着蒋司寻幽幽道:“你这话我不爱听,知意怎么就不能坐我边上?”管得可真宽。她扭头冲尚知意笑笑,温柔的不得了,把菜单给她,让她先点。 蒋司寻的目光在尚知意与空位间停留半秒,起身:“换个座。” 男人拿着自己的水杯已经站到她旁边。 尚知意一时间不太确定,他是想跟宁允坐一排,还是觉得她对着空位有点像电灯泡而照顾她的感受。 来不及想太多,她挪到宁允对面,他在宁允旁边坐下。 饭桌上依旧是他们两人聊,她默默吃菜。 宁允把自己喝了一半的水杯放蒋司寻面前,无声笑着示意他帮忙倒水。 蒋司寻看了她一眼,绅士地替她添水。 宁允笑容明媚:“可惜呀,早知我提前通知狗仔过来蹲拍,你刚才那么贴心一幕要是上了热搜,我爷爷能多活好几年。” 蒋司寻把水杯给她:“你一年砸在热搜上的钱不少吧?” 宁允爽朗笑出声,嗔怪道:“你这人,心知肚明就好,非说出来,我不要面子的吗。”动辄上国内外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当然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那是实打实真金白银花了出去。 她端起水杯啜两口,说起八月份她的生日宴,今年就在庄园里庆生,他从曼哈顿飞过来,一来一回至少得两天时间,提醒他别忙忘了,把那两天空出来。 蒋司寻“嗯”了一声。 他们前几年在家里安排下认识,后来达成默契,一年象征性见两次,只在对方的生日宴上露个脸,算是给彼此家里一个交代。 宁允担心冷落了面前的小姑娘,将话题绕到她身上,聊起她读大几,什么专业。 尚知意咽下嘴里的食物,一一告知。 “聪明就算了,还长这么好看,你们学校追你的男生不得排成队。” “没那么夸张。” 宁允笑:“不排成队才不正常。你中学跳级,大学还修了双学位,那还有时间谈恋爱吗?” 尚知意诚实回答:“别人问我我都说没有,但其实有。” 宁允被逗乐,越发喜欢这位未来小姑子。 相谈甚欢,她问尚知意有没有男朋友,有的话下次一起吃饭。 蒋司寻抬眸,看向斜对面的人,想起凝微也恋爱了,她们一样大。 尚知意回宁允:“没有,没遇到合适的。” “有机会我多介绍几个优秀的男孩子给你认识,说不定就有看对眼的。” 这顿饭吃得差不多时,宁允见尚知意有些百无聊赖,于是打电话给自己的堂弟宁寅其,让他开车带尚知意去兜兜风。 两人年纪相仿,应该聊得来。 蒋司寻欲要拒绝宁允的好意,没想到尚知意答应了,对兜风的兴致看上去似乎蛮高。 她不是对兜风感兴趣,是想借这个机会赶紧离开,不想当电灯泡。 蒋司寻单纯以为她要出去逛逛:“想看夜景我一会儿带你去,不用麻烦寅其。” 尚知意:“我还是和同龄人去,有话说。” 蒋司寻笑着看她:“看来跟我没话说,我好像不比你们大很多。” 这话不好接,尚知意没吱声。 宁允嫌蒋司寻不知趣,当面吐槽:“有点当哥哥的自觉性好不好,哪个小姑娘想跟亲爸亲哥一起出去玩,还以为是小时候呢。” 转脸看向尚知意时,又瞬间换了一副笑容明朗的表情,“别理他。” 不到一刻钟,宁允的堂弟驱车到达。 帅气、温暖是她对宁寅其的第一印象。 打过招呼,她背上包对蒋司寻挥挥手。 蒋司寻叮嘱:“早点回酒店。” “好。”同宁寅其一道离开。 尚知意一走,蒋司寻重新坐回宁允对面,叫来保镖,让他们陪同尚知意。 宁允调侃:“看不出来嘛,你还有妹控的潜质。” 蒋司寻没搭茬,把宁寅其的车牌告诉保镖,几人迅速下楼。 刚才当着尚知意的面,有些话他不方便说:“以后别随便介绍人给知意认识。” 宁允不乐意了,什么叫随便介绍? “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寅其,自己说句良心话,寅其人品怎么样?介绍他们认识又不是一定要恋爱,知意刚被认回来,在这个圈子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多几个朋友不好?” 她冷嗤:“不识好人心!” 蒋司寻不予争辩,只道:“我答应过知意亲妈,把她照顾好。以后认识朋友的机会多的是。”但不是现在。现在她真实身份还没被许向邑公开,有些场合她无法自如应对。 而他没立场、也不能擅自替许向邑做主公开。 楼下,宁寅其打开副驾车门。 不熟悉的两个人去兜风多少有些尴尬。 尚知意坐稳系上安全带,“非常感谢,帮了我大忙。” 宁寅其理解,笑说:“不客气,换我我一分钟都呆不下,谁想当电灯泡。”他尽地主之谊,问她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若没有,他安排路线。 尚知意一时想不到特别想去哪里,上次来伦敦,二哥带她逛遍所有街区,每天都是清早出门凌晨两三点才回,所有的夜景都看过。 “你来安排吧。” 宁寅其主动调节气氛,全程有说不完的话,从校园聊到现在的实习。 又说起前几天她偶像的演唱会,没想到宁寅其也是铁杆歌迷,这让两人瞬间拉近了距离。 宁寅其邀请:“八月份伦敦还有一场演唱会,歌单有调整,加了十年前专辑的两首,来不来听?” 那两首歌恰好是尚知意入坑的歌。 她当然想听,关键是票难买,每场演唱会都一票难求。 宁寅其看出她的踌躇:“票我来想办法,当我送你的见面礼,我爸和路伯伯关系特别好。” 路伯伯? 尚知意脑子短路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他口中所提的路伯伯是路剑波,他以为路剑波是她亲爹。 她实在不想骗宁寅其,有那么一瞬,想告诉他,她亲爸是许向邑,转而又想到,许向邑还没公开许凝微不是亲生的。 抱错这件事,没几个外人知道。 至于许向邑最后要不要公开许凝微养女的身份,她并不确定。 于是想告诉宁寅其真话的那股强烈念头,瞬间被浇灭。 宁寅其不时看一眼倒车镜,确定后面的那辆车始终紧随他,看来蒋司寻并不放心他开车乱逛。 他征求尚知意的意见:“去坐伦敦眼?” “不坐,找个地方看看就行。” 宁寅其开到一个最佳观赏点,将敞篷跑车靠边停,盯着夜幕下的摩天轮怔神半天。 他看向身边的人,再次确定:“真不去坐?” 尚知意摇头:“我坐过。” “你跟我一样,坐过就不想坐第二次。我认识的一个人,她恨不得每周都坐,坐那么多次都不觉得无聊,我只要有空就陪她来。”宁寅其仿佛陷入回忆。 “你喜欢的女孩子?” 宁寅其微怔,然后大方承认:“是。” 尚知意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快九点钟。她住的酒店就在附近,走路只要十来分钟,不需要他再送。 “我回去了,今晚耽误你这么长时间。下次有机会请你和那位女孩吃饭。” 宁寅其反应不算慢:“怕耽误我陪她约会是吗。我和她前两年就分开了,她现在不在伦敦,也有了自己的生活。” 顿了顿。 “我经常一个人开车到这里。” 因为这里抬头就能看到伦敦眼。 尚知意听得心里酸酸的。 宁寅其拿出两瓶水,拧开一瓶递给她:“你要不想回酒店就再待一会儿,不耽误我时间,反正我一个人在车里也是待,你在我们还能聊几句。” 他笑笑,“其实是你陪我。” 尚知意把解开的安全带又反手系好。 两人想到什么便聊什么。 有一搭没一搭,无需刻意找话说,难得的投机。 正聊着,突然哗哗下起了雨。 宁寅其把跑车车篷升上去,“八月份来看演唱会吧。”他真诚邀请。 尚知意没再犹豫:“好。到时请你吃饭。” 有些人见第一面就能成为无话不聊的朋友,她和宁寅其就是这样。 十点半,蒋司寻的电话如约而至。 “知意,什么时候回来?外面下雨了。” 尚知意差点脱口而出——没事,我在车里,淋不到。 毕竟是自己老板,老板这么委婉催促,不想回也得回。 她对着手机说现在就回去,几分钟到酒店。 挂断电话,蒋司寻让后厨送两份宵夜过来。晚上吃饭的海鲜馆是宁允订的,他对海鲜一般,尚知意吃的也不多。 订好餐,他在沙发坐下来,外面露台上雨声啪嗒啪嗒往下滴。 安静片刻,想到今天在街上看到的演唱会倒计时海报,找出科恩的电话打出去。 科恩的公司与远维在同一栋大厦,他在二十楼,科恩在十六楼,两人经常在等电梯时遇到。 电话接通,蒋司寻开门见山:“帮个忙。” 两人认识多年,说句心有灵犀都不为过,科恩:“不会是又要演唱会的门票?” “猜对了,八月份的伦敦场。” “还是三张?” 蒋司寻:“两张。” 纽约那场的三张嘉宾票也是科恩帮忙拿到,当时时间仓促,离演唱会只有几天,费了不少周折才拿到中控区的票,这次他提前请科恩帮忙。 科恩多问了一句:“你最近不忙?还有时间去伦敦看演唱会?” “不是我看,给家里的一个妹妹。”关于尚知意的身世,蒋司寻没详说。 刚挂电话,两份宵夜送到他房间。 这时尚知意也回来,路过他房间门口,特地跟他报备一声。 他房门半敞,她站在门口看不到人,不由拔高音量:“蒋总,我回来了。” 他应了一声。 “给你叫了宵夜,拎回去吃。”蒋司寻挽着衣袖从客厅出来,手里提着一份宵夜和宁允给她买的礼物。 尚知意晚上只想着尽快逃离海鲜馆,仓促间忘记买单。 礼物是她收的,理应她请客。 “晚上那顿饭多少钱,我转给你。”她扫一眼礼物,“不然我收下也不安心。”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蒋司寻多少了解她的性格,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示好。无意让她被一份礼物困扰,直接告诉她今晚那顿饭花了多少钱。 尚知意凑个整数,转账过去。 从他手中接过礼物没立即离开,一顿饭没多少钱,哪能跟礼物扯平,她过意不去。宁允比她大六岁,直呼其名不礼貌,她称呼英文名:“Auraro以为我是你亲妹妹才送我礼物,一直瞒着不是办法。” 蒋司寻:“没关系,等许伯伯公开你和凝微的关系,宁允自然会明白。”到时连解释都不需要。 尚知意欲言又止,爸爸什么时候公开她,甚至会不会公开,连她这个当事人都不确定,别说是蒋司寻。当初蒋司寻对外宣称自己是他的妹妹,应该也是考虑到她身份不知何时才被公开,为方便关照她,只能出此下策。 道了晚安,回房去。 宵夜合她胃口,一份全部消灭光。 吃过饭,这才拆开宁允送的礼物,一只拼色手袋,这个品牌的包从几万块到上百万不等,她猜不透这款多少钱。 但肯定不便宜。 正打算去官网看看价格,家庭群里有消息,她顺手点开来。 群名是“家”,刚建群时还是“家(知意)”,群内系统消息显示,两分钟前更改的群名。 许珩:【十月份奥斯汀的F1大奖赛,想去看的群内报名,报名时间截止中午。】 尚知意:“……” 许珩私发给她:【你的票已经给你预留好。】 尚知意:【谢谢哥。】 看来群内报名消息是专门发给父母看。 她下意识看一眼时间,国内现在是早晨六点二十,父母也许还没起来。 尚知意并不清楚的是,父母习惯了早起锻炼。 迎着晨光,何宜安与丈夫正在自家门前的网球场上打球,数个绿色小球散落在草地。 一局结束,她拎着球拍去休息区喝水,桌上手机屏幕不时亮起,指尖划开,处理了几条海外工作群的消息,然后就看到儿子在家庭群里的报名消息。 “过来报名。”她冲丈夫喊了一声。 许向邑一头雾水:“报什么名?” “十月份去看F1大奖赛,奥斯汀站。” “不看。”坐在那看赛车一圈圈开,许向邑不感兴趣。 何宜安说道:“知意也喜欢F1。” “你怎么知道?问过她?” “她课本的书签就是F1大奖赛门票的票根。” 许向邑不假思索:“那我陪知意去看。” 何宜安在群里回复儿子:【一家人都去看。】 许珩:【一家人是四口还是五口,你们提前说清楚,万一我只留了四张票。】 儿子现在连她的心窝子也戳,陪知意去看比赛,她怎么可能带上凝微。何宜安:【你有女朋友了?带你女朋友去的话那就是五口。你爸也去。】 许珩:“……” 母亲四两拨千斤,回旋镖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没女朋友。】 何宜安:【那就四口人。】 她又道:【知意那边是半夜,可能睡了,下回发消息早点发。】 尚知意忙冒泡:【我还没睡。】 她对着桌上的包拍了一张,发到群里,【妈妈,这个包大概是什么价位?】到官网查还不一定查得到,不如问妈妈来得准确。 何宜安:【算上配货的话不便宜,差不多得你一年的学费加生活费。这款包普通会员还买不到。别人送你的,你想回礼是吗?】 【你想回什么?妈妈给你准备。】 尚知意:【暂时不回礼,没想好回什么。是宁允送我的。】 何宜安:【那不需要回礼,司寻结婚对象不管送你什么,你不用客气,直接收下。】人情她来还。 尚知意:“……” 他们联姻的事,连妈妈都知道。 何宜安:【我也给你定了包,到货得一两个月。】 她催促女儿:【快睡吧,不然明天起不来。】 【好的。妈妈晚安。】 尚知意放下手机,把包装箱子里。 可能是宵夜吃多了,睡不着。 之后一连两天晚上,蒋司寻都让后厨给她送来宵夜,对她照顾周到。 周四那天,同肖宁集团的合作基本敲定,谈得如此顺利是宁董亲自出面促成,算是给两家联姻表了一个诚意。 当天下午,他们返程回曼哈顿。 到了飞机上,尚知意找出眼罩戴上倒时差。 刚眯上眼没多久,身边忽然一阵清冽的木质香味,随之有人在她身侧的座位坐下,尚知意摘下眼罩坐直。 蒋司寻侧脸:“吵醒你了?” “没。睡不着。”尚知意把眼罩收包里,拿出平板看。 各忙各的,两人半天聊一句。 尚知意忽然侧脸:“对了,Auraro送我的礼物是一只限量版的包,很贵。” 蒋司寻:“再贵也没事,礼物的人情我还。”转了一封邮件给她,附件里有项目相关资料。 她平板的当前页就是公司邮箱页面,但她半天没点开。 蒋司寻瞅着她:“在想什么?” 尚知意回神:“在想你和Auraro结婚时,我送你们什么礼物合适。” ------------ 13 第十三章 ------------ 14 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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