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1章 内容简介 备受天下瞩目的镜湖剑会在剑山举行,巴山剑场余左池与岷山剑宗百里素雪大显身手,声名远播。 一招未出,甚至都不曾亲临剑会的巴山剑师顾离人却获得了 “天下剑首”的称号。就在天下才俊争做顾离人弟子、抱怨巴山不公的当口,顾离人却向世人宣告:山野少年王惊梦已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为达各自目的,各国联手布局,顾离人、百里素雪身死;为寻元凶大恶,王惊梦矢志挑战天下高手查找线索;为了实现自己的野望,郑秀也盛装来到了长陵。 此时的长陵,各方势力云集,风雨欲来之势顿起。 ------------ 第2章 楔子 残阳如血,春寒料峭。 一条年久失修的官道旁,萋芜的荒草本该是一片灰败的颜色,此刻却染上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那骑于马上的少年身影被拉长数倍,手中滴血的长剑仍在震颤。夕阳仿佛将他的脸也映上了血色,他原本温和的五官带着一丝狰狞。 少年已经奔波了三天三夜了,一路上边打边逃,早已身心俱疲。他握紧了缰绳,心中暗暗想到,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办法,长此以往,或许胯下的马儿也会因不堪忍受这奔波之苦而率先倒下。沿途收到消息的边军越来越多,必须要找个机会将这波追兵除去,然后将行踪隐匿起来。 他放走马儿,让它自行吃草,自己则俯身藏入一人多高的荒草之中。 那荒草一望无涯,随风摇摆,沙沙作响,藏匿其中,就如同沧海一鳞。然而即便这样,他又如何逃得过如蚁大军的地毯式搜捕! 少年知道躲避是没用的,他只是想赢得一线喘息之机,养好精神,再全力一击。 一阵风吹过,“哗啦哗啦”的声响却让这荒草丛显得更加寂静。 “出来吧!”少年虽身处险境,但神色如常,仿佛根本不知恐惧为何物。 荒草中现出八个黑衣人来,呈锋矢阵型护卫在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金盔银甲的鬼面将军身旁。 将军轻叹一口气,仿佛有些惋惜,又带着一丝无奈。片刻之后,方才缓缓说道:“本将军有爱才之心,这才屡屡对你手下留情。不要以为修了几年剑,我们就奈何不了你!” 他语调平淡,散发出来的威压却如同山岳一般,让人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少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那威压对他而言,根本就不存在。他略略挑眉,喝道:“四境之下无分别,你修剑虽有十余年了,可我并非胆小怕事之人。如若不是你们这些国之干城肆意屠杀我阳山郡的黎民父老,我又何须动用手中之剑?废话少说,动手吧!” 少年未动。 鬼面将军却犹豫了片刻,方才翻手往下一按。 八个黑衣人听命而动,将少年围在中央。 然而他们尚未行动,少年便蓦地冲天而起,身体曼妙地悬空一转,挥剑划过他们的咽喉。 一剑尘嚣起,岁月断! 八人皆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明白剑气怎么会来得如此迅疾,这少年究竟是谁? 没有人告诉他们答案,他们再也无法得到答案! 一剑杀八人,风过不留痕。 “还不动手?”少年望着一地的尸身,催促道。 鬼面将军背上之剑感受到少年身上绝无仅有的庞然气势,早已按捺不住,兀自震动不休。他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悄然握住剑柄,蓄势待发。 “大王下令让阳山郡所有百姓撤离此处,你们何必拼却一条性命,也要死守在这里?” “因为这里是家。”少年眉如剑,眸似星,脸上透着倔强与不屈。 “可王命如此……”鬼面将军叹道。 少年冷冷说道:“王命又如何?‘圣人恒无心,以百姓心为心’,百姓并非草芥,岂能随意处置!” 鬼面将军一愣,正欲继续劝说,背后之剑忽然脱鞘而出,于风中乱舞,发出亢奋的嘶鸣。此剑颇有灵性,看来已将少年视为难得的对手。 “你……很不错。” “些许手段,何足道哉!请!”少年微微一笑,缓缓举起长剑。 鬼面将军反手提剑,从马上一跃而起,逼近那少年。 少年收身一退,蓦然避开。他腿法灵活,拧翻走转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鬼面将军长于野战攻城,近身缠斗起来也是开合自如,讲求实用,颇有军旅之风。他一把快剑连攻数招,劈空斩风,来势汹汹,只是剑锋每每将要刺中少年之时,却都被对方堪堪躲了过去。 少年果然不凡,尽管鬼面将军攻势如潮,他却能跟上节奏,紧逼其后。 此时此地,若要取胜,必定得出奇招! 少年抽剑回身一连抵御数招,便和鬼面将军拉开了距离。 鬼面将军翻身跃起,腾空倒悬,与少年保持一条直线!这气势如同猛禽扑兔,给人一种可怕的压迫感。他在半空中快速转动手腕,先是刺了一剑,随后反手猛削,招招凶猛凌厉,不容小觑。 少年早已后仰下腰,反手挥剑一击,荡开鬼面将军的利剑。然而鬼面将军单足落地,足尖一点,竟朝他脖颈刺去。眼见剑尖就要刺中他的脖颈,他连忙一个侧翻,堪堪避开这气势万均的一击。 鬼面将军哪肯罢休,一路抢攻,手里剑光四射。 少年调整重心,向后疾退。 鬼面将军步伐紧跟,变换招式,以剑作斧,顺势劈去! 少年提升真元,气聚剑心,回身一剑击去。两人皆是刚强的招数,拼在一起,就是硬碰硬! “啪”,少年一掌拍在鬼面将军握住剑柄的拳头上,鬼面将军只觉虎口一震,五指酸麻。 他心下一惊,不及闪避,便见眼前血雾弥漫,他已痛失一臂。 “你输了。”少年神色不改。 “当”的一声,长剑落地,再也无力重回主人手中。 鬼面将军错愕良久,才意识到战败已是事实。他仰面长笑道:“输给你,倒也不冤。只是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师从何人?没想到秦楚边境卧虎藏龙,竟有如此高手!” 少年面上露出一丝疲惫,向鬼面将军作了一揖,答道:“我叫王惊梦。” 鬼面将军眸中露出震惊之色,捂住伤口,喃喃自语道:“你就是王惊梦……顾离人的徒弟?” 少年薄唇微抿,脸上还有一道温热的血痕,他昂首看着那鬼面将军,定睛凝视着他。 片刻之后,又听那鬼面将军道:“虽说你是天下剑首之徒,但生逢乱世,如此锋芒毕露,早晚要吃大亏。你虽然逃过了我的追捕,但王命难违。人力有时尽,你势单力薄,又能抵挡多久?趁下一拨人还未到来,赶紧离去吧。” 鬼面将军说完,便翻身上马离去了。 荒草萋萋,风呜呜地吹着,如同为这片大地奏响一曲悲歌。 王惊梦思量许久,忽然微蹙双眉,喝道:“看了半天戏,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荒草丛中缓缓行出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年。 他面若白瓷,泛着清冷的光泽,一双狭长的凤目似乎有着摧魂夺魄的力量,让人移不开眼睛,几乎将这世上倾国倾城的美人都比了下去! 王惊梦手中之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略显尴尬,撇撇嘴说道:“一个男人,生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那少年微微勾了勾唇角,只当没有听到他的嘀咕,径直问道:“看你的样子,是不准备回去了?” 王惊梦点了点头,俯身拾起长剑,不紧不慢道:“听闻大王病重,朝中正在为立谁为世子争斗不休。这天都要变了,谁还有工夫管这小小的阳山郡?想来这里已经安全了,再说我已在周围布设了禁制,等闲之辈根本无法进入。” 那少年扬眉问道:“既然如此,你准备去哪里?” “巴山。”王惊梦眉飞色舞,毫不掩饰心头喜悦。 “巴山?”少年一惊,数年来他游遍名山大川,何曾听过这个地方? 王惊梦微微一笑,夕阳将最后一抹余晖洒落在他身上,更衬得他英姿勃发,俊郎不凡。他没有解释,只是说道:“看你斯斯文文的,以为背着一把剑,就能闯荡江湖了么?江湖险恶,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没想到你杀人不眨眼,竟然也会关心人。”少年轻启樱唇,嫣然一笑道,“今日就此别过,你记住了,我叫郑秀。” 王惊梦一怔,一丝异样的情愫浮上心头,只觉得这少年一笑起来,如同春风拂面,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你不仅长得像女人,名字也像女人。”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翻身上马。天色将暗,还是早些赶路为好。 郑秀双目低垂,轻声说道:“我本来就是个女人,是你自己眼拙,看不出来而已。” 只是她说话之时,王惊梦已去得远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道:“巴山,巴山……” “大小姐,该出发了,如果让别人抢先……”不知何时,荒草丛中又走出一人。 郑秀拢了拢头发,颇有些不以为然。 她眼中,似乎还映着那个血战了三日三夜的不屈身影。 ------------ 第3章 女子也论剑 世有名山大川,行千万里之路,穷毕生之力,足以尽攀之。然而秦境那世间独一无二的剑山,却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神山。此山山势突兀,四周悬崖绝壁,仅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顶。纵使结伴登临,也是危险重重。 无论是薄雾弥漫的清晨,还是晚霞满天的黄昏,抑或是阴风呼号的子夜,那座山都静静挺立在那里,仿佛一柄灵气逼人,无法遮掩锋芒的巨剑。 那笔直陡峭的山体直刺云端,蔚为壮观。周遭树木不盛,飞鸟绝迹,千百年来罕有人烟。高山之巅有一片碧湖,宛如璀璨的明珠一般镶嵌在连绵起伏的群峰之间。湖水映着蓝天,透出一抹神秘的蓝。此湖平滑如镜,水波不兴,故名“镜湖”。 然而修行者与闾巷黔首,一者为天,一者为地,不可相提并论。在以剑为本命,以真元为根基的修行者眼中,如此山河襟带之地,正是他们大显身手、扬名天下的好去处。 二十三年来,镜湖早已失却往日的寂静驰名天下。各国修行者年年会集于此,他们各显所学、一争长短,为自己扬名,也为宗门赢得荣光。今年自然也不例外,盛会在即,七国修行者不远万里,纷至沓来。 一阵风吹过,山脚下空旷的荒野里有了些微动静,一批服色各异的人走了过来。他们无惧神山的威压,迈步走向那既窄且陡的山道。 陆陆续续有人登山,但返身下山的也越来越多,在距离镜湖最后数十丈之时,只有两个人留了下来。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这两人身着极为单薄的衣衫,似乎根本无惧这料峭春寒。 二人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被前面山崖上伸出的一截枯木吸引。 遭受雷击的焦黑枯木上插着两柄剑。 一柄色作苍青,剑身和剑柄皆有如琉璃,璀璨晶莹;另一柄则是灰色,剑身上布满若隐若现的黑色斑点,好似毒蛇的腹部。 “青璃?”其中一人眉头微挑,出了声。 这人是一位中年男子,他身材高挑,身着墨色轻衫,腰间挂着一柄阔剑。阔剑分量很重,与他颇不相称。 “是。”另一人苦笑道。 这是一个身穿破旧麻衣的年轻人,须发修剪得不甚整齐。一路行来,他坚毅的面容未曾有丝毫动摇,然而看着这两柄剑,他瘦削的肩头却缩了缩,分明有些畏惧。 “毒腹,剑器榜第七。”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目光落在剑身遍布黑色斑点的那柄剑上,神色渐渐平静,“还未到镜湖,剑器榜上排行第三和第七的剑便已落在此处,今年剑会的盛况,真是前所未有。” 剑器榜出自铁笔叟之手。想当年,这铁笔叟也是名满天下的名士,他聪明绝顶,知交遍天下,而且见闻广博,深有识人之明。虽为聪明所误,犯过大错,但写剑器榜时,态度绝对公正。所以当时的剑修,都以能名列剑器榜为荣。即便后来榜上众人实力有了变化,与排名有些出入,却无人认为铁笔叟的排名不公平。因为高手相争,胜负的关键,并不完全在于实力,天时、地利、人和以及他们的身心状况,都是决定胜负的主要因素。 铁笔叟发布剑器榜,品评天下高手,虽然公正,但还是引起了一连串的争斗和仇杀,甚至有人说他故意在修行界兴风作浪。 这剑器榜上位居前列的青璃和毒腹皆是传奇。传闻青璃剑快逾闪电,一出手便化为寒光,有质无形,直插敌人要害。它胜在毫无征兆,杀人于一息之间,往往一道青光闪过,战局已定。宵小之辈见之丧胆,一时享有盛誉。而毒腹则形如蟒腹,毒如蛇蝎,千变万化,无有定招,来无影去无踪,让人防不胜防。一旦目标被锁定,便如同被吐着芯子的毒蛇缠上,必是不死不休之局。 这两柄剑的主人皆是当世有名的剑师,只是不知为何剑在此处,人却不见踪影。 中年男子不再多说什么,大步朝前方走去。 剑器虽然惊人,但是镜湖之畔的龙争虎斗更让他心驰神往。前方山道愈发陡峭,然而再无一人刻意设下禁制,那料峭山崖于他而言,已是坦途。 只是数息时间,他的身影便在年轻人的视线里消失了。 年轻人皱了皱眉,心道这些素未谋面的对手比自己强大太多,一不留神,恐怕会对自己锐意进取的剑心造成不小的影响,但转念一想,既然到了此处,断无理由临阵脱逃。风云际会之时,正是自己修剑悟道、更上一层楼的大好时机。 他大步跟了上去,但终究还是舍不得那两柄比自己佩剑强出太多的名剑,便返身从那焦黑的枯木上拔了一柄剑收好。 不知为何,他并未选那排名第三的青璃,挑的竟是那柄毒腹。 此时镜湖之畔已有数十人。 年轻人到达时,一道剑光正从湖心冲天而起,越飞越高。顷刻之间已冲上云霄,且没有分毫散乱始终垂直于地面。湖边凉风习习,却并未对其造成半分妨碍。 年轻人叹为观止,这样凌厉的一剑,以自己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做到。只是这一剑用意何在,他便不得而知了。 习武之人所出剑招都是为了打败对手,像这样纯粹显示剑技的倒不多见。 似乎有人与他存着一样的心思,只听一个声音微讽道:“飞得再高,终究还是要落下,又有何用?” 出声之人站在一株杏树下,身穿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飘逸如仙。 剑山之上草木荒芜,有生机之物实在寥寥,然而这株刚刚抽芽的杏树非但粗壮,枝干上还挂着很多干枯的果实。 身佩毒腹的年轻人看着白衣男子,顿觉自惭形秽。论天资、风采,他在宗门也算是一时无双,不仅得师长垂爱,还令不少同门艳羡。然而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在这白衣男子面前,他立即黯然失色,相形见绌。 这白衣男子立如芝兰玉树,神色却冷如苍山上的皑皑白雪,让人可望而不可即。即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无人敢小瞧他半分。他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桀骜,说这话时,嘴角勾起一抹疏狂的笑意。然而却无人觉得他妄自尊大,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又正值快意恩仇、策马江湖之时,纵然狂妄了一些,不过是少年意气罢了。 一个笑声却在此时响起。 年轻人回首一看,只见有人正注视着他。 那是一个貌不惊人的短发男子,他一身青衫,看上去没有半分出彩之处,给人的印象只有“普通”二字。他盯着年轻人斜背在身后的毒腹,用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看来你应该是楚地最近声名鹊起的剑师郭秋觉了。” 年轻人呆住了,他并未向任何人表露过自己的身份,身上所携之物也是平平无奇,怎么这人竟然知晓自己是谁。他凝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当今天下,穷到去捡路边之剑的,大概就只有你们云梦宗了。听说你们云梦宗非常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说完,他再次发出爽朗的笑声。 郭秋觉脸上微烫,顿觉有些尴尬。但剑会之上,出场之人皆不可小觑,敢在这卧虎藏龙的镜湖之畔崭露头角的,想必确有三分真本事。他微微躬身,行礼道:“这位兄台是?” “秦,巴山剑场,余左池。”青衫短发男子微微颔首为礼。 此时能登临此间的都是当今天下最强的剑师,只是巴山剑场和余左池之名,郭秋觉却未曾听过,连声“久仰大名”都无法说出口,只能尴尬一笑。 余左池哈哈大笑,不以为意道:“在巴山同门之中,我资质驽钝,须得勤学苦练,日夜不辍,方能不拖众位师兄弟的后腿,着实令师门蒙羞了。再加上我极少在外走动,你若是说听过我的名头,反倒虚伪了。” 郭秋觉眼睛一亮,顿觉轻松。这巴山剑场的余左池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心系宗门,勤勉谦逊,且为人豪迈,大有燕赵之士不拘小节的豪侠之风。 那白衣少年转头看了看郭秋觉和他斜背着的那柄剑,冷哼了一声,颇有不屑之意。在他炯炯目光的注视之下,郭秋觉如同芒刺在背,倍感压力。这种气场,让他本能地想要抵抗,却又不知从何处发力。 “他是百里流苏,来自秦国岷山剑宗。”余左池爽朗地笑着,解释道,“此人年纪轻轻,已是小有名气的剑师了,是以一向眼高于顶,目下无尘。他性格寡淡,言语犀利,不过并不是有心轻视你,只是觉得我话太多了而已。” 那白衣剑师剑眉微蹙,瞥了余左池一眼,冷冷说道:“要你多话!” 余左池认真回应道:“其实对正常人而言,我的话不算多,是你的话太少了而已。” 这二人言语上并不和谐,但却隐隐透出多年相知的交情。郭秋觉看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颇觉好笑,暗道此次收获果然不小,能够认识这么多意气相投的高手,于是面带微笑,对着二人行了一礼。 “二十三年前,有人偶然在镜湖湖底发现大量寒铁,其品质之佳,令人惊叹。以之铸剑,无须名师经手,品质便足以超越当世大多数名剑。消息一出,天下各大宗门趋之若鹜,连隐居的侠士也无不动心,纷纷前来,企图获取更多的寒铁,打造绝世宝剑,壮大宗门或自己的实力。然而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人多了,是非也就多了。为了争夺寒铁,各门各派争斗不休,死伤惨重,有人因此结下梁子,有些门派甚至从此成为世仇。后来,各宗门为了避免争斗,往往云集此处,以剑术论输赢,然后依照排名决定这些寒铁的归属和多寡。”余左池看着那道在高空之中岿然不动的剑光,洒然一笑。 “如今镜湖的寒铁早已被采挖殆尽,各有归属,但镜湖剑会却因此保留了下来。二十三年前,胜出之人是云水宫月昆吾。他那招‘破寒潭’着实令人费解,众人亦认为他为了炫示剑术,才故意驭使飞剑上天,其实不过是想让人们看看他岿然不动的剑心罢了。现在这人东施效颦,就是想告诉我们,他的成就已远远超越二十三年前的月昆吾。”余左池兴致不减,继续说道。 “少说两句,你能憋死吗?”百里流苏冷冰冰地说道,“这些事情谁人不知,还需要你重复?” 镜湖剑会天下闻名,从残酷惨烈、你死我活地争夺寒铁之战,变为以武会友、光耀宗门的盛会,各派翘楚早已熟知这段历史,就连街头稚子对此也并不陌生。在百里流苏看来,余左池特意解释难免有卖弄之嫌。 二十三年前,月昆吾拔得头筹,使得大魏云水宫声名大噪,享誉天下。那不动剑心的传奇也流传多年,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其后虽然年年都有出类拔萃的侠士来到此处,却无一人能够超越当年的月昆吾。 当然,其间也涌现出不少传奇人物。比如那一向孤高淡泊,视万物如浮云的岷山剑宗宗主百里青云,曾在剑会上以一敌百,独占鳌头。而后其门下弟子轻而易举就能在剑会中位列前三,年年岁岁,已成佳话。今次他的后辈百里流苏来到此处,虽然众人尚未见其出手,然而但凡知晓他身份的都不敢存了小觑之心。 除了名门大派,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也屡屡派人参加镜湖剑会,一旦有脱颖而出者,宗门地位立时陡增,小派转眼成为名门,而后拜山入门的青年俊杰便如同过江之鲫。因此,这剑会上的排名也成为了衡量一个宗门是否强大兴盛的重要标准。那些在剑会上取得好名次的能人异士,不仅自己可以名扬天下,而且还有机会选取天分极高的年轻人作为门徒,延续宗门香火。 这些事情几乎人尽皆知,云梦宗虽是后起之秀,与那些长盛不衰、声名在外的剑门大有不同,也知道参与镜湖剑会的重要性。但如郭秋觉这般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闭门练剑之人,鲜少有机会听到这等渊源甚远的传奇旧事。认真说起来,此次参加镜湖剑会,还是他头一次出远门。没想到一出门,就发觉自己见识短浅。 他略感尴尬,讪讪说道:“我倒是真不知道。” 余左池根本没有将他的尴尬放在心上,旋即正色道:“那些陈年旧事不说也罢,我看今日这人适得其反,非但未能展现其高超的本领,还颇为惹人生厌,一看即知他心性浮躁,愚蠢至极。他这么爱出风头,一心想要压过云水宫的宗师,殊不知,那云水宫岂是任人宰割之辈?为了维护宗门名誉,门人就是拼却性命,也会把他这个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的莽夫拉下马。” 百里流苏和郭秋觉闻言心中一动。 郭秋觉没想到这一层倒也罢了,但是百里流苏对当年那些传奇烂熟于胸,竟然也没有将眼下这人和云水宫联系起来。若论思虑缜密周全,他还是输了余左池一筹。 “这人名叫俞轻启,他所用的大明剑,于剑器榜上排名第二。”余左池没有注意二人的小心思,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 “有什么用?”百里流苏直接打断了他。 在百里流苏看来,即便俞轻启手握在剑器榜上排名第二的名剑,且修为已胜过二十三年前的月昆吾,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呢?当今之世,英才辈出,以刻舟求剑的心态,妄图夺取天下剑首之名,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三人正陷入沉思之中,一直波平如镜的镜湖忽然迅疾旋动起来,一时风云为之变色。 只见一排巨浪腾空而起,浪尖之上站着一个持剑横胸、风华绝代的女子。她身着玉白羽纱水袖宫装,鬓发如云,随意挽了个髻儿,其间斜插一支雪玉钗。她肤如凝脂,眉目如画,脂粉不施,竟也美得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视线。最难得的是,她不仅看上去温柔如水,一举一动亦灵动如水。踏浪前来之时,体态盈盈,翩若惊鸿,宛如洛神仙子。 “俞轻启,你当云水宫的人都死绝了么?”她甫一出声,语气极冲,与那端庄优雅的外表迥然有异。 世间竟有如此美人! 一时间,郭秋觉看得有些呆了,但残存的理智还是让他在一息之间判断出来人的身份,他不禁喃喃道:“云水宫宫主云棠,原来……原来竟是如此美貌的女子……” “女子也跑来论剑?”一个傲慢无礼的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盘膝坐在黑石之上的那人淡淡瞧了云棠一眼,便闭上双目,继续入定去了,丝毫没有将云棠惊天的气势和绝美的容颜放在眼中。而那冲入云霄的剑光,在凛冽的山风中依旧岿然不动,兀自睥睨着芸芸众生。 高空之上,山风骤止。 云棠嫣然一笑,此间万物仿佛都失了颜色!那无俦丽色,绝代芳华,令人不由得呼吸一窒。 “坐井观天。”她翘首而立,轻启朱唇说道,白皙的脖颈显得更加修长了。 话音未落,骤起波涛的湖水竟然平静下来,就连她脚下的浪花都仿佛凝成了冰雕。 黑石上的俞轻启身穿墨衫,仪态潇洒,神情自若,眉宇间透露出无比坚定的自信。云棠反唇相讥,将他比作鼠目寸光的井底之蛙,他心中却未起丝毫波澜。 所谓“不动剑心”,首先要做到心如止水,其次则须不执着于世间万象。“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便是它的精髓。在面对外界一切境缘时,做到不分别、不执着、不起念、不动心,本质上就达到无常生灭的状态。俞轻启修剑多年,不动剑心已有大成,根本不会被这无关紧要的讽刺乱了心神。 然而,他不动,却不代表云棠不会动。 只听“咔嚓”一声,他脚下黑石忽然悄无声息地裂开,裂口处光滑如镜。 “啵”的一声轻响传来,一道剑气划过他脚底,又如梦幻泡影一般破裂,转眼便了无踪迹。 他轻笑一声,丝毫不以为意。但下一刹那,整个镜湖便被这了无踪迹的气息搅乱了,俞轻启面上再无笑意。云棠那翩若轻云出岫的身姿,灿若春花竞放的妩媚,被寒似玄冰的清冷笼罩着,近旁诸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俞轻启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搅动着整个镜湖,裂成两半的黑石落在漩涡之中,瞬间被急速旋转的水流切割成碎片。 紧接着,一道深绿色的剑光从漩涡中心刺出,不过却并未径直朝俞轻启击去,而是斩向一旁疏疏落落的灌木丛中。 “噗”的一声,一蓬猩红的鲜血溅了出来,在周围荒草枯木和灰色山石的映衬下,显得分外醒目。 “无耻之徒,不知谦虚谨慎、勤勉向学,反而狂悖无礼、亵渎前人,凭你也配用我云水宫的破寒潭?”云棠愤怒的声音如同一记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镜湖剑会乃天下盛会,受列国朝野关注,处在明处的是各国强大的宗门势力,伏于暗处的则是来自朝堂的密探。 宗门的强弱和门人数量的多寡,是一国能否立足于乱世的关键,而国家的强盛,则能为本国宗门提供更多的天材地宝,毕竟实力的提升光凭勤修苦练还不够,有时也需要物资上的支持。 数百年来,列国对于武林宗门的重视都是毋庸置疑的,但并非所有高手都愿意依附于朝廷。有些人遗世独立,以追求武道为最高目标,往往自由自在,散漫不拘,不屑为朝堂所利用,成为权贵之间争权夺利的工具。对于这些不合作的宗门,列国朝堂颇为忌惮,也会采取监视的手段。毕竟他们都是能够一剑屠一城的存在,一时不察,酿成灾祸,便有可能引起朝局震荡。故而像镜湖剑会这样的大场面,修行者会参加,朝廷也会派眼线来探查情况。 躲在灌木丛中的人不敢轻易现身,必定不是光明正大的宗门弟子。那人隐藏多时都未被人发现,可见境界不低,没想到却被云棠祭了剑。 杀人立威之事,云棠倒是做得云淡风轻。只是杀这一人又有何用?各大宗门弟子之中,也不乏各国眼线,岂能杀之殆尽? “卑鄙无耻,不知又是哪国的眼线?” “可悲、可怜,好好的宗门弟子不做,偏偏要去做一条走狗,唉……” “声东击西,一击得手,俞轻启可得小心了。” “云水宫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这云棠绝非池中之物!” …… 一时之间,四周一片喧哗。然而深绿色剑光并未就此停下,旋转一周之后,它终于迎向俞轻启。 “来!”俞轻启发出一声厉喝。 在他看来,这剑光已是强弩之末,又怎能胜得了他? 剑光骤然汇聚于他的掌心,众人的目光也都转了过来。其实大家都觉得此战毫无悬念,云棠纵然厉害,但这一剑绝对赢不了俞轻启。毕竟俞轻启的不动剑心,早已超越二十三年前的月昆吾。 “破!” 俞轻启大喝一声,气势冲天。他手中剑光如同一缕电芒,却并未斩向云棠那道深绿色的剑光。只见他身下无数黑色碎石残片竟纷纷从漩涡之中竖起,如同一柄柄黑色小剑。这些黑色小剑略微倾斜,就如同在向他手中的剑光朝拜。 此时水声大作,可是这些黑色小剑却岿然不动。漩涡越来越急,渐渐分成多股水流,在湖面上一一散开。 “这……” 看着俞轻启发出的剑光,郭秋觉脸色微变,心头巨震。这般强大的剑招只听师门前辈提及过,今日还是头一次看见。然而,看着散开的漩涡和那道深绿色剑光,他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俞轻启挥剑向下,剑上光芒越来越明亮。他眼神凛冽,透着一种神圣、不容亵渎的气势。 此剑一出,整个天空似乎都暗淡了下来。仿佛这天地之间的光线,已尽数融入这一剑之中。 那深绿色的剑光无法继续前进,缓缓往下方湖面沉去。 “云水宫剑意以水为引,一招破寒潭技惊四座。今日我破你剑招,便是要让天下人知晓,当年云水宫获胜,只不过是占了地利之便。”俞轻启傲然地看着那柄深绿色长剑,冷冷说道。 “真是恬不知耻!”云棠虽已处于下风,但她夷然不惧,报之以嘲弄的一笑。 “我云水宫屹立天下数百年,享誉列国,难道所长就只有一招破寒潭?”她盈盈一笑,又道,“可怜你竟不知我云水宫还有一招叱咤风云的‘斩蛟龙’!” 她这番质问虽然声音不大,却穿金裂石,带着睥睨天下的自信和傲气,在场之人无不点头赞叹。瞬息间,她脸上笑意尽数化为狂热,整个人光芒四射,如同悬挂在空中的骄阳一般耀眼。 一股难以想象的霸烈气焰破开水面,镜湖之水仿佛被一分为二,纷纷向两边退散。湖底粘稠的淤泥、大片的水草,此刻一览无余。 众人还未回过神儿来,那霸烈的剑气已轰然斩向俞轻启。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一声如雷般的轰鸣过后,无数道水浪从湖面激射而起,如同暴雨一般,打在被一剑震飞的俞轻启身上。 俞轻启面色苍白,手中之剑如同被淋熄的火焰,光芒尽失,再也没了一飞冲天的气势。 他引以为傲的不动剑心,已被破了。 高空之中有云气响应,不多时,轰雷阵阵,闪电纵横,转眼暴雨已倾盆而至。 云棠傲然抬首,漫天雨线竟像是十分畏惧她一般避开了。她身周湖水翻涌不定,却没有一滴溅落在身上。 湖畔众人见过这一剑之威,皆骇然失色。月昆吾一剑扬名之后,云水宫弟子便很少在镜湖剑会上露面。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但新一代的宗门弟子却从未见识过云水宫的厉害。今日一见,方知当年传奇并非夸大其词,而今云棠青出于蓝,更胜其师。 “唰”的一声,余左池撑开一柄竹骨布伞。 此时山色空濛,水光潋滟,风景这边独好。 碧波上的宫装丽人面容浅淡,气质温雅,有如坠落凡尘的仙子,与远山近水一起构成一幅天人合一的诗意画卷。 余左池微微一笑,忍不住真诚赞道:“好看。” ------------ 第4章 一战惊天下 “是了!” 郭秋觉如梦初醒,顿时意识到刚才为何老是觉得不对劲儿了。之前那招破寒潭虽然惊心动魄,但剑意含而不露,引而不发,并不酣畅。此时水花如落英缤纷,剑意纵横,天地为之动摇,风云为之变色,湖畔众人皆为之震慑。 然而百里流苏却并未向这边看上一眼。云棠与俞轻启一战,施展了师门绝学,胜得极为利落,按理来说应该能让他另眼相看,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他看着被一剑震飞的俞轻启,心中不禁冷嘲热讽道:剑器榜排名第二的大明剑主人,连云水宫宫主两剑都接不住,竟输得如此潦草、狼狈。如此说来,这云棠的实力岂不是足以与那排名第一的人相媲美?都说这铁笔叟独具慧眼,有识人之明,看来江湖传闻,不足为信。 不过听到郭秋觉出声,他倒是心中一动,暗忖着这云梦宗的弟子大智若愚,不露锋芒,天赋一定不差。 此刻立于碧波之上的云棠终于转过身来,隔着水雾与余左池对视一眼,嫣然一笑道:“还未请教大名?” 话一出口,暴雨骤歇,漫天晶莹的雨珠同时洒落在湖面上,转眼又消失无踪了。一阵微风拂过,湖面微波荡漾,绽开一朵朵涟漪,一时波光粼粼,美不胜收。而与湖光山色融为一体的云棠,亦多了一分灵动之美,竟皎皎有出尘之仪。 “巴山剑场,余左池。”余左池笑容不改,拱手答道。 云棠挑眉问道:“那毒腹剑主是败在你手上的么?”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据说毒腹剑的主人亦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他形同鬼魅,来无影去无踪,至今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且一旦被他缠上,便如同坠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 眼下站在这里的都是当世最强的剑师,如若没有真本事,恐怕连某人偶尔留在山道上的一道剑意都躲不过去。那已成名二十余年,在剑器榜排名第七的毒腹剑主人,竟然败给一个相貌平平、籍籍无名的剑师,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最为吃惊的是郭秋觉,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余左池,好半天才开口问道:“这……他……当真是败在你手上的么?” 余左池收起伞,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那么青璃……”云棠倒是面不改色,漫不经心地问道,“也是败于你手?” “此事与我并无关系,不过是青璃剑的主人跟他互相看不顺眼,于是便打了一架。”余左池用伞柄指了指百里流苏,笑道。 郭秋觉眼睛瞪得更大了,枉他还将那柄毒腹剑视若珍宝地背在身上,主人都不光彩地弃剑而逃了,留着它又有何用?他一直担心自己锐意进取的剑心会因遇到无法匹敌的对手而产生波动,犹豫着要不要参加此次剑会,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剑器榜上有名之人,竟如此轻易地败在身边这两人手上。此时他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次剑会卧虎藏龙,他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才行。 云棠挑眉看了百里流苏一眼,向他颔首为礼。能一举击败青璃剑的主人,看来此人实力不俗。 一道深绿色光焰从她身下悄然浮起,无声无息地落于她手中。她缓缓横剑,望向余左池。 余左池已然明白她举剑相邀的心意,出声说道:“你方才经历一战,此时再交手,我岂非趁人之危、胜之不武?这样未免有失公平!” 云棠修剑数十年,无论对手是采用车轮战,还是群起而攻之,她从未觉得有何不妥。然而琴少知音不愿弹,棋逢敌手才堪著,这些年来她踏遍魏地山山水水,却始终没能遇到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眼下她只想与余左池一较高下,哪里会在意公不公平!她笑了笑,说道:“此时我剑意正炽,何来趁人之危之说?” 余左池笑了,坦然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云棠正色说道。 余左池一抬手,一道青色剑光骤然生出,众人皆惊。 “青山剑?”郭秋觉一愣,不由得叫出声来。 青山剑是剑器榜上排名第五的名剑,它通体由玄铁打造,剑身宽阔,沉重如山,是至刚至强力量的象征。一招击出势大力沉,威猛绝伦,纵使行动再迅速,也避之不及。据说它能辟天换地,开山截流,有万夫莫敌之悍勇。倘若余左池手中拿的当真是青山剑……他的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不是。”余左池将剑抬高,让所有人都看到那青色剑光映衬下的宝剑,“这是我巴山剑场的铸剑,名为‘随缘’。” 郭秋觉一听,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又生出淡淡的惋惜。此时他才发现剑上青光十分温润,细细看去,剑身上没有任何符文,只能隐约看到上面历经多次锻打留下的细微痕迹。这剑样式极为普通,看来并非名剑,不过不知怎的,他竟觉得它自有一种魔力,让人越看越挪不开视线。 “好剑!”他下意识地赞叹道。 余左池微微一笑,横剑于胸,向云棠说道:“请。” 云棠点头,毫不迟疑地挥了一剑。剑光如善舞的长袖,分外好看,凌厉的剑气霎时便将平静的湖面再次分成两半。 斩蛟龙一出,自然霸烈无双。 云棠浅笑盈盈,举止四顾,只见周遭银光乍起,排排水浪逐空而上,如同炸开火树银花,映得整个湖面流光溢彩,华美无比。 昔日师尊月昆吾以一招破寒潭技压群雄,今日她便要用这招斩蛟龙,会一会天下强者,为云水宫再续传奇。 余左池站在湖水另一端,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云棠已经发动攻击一般,竟好整以暇地看着岸边青草上跌落的一只小虾。他依旧横剑于胸前,未做出任何反击,然而云棠如此霸烈的剑意,却无法侵入他身周三尺。 他身边巨浪环绕,水汽漫天。那飘洒在空中的每一滴水珠、每一条水线,都蕴含着锋锐的剑气和凌厉的杀意。可他就像一名惯于搏击风浪的水手一样,轻松写意,处变不惊。 不远处一块略为平整的巨石上,站着许多观战的宗门弟子。历来高手之间以武会友,总会先客套一番。哪知这云棠没说几句话,上来便痛下杀手。当下一些真元稍弱的人措手不及,受不住漫天剑气的震荡,竟喷出数口鲜血,就此倒地不起。 云棠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心头忽然涌起极为强烈的不安。她有一种预感,这一剑并不能伤及余左池分毫。 她有些不甘心,斩蛟龙是云水宫扬名天下、战无不胜的绝技,怎会奈何不了一个乡野小派的无名剑师?然而不论她相信与否,那震天的气势就是无法接近余左池。 她使尽浑身解数,天空之中再次响起巨大的轰鸣声。无数雨线遮住天幕,原本晴好的苍穹再次被烟雨笼罩。 余左池左手按剑不动,右手撑伞,遮住头顶那片天空。 晶莹的雨珠在伞面上砰然溅开,形成一朵朵玲珑剔透的水花,翩然落入镜湖之中,又重新归于寂静。 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变化。 云棠面色微白,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儿来。她看着伞面上溅开的水花,目光闪烁不定,只觉得漫天纷飞的雨线都在倾斜,晃动。 “巴山剑场在哪里?”她声音低沉,语气里有一时失手的不甘,但更多的则是愈挫愈勇,来日方长的信念。 余左池将伞抬得更高了一些,原本并不出众的面容泛起温润如玉的光泽,更添了几分随缘自在、宠辱不惊的气度,他淡淡应道:“在巴山。” 云棠忍俊不禁,不由得扑哧一笑。 这对答看似十分无聊,然而那些静立在湖畔的宗门弟子却很清楚,它对于整个修行界的意义。 巴山剑场一直默默无闻,这个门派位于何方?有哪些技惊四座的宗师?他们独到的功法和绝技又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当然在此之前,也不会有人去关心这些问题。 然而今时今日,余左池谈笑间便破去云水宫赖以成名的绝技斩蛟龙,脱颖而出,巴山剑场以后自然会名扬天下。 “一味防守,未免太不尊重对手了。”云棠皱眉说道。 此话一出,充斥于天地之间的雨线竟然消失了,镜湖再次恢复平静。 余左池认真说道:“比试嘛,当然是点到为止,万万不可伤了和气。我巴山剑场虽非名门大宗,却向来看重礼数……” 他话未说完,云棠便挑眉质问道:“这么说来,你是有意让着我了?我可不懂什么谦让之道,你若是留手战败,就只能贻笑天下了。” 余左池一时语塞,只得向她颔首示意。 他没有动剑,而是一步跨向水面。 同样是比斗,具体情势又会因真元修为的不同而有高下之分。低阶剑师由于基础不牢,真元不足,大多只会持剑砍杀,妄图以力相拼;中阶剑师则能以真元御剑,控制飞剑纵横来去,诛杀对手;而顶级的宗师境界又有所不同,他们与天地融为一体,以剑为本命,剑随心动,心随意动,且能源源不断地引入一方天地元气,为己所用。 余左池艺业有成,绝非庸才,但他的战斗方式却像那些低阶剑师,一味持剑而行,纯粹以力相拼。 云棠所在之处,水面突然暴涨起来,整个湖面瞬间就像倾斜了一般。 云棠面不改色地立于高处,余左池朝着她行去,如同在徒步攀登一座陡峭的大山。云水宫长于御水,自然会设置重重禁制阻拦他。 寻常之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会寸步难行,可余左池竟轻描淡写地破解了禁制,很快便来到云棠面前。他整个人就像是一颗钉子,牢牢钉在水中。 他挥剑而出之时,神态轻松,动作缓慢,竟毫无招式可言,随意得根本不像是习剑多年的高手。 周遭观战之人大感诧异,他这样的修为,怎能轻易打败毒腹剑的主人? 然而在云棠的感知里,这一剑就像砍向木头的斧子,直来直去,毫无章法。有时候生死相拼,胜负只在一线之间,如若对手招式有迹可循,则可从容应对。余左池的打法看似笨拙,但此时无招胜有招,云棠根本无法预测他接下来的行动,难免底气不足,心理和气势上已失去优势。 她深吸一口气,挥动手中的碧水剑,径直朝着余左池砸去。此刻她无计可施,只能抛弃花巧,一力降十会,一剑破万法。 只听“轰”的一声,她和余左池突然往下坠落,一直落到湿润的湖底方才稳住身形。他们身周充斥着强大的元气力量,甚至将淤泥之中的水汽都挤压了出去。 两岸水位猛涨,整个镜湖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巨碗,二人则立在碗中央。 余左池倒是颇有闲情逸致,他看了看四周的水幕和脚下一丛丛碧绿的水草,粲然一笑道:“多谢姑娘承让!” “输就是输了,让什么让!”云棠狠狠瞪了他一眼,嗔怒道。 那道桀骜不逊的深绿色剑光瞬间失去光彩,她背负着双手,思忖半晌,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忽然莞尔一笑,道:“有空我去巴山看你可好?” 余左池眼睛一亮,坚定地答道:“你若过来,我一定去接你。” 云棠摆了摆手,不再说话,正欲转身离去。 “这就要走了么?”余左池怅然若失道。 “不然又能如何?”云棠叹了口气,撇了撇嘴,说道,“既然输给了你,我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难道你想让我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唉,剑器榜的排名终究是虚的,看来此间能与你抗衡的,大概只有那岷山剑宗的百里流苏了。” “我来这里,并非为了争名逐利。”余左池怔怔看着云棠那淡若远山的背影,出声说道。 云棠脚步忽然沉重如山,竟然再也跨不出一步,她讶然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来参加剑会?” 在她看来,所有参加剑会之人都抱着同样的目的,难道这世上真有淡泊名利之人? “其实……”话到嘴边,余左池又咽下了。 他向来话多,然而此刻面对云棠,竟无端紧张起来,思虑半天,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清楚地表达心中所思所想。他定了定神,终于解释道:“其实我并非巴山剑场最强的剑师,师弟顾离人才是宗门的希望,论实力我远远不及他。然而顾师弟淡泊如水,向来与世无争,说什么也不肯参加剑会。像他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如果一直湮没在巴山,庸庸碌碌过完这一生,着实太可惜了。我个人的声名荣辱并不重要,但顾师弟天资卓绝、才华横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埋没自己。所以……你……你不可怪我,我并非有意与你相争,我只是想借此机会为巴山剑场扬名。毕竟巴山剑场名声越大,就越容易收到天资卓越的弟子。倘若天下英才能入我巴山剑场门墙,顾师弟收得良徒,我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云棠听到余左池如此看重顾离人,全身一震,连忙转过身来,问道:“巴山剑场还有比你更厉害的剑师?” “我可不会骗你。”余左池松了一口气,看着那双纯净如水的眼眸说道。 云棠心中一动,竟暗自揣测道:他说不会骗我,是性格爽朗,从不对人说谎,还是只在面对我的时候才不说谎呢? 她身为一代宗师,生性豪放,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儿上纠结,当下傲然一笑,道:“那我真的要去巴山看一看了。” “随时恭候姑娘大驾光临。”余左池笑得分外灿烂。 感受到余左池热情的目光,云棠脸一红,又问道:“你……你特意说这些,是怕方才我只是与你客套一番,并不会真的去巴山看一看吧?” 余左池的心思被云棠一语道破,顿觉尴尬,只得干咳了两声。 “剑会过后,巴山剑场之名定会天下皆知,你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听说秦王病重,不久朝堂之上必起争端,巴山剑场于此时扬名,恐怕会立于风口浪尖之上。此举是祸是福,还是未知之数。不过……这些与我何干?”云棠洒然一笑,转身离去。 她所过之处,湖水渐渐复原,天空骤然明亮起来,无数浪花在柔光之中欢快地跳跃着,恋恋不舍地追逐着她的脚步。 余左池看着她渐渐远去的绰约身影,心内蓦然生出几分欢喜,不由得哈哈一笑,再次真诚赞道:“好看。” “就这样胜了?” 郭秋觉看着云棠傲然离去的身影,有些不敢相信。 余左池确实身手不凡,技高一筹,但以云棠极度看重胜负,不肯轻易低头的心性,又岂会轻易罢手,就此认输。 “哼,无知之辈!”一直冷眼旁观的百里流苏忽然开口,冷冷说道。 郭秋觉转身惊讶地看着他,心中有些疑惑不解。湖畔众人亦面面相觑,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然而余左池心里却很明白,云棠打败了剑器榜上排名第二的俞轻启,而自己又胜了云棠。再加上剑器榜上排名第一的云中剑主人迟迟没有现身……如此,他便一下子脱颖而出,成为有实力角逐榜首之人。 正如俞轻启质疑云水宫只是借了地利之便取胜一样,此刻在场诸人对云棠落败的结局显然有些不能接受,甚至认为云棠是因为先前那一战耗去不少元气,力有不逮,影响了实力,才会输给余左池。毕竟她与俞轻启之间的战斗赢得十分漂亮,早已令他们心悦诚服。 这种轻易质疑他人能力的行为让百里流苏颇为不屑,赢了就是赢了,事实如此,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日异月殊,后来居上,剑器榜早就该更新了! “来吧,我和你之间势必要有一战。”余左池微微一笑,主动相邀道。 自山脚下相逢,分别打败青璃、毒腹两柄名剑的主人开始,二人便已生出一较高下之心。而且,像百里流苏这样孤傲之人,此间能让他视为对手的,也就只有刚刚战胜云棠的余左池了。 百里流苏点点头,一句话也没多说,直接摆好架式。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更衬得他英姿焕发,俊美无俦。 一时之间风起云动,一股强大的本命气息从他手中喷薄而出。紧接着,一把雪剑一寸寸地生长出来。剑芒四射,银光匝地,如同炸开千万点寒星。湖畔荒草上迅速结出一层层白霜,然后朝着更远处的山林蔓延。远远看去,如同下了一场小雪。 众人顿觉寒意骤生,郭秋觉则满眼惊艳,身体被凛冽的寒意笼罩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剑山高耸入云,飞鸟难渡,越往高处气温越低,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然而当百里流苏的本命剑显现之时,却如同凭空出现了一座比这剑山更加孤高寒冷的雪山,冷意全部化作天地元气,融入这一剑之中。 他突然明白为何百里流苏身上始终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不为人理解的冷漠了。 拥有此等剑意的人,一定是在无比孤高之处锤炼日久,身心早已与那广袤浩瀚的天地融为一体。他每天都在和无所不在的寒意相抗,除了心无旁骛地锻造自己的体魄,磨练自己的意志,他对其他事情毫不在意。他无所畏惧,因为他有一颗勇猛精进的剑心。渐渐的,他的话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孤僻不合群,说话做事只听从本心,难免与世俗之人有些格格不入。 看着眼前景象,余左池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敬意。大道艰难,然而假以时日,百里流苏必定会有大成。 此刻百里流苏已将雪剑横于胸前,见他举剑相邀,余左池并没有回礼,只是悠然撑开那柄竹骨布伞。 风蓦然吹过,卷起漫天枯叶,透骨的寒意更加肆意地扩散着。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萧索肃杀之意。余左池神态潇洒,举止从容,但目光始终注视着百里流苏的手,他知道那是一只可怕的手! 百里流苏像变了个人似的,冰冷的脸上散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辉!这些年来,他就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宝剑,韬光养晦,不露锋芒,所以无人能够看到它灿烂的光华! 此刻剑已出匣,顷刻间,无数道白色流线在空中飞舞,一开始寂静无声,不一会儿便发出恐怖的啸鸣。 “砰砰砰”,无数宏大的撞击声在伞面上响起。每一道流线都像一柄锋锐的小剑,在余左池的引导下,于空中肆意游走着,凌厉的剑意冲天而起,激起阵阵狂暴的罡风。 原本对余左池的实力存有三分质疑的宗门弟子,此刻全都变了脸色,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畏惧。修为稍弱一些的,则被罡风伤及,连连后退,好半天方才稳住身形。 百里流苏面容平静,心如止水。 与平日在岷山之巅练剑时一样,他任由体内磅礴的真元顺着手中之剑飞洒,然后汇入风雪之中,让每一片飘舞的雪花都拥有沛然难当之力,继而才化成天地之间的一柄利剑。 他的剑招千变万化,繁复无比,让人眼花缭乱。然而万变不离其宗,最终这些剑招又合而为一,变成一记杀招。 众人没有料到他竟然身怀如此登峰造极的剑法,一个个目瞪口呆,震憾不已。 此时长剑已在他身前接连划了数个圆圈儿,这些光圈儿如有实质,在空中凝定片刻,便争先恐后地向余左池袭去。他不再追求完美,只求能快速以剑破剑,击败余左池。 无数流线如同密集的箭雨一样,朝着百里流苏席卷而去,不留分毫余地。 这种打法,这些宗门弟子还从未见过,他们看着衣衫上泛起的层层白霜,感受着周身疯狂的杀伐之意,都有些胆战心惊,连忙运起真元抵御,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凌厉的剑气所伤。 眼下众人皆已心知肚明,他们之中无人能够挡住百里流苏的雪剑,也无人能够接住余左池伞上激射而出的万千流线。 郭秋觉站在不远处,紧紧地盯着百里流苏。 百里流苏一袭白衣随着罡风舞动,飘然若九天之上的仙人。他面目冷峻,剑眉竖起,手中之剑笔直向前,一道道剑意不断与余左池发出的可怕流线撞击着。旁人或许不知,如郭秋觉这般离得如此近的人,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剑意到底有多么强大。 无数撞击在一起的剑气溅到镜湖之上,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湖面搅动得浪花纷飞。在百里流苏的反攻之下,余左池不断后退,然而手中布伞却完好无损。 百里流苏剑眉挑起,如此强劲的敌手,他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此时,他竟生出一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惺惺相惜之感。 他定了定神,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下一瞬,他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余左池头顶。 他凌空而起,意态潇洒地纵身一跃,手中之剑竟越过那竹骨布伞,朝着余左池刺去。 剑意犹如流星,载着无数冰雪一晃而逝,锋利的剑尖缥缈无踪,根本不知究竟要刺向何处。 湖畔众人皆瞠目结舌,一脸茫然。 力量、速度兼具,招式诡异多变,这些特性完美地集中在一起,当真是强大到无可匹敌。百里流苏从高空刺出的这一剑携着漫天霜雪,呼啸而去,一系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能于电光石火之间完成这一剑,且招式变幻万千,让人根本看不透其中奥妙的,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 只是面对如此强悍的剑术,余左池却分毫不惧,反倒爽朗地笑了起来。 他生性豁达,向来随遇而安,是以无论遇到何种境遇,都能坦然面对。而万事随缘,见招拆招,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就算对手再强大,他也能于纷繁的乱象之中,寻到破解之招。 他足尖一点,手持竹骨布伞腾空而起,竟径直迎向百里流苏。 两道剑光矫若游龙,快若闪电,围观之人只觉眼前情景如海市蜃楼般缥缈。然而其中迸发的绝大威力,却让他们心神震颤。那两道强大至极的剑光纵横来去,却一直没有碰撞在一起,不过他们心下明了,这正是余左池和百里流苏互相试探的方式,一闪一避之间,其实都是在见招拆招。 许多人甚至从中看到了一些失传已久的强大剑招,此前这些剑招在江湖上多有传闻,可是世人却无缘得见。如今他们虽然只看到了一些影子,却受益匪浅。借此机会,他们对剑术有了新的认识,哪怕仅仅只是些许领悟,也足以让他们的修为精进一层。 一个身穿红衫的宗师转身离开了,他体内气息不稳,鼓动的真元震荡得厉害,不受控制的元气如同剑锋一样破体而出。一道几乎微不可闻的破空之声传来,紧跟着,十丈之外那片径粗愈尺的树林就好像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划过一样,瞬间就现出一条条狭长的裂口。红衫宗师所过之处,大片树木轰然倒地,转眼被切割得七零八落,而断口之处却十分整齐,足以看出那道神秘的元气有多么锋利! 不远处一名宗师不知红衫宗师心境为何波动得如此激烈,心生不解的同时,目光看向那些断口,脸上顿时流露出惊羡的表情。他知道这种功力,绝非寻常宗师所有。 自修剑以来,百里流苏便是岷山剑宗的佼佼者,他从不轻易认输,然而此番面对强大的对手,剑与剑的交锋最为直接,见那名红衫宗师转身离开,他已明白自己赢不了余左池。既然不能取胜,也就没有继续比试的必要了。他思忖一番,收回雪剑,只见剑光一敛,周遭寒意顿时消失无踪了。 余左池松了一口气,脸上异常凝重的神情缓缓消失了。遇到百里流苏这样强大的对手,他若想取胜,同样不易。 “后会有期。”百里流苏抱拳说道。 百里流苏对此次剑会抱着很大的期望,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正准备悻悻离去,余左池突然冲他说道:“为何如此无精打采?咱们不过是战成平手罢了!” 百里流苏皱了皱眉,没有言语。 众人一开始并不看好默默无闻的余左池,甚至对他的实力颇有质疑,但是看着他一路披荆斩棘,打败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对手,他们终于相信,毒腹剑的主人是败在他手上。此刻他们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上前挑战。半晌他们才回过神儿来,于是纷纷上前祝贺。 “余兄深藏不露,此战之后,天下无人不识君!” “从今往后,巴山剑场就是数一数二的宗门了。” “余兄一战成名,却不骄不躁,前途当不可限量……” …… “大家谬赞了,今日我与百里流苏实是平分秋色,未分胜负。可惜我师弟顾离人没有过来,不然大家可以看到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决。”余左池声音提高一线,一提起顾离人,他就满心欢喜,眼睛里亦充满神采。 镜湖上方的云气突然乱了,许多人气息不稳,身体竟微微颤动起来。此次剑会刷新了剑器榜排名,他们已经感到震惊了。现在知道除了余左池与百里流苏,竟然还有一位名叫顾离人的高手,不由得对其生出几分敬畏。这顾离人实力到底有多么强悍?他们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 “你不必灰心,你我实力相当,我亦无法胜过你。”余左池尴尬地笑了笑,冲着缓缓转过身来的百里流苏说道,“我巴山剑场开山门收徒在即,为了吸引更多天资卓越的青年才俊前往巴山,我才会来这里凑个热闹……日后若有机会,欢迎你来巴山找我,到时我们再好好比试一场,一较高下!” 百里流苏微微蹙眉,点了点头,道:“我一定会去巴山……顺便,会一会你顾师弟。” 余左池心中一喜,他十分佩服百里流苏,觉得此人是一个难得的对手,也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于是连忙问道:“那我们一起走吧?” “不。”百里流苏拒绝得极为干脆。 看着他白衣飘飘的孤绝背影,余左池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赢得十分漂亮,经此一战,巴山剑场自然会扬名天下,广聚天下英才!”郭秋觉看着余左池,轻声说道,“不过你这样大肆宣传,就不怕树敌吗?当今天下,多少宗门正盯着这剑首之位,恐怕你们巴山剑场,不会有太平日子了!” 余左池坦然一笑,道:“倘若如此,我巴山剑场自会迎难而上,真正担起剑首的责任!” 郭秋觉一听,不觉肃然起敬。他头脑中不断回放着余左池刚刚使出的那些奇异的剑招和霸烈的剑意,心中隐然生出些许感悟。 “看来我不该过分拘泥于剑招。”他忍不住轻叹道。 “的确不该拘泥于形式。”余左池悠然看着天边的流云,认真说道,“一个人要想变得强大,有两点不可能绕过,那就是天赋和勤奋。至于那些外在的形式,对于物我两忘、一往无前的剑意来说,不过是束缚罢了。” “这么说来,那些天赋不够的人,便注定不能成为强者了?”郭秋觉反问道。 余左池微微一笑,道:“这是事实。人生来天赋便有差距,有人半日通玄,有人一月才能练气,有人甚至耗费一生也碌碌无为。天赋决定人的上限,而勤奋则只能加快行进速度。所以像顾师弟那样的天纵之才,肯定要挑选一个天赋卓绝的弟子。” 这话听起来有些偏颇,但是也不无道理。纵观那些搅动天下风云,影响历史进程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天资聪颖,天赋异于常人? “我跟你一起去巴山吧。”郭秋觉说道。 其实初遇余左池,感受到他为人温和可亲,总是以诚待人时,郭秋觉便对他和巴山剑场生出几分兴趣了。现在听到他张口闭口都在夸赞自己的“顾师弟”,心下更是对素未谋面之人生出敬仰,当下再不迟疑,决定跟随他一起去巴山一睹顾离人的风采。 剑山再次恢复平静,而此刻那名红衫宗师已经走到了一处并不显眼的山坡上。那山坡光秃秃的,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碎石,别说是树木了,就连杂草也十分稀少。 红衫宗师走得很慢,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境终于恢复平静,体内翻涌的真元也不再四处乱窜了。可不知怎的,他心乱如麻,步履十分沉重。每走一步,似乎都无比困难。 山坡上依稀停着一辆很大的车辇,滚滚云雾不断从上空落下,缭绕在车辇周围,让人看不清车辇的样式,更不知里面坐着何人。 “师尊。”红衫宗师对着车辇躬身行了一礼,将他在剑山上的见闻缓缓叙述一遍。 良久,车辇之中发出一声叹息:“‘秦有良才,其质如玉,逐鹿天下,指日可期’,难道……真如预言所说,天下气运将汇于长陵?” ------------ 第5章 英雄出少年 “你真的相信余左池所说,巴山剑场有一位比他还要厉害的剑师?” 白日那些惊心动魄的较量终于结束了,黑夜的静谧笼罩着无垠的荒原。然而那场战斗,却一直在云棠内心深处徘徊。行走之间,她不停地回忆着当时的每一个细节,越想越是佩服余左池随性不争的心胸气度。 就算重来一次,她也根本无法胜出。那随意的剑招应景而生,后发先至,毫无破绽可寻,显然已经到了常人难及的至高境界。 她身后,几只黑烟凝成的乌鸦正不停地上下翻飞着。在她沉思之际,这些乌鸦却发出人声。 这种画面极为诡异,简直犹如梦魇之中的场景。然而她似乎早已司空见惯,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淡淡说道:“我当然相信。” “我觉得这不太可能。此前,有谁知道秦国还有个巴山剑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野小派,出了余左池已实属难得,谁知道他口中的顾离人是否真的存在?”乌鸦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震荡之中,只听“砰”的一声,有的乌鸦化为一团黑色烟气,然后又迅速凝聚起来,变成一只新的乌鸦。 云棠根本不去看它们,而是正色说道:“当今天下,名门大宗多有数百年传承,其功法剑诀经过一代代门人不断完善,厚积而薄发,才能有今日之气象。所以大家都认为无一日崛起之名门,非百年无以出人才。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天上既然掉下一个余左池,那么巴山剑场还有更厉害的人物,又有什么不可能?你和余左池比试一下,就会知道,像他那样的人根本不屑说谎。”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一山不容二虎,虽然天下各派无不希望本门人才辈出,但继承衣钵的只有一个,宗门资源也有限,同门之争在所难免……像余左池这样一心维护同门之人,着实不多见啊!”乌鸦阴声阴气地说道。 “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余左池心无滞碍、襟怀坦荡,我们都亲眼所见,想那顾离人也定是光风霁月、至公无私之人。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目的何在?!”云棠顿时心头火起,反唇相讥道。 “云水宫既然出手了,又怎能允许秦国宗门抢了风头?”乌鸦尖声说道。 “你不用故意激我,我不如他,是不争的事实,与云水宫有何干系?!我云水宫输得光明磊落,岂会因为一时的得失迁怒于人。再说剑意即是心意,他并非争强好胜之人,一招一式皆恬淡冲和,犹如浑然天成。”云棠想到余左池从容撑伞,比拼之时淡定得像是身处于江南烟雨之中悠然欣赏着如画风景一般,嘴角不由得翘起,漾起一抹微笑,道,“他是一个懂得欣赏的人,所以也能得到对手的尊重和信任。” “我也很欣赏你的碧水剑,要不要考虑一下接受我的提议?”乌鸦大声尖笑起来。 “到齐国这么多年,你连贪多嚼不烂的道理都忘了?”云棠觉得这声音无比尖锐,不堪入耳,也不知过往那些年是如何忍受的。她反手五指如剑般刺出,空气里爆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尖叫,那几只聒噪的乌鸦犹如被一个大浪冲向后方无穷无尽的黑夜之中,旋即化为缕缕黑烟彻底消失了。黑烟过后,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终于不再响起,一道瘦高的人影如同竹竿一样隐没在光影难辨的树荫之下。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那人影就与云棠分道扬镳,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这世上有什么是恒常不变的吗?草木荣枯自有时,万物兴衰皆自然,就连那九天之上的日月星辰每天都会变换轨迹,更何况这世间的气运呢?若只是因为秦地出了几名强大的剑师,你们便如此忧心,那还练什么剑?”云棠缓缓抬首,看着夜空之中的点点繁星,嘴角再次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 在镜湖剑会上,她虽然败给余左池,却输得心服口服。云水宫的“破寒潭”和“斩蛟龙”已经被她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且在余左池的激发下,她的精气神儿更加趋于完美,甚至可以说已经达到巅峰! 此次落败,她并不觉得自己丢了云水宫的脸。恰恰相反,见过她出招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怀敬意、钦佩不已?这二十三年来,云水宫十分低调,已快被世人忘却,但此次露面,天下还有谁敢轻视他们半分?而她,则是潜于深渊的蛟龙!一出水,便注定要艳惊四方! 天下英才不止一个,余左池一鸣惊人,但她云棠也同样惊才绝艳! 默默无闻的巴山剑场就这样扬名天下了,那些天资超卓的青年才俊定会蜂拥而至。有余左池和顾离人这样的宗师,巴山剑场终会完成名门大派沉淀百年才能实现的梦想。她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也该寻个弟子了。自己这一身本事,须得有人继承才能发扬光大,只要云水宫香火兴盛,他日定能夺回天下剑首之位。 在巅峰时刻找到一个传人,将他培养成傲视天下的英杰,这样才算不枉此生。想必那巴山剑场的顾离人,也是这种想法吧。纵使一飞冲天,也不过是一时的传奇,千百年后还有谁能记住这刹那芳华?唯有传承,才能让进取的剑心绵延不朽,才能让宗门的荣耀光照千古! 从二十三年前开始,镜湖剑会便一直为天下宗门和各国朝堂关注。 只是自云水宫的月昆吾拔得头筹后,剑会的风光一直被其他列国的宗师们占尽,来自秦地的宗门,唯有岷山剑宗出类拔萃,其余的都不值一提。然而今年却出现了极大的变数,秦地的剑师脱颖而出,岷山剑宗的百里流苏年纪轻轻,修为就已高深莫测。最让人难以置信的,则是名不见经传的余左池一鸣惊人,竟然与百里流苏战成平手,还有他口中实力更强的师弟——顾离人,更是让人心生仰慕。 顾离人到底有多强,谁也没有见过。甚至连巴山剑场的门人,也很少见他出手,但是众人却对余左池的话深信不疑。毕竟,没有人肯将天下第一的荣誉白白让给旁人。 剑会甫一结束,新的剑器榜排名便已出炉,顾离人高居第一,余左池第二,百里流苏第三。天下前三的剑师,都来自秦地。 剑会讯息一传十,十传百,迅速在各国流传开来。巴山剑场以及余左池、顾离人两大宗师的盛名也传到天下人耳中。一时间,顾离人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宗师,投帖拜山、登门求师的青年俊杰络绎不绝。尽管他们知道投在顾离人门下,列入巴山门墙的机会十分渺茫,但任何困难也阻挡不了他们仰慕天下剑首,想要一睹宗师风采的热情。 巴山之上,一座院落孤零零地立在一处,颇有点儿遗世独立的味道。此地,正是顾离人闭关之所。 院内只有几处再简单不过的宅子,和一片刚抽了新芽的桃林。 顾离人性格孤僻,喜好清静,行事一向独来独往。自练剑以来,眼光、想法便与常人不同。在他看来,循规蹈矩超越不了前人,练剑便要不断质疑,勇猛精进。从拿到第一本剑经,他就开始怀疑这些流传多年的典籍是否真的毫无偏差。所以,他总是闭关思索,一边挑选最适合自己的剑法,一边探索全新的领域。一旦有所领悟,便不断地修改、完善巴山功法,修为终于越来越强大。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巴山弟子很少有人见过他。余左池一直想与他切磋剑法,于是便找了个机会,亲自上门邀战。 那是一个月朗风清的夏夜,桃林之畔,月影摇曳,高空之中,疏疏落落的星星闪着点点辉光。 余左池与顾离人持剑而立,相距不过十步。只见剑光一闪,两人已笼罩在一片凛冽的剑气之中。闻讯赶来观战的巴山弟子一直认为余左池是本门的最强者,然而这一战,他们真正见识到了顾离人的实力。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迅疾、灿烂的剑光,顾离人势如破竹,招法绵密,仅仅数个回合便轻松取胜。 此战之后,二人均觉得对方是这世间最值得钦佩的对手,他们相交甚笃,经常在一起切磋剑法。余左池在镜湖剑会扬名之后,更是向大家大力推介顾离人。 然而不少青年才俊们慕名前来,却发现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顾离人竟不知所踪。 秦国边城的风物与腹地大为不同,越往边境走就越是荒凉,越是人烟稀少,各国军队据地而守,戒备森严,时有兵戈之声隐隐传来。一座高大坚固的城门凭空伫立,朴实无华的门楼上雕刻着三个大字——阳山郡。 这座边城位于三国交界之处,内中情况十分复杂。在过往十余年里,它曾经数度易主,有时归韩,有时属楚,现在则又属秦。决定其归属的不是天理国法,也不是邦交人情,而是赤裸裸的实力。谁的实力雄强,能在战争中获胜,它就属于谁。如此朝属秦,暮属楚,阳山人便没了归属感,他们风声鹤唳,颠沛流离,时时生活在混乱恐惧之中。 此刻一个一袭青衫的男子正走在边地苍凉的荒野之中。那崎岖的地势,险恶的环境,仿佛丝毫不影响他前行。他步履轻健,神态自若,腰间那把样式古拙的长剑并不出众。 直至走出苍凉的荒野,青衫男子的容貌才逐渐显露出来。他的头发只用一根青色布带简单扎起,平凡的衣饰没有夺去他分毫神采,反倒将他衬托得愈发飘逸出尘。他浓密的双眉透着一股英气,眼睛分外清澈,如同一汪灵动的清泉。他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浑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他看上去有几分冷傲孤清,可是一笑起来,就如同和煦的春风,让人心中暖意融融。 不一会儿,他登上一座高山。山上林木茂盛,遮天蔽日,阵阵山风吹过,不时有飞鸟惊起。 他驻足半晌,看着天色将晚,一轮红日正慢慢儿落下山去,于是不再迟疑,朝着林间大踏步行去。 不多时,一阵狂风突起。只听乱树丛中“嗷呜”一声,竟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老虎。它双眼猩红,前肢刨地,对着不远处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狂吼一声,就要扑上去。 那少年剑眉倒竖,清亮的眸子如同璀璨的星子一般熠熠生辉。这等危急时刻,他眼中竟无分毫恐惧,脸上满是坚毅和决绝。 他后退几步,一只手悄然握住一根竹子,满是警惕的眼神正死死盯着老虎。 他反手为刀,竟然将竹子从中切断了! 淋漓的鲜血顺着手掌滑落下来,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却恍然未觉。 青衫男子的手已按在腰间的剑上,但看到少年的应对之后,他却没有出手相助。 猛虎作势往前一扑,然而那少年却灵巧地往旁边一避,闪到了它背后。 这猛虎一扑落空,顿时恼羞成怒,于是前爪狠狠抓地,腰胯一掀,怒吼一声,再次向少年扑去。它速度迅如闪电,这一招似乎势在必得。 少年右手紧紧抓住那竹子,丝毫不肯放松。 这一次他任凭那猛虎扑来,没有特意躲避。他的双手分别拉住猛虎两只前腿,那震天的吼声几乎要把他的耳膜给震破了,他却毫不畏惧,握于右手掌心的竹尖于电光石火之间迎向扑面而来的猛虎,径直插向它的咽喉。 一蓬温热的鲜血溅到他脸上,却掩盖不住他眼中那股以命相搏的狠劲儿。 猛虎突然吃痛,濒死反扑,狠狠一抓,竟将少年的肩膀生生抓下一层皮来。 只可惜一击之后,它再也没了力气,只能痛苦地嘶吼着,随后颓然倒地,却依旧不甘地看着对面气喘吁吁的少年。 少年终于松了一口气,全然不知自己已汗透重衣。半晌之后,他低头用嘴撕下一截儿衣衫,草草缠住受伤的手,算是了事儿。 “你还要看多久?”他冷冷望向青衫男子,出声说道,“虎皮只有一张,你就别多想了。”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不是来与你争虎皮的。” 话音方落,又一声咆哮响彻山林。 少年不再提及虎皮之事,而是警惕地环顾四方。 又一只猛虎突然扑来,根本没有给他准备的时间。 然而只见一道青光闪过,那只猛虎竟被劈成两半,瘫软在地上。 少年愣愣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犹自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待看到那青衫男子从容归剑于鞘,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两只老虎应该是一对儿。”青衫男子首先开口说道。 少年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一边举步迈向先前那只被自己杀死的猛虎,一边惋惜道:“老虎倒是被你杀了,不过可惜了一张大好的虎皮。” 青衫男子一怔,自己的剑法虽然算不上是绝世仅有,但也足以令人惊羡了。怎的这少年非但没有露出惊异之色,却为了一张虎皮而惋惜? “如果你想要虎皮,下次出剑的时候,我注意一些就是了。”青衫男子见这个不会任何功法的少年,只用一根竹子便击杀了猛虎,眼中满是惊艳,欢喜地问道,“如果我肯教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不愿意。”少年半蹲着,正在思考如何将猎物拉回去,毕竟他的手受伤了,能用的力气也十分有限。 “为什么?”青衫男子走了几步,来到他面前,说道,“你很聪明,知道找准要害,才能一击毙命,也懂得顺势而为,借力打力。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竹子虽有韧性,可强度不够,如果换成剑的话,你会胜得轻松一些!” “你到底想干什么?”少年就像是看着猛虎一样,又露出那种警惕、戒备的眼神。 青衫男子温和一笑,道:“不用担心,我并无恶意。我来自巴山剑场,名叫顾离人。我观察你良久,见你资质不错,想要收你为徒,教你练剑,仅此而已。” 倘若江湖人物听到顾离人的名字,定会大吃一惊。只是没有人料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样一个边陲小镇,更不会知道,此刻他居然看上一个毫无根基的少年,想要收他为徒。 少年觉得他有些奇怪,问道:“我?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想收我做徒弟?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跟着你练剑,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顾离人倒是没想到自己的请求竟然会被无情地驳回,愣了愣神儿之后,才继续说道:“你天分过人,甚至在我之上。如我看得不错,在我的培养下,你将来很有可能成为用剑高手,甚至成为天下剑首。你知道天下剑首是什么吗?”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少年粲然一笑,随后表情瞬间木然,再次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他丝毫不觉得成为用剑高手有什么用,眼睛依旧紧紧盯着面前那张虎皮。在他看来,这个忽然出现的青衫男子,不过是个会几招花架子的江湖骗子,仗着自己有把剑,就想冒充江湖大侠,他冷冷一笑,道:“虎皮一人一张,我的是好的,你的是两半儿的,就这样吧。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我可没有多余的钱财给你这样的老江湖。你看我这身破烂的穿着,全身上下能有值钱的东西吗?所以,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顾离人哑口无言,自己的行为就这么像个江湖骗子吗? 还没等他想到合适的言辞来说服少年,那少年已拖着气绝的猛虎艰难地往山林深处走去。 他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心中竟有些怅然若失。 三天后,青衫男子徒步穿越某个不甚热闹的集市,来到巷尾一家毫不起眼的客栈。 这里看上去很是冷清,只有一个小二在招呼着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 青衫男子面带微笑走了进来,却没有坐下,而是专注地看着临窗那个身着褐色布衣的少年。 少年脸上已无血渍,凌乱的头发梳得很是整洁,正闷头吃着酸汤鱼,像是根本没有发觉自己被人盯了很久。 “客官……” 小二本想开口问话,那青衫男子却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噤声。 小二顿觉困惑:这位客人怎的如此奇怪,到底是打尖儿还是住店,总得说一声啊!然而他的目光落在青衫男子脸上之时,满腹牢骚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 这男子相貌说不上好看,但是却十分温和亲切,举手投足之间竟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来一碗酸汤鱼。”男子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少年身上,轻声说道。 小二“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儿来,连忙跑去后厨张罗。一路上,他仍然醉心于青衫男子的出尘气度,暗自揣测着:此人究竟是哪家的公子?如此出众的人物,怎会来到这荒僻的边城? 不光是这小二,这一路见过青衫男子之人,都不知道他就是天下剑首顾离人。 顾离人向少年走去,不请自坐,微笑道:“一连三天你都在这里吃鱼,吃不腻么?” 少年抬起头,冷冷问道:“你一连跟了我三天,不觉得累吗?”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将酸汤鱼送了上来。顾离人学着少年的样子,懒洋洋地吃着酸汤鱼,甚至连鱼刺都不吐。这种吃法他从未尝试过,自然极不适应,然而他依旧从容自如,面不改色。他喝了一口汤,说道:“不累,不过你每次都能察觉到我的行踪,如此敏锐的感知力,倒真是让我吃惊。” 少年微蹙着眉头,将碗推到一边,问道:“你还是执意要收我为徒?” 顾离人点了点头。 修行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或许人们的答案各不相同。然而在顾离人看来,修行便是质疑和不断的超越。 自从在那个月朗风清的夏夜打败余左池之后,他便知道自己的修为已臻至境,罕有敌手。然而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就连每一片树叶落入水中荡起的涟漪都不同,谁又能强大到无敌?求索永无止尽,只有像他这样永不懈怠,及时反省,不断革新的人,才能在剑的世界开辟出一片前所未有的天地。 求索之路艰险而寂寞,世人大多庸庸碌碌,连前人古籍都参悟不透,又怎会有天赋异禀、惺惺相惜之人与自己同行? 他内心渴望一个志同道合的对手,或是一个天赋卓绝,又深明己意的弟子,有如此之人与自己并肩而行,假以时日,定能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从他的直觉和判断上来看,如无意外,这碰巧偶遇的少年,便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你跟着我也没用,我并不想拜师学艺!”当顾离人满心欢喜地看着少年时,少年却皱紧了眉头,面露厌恶之色。 顾离人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一路南行之时,镜湖剑会的消息不断传来。他没想到余左池一举夺魁之后,竟然将自己推上天下剑首的位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恐怕这天下剑首的虚名会为自己招来数不尽的祸事。 以他现在的名望,想要拜在他门下之人数不胜数。然而这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那少年却不屑一顾。不过他转念一想,在这种边陲小镇,老百姓连温饱都成问题,哪儿有闲工夫去关注江湖之事,更谈不上有什么抱负了。 他想了想,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上次打虎时,你为什么要用竹子,而不是依靠自己的双手?” 少年瞪大眼睛看着顾离人,说道:“这还用问嘛!仅凭双手,连靠近那些凶猛的野兽都难,更别提杀死它们了,说不定连性命都得搭进去。” “你想过吗?如果给你一把剑,你会怎么做?”顾离人循循善诱道。 少年嫌恶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顾离人剑光一闪,便将那头猛虎斩成两半的情景尚在眼前,说实话,他打心眼儿里感到佩服。仔细想来,自己虽然杀死了老虎,但不过是取巧而已,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毕竟倘若没能在电光石火之间击中老虎的要害,恐怕他便要身首异处了。 “难道你不想亲自体验一下,手持长剑是什么感觉?”见他有些心动,顾离人继续劝道。 少年的目光悄然落在顾离人腰间的剑上,愣愣问道:“学剑之后,我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顾离人淡然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少年说道:“我自幼孤苦,所求的不过是三餐温饱罢了。” 他看上去有些落寞,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离人笑道:“从此,你不用再漂泊了。我会给你一个家,会让你变得强大起来。等你真正有了力量,就可以做很多你现在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那些自幼习剑之人,从感应天地元气开始,一步步成为强者。终有一天,我会带你进入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话音刚落,冷清的客栈内忽然起了狂风,冰寒之气冲天而起。剑鞘震荡,从顾离人腰间坠落,接着又平行上移,到达少年胸前时,骤然停住了。这把样式古拙的长剑缓缓离鞘而出,横扫一圈儿之后,才重新归鞘。 蓦地,周围桌椅纷纷爆裂,竟碎成一蓬蓬齑粉! 少年目瞪口呆,压根儿不能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顾离人娓娓道来:“在很多传说中,人们修炼到了极处,便和神仙没了区别。这虽然有些夸张,但也有属实之处。修炼有成之人寿命会比常人更长,能做到很多寻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顾离人语气平淡,仿佛是在闲话家常。然而这些话却在少年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他以往的认知已尽数被颠覆了。 只是一转身的工夫,店内便桌椅尽毁,一片狼藉。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店小二眼神一暗,捶胸顿足道:“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顾离人从怀中取出一枚刀币,朝着店小二尴尬地笑了笑。 这枚刀币置办新的桌椅还有富余,店小二得了赔偿,立刻笑逐颜开地走开了。 少年眉头深深皱起,问道:“如你所说,宗师不应该是独立于世俗之外的人物吗?怎的你竟然如此有钱?” 顾离人温和一笑,道:“宗师也是人,虽异于常人,但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等你到了巴山,就会慢慢改变这些观念了。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顾离人用意念潇洒自如地控制飞剑,瞬间爆发出强大威力的场景已经令少年目眩神迷,心生向往。尽管对顾离人一无所知,可不知怎的,他竟觉得顾离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让他生平第一次对成为强者有了殷殷期盼。他连忙收起敌意,一拜到底,恭敬说道:“王惊梦见过师父。” “王惊梦?”顾离人有些意外,这名字倒不像是边城小民会取的名字。 他略一思索,又问道:“你们世代都在此处居住吗?你的家人呢?” 想到王惊梦年纪轻轻便有直面猛虎的胆量,且性格果决,临危不乱,顾离人便对他的成长经历来了兴趣。 “我父母本居长陵,当年随甄保将军来到此地,三年后便相继染病过世了。”王惊梦说起这段悲惨的经历时,心中并无太多感伤。毕竟父母去世之时,他年纪尚小,甚至连他们的面目都记不清楚了。 “来自长陵?”顾离人再次愣了愣。 巴山本就远离俗世,加之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钻研、完善剑经,基本上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所以对于人情世故知之甚少。然而眼前好似闪过一道电光,将那混沌的意识破开,余左池向他提过的一件往事,逐渐浮出脑海。 十年前,长陵有一个刚正不阿的大将军,名叫甄保。因为力主迎回远在赵国的质子元武,而触怒了秦王身边的宠妃郦姬。郦姬天生美貌,深受宠幸,秦王对其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而她的儿子成皎,向来被视为太子的不二人选,元武自然就成了眼中刺,肉中钉。郦姬出身世家,背景深厚,因此成皎深得权贵豪门拥戴,在朝中人望颇高。元武的母亲身份卑微,无权无势,子以母贱,生活凄惶,根本不可能从成皎和郦姬手中抢夺大位。秦王虽不喜元武,但在朝臣的劝说之下,偶尔还是会对他生起恻隐之心。在连续吹了十来日的枕边风后,原本犹豫不决的秦王,终于还是倒向郦姬,将为元武说话的甄保等人尽数流放,那些与甄保交好之人也以连坐之罪论处了。 没想到这少年的父母,竟然是跟着甄保将军流放至此的,想必也是个人物。于是,他继续问道:“你父母是甄保将军的部下么?” 王惊梦摇了摇头,道:“我父亲是画师,母亲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听叔父说,当年父亲一手丹青出神入化,甄保将军很是钦佩,所以经常温上一壶好酒,与父亲把酒言欢,切磋画技。” “王惊梦虽未习武,但根骨极佳,看得出是受过技击训练之人。他的父母身处江湖却不涉武事,那么训练他的又是谁呢?”顾离人心中颇有疑问,不过转念一想,当年与甄保相关之人皆被流放,王惊梦的父母也在其中。难能可贵的是他竟然没有丝毫怨怼之心,这份心胸,倒是常人难及。 “你叔父是谁?”顾离人又问。 “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他被安排在山中看守林地。我父母染病离世之后,多亏他一直照顾我。”提到“叔父”的时候,王惊梦木然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显露出一丝脉脉温情,“他是一名老军,闲来无事时,也教过我一些剑招。不过我那时总是小孩子心性,一味偷懒,并未认真对待过。” 怪不得顾离人一开始就觉得王惊梦的感知力、观察力和应变力都异于常人,原来是因为多少有些根基。他举目四顾,沉思良久,方温声说道:“走吧,去看看你叔父。” 王惊梦向他施了一礼,老老实实地在前面领路。 “动作矫健,步履轻盈,不错。”顾离人赞道。 王惊梦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解释道:“我和叔父生活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平日里以打猎为生。如今这里的动物越来越少,警惕性也越来越高。有时候上山打猎,一天也难得遇到一次好机会,如若是人为原因让看上的猎物逃脱了,一天就白忙活了。所以即便不打猎,我在行走之时,也养成了轻手轻脚的习惯。” 听了这些话,顾离人对这个早熟的少年更是青眼有加了。想想自己从进入巴山剑场学艺,一颗心便全部扑在学剑之上,自然不知道穷苦人家为一日三餐殚精竭虑、劳累奔波的艰辛。易位而处,如果自己每日都要与虎豹搏击,在生死边缘行走,又哪儿有心思去向往外面那更大的世界? 此时高空之中自由飞翔着一只鹰隼,顾离人抬手指着那个黑点,问道:“你就没想过像它一样翱翔于天际,走出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我当然想过,只是面对猛兽我都要倾尽全力,又如何应对外面纷乱复杂的争斗?”王惊梦顺着顾离人所指的位置看去,眼中满是向往,他感慨道,“我多么希望像它一样,想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 顾离人笑道:“你能杀死那只鹰吗?” 王惊梦应道:“能不能杀死它我不知道,不过想要杀死它,就必须得有一把弓箭。” 顾离人停下脚步,拔出腰间长剑,说道:“用这把剑。” 王惊梦一接过剑,便感觉一股强悍的力量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带到高空之中。他用尽全力,才堪堪稳住身形。随后,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柄剑以无可匹敌之力脱离他的掌控,蓦然飞至高空。 “砰”的一声,空中爆开一团血雾。古拙的长剑盘旋三周,才缓缓回到顾离人手中。 王惊梦看得分明,那只鹰隼此刻竟被穿胸而过,挂在剑尖上。 顾离人轻弹剑身,剑上光洁如初。 “老师,我要多久才能做到这样?”王惊梦清亮的眸子里全是惊艳和羡慕。 “以你的天赋,很快便能达成所愿。”顾离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修行者之剑无所不能,心意到了,剑意也就到了。别心急,咱们一步一步来,很快你便会领略到其中奥妙。” 王惊梦一揖到底,深深拜服。 说话间,二人已到达上次来过的山林。在王惊梦的带领下,顾离人避过一个又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来到一座茅草屋面前。 “叔父——” 王惊梦话音未落,便见一道白光径直从室内飞出,眨眼之间便与他擦肩而过,飞至顾离人身旁。 顾离人微笑不改,伸出白玉一般的手,直接握住那道白光。 王惊梦早已感知到,那道白光其实是一根筷子,但是眼前的情景,还是让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起来。 只见那筷子弯而不折,如同一轮弯月一般。紧接着,顾离人五指松开,那轮弯月竟悠然升入空中,化成一蓬润物无声的细雨。 又一根筷子飞来,穿过蒙蒙细雨,继续朝顾离人刺去。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筷子裂成数十道竹丝,如同绽开一朵花。 “你这叔父,倒是个奇人。”连续接了两招的顾离人出声说道。 王惊梦的感知虽然非常人能及,但那只是一种天赋罢了,他现在根本无法理解为何会产生这么多变化。 顾离人伸手点了点从枝头落下的一片枯叶,缓缓说道:“你看这片叶子,常人只能看到它萎败枯黄,生命即将终结,但是在用剑之人看来,它却是武器,在关键时刻也能要了敌人的性命。” 王惊梦点了点头,问道:“其实只要到了一定的境界,万事万物都能成为手中之剑,从而达成自己的心意。我这样理解,对吗?” 顾离人眼中带着欣慰的笑,说道:“我辈练剑之人,练的不仅仅是剑,还有心。在不同的阶段,我们对武器的理解也有所不同。不过最终我们不再拘泥于形式,管它是木剑还是铁剑呢,于我们又有何分别?!再或者,真正到达无剑的境界。而无剑,实际上就是以心为剑,无论什么材质的武器,都能随心而动,凭空制敌。所谓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但现在对你说这些还为时尚早,走吧,我们先进去拜会你的叔父。” ------------ 第6章 意气少年时 一片青山在西北,无数秀峰隐云间。 春雨绵绵,将暗淡了一冬的芭蕉叶子洗得碧翠似绢,一叶才舒,一叶又生。平日里勤于练剑的弟子们,此时终于得了闲暇,温上一壶酒,坐在檐下一边品评着近来的得失,一边细细欣赏着芭蕉掩映下的淡淡春色。 不远处一道青色身影矫若游龙,趋退闪避之间,毫无招数可言。雨水顺着长剑飞起,继而落在近旁一柄黄伞之上。雨声叮咚,如大珠小珠落入玉盘,煞是清脆好听。 “宗主的剑法又有进益了。” “听说山脚下已经聚集了各国的青年才俊,就等着咱们开山门了。” “顾师叔悄悄下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弟子们随意交谈着,声音随风传入余左池耳中。余左池无奈地笑了笑,思忖着就算功法又有了进益,也依然不是顾师弟的对手吧。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不论谁更强,只要有他和顾离人在,就是巴山之幸。 他挥手一招,地上的黄伞悠然飞了过来。他撑起伞,缓缓在雨中漫步,蒙蒙烟雨之中,忽然勾勒出一个身着玉白羽纱水袖宫装的绝代佳人。他的目光立时变得柔和起来,如同一汪春水。 巴山之上烟雨如画,山脚下却是另一番光景。 此处山道险峻,过往百年,少有人来,倒是可惜了这绝美的风景。然而如今山脚下那个几近荒废的客栈却住满了人,零星的三两家酒肆也被挤得水泄不通,很多人只能站在风雨之中瑟瑟发抖,连口热食都吃不到。 不过纵然如此,也没有人愿意离开。屋檐下无处立脚,不少年轻人直接站在风雨之中,虽然浑身已湿透了,但眼神里却满是期待。 巴山剑场折桂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各门各派的青年俊杰争先恐后地投帖拜师,哪怕不能成为天下剑首顾离人的弟子,也想过来见识一下他的风采。 春雨落到林姿三周围,便如同畏惧他一般,纷纷避开了。任凭雨丝如线,他那一身灰色衣衫却仍然干爽如初。 他意态潇洒,引来不少旁观之人议论。行功避雨也要损耗元气,一时半刻尚可,时间一长任谁也吃不消。再加上眼下风雨交加,缺吃少喝不说,连个站立的地方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显露此等功夫,未免有些招摇了吧! 林姿三定定地站着,无奈地看着来来往往之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按理说应该人烟稀少才是,今天可好,似乎全天下的人都来这里凑热闹了。看来一直傻站着不行,得赶紧找个位置去。 他相貌出众,是白猿剑的传人。这个十三岁便参悟《灵猿剑经》的天才,因年纪最小,在师门备受呵护,衣食住行皆有专人照料,何曾受过此等苦楚? 林姿三看着那独自占了靠窗的一张桌子,正自斟自饮的肥胖女子,心头怒意如同热油燃了火星,迅速烧了起来。 这肥胖女子穿得极为花俏,硕大的身子裹着一件深黄色小褂,下面是大红色长裙。这花枝招展的打扮十分艳俗,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斜靠在桌边的那柄剑也与她的衣着风格保持一致,剑鞘竟然用松石和白银镶拼而成,剑柄上则用白玉镶嵌着各类贝片,看上去无比繁复、华丽,竟不像是战斗用的剑器,反倒像挂在壁上只做观赏的艺术品。 而她本人亦没有半分剑师应有的风范,甚至压根儿不像一个女人。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吃相十分难看,随手带起的汤汁洒得到处都是,让人觉得不堪入目,邋遢至极。 见她直接用手撕开一只汤鸡,吃得津津有味,双手满是油腻却浑然不觉,林姿三连连摇头,顿时心生嫌恶。 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少年比林姿三晚到片刻,此时雨水已经将他浑身打湿,他脸色铁青,嘴唇都冻得发白了,显然并不好受。他环顾四周,清秀的容颜露出一丝怒意。 少年意气最是忍受不了不平之事,见其他桌子都是三五人围坐在一起,只有那肥胖女子独自占了一张桌子,他心头火起,冷笑着走向她,大声质问道:“你也是来巴山拜师的么?” 肥胖女子抬起头,咧嘴一笑,反问道:“怎么,小白脸,想找事儿?” 少年面寒如水,那么多人在外面淋雨,这人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霸着一张桌子?他没好气地回应道:“既然大家同来巴山拜师,也该互相体谅,与人方便即是与己方便。外面雨那么大,麻烦你给旁人让个位置。” 他嘴上说得客气,心里却不以为然:这女子相貌丑陋,行为粗俗,即便天赋再高,也定然入不了巴山剑场的门墙。 “你们自己不早点儿来,怨谁?姑奶奶花钱包了这张桌子,就该我占着。你们想坐,那就求我啊!姑奶奶一发慈悲,说不定会答应你们。”肥胖女子讥笑道,“看你的面相、步伐,还有透露出来的气息,应该是魏人吧?” 不等那少年应答,她又继续说道:“魏人不设法投入云水宫门下,却来到我秦国巴山,难道你也觉得魏国宗门根本比不上我大秦吗?啊哈哈哈……” 她狂妄地大笑起来,满脸横肉不停地颤抖着,这些讥讽之语不仅让锦衣少年感到面上无光,在座他国的青年才俊也觉得受到了侮辱,皆有些不豫。 “请。”锦衣少年缓缓提剑,肃然说道。 用剑说话,是江湖儿女处理问题的最佳方式。他此行是来拜师学艺的,根本不想和这肥胖女子多说废话。现在出剑,只是想教训一下这狂妄的女子,同时也让周围之人看看自己的实力。 他的剑不长,剑鞘上遍布细密的黑色鳞纹。之前一直被长袖遮着,此时周遭之人方才一睹它的真颜。刹那间,唏嘘、赞叹声不绝于耳。 “玄蛇剑,竟然是玄蛇剑!” 据说玄蛇剑在注入真元之后游弋不定,犹如蛇行,且剑尖上缭绕着耀眼的电芒,挥舞起来滋滋作响,如同吞吐着蛇信,让人望而生畏。剑路亦大异于寻常的剑器,往往能在出其不意之间打败敌手。虽然不如剑器榜上那些名剑,但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好剑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应观的弟子!”肥胖女子并没有感到震惊,而是面露不屑,握着手中那根未啃干净的鸡腿骨站了起来。 她身躯庞大,如同一座小山,这样一动,众人竟觉得地面微微震颤起来,纷纷退避开来。 她仰视着锦衣少年,不屑地说道:“不过学了点儿《玄蛇剑经》上的皮毛罢了,就想在这里显摆!哼,和我过招,你也配?!” 她语气十分嚣张,根本没有将锦衣少年放在眼中。 锦衣少年脸涨得通红,再也忍耐不住,只听“铮”的一声,玄蛇剑已然出鞘。 一道剑光如乌蛇出洞,然而刚刚亮起,便蓦然暗淡了。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传来,那少年已倒飞出去,撞碎一面铺门,狠狠跌落在外面泥泞的雨地里。 这番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众人根本没有看清楚,一个个瞠目结舌,心下骇然不已。 肥胖女子懒散地倚靠在桌边,一手叉腰,而她手中的鸡骨折了一半,另一半竟在那少年胸口插着。 雨线从垮掉的半边铺门中缭乱地飞进来,无论是这酒铺里的食客,还是和林姿三一样站立在外的人都震惊无语。 “余沱!你就是关中余沱!” 看着那女子一拳打飞了玄蛇剑的主人,终于有人认出她的身份,惊呼出声。 “余沱竟然是女子?” 雨中的林姿三久久不敢相信,但是回味起方才那猛烈如重锤般的剑意,这人和名也就慢慢地能对上了。 传闻关中剑师余沱天生神力,八岁能用玄铁重剑,十三岁便学会了诸多名师的所有剑招,到了十七岁时,家中特意为她铸了一柄重虹剑,而她也颇有悟性,自创了一门剑法。自此之后,她如鱼得水,一身神力得以发挥,剑剑如重锤,有拔山填海之气势,力量在同阶修行者之中无可匹敌,而且剑意流转自如。 如此力大无穷的人物,大家都认为该是个男子,形象同这肥胖、油腻、蛮横的女子更是扯不上半分关系。然而这女子一出手便如此不凡,招式并无半分花巧,打法刚猛,威力巨大,除了关中余沱,哪里还能做第二人想?而那柄花里胡哨的剑,难道便是重量惊人的重虹剑? 林姿三震惊不已之时,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这女子斜靠在桌边的那柄剑上。 “就算你天生神力,出手也不必这么重啊!”一道微讽的声音响起,“分出胜负便可,为何一定要羞辱他人?倒不如光明正大地比上一剑,也显得光明磊落。没想到你生得虎背熊腰,心胸却如此狭小!哦,我倒是忘了,你不过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罢了。” “嗯?” 余沱眼中杀机顿现,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酒铺之中坐着一个身着黄衫的少年。他剑眉星目,衣着华丽,身上的配饰十分精致,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一时之间,酒铺之中鸦雀无声。余沱和黄衫少年互相对视着,气氛陡然变得十分凝重。二人一俊一丑,形成强烈的反差,众人心中皆隐隐有些不安,看来这上山拜师之路,注定不会太平。 余沱出身于关中世家,又天赋异禀,自然不会将寻常人物放在眼中。方才不动一剑,便打发了那黑色锦衣少年。此时就算这黄衫少年出身不凡,也很难入她法眼。她看着这少年,冷笑道:“要我出剑亦可,只是要看你配不配。” “不知薛静夜这个名字,是否有分量呢?”黄衫少年剑眉微挑,淡淡的笑容中透露出掩饰不住的自信。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哗然。 林姿三愣住了,面色大变。他心神一松,周围的雨线纷纷落在身上,衣衫很快就被打湿了。 先前他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在这些年轻人之中,也算是不世出的天才。然而见识过余沱的本事之后,他自愧弗如,终于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现在又听到薛静夜的大名,才意识到这场拜师之争,注定是高手与高手之间的对决。 雨声淅沥,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那个被余沱用鸡腿骨扎伤的黑色锦衣少年已经被人扶走。 听到“薛静夜”这个名字,众人仿佛得了靠山似的,再也无惧余沱狂妄的目光,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几年前,楚王宫炼剑名师姬天雪炼出一柄极品好剑,名为“雪蒲”。此剑只有一尺来长,通体雪白,挑不出半分瑕疵。然而它短短的剑身上却布满无数细密的符文,无需催动真元,它们即会自行发亮,看上去就像无数蒲公英的种子在漫天飞舞。独特的材质和符文,不仅使雪蒲剑成为盛载剑师念力的容器,还能作为飞剑使用,而且剑本身也蕴含着独特的力量。最值得称赞的,是那无处不在的剑气,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如若用于两军对垒,则可轻易放倒一圈儿士兵,称得上是战无不胜了。 楚王将之放在王宫最高的一座宫殿——邻星楼之中,令楚地各宗天才凭本事争夺此剑。其中设有十三道关卡,每一道都难于上青天,尤其是最后那道“乱流星”,以独特的宝石感应星光变化而推动其中的剑阵,剑招千变万化,无迹可寻。一入局中,面对的便是生死考验。即便有人能够一一破关,恐怕也要半年之久。 然而薛静夜只用了三天时间便连破十三关,摘得了雪蒲剑。从此,他的威名便在江湖之中广为流传。 “既然是雪蒲剑的主人,倒值得我动手。” 余沱微眯着眼睛看着薛静夜,眸中寒光逼射出来,有如闪电,让人不寒而栗。她慢条斯理地扯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手,待油腻擦拭干净,方才伸手抓起斜靠在桌边的重虹剑。 “嘭”,木桌陡然发出一阵裂响,接着“哗啦”一声,变为一堆碎木。木屑在酒铺之中飘飞,又纷纷无力地落下。 宝剑在手,余沱的气息骤然一凝,如同一座巍巍重山立于此间。无言的威势压在周遭之人身上,他们只觉得胸口发闷,呼吸不畅。一时之间,四周一片寂静,大家都在静静等待着这两大高手之间的对决。 林姿三无奈一笑,若是一开始便感受到余沱提剑在手的无上气势,自己恐怕根本不会因为她独占了一张桌子而感到不平。厉害的人总能享有一些特权,像余沱和薛静夜这样的天才人物,即便是将整个酒铺都包下来,也可以理解。 店家听到声响后,一脸惊恐地站在旁边。之前已经被这女子毁了一扇门和一张桌子,如果任由他们打斗,估计损失会更大。还没等他开口相劝,余沱便冷冷说道:“今天的所有损失,全部算我的。” 店家在巴山脚下开了好几年酒铺,这里人烟稀少,一年到头没什么顾客光顾,不过靠着给巴山剑场送些酒,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罢了。他早就听说关中富庶,没想到这女子出手竟如此大方,听了她的话,立马将心收到了肚子里。 “要打就打,废什么话?”一个冷漠的声音飘了过来。 众人循声一望,只见角落里坐着一名面容秀美的青衫少年,右手袖口处绣着一朵新开的荷花。 先前他只是安静地吃着东西,连同桌的人都并未注意他,直到此时出声,众人才发觉他与众不同。 他静静坐在那里,丝毫不在意周围注视他的目光。他容貌出众,气质如华,浑身散发着一股高傲、清冷的气息,如同一把锋利的宝剑,兀自闪耀着灼灼光辉。他的眼眸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似乎隐藏着无尽的秘密。而眉宇之间那股睥睨一切、无视万物的傲气,竟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就连薛静夜都微微一怔,感觉此人不同凡响。 “你是谁?在我面前,也敢如此放肆?!”余沱厉声问道。 “我是长陵叶新荷。”青衫少年淡然一笑,桀骜不驯地说道,“你们如何打斗,我可不管,我只想好好吃顿饭,这份好兴致却被打断了。若不是看在你也是秦人的分儿上,我早就出手教训你了,又岂会容你在此地放肆?不过,现在我不打算放任不管了,我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败在薛静夜手上,丢了秦人的脸面。左右这顿饭也吃不成了,不如一并打发你俩回去算了。” “什么?!” 酒铺内外一片哗然。 叶新荷虽然人才出众,但是却无人听说过他的名字,这无名之辈竟然想同时挑战雪蒲剑主人薛静夜和关中天才余沱?! “狂妄!” 余沱自成名以来从未见过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夸口之人。她看着叶新荷那张淡定的脸,左手五指轻点着地面,酒铺里的石板地立马传来轻微的“咔咔”声。 薛静夜微微蹙眉,并不认为叶新荷是那种哗众取宠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过往听过他和余沱大名的人,避之都唯恐不及,这叶新荷却面色如常,毫无畏惧,想必有几分真本事。 既然这人已经加入了战圈,便无须多想,让手中之剑来说话就可以了。他转头看向余沱,淡淡地问道:“你先还是我先?” 对方虽然说过让他和余沱一起出手,但如他那般骄傲之人,根本不屑于和他人一起去对付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 听到薛静夜问话,余沱依旧眯着眼睛。 “轰”的一声闷响,她脚下的石板尽数炸裂。 那些碎砾如同轻飘的飞絮一般往上浮起,然后随着一道狂暴沉重的剑意一齐砸向她正对着的叶新荷。 一阵地动山摇,酒铺几乎要被这沛然莫御的大力给生生摧毁,发出了难听的“咯吱”“咔嚓”声。磅礴的气息还在不停地往外扩张,那些已经缩在酒铺一角的店家和伙计已吓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仿佛魂魄都散了一大半,心里暗自忖度:你们比试就比试,可千万别拆房子啊! 面对余沱的这一剑,叶新荷面上的从容之色并未有分毫改变。 一道清丽的剑光亮起,就如同夏日被暴雨所击,树梢上掉落的一片嫩叶在午后的光晕中划出的葱翠痕迹。 这道剑光亮起的刹那,原本一脸暴戾的余沱脸色骤然苍白,眉心微微鼓起,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原本凝聚如重锤般的剑意顷刻间变成了一盘散沙,再也不能向对手发动攻击。 原来她的剑招已经被叶新荷破了。 叶新荷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如同战场上高扬的战旗被流风吹动。他身后的酒铺木板墙壁上噼啪作响,好似外面被雨水敲打的芭蕉叶。 然而他神容不改,那把只出手一次便伤了余沱的剑已隐于袖间。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他的剑,更没有看清他的剑招。他们根本不知道那道剑光到底是如何击败被称为“天才”的余沱的。 静默过后,一片惊呼声才响起。 “输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来日方长,只要你勤加练习,将来未必没有打赢我的机会。倘若经此一败,你便自暴自弃,一蹶不振,不仅辜负了一心培养你的师长宗门,更不配当我的对手。这里是我大秦地界,列国众人皆在此地,切莫作小儿女姿态,丢了我秦人脸面。” 叶新荷那轻淡的话语似有千钧之力,胜而不骄,大义凛然,隐隐含着深切的家国情怀,直直地撞击在大家心头,令众人斗志横生。 余沱的背部终于不再颤抖。 她是关中不世出的天才,何尝输得这般毫无颜面?她羞愤难当,此番声名扫地自是不说,更觉无颜再回师门,硬是想从这间酒铺直接找条地缝钻进去。然而叶新荷的那番话,却如山一般压在肩头,让她觉得自己此战虽败,但亦身负使命,不可就此消沉。此刻,她的身体似乎变得比以往沉重了无数倍,根本无法迈出一步。 “说得好!胜负虽有时,当以平常心待之。虽然没有动手,但静夜自知不敌,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会。” 就在此时,薛静夜的声音响起。他对着叶新荷微躬身行了一礼,便直接转身离开。 这事要是发生在常人身上,即便不是对手,也少不得要嘴硬几句以挽回颜面。薛静夜面对众人,直言不敌,不失风度,也算得上是心胸坦荡,襟怀磊落。不过还未交手,便甘拜下风,这样的事情在江湖之中并不多见。一时间,人人唏嘘不已。 “啧啧啧,远远瞧着,他人模狗样的,差点儿被唬住,走近一看方才知道原来是绣花枕头一个!” “这雪蒲剑主也不过如此,还没有动手,便被吓软了腿,看来之前的传闻也只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 “是啊,像他这样出身高贵之人,未尝世间疾苦,哪懂得剑道迎难而上之真意,真是徒有其名。” “魏人和楚人都被打发了,看来这最后能上巴山的还该是我秦人。” …… 习武之人,首先要修的便是一份心境,不为外物所扰,方能有寸进之功。这些旁观者,虽也知道叶新荷厉害,自己非他之敌,但他们无需上场应战,站着看戏不腰疼,所以说话也不怕风大,每一句都在极尽诽谤、侮辱他人之能事,根本没有剑师的半分风采。 可不论旁人如何议论,薛静夜都安之若素,好像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论根本便不存在。他不是惧怕叶新荷,而是从叶新荷和余沱的一战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差距。既然明知不敌,为何还要自取其辱?倒不如回去之后勤学苦练,待日后更上一层楼之时,再过来切磋一番。 林姿三呆呆地看着薛静夜一脸平静地从身侧走过,心中对他陡然生出极大的敬意来。 在如林的高手面前,林姿三觉得自己不过是天地之间一粒微小的尘埃。但他并没有妄自菲薄,而是从这一战中得出了更多的感悟,这些感悟在一定程度上使他的境界再一次得到了提高。 余沱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惨败,本想落荒而逃的她,因那几句话仿佛又重拾了信心。她钦佩叶新荷,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并朝着他躬身行了一礼,默然片刻之后,才离开了这家酒铺。 有些人自知不是余沱和薛静夜对手,此时更不可能打败叶新荷,留在此间甚觉无趣。还有些人刚才不该说的说了,不该笑的也都笑了,在奚落、讽刺之时也并未留半点口德,再留在此间,恐怕躲不过也得拼上一场了。一想到此,他们或借故走开,或结伴离去,酒铺从一时客满无座,到内里人迹稀落,反倒显得有些寂寥。 店家和伙计们本来缩在一旁看这些少年才俊们对决,虽然吓得半死,但也是大饱眼福,直至店内酒客走了大半,才恍然明白了些什么。掌柜推了个胆大的伙计出去,一边追,一边叫道:“赔偿……赔偿啊……不是说损失的都算你的么?” 此时此刻,林姿三已毫无争胜之念,只想着日后在巴山之上观战之时,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倒没有随着那些人一起走。他走入酒铺,寻了个位子,便叫了些吃食慢慢地吃了起来。 雨越下越大,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气萦绕于鼻端,若有若无。 林姿三抬起头来,只看到叶新荷对面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女。 他看不到那少女的正脸,只见她坐姿异常端正,脊背笔直,一袭白衣十分合身。她轻轻出声,带着几分冷讽问道:“你这样欺负余沱他们,就不怕外人对我们巴山剑场留下苛刻的印象?再者说,那余沱和薛静夜也算天资不错了,被你这么一搅合,我们巴山剑场还如何开山收徒?” 叶新荷唇畔勾起一丝微笑,显得那张秀美的脸更加与众不同,他不以为意地应道:“这些人连我都看不上,顾师叔又怎么可能中意?退一万步讲,他们也完全没资格成为我巴山剑场的弟子。” 白衣少女眉梢微挑,道:“能不能别把自己和顾师叔相提并论?再说了,你的喜好也不能左右他的决定。你这完全是心有成见,眼高于顶。” “是又如何?”叶新荷完全不在意这白衣少女给他贴上的标签,反问道,“倒是你,嫣心兰,一个姑娘家的不好好在巴山上待着,跑下来凑什么热闹?” 嫣心兰反唇相讥:“你们都能下山,为什么偏偏就我不能?我可是山上修为最高的弟子,论单打独斗,论随机应变,你们何人又是我的对手?更何况……” 她稍稍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不像你,没事儿到处瞎晃悠。我是有大事要做的!” 叶新荷看着她煞有介事的样子,依旧没有放在心上,懒懒地问道:“嫣大小姐,不如你说说你的大事是什么?是抓兔子,还是烤野鸡?上次让师弟们倾巢出动,就为了打壶好酒的事情,大家伙可都还记着呢!” 嫣心兰被叶新荷抢白了一番,垂头丧气,只是一下一下地扣着桌子。 听着那软糯的声音,林姿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如同被丢了一块小石子,顿时生出了圈圈涟漪。看着那倔强、挺直的背影,他终于站了起来,换了张桌子,想要一睹嫣心兰的芳容。 声音那么好听,人应该也长得不错吧? 只看了一眼,他便觉得心跳骤然停止了! 只见嫣心兰一头浓密的黑发随意地挽着,旁边插着一支嵌着兰花的玉簪子。细细的流苏垂下来,在她脸颊处投射出一小片阴影来。她一说话,那流苏便四处晃动,清脆的声音煞是好听。 再看她的容颜,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倒也称得上举世无双。她脸上稚气犹存,柳叶长眉下是一双大而有神的杏核眼,眸中集清丽、倔强、纯真等多种情愫于一体,让人一见便沦陷其中,再也难以自拔。 她的腰间挂着一柄浅绿色的剑,上面嵌着朵朵盛开的茉莉花瓣,与她的清丽气质融为一体。 嫣心兰嘟着唇,低低道:“其实,我是在等林煮酒。” “等林煮酒回来陪你一起胡闹吗?”叶新荷冷冷问道,对嫣心兰丝毫没有怜惜之心。 嫣心兰白了他一眼,不满道:“叶新荷!!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你就不能别提?一个大男人胸怀就不能开阔些,把人往好的方面想吗?你这个样子真遭人厌!我和林煮酒原本就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他最喜欢在这家吃饭,你又不是不知道。” 叶新荷没想到嫣心兰下山竟然是这个理由,不过转瞬之间,他也就释然了。巴山之上,就属林煮酒和嫣心兰关系最好,而且林煮酒对嫣心兰言听计从,鞍前马后,经常被其他人撮合成一对也不避嫌疑。此次林煮酒下山之后,嫣心兰倒是安静了不少,并未闹出什么大事。如果不是她忽然冒雨前来,叶新荷几乎要将这两个巴山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忘记了。 说到吃饭,他淡然一笑,道:“你看看那些远离俗世的大宗师,别的就不提了,就说咱顾师叔,不食半点人间烟火,遗世独立的高人风范与生俱来。那丰神俊朗的神采,仙风道骨的姿态,让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想想都仰慕不已。再看看林煮酒,这人最没品味了。我就想不明白这里的卤肠有什么好吃的,油重,花椒又放得太多,吃起来吧,这看相也不讲究,关键是吃多了还对修行不利,偏偏他还情有独钟。” 嫣心兰笑了起来,那笑容足以使最娇艳的鲜花失色,出声道:道:“你也忒霸道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管得着别人喜欢什么吗?只不过,我原以为你会关心他回来到底要做什么,没想到在意的却是他的品味。” 叶新荷讥讽道:“他回来能做什么?办正事儿找不着人,耍小聪明捉弄人那是处处有他。表面上一副憨相,让人不加提防,却一肚子坏水儿。但凡他不耍阴谋诡计,难道我还会怕他和我争那两柄剑不成?若是论投机取巧,我胜不了他,但以硬碰硬,他也未必就能胜得了我。再说了,我们鹬蚌相争,鸡飞狗跳,搞不好最后还得败在你手下。”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嫣心兰的嘴角勾起了骄傲的笑。 她年纪虽小,性格单纯,但做事专一、有始有终,悟性奇高。所以论修行进境之神速,巴山年轻一辈中无出其右者。在过往的同门大比之中,她每次都是位列榜首。叶新荷和林煮酒天资虽高,但与她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 林姿三听着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心脏再次不可遏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像余沱这种人已是罕见的奇才,然而甫一出手,就败在了叶新荷手下,可见这叶新荷有多么厉害。然而,听他们的意思,嫣心兰比叶新荷还要技高一筹,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自镜湖剑会以来,云棠的“破寒潭”与“斩蛟龙”,让无数人叹为观止,在为云水宫扬名的同时,也让世人知道女子论剑,并不输于男子半分!然那云棠毕竟已纵横江湖多年,这小小年纪的嫣心兰如何能与之相比?如果没有听到这番话,恐怕外人也只会惊艳于她的外表,而万万不会把她和巴山新一代弟子中的最强者联系起来! 林姿三震撼不已,然而那番谈话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还不止于此,难道叶新荷、嫣心兰,还有他们口中的林煮酒,本就是巴山剑场的弟子?如果真是如此,这巴山剑场到底该有多么强大! 先前有余左池横空出世,现在新一代的年轻弟子又遥遥领先于同辈,这巴山剑场还需要收徒吗? 林姿三呆呆的,恍然之间根本不知道时间流逝。 在这巴山之下鲜有外人光顾的酒铺中,叶新荷和嫣心兰说话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知道旁人有没有听到。 酒铺之内弥漫着饭菜的味道和老酒的醇香,时不时有碗筷碰撞的声音传来,除此之外,并没有一个人说话。 春雨打在窗子上,落在地上,附在撑开的伞面上,也滴在在场的每个人心里。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外面夜色渐深,寒意更浓,昏黄的灯光将众人的脸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色,简陋的酒铺里显得更加干燥温暖。嫣心兰百无聊赖,换了几盏热茶,又叫了两坛老酒,倒着喝了。 “哪有你这般贪杯的女子?”叶新荷出声斥责道。 “为何男子喝得,女子就喝不得?如果是林煮酒在这里,就不会说这种话!”说话间,嫣心兰又喝了一碗。 叶新荷无奈地摇了摇头。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湿哒哒的石板路上,响起了分外清晰的脚步声。 嫣心兰抬起头来,双眼顿时充满了神采。 “林煮酒!”笑靥如花的她,一蹦一跳地迎了过去。 少女的俏皮与可爱,展露无遗。 叶新荷则没有任何动作,面容淡定如故,好像根本不关心来人到底是谁。 林姿三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草鞋的瘦削青年正从街巷的那一头走来。而嫣心兰则站在门前翘首以盼,一袭白衣格外显眼。 山间吹来的冷风将酒铺门外高挂的灯笼吹得一摇一晃,一个高瘦的身影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中央,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更加狭长。 那瘦削的青年头戴青箬笠,身穿绿蓑衣,脚穿旧草鞋,一副渔翁的装束。细看其脸面,则与普通人相差无几。他气息微弱,好似一阵风便能将其吹倒。待他走得近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嫣心兰脸上的期盼慢慢地变成了担心,弯弯的柳叶眉皱成了小川,好看的杏核大眼里似乎有氤氲的雾气在升腾。她站在那里,不停地跺着脚,带得头上的玉簪子一阵乱颤,响成一团。 回到了久违的巴山,林煮酒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三步并作两步朝着酒铺走去。看着被打烂的铺门,他皱了皱眉,接着顺手将箬笠、蓑衣挂在破烂门框上挑出的一截烂木上。 嫣心兰没有迟疑,伸手扶住了他。 林煮酒一笑,尽显爽朗之气,大声喝道:“辣油面,卤肠,水煮野菜。” 嫣心兰补充道:“再来一坛好酒。” “还是你最了解我。”林煮酒应声道。 早在林煮酒出现之前,嫣心兰已经吩咐了店家准备这些吃食。初春的夜晚,虽有些寒意,但在这温暖的酒铺中,饭菜尚热,正好享用。林煮酒看着桌上那一碗面和两个菜碟,欣喜地动起了筷子。 “只可惜,好酒已经被一个贪杯鬼给喝完了。”叶新荷往旁边挪了挪,尽量不触碰到林煮酒沾染了风雨泥泞的衣角。 嫣心兰吐了吐舌头,道:“你这人就是嘴欠,我不过是喝了点酒而已,就要被你如此说道。店家,再来一坛——” 她看了看林煮酒那几乎要见底的碗,又说道:“再来一碗面——” 叶新荷“哼”了一声,不去理这两个人。 林煮酒吃完之后,起身坐到了旁边的板凳上,静静等待着第二碗面的到来。 “不应该啊!血腥味这么浓。依你的身手,巴山之下这方圆百里之内,论单打独斗难有敌手,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久无人声之后,叶新荷在林煮酒的手腕上轻触了一下,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些,“哦,看来你这次是勇斗‘群狼’了,今晚杀了多少马贼?” 林煮酒则淡然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微讽一笑,道:“我还以为,比女人还爱干净的你,不愿意和我有所接触呢!” 叶新荷闻言,微微一愣。他向来喜洁,所住之处可以说是纤尘不染,每日练剑之后必须沐浴更衣,像林煮酒现在这样浑身脏兮兮的,他基本上是敬而远之,就更不谈触碰一下了。他嫌恶地从袖口抽出一方雪帕,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出声道:“你不说倒还好,唉呀!这都什么味儿,弄得人都想吐了。原本我不过是想看看你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到底还有没有动手的能力。” “你这分明是在关心林煮酒,掩饰反倒显得虚伪了。”嫣心兰揭穿了叶新荷。 叶新荷冷冷道:“我们本是同门,在家是兄弟,出山之后更会以命相托,关心一下也是正理,何需掩饰?所以你说是关心,那便是关心吧。” 他微微一顿,盯着林煮酒那张脸说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说话间,第二碗面已经上来了。缭绕的热气扑到林煮酒面上,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朦胧感。身体上的疼痛和疲惫似乎在这一刻消减不少,他舒展了一下四肢,便继续低头吃面了,时不时发出“哧溜”声,同时说道:“云梦山那一窝老鼠全没了。” 侧桌的林姿三将三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云梦山那一窝老鼠到底代表着什么。 饶是叶新荷眼高于顶,从不服人,此刻也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诧异道:“这么多?那难怪,但你也没必要为了杀他们而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啊!你这不是嫌命长,瞎折腾么。” “我也不想杀这么多。”林煮酒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无奈,“还不是祁师叔逼我。” “连巫童都死在了他手里,叶新荷,如果他不受伤,恐怕你真不是他的对手。”嫣心兰以手支腮,饶有兴致地看着林煮酒吃面,一边出声嘲笑道。 现在,林姿三终于明白之前林煮酒所说的云梦山那一窝老鼠是什么意思,惊骇得差点儿叫出声来。 秦楚边界的云梦山一带,有一群马贼聚啸山林,不时掳掠百姓,打劫来往客商,他们身手了得,来去如风,极为难缠。两国边防官将甚是头疼,派小股军队前去警告、试探,往往被这伙马贼打得全军覆没;待到大军杀来,这伙盗匪又化整为零,潜入云梦山,从此销声匿迹,大军劳师糜饷,也只得悻悻而归。长期下来,剿与不剿,便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难题。 其实在那批马贼作乱之前,云梦山上有一处修剑宗门,名叫行云宫。行云宫在当地也算是颇有名气的剑门,却不承想诺大一个门派愣是没撑过一个月就被那批凶悍的马贼血洗了,未留存一个活口。 马贼的首领叫作巫童,出身于楚国贵族之家,拥有过目不忘的天赋,自开始练剑以来,破境的速度远超常人。年纪轻轻,便已经到了四境。当年他们巫家因为得罪了楚国的另一位权贵,被设计陷害,最后落得满门抄斩。他因在外游历,逃过一劫,回去之后,看到家里门庭冷落,亲人尽丧,悲愤莫名,誓要杀权贵全家报仇雪恨。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疯狂成魔,一人一剑,将那权贵灭门,老弱妇孺无一例外。 自此之后,他身手高绝,有仇必报的名声远近闻名,身边聚集了大批无家可归的流民、盗匪。在他的带领下,手底下这些人练剑也小有所成,慢慢有了些实力。于是就灭了行云宫占据云梦山,成为当地人人谈之色变的一大存在。 没想到如此厉害的人物,竟然败在了林煮酒的手下。这青年其貌不扬,气息内敛,真不知道会哪些招数。 叶新荷面色微变,在巴山剑场年轻一辈中,除了在嫣心兰手下吃过亏之外,他就再也没有输过,自然是不服气的,冷声问道:“要不要比一场?” 嫣心兰摊摊手,道:“比就比,难道林煮酒还会怕了你吗?但他现在有伤在身,要不然,我和你比?” 叶新荷自知不敌,清冷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寒意:“明明是个姑娘家,出手却比男人都重。我不和你比。” 嫣心兰捏着手腕,一双水眸无比清亮,听到叶新荷拒绝之后,神容立马沮丧,又恢复了之前的以手托腮状,叹气道:“真无趣!胆小鬼!你什么时候才能和我比一场!眼瞅着山上已经没有我的对手了!哼!” 许是和嫣心兰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林煮酒也学会了她的许多小动作,无意识地扣着桌子,说道:“你啊,真是一点儿都不像个女孩子,这样吧,等到巴山又有了不错的弟子,就交给你,让你痛痛快快地比一场。” 嫣心兰立马笑了起来,连连点头。 看着叶新荷一脸警惕,林煮酒又说道:“放心,我不和你争那两柄剑。若不是祁师叔让我回来和前来拜师的人交手,我大概也不会赶得这么急。他倒是不想我成为顾师叔的弟子,只不过是想看看我到底还能坚持多久而已。” ------------ 第7章 问我手中剑 听到这里,林姿三的手指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他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心气自然是极高的,但之前是目睹了余沱、薛静夜那样的少年俊杰,现在又见识了叶新荷这样的天才,而今那将云梦山马贼连锅都端了的林煮酒,竟然要和他们这些拜师学艺的人交手,他可还有进入巴山剑场的机会么?更何况,还有一个修为更高的嫣心兰尚未出手。 一个宗门,要想称雄于世,获得天下景仰,只有闻名天下的宗师是不够的。相反,一个门派仅有天资卓越的年轻人,而无独当一面的前辈人物也毫无希望。两者相辅相成,方可成一派兴旺之气象。巴山剑场能一朝扬名,绝非偶然。其即将大出天下的征兆,从这几个非同寻常的年轻弟子身上,就能窥得一二。即便是其间并不出众的弟子,恐怕比自己的修为还要高上些许吧。 一想到这里,本来还兴高采烈的他顿时信心全无。 “祁师叔真是丧心病狂。”叶新荷听了林煮酒的话之后,冷声说道。 嫣心兰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好像早就习惯了一样,只是反问道:“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吗?他简直比顾师叔还要怪上几分。不过我们做小辈的也没资格抱怨什么,毕竟他一向特立独行,连宗主都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担忧之色又流露出来,向林煮酒问道:“祁师叔这个疯子这么逼你,会不会让你的身体留下妨碍日后修行的隐疾啊?照这么下去,我们这些巴山的小花儿还没等到经受外面的风雨,就被他弄得七死八残了。不行,我要去向他讨个说法,你伤得这么重……” 她一拍桌子,就已经站了起来。眼看着她就要冲出门去,林煮酒拉住了她的胳膊,温声道:“你就算去了,又能有什么用。我在云梦山待了那么久,连口气都没喘,就被他召了回来。他啊,将宗门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我们这一辈身上,现在更是下定了决心想把我培养成怪物。只可惜,我心无大志,注定要让他的愿望落空了。唉,算了,也不说这些丧气话了,这好歹也是个磨练,对我也并无坏处,就由着祁师叔去吧……” “哼!”嫣心兰双眸冰冷,两手往下一拍,桌子跳起老高,又落了下去,碗碟酒坛纷纷滚落下去。 “祁师叔这个变态,为何总喜欢把自己的想法一厢情愿地强加在后辈身上?” “看你平时也挺鬼的呀,巴山的师兄弟都被你捉弄遍了,也没见你吃过什么亏。可一见了前辈师长,整个就变成一老实巴交的烂好人,你就是太好说话了!”她为林煮酒鸣不平。 “嫣心兰,你能不能别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脾气!动不动就要找人讨个说法。祁师叔的襟怀志向你懂吗?他对林煮酒寄托了多大的希望你知道吗?就你这个心胸,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代宗师,振兴巴山?”叶新荷无奈地看着那一地狼藉,质问道。 林煮酒挥手招来了伙计收拾,同时为嫣心兰说着话:“本来就是小孩子,讲什么襟怀志向嘛,任性点儿也没什么妨碍的。好了好了,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了,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嫣心兰觉得叶新荷讲的很有道理,对自己抱怨、误解祁师叔也有些心怀愧疚,但还是狠狠地剜了叶新荷一眼。 叶新荷眉梢微微挑起,出声道:“你也不用看我不顺眼。你先前还觉得我做得不妥,现在祁师叔喊他回来镇山门,难道就不怕天下人说我们巴山剑场故弄玄虚?一边对外面说是开山收徒,一边又把所有前来拜师的人都打得落荒而逃,只是为了让全天下都知道我们巴山剑场能人辈出,厉害得不得了?” “一个把我当三岁小孩儿,黄毛丫头;一个心眼儿小得跟针鼻儿似的,尽挑我不是。你们俩没一个好人,一丘之貉。”嫣心兰愤愤道。 林煮酒接话道:“这样的话,我早就和祁师叔说过了,只不过他有自己的打算,我们这些小辈哪里能明白?而且祁师叔说了,未必是谁胜得了我,就能成为巴山剑场弟子。” “不以胜负论英雄?这真是前所未有之事。”叶新荷眉头大皱,显然没有想到这种说法。 林煮酒点了点头,道:“余师伯参加镜湖剑会,目的就是为了收徒,而且也绝对不会只收一两名。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列入巴山门墙。最后能否成功,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嫣心兰继续以手托腮,眼波流转,问道,“我们虽然早就是巴山剑场的弟子,但是,并没有正式地拜师跟着某位长辈学剑,因此也算不得巴山哪个前辈的亲传弟子。这次顾师叔收徒,我们有没有资格参加?” “当然有。”林煮酒在嫣心兰头上敲了一记,带着些许宠溺的口吻问道,“你这丫头,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鬼主意吧?若不是顾师叔要选关门弟子,祁师叔也不会这么急着让我赶回来。天下到底还有没有出类拔萃的少年俊杰,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们巴山剑场这些人肯定是要好好地斗上一场的。” “让你回来又有什么用?他不是不想你成为顾师叔的弟子吗?再者说了,我就是巴山弟子中最厉害的,你们谁能打得过我?我想成为顾师叔的徒弟,有什么不对吗?即便我不对了,你们又有谁能拦得住?”嫣心兰眼中不服输的小火苗又烧了起来,看着光滑平整的桌子上空无一物,立马又是一拍,喝道,“酒呢?上酒!” 店家一愣,心知得罪了这个小姑娘可不是好玩儿的,立马送上来一坛酒。嫣心兰自顾自地倒了一碗喝了,才觉得心头的那股燥气平息了不少。 “好好好,这关门弟子的名额一定是属于你的。”面对嫣心兰的小孩子心性,林煮酒无奈一笑,便抛之脑后了,他也喝了一碗酒,赞道,“果真还是他家的酒最有味道!这一次,要给祁师叔带上两坛过去。” 这些家常对话,如同一记惊雷,在林姿三脑海里炸响,想到自己过往的那些风光经历,其实也不过是坐井观天的狂妄而已。他又是惊羡,又是羞愧,也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酒喝了起来。 酒铺外面的雨虽然停了,却还是有动静传来。风吹芭蕉,叶与叶交相碰撞,奏出一曲和谐的乐音。隐隐风声之中,好像还夹杂着鼓乐与脚步声,顺着石板传了过来。 “要忙了。”林煮酒耳朵未动,便放下手中的酒碗,长身而起,朝着酒铺外面走去。 嫣心兰和叶新荷坐着没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林煮酒身经百战,他们自然不会认为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哗啦”一声,他背后包袱上震开一匹布幅,如同一面酒旗般插在他背后,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却十分醒目——想进巴山,先问我剑。 夜色渐浓,曾经喧闹嘈杂,气氛一度凝重到剑拔弩张的酒铺重新变得寂静无声,只听得雨水顺着芭蕉叶子滴落到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煮酒站在门前,背后酒旗般的布幅随风伸展,其上八个大字清晰可见,身上的血腥之气更是隐隐显出独灭云梦山马贼后的浓浓杀意。那渊渟岳峙的气势,更是让有心围观之人都不敢发出丝毫声响。众人屏气蹑足,想要一看究竟。 巴山之下的这个小镇,与世隔绝,平日更是少有外人前来。但镜湖之会之后,仿佛一夜之间,巴山剑场就成了天下最具盛名的剑宗。此番开门收徒,自然会引来全天下的青年俊杰,林煮酒郑重其事,如临大敌,来者当然不会是寻常人物。 清净的小镇突然变得热闹起来,隐隐约约的弦歌之音变得越来越清晰,慵懒安逸之中又透露着几分爽利之气。 林煮酒半眯着眼睛朝着那边望去。 那里是一处小院,原先是间卖茶的铺子,里面堆存着不少旧茶,并无丝毫出奇之处。看着铺子的是早些年搬到这里避祸的外乡人,他老而丧妻,又不喜交际言谈,终日半躺在一张老藤椅上,抱着一只黄花猫,半分生气也无。这茶叶铺平日里顾客稀少,生意清淡,他一个老鳏夫对生活也丧失了希望,于是就得过且过,开张关门随心而定,经营也并不精心。因而铺子里便散发着一种衰败颓废的气息,让人不由得敬而远之。 然而此刻出现在林煮酒感知里的,却不是那衰败的陈茶之气,而是阵阵浓郁的花香。在花香掩映之下,一股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隐隐传来。 他定神望去,原来的茶铺早已改头换面,换了人间。简陋破败的院子已变成了红瓦砖墙、朱漆大门的重重楼阁。门前摆着几株怒放的海棠,屋檐下悬着两盏大红色的灯笼,明亮的烛火随风浮动。声势愈隆,宫灯逐一亮起,原是有十几名身穿宫装的女子迤逦而出。借着灯光,仍能看出那些女子个个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颜色,寻常百姓若是能娶一个回家当媳妇儿,那肯定是修了几辈子的好福气。 乐声不断,这十余名宫装女子分成两排,眉眼含笑,堪比春花秋月。她们手持花篮不断朝空中洒着鲜花花瓣,落英如雨,缤纷不绝,煞是好看。 这声势华丽浩大、铺张至极,于奢靡中又透露着尊贵。也不知到底是何等人物,才能拥有如此排场。 “是凌四公子!” 在场之人多是寻常百姓,但其中也不乏眼力卓绝者,还是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 许多人如梦初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真是这等做派?” 别说是那些凡夫俗子了,就连林煮酒此刻都目瞪口呆。随后而来的叶新荷一向自视甚高,时常以品味高雅自居,见了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愣了神。而那从未下过巴山的白衣少女嫣心兰,则更是拉紧了林煮酒的衣袖,眼神之中全是惊羡。 楚国郢都凌四公子名气极大,那如同仙人一般的容貌气度,曾引得一众闺中少女夹道相迎,而凌家更是坐拥楚国最大的几个工坊,富可敌国。传说凌家七位公子都由名师教导,研习过众多绝妙的剑经,是楚国一大传奇。他本人也是天资卓绝,在同辈之中从无败绩。而他要是比剑,必然有绝色侍女奏乐洒花,阵仗极大。 先前很多人都听过这个传闻,只不过从未亲见也就没当回事。今日一见,才知传闻非虚。这十余名宫装女子从小院中走出后,一名气度端庄的女子手持一柄绿鲨鞘长剑缓缓而出,行至林煮酒等人面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清这女子的容貌,即便是放在刚才那十几名侍女中也十分出众。只见她眉如黛,眼含烟,眉眼之间氤氲雾气缭绕,好似兴起水波时荡漾而起的淡淡水汽,将那张小脸映衬得越发出尘。 她嘴角含笑,眸中全是自信满满的傲然之气。 “凌四公子竟是个女子?” 乐声初歇,沉默又起,但终究还是有人忍耐不住,出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他们只听说过凌四公子的容貌出众,百年难得一见,但何曾想他竟是个女子? 那女子见众人将她当作了凌四公子,心中暗喜,但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容,轻轻应道:“我不过是公子座下的一个侍女罢了。请——” 随着一声剑鸣,一道极为霸道的剑光凭空而生,在一瞬间一化为五,如高山崩石般轰然落向林煮酒身前。 这一剑出手迅捷,来势凶猛,威力无俦。 大部分人骇然变色,心中暗惊:一个小小的侍女,都能有如此修为,那凌四公子到底是多么逆天的存在?这渔人打扮的青年虽也斗志旺盛,但看得出已然身受重伤。在此情况下,他能接得住这强悍的一招吗? 林煮酒尚未出剑,嫣心兰背上的绿色长剑却震动起来。她清丽的眸子里,多了几分与年龄并不相称的倔强与坚毅,眼看着便要出剑挡住凌四公子的侍女。 然而一道剑光却在她行动之前闪出,将那强大无匹的五道剑光生生压制住。五道霸道的剑光骤然消失,那侍女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她骇然地看向自己的手腕,如雪皓腕处一道印记清晰可见,那印记虽然没有划破肌肤,却生生印在了自己心里。 她败了。 身为凌四公子座下第一侍女,得到过凌四公子指点的她,也能称得上高手,没想到此次来秦一出手就惨败于此。 “你啊,那么着急干嘛,不是说好了等遇到合适的,再给你练手吗?”林煮酒不以为意地还剑归鞘,然后在嫣心兰乌黑的长发上揉了揉,眸中全是与那粗犷外表不符的温柔。 嫣心兰的手按在剑上,摩挲了几下之后,才摇了摇头,嘟唇道:“你伤得那么重,即便强撑得胜,说不好也会对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我还不是担心你。” 林煮酒收回手,笑道:“我林煮酒在你心中就这点本事?除了在你这小丫头手里吃过败仗,我什么时候对其他人服过输?” 嫣心兰这才收下心来,应声道:“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当今天下,年轻一辈中,除了我以外,能打败你的人大概还没出生。” 在一旁的叶新荷自然知道那侍女的一剑并不是那么容易接住的,方才见到林煮酒破招的一剑,他也算是明白了自己与林煮酒的差距。看着他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知为何,心头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烦躁,咳了一声,说道:“你们有完没完啊?与其瞎白活儿,不如想想还有没有力气对付正主儿。正事都没办,倒是先互吹起来了。” 叶新荷口舌尖刻,丝毫不留情面,却也说出了一部分事实。 林煮酒和嫣心兰的脸色顿时一变。 林煮酒目前的状况确实堪忧。云梦山一战,他的真元耗尽来不及恢复不说,还身带重伤,刚才化解侍女那一剑已是勉强,再来个更厉害的凌四公子,后果不言而喻。 不过,相对于林煮酒的惨白脸色,嫣心兰还是好了不少。她很快便调整过来,柳叶眉一挑,出声道:“就算是再来十几个,谁怕?” 一片倒抽冷气之声响起。 在场之人,大多见识过叶新荷与林煮酒出手,自然不会觉得嫣心兰是在胡吹大气。 清脆的击掌之声从茶铺中传出,接着传来了一个男子温柔却自含威严的声音:“这位姑娘,口舌倒是厉害,不知……” 刚刚惨败的侍女花容失色,却站得笔直,转头朝着茶铺望去。 嫣心兰微微挑眉,她性格单纯,行事坦率热烈,不喜置疑之声,更是厌恶讲话说一句留半句,正待发作,却听得林煮酒说道:“她不仅说话厉害,手中末花剑更是未逢敌手。” 叶新荷显然是见惯了这两人的做派,并未出声,只是全神贯注地等待着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凌四公子出场。 一个身穿翠色华衫的俊秀男子映入了眼帘。他的相貌虽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惊艳,但是眉宇之间流露出来的高贵之气却让许多人顿生卑微如蝼蚁之感。那从容淡定的神容,那温雅随和的气质,令人只能抬首仰望,而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 “公子——”侍女出声道。 凌四公子微微点头,道:“这丫头不过跟着我学过几招粗浅功夫,今日出手,竟遇方家,终究露了原形,诸位见笑了。” 那侍女哪里还敢出声,本想出手击败来人长一长凌四公子的威风,没成想,到头来还要凌四公子替自己收拾场面。此时她面上并不好看,赶忙讪讪退下了。 林煮酒和叶新荷见他说话礼数周到,自认手下侍女不敌,但言语中自信满满,隐隐有挑战之意,于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凌四公子长眉一凛,继续说道:“你杀意浓烈,战意未尽,应是刚在别处经历过惨烈的厮杀,直到现在,心境都不能平静下来。” 旁人或许不知,但林姿三一直在旁,将林煮酒等人的对话尽数听在耳中。林煮酒一人一剑端了云梦山一窝马贼的壮举直到现在仍让他心头震颤,而凌四公子的判断竟然与实际情况毫厘不差,这让他不由得又是一惊。 从一剑而判断出对方的心境、修为,这是何等厉害的手段? “即便如此,你的剑意依旧澄澈平静,丝毫不乱,着实令人佩服。”凌四公子不骄不躁,神态安详地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林煮酒抱臂,慢条斯理地说道:“没有什么是一碗加了卤肠的辣油面解决不了的。” 这种文不对题的回答,让叶新荷眉头微蹙。然而嫣心兰却颇为满意,面上绽放出如花笑靥。凌四公子显然是没有听说过这种答案,顿时一怔。 他思索片刻,才出声道:“的确,一个人在血腥杀场中拼斗得久了,疲惫不堪、饥寒交迫,自然会怀念温暖平静的感觉。凌厉的剑意和宁定的心神融为一体,当然会无往不利。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尝一尝你说的加了卤肠的辣油面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叶新荷面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林煮酒为人粗豪,爽朗不羁,许多习惯对于精细人来说不甚讲究,所以生活品味一直让叶新荷看不上。然而,此刻他这粗陋且不健康的饮食习惯却为身份高贵的凌四公子所认同。叶新荷顿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不满地瞪了林煮酒一眼,林煮酒却没有理他,而是很礼貌地向凌四公子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凌四公子当先进入客栈,叫了一碗面。他尚未坐下,便有侍女在桌上、椅上、地上全部铺上了一层红毯软垫。如此大费周章,极力铺陈,破旧凋敝的酒铺瞬间焕然一新。 他这才坐下,趁着面还未上来的空儿,朝着林煮酒问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战斗?方便说说吗?” 林煮酒微微一笑,极为得体,然而他的拒绝却是那么干脆:“同样一件事情,我通常不喜欢再说第二遍。你若是真感兴趣,可以向其他知道的人打听。” 凌四公子也不生气,依旧笑着问道:“你背上这面旗甚是特别,霸气外露且不说,从另一个角度也证明你是巴山剑场的弟子吧?” 林煮酒应声道:“是的。想入巴山门墙者,都要先过了我这关。”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投递到嫣心兰身上。 嫣心兰立马捏了捏手腕,舒活舒活筋骨,跃跃欲试。 凌四公子见过林煮酒一剑之威,自然不会小视,道:“巴山剑场有你这样的弟子坐镇,看来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这也算是个考验吧。只不过,我想问的是,此次天下剑首选徒弟,你们也会参与吗?” 嫣心兰警觉道:“那是当然。顾师叔收徒,虽未明言,但无论如何总不至于只收外人,而拒绝同门吧?” 她天资卓绝,用心专一,加之勤奋练习,数年不辍,所以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在巴山年轻一辈之中无人能敌。但她并未因此而目空一切,在天下英才辈出,百花齐放的春日里,定不会只有她一枝独秀。 林煮酒补充道:“我们巴山剑场的弟子,只学剑经,不拜师父。人人都学自己想学的招式,而同一剑招,我们也可以向不同的师长请教。长期下来,导致我巴山弟子艺业博而不精,功法杂而不纯。巴山剑场此次公开收徒,我们内部自然也会挑选最适合自己的师父,从而在自己的专长领域更进一步。顾师叔如何选徒,什么标准,我们也不知道。但倘若天分尚可,机缘也到了,自然能入得巴山了门墙。这里发生的事情,师叔师伯们都有注意,至于到底哪些人能入他们的眼,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话至此处,一碗滚烫的辣油面被伙计送了上来。 凌四公子身份高贵,平日养尊处优,对于吃食十分讲究,此时一闻到那卤肠的味道,便不自觉地捂住了鼻子。 真是不明白,为何有人会喜欢这种面? “从前的巴山剑场,也不过是山野小宗。虽然声名日隆,但也不见得人人都能适应里面的氛围。”林煮酒说道。 就像这碗面,有人难以下咽,有人视若珍馐。品味不同,自然能生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凌四公子终究还是没有吃一口,他将面碗往旁边一推,白皙的手指上便沾染了些许油渍。他长眉竖起,旁边一个侍女立马从袖中抽出一方绢帕,将那些许油污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高山,隐隐群山后面,正是巴山剑场的山门所在。 此时月黑山高,甚至连山门一角都看不到。 嫣心兰起先听说他们要打一场,已经准备好了看热闹。谁知等来等去,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叨叨个没完,她早就耐不住了出声道:“你们倒是好涵养,一副以武会友的派头,我可早就等不及了。你们到底打不打?” 凌四公子低头一笑,挑眉道:“如此说来,是得好好比一次了。请——” 话音方落,一股锐气透体而出,好像是要将他的衣衫和面前的天地生生割裂。 嫣心兰眼前一亮。 这样的人,才能被称作对手。 林煮酒面容不改,从容出剑。 风停、雨歇,浮动的人心尽皆被无言的震撼填充着,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了别的声响,只有这一刻难得一见的较量还在继续。 “师弟,你在跟我开玩笑?” 小屋的窗子半开,露出外面还未抽芽的桃花枝。这座院落,独处于巴山主峰之外的一个山巅,其山势险峭,巨石嶙峋,植被相对稀少,与巴山主峰遍植芭蕉的盛景大有不同,因而显得格外寥落。 余左池坐在桃木椅子上,手边一杯去火降燥的菊花茶还残存着袅袅热气。此时的他,根本没有镜湖剑会上那般从容淡定。这情形,似乎是想端起一旁的热茶就势泼过去,亦或是操起悬于腰间的佩剑把对面的人捶上一顿,方解心头郁气。 “收徒事大,关乎我一生艺业的传承,我不会开玩笑。”坐在对面的顾离人淡然地喝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这么着急从阳山郡赶回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事实……” “砰”! 桌子震颤不休,茶水茶叶溅得到处都是。 余左池根本不觉手疼,仿佛刚才拍桌子的并不是他。他长身而立,指着顾离人,不可置信地说道:“现在各国有天分的年轻人不说全都来了,至少也来了十之四五。就连一向清高自许的凌四公子都来了,你不要告诉我,他们从没想过要成为天下剑首的徒弟。还有祁师兄,他将自己那当作宝贝疙瘩的林煮酒也急吼吼地从云梦山招了回来,他到底想做什么,你不要说不知道。你连个招呼都不打,私自下山也就罢了,现在一回来就告诉我,你已经收好徒弟了,你确定你这不是在开玩笑?还是说,你准备让世人觉得巴山剑场是一个言行不一的虚伪宗门?” 顾离人独居一处,言语不多,平日也少与人交往,但是余左池说的这些,他心里却很明白。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师兄,我只能说,这是机缘巧合。收徒一事,本来是我个人的事情,当初我便不赞成你将此事和宗门的气运将来关联在一起。你……唉,天下剑首……当日我都未去过镜湖,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天下剑首,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如果你愿意,这天下剑首就是你的,又何必要推到我头上?” 余左池气怔,感觉自己满腔热情的付出并不为顾离人所理解,不禁有些颓然,片刻之后才慢慢地说道:“可是我打不过你。” “我向来不通俗务,这天下剑首的称号于我而言只是累赘。但天下各派为了这虚名,却争夺不休。这样的现实,也是我辈的悲哀!”顾离人依旧是云淡风轻地品着茶,说道。 一向气度恢宏的余左池,却总能被顾离人给激出火来。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顾离人,只得重新坐了下来,没好气地问道:“你那徒弟,现在人在哪里?” 顾离人特立独行不是最近一两天的事情了,眼下来看,收徒之事已成定局,根本无法扭转。他倒也没想着那弟子该是如何的天资无双,只要能像林煮酒和嫣心兰一样,让那些不远千里赶来的年轻人心服口服才算罢了。 “现在应该在齐云洞一带。”顾离人有问必答,无丝毫火气,显得耐性极好。 “齐云洞?”余左池想了想才疑惑地说道,“祁师兄让林煮酒去云梦山是为了杀马贼,至于齐云洞……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那里好像连马贼都没有。荒山野岭的,你让他去那里做什么?” “昔日大幽王朝的剑藏有点线索,我让他去看看。”顾离人轻描淡写地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些话会给余左池带来多么大的震撼。 “昔日大幽王朝的剑藏?”余左池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才从震撼中清醒过来,花了数息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嘴角浮起一丝苦笑,道,“据说朝天域那批齐人已经寻觅了近百年,却一无所获。你出山不过小半年,又能发现些什么?还有,你向来不与外界有过多交流,这些消息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我对有关于剑的一切东西都比较敏感。”说到剑,顾离人平和的脸上便露出了自信的神采,“剑意、剑痕……一切和剑有关的东西,我都能感知到。朝天域那批齐人……呵呵,就算是再寻上几百年又有何用?行事不得要领,花费的时间再多也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此次下山,我路过齐云洞,便感觉到了其中不一样的地方。正好让我那徒弟历练历练,说来也是好事。” 不得不说,天分的差别,是人与人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像顾离人这样天生的怪物,根本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衡量。他一时哑然,沉默半晌才出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王惊梦。”顾离人此时露出了些许疲态,揉了揉泛酸的太阳穴,眼睛已经微微闭上了,“算是个孤儿吧,他不会让人失望的。” 余左池一时震撼无言,孤儿?外面那些人要背景有背景,要天资有天资,要能力有能力,他倒好,偏偏三不靠,选了个孤儿回来! 他愤愤地捏了捏手腕,看着顾离人疲惫的神色,终究还是没下去手,反倒是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惊梦,惊梦,如果此人果真拥有将人从梦中惊醒的力量,大抵是能当得起这天下剑首的徒弟的。 与山脚下的喧嚣不同,巴山上分外幽静。剑鸣声隐隐约约传入耳中,白日酒铺里的那些精彩对决已经成为了众多弟子点灯夜话的最佳谈资。 一壶小酒,三两知己,相对而坐,窗外沙沙的风声,为这长夜注入了脉脉温情。 外人很少有机会进入巴山剑场,是以他们并不知道巴山弟子的日常生活到底是何等光景。这等闲适静谧的场面,世人大多是想象不出的。 数百年前,巴山发现了大量品质极佳的铁矿。但群山之间,交通极为不便,于是当地门阀便直接在这矿场之中建筑高炉,精炼之后再运出,以降低运输损耗。 历经百年,这片矿场被挖成巨坑,矿脉也已断绝。人手撤出之后,高炉也彻底废弃。 再过百年,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巨坑逐渐又被风化而成的山石土壤填满,但前人遗留的那些高炉与石窟残存下来,错落其中,形成了一番别样的风景。 再后来,一些宗师因避世而选择在此山水清秀之地修身养性,追求剑道。这些宗师不慕名利,志趣相投,偶尔也会找个资质、人品俱佳的年轻人授徒传功,延续传承。久而久之,也便形成了几个宗师教一个徒弟或是几个宗师教几个徒弟的传统。慢慢的,这些宗师和门徒便形成了一个新的宗门——巴山剑场。巴山剑场独立于世外,人数也不是很多,且门人少在江湖行走,是以根本不为外人所知。 此时的巴山剑场清幽美丽,微风轻轻拂过,绿草如茵,百花芬芳,说是人间仙山也不为过。 而阳山郡处于秦楚交界之处,距巴山几有千里之遥,顾离人归来一路风尘仆仆,这会儿许是累了,在和余左池说完一番话之后,便进入了梦境。他以手支头,睡容安详。 余左池转身,将门关好,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所居之地正对着的是一面山崖,一道银链般的飞瀑垂流飞洒而下,下方便是一座遍生青苔和许多奇特小藤的巨塔般的高炉,飞瀑冲到炉顶,飞洒出万千如珍珠般晶莹的水滴,让人几乎移不开眼睛。 万千晶莹的水滴随着山风飘洒,在落地之前化成无数细长的水线,如同一柄柄晶莹的小剑,不停地向大地斩落。 晶莹小剑击打在不远处的芭蕉林中,噼啪作响。天气刚刚放晴不久,就又迎来了新一轮的风雨。 芭蕉林中有一栋小竹楼,夜能观星河,卧可听风雨,实是潜修静养的绝佳之处。此刻却人去楼空,物是人非,颇有几分寂寥之意。 那里原本住着一名女剑师,巴山剑场年轻一辈大多只听过她的名讳,却很少见过她。她也是个性情孤傲、脾气古怪之人,巴山众多弟子,论天资、能力均强世人甚多。可她只教过嫣心兰一个人剑法,其余众人,纵使性格再好,家世再强,也不入她法眼。 但是话又说回来,嫣心兰终究还是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小小年纪便已在巴山展露头角,无有敌手。 三年前,她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倾注于一本剑经之中,传给了嫣心兰,而她本人,则下了巴山,从此不知所踪。 此时,余左池看着那飞瀑流泉,赏着那被芭蕉掩映的竹楼,又想着顾离人和那女剑师两个怪人,终于发出了一声叹息。 巴山众人,大多性情古怪,这两人暂且不说,其余的也没有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山上有人感怀喟叹,山脚下的那一场战斗却是正酣。 无数道剑影伴随着狂暴的风声从四面八方不断向林煮酒冲来,然而林煮酒却分毫不惧。 凌四公子出剑很从容。他似乎只是在漫步而行,但是他手中的剑,却将身前那数丈方圆的天地织得密不透风。 狂风骤雨般的剑影将林煮酒的身影彻底包裹住,此时的他就如同一只无法破茧而出的蚕蛹。 从一开始出剑到现在,他用的只是一招。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然而威力却层层递进,剑意更是趋于完美。 林煮酒本就身有重伤,此时手中剑招能发挥出来的威力不过平时十之二三,而凌四公子蓄精养锐,以逸待劳,气势正盛,占尽了先机。 周围不乏心明眼亮者,看清实力对比之后,表情各异。 巴山剑场越强,有朝一日他们拜入门下,才能学到更多精妙的功法,自己的修为也才能更进一层。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巴山剑场越强,便意味着对于门人遴选的条件更加苛刻,门槛更高,至少在场的众人大多都不是林煮酒和凌四公子的对手。 一时间,叫好者有之,惋惜者有之,望洋兴叹者亦有之。 叶新荷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事不关己则高谈阔论,肆意发表意见;一遇强手,自知不敌后又锐气消磨,进取之心全无。这样的人遇事无担当,面临困难即会萌生退意,哪里是来巴山剑场拜师学艺的,分明是来凑热闹。纵使师叔师伯们不说,他也猜得出来,巴山剑场是不会收这种人的。 他身旁的嫣心兰面容始终平静,并无一丝波澜。 被风雨包裹的林煮酒,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似乎应付得有些艰难。凌四公子出手,来来去去变化多端,给人一种华丽非凡,应接不暇的感觉,看上去好像很厉害。但到目前为止,他至少已经使出了六七门剑经中数十种精妙的剑招,依旧无法破解林煮酒那毫无章法的一招。 “凌四公子剑法诡异多变,奇招层出不穷,而林煮酒则刚好相反,出手招式单一,毫无章法可言,再这样下去,结局不是一目了然么?”叶新荷挑眉向身边的嫣心兰问道,“平日里,你不是最关心他的吗?还记得上次他受伤,你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恨不得冲上去一剑捅死对方才解气。这次林煮酒明显有伤在身,现在这情况对他也十分不利,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淡定得让人匪夷所思?” 嫣心兰定睛看着那无边的风雨剑影,出声道:“叶新荷,世间万物都在变化发展,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物,不要总是拿过去的老眼光看我好不好?你可长点儿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大庭广众之下,我即便担心也不用哭哭啼啼,徒然让人笑话,你不要脸,本姑娘还想要哩!再说了,林煮酒不会输……就算他输了,这口气我也会替他争回来!” 说到此处,她神色中终于出现了一丝黯然,声音也低落了许多:“再说了,我要是情绪不稳,他一分心出手便会受到影响,到时候说不定稳操胜券的局面也会弄得大败亏输。” 叶新荷愣了。在他眼中,嫣心兰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黄毛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推己及人,换位思考了? 突然之间,风雨骤停,凌四公子停下手来,并未继续出招。 直到此时,许多人才看清了他手中的剑。 那是一柄形貌奇特的阔剑,剑身比寻常佩剑阔约一倍,但长度却较寻常之剑短上一尺。青色的剑身上有许多不规则的槽口,隐约闪动着水光。 林煮酒愈加感觉到吃力,却怎么也想不到凌四公子会在这种时刻选择停手。他不解地看着凌四公子,目光慢慢移到了那柄阔剑上。 “潇潇风雨剑。”凌四公子抬了抬剑,继续说道,“我有很多剑,这只是其中一柄。在许多人眼中这些剑稀世罕有,价值连城,但在我看来,剑就是剑,如若没有合适的主人,再名贵也只是一堆废铁。你若是能胜我,这柄剑送你也无妨。” 潇潇风雨剑,顾名思义,出剑之时带出的无数剑影,就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将对手重重包裹。任你手段滔天,也无法破出重围。 “有见识!”林煮酒阅人无数,还是头一次见到出手如此豪阔之人,不由得赞叹一声,但随即又忍不住问道,“既然我们今日定要分出胜负,又为何停手?” 凌四公子平静地看着林煮酒,说道:“我看得出来,你受了重伤。比剑论道,本是一件磊落风雅的事情,我和受伤的你比拼,被人视作趁人之危不说,即便胜了又有何荣耀可言?” 林煮酒笑了起来,但看上去还是有几分虚弱:“的确,江湖论剑,我辈应以最好的状态全力发挥全部的实力,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但换个场景,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两军对战之时,大家只是争胜,谁会管你是不是受了伤,亦或是准备是否充分?因此,尊严和荣耀都是相对的。你今天能用这种态度来和我比剑,我很欣慰。不过,即便受了重伤,你也胜不了我。” “哦?”凌四公子自然知道林煮酒与以往的那些对手不同,但是在身受重伤之后,还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不是简单用“狂妄”二字能解释的了,但他并不生气,只是出声问道,“是什么让你有如此自信?” “我的修为在巴山众多同门中不算太强,但有一点,他们却都比不了我:我能从别人出手的过程中看出对手的剑路和用剑习惯。即便是比我厉害的对手,到最后还是得败在我手下。”话至此处,林煮酒对着不服气的嫣心兰说道,“当然,除了你。” 嫣心兰这才得意地一笑。 林煮酒继续说道:“你出了那么多剑,对于你的剑招和功法路数,我早已了然于胸。刚才切磋之时,我用的招数毫无章法,无迹可寻,你不知道后面我还会些什么。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接下来你不论用什么招数,我都能全盘接下,而我的出招,你或许闻所未闻。” 林煮酒这番话说得坦白明了,甚是狂傲,然而在场之人却都不置可否。刚才的交手,说来话长,其实来去过招,也就是电光火石之间。凌四公子使出的剑招虽多,但较之平生所学来说仍是一鳞半爪。仅看这几招就能摸索出他的剑路和用剑习惯,从而以招破招,并最终取胜,这到底要何等超乎常人的眼力和天赋! “你没在开玩笑?”凌四公子见过很多口出狂言的人,后来的事实却都证明那只是他们毫无根据的自我膨胀罢了。但此刻眼前的林煮酒却不能与那些人相提并论,在见识过他的一剑之威后凌四公子下意识地觉得他有这个本事,因此在出声之时,虽有几分不敢相信,但还是隐藏着几分本能的恐惧。 林煮酒微微一笑,说道:“出招吧!如果靠嘴就能分出胜负,那我辈习武之人又何须勤学苦练?用剑说话吧!” 凌四公子转头对着之前惨败的绝色侍女说道:“今日我自愿与他比剑,江湖论道,实力为尊,刀剑无眼,死伤在所难免,若我不幸倒在了他剑下,告诉家里人,不许寻仇。”那侍女跟随凌四公子日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她虽然败给了林煮酒,却想不明白,自家公子清高自傲,又有战无不胜的本事,如何会说出这样颓丧的话来?公子今日之言行,大异于常,此刻严肃认真又郑重其事,倒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她顿觉不祥,却迅速将这个念头生生压了下去,随后肃然行了一礼,退在一旁。 “剑乃杀器,杀戮之物,与其无谓暗藏,不如为了自己的坚持而毁灭。动之虽有可能杀生,但若不杀个痛快,又如何实现自己最初的心?所以我一直将比剑视为庄严神圣的事情。我们既然决定了要比一场,请你不要留手。”凌四公子沉声说道,“我也会竭尽所能施出平生最强的一剑。” 林煮酒的神色变得庄重起来。一直以来,他都信奉弱肉强食的天道,每每下山面对着狡诈凶恶的敌人,只要是行之有效,能克敌制胜的手段,不管在世人看来多么不合乎道德规范,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使用。至于后来,自己会不会被他们的师长亲人寻仇,他根本不在乎。因为强者生,弱者死,只要他够强,就算有人寻仇,他也丝毫不惧。 凌四公子如此郑重,即便战败,也不许家人寻仇,让人顿生今日论道,生死不问的豪情。这才是有志之士追求剑道至境的初心,与那些只争胜负的人不可同日而语。面对这样的对手,林煮酒顿时心生敬意。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一股寒意凭空而生,周围观战的众人之中修为稍弱者,登时打了个寒颤。 这场强者之间的对决,已经拉开了帷幕。 林煮酒并未掩饰自己伤重的事实,他面色苍白,中气不足,看上去不免有些虚弱。然而这一刻,他的气息忽然变了。 他似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与夜色之间再也不分彼此,而他身上散发出的滔天杀意亦让人恐惧莫名。那气息,就像是地狱深处冲出来收割生命的冥兽。一时之间,人人色变,就连嫣心兰也吃了一惊,如果林煮酒不是她多年的至交好友,她此刻大概会以为是哪个魔头出世了。因为震惊,她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瞪得滚圆,头上插着的玉簪子流苏乱颤,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林煮酒和凌四公子之间数丈方圆空间里,突然响起一阵古怪而刺耳的鸣声,就像是突然出现了十几只嗅着死亡气息而来的乌鸦在“嘎嘎嘎”地乱叫着。这种声音让人本能地厌恶、抗拒,甚至想捂住耳朵。 凌四公子面色微白,这种杀气和剑意压抑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在整个楚境,他从未见到如此强大的同辈,那些教过他剑法的名师,甚至都不能展现出如此强大的剑意。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是求剑之人平生最大的乐事。此次无论胜负,对于他鲜花着锦的人生来说,都是一次难能可贵的经历。哪怕是最坏的结局,他也一样充满期待。 他无比凝重地出剑,身上再无保留丝毫元气。 遇到可敬的对手,就当倾尽全力。 潇潇风雨剑一出,无穷风雨顿时席卷而来。剑身之前出现了一道笔直的气浪,夹着狂暴的风雨朝着林煮酒扑去。 仿佛是被这浩大的声势所牵引,春雷滚滚,云集响应。 那一条笔直的气浪边缘处出现了金黄色的光芒,就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 一时间地动山摇,街道两旁的灰瓦朽墙在雷音响起的刹那便土崩瓦解,那些高出屋檐的芭蕉树离地而起,枝干俱碎,绿叶纷飞,隔得近些的人来不及闪避,身上的衣衫顿时出现了许多道裂口,血水从中渗透出来。 嫣心兰和叶新荷勉强维持住身形,并未受伤,但是脸色已经不怎么好看了,而林煮酒的身上又出现了一些新的伤口,殷殷的鲜血汩汩流出。 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两道强悍无匹的剑意终于撞到了一起。 想象中天地破碎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林煮酒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息和释放出的剑意如同无数细线裹住了这道金黄色的剑光。 金黄色的剑光在暴戾的杀意中穿行,逐渐被消解,变得细长。然而再细再长也不能被完全消灭,最后那如线丝一样的剑光,直直地刺向了林煮酒的胸口。 林煮酒并未躲避,他手中的剑在那团阴暗的杀意扩散之前,便已经朝着凌四公子递了出去。 那道剑光落在了林煮酒的身上,却未留下任何伤痕,然而与此同时,凌四公子的身体却往后暴退数丈。 他眉心之上出现了一道血线,一滴晶莹的血珠沿着血线的下沿沁出,顺着他的鼻尖滚落。 那如同羊脂白玉一般的脸上,登时多了一抹艳丽的红。妖异的气息逐渐扩散,周遭的氛围变得异常诡异。 许久,一片惊呼声才响起。 风雨初歇,嫣心兰便着急走上前去,因为太过担忧,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门槛前面还有台阶,一只脚踏空,整个身体歪了下来。 像她这般修为之人,出现这种失误的机会甚少。 她心下一急,暗道不好,这次定然会摔个满身泥水,让那叶新荷笑话半晌了。 然而一只温暖的手,却握住了她的胳臂。 嫣心兰反应极快,在摔下来的那一刻已经提运真元,现下有了这一扶,她立马站得稳稳当当的了。 她尴尬一笑,林姿三松了手抓了抓后脑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嫣姑娘……” “你是?”嫣心兰掉头一看,伸出援手的是一个毫无印象的年轻人。“我……我叫林姿三,也是来巴山拜师的。只不过我天分有限,修为……” 林姿三原想上巴山拜师,但看到眼前高手如林,自己大为不及,心中有些惭愧,所以说话有些支支吾吾,但还未说完,嫣心兰便在他肩头拍了一记,笑道:“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江湖儿女心胸要磊落些,即便是技不如人,又何须自惭形秽。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会介绍巴山剑场的朋友给你认识的!” “谢谢!”林姿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嫣心兰继续朝着林煮酒走了过去,只留一抹淡香若有还无。 ------------ 第8章 道传有缘人 “你不要这样,其实我没事的。”当嫣心兰走到林煮酒面前时,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嫣心兰双手绞在一起,红了眼圈。 林煮酒越是这样说,她就越发觉得难受。他从来都是这样,即便受伤再重,身上再痛,也不肯多说一声。她咬咬牙,出声道:“就你爱逞强。” 林煮酒也不辩驳,而是朝着凌四公子再次行了一礼,无比庄重地道:“谢谢。” 那种隐藏着阴暗狠厉的杀意,带着残忍和血腥味道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此时的他神色平和,甚至和常人并无区别。旁边众人,如果不是目睹了全过程,单看表情,谁也不会觉得他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大战。 方才的场面,双方针尖对麦芒,仿佛并未留手,理应是两败俱伤之局。然而,在最后一刻凌四公子却改变了主意,以至于出手的只有招式,而无真元,这样林煮酒才并无大碍。而林煮酒出的那一招,却切切实实地落在了凌四公子脸上。这一个回合下来,谁输谁赢的确分明,可凌四公子不占一丝一毫便宜的磊落心境却更是让人心生敬意。 凌四公子眉心中那一抹妖异的红色依旧停留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若是寻常人物,定会以之为耻,极力掩饰,他却不以为意,傲然笑道:“既然已经输了,这把剑就是你的了。给你。” 潇潇风雨剑从凌四公子手中脱出,缓慢平移,终于飞至林煮酒身前。 “哧”的一声,阔剑竟径直落下,依托剑尖的锋利,宽厚的剑身如入朽木般刺入林煮酒身前的石板地中。片刻之后,只剩下剑柄肉眼可见。 此等功力,自非寻常练剑者所能达到。 那绝色侍女取出绢帕,将凌四公子眉心的红线擦掉,又帮他将周围的血渍清理干净。按理说,那惊世骇俗的一剑,应该足以穿透凌四公子的头骨,形成致命的伤害。然而此时他的头上却只留下了一道并不算深的伤口,若是用些灵丹妙药,再将养些时日,相貌便会恢复如初。 原来,林煮酒也并未下死手。 凌四公子向来注重外形、仪表,如今他头部受伤,与平日玉树临风、高傲贵气的形象相比确实有些不堪,但这爽朗的一笑,似乎表明其实脸上是否会有伤口,他并不在意。 此刻,就连那如细线般的伤口,似乎也多了一番特有的韵味,使那高贵秀美的气质中多了一分粗犷不羁。 “有机会我们再比一场。下次,我一定会胜你。” 他的话,说得激昂豪气又不拖泥带水,周围众人也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说完之后,也不顾林煮酒是否回应,便转身离去。 乐声再起,花瓣如雨,前方两排女子手持花篮,动作轻盈,凌四公子依然是举止优雅,宠辱不惊。 方才的刀光剑影仿佛已成往事,而他离开的场景,却与来时一模一样。 胜负固然重要,但对于久处山野的江湖人士来说,这奢靡浩大的排场还是令人叹为观止。经此一战,凌四公子虽然遭遇了人生第一次败绩,却心服口服,更生迎难而上的勇气。因为对于习武者而言,一帆风顺,永无敌手,只会让人目空一切、安逸退化,而偶尔的一次挫折却能让人砥砺自省,完善自我,不断精进。 人群中忽然传出了充满欣赏之意的掌声。 众人的心神仍然停留在那最后一幕的震撼之中,这突如其来的掌声却显得有些突兀。嫣心兰侧目以视,发现鼓掌的正是方才出手相助的林姿三。 初时并未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站在那些一味吹捧胜者而大肆贬低败者的看客中间,众人忽然觉得他相貌出众,气势如渊沉,眉宇之间全是凛凛正气,铮铮傲骨。就连那灰色的衣衫,也在一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紧接着,一道犹如金铁交鸣,甚至有些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刚才的比斗,临到终了却戛然而止,双方显然都未尽全力,为何鼓掌?” 林姿三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寻常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散乱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了大半边脸,让人看不清相貌。 一股锐气透体而出,看起来并非好相与之辈。林姿三和那犀利的目光一对视,便觉得身上好像被刺了数剑,分外的心神不宁。 他强忍着这种不适,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应道:“因为精彩。二人都是大雅君子,值得尊敬。” 凌四公子生于豪富之家,虽不通世故,但亦知世人欺弱媚强的心性,所以并不奢求众人能理解自己。听到此处,尚未走远的他脚步微微一顿。 这中年男子嘴角微微挑起,说道:“若只是泛泛而论,亦有沽名钓誉之嫌。你说说看,具体精彩在何处?” “他们施展的每一剑都迅捷流畅、精妙绝伦,我要是和他们交手,恐怕连一剑都接不住。”在这中年男人透露出来的无形威压之下,林姿三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尽数说出,“看得出来,林先生……” 大概是自己也姓林的缘故,这样称呼林煮酒,他觉得有些奇怪,遂改口道:“他将自己积存的杀意和留在心中的阴影一剑挥洒了出去,酣畅淋漓而无丝毫破绽,但如果不是遇到凌四公子这样强的对手,他那一剑也未必能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因为在出剑之前,他心境还有些不稳,如同不时地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沉溺于残酷厮杀而不能脱。但借此一剑,他却能将杀意消融,而且剑意稳定强大如斯,晚辈虽见识浅陋,却也敢放言,当今天下年轻一辈中能做到的没几个人……如此精彩的对决,在别处哪里能看得到。” 凌四公子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再不停留,朝着不远处的茶铺走去。乐声缥缈,绕梁不绝。 中年男子的面容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林姿三会看得这么清楚,他抬起头,散乱的长发被拢到后边,露出了一张平和的脸。他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姿三家教甚严,面对长者,即执晚辈之礼,恭敬地应道:“林姿三。” 中年男子微微沉吟,才说道:“白猿剑的传人,十三岁便参悟了灵猿剑经的后生。嗯,果然不错。” 在场之人都愣了一愣,虽然从白天到此时,他们已经见过无数个传闻中的人物,到如今还是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个藏于人群中的杰出少年。 林姿三在师门颇受重视,刚来之时心气也是极高。但见了那么多厉害的人物之后,他早就知道自己列入巴山门墙的机会寥寥,却没有想到还能得到赞赏,心中一喜,问道:“前辈您是?” “俞一斤。”中年男子倒是没有任何掩饰,径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普通的名字,在那些围观者之中并未引起太大的风波,然而却如一记惊雷,落在了巴山剑场三位弟子的耳中,他们不约而同地惊道:“什么?俞师伯?” 林姿三疑惑地看着俏丽的嫣心兰,师伯?难道这位前辈也是来自巴山剑场?只是,看他们的反应怎么好像只听说过他的名号,却不认识本人一样?真是奇怪。 俞一斤并未去管林煮酒等人的反应,而是朝着林姿三说道:“巴山剑场,俞一斤。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全场皆惊。 忽然冒出来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自称来自巴山剑场,竟然还公然要收林姿三为徒,他真的是俞师伯吗?这林姿三虽说有些天分,是白猿剑的传人,可是比起凌四公子等人却是差远了。直到现在,也没见他出一招,就因为他说了一番长篇大论,就能做巴山剑场的弟子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哗众取宠,冒名顶替? 俞一斤并不在乎那些人怎么想,甚至连嫣心兰等三人的想法,他也不甚放在心上。 巴山剑场的前辈宗师大多特立独行,不为世人所理解。俞一斤行事向来我行我素,不考虑旁人感受。他认为自己收徒弟,只是他个人的事情,与旁人,甚至是巴山剑场并无半分干系。 “真的是俞师伯?”叶新荷眉梢微挑,并不信任面前这个长发中年男人,又一次出声道,“我虽未见过俞师伯,却知道他早已收了一名弟子,叫茅七层。而且听师门长辈说过,俞师伯对他那名弟子极为满意。既然你说要收林姿三为徒,那就说明你没有徒弟咯!所以你肯定不是俞师伯。” “你小子,真是聪明过人呐?谁规定每个人只能收一名弟子?”一股锐气顺着俞一斤的眉角在空气之中朝着四周发散,“我只是下山了一段时日而已,看来这段时间巴山的变化挺大啊!巴山剑场的弟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迂腐了?” 叶新荷被讥讽之后,面色讪讪,看了林姿三一眼,接着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若你真是俞师伯,为什么会挑他做弟子?” 场间众人并不是巴山剑场的弟子,所以虽然对眼前这中年男子的来历也持怀疑态度,却也不敢出言置疑,叶新荷这一问倒是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叶新荷出言不逊,俞一斤也并未大动肝火,心中却存了考教眼这前几个年轻人的心思,一道剑光从他袖间探了出来。 这是一道色作乌黑的剑气,细细看来表层泛有鳞光,其形若蛇,迅捷如电,仿佛一条乌蟒。 他出剑不快,剑路却十分清晰,在指向叶新荷的心口时,忽然分成了两股,其中一股逼向了林姿三。 叶新荷是巴山剑场新一代弟子中的翘楚,对于这个自称俞师伯的中年男子的骤然发难也并未感到惧怕。然而过了片刻,那道乌黑的剑气却令他心惊:他快,则剑快,他慢则剑慢,不论自己如何闪避,都无法避开这刺来的剑尖。 他虽修为不弱,此时却也是心生怯意,慌忙出剑。 一道清丽的剑光斜斜挑出,刺向俞一斤的手腕。 俞一斤手腕一翻,如同一座大山般将剑压在他的剑身上。 叶新荷心中一寒,还未来得及转动剑身,俞一斤这一剑已经落在他胸口。 “轰”的一声响,他脸色一白,连退三步,喷出一口鲜血。 俞一斤收剑,剑光迅速消隐于手中,但叶新荷胸口的衣衫上却有一处凹陷,虽然这衣衫仍然完整,但那凹陷之下的劲气却始终凝而不发。 这一边,另外一道剑气飞来,林姿三竟毫无反抗,生生受了那一招。威力如此之大的一招,竟然没有在他身上造成半分伤损,当真是难言的奇迹。 “为何不躲?”俞一斤疑惑地问道。 “您是前辈,若要考教我等,晚辈当受您一招。”林姿三虽然接下了这一招,却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气血翻涌,身体内部真元不受控制,四处乱窜,几乎快压制不住。 “懂礼,知耻,有悟性,做我的弟子足够了。”俞一斤说完之后,将目光转向了叶新荷,说道,“你也不错。” 他出剑向来暴烈无匹,不留余地,对手若不能挡,必死无疑。叶新荷能接他一剑,也只是吐了一口血而已,修为进境显然不能小觑。若是换了旁人,估计早就倒地身亡了,而林姿三却如无事人一样,修为明显更胜一筹。 见过俞一斤出手,叶新荷等人早已不再怀疑他的身份。天下之大,奇人辈出,可是这般不依赖真元出招,以力破力而能发挥出如此威力的,就只有巴山剑场的俞一斤了。 听门中师长说,俞一斤天生力大,年轻时做过屠夫,靠杀猪宰羊维持生计。但某日突然开悟,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吸纳天地元气的修行手段。为了追求更高的境界,他来到了巴山剑场,却也不拜师,不看剑经,随心所欲,完全凭借自身的领悟创造新的剑招。他对敌之时,基本上只凭借力大的优势,便能够战胜对方,而剑招精妙与否,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功法自成一格,又是巴山师长,所以来去自由,并不经常待在巴山之上。除了亲传弟子茅七层之外,几乎很少有人认识他。但是他的大名却享誉整个巴山,对于这位擅长以力破法,又特立独行的俞师伯,众多后辈也都是仰慕已久。 林煮酒微微躬身,对着俞一斤行了一礼。 “你更不错。”俞一斤微微颔首,对着林煮酒说道。 “不错”与“更不错”之间的差别,人人都能听得出来。他这话,显然是说叶新荷不如林煮酒。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叶新荷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你也别难过。”一直站在旁边的嫣心兰声音软软的,“巴山上,除了我,就属林煮酒最强了。如果你从现在开始发愤图强,说不定几年之后就能赶上他了。” 叶新荷的脸色更臭了。 这是在安慰人吗?嫣心兰是想趁机报复吧?毕竟他们一向不对付,总是要取笑对方几句的。 “哼。”叶新荷并不想搭理嫣心兰,转过头去。 “小肚鸡肠。”嫣心兰抱臂道,“你瞧瞧人家……” 说到这里,她有些尴尬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啊?”看着嫣心兰那双流动着清泉的双眼,林姿三顿时一愣,过了半晌才肯定她是在问自己话,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白净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红晕,仿若天边燃烧的晚霞,他尽量地压抑住内心的颤动,应道,“林姿三。” “哦,就是林姿三。”嫣心兰扯了扯叶新荷的衣裳一角,说道,“你瞧瞧人家林姿三的气度,他虽觉得自己技不如人,但亦不妄自菲薄,自暴自弃,虽谦虚恭敬,出言谨慎,却依然保持着自己独特的个性,甚至用观摩、学习的态度来看待每一场战斗,再瞧瞧你,因为不如林煮酒,就在这儿生闷气……” 叶新荷着实冤枉,俞一斤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他只不过是觉得一时间面上无光罢了。现在被嫣心兰劈头盖脸地教训一番,他反倒成了心胸狭窄之辈了。 “好了,你那张利嘴还是饶一饶人吧。”林煮酒示意嫣心兰不要再说了。 嫣心兰努了努嘴,道:“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再这样下去,叶新荷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动手,哪怕他根本打不过嫣心兰。 俞一斤听着他们几个斗嘴,脸上竟然罕见地浮出了一丝微笑,道:“你们也别争来争去了,林煮酒的确不错。祁师弟那个怪人,徒弟比我调教得好。” “咳咳,祁师叔向来严厉了点儿,不像师伯您,对茅七层完全是放养。”提到茅七层,林煮酒顺着话头问道,“茅七层呢?还回不回来?” 巴山年轻一辈中认识俞一斤者甚少,但是与茅七层相熟的却不在少数。 幼年之时,茅七层也曾有一个圆满的家。那时天下虽乱,但地处边陲的小镇却少受波及,仿若世外桃源。他的父母勤劳本分,因而生活也富足殷实,他小小年纪就被送到外面的学堂读书。然而好景不长,战乱虽然未至,却躲不过天灾,一场瘟疫过后,小镇遭受灭顶之灾,大量人口染上瘟疫死亡,幸免者十不存一。他因在外求学而捡了条性命,待回到家中之时,却发现父母早已亡故。 年幼的茅七层并未自怨自艾,在将父母埋葬之后,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既然天不弃他,就更应该好好地活了,只要留得有用之身,总会有一番不同的人生际遇。也是机缘巧合,恰逢俞一斤下山游历,见这小男孩儿性情坚韧,资质尚可,便带回了巴山剑场。 那时的林煮酒年纪也不大,才刚入门,因而对茅七层入门的那一天印象极深。他身形羸弱,面黄肌瘦,穿得破衣烂衫,形同乞丐,老是低着头,眼睛看着地上,胆子特别小,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许多。巴山剑场虽非名门大派,但收徒向来严格,所以门中弟子大多天资出众,也就不是特别留意这个并不令人惊艳的同门。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茅七层一次又一次令人刮目相看。他的领悟能力不算高,与林煮酒相比差了可不止一点半点,同一招剑法,他学起来比其他同门要慢上许多。但他亦有过人之处,就是远超常人的体力和耐力,俞一斤因材施教,让他练习一些需要借力的剑招,立马收到了奇效。大家发现,在与茅七层对战之时,他可以持久缠斗,而自己虽在招式上占有上风,体力却无以为继,最终也只得低头认输。 俞一斤天生力大,他看上的弟子怎么可能是只弱鸡? 或许是因为自小就见惯了死亡,也经历过失去至亲之人的痛苦,茅七层珍惜生命异于常人。他总是能在旁人意志松懈的时候感受到危险,时刻保持着警惕之心准备以命相搏,所以在遭遇真正的危机时,反而会爆发出令人难以预测的潜力。 因此同门切磋之时,茅七层往往会有令前辈师长惊艳的表现,只是与林煮酒等人的修为进境还有些差距而已。寻常较量,茅七层大概胜不了林煮酒,但若是身处云梦山那样的环境,谁胜谁负就难以预料了。 “他在外地,赶不回来。再说了,他回不回来,对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俞一斤面无表情地说道,“他是我的弟子,就算回来了,也不会重新投在顾离人门下,更不会像你一样,千里迢迢赶回来单挑。” 林煮酒有些尴尬,咳了两声之后,便不再说话,将目光转向被夜色笼罩的长街之中。 叶新荷被一招制住,毫无反抗的余地,自然也不再言声。 嫣心兰则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一袭白裙格外显眼。 林姿三看了看俞一斤,又看了看嫣心兰,欲言又止。 一些受到比斗波及的伤者互相搀扶,逐渐散去;还有一些自命不凡的人则投店住宿,养精蓄锐,准备来日再上巴山。一时之间热闹的街巷变得无比空寂。 时间慢慢在流逝,夜渐深,亥时已过,百姓人家早已关门闭户,酣然入睡。巴山脚下这平日少有人来的小镇,今日仿佛是一场接一场地放了几场大戏,在经历了一整天的喧闹之后又重归平静。 一阵夜风袭来,林煮酒回过神儿来,对还站在原处的几人说道:“不如,咱先回去歇了吧?” 嫣心兰早就乏了,听了林煮酒的话,深表赞成,就要朝着山上走。 然而俞一斤却没有动,他神色凝重,缓缓出声道:“大家常常说我自由散漫,从来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甚至连教徒弟都漫不经心。但真要说起来,顾离人才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洒脱不羁的人,他的世界没有规矩,向来只顺从自己的心意。这一次公开收徒,结果一定会出人意料,说不好还会招来无尽的祸端。” 嫣心兰乏意顿消,一个激灵来了精神,警惕地看着俞一斤。 虽然她已有师父,但天下剑首徒弟的名额,她志在必得。 林煮酒皱眉问道:“俞师伯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担忧我巴山剑场声名日隆,而树大招风?还是说这次收徒,不论我们如何努力,终归是做不到平衡各方势力,让大家满意?” “你能有这样的见识,也算不错了。但不止于此,这祸端恐怕还会起于萧墙之内。”俞一斤脸色阴郁,忽然弹指一挥,一道剑气顿时凭空而生,紧接着不远处的房舍上传来一阵惨叫,屋檐上不时有瓦片摔落,“无胆鼠辈,只会藏头藏尾!” 林煮酒等人都没有发现异样,可见那人修为至高,藏踪匿形的本事不容小觑。 “不知道又是哪方势力的眼线,成天派这些窝囊废过来有什么用?” 俞一斤感知敏锐,出手迅捷,不动声色之间便伤敌于无形之中。巴山众后辈久闻其名,今天才算见识到他出手,想起他杀猪宰羊当屠夫的经历,也不禁唏嘘。 “我们巴山剑场与凡俗门派不同,虽然宗师众多,却大多不收亲传弟子。也就只有我,收了茅七层,心兰的师傅收了她。即便祁准对你钟爱有佳,不也没收你做徒弟吗?”俞一斤看了看林煮酒,才继续说道,“这其中的用意其实很简单,你们这些小辈,只要是有心气,可以跟着不同的人学习。广采博取,集众人之所长,必然会越来越强。你们这些弟子强了,巴山剑场就一定会越来越兴盛。显然,顾离人是个异数,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这次他公开收徒,不仅会让外界那些人斗起来,还会弄得我们巴山剑场鸡犬不宁。” 除了林姿三,他们都明白俞一斤所说究竟是何意。 顾离人一向离群索居,不务虚名,即便是师兄弟之间坐而论道也甚少参与,就更别提指点巴山上的后辈们了。他才是巴山最强的事实,还是经由余左池之口在镜湖剑会上说出来的。 只要是与顾离人有关的事情,嫣心兰就格外留心,她出声道:“顾师叔收徒弟,原本就是自己的事情,何必弄得那么麻烦。更何况,他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收不收徒,收谁做徒弟,都不会妨碍其他人的。巴山之上,我们这些后辈之中,当然是谁最强,谁才能做顾师叔的徒弟。至于山下那群人,一个个跟他们解释也太费事了点儿,倒不如我和林煮酒把他们都打发回去得了。” “狂妄。”俞一斤正色道。 嫣心兰一张俏脸顿时憋得通红,山上那些师长哪个不是对她宽容宠溺,怎么到了俞一斤这里,只能得到这两个字的评价了? 林煮酒拉了拉嫣心兰,说道:“虽然祁师叔并没有让我去做顾师叔的关门弟子,但却也希望我能跟着顾师叔学剑。心兰,你要是真成了顾师叔的弟子,不介意让我也跟着他学两招吧?” “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分儿上,就答应你了。”嫣心兰这才展露了笑颜,稚气未脱的面容显得甚是开心。 “那,俞师伯呢?您有没有意见?”林煮酒又问道。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懒得管。”俞一斤淡淡地出声道,“我只知道,除了茅七层之外,这林姿三也将成为我的亲传弟子。” 兜兜转转,话头就又回到了林姿三身上。 林煮酒和嫣心兰倒不怎么在意,但叶新荷却不一样,他心气极高,很是不服。 作为当事人的林姿三,表情则显得有些尴尬,他犹豫再三,还是悄声问道:“你们是不是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众人顿时一愣,他不远千里赶来,不就是想成为巴山剑场的弟子吗?现在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及时抓住就可以了,怎么反倒说出这种话来了? 俞一斤严肃的面容现出了几分温和,直直地看着林姿三问道:“那我现在问你,你愿意成为我的弟子吗?还是说,你更想成为顾离人的徒弟?” 俞一斤口口声声喊着“顾离人”,而不是“顾师弟”,不以同门相称不说,直呼其名,显得特别不客气。嫣心兰觉得有些别扭,柳叶长眉一直横着,满脸不忿之色。 “你在害怕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吞吞吐吐,是何道理?”俞一斤见林姿三不说话,又继续问道。 多年以来,由于巴山剑场声名不显,所以外界对其并无了解。现在越是接近巴山剑场,林姿三越觉得这个宗门隐秘而强大。只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便知道这里面的纷争不可小觑,仅是收徒一事,就得考虑多方势力的平衡,其他事情就更不用多说了。宗门前辈当中宗师众多,但大多特立独行,不问俗事,难以沟通交流。年轻一辈人人天赋卓绝,实力强悍,竞争之激烈都非他之前的宗门可比。这里纷繁复杂的局势,争胜进取的大环境,让他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内心变得十分矛盾?没有人不希望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但当巴山剑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的内心却越来越胆怯。尤其是俞一斤那张脸,严肃起来的时候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更是让人觉得无所适从。 “我……”林姿三话到嘴边,又觉得将真实想法说出来着实是有些伤人。 “你不要怕。”或许是因为那一扶,嫣心兰从一开始就对林姿三有些好感,此刻安抚他道,“如果你不想拜俞师伯为师,也没什么妨碍的。反正从你的表现来看,也足以列入我巴山门墙了。” 林煮酒接着说道:“说得一点儿不错。” 林姿三见嫣心兰定定地看着自己,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垂下头,低声道:“我虽习武多年,私底下也会觉得自己有些本事,但其实……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我硬生生地受了前辈的那一剑,表面看起来虽然无事,实则受了不小的内伤……” 这样看起来,其实还是叶新荷更胜一筹。他口中鲜血殷殷,外表看上去虽有些狼狈,却并未受内伤,身体也无大碍。 话音未落,俞一斤严肃的面容微微变得有些紧张,他迅速伸出两指切到了林姿三的手腕处,查探脉向,了解状况。 俞一斤皱眉道:“的确是受了点儿伤,但也并无大碍,休养几天就好了。” 他微微一顿,又说道:“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到底愿不愿随我学剑?” 俞一斤身为前辈,当然是感知敏锐,心思缜密,他如何不知道林姿三在犹豫什么。只是他心直口快,直来直往惯了,拖泥带水得不到结果不说,反而让人心怀牵挂,甚不痛快,所以此时一开口,便是向林姿三要个答案。 林姿三想了想,应道:“来之前,我自视甚高,想的自然是成为天下剑首的徒弟。但是见识了这么多战斗之后,我才真正认识到自己才具平平,在品性方面也不如诸位,自己在练剑这条路上要下的功夫还有很多。如果注定不能成为天下剑首的徒弟,能成为前辈您的弟子也不错。” “你意思是说我不如顾离人?”俞一斤虎眸一瞪,方脸微沉地反问道。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姿三慌忙解释道,“前辈您修为高绝,晚辈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更何况,入了巴山剑场之后,我还可以和众多的师兄弟们一起切磋学习,取长补短……”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悄然移向了嫣心兰,脸上顿时又是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你入门最晚,定是要叫我师姐的。”嫣心兰言笑晏晏。 林煮酒在她头上敲了一记,道:“这里就属你年龄最小,还腆着脸要当师姐……我看他怎么着也比你要大个一两岁。” “我入门比他早,功夫比他厉害,难道还当不得他一句师姐?你们还讲不讲道理?”嫣心兰“哼”了一声之后,欣欣喜喜地跑到林姿三面前,拉住了他的胳膊,丝毫没有表现出男女之防,道,“快叫师姐……” 林姿三哭笑不得,但又不忍辜负嫣心兰的殷殷期盼,终于还是出声叫道:“师姐……” “看到没,我现在是师姐了。你们以后都注意点儿,从今天开始我可不是最小的,不能再叫我黄毛丫头了。”嫣心兰得意地朝着林煮酒挤了挤眼睛。 叶新荷默默转过头去,简直不忍直视。 夜色正浓,几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有说有笑,显得欢快活泼又意气风发,夜风吹得他们的裙裾飘扬、呼呼作响,他们却恍若未觉。 俞一斤下了定语:“好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徒弟了。我行事向来简单,讨厌繁文缛节,拜师礼什么的都一概免了。今晚,你就跟我一道上山吧。” “啊!”林姿三显然没有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终究还是说道:“既然拜入了前辈门下,晚辈……晚辈觉得有些话还是要提前告知……” 这个徒弟虽然知礼明悟,但也忒啰嗦了点。俞一斤道:“你说吧,有什么话就一次说完,不要吞吞吐吐的。” 林姿三不敢去看在场之人的眼睛,低头说道:“我林家世代良善,向来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亦不能当不孝子。只要前辈不做违背道义之事,我林姿三愿意拜入门下,跟您学剑,必定……” 俞一斤反问道:“你是觉得我会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么?放心,巴山剑场不是邪道。至于弟子们在学有所成之后下山的作为,就纯属于是个人历练。当今乱世,人命本不值钱,一味心软,待人良善,可不是处世之道。常言说得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做人也要知道变通。你要想好好地活着,就要不忧惧生死。” 听到“巴山剑场不是邪道”这句话,林煮酒忽然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林姿三这才放下心来,这也怪不得他,毕竟正常人听到林煮酒云梦山一役杀人如麻的事迹之后,都会心有戚戚。他自幼生活在平静的环境之中,哪里见过这等血腥杀戮的惨事? “夜已深了,走吧,我们上山。”此间事了,俞一斤便带着林姿三飘然远去。 街巷之中空空荡荡,仍能传来那师徒二人的对话:“以后不能再叫前辈了,要叫师父……” “是……师父……” “你师兄茅七层回来之后,你们倒是可以好好聊聊。师兄弟之间,交流切磋,共同进步,也算得上是一大快事。” 声音越来越淡,叶新荷面上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表情,他略带带着一丝羡慕和嫉妒的口吻道:“看来俞师伯对这个新收的弟子甚是宠爱……” 嫣心兰不以为意,打着哈欠道:“走了走了……” 小镇又恢复了以往的静寂,好似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 第9章 青锋已磨砺 推开窗,入眼的满是翠绿的芭蕉。夜已深,但街巷之中隐约还有几道身影,他们的动作不疾不徐,似乎是要与这漫漫长夜融为一体。 雨水从屋檐上流下,又顺着檐下一棵古老的芭蕉树落在石桌上捣药的石臼中。 石臼里水满溢出,顺着桌子一路蜿蜒。那不住的滴答声,清亮悦耳,让这 ------------ 第10章 剑出众怒平 “前辈是?”方才众人都担心嫣心兰的手伤,加之又喝了些酒,所以昏昏沉沉的,并未注意别处,甚至连来人的相貌都没看清楚。 但那沉厚的声音,却让一众巴山后辈大感震惊。那声音和蔼中带着几分豪爽,虽并不甚响,但远远传来,却依然有着无比的穿透力。 这样的修为,不用看就知道是位前辈高人。依据此时 ------------ 第11章 越阶也无妨 “师姐……”见林、嫣二人即将离去,一直站在人群中观望的林姿三顿时有些急了,不禁讷讷出声。 嫣心兰回头定睛一看,微笑道:“是你啊!有什么事么?你已经是巴山剑场的弟子了,怎么没跟着俞师伯?” “师父他……”林姿三吞吞吐吐,话还没说完,那边林煮酒已经跟着顾离 ------------ 第12章 此剑名惊梦 这道流云卷着石灰粉,反冲过去,顿时将其余几名刀客笼于其中。石灰粉入眼产生的剧痛已然无法忍受,眼前一片黑暗,不能视物的处境则更是让他们恐惧癫狂,众人不禁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大叫。 撒石灰粉是江湖中下三滥的招数,不过说起来倒也与这几名刀客身份相符。 眼看这少年就要中招,众 ------------ 第13章 穷山出恶人 王惊梦提剑出了铁匠铺,心中反复思考着顾离人要他来此处的用意。 用《流云剑经》对付刀客,之后必须越阶而战,以弱胜强方能活下来。自己手无寸铁,以竹代剑是必然之事,而战斗过后定然会发现竹子与佩剑相比还是有许多无法弥补的差距,于是来到这家打铁铺子更是顺理成章。这一切都是顾离人对他未来的 看着面前地上的尸体,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气,满脸的震惊和骇然,似乎不太相信面前所发生的事情。 香草精神振奋起来,这些人身手比怀义差多了,不知道能不能经得住她打。 敖云心心中释然,暗道,这位果然是早就看穿了我的底细,不过‘掩天珠’瞒不过这种大佬,也算正常。 第一次见到玄玉转移话题,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蹲在了墙角看着墙上斑驳,缝隙中还带着青苔。 吕智武想着自己算是正儿八经第一天上班,迟到的话给公司领导印象确实不好。刚要坐回去,转念一想,随即拿出手机。 “启禀陛下,臣现在就是一闲散公爷,至于对阵突厥一事,臣以为秦王殿下早已有了想法了,陛下不妨让他说说。”听了李渊的话,楚墨风抬眼看了看李世民,随即将话头引到了李世民的身上。 原本她家也算是官宦之家,被陷害后丧尽家财才得以脱身,母亲已经在京城时就因忧虑过度病死了。 肉吃光了,水喝完了,背刀少年一拍手在腰间擦了擦满手油,刚走了没多远,却又被一个持剑的少年挡住了去路。 白昊天:如今我已经显出真身,在实力上要高于你很多,那就让你先出手吧!以免一会你输了说我欺负于你。 蔡元杳紧紧的抱着怀里的野鸡,狐疑的盯着胡宏,这不是要准备把她的野鸡要回去的吧? 其他人分别坐在了大殿的两侧,帝主则是坐在叶寒前方的首排位置上。 杜牧一首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就从侧面描写了南朝对寺庙的痴狂。 更重要的是,叶寒,一个神武大陆中诞生的生灵,是怎么和那些无敌的存在扯上关系的? 突然,他的思绪停住……等等,如果王爷天天能见到慕容姑娘,是不是代表,他也要天天见朱流连?朱流连会天天和他切磋? 一辆大巴车可以容纳很多人,纪云禾坐在后面靠窗户的位置这已经算是习惯了。 一柄上了锈迹的古剑,没错,她以为的轩辕剑是光滑锋利无比的,可眼前这把有点像是从垃圾站里捡回来的,估计连杀猪都杀不死那种。 这是她们茅山独有的吸纳灵气的秘诀,主要选在早上太阳刚刚升起还有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 舒澜灵活的往警察身后一躲,唐以娴一巴掌打在了年轻警察的下巴上,指甲把那年轻警察的脸都给划破了。 叶寒只能引动一部分的力量,但此刻,炼化这帝皇剑胎之后,顿时感觉到自己和体内八十道先天剑气更亲近了几分。 “算了,你联系不上他了!”看到程林没有联系到程宇飞,程老爷了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 沐烟讶然,她哪里是什么神仙,不过就是看某人不舒坦,有些幸灾乐祸罢了。 因为这两奥拓本就不是他们的,所以这三个无良的家伙直接将车丢在了校门口,便闪人了。 ------------ 第14章 密谋渭河上 “你也说了,我是魏人。”孟琼的声音低了下来,低到只有王惊梦与那中年男子才能听清楚,“百年以来,魏秦不两立,于国于家,我杀几个秦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惊梦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他直觉孟琼的所作所为并非简单的嗜血成性、滥杀无辜可以解释,背后一定有着别样的用心。 “魏 韩行没有躲避,任大雨洒满了全身,和个落汤鸡一样。这样才感觉到舒服了一些。 “拿来。”对于噬神凝香,虽然威力强大,但只能拿来坑新人,只要屏息,这东西也就没了作用,但康令的神通破坏力确实让陈争惊讶,这才是陈争所要的。 而在这六大长老出现在演武场的瞬间,道逍宫阵营内,三道身形也同时暴掠而起。 “走吧,抓紧时间去见大将军,记住,今天别提水心族长的事情,我先问问情况再说,你的任务就是去见雪心丫头。”铁老嘱咐道。 杜仰云一看,不能长了敌人的威风,灭了自己人的志气,也来了一招,叫金光缠身。他把刀片子舞得刷刷作响,就像一片金光一样,缠在了自己的身上,要是舞得好,真是敌人的弓箭也射不到自己身上。 当初我之所以进来就是因为担心她们,怕有什么不测,然后才是带她们离开,既然现在知道她们不会有事,那我自然不再会勉强,想必有朱雀城主罩着,也不可能有人欺负她们。 “砰!”枪声同时响了起来,李远山的手腕飘出一股鲜血,木偶落在床上,我一个跨步上前,直接一拳砸在他的脸上,牙有没有掉我不知道,不过他却直接摔倒在床上。 这样就造成了一种不争的事实,冯二皮出兵东阿,吉占鳌归范筑先的六区游击总队指挥,吴连杰呢,当然害怕挨挤,要投靠韩多峰,八路军的129师东进纵队进入到临清地区,建立根据地。 沈非双手之上的天魔之火并没有收敛,反而是在他心念动间,天残玉残片直接飞临了这大树妖的头顶,一道血红色光芒倾洒下来,将其整个树身都笼罩其中。 这也就是说,毁灭君主却的地方,纵然是强如他这等超级存在,都有极大陨落的可能。 那两条龙发出一连串的龙吟声,便老老实实的“趴在”手背上,就好像纹身一般,可似乎更加大了,龙尾已经到了孙潜的手肘。 “这里是医院,如果你敢乱来,我保证你绝对会死得很惨!”乔米米强装镇定。 绚丽的灯光,浓重的色彩,梦幻的主城堡,迷蒙奇幻的海盗船,色彩斑斓的摇摆船,跳跃闪动旋转的木马。 片刻时间从房间内出来的孙潜换上一套很平常的衣服,跟着宾客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洛家老宅。 二郎神奋力挥舞着手中的三尖两刃刀,根本占不了半点便宜,陈凡只是轻描淡写的挥拳,便把他凌厉的攻势尽数挡了下来偶尔一拳挥出,就逼得他不得不回防。 “莹莹,我不是故意的。我害怕你知道了伤心。”汤心如解释道。 惨叫声中,怪兽舌头有伤,难得摆正了吃相,细嚼慢咽地一点点啃食。 大家都是被震惊了,雁门关一战的起因经过都是已经传遍江湖,乃是契丹武士为了偷取少林七十二绝技进犯大宋,带头大哥率领武林高手前去截杀,最终成功阻止了这一场大祸,但没想到其中之事竟然另有隐情。 ------------ 第15章 振国有长策 事毕,青衫剑师躬身行礼,平静地走出了院落。这处院落虽不显眼,但所在的街巷却处在长陵地势的最高处。 此时他只需略微挺直身体,城内的大部分地方就能一览无余。长陵城热闹繁华,门庭若市,早已闻名天下,其人口数量甚至超过了天下任意一国的都城。 只是这阳光下看上去朝气蓬勃的雄城 ------------ 第16章 犹似故人来 王惊梦一气儿将面吃得一口不剩,付账走出了铺子。看着那条送走李思,也送走了中年男子的路,他的心境有了很大的不同。 去往长陵的每个人怀揣目的都不一样,或跻身中枢,指点江山,或经商货殖,积聚财富,又或者纯粹是为了见一见世面。王惊梦的心不在长陵,人自然也不会入长陵。像李思那样试图以一己 叶白点了点头,右手一剑再次将鬼猴子逼退,周身却都是像是飘动在云海间,四周皆是白色。 “有意思。”林天玄当然没注意到,颜羽落转身的时候,带上了一丝笑容,如冰山解冻,美丽的动人心魄。 邵珩当即明白过来,这幻境内神思一动,幻象便会随心神动摇愈发可怕,每走一步,身上压力愈重,唯有秉性坚定之人,方可通过。 他正是心中杀意奔腾的时候,听许七言语,心中立刻暴怒起来。即便豁出去重伤自身,也要让这九阳老妖好好见识见识自己的的手段。 在他正前方,一道血光铺展开来,如江如海,如壁如墙,不住的变幻。无数妖魔从四面八方杀来,一旦被这血光裹住,就没了半点声息,仿佛融化在血光之中一般。 无间鬼帝重回乌云之中,双脚如踏实地。踩了踩脚下的乌云,又看看乌云外的天空,年幼的无间鬼帝微微摇了摇头。 三步就足够,三步就能够破去海水的势能裂缝,再利用神念把不同方向的水浪重建,重新编排起有秩序的队伍,就不怕愣头青的水流会再撞在一起。 没有那个实力就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所以强行压制住了自己的疯狂。咱还是安分守己的在这捡漏吧。 药剂也有许多的种类,是凌霄用了应急的,可以说是凌霄的底牌之一。 蓦然间,熊定海察觉手中龙角似乎生出了一股奇异的力量,循着自己覆盖其上的魂力,涌入了自己身体。 同一时间,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中,绝地岛远处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架飞机。 似禽非禽无巢窠,似蜂非蜂少螫蠚,似蛾非蛾厌夤夜,似蝶非蝶更娇娜。 上官朝雨喷出一口混血,九朵火光化成厉鬼一样,撕咬着向上官朝雨冲来。诡异的火光下,映照出来她苍白无血的面庞。她一声娇喝,魂血触碰到灵草仙药,魂灯的火焰越发烧的炙热。 “你得神经病才好呢,把你关起来。省得见了心烦!”庄轻轻知道霍凌峰是在开玩笑,然后顺水推舟说道。 然后,任凭他如何输出控制魔力,他想象中的玫瑰花始终没有出现。 “哥哥,这茶真的那么好喝吗?”紫娟眨着一双明珠一样的大眼睛问道。 徧叩树瘿枝瘤,凿穿患木病朽,长舌捰揪裒蝤蛴,尽食蛾虫蠹兽。 孙悟空认为自己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如果话说到这个份上夏流还不答应的话,那他就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是当然了,爸爸,为了这些个计划,我可是花了很多时间呢。”霍司琳刻意说道。 “哼!”丽儿没有说话,但眼中却陡然闪过一抹刺骨的寒光,浑身上下爆发出恐怖的烈焰波动。 丹道之主见到琉璃院主施展出琉璃震天印,也不迟疑,他的头顶,骤然间升起一轮好似朝阳一般的丹药,熠熠的光辉,瞬间也将这天极战场照亮。 秦俑微微一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知道响鼓不用重锤,优秀的员工是不需要多说的,只要稍点拨一下就行了,否则会起到反作用。 ------------ 第17章 联手各图谋 顾离人的感知里出现了众多异样而强大的元气波动。他看了一眼百里流苏嘴角残余的血迹,瞬间下定了决心,厉声道:“有人做局,你先走。”百里流苏看着水中蒸腾而起的黑气,也猜到了定是有高手在暗中埋伏。 他生性高傲,从不低头,即便是在面临死亡威胁之时也不愿连累他人,当下眉头一凛,道:“我已然 ------------ 第18章 夜探齐云洞 暮色四合,最后的光亮已完全被吸入厚重的云彩之中,昏沉的夜色里,一盏孤灯伴随着悠悠马铃声,在夜风中规律地摇摆。 坐在车厢里的王惊梦收起了手中的《缠丝剑经》,兀自闭目养神。马车颠簸,通往齐云洞的路其实并不好走。 随着悠长的一道 “吁”声,原本摇摇晃晃前行的马车也渐渐平稳了 ------------ 第19章 与君初相识 在未曾领悟这些玄妙的剑招时,王惊梦感觉犹如只身处在雄山之中,只知山中风景甚好,登临高处也能感受巍峨之势,却始终不得全貌。但当悟出这三十二道剑意,跳出那些框框条条后,再纵观这众多剑师出手留下的剑痕时,却如同登临云海之上,俯瞰雄山奇景,陡生旷若发蒙之感。 他胸臆舒畅,眉间也多了抹释 叶云州继续赶路了,原本他担心这一切只是泡影,甚至担心一切成为一场梦。 「嘛?」它想乖乖的,但是它现在有些害怕了,它实在没忍住再次去抠弄箱子口。 骆淮卿跟洛贵妃宫里走的又近,皇宫里已经有了不少传言,说是洛贵妃准备把六公主许给骆淮卿,傍上了洛贵妃,就相当于同时攀上了左相,怎么看都是稳赚不亏的买卖。 “吸溜。”一声吞面的声响打破了酒楼二层的寂静,宋域抬头看了一眼众人,干脆一口气干掉了半碗面。 况且以纪玖萱的资质,加上她的师父、外祖父都不是一般人,甚至他们这边不行,纪家那老家伙可一直虎视眈眈的想要带回去亲自教导的。 “昭昭,娘懂了,这一次,你一定要挺过去,娘要等着看与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赵氏在自己的放间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若是仅凭她一人前往中州取得师父交代的东西,再一人前往暮苍渊,这一路上的时间便需要消耗多少了去。 为了确保让天道运行,中途不被异鬼打断,宋域和解南石并没有独行,而是借陆椋之的空间门集齐了大陆上所有高手,一同来到归墟之外。 然而飞走的网球却犹如装了自动感应机般,调转方向,重新飞向关谷神奇,关谷神奇再次一个暴扣。 在那无数道心惊肉跳的目光中,那狂暴的灵力之内,两道再度狠狠的轰在了一起。 突然,许飞跃眼前出现了大量的戊土之气,天地不断震荡,许飞跃突然一下停留下来。 愤怒的话语,忽然停止,袁曼曼感觉喉咙似被某种东西堵住,说不出话来。 三人同时点头,越过杨光发动了攻击,忽然间,一人路过杨光的时候,眸子一亮,手中则是出现了一冰冰手,朝着杨光的后心捅去。 姥姥三胖含着泪,把东西收拾到了一只包袱里,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坐在了一张椅子上,瞪着眼发呆。 森林里瞬间就响起了妖兽的怒吼声,所有静止的妖兽马上爬起来向战斗方向爬去。 最后,那串星之泪项链缓缓地飘离秦可儿,回到了本属于它的那个首饰盒中。 徐成羽被撞了一下后,额头被撞得生疼,伸手揉了揉微红的额头,迟疑了一下,轻声询问杨楠。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设身处境,将场中之人想象成自己,脸上无不露出恐惧之色。 这一剑要是划中了,别说以神陨剑的锋利,就算是普通剑也绝对能一招致命。 陆衍早就醒了,一直垂眸盯着言喻,久久的沉默,盯着那条项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家叫做宜居的旅馆不过是相对于暴乱之地其他的旅店安全,其实同样是个杀人不见血,吃人不留骨的地方。千凡尘迈着步伐刚刚跨过门槛便感觉十几道如狼似虎的目光投向自己,但是其中有一道却是让千凡尘又惊又喜。 她有一发烧扁桃体就发炎的习惯,喉咙还是疼的厉害,动了动,发现头旁边的床柜上有水,拿过来自己喝了一些。 ------------ 第20章 巴山有内鬼 林煮酒讷讷地笑了笑,然后对王惊梦眨了眨眼睛。 初次见面,就收到这样的暗示,王惊梦并不理解林煮酒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他摊了摊手,出声道:“你们来这里找我,总归是有事的吧?不妨明说吧。” 嫣心兰本有的三分俏皮在这一瞬间尽数消失,她面上眼底全然是掩饰不住的悲伤。她的眼睛宛 众人虽然对方尧在特殊的场合有几分忌讳,但是对于眼前的这个酷似方尧的方楠却没有一点的害怕情绪,方楠的一席话让众人大笑而去。 要知道,路通则人通,人通则货通。虽然不能解决根本性的问题,可最起码的,货通、人通,那么,大多数的人,应该就会逃过这一劫了。 修炼无岁月,整个兽界都进入了平静的修炼之中,一晃便是百年。 Nike男虽然有心耍耍横,但是一接触到萧逸天冰冷的双眸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移开视线。 楚飞没有透露任何信息,韩芩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准备以后对楚飞旁敲侧击。 震惊!绝对的震惊!怨灵的话无不像一颗定时炸弹突然抛出,瞬间将人炸的体无完肤。 接着,就是弹与甲之间的搏斗,是穿甲弹与坦克钢板之间的对抗。可惜的是,盟军反坦克炮开火太早了,惊慌失措中的英国反坦克部队只知道一股脑的设计。并没有等德军坦克进入有效射程以后,再开火。 沈离长袖一挥,窗台附近摆放的一个花瓶就这么被打碎在地。在这寂静的夜里,发出格外刺耳的清脆声。 “呃、、、、”楚飞最明智的方法是不搭理东方悦,在嘴上的功夫,楚飞远远不是东方悦的对手。 如今林峰已经有了金火水土四灵之体的弟子,还缺一个木灵之体弟子。她曾经听林峰说起过他身怀一种威力巨大的超越伪仙术的秘术,但是必须是由五行灵体的尊者合击而出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威能。 如果是别的事情,也许任啸不会竭尽全力求情,但是任海是他亲儿子,这个恐怕就会不遗余力了吧,而且,任青怎么都会念及旧情,去帮助任啸解决这个问题。 有的主神直接撕开空间,进入空间乱流,散开神识,继续观看战况。 “这个我知道了,相亲就相亲吧,到时我们几个老家伙去看看就是了。”弗兰德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把呲溜一口,把碗里的菜吃光,继续捞菜吃。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现在还是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想要彻底炼化地球天意,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舞焰只希望自己能在受到这古怪伤口影响之前回到基地,如果整个帝国里只有一个地方能够帮他弄清楚这伤口,那就只能是有卫夫子所在的基地了。 一个高高在上的身影,仿佛是统帅众神的神王一样,居于九重天之巅,浑身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仿佛是一团来自于地狱幽冥的复仇之火一样,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和沸腾的杀意。 任毅此时也就把主要的想法从如何收服黄忠变转换到了如何想办法治好黄叙的病。不为别的,一声主公,一辈子的托付。自己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得力干将的至亲,在痛苦中逝去。 如今,手握完好无缺的吞天魔罐,根本无需借助翼神龙的力量,他就拥有了四阶六重天的战力,并且只要法力足够充沛,就可以一直战斗下去。 ------------ 第21章 大幽三遗宝 如今,王惊梦已不是对修行一无所知的山野少年,他凭借着惊人的天赋,在短短时日之内已弄清了真元流转之理,更是清楚地知晓,无论修为境界如何高深,天地元气终究不能永久地凝聚不散。 就如囊中清酒倾倒在碗中,露天而置终会逐渐挥发、消散,化为乌有。 在没有采取特别措施的情况下,多年前释放出的天 ------------ 第22章 妖惑剑重现 被后辈小子这般公然讥讽,青衫客只觉脑门充血,一股压制不住的躁动几乎将整个人点燃,哪里还管得了心神是不是乱了。 剑上所引风雨,并没有指向与自己对峙的男子,而是轰向了那个狂妄的小子! “无知小辈,嘀嘀咕咕,蓦地惹人厌恶!”然而想象中的暴风疾雨并没有落在林煮酒身上,而是被 ------------ 第23章 经商如谋国 天已破晓,与齐云洞相隔千里的安县慢慢苏醒。停靠在安县浅滩边的商船上,有脚夫摸黑搬运着货物从商船上步履沉重地走下来。 早市刚开,梆子声未响,已有赶早的小贩占好了位置,手脚利索地收拾着商货。 沿街的商户店家把门板拆卸开,拎着掸子东搓西搓。安县原是叫做安镇,原本有一大半居 ------------ 第24章 胜败岂无凭 临近巴山,两岸多是高山峡谷,河道变窄,水流越发湍急,大船不宜前行,众人只得换了小舟。 世人都说巴山风景秀美,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舟行急流之中,四顾可见两岸林木浓密,只听猿啸哀切,山鸟齐鸣,纵使无心细细品味,也会逐渐被这盛景感染,心中暗生一股豪气。 几条小船逆流而 ------------ 第25章 千里来相会 “没想到咱们心兰也有害怕的时候。”林煮酒打趣道。嫣心兰心有余悸,道:“张十五真真切切看到了,他那个眼神好像要吃人一样……林煮酒,你说,我们回了巴山之后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巴山上都已经这么乱了,他还能过分到哪里去?你啊你,不是一向以‘巴山最强者’自诩吗 ------------ 第26章 内鬼无遁形 剑塔之畔,晶莹的水瀑飞流直下,冲落在高塔四周,溅起无数白亮亮的水花。 剑塔旁边有一间草庐,看不出有何名堂。余左池当先进入,戚寒山深吸了口气,最后进了草庐。 只见余左池摘掉墙上挂着的草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机关来。机关启动之后,草庐正中间忽然现出了一块空缺,层层楼梯通向未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