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小妹妹 唐·长安城·太极宫。 贞观十年九月。 长孙皇后离世三个月后。 嗷呜……。 一道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立政殿上空。 哇……。 随即,两个女童的哭喊声也同时响起。 于是大唐皇帝李世民不得不放下手里的鞋,一手抱起一个女童温言安抚着。 而原本正被痛揍的九子李治,趁此机会夺门而出。 “终于逃出了暴君的毒手。” “什么英明神武,什么千古一帝,全是……放屁!” 逃出立政殿的李治一阵龇牙咧嘴,臀部传来的火辣辣痛感,让他对历史上评价极高的大唐皇帝李世民好感全无! 短短的十来天时间,他就已经被暴君李世民揍了三次。 但不同于其他人每次挨揍都会有不同的原因,李治三次挨揍的原因竟然出奇一致。 那就是带着两个妹妹偷偷跑出皇宫,前往昭陵祭奠离世的长孙皇后。 没办法啊! 两个妹妹实在是太可怜了! 李治哪受得了一个五岁、一个三岁的女童哭的稀里哗啦: “九哥,我想母后了……。” “九哥,兕子也想母后了。” “……。” 于是身为九哥的李治便偷偷带着李明达、李清两个妹妹去了一趟昭陵。 第一天去,第二天回,然后被李世民揍。 没过两天,李明达、李清再次在李治面前可怜兮兮的哭诉:九哥,我想母后了。 于是李治咬咬牙,再次第一天去,第二天回,然后又被揍了。 当李明达、李清第三次告诉他,九哥,我想母后了时。 李治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刚刚消肿的屁股,要不让屁股多歇几天? 不过最终还是没能扛住两个眼含泪花、可怜兮兮的妹妹。 再次偷偷带着她们跑去了昭陵。 而后便如愿以偿的,再次换来了暴君李世民的痛揍! 在宫女、太监一声声晋王殿下的问候声中,李治轻车熟路的再次向东宫跑去。 “哎呦……。” 脚步踉跄的李治一头撞进了一个人影的怀里。 随即被对面的力道反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臀部传来针扎似的疼痛,让李治第一时间想要破口大骂。 只是不等他张口,头顶先响起了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 “晋王何故如此慌张,成何体统?”对面那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搀扶李治,而是严声质问道。 龇着牙咧着嘴爬起来的李治,看了一眼脸黑的像锅底似的孔颖达。 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儿。” 说完后,便继续自顾自跑向东宫,找太监帮他给屁股涂药。 不能晚了,晚了可能往后会留下疤痕,多难看! 看着李治那有些怪异的跑步背影,原本黑脸的孔颖达,心头却是升起了一抹同情心。 长孙皇后的离世,不止对李世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对于年仅九岁的李治而言,显然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长孙皇后离世后,李治伤心欲绝的哭晕过好几次。 而最严重的一次,直接让李治昏厥了近三天的时间。 不过好在,这一次醒来后,年仅九岁的李治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不光是不再让李世民担心其失去母亲后的间歇性情绪崩溃。 而且还能单独照顾两个年龄更小的妹妹了。 这让李世民是深感欣慰。 只是这样的情形并未持续多久,李治就突然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变的……叛逆起来了。 不止是带着两个妹妹偷偷去昭陵祭奠长孙皇后这么简单。 这第三次竟然还挟持了太常寺监管陵寝的官员,陪着一同前往昭陵! 当然,要只是单纯挟持这么简单,以李世民护犊子的性格,假模假式的惩治一番也就过去了。 但这一次听那太常寺的官员说,李治这兔崽子带着他最为疼爱的两个小女儿,跑进了昭陵深处! 还见到了长孙皇后的棺椁。 随即李治竟然要挟太常寺官员命人比照李明达、李清二人的身高,在长孙皇后的棺椁两侧,各自挖了一个小坑。 而后让李明达、李清一右一右的躺了进去。 还说以后等她们俩死了,或者以后想母后了,就可以躺在这里陪母后了。 在在场太常寺官员感觉脑袋距离脖子越来越远的情况下,躺在坑里的李明达眨动着明亮的眼睛,表情很满足的问道:“那父皇以后要是也死了,他也想陪着母后怎么办?” “放心,以后把父皇埋外面,给你们守陵。”李治大逆不道轻松说道。 闻听此言,太常寺官员瞬间倒了一大片。 他们现在就很想先把自己活埋了,免得给家人招来灾祸。 “那九哥你死了埋哪里呢?要不你跟我埋一起吧。”年仅三岁的李清对李治招着小手。 “我啊……。” 李治心情很惆怅、情绪很复杂:“等回宫过了暴君那一关再说吧。” …… 夜已深,处理了一天朝政的大唐皇帝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立政殿是李世民称帝后,一直与长孙皇后所居的寝殿。 随着长孙皇后离世,这里就成了他与九子李治、以及两个女儿的居住之所。 刚一开始,立政殿因为少了长孙皇后的音容笑貌,李世民还有着很大的不适应。 那段时期,整个立政殿仿佛就是用来承载悲痛的。 也让李世民在哀思感怀长孙皇后之余,甚至变的有些意志消沉。 但自从那次李治哭的昏死过去醒来后,立政殿的悲痛仿佛便开始慢慢在龟裂、消散着。 尤其是每次揍李治时,李治那鬼哭狼嚎般的杀猪声,仿佛总是能够破除立政殿那无形的悲痛,让许久不曾出现于立政殿的活跃与人气:趁机而入。 守夜宫女小声向李世民禀奏着:两位公主与从东宫回来的晋王殿下,已经早早入睡了。 李世民欣慰之余,还是不自觉的向李治跟李明达、李清所在的偏殿走去。 昏黄的灯光下,整个房间显得静悄悄。 睡榻上,趴着睡觉的李治面朝内,看不清楚到底有没有流哈喇子。 李明达被李治护在里侧,此时已经睡的四仰八叉,胖嘟嘟的脸颊紧贴于李治的腰间,差点儿就要枕在李治那通红肿胀的屁股上了。 李世民的视线继续往下,这才看见了熟睡的小女儿李清。 长长的睫毛偶尔会颤抖一下,紧闭着小小的嘴巴,脸颊肉嘟嘟的。 此时把李治的一只脚抱在怀里,就像从前会夹在他与长孙皇后中间,转个身会笑嘻嘻的搂着他的胳膊睡觉那般。 但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李清便不再喜欢跟他一同睡觉了。 几次他都想让李清陪着他,但每到快入睡时,李清总是会吵着要找她九哥。 而如今李清喜欢抱着李治一只脚睡觉的姿态,还是拜他李世民所赐。 无法让清醒的李清陪他,那就在熟睡后抱走她。 一来二去有了那么两次后,当李世民再一次悄摸进入李治的房间,想把李清抱走时,就看到此时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显然小家伙对他已经有了防备之心。 而这难免让李世民有些伤心跟失落。 但不管如何,如今李治能够帮着他照顾两个小女儿,还是很让他感到欣慰的。 轻轻抚摸着李清那肉嘟嘟的小脸颊,只见小家伙嘟囔了两下,顺势把怀里李治那臭脚丫子竟然还抱的更紧了。 李世民看的是一阵皱眉,但又不敢弄醒熟睡的李清,于是便悄悄退出了房间,甚至还不忘对守夜宫女小声叮嘱几句。 …… 第二日清晨。 李治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早前做梦时,还会梦见后世跟他有关的一些事情。 比如他当初所在的龙城理工大学,比如大学时期谈的女朋友,比如走上社会后的各种人事物,比如他那钱没有花完的银行卡。 而后在渐渐适应了大唐的生活环境后,他就没有再做过梦了。 这让李治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 如今的所感所知,其实是人死后的灵魂感知呢? 但好在,昨夜的梦终于让他松了一口气。 看来没死,是真的穿越了。 阳光洒进房间,睁开眼睛的李治首先就看到了李明达,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无声的看着他。 见他醒来后,李明达也只是继续侧躺着,冲他无声傻笑。 揉了揉李明达那凌乱的头发,随即下意识的抖了抖左腿,感受到有个树懒似的东西还挂在脚上后,这才慢慢的费力往起爬。 随着他一边爬一边收腿的动作,抱着他脚丫子的李清,也被他拖着到了跟前。 小家伙不情愿的嘤嘤几声,抗议着有人打扰她清梦。 “我昨天晚上做梦了。” 李治跪在睡榻上,把抗议的李清抱在怀里,对侧躺的李明达说道。 李明达瞬间弹了起来,嘴像机关枪似的。 “有梦见母后吗?母后有说什么吗?有没有想我啊,你有没有告诉母后,兕子很想她。” “那个……。” 李治的心头忽然有些失落。 如今身为李世民跟长孙皇后第三子的他,其实并不是很清楚长孙皇后到底长什么样儿。 因为那来自前身李治的记忆,随着他的入主后,已经渐渐模糊了。 有时候仿佛很清晰,有时候又觉得:好像根本记不起来长孙皇后到底是什么模样儿。 “梦到了,母后还跟我说了,过几天她就去梦里找你。”李治安慰李明达道。 而此时被他抱在怀里的李清,也悠悠醒了过来:“母后……九哥……。” 看着李明达期冀的样子,再看看怀里李清迷迷糊糊的样子,李治心头莫名多了丝伤感。 也不知道再过几年,李明达跟李清的记忆中,长孙皇后的模样儿,是否也会像自己记忆中那般渐渐模糊? ------------ 第二章晋王的恶趣味 城阳公主李灵淑每天都会很早来立政殿。 而每次靠近立政殿时,总是能够听到李治、李明达、李清兄妹三人的嬉笑吵闹声。 其中经常哭喊的自然是李清,哈哈大笑的自然是没心没肺的李治。 今日如同往常一样,每天过来给李明达、李清梳头的李灵淑,刚一跨进立政殿,就差点儿被气晕过去。 数个宫女的侍奉下,只见李明达的头发只是在后脑勺处被绑了一个简单的马尾。 而三岁的李清,有样学样,也要让李治帮她绑一个一模一样的马尾。 但奈何李清的头发比较短,很难扎起马尾。 于是李治突发奇想,在宫女的目瞪口呆下,给李清扎了一脑袋像毛毛虫似的小辫儿。 “雉奴……。”李灵淑气的银牙紧咬。 而对着宫女手里铜镜正在打量的李清,竟然还兴奋的叫嚷着:好看好看,谢谢九哥。 “怎么了?”李治看向跟他差不多高的李灵淑。 “你说怎么了?” 李灵淑走到跟前,一把拉过没心没肺的李清:“好看什么好看,赶紧解开,我重新给你梳头。” “不,九哥扎的,我才不要解开呢。”李清嘟囔着小嘴反对道。 李灵淑气的再次看向李治准备问罪。 而李治也不怕她,耸了耸肩膀,不负责任道:“这多好啊,这种辫子可以好些时日不用梳,每天都很好打理的。” 李治给李清扎的正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好的小脏辫儿,配合上李清那小小的立体五官,其实还是很漂亮很好看的。 但奈何这个时代,怕是没有人几个人能够接受这样子的发型。 当然,李治之所以心血来潮帮李明达扎马尾,给李清编脏辫儿,主要还是为了偷懒。 毕竟,若是按照现在的发饰,以及李明达、李清的性格,那脑袋上被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用不了半天就会在蹦蹦跳跳中变的乱糟糟,跟鸟窝似的。 而编成了小脏辫儿,梳成了小马尾,如此一来,一天的时间里,基本上就不用再花费时间打理了。 就算是打理,只要把马尾解开重新绑扎一下就好。 多轻松、多省事啊。 李灵淑被李治的一番强词夺理,噎的有些哑口无言。 说不过直接动手打吧,以前还可以。 但自从这一次李治大病初愈后,她就再也打不过李治了。 于是便不再理会她说不过的李治,把李明达、李清再次拉到跟前,从上到下又重新审视了一番。 除了有些不太正经的脑袋外,身上的衫裙倒还是整洁干净。 李灵淑这才算是消了些气,哼了一声道:“吃过膳食了吗?” 其实她知道,问也是白问。 这段时间的经历告诉她,每天自父皇离开立政殿早朝后,从来不去弘文馆早读的兄妹三人,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吃饭,而后才会梳洗装扮。 “屁股疼,今日能不能不去弘文馆了?”李治实在懒得去。 去了后听也听不懂,看也懒得看。 而且不论是颜师古,还是萧德言,或者是其他弘文馆学士,都让他提不起读书的兴趣。 “你说呢?”李灵淑瞪了李治一眼。 “我看行。” 李明达在旁,眨动着古灵精怪的大眼睛说道。 “行你个头。” 李灵淑不自觉的用上了李治常说的话。 李明达嘟了嘟嘴,李治显然也认了命。 只有年纪更小的李清,此刻完全没有发言权与自己的立场。 反正不管去哪里,她都只能是默默当跟屁虫的那一个。 从立政殿前往弘文馆并不算太远,穿过前方的虔化门直直往前,就可以到达弘文馆。 除了他们这些住在宫里的皇室子嗣之外,宗室与外戚的子嗣,也会来弘文馆受学。 而且有时候就连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时不时的也会来弘文馆听学士们讲学。 每次李治要是碰到了魏王李泰,以及李泰的长子李欣时,总是会蛊惑李欣对着李泰那肥胖的背影,偷偷喊:李泰学长。 于是每次李欣当着李治的面偷偷喊完后,李治都会阴谋得逞的哈哈大笑。 而李欣每次也会跟着嘿嘿傻笑。 甚至为了讨得他这个小九叔的欢心,还会贼头贼脑的加上一句:青雀学长? 于是李治就笑的更欢快了,连连夸赞:不愧是九叔的好侄儿。 好在如今李泰还没有发现李治的这个恶趣味。 不然的话,恐怕肥胖的魏王李泰,一屁股就能坐死他李治。 离的老远,李治就看见了那个肥胖的身影,身后跟着好几个随从,正从弘文馆里走了出来。 “雉奴……。” 魏王李泰率先对着李治招手。 李治带着李灵淑、李明达与李清,走到近前,一同称呼道:“四哥。” “她们这是……?” 走到近前,李泰这才看清李明达跟李清那怪异的发型,视线自然而然的就看向了李灵淑。 “是雉奴给他们弄的。” 李灵淑毫不犹豫的就出卖了李治。 “雉奴你……成何体统。”李泰威严训斥道。 而李明达跟李清,则是高兴的跑到李泰跟前,炫耀似的道:“四哥,好看吗?九哥帮我编的呢。” “父皇没训斥你们吗?”李泰皱眉,看着李明达跟李清问道。 “还没有给父皇看呢,一会儿就去。” 李明达摇着头,飘逸的马尾在脑后甩来甩去。 李清蹦蹦跳跳,头上的小脏辫儿,只有尾端像是毛毛虫在蠕动。 这样子的炫耀,在罪魁祸首的李治眼中,更像是两个小叛徒的加油添醋。 不过他如今已经不怕李泰了,不像以前似的,每次看到李泰都会害怕。 尤其是在这弘文馆,以前的李泰可是这里的霸王。 而至于李治,从来都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这样好打理。” 李治辩解着,随即看向李泰身后几个随从怀里一摞摞厚厚的书籍,惊讶道:“四哥,你又往你府里的文学馆拿书?” “四哥有用。”李泰也不多做解释。 “那是不是往后我要是想看什么书,就可以去四哥府里借阅了?”李治说道。 他当然知道,因为要编纂《括地志》一事儿,李泰自然需要收集大量的书籍来查证。 李泰呵呵笑了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净想着出宫去玩儿。对了,听说昨天又被父皇揍了,屁股还疼吗?” 李泰一边说,一边拽过李治上下打量着。 李治撇了撇嘴,没想到昨天的事情,李泰今日就知道了。 “还好吧,已经不是很疼了。”李治任由李泰打量着。 心里不由的想着,也不知道这一次去昭陵的事情,若是换成备受宠爱的胖子,那暴君会不会也脱鞋暴揍一顿呢? 还是说,若是换成胖子李泰,那暴君就会开怀大笑:吾儿至孝、感人至深啊。 而后还会在朝堂上,当着众臣的面,做出一番做作的被感动后的痛哭流涕状? 总之,在李治看来,胖子李泰确实是那暴君所有子嗣中,最受宠爱的一个。 当然,这也跟人家李泰情商高有关,总是能够找到讨得那暴君欢心的事情。 不像自己,总是揣摩不透那暴君的心思。 而与此同时,两仪殿里,吏部尚书高俭、太子李承乾二人。 以及被李治揣摩不透心思的暴君,此时坐于上首,威严的看着两人。 高俭向他禀奏着,今日从弘文馆打听来的消息,这些时日,并没有晋王李治向谁请教学问的事情发生。 而李世民今日朝会时,也曾旁敲侧击的试探过群臣,这段时日,确实没有人跟那混账逆子有什么交集。 除了那被自己罚俸半年,监管陵寝的太常寺太祝谢远怀。 “太子以为呢?”李世民缓缓开口问道。 “儿臣以为,有可能是九弟胡乱编的,但具体……怕是还需问九弟自己了。”李承乾若有所思的说道。 李世民无奈的叹了口气。 其实昨天晚上他就想问呢,但人家已经睡了。 他就没好意思把刚被他打了一顿的逆子叫醒。 今日早朝前,他也去那偏殿了。 但那混账逆子睡的比猪还死。 李世民进去后,只能是帮人家三人象征性的掖了掖被角,然后就悄悄退出了偏殿去上朝。 现在想想,还挺憋屈的。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李世民嘴里不由念着。 很短,但很令人发省。 所以连他一心想要修撰的《氏族志》,顿时觉得都有些不香了。 而事情的起因,就更简单了。 昨日李承乾刚刚跟孔颖达商讨完,自己可否参与修撰《氏族志》。 孔颖达自然是黑着脸反对,认为太子应该以朝堂政事为重。 李承乾很坚持,因为魏王李泰编纂《括地志》,给了他强烈的危机感。 来找太监给屁股涂药的晋王李治,因被孔颖达撞倒而不快。 给太子撑腰打气:他不同意你参与修撰《氏族志》,你就自己来个《百家姓》。 什么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不比他们的好? 于是李承乾当晚就把李治给卖了。 而此时的李治还不知晓,昨天顺嘴安慰太子李承乾的几句《百家姓》,已经被人家上纲上线了。 …… “真打算去我魏王府做客?”马车上,李泰笑着问道。 “那……你把我们送到大姐府里吧。她俩也好久没见到大姐了,大姐也好久没有回宫了。”李治嘿嘿笑着道。 “呵,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不是想去我魏王府。” 李泰又打量了一番李明达、李清那怪异的发饰,再看了看两手空空的李治,道:“去见大姐也得带些礼物才行,哪有空手去的道理?先去魏王府拿些礼物,然后我命人送你过去。” “多谢四哥,还是四哥想的周到。”李治大喜感谢道。 ------------ 第三章飞白瘦金 李治跳下车,伸开双臂踉跄接住跳进他怀里的李清。 李明达紧随其后走下马车。 城阳公主李灵淑,因为怕被暴君责备,所以没有跟着三人出宫。 赵国公府的门房,一看魏王府的马车上,下来的并不是魏王,又急忙拉住一个下人说道:“快快快,另禀公主殿下,是晋王殿下与两位公主殿下来访。” 李治一手牵着一个小拖油瓶。 两个小拖油瓶也是兴奋的蹦蹦跳跳,跟随着赵国公府的门房,往府里走去。 还在后院厅堂的长乐公主李丽质,正与今日过来看望她的豫章公主李映兰说着话。 出嫁时被她从宫里带过来的宫女,急忙小跑过来禀奏:魏王殿下来府了。 李丽质一脸莫名,看了看旁边同样神情疑惑的李映兰一眼:“青雀怎么会想起来看我呢?” 不过不等她想明白,只见又一个宫女急匆匆跑了过来:“禀殿下,是晋王殿下与两位公主殿下来看望您,非是魏王殿下。” “雉奴?” 李丽质那精致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惊喜:“他们在哪里?快,快让他们过来。算了,我亲自去接他们。” 长乐公主李丽质刚一转身,顿了下后便拉起了豫章公主的手:“走,我们一起去接雉奴。” 豫章公主也不犹豫,点点头,便任由李丽质拉着她的手向前院走去。 两人虽不是一母所生,但豫章公主却是长孙皇后亲手养大的。 所以不止是跟李丽质的感情像亲姐妹一般,与李治等几个长孙皇后所生养的子女也同样如是。 而此时李治跟李明达、李清在大管事、丫鬟的引领下,则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前往后院。 此刻三人就像是参观一座宏伟的建筑一般,时不时的发出阵阵感叹声。 听的赵国公府邸的大管事、丫鬟是冷汗直流。 总感觉三人不像是来探亲,更像是要抄家。 “哇……这里好大啊,比立政殿还要大啊,真想住在这里。” “看那里、看那里……好大的树啊,宫里都没有呢。九哥,我以后也要这么大的树。” “行,到时候不行就把这棵树挖给你。” “我想要这么大的宅子可不可以?”李明达眼冒星星,感觉这府邸好像比皇宫还大。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三个“土老帽儿”很少出宫,以及对皇宫其他地方去的较少的缘故。 尤其是李明达跟李清,在李治的“魂魄未觉醒”之前,生活圈子几乎就是两点一线:立政殿、弘文馆。 “当然行啊,到时候就把大姐她们一家人赶到其他地方去住,这里给你做公主府,怎么样?” “真的啊?” 晋王殿下好奇的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随口应付着不知道有没有信以为真的李明达。 偶尔还会对那大管事问道:“敢问这一大排房子都是谁住啊?” “对了,我大姐带过来的嫁妆,都放在哪里了啊?” “是长孙家保管,还是我大姐自己保管啊?” “你们不准欺负我大姐!”满脑袋小脏辫儿的李清,狐假虎威的警告着大管事。 大管事跟丫鬟面对这三人,只有冷汗直流、连连点头称是的份儿。 直到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大管事跟丫鬟这才如释重负。 “雉奴!” 从后院小步跑到中庭院的李丽质、李映兰,微微有些气喘。 “真的是你们?你们怎么出宫来了?” 李丽质的脸上写满了惊喜。 “大姐!” 李明达跟李清,看到李丽质后,立刻双眼发亮,兴奋的小跑着就向李丽质冲了过去。 而李丽质跟李映兰则是看着两个小家伙,瞬间蹙起了眉头。 “你们这是……怎么了?” 蹲下的李丽质把两人抱进了怀里,看着两人那怪异的头发问道。 “九哥帮我们扎的,好看吗?”李明达率先说道。 李丽质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正跟李映兰打招呼的李治。 “兰姐怎么也在这里?”李治笑呵呵的上下打量着豫章公主。 “怎么?只能你来看望大姐,我就不能来了吗?”李映兰笑着反问道,手上还是忍不住的揉了揉李治的额头。 “哪有,我只是觉得兰姐偏心而已,有空来看大姐,但却不去宫里看望我们,还要让我们偷偷跑出宫来看望你们。” 李治这番话显然并不是说给李映兰一人听的。 那边李丽质一手牵着一个拖油瓶,假装生气的道:“哟,晋王殿下这是指责妾身呢吗?” “我哪里敢啊,嘿嘿。” 看着面色不善的大姐,李治连忙认怂。 去往长孙府邸的后院,对于李治而言并没有什么忌讳。 毕竟他如今才九岁,而且又是长乐公主的亲弟弟。 所以就算是他们的舅父长孙无忌,对此也是无话可说。 只是三人的到来,即便是没有惊动府里太多人。 但随着他们被李丽质带到了后院,长孙府邸的前院与中庭,还是陷入到了手忙脚乱的状况中。 甚至不同于哪怕是大唐皇帝李世民到来引起的轰动。 李治三人的到来,看起来似乎比他们的爹到来,在长孙府邸弄出来的动静还要大。 而后院厅堂内,皇室几人毫无所觉。 李丽质与李映兰很是自然的把李明达跟李清各自抱在怀里,而后不约而同的替李明达跟李清重新梳头。 宫女、丫鬟在厅堂内无声的来回穿梭,井然有序的把零食水果一一端了上来。 李清跟李明达瞬间双眼发亮,也顾不得抗议两个姐姐帮她们解开那好看的头发了。 期间,李丽质与李映兰还会时不时的向三人问东问西。 从父皇还好吗,到他们几人的生活琐事。 而后也会问起李治,两个妹妹平日里还听话吗? 或者是当着李治的面,问两个小拖油瓶:你们的九哥有没有欺负你们啊? 因为李丽质从小就善书法丹青的缘故,所以也会问起李明达:如今字练的怎么样了啊? 有没有偷懒了等等问题。 李明达吃着手里的美食,任由李丽质帮她梳发。 含混不清的回答着:有练字,父皇还夸我的字最是像他。 九哥就不行了,每次都被父皇训斥。 “你呢?为什么不好好练字?” 李丽质停下手里梳发的动作,神情也变的严肃了很多。 “有练字,只是父皇不喜我的字体罢了,说是过于轻浮。”李治无奈回应道。 前世的李治不知为何,从小就鬼使神差的喜欢上了宋徽宗赵佶的瘦金体。 后来长大,在了解了宋徽宗赵佶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皇帝后,也曾放弃继续练习瘦金体。 但没多久,随着心理上对宋徽宗赵佶的膈应渐渐淡了后,就又不自觉的拾起了苦练多年的瘦金体。 穿越至这大唐贞观年间后,李世民偶尔也会在他与李明达、李清三人前尽些自己为人父的责任。 考考在弘文馆学了些什么了,看看在写字上有没有偷懒啊等等。 三人中,李清还小,洁白的宣纸上永远都是充满想象力的“鬼画符。” 而李明达显然有写字的天赋,尤其是还很投李世民的书法嗜好。 不过五岁的年纪,就能仿得一手李世民引以为傲的飞白体。 自然是少不了李世民那自恋狂、暴君的一番夸赞。 而至于李治,草书、隶书、行书都不拿手的情况下,横下心来打算让李世民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黑科技。” 于是瘦金体一出,李世民竟然还真沉默了。 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撇撇嘴说了句:“过于浮夸。” 然后就背着手离开了书房。 这让李治是深受打击,不自觉的想起了宋徽宗赵佶那悲惨的一生:挺沉重的啊,哪里就浮夸了? 李丽质沉默了一会儿,知道长孙皇后的离世,对李治造成了比他们其他几个子女更大的打击。 继续着为李明达梳发的动作,神色显得有些黯然道:“雉奴,你长大了,都能独自照顾两个妹妹了。但是……。” “大姐,我明白。你看,我现在不就没事儿了吗?” “那屁股又是怎么回事儿?你以为我不在宫里,就不清楚宫中发生的事情吗?你这次这般胡作非为,别说是父皇了,换做是我,也想狠揍你一顿。” “她们两人还小,不懂事儿,难道你也不懂吗?还说什么等父皇百年之后,安葬在昭陵外面,给你与母后四人守陵,那是人子可说的吗?” “这事儿往小了说是你不懂事儿,父皇教导不严。往大了说,你这是不孝,是会被人……。” “兰姐,你有没有发现,大姐越来越婆妈了,母后都没有这么婆婆妈妈、唠哩唠叨吧?”李治打断李丽质的唠叨道。 李映兰摇头笑了下:“你啊,看来没有一顿打是冤枉的。” 李丽质此时也被气笑了,看着李治使劲冲她眨眼睛的样子,先是愣了下,随即像是明白过来。 停下了给李明达梳头,走到李治跟前,伸出玉手揪起李治的一只耳朵。 “呵,大姐说你是为你好,你竟然还不耐烦了。好啊,来,跟我去外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丽质一边说,一边在李治的连连求饶声中,拽着李治就往外走。 李映兰愣了,还真要拖出去打一顿还是怎么着? “大姐,雉奴他还小……。”李映兰急忙起身劝道。 “你别管,我今日一定要替父皇好好管教管教他。”李丽质不由分说,揪着李治的耳朵就走出了厅堂。 “兰姐,大姐会不会打死九哥啊?” 李明达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耳边却是他九哥杀猪似的嚎叫声,语出惊人道。 “呃……。”李映兰有些哑口无言: “不不不会的,对了,你别出去啊,要不然大姐连你一块儿打。” “嗯,我不出去,我怕大姐。” “我也怕大姐,但我不怕父皇。”李清突然也说道。 看着两个小家伙认真的样子,李映兰的嘴角不由流露出淡淡笑意来。 ------------ 第四章归属感 而此时的厅堂外面,李丽质早已经松开了李治的耳朵。 “有什么事儿不能在里面说,还要背着她们跑出来说?”李丽质还是心疼的替李治揉了揉耳朵。 即便是刚刚自己根本没用力,但这家伙杀猪似的嚎叫声,都快让李丽质认为自己已经变的力大如牛,可能已经足够上阵杀敌了。 “大姐,你借我点儿钱吧。”李治仰头看着年仅十五岁,但已经为人母的长乐公主道。 “借钱?你要钱做什么?”李丽质更加惊异了。 “我……。” 李治犹豫了下,而后如实说道:“好吧,我说实话吧,我这一次跑出来,就是想暂时甩开那两个小家伙,去东西市长长见识去。” “带着她俩不方便,所以就先跑到我这里来。第一,能够找我要钱,因为你身无分文。第二,知道那两个小家伙在我这里,你放心,而且她们还不会乱跑。是吧?” “大姐,你可是不知道。” 李治开始大倒苦水:“父皇说要亲自养大我们三个,但现在呢?父皇完全不理会好不好?平常都是我带她们俩,我就是……你也知道,兕子、清儿如今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 “人嫌狗厌。” 李丽质咀嚼着这句话,噗呲笑出声:“亏你说的出口。” “大姐,我也需要一点点能够安静思考的独立空间啊。那两个小拖油瓶,我走哪里跟哪里,父皇叫都不去。我就是……休个假,让耳朵跟脑子清净一会儿。行吗?” 李治说的可怜兮兮。 而刚为人母不久的李丽质,显然也能体会到小小年纪的李治,独自带两个妹妹的不易。 不过倒是有些担心眼前的李治出去闯祸。 毕竟,面对母后的棺椁,都能张口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谁知道把他放到长安后,会不会又惹出什么祸事来。 “你要自己出去逛逛也行,让我帮你带两个妹妹也行,要钱也行……。” “你就直接说条件吧,咱们亲姐弟的没必要做铺排。”李治不耐烦的说道。 “你……。” 李丽质直接被气笑了,这还是自己未出嫁前,那个老实巴交的九弟吗? “大姐的意思是,得让人陪着你同去,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出去的。” 李丽质接着说道:“免得你闯祸了,到时候父皇责怪我。” “好,让谁陪我。”李治爽快道。 李丽质想了想,本打算从府里找个机灵能干的下人,再加上她身边的一个宫女应该就差不多了。 但又担心一个下人跟宫女,根本就镇不住李治。 就在李丽质斟酌思索时,不远处传来了李映兰的声音。 “大姐,善识就在前院,要不就让善识陪雉奴在长安逛逛,而且善识对长安也熟悉。” “膳食?膳食是人?不是吃的?”李治没反应过来。 李丽质不悦的敲了下李治的额头,没好气道:“你兰姐说的是她的夫君:唐善识!” “哦哦哦……。” 李治恍然大悟。 李映兰也不怪李治,走到跟前摸了摸李治的头,继续说道:“正好也给善识一个亲近你的机会,免的往后跟咱们都生疏了。” 李映兰嘴里的咱们,显然就是指长孙皇后生养的李治他们几人。 李承乾是太子,不可能有时间跟精力来维护、走动这些关系。 胖子青雀,志向远大,如今一心要搞个《括地志》出来,心思自然也不会放在亲戚走动上。 李明达、李清太小,说不准过两年转头就忘了,而且以后还是要嫁人的呢。 所以就如今的李治最为合适,成为她们几个公主嫁人后,维系一家人感情的最佳桥梁与纽带。 李丽质微微思索了下,就同意了李映兰的提议。 但还是不放心的与李映兰亲自把李治带到了前院,亲手交给了豫章公主的夫君唐善识。 赵国公府门外,临上马车前,李映兰还是偷偷拉扯了下夫君唐善识的衣袖,而后又低声交代了几句。 而后才看着魏王府的马车,载着晋王缓缓离开。 今日无论是出宫,还是来探望长乐公主李丽质。 既是李治的心血来潮,但也源于昨晚上做的那个什么内容都没有记住,但却千真万确做了个梦的原因。 不同于刚穿越过来时,偶尔做梦的模糊内容,还是关于后世的人事物与场景。 昨夜的梦虽然完全没有记得什么内容。 但李治可以确定,梦的背景肯定是眼下的贞观时代。 又能开始做梦了,这当然让李治很高兴。 说明他已经开始融入如今的贞观时代了。 就像他已经从情感上开始接受、认同:见了李世民要叫父皇。 见了后宫的其他妃嫔要叫母妃。 见了李承乾、李泰要称兄,见了李丽质、李灵淑要道姐。 可即便是如此,他的内心还是无法建立起一个完整的世界观,以及来自灵魂深处的归属感。 就像在皇宫时,偶尔坐在某处台阶上打量着眼前诺大的皇宫,他总是有种不真实的感受。 就好像贞观时代也就是皇宫这么小。 至于外面的世界……是不是都处于混沌之中? 所以他宁愿挨揍,也要三番两次的带着李明达、李清跑出皇宫。 但又不敢去其他地方,免得惹人怀疑,所以只能是把目的地设在昭陵。 观察沿途看到的一切人事物,来证实自己身处的这个时代……是真实存在的。 三次同样的路线,看到差不多的人事物,自然让李治的归属感与安全感稳步提升。 但还没有完全达到与这个时代同步,或者是同呼吸共命运的地步。 所以不同于李明达、李清,即便是只生活于皇宫之中,也从来不会对她们降生的这个世界,产生任何的怀疑。 属于天外来客的李治,哪怕是每天都提醒着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但那种来自灵魂的不安,尤其是有了亲情共鸣后,想要找到真正归属感的愿望,就变的越发迫切。 因而,李治必须要让自己在短时间内构建出完整的世界观,以及筑起“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坚实归属感。 眼前不过十六岁的唐善识温文尔雅、态度和蔼,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 尤其是刚一上马车后,率先开口的:见过晋王殿下,就让李治对其顿生好感。 加上还有兰姐豫章公主的情感加持,三言两语后,李治与唐善识之间的气氛就很轻松、融洽了。 长孙皇后离世的关系,使得李治他们这些笼中雀根本没有机会在长安走动。 所以李治如今对于长安各坊的了解,还停留在黄土夯实的坊墙印象中。 像长孙无忌这样的国公府邸,也无法给李治提供什么有用的归属感因素。 他想要观察的,自然还是那种长安百姓居住的地方,以及有“外国人”贸易的东西两市。 面对李治的要求,唐善识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就跟车夫商量着,先去哪个坊再去哪个坊,穿过这个坊,正好可以去那个坊看到什么。 或者是给李治提供着建议:一会儿经过的哪个坊比较热闹。 哦,那个地方我也不是很熟悉,不过可以过去转转。 是,从这个坊出来后,距离东市也就不远了。 还去西市的话,那还得穿过朱雀大街……。 而当李治问起平康坊时,唐善识明显愣了一下。 “平……平康坊吗?”唐善识不确定的确认道。 “你不知道?”李治眨动着那双别有用意的眼睛。 “这……这我知道,但……但晋王要是去的话……。” 刚刚还口齿伶俐、对答如流的唐善识,开始变的结巴起来了。 即便是不身处长安城,但又有谁人不知平康坊的魅力所在?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平康坊除了有达官显贵的宅邸外,同样也是各地驻长安的进奏院所在地。 说白了,就像是各地驻京办事处。 当然,要只是这些的话,那也就不至于让唐善识结巴了。 除了孔颖达、褚遂良等一些达官贵人的府邸就在平康坊外,这里还是文人士子最为喜欢出没的地方。 正所谓才子佳人就像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那般形影不离。 而这平康坊,既然有风流倜傥的文人士子。 那么,又怎么能少得了那些婀娜多姿、风情万种、温柔多才的美艳女子。 “晋……晋王现在要去吗?” 唐善识上下打量着李治,你才九岁啊! “现在不去,先办正事。要是时间富裕的话,到时候可以过去看看。” 李治嘿嘿笑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兰姐的。” “嗯,我也不会告诉娘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唐善识瞬间反应了过来,苦笑道:“晋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哎呀,不用解释了,大家都是男人,理解的理解的。”李治嘿嘿笑道。 这个时候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言辞,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九岁少年。 “那我们还是先去西市吧?这样逛完东市后,去平康坊就近了些了。”唐善识身体中的雄性激素看来已经完全苏醒了。 “听你安排,我对长安城又不熟悉。”李治随意的说道。 外面驾车的车夫,此刻仿佛连吆喝声都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与亢奋:驾啊……! ------------ 第五章长安 长安城的各个里坊,与李治想象中的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但总的来说,给李治的还是一种规整、刻板的感觉。 能够感觉到长安、万年两县,在对里坊的管理上,除了严谨之外,还是有一些的小心翼翼。 不过这倒也不会影响各个里坊百姓的日常生活。 而且即便是到了晚上,坊门关闭后,但坊内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这与李治以为的就只能闷坐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无趣,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 里坊与里坊之间的街道大部分都很宽阔,尤其是以朱雀大街为首的南北向的十一条大街。 虽然也是宽窄不一,但即便是最窄的,也得有三十来步的距离。 同样,也是因为朱雀大街的存在,从而把整个长安一分为二,形成了长安与万年两县。 各坊里的大户人家、殷实人家,往往也都是各坊中颇有威望的人家。 而至于他们为何会受到各坊百姓的尊重,在李治看来,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 他们与坊里有条件的人家,共享了读书识字的学堂。 不强迫不迎合、不主动也不拒绝,在把渣男的属性表现的淋漓尽致时,自然就赢得了坊里百姓的信任与尊重。 愿意呢,你就把孩子送过来一同读书识字。 不愿意呢,他们也不会鄙夷你,更不会在背后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走马观花般的穿看过几个坊,偶尔亲民的询问一些问题,在百姓那扭捏不好意思的神态之间,李治这一趟里坊行,也算是收获满满。 对于接下来的西市与东市行,唐善识本以为李治停留的时间会要比在里坊更长一些。 但他显然完全判断错了。 在西市时,李治基本上都没有怎么下马车,只是掀开车帘看了看熙熙攘攘的,穿着各种服饰的商贾小贩。 路边栉比鳞次、更为引人注目的商铺、酒楼、茶肆,笔行等等,李治一个也没有说要停下来看看。 而那些买卖各种乐器,以及杂耍等、特别能吸引李治这个年龄段的地方,李治表现的也是兴趣缺缺。 不过相比较而言,东市要比西市的货物显得更为丰富多彩一些。 可能跟大部分的达官显贵、豪门望族都住在朱雀大街以东有关,从而使得东市的很多东西,都颇有那奢侈品的概念。 专门是用来供那些达官显贵来买卖的。 “不下去看看?这东市有几家酒楼还是不错的。”唐善识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今日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的心理准备。 反正就是要让晋王殿下今日尽兴才行。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路上李治压根儿就没花他一文钱。 在东市偶尔进入某个商铺,也只是随意的看看。 偶尔还会跟人家和善的交流几句。 而人家看着他那一身不菲的穿戴,自然而然的,还真不会把他当作狗屁不懂的一个九岁孩童看待。 经过一家雕版印刷行时,李治倒是停留了较长时间。 随意的翻了翻一些都没听说过的书籍,又进去看了看一些所谓上好的宣纸。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买。 这样子的李治,把一旁陪同的唐善识都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我钱都准备好了,你倒是花啊,咱别光看啊。 但李治依旧不为所动,随即又走进了一家绸缎铺子里。 掌柜的眼毒,一眼就看出了李治跟唐善识两人谁是主,谁是仆。 腰弯的让自己都快要跟李治一般高了,李治才问道:“你这儿有结实的布料吗?” 掌柜的愣了下,又扭头看了看唐善识,答道:“有。但不知公子打算做什么用?” 李治随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斜挎包。” “斜挎包?”掌柜有些惊异。 不过看着李治的比划,他也猜出来了,大概是跟平常装东西的褡裢一般吧。 “对,也算是褡裢的一种。”李治说道。 掌柜了然的哦了一声,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可以在坊市关闭前,给公子做出来。” 随即李治给掌柜又比划解释了一番,在确定掌柜能够很快做出来他想要的斜挎包后,唐善识终于有了“挥金如土”的机会。 十两重的银锭出现在了唐善识的手里,瞬间把掌柜的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他们这种店铺,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几次能用到银子的机会。 毕竟,如今的买卖依旧还是铜钱的天下。 “这……公子,用用不了这么多。”掌柜的看着那银锭,硬是不敢伸手去接。 而李治也不去管两人会怎么掰扯,便开始往外走去。 唐善识一看李治往外走,干脆直接把银锭抛给了掌柜,嘴里说道:“先拿着,明日我再派人过来取零。” “这……。” 掌柜手托银锭,惊疑不定的看着唐善识与李治消失于门口。 大街上的李治,仰头看着有些尴尬的唐善识笑着道:“你也不怕那么重的银两把人家吓到了?” “无妨,一会儿你要是再买其他东西,让他们去找那掌柜要钱就是了。”唐善识微笑着说道。 李治微微愣了下:“这也行?” 于是当他们从一家颇为豪奢的酒楼出来后,李治还特意看了一眼,竟然真没有伙计相随。 真就这么让自己离开了? 不怕自己白嫖? 而唐善识此刻则是神色如常,好像吃完饭后,让酒楼伙计去那家绸缎铺子要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于是惊疑不定的李治,接下来像是为了验证唐善识的话,以及这些商贾与客人之间的信任似的。 又从一家文房四宝店铺买了一方小巧精致的砚台。 而后还特意跑出很远一段距离,在一家玉器铺子里,挑了一小块儿玉石废料。 这两家同样是没有人阻拦跟相随,只是在问清楚了哪家绸缎铺子后,就直接让他们离开了。 “这……这怎么可能?” 李治站在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的大街上,惊异的对唐善识问道。 “因为你我的穿戴,就足以让他们相信。” 唐善识继续笑着解释着,而后神色略显正色道:“其实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是唐人,所以这些商贾才会相信我们。而若是换做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外族人,别说不给钱了,就是钱给不够也走不开的。” 李治了然的哦了一声,但真的像唐善识所说的这般吗? 他还是有些持怀疑态度。 在太阳落山、坊市门关闭前,李治终于拿到了自己那藏青色的挎包,挎在身上后大小还正合适。 刚刚买来的玉石废料,以及那方砚台,还有两个专门买给李明达、李清的普通发饰,以及一个看起来木料不错的簪子,都被他装进了那藏青色的挎包中。 马车驶离了东市,好在距离平康坊的距离也不算远。 在坊门关闭前,马车正好进入到了平康坊。 也不知道是真有那种异样的气氛,还是说心理作用。 总之在进入平康坊后,仿佛一切都变的有些不同了。 天色已暗,但仿佛整个平康坊变的更加明亮了许多,处处都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各个酒楼茶肆,同样是人头攒动,而街道上的马车行人熙熙攘攘,红男绿女不计其数。 马车已经需要车夫下车牵着马走走停停,由此可见,平康坊里的景象有多热闹。 掀开车帘一直往外看的李治,显得很兴奋,身体里有某种东西仿佛也在这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热闹喧嚣中觉醒了,蠢蠢欲动的。 安乐馆,一个他们在马车里就已经商定好的地方。 据唐善识说,这些时日最为红火的,便是这安乐馆。 马车显然已经无法再前进,唐善识与李治只好下车步行往前一段距离,才可以到达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安乐馆门前。 安乐馆,一个两层楼高的青楼,几乎每一扇窗户都亮着昏黄的灯光。 此时的李治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不同于去东西两市时看到的热闹景象,更不同于在其他百姓居住的里坊看到的普通人间烟火景象。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里更不同于皇宫那种缺少人气、不接地气,满是禁忌、规矩的地方。 这里看起来好像才是真正的大唐中心,就像是那最为繁华的CBD一样。 安乐馆前热情的龟奴、殷勤的伙计、热情的老鸨,以及那花枝招展又欲语还羞的美艳女子,无一不是向世人宣示着,这里:才是真正的快乐老家! 头一次来这地方的李治,跟在唐善识的身后四处张望,活脱脱一个土包子进城的模样儿。 在伙计殷勤的引领下,在热情老鸨的那双奉迎加审视的目光下,两人缓缓走进了安乐馆。 踏进门的那一刻,里面的喧嚣声与音乐声扑面而来。 李治被脑海里突然冒出的“归属感”三个字,吓了一跳! 我特么难不成哪辈子跟这地方有缘? ------------ 第六章安乐馆 伸长了脖子打量着这安乐馆的一楼,四周除了一间间紧闭的房门外,便是眼前这敞亮的大厅。 四周摆满了桌椅,三三两两的围坐一桌,或高谈阔论、或目不转睛,或抓起面前的碎银、铜钱撒向前方的高台。 而在厅的中央,是一个与众人视线持平的高台,此刻正有一个蒙面女子身着黑色薄纱,随着那急促的乐声不停舞动。 高台四周灯火的照耀下,蒙面女子那黑色薄纱里面的雪白肌肤随着各种动作的舒展,分外朦胧妖娆。 而当李治、唐善识上到二楼,再回头望那大厅高台上的女子时。 只见那蒙面女子上身的薄纱在众人的欢呼声,以及那极为蛊惑人心的乐声中,从高空缓缓飘落向不远处的那桌客人。 “脱衣……。” 李治脑海里闪过那三个字中的两个字。 唐善识在旁解释道:“这些时日安乐馆之所以比较红火,正是因为前些时日从西域,找来了十数个姿色上等的胡人女子,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为大家表演,也算是给来这里寻欢作乐的风流才子,增添一份异样乐趣。” 不同于李治所猜想的那般,胡人女子会成为一家青楼楚馆里的头牌、花魁,成为主要的摇钱树。 相反,她们在青楼楚馆里的地位,往往要比唐人风月女子低很多。 而且那价钱就更不用说了,几乎也就是唐人风月女子的一个零头而已。 究其原因,并非是因为她们长得不漂亮、不动人。 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文人墨客更喜欢一个字,那就是:雅。 风情万种也罢、妩媚动人也好,但都不及善解人意与温柔多才。 文人墨客追求的不是快速的钱货两讫的身体交易。 相反,他们即便是来到了这青楼楚馆,也不改其浪漫情怀,追求的依旧是心灵上的契合、灵魂与精神上的愉悦。 至于那情不自禁的欲望延展,只有两情相悦时,才会步下楼走向后面那女子的闺房互诉衷肠、坦诚相待。 当然,钱还是要给的。 雅兴钱。 因而,每一个青楼楚馆厅堂内的美酒佳人,其实就是一个烘托氛围的绿叶。 而一楼、二楼那紧闭房门的雅间,才是真正的人间绝色。 二楼游廊上的李治与唐善识,也正打算见识一下真正的人间绝色时,旁边不远处的一扇雅间房门此时打开。 就在李治跟唐善识以为人家是打算下楼,去后面两情相悦的坦诚相待时,只见那出来的男子看向了李治跟唐善识的身后。 两人也是不由自主跟着回头看,只见一个与唐善识年龄相仿的少年,正含笑走了过来。 不等那雅间的男子上去打招呼,那少年却是一脸惊喜的看着唐善识。 “善识?” “杜荷?” 唐善识与那少年异口同声。 旁边的李治愣了一下,心想这么巧? 还好自己不认识杜荷,杜荷也不认识自己。 更好的是,此时的李治已经改名为唐治,唐善识的远房亲戚。 之前本来他想改名叫李治民。 但摸了摸屁股后终究是没敢。 因而杜荷在知道了李治只是唐善识的一个远房亲戚后,只是调笑了句:这么小你就带着人家逛青楼,也不怕把人家带坏了。 唐善识连连摇头,嘴里说着不会不会。 随即得知只有他与李治两人时,杜荷便热情的邀请他们一起,正好给他介绍几个朋友。 唐善识的余光看见李治无声的点了点头,于是便顺势答应了杜荷。 而迎接杜荷的那位友人,得知唐善识乃当今驸马后,神情态度立刻变的恭敬了许多。 连带着李治这个小屁孩儿,在人家眼里也变的高大了一些。 “唐公子请……。” 杜荷的友人急忙相让着三人进入雅间。 李治在最后,看着杜荷的背影一时之间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原本二姐城阳公主李灵淑,在今年就要嫁给杜荷的。 因为长孙皇后离世的关系,这婚事也就停了下来。 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二姐必然会嫁给这杜荷。 可是……这货后来跟随太子李承乾谋反,最终被砍了脑袋。 李治脑子里一边寻思着,一边看着杜荷给唐善识介绍几个年龄相仿的朋友。 而九岁的他,自然是被冷落在了一边。 于是也就有机会打量这真正的雅间,真正的人间天堂到底是什么样子。 雅间很大,铺着让人一脚踩下去,像是踩在云端上的厚实绵软的地毯。 雅间的上首、两侧都是桌椅,对面是怀抱各种乐器,环肥燕瘦的妙龄女子。 而正中央位置则像是一个舞台,厚实绵软的地毯上,绣着一朵绽放开来的巨大花朵,四周也绣着一些花叶。 可以想像,馆里那些色艺双绝的头牌、花魁,在那巨大的花朵上面吟唱、跳舞会是怎样一番迷人风情。 杜荷的到来,以及唐善识的加入,显然让整个雅间更是蓬荜生辉,其他几人此刻也都显得颇为兴奋跟高兴。 嚷嚷着要把馆里最好的花魁曹青衣请来为大家助兴。 而老鸨赔罪似的话语,却是让整个雅间变的寂静了下来。 “杜公子,不是妾身拂各位贵人的雅兴,只是……。”老鸨神情很是无奈道。 “只是什么,尽管说来。”杜荷微笑着问道。 进了这雅间,人就得有些度量才行。 老鸨为难的看了看杜荷,只好如实说道:“谢公子邀约了女儿曹纯,并说了,若是有人想要曹纯相陪,那就先拿出一首好诗跟他比比再说。” 杜荷瞬间愣了,这比诗作的话……他就够呛了。 要是比钱的话,可能他还能努努力。 “不知道这谢公子是哪位?” 唐善识看杜荷皱起了眉头,心头不免有些好奇,这谢公子到底是何人。 “是谢偃谢公子。”老鸨如实回答道。 唐善识了然的哦了一声。 而此刻杜荷的脸色已经变的有些不善。 杜荷与太子李承乾颇为亲近,要不然也不会后来跟着谋反。 而这谢偃,则是与魏王李泰很亲近,如今就在魏王府,帮着李泰编那《括地志》。 而且此人也确实有些才华,前两日凭借《踏歌词》,确实在安乐馆赢得了喝彩声。 李治、唐善识、杜荷依次坐于上首,其他人则坐于两侧。 此时,对面的乐声也早已经停止,其他人想要打圆场,却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微微有些尴尬的氛围。 李治肯定不会出声,他从进安乐馆前,就已经让自己入戏为唐善识的远房亲戚了。 而唐善识自然是不想好不容易出趟宫的李治扫兴,更不想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所以有了唐善识这个驸马的打圆场,杜荷也就有了台阶下。 老鸨这个时候更不会扫兴,急忙推销着她其他的女儿,什么比曹纯媚的,有才情的,温柔的等等罗列了一大堆。 不大会儿的功夫,雅间内就充满了歌舞升平、人尽皆欢的喧嚣声。 雅间中央那巨大的花朵上,此刻一个轻盈的美人儿在乐声的伴奏下,开始翩翩起舞,使得那脚下的花朵,仿佛活了一般,在托着她一块儿起舞。 李治没人理,唐善识因为要照顾李治的关系,不敢多饮酒。 杜荷跟其他朋友则是一杯一杯的往嘴里灌。 而随着李治还没看够的那翩翩起舞女子,缓缓在那花朵中间停下时,雅间的门便被推开了。 随即只见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男子,携着一个一身青衣衫裙的女子,缓缓走进了雅间内。 李治愣了下,随即就看向了唐善识另外一侧的杜荷。 而杜荷的脸色瞬间也变的有些不自然。 “逶迤度香阁,顾步出兰闺。欲绕鸳鸯殿,先过桃李蹊。风带舒还卷,簪花举复低。欲问今宵乐,但听歌声齐。” “正是在下所作。在下魏王府功曹谢偃,各位这厢有礼了。”谢偃举止从容、风度翩翩。 这一幕看的李治很想给他手里头递把扇子过去。 而至于谢偃旁边的曹纯,看起来确实是当得起那花魁二字,美艳不可方物。 最起码到现在为止,李治甚至觉得,她的到来好像让整个房间都明亮了一些。 杜荷看着明显是跑过来挑衅的谢偃,在心中计较权衡着利弊。 而唐善识则有些着急,因为李治的关系,他可不想惹什么麻烦。 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出面当和事佬,让两人之间不要起冲突。 只是当他刚要起身时,旁边的李治却按住了他的胳膊。 “看热闹、看热闹,看看他们会不会打起来。”李治小声对唐善识说道。 唐善识有些诧异,不过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来。 心头暗道一声:“好险”。 杜荷向来跟太子亲近,而谢偃则是魏王府的功曹。 自己差点儿就稀里糊涂的参合进去,这更像是当今太子与魏王为首的暗斗当中。 “多谢晋王。”唐善识有些后怕的急忙低声向李治道谢。 “谢我什么?”李治有些莫名其妙。 他只是想看这两拨人会不会打起来而已。 不过看着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的唐善识,李治“哦”了一声,好像有些明白唐善识为何谢他了。 ------------ 第七章偶遇 太子从皇宫出来,太监何逊先扶着李承乾上了马车,随即跟随太子而来的散骑常侍李百药也上了马车。 同时跟那太监说道:“今日殿下高兴,去平康坊安乐馆。” “嗯,不错,此举甚得吾心。”李承乾赞同道。 而后对上了马车的李百药说道:“一会儿去了安乐馆,李常侍可莫要让我失望,作诗一首助助兴,如何?” “既是殿下所令,臣自是不敢不从。只是若作的差强人意,还望殿下莫怪罪才是。”李百药心情也很好。 虽然刚刚在两仪殿,陛下还未打算把编撰《氏族志》一事儿全权交给太子。 但太子认为可能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究其原因,可能也是为了太子跟魏王之间的平衡。 一个《氏族志》,一个《括地志》,如此一来正好不偏不倚。 只是李承乾显然不知道,就在他们前往安乐馆的路上时,一辆魏王府的马车,载着魏王李泰也在驶向安乐馆。 原本李泰今夜不想出来的,但这几日跟随他编纂《括地志》的谢偃,一直说着平康坊的安乐馆如今有多么的红火。 还有那喜穿一身青衣衫裙的花魁曹纯,好像还没有过入幕之宾呢。 这让李泰多少有些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当然,最重要的是,今日李治从自己府里拿了很多礼物去探望长乐公主,但没想到长乐竟然立刻就派人给他回礼了。 而且还说了,往后没必要借着雉奴跟两个妹妹的名义,给自己送那么多贵重的礼物: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如此客气。 这让李泰心头瞬间充满了窃喜,觉得应该庆祝一下。 虽然是一家人,但他跟长乐之间走动并不多。 尤其是长乐,好像对他一直都是不冷不热。 而他们的兄妹关系,也不像长乐跟李治之间的姐弟关系那么亲密。 于是太子的马车、魏王的马车,几乎是同时在安乐馆门前停了下来。 有轻微足疾的李承乾被太监何逊扶下车。 身材肥胖的李泰,同样被太监陈生扶下车。 兄弟二人站在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安乐馆门前:面面相觑。 “你怎么来了?”李承乾、李泰异口同声。 “我怎么不能来?”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那……那就一起吧。”李泰有些许尴尬的提议道。 “好啊。”李承乾有些许尴尬的同意道。 而与此同时,在二楼雅间的谢偃,此刻神态之间越发是对杜荷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谢偃今夜是来给魏王打头阵的,所以他知道魏王一会要来。 因而他还真不怕太子府的杜荷,毕竟,他还不是驸马呢。 何况,要是他敢得罪魏王,那他成为驸马这件事情……怕也不是那么十拿九稳了吧? 魏王在陛下跟前的恩宠程度,那可是无人能比啊。 唐善识看着有些剑拔弩张的场面,心头忍不住又是一阵后怕。 明白其中曲折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哪里是谢偃跟杜荷对峙? 分明就是太子跟魏王两方的人在争锋啊。 亲近太子、魏王,或者是皇室的人,哪个不知道,太子跟魏王虽是亲生兄弟,但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是十分微妙。 而至于旁边蹲在椅子上的李治,此刻脸上则是充满了好奇与探究,他是真的想看看,谢偃跟杜荷这两人能做出什么来。 要是能大打出手的话,那自己就更乐见了。 光吵吵的话,说实话,其实没多大意思。 此时只见杜荷不屑的哼了一声,轻蔑道:“不过是一首诗罢了,谁知道你是抄的还是买的?若真有才,好啊,那不妨当着诸位的面,再作一首啊?” “若是作出来呢?”谢偃神态倨傲道。 “哼,作出来算你厉害。” 杜荷在气势上已被压了一头,面对谢偃明显底气不足。 谢偃自信从容的扫过雅间每一个人,看到蹲在椅子上的李治时,明显愣了一下。 这么小就出来逛青楼? 而且跟个蛤蟆似的蹲在椅子上,显高吗? 他哪里知道,晋王殿下坐车时还是趴着的呢。 趴累了的话,还会以更为不雅的动作:撅着屁股趴在车厢里呢。 所以如今只是蹲在椅子上,在李治看来已经是很优雅了。 谢偃只是对李治一扫而过,既然能够跟杜荷、唐善识一同坐于上首。 而且到现在一直无动于衷,显然就是跟唐善识或者杜荷沾亲带故了。 回过头对着那曹青衣优雅一笑:“曹小姐,那就烦请你做个证人了,证明在下这首诗乃是新作,并非是旧作,更不是买来抄来的,可好?” 那美艳不可方物的曹纯,原本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时,无论何时何地也都能做到从容优雅,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才情知性的气质。 但今夜不知为何,尤其是面对那蹲着的小小少年时,心头就会莫名的有些慌张。 特别是那小小少年的眼睛,明亮且深邃,仿佛能够看穿她整个人似的。 不过此刻面对谢偃的请求,曹纯还是努力定下心神,点点头认真道:“各位公子都是安乐馆的贵人,更是小女子曹纯的恩人,小女子绝不敢有半个字的谎言。” 杜荷的心不断下沉,谢偃笑的更加自信与嚣张。 随即装模作样的沉思踱步,当众人视线都放在了他身上时,他也恰好走到了那地毯上绣的巨大花朵的中间。 “春景娇春台,新露泣新梅。春叶参差吐,新花重叠开。花影飞莺去,歌声度鸟来。倩看飘飖雪,何如舞袖回。” 一气呵成的谢偃缓缓吟来,雅间内一片安静。 李治不由瞪大了眼睛,这谢偃也是穿越过来的吗? 穿越者的装逼技能之一,自己还没用呢,他怎么先用了呢? 还是说,这家伙刚刚的诗,真是自己凭真本事做的? 雅间内鸦雀无声,但就在此时,门口却是想起了一个让李治熟悉的声音:“好诗、好诗、好诗啊。” “不想一到这安乐馆,就听到了这么一首好诗,有耳福。” 看清进来的人是谁后,李治瞬间眼睛瞪的更大了。 李承乾迈着可以微微掩饰足疾的四方步,缓缓走了进来,目光扫过房间: 第一眼就看到了跟蛤蟆似的蹲在椅子上的李治。 此刻瞪大了眼睛,显得不可思议,手里的桃子还塞在嘴里忘了放下。 “你……。”李承乾伸手指向李治正待说话。 但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说话。 “谢功曹不愧是谢功曹,这首诗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啊。” 又是一个让李治熟悉无比的声音响起。 随即一个肥胖的家伙,像是从雅间门口硬挤进来似的,跟李承乾并肩而立。 瞬间,椅子上的那“蛤蟆”,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什么情况?! 李泰同样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椅子上的李治,像个蛤蟆似的。 “你……。” 李泰难以置信的指着不远处的李治,又急忙看向旁边的李承乾:“怎么回事儿?” “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儿?”李承乾看着李治说道。 雅间内,认识李承乾、李泰的屈指可数。 杜荷、谢偃、唐善识,立刻起身去跟李承乾、李泰招呼行礼。 而其他人,只能是站在自己的位置前,默默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无论是杜荷还是谢偃、唐善识,显然都不会把李承乾、李泰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但随着李承乾、李泰的进来,雅间内谁是主谁是仆,雅间内的其他人也一眼就能看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唯有上首那蹲在椅子上的蛤蟆小少年无动于衷。 李承乾、李泰二人,自然而然的就占据了上首唐善识、杜荷的位置。 太子率先走到上首三个座位的中间,坐下时,还是忍不住拍下了李治的后脑勺,没好气道:“怎么回事儿你?” 看着李承乾坐下时,训斥似的拍了下李治的后脑勺。 李泰自然不甘人后,这货可是坐自己马车出宫的。 “你怎么回事儿你?”李泰的力道显然比李承乾要大。 李治原本塞在嘴里的桃子,刚被李承乾拍的松动了些,而后被李泰直接拍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桃子掉在了地上,李泰也坐到了李承乾左手位置。 “你们什么意思?干嘛打我?”蹲在椅子上的李治,一拍桌子不满道。 随着李治拍桌子质问李承乾跟李泰,站在不远处的杜荷、谢偃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什么情况?”两人同时看向唐善识。 这是你远房亲戚? 怎么看着比你要横啊? “老九。”唐善识趁着低头摸鼻子的空,低声说道。 “老……。” “九……?” 杜荷、谢偃低呼一声,脑海里瞬间浮现了“晋王”二字。 此时,整个雅间内,只有李承乾、李泰、李治三人坐着,不,李治是蹲在椅子上。 但唯有李承乾、李泰二人的身后各自站着一个,一看就是那种武功高手的太监。 而这样的福利待遇,如今的李治还没有。 所以李治没理会李承乾跟李泰,而是扭头看向了两人身后的太监何逊跟陈生。 似笑非笑,带着一丝调侃味道:“怎么,二位是神功大成,也有雅兴跟实力逛青楼了啊?” 李治把“实力”两字咬的很重。 两个太监瞬间脸色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还是很敬重的对着李治无声行礼,随即就把视线望向了别处。 李承乾没理会李治对两个太监的调侃,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去东宫,何逊给他那屁股上完药,他都会拍着人家的肩膀:为表示感谢,改天请你逛青楼,喝花酒。 此时,李承乾则看向心虚的唐善识。 “你带他过来的?” “是我逼他带我来的。”李治替唐善识解释道。 另外一边李泰则开口威胁道:“那你信不信,我俩现在也能把你屁股揍开花!” 随即,雅间内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少年蹲在椅子上的原因,是因为屁股……。 ------------ 第八章儿女大不同 “那混账小子有什么好的?” “给你们吃什么迷魂药了啊?” “怎么就还离不开他了?” “现在我上哪儿给你们找人去啊?我哪知道他把你们丢下后,就没人影了!” “真是气死人了!别让我见到他,否则……我非给他屁股打肿了不行!” 李丽质气呼呼的坐在马车上,脸色铁青的数落着两个哭哭泣泣的妹妹。 李映兰在旁抱着李清,一直耐心的安抚着。 但依旧止不住李清流着眼泪抽噎:“我要九哥……呃……。” “他有什么好?都把你们丢下不要了,你还想着他?”李丽质气哼哼的数落道。 “真是没良心。” 李清的头低的更低了,一手抹了抹眼泪,依旧是抽噎着同一句话:“呃……我要找九哥……。” 李丽质彻底是无语了。 实在是那个混账家伙太混账了! 本来两个小家伙在她这里还好好的,小半天的时间几乎就没怎么停歇。 这里转转那里看看,这个吃吃那个尝尝,这个玩玩那个骑骑,玩的是满头大汗、好不开心。 大姐、兰姐几乎就是挂在了嘴上,句句不离。 这让李丽质跟李映兰的心里,多少还升起了一些成就感。 甚至觉得不管李治还是其他人怎么带,终究还是跟自己最亲。 但谁能想到,随着天色渐暗,夫君长孙冲以及父亲长孙无忌也回到府里后,两个小家伙的情绪就开始不对劲了。 不管是长孙冲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逗。 也不管是赵国公长孙无忌,甚至是把李世民赏赐的一些珍珠玛瑙拿出来哄。 但两个小家伙就是根本提不起半点儿精神跟兴趣来。 甚至李丽质逼问急了后,两个小家伙就开始低着头不说话。 而后那雾蒙蒙的眼睛里,就开始往下滴落大颗大颗的泪珠儿。 整个长孙府邸瞬间陷入慌乱中,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围着两个“小祖宗”嘘寒问暖。 最后还是李明达哭的泪眼汪汪,抽泣着:“我要找九哥……。” 听到这句话,李丽质的粉拳都快捏碎了。 她也想找到那混账小子,然后狠狠的毒打一顿! 但人不知道去哪儿了啊! 李映兰更是把唐善识在心里、嘴上不知道骂了多少遍。 最后没办法了,两个小家伙也妥协了,长孙家也妥协了。 于是这马车晃晃悠悠的向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坊门已经关闭,李丽质都不得不拿出了自己长乐公主的令牌,才能让马车继续前往皇宫。 而这块珍贵的令牌,自从出嫁时父皇与母后赐给她后,她可是一次没用过。 今日终于用上了,却还不是因为自己。 马车驶入皇宫之后,两个小家伙的情绪也稳定了一些。 掀开车帘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四处张望着她九哥的身影。 但除了巡卫皇宫的金吾卫,以及奔走的太监、宫女外,根本就没有她们熟悉的那个人影。 下了马车穿过虔化门,便算是进入到了立政殿范围内。 不等四女靠近立政殿,就听到了大唐皇帝李世民的怒吼声。 李明达、李清两个小家伙瞬间神情欣喜,原本哭的有些黯然的眼睛,此刻都开始发光。 “九哥在里面……。”李明达拉着李映兰的手,就要往里跑。 “你怎么知道九哥在里面?”李丽质怀抱着李清,狐疑的问道。 “因为父皇在骂人啊,一定是九哥。”李明达飞快的回答着。 “……。” 李丽质瞬间有些无语,这父子几人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只是立政殿内的景象,让李明达跟李清失望了。 进入立政殿,李丽质、李映兰先是向脸色铁青的李世民行礼,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此刻终于是感到有主心骨了。 而李明达、李清,根本没理会脸色铁青的李世民,嘴里欣喜的叫喊着“九哥”,就向她们的偏殿跑去。 “怎么回事儿这是?”李世民面对两个嫁出去的女儿,心情再烦躁,此刻也得表现的很温和才行。 李丽质刚想张嘴回答,李明达、李清两人喊着九哥就从她们跟前一闪而过,向着另外一边的书房跑去。 而趁着这机会,李丽质也跟李世民简单说了下她所知道的经过。 随即就看着两个撅着嘴的小家伙,神情沮丧的向她们走来。 “父皇,九哥呢?”李清又快要哭了。 李世民看着可怜兮兮的李清,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拿出慈父的一面来:“你九哥一会儿就回来了,父皇已经派人给你接去了。” 随着父女五人刚刚坐下,门口太监的禀奏话音还没落,城阳公主就像风似的刮进了五人面前。 “大姐?兰姐?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李灵淑惊喜的问道。 李世民则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而后问道:“没在东宫吗?” “九弟没在东宫,大哥也没在,说是出去了。”李灵淑向李世民禀奏着。 然后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回来的李明达跟李清:“这……他们回来了?那九弟呢?” “没回来,把他俩放我那后,又跑出去了。”李丽质没好气的说道。 随即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而豫章公主李映兰,随即起身就要向李世民赔罪。 李世民不满的看了一眼李映兰,手一挥:“跟你有什么关系?和你夫君更是没有关系。混账东西能挟持太常寺谢远怀,如今要挟持性格和善的唐善识,还不是手到擒来?” “父皇,会不会是在四哥那里呢?”李灵淑提醒道。 “父皇派人去打探了,估计也该回来了。” 李世民话音刚落,跟随他多年的太监,就脚步匆匆的来到了立政殿。 “陛下,魏王殿下不在府里,晋王殿下……说是都没在魏王府停留,就去探望长乐公主了。”太监王相和说道。 跟随李世民多年,进来时不过一眼的功夫,他就能判断出,虽然长乐公主、豫章公主、城阳公主,以及两个小公主殿下也在。 但都不用看陛下的脸色,他都能猜到,晋王殿下此刻一定不在立政殿,肯定还没有找到。 但两个小公主殿下却是在跟前,长乐公主也在。 那么……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王相和有些糊涂了。 “陛下,要不要全城……。”王相和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那混账配吗?”李世民冷哼一声。 随即想了下才问道:“你是说青雀也没在他的魏王府?” “回陛下,千真万确。” “太子也不在东宫?”李世民对李灵淑问道。 李灵淑摇着头:“大哥……没没没在。” “难不成这三个混账在一起?”李世民突发奇想道。 面前五个女儿中的三个,心头瞬间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 这怎么可能? 而且,就算是他们兄弟三个在一起,但都这么晚了,他们不回宫、不回府的,又能去哪里呢? 李世民同样也在沉思,自己这三个嫡子,会不会真的在一起呢? 如此想着的李世民,不自觉的又扫过眼前的四个嫡女,以及一个长孙皇后亲自养大的女儿。 “派人跟家里说一声,今夜就不要回去了,留在宫里吧。”李世民忽然之间,好像变的有些伤感。 要不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如今能陪在他身边的,竟然都是他的女儿。 而那三个混账嫡子……若今夜真是聚在了一起! 那就别怪老子让你们知道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王! 安乐馆二楼的一个雅间内,喝彩声甚至都要穿墙而出了。 一坛坛美酒、一个个美人儿,都被送了进去。 这一幕让老鸨乐的嘴都合不拢了。 暂且不说今夜能挣多少钱,只要那有“李诗谢赋”之名的李百药、谢偃能各自作首诗,安乐馆今夜可就赚大发了。 “窗里怜灯暗,阶前畏月明。不辞逢露湿,只为重霄行。” 随着谢偃又作了一首诗,李百药也不示弱,随即也出口成章还了一首。 瞬间又是让整个雅间喝彩连连。 而这首诗,就连那有了美名青衣的曹纯,都是忍不住连连点头。 “不愧是被人称之为李诗、谢赋,二人俱是才华横溢,饮。”李承乾喝的满面通红,有些醉眼朦胧的高举酒杯说道。 李泰也是喝的有些微醉,虽没有捧得曹青衣怀中坐,但此刻那怀里的美人儿也毫不失色。 不过还好,如今雅间内虽然气氛多少有些暧昧,但因为李治的缘故,哪怕是美酒佳人有些上头,但都还没有做出什么出阁的举动来。 最起码大家身上的衣衫都很完整。 而原本应该被捧为今夜明珠的曹青衣,因众人对其色艺双绝的尊重,自然不会为难她。 何况,若是她坐在了李承乾这边,那谢偃肯定第一个要替李泰抱不平。 若是坐在了李泰旁边,杜荷肯定要为太子计较一番。 于是吟唱了两首诗,跳了一段让众人迷醉的舞蹈后。 安乐馆最大的花魁曹青衣,现在正陪着九岁的小孩儿在吃葡萄。 至于唐善识,则一直没有忘了妻子豫章公主的叮嘱,即便是如今有太子、魏王护着晋王。 但唐善识还是保持着清醒,不知何时,竟然跟那两个太监何逊、陈生一样,也站在了晋王的身后,尽职尽责的守护着。 ------------ 第九章词与诗 人家喝酒、吟唱、听曲、看舞、赏美人儿。 李治对于剥葡萄皮早已厌烦,旁边的曹青衣却是没有一点不耐。 纤纤玉指灵动之间,一颗被去了皮的葡萄,就完美的呈现在指尖。 “多谢。” 李治毫不客气的接过,感觉就像后世有人帮他剥瓜子一样。 而随着这样的进程,两人之间从没有话题,竟不知不觉渐渐转到了书法诗词上。 李治无论如何还是小看了这个时期的烟花女子,本以为会像一些百度专家般,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但没想到人家是真有真才实学,时不时就把李治说的一愣一愣的。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通! 这让李治不由的走神想:要是弘文馆都是这么漂亮的女先生教书,我还会逃课吗? 而美艳不可方物的曹青衣,其实一开始坐在李治身边,也是有些尴尬与难为情的。 安乐馆终究是烟花场所、风月之地,无论文人墨客来这里追求什么样形式的雅兴,但终究是逃不过色欲两字。 所以曹青衣一开始面对李治那清澈见底的目光时,竟是产生了一股自惭形秽、尴尬难为情的感觉。 但好在这小小少年,为了缓解她的尴尬,立刻给她找了个差事儿:帮他剥葡萄皮。 曹青衣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专注的做剥葡萄皮这件事情的。 有些哭笑不得之间,在一次次有意无意的对话中,曹青衣赫然发现,眼前这位小小少年贵公子,绝非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相比较于诗,李治更喜欢词多一些。 就像他喜欢那昏君宋徽宗赵佶的瘦金体一样。 诗与词的比较,李治认为词显然更丰富了人的情绪。 诗少了李治最为喜欢的百转千回与顿挫,就像瘦金体在首尾会加重提按顿挫。 从而多了一份天骨遒美的意境。 曹青衣听的也是一愣一愣的。 身后的唐善识也是听两人说话听的入神,尤其是李治脸不红心不跳的提出了自己自创的书法“瘦金体”时,唐善识便凑到了李治跟曹纯中间。 “表弟……那个……。” 唐善识表弟一出口,不由有些紧张的看了看李承乾跟李泰。 急忙咳嗽了一声说道:“如此良机,何不让曹姑娘见识一番你那瘦金体?” “嗯?”李治愣了下。 “那边的案几便可以书写。”唐善识指了指不远处,放着文房四宝的案几道。 “如若能见识到,那真是小女子青衣的荣幸了。”曹纯美目流转,神情也显得很真诚。 “到时候还望公子能够给安乐馆留下一幅墨宝,想必将来定能成为一段佳话。” 真的,若是能够做一些什么符合她花魁身份的事情,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这剥葡萄皮,曹纯虽然不厌烦,但好歹……自己也是安乐馆的头牌啊。 给一个年仅九岁的客人剥了一夜葡萄皮的事情,明日若是传出去了,自己的脸面也不会很好看啊。 很丢人的好吗! 见李治还有些犹豫,唐善识继续蛊惑道:“今天不是给大姐买了一方砚台吗?正好试试好用不。” “那好吧。”李治走下椅子,曹纯如释重负。 案几前,曹纯这才注意到李治的肩上挎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包。 而后见李治低头从包里翻了翻,随手拿出了一方普通砚台。 三人在案几前一通忙活,上首的李泰跟李承乾,虽然喝的面红耳赤,但看着李治跑到了视线不远处。 还是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太监。 不等李泰出声,李承乾就开口说道:“何逊一个过去看着点儿就行了。” 李泰点了点头,陈生依旧老老实实的站在他二人身后。 而那何逊,则是无声无息的靠近了李治这边。 曹纯亲自帮着研好了墨,李治手里拿着毛笔,看了看唐善识与曹纯,却是不知道该写个啥。 “公子刚刚不是说喜欢词的百转千回与顿挫吗?就像您自创的瘦金体一般,有种天骨遒美的意境吗?”曹纯有些期待的咬了咬红唇说道。 我要装逼了。 李治看着曹纯那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儿,突然呵呵傻笑了起来。 这一幕把曹纯吓得急忙看向唐善识。 什么情况? “好,那我就开始装……装填墨了啊。”李治差点儿吐噜嘴。 深吸一口气,左右两侧的曹青衣跟唐善识,好像比李治还要紧张与期待。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曹青衣一惊,诧异的盯着李治的侧脸。 随即看了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唐善识,显然也被这词给震惊了。 这首词其实今日一直在李治脑海里回响。 因为今日他出宫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寻找那可以寄存精神与灵魂的归属感。 所以从写第一个字开始,李治几乎就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当中。 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事情。 随着手里的毛笔顿了下,再次填墨后,李治便继续写道: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曹青衣默默念着,唐善识依旧是目瞪口呆。 两人同样没有察觉到,杜荷、谢偃、李百药相继走了过来。 随即,李承乾走了过来,李泰抛开了怀里的美人儿,也好奇的走了过来。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李承乾走到近前,喃喃念道。 李泰直接一扒拉李治的脑袋,随着李治不满的抗议,李泰那肥胖的身子直接把他挤了出去,自己站在了案几的中央。 “这是你作的?” 李泰接着又念了一遍问道:“这是诗?” “是词。”李治高傲的仰着头。 难怪刚刚谢偃、李百药连番在众人面前作诗,原来装逼的感觉是真的很爽啊! 曹青衣喃喃不断的念着,像是要背下来一样。 而后众人的目光,也从那用下巴看人的李治身上,转移到了曹纯身上。 因为看李治那高傲的样子,显然不屑于向他们解释何为词。 刚刚赋诗的谢偃跟李百药,还沉浸于这词的情绪中。 何况,他们也不敢妄下断论。 毕竟,这是晋王所作。 面对众人的目光,曹青衣点点头,清脆道:“公子所作确实可称之为词,盛于南朝萧梁,用作宴乐。至于诗与词两者之间的区别,其实与曲有很大的关系。可以看作是先有诗后有曲,而词则是先有曲,再填词。所以也就有作诗填词一说,因而词也可以称作曲子词。” “那谁更厉害呢?”李治此刻更像是一个傻子。 在众人谨慎思索间,只有他冒出了一股傻气。 噗呲一声,曹青衣瞬间被李治的样子给逗笑了。 花枝乱颤之间,让众人俱是一阵心神摇曳。 “回公子的话,诗与词并无高下之分,只是……。” 曹青衣歪着脑袋斟酌着言语,雪白的脖颈让人目眩神迷,莞尔一笑道:“诗、更适合我们唐人。” “哦,这样啊。”李治好像有些失望。 但晋王显然不服气,他一直觉得词比诗好啊。 于是推开站在案几中央的李泰,伸手又拿起了毛笔。 看了看在他眼里多了一份才情的曹青衣,随即咬着嘴唇想了想,提笔写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被推开的李泰瞪了一眼李治的后脑勺,而后跟随众人看着李治奋笔疾书。 曹青衣一边不自觉的跟着默念,一边回头下意识的看了眼角落里的瑟。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还有吧?” 曹青衣、谢偃、李百药几乎是异口同声,脸上同时也写满了期待之色。 李治深深的看了一眼神色期待的曹青衣,又看了看李承乾、李泰。 随之写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曹青衣喃喃念着这最后一句,竟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这诗比那词如何?” “谁厉害?” 李治显得很认真。 曹青衣愣了。 李承乾、李泰一脑门问号。 谢偃、李百药原本一脸崇拜之色,此刻瞬间变成了莫名其妙。 而唐善识恨不得抱着李治亲两口。 太解气了啊,这不比那谢偃、李百药的诗好? 与有荣焉啊! “公子……。”曹青衣显的有些无奈。 在她看来,不管是那词还是这首最后一句让人想哭的诗,她都很喜欢! 喜欢到恨不得抱在怀里吟唱个天荒地老。 可这位公子明显在跟自己……不,在跟诗较劲啊。 而且看公子那认真的神情,明显是偏向于词,而不是诗。 随着李承乾假装咳嗽了一声,沉浸于想哭冲动中又有些无奈的曹纯,突然反应过来。 “公子,妾身认为那首词更好,妾身也更偏爱……那词。”曹青衣硬着头皮违心说道。 不知不觉间,曹纯的自称也在变化。 小女子已经变成了妾身,完全忘记了她与李治之间的年龄差。 更是忽略了妾身与小女子自称上的亲疏之别。 ------------ 第十章事发 发誓 李泰身边的太监陈生,突然凑到了李泰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泰瞬间脸色大变,而后跟李承乾互望了一眼。 “怎么了?”李承乾皱眉沉声问道。 李泰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李治。 随即拉了一把李治,与李承乾一同走到了雅间角落处。 “父皇派了金吾卫满城寻我们。”李泰没好气说道。 李治瞬间感觉屁股又是火辣辣的痛。 李承乾微微思索了下,随即沉声道:“立刻回宫”。 李泰、李治急忙跟上。 其他人面面相觑,刚刚还好好的,转眼间这是怎么了? 就在三兄弟带人刚离开,曹青衣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突然间门口冲进来一个小身影。 “公子……。” 曹青衣看着去而复返的李治惊喜道。 “我砚台。” 李治火急火燎的一把拿起砚台,只见里面还有少许墨,于是顺手就泼在了刚刚写的那首诗上。 曹青衣心疼的叫出声时,李治则是看了看手里的砚台,又顺势拉过曹纯的衣袖,胡乱把砚台擦了擦,便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曹青衣瞬间有些惘然若失,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人去楼空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怎么回事儿?”从安乐馆一路出来的李承乾沉声问道。 刚刚一路跑出来,好像足疾都痊愈了。 肥胖的李泰都变的灵敏轻便了许多。 李治的屁股好像也不疼了,走路也不扭扭捏捏了。 兄弟三人站在安乐馆门前,大眼瞪小眼。 而不远处的地方,十几个身着便服的金吾卫,与一名太监正注视着他们三人。 “雉奴没在宫,父皇找不到人发火了。长乐、豫章、城阳都在宫里,兕子跟清儿一直哭闹不睡觉,非要找雉奴……。” 李泰没好气的看了李治一眼,抬脚就踢:“都是你干的好事儿!” 李治即便是躲过了李泰的一脚,但脚面还是碰到屁股了。 一阵龇牙咧嘴的疼,气呼呼道:“我哪知道她们会回宫啊?我出来时,把她们安置在大姐那里了,还以为她们……。” “你啊……。” 李承乾的手指在虚空中指点着李治:“那你没事儿跑到这安乐馆做什么?这是你能来的地方?” “我……。” 李治想说自己今日出宫是为了找归属感,就像此心安处是吾乡那般。 但归属感要是找到了青楼里,这说出去后怕是会被人打死吧? “就是纯好奇,过来看看。我哪知道会碰到你们两个啊?”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是想想一会儿回宫后,怎么跟父皇解释吧。”李泰凝重说道。 “上车。”李承乾冷哼一声。 随即兄弟三人爬上了一辆车。 李承乾看着上车的李泰,愣了下:“雉奴上我车情有可原,你上我车做什么?不回你魏王府?” 李泰不屑的笑了下:“你觉得你今夜还回得了你的东宫吗?你觉得我还回得了魏王府吗?” 李承乾顿时彻底冷静了下来。 “不出所料的话,此刻魏王府、东宫都被父皇派人守住了,想回去?呵、做梦。” 不过盏茶时间,兄弟三人已经跪在了立政门门前。 而再往前,便是今夜让他们胆寒、心慌的立政殿。 “都怪长乐跟豫章,肯定是她们把兕子跟清儿送进宫的,要不然父皇怎么会知道?”李治不满嘀咕道。 “雉奴你还真是……。”李承乾看着最大的罪魁祸首。 “有事儿的时候大姐、二姐,兰姐的,这出事儿了,就长乐、豫章的了?” “大哥,所以说对有些人不能太好了。人前大哥、四哥亲热的叫着,谁知道背后怎么编排我们呢?” “我是那种人吗?我是就事论事。今日的事情,长乐跟豫章本就做的不对。” “那你可知道,我跟大哥是被你连累的?” “凭什么这么说?我还说我是被你们连累的。” “嘿……。”李泰挽袖子就要揍李治。 李承乾拉了一把李泰:“雉奴,你要是在宫里的话,你觉得父皇还会找我跟你四哥吗?” “怎么不会?万一有什么朝堂政事、边疆兵事要找你们商议呢?”李治死鸭子嘴硬,绝不肯认自己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大哥,我忍不了了,在父皇收拾咱们前,你让我先揍一顿这忘恩负义的混账出出气。” 三人的争吵、推诿显然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四周除了金吾卫外,自然还有看守他们三人的太监。 甚至就连李世民身边的心腹太监王相和,此刻也站在一处阴影里,静静的陪着他们三兄弟等着天亮。 等着大唐皇帝对他三个嫡子的处置。 而此时的安乐馆内,从那充满诗情画意的氛围中清醒过来后,曹纯整个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今夜的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 看看自己青色衫裙袖子上的残墨,此刻倒像是一幅意境悠远的泼墨画。 而那两幅如今放在自己闺房的词与诗,每一个字都仿佛契在了她的芳心与灵魂上,仿若让她找到了自己的一生良人。 但……一想到他只有九岁! 曹青衣就茫然了。 现实的严酷让她心情凌乱,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天光渐渐蒙蒙亮。 走进闺房来的丫鬟竹叶儿,想要试着帮曹纯洗掉衣袖上的残墨。 只是手还没有碰到那泼墨画般的衣袖,就被曹纯紧张的抱紧在怀里。 摇着头坚决道:“不洗。” 立政门门前的李治,显然不会知道,他今夜的所作所为,硬生生让美艳不可方物曹纯,体会到了后世网络奔现似的车祸现场。 那聊天记录、那视频、那相片,都是那么真诚的让人心动。 那声音、那身段都是那么的动听与迷人。 但是……一切在奔现后就都坍塌了! 天色蒙蒙亮,前方的立政殿便开始有了动静。 跪在立政门前的三兄弟瞬间清醒过来。 李治下意识的抹了抹嘴边的哈喇子:“嗯,怎么了?” “快闭嘴吧,父皇要过来了。”胖子李泰大义凛然、跪的笔直。 跪在中间的李承乾,老老实实的像是给谁上坟似的,两手撑着地,悲壮且虔诚。 李治屁股疼,塌着腰、撇着腿,跪趴在那像是练蛤蟆功。 人未至,声先来。 一阵马槊拖地的声音,让三兄弟头皮发麻。 脚步声像是踩在了三兄弟的心坎儿上,呼吸都变的有些急促跟困难。 马槊声停了下来,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大唐皇帝俯视着眼前的三个逆子,环视四周:“太医都来了吗?” 跪的最为悲壮且虔诚的李承乾一阵哆嗦。 跪的大义凛然而又笔直的胖子李泰,也不表现自己头铁不服的态度了,瞬间蜷缩了起来。 像堆肉山。 晋王李治施展蛤蟆功,开始缓缓后退,他想跑。 “再敢动弹一下,朕打断你的狗腿!” 晋王瞬间不敢动了。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只见十数个太医,各自提着药箱跑了过来,而后在不远处站成一排。 此时,正值朝臣开始上朝的时候,李世民还有时间来教训眼前的三个逆子。 马槊重重的往地上一砸,面前三个逆子瞬间又是一阵哆嗦。 “今日朕不是皇帝,你们也不是太子、魏王、晋王。” 李世民提着马槊在三人面前来回踱步:“所以跟你们昨夜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没有关系。朕也不问,也不会再去查。今日就是一个父亲跟自己三个嫡子之间的事情。懂了吗?” “懂……懂了。” “懂。” “哦。” “来人,过来按住朕的三个逆子。”李世民沉喝一声。 瞬间就有金吾卫跑过来,把兄弟三人按趴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 刚刚跑过来有些气喘吁吁的十数个太医,此时也动作整齐划一的打开了药箱。 李世民提着马槊,看了看一个个如临大敌的太医,道:“今日朕的三个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别怪朕暴虐无道、诛尔等九族!” 十数个太医急忙异口同声:有高呼保太子无虞的,有保魏王无恙的,有保晋王无碍的。 而后不等他们高呼完自己的保证,一道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瞬间淹没了他们的保证声。 “哇哦……。”太子李承乾,差点儿昏厥过去。 “哦……吼……。”魏王李泰,差点儿魂飞魄散。 “嗷呜……。”晋王李治,差点儿人神俱灭。 三人仿佛看见了长孙皇后在向他们微笑招手。 在李世民重重的马槊下,三位嫡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瞬间响彻整个太极宫上空。 立政殿前方的万春殿,陪着李明达的豫章公主,熟睡中迷迷糊糊被惊醒:“宫里什么时候养猪了吗?” 李明达翻了个身,睡意朦胧、含糊不清:“是九哥。” 豫章公主李映兰瞪圆了眼睛:“这……。” 另一间偏殿的长乐公主与李清,同样是熟睡中迷迷糊糊被惊醒:“你在宫里养猪了?” 李清翻个身嘟囔着:“是九哥回来了。” 李丽质愣了。 两仪殿前,准备上朝的一众朝臣中。 高士廉碰了碰旁边闭目养神的长孙无忌:“赵国公,这是……宫里养驴了?” 长孙无忌嘴角一阵抽抽。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结合昨天发生在自己府里的事情,以及长乐公主被留在了皇宫一事儿来看,这肯定不是驴叫声。 因为驴叫声……不会这么惨绝人寰! 立政门前,啪的一声,李世民神清气爽的扔掉了手里的马槊,向不远处的太医们招了招手。 差点儿被吓呆了的太医们于是一拥而上。 像是早就商量好了谁该给谁治伤一样,瞬间就围在了兄弟三人跟前。 李世民施施然的往立政殿走去。 身后则是传来嫡子们的诅咒声。 李承乾有气无力:“我发誓,以后晋王不得入东宫,违令者……斩!” 李泰上气不接下气:“我青雀发誓,今后绝不再跟雉奴这个扫把星来往!往后魏王府,李治永不得入内!” 李治鼻涕眼泪满面,仰天长嘶:“我发誓,从今往后,我雉奴跟长乐、豫章势不两立!” ------------ 第十一章完美的狗粮 (ps:盟主墨小宝加更,多谢从《唐谋》一直以来的支持!) 收拾完三个逆子的李世民,确实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换了一身朝服后的他,静静站在长孙皇后画像前。 与温柔端庄的长孙皇后无声对视着,只是此刻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哀愁与忧思并存。 此刻李世民的眼神多了一丝明朗,仿佛还多了一份释怀。 “皇后,那三个逆子都长大了。” “你最记挂的雉奴,都会去青楼了。只是这三个逆子选在这时候去,真是大逆不道啊。简直是气死朕了!” “如今朕的身边少了你……但朕想,你要是还在朕身边的话,你肯定舍不得朕砍了他们的脑袋。所以今日朕也大度一回,不追究他们昨夜干了什么,但这一顿打是逃不过的。” “你不知道啊,刚刚朕在打他们时,心也很痛。你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一次朕是深切体会到了。” “刚刚三个逆子都哭的稀里哗啦,可朕这心里……却是有种好像皇后就在这殿里的感觉。总觉得……那三个逆子哭嚎的声音再大一些,你就该从殿里出来阻止朕了……。” “但今日朕也想明白了,也看明白了,也感受到了,这个家……自你走后,终于又有人气了、热闹了,就像你还在朕身边的时候。” “以前,兕子、清儿每天都被雉奴那小混账逗哭,每次两个女儿一哭,朕就心疼,就心烦意乱,就想揍那小混账。但这些时日不一样了,朕发现,她们时常的吵闹让朕很安心,尤其是兕子、清儿不长记性的还哭着喊着找雉奴时,朕就觉得……好像在找皇后你似的。” “但是朕还是很想念你啊皇后……。不说了,朕先去上朝了,一会儿那三个逆子被抬到你跟前哭诉时,你在心里可不能怪朕啊,此事就这么定了。” 李世民大手一挥,王相和急忙身后趋步跟随。 两仪殿朝堂上,原本议论纷纷的朝臣,在李世民走进来后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个个看着神清气爽的李世民,虽然还是昨日那个陛下,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感觉……好像今日陛下的身上,少了一些无形的枷锁,精气神儿仿佛……回来了。 随着李世民一开口,众臣之中,那些跟随李世民时间最长的臣子,终于是长舒一口气、喜上眉梢。 从前那个陛下,今日终于回来了! “今日不议政,刚刚想必你们也都听到了。没错,朕刚刚揍了那三个不孝子一顿,至于什么原因?这是朕的家事,诸位就不必多打听了。” “所以今日不议朝政,各位不妨畅所欲言,今日我们君臣一起,就论论这如何管教子嗣。” 如今的李世民不过也才三十七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阶段。 身材谈不上很高大,但那种孔武有力的威势以及那种指点江山的气势,却足以让人折服。 下巴留着短须,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深邃锋利,肤色稍有些黑,常年征战疆场养成的杀伐之威,使得李世民仿佛天生就具备那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 今日李世民的心情确实很不错,随着群臣踊跃发言,时不时的李世民也会拿哪个官员开上两句玩笑。 惹得朝堂众臣跟他一块儿哈哈大笑。 而那被他开玩笑的臣子也不生气,神情微微尴尬一些后,跟着哈哈两声,便也恢复了自然。 两仪殿内君臣同乐,立政殿外兄弟“离心”。 三人确实是被抬进立政殿的,面对着他们母后长孙皇后的画像,没有一个人在长孙皇后面前诉冤。 而是彼此指责着彼此,最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李治指责李承乾,李承乾指责李泰,李泰然后指责李治。 李明达、李清顶着乱糟糟如鸡窝的头发,穿着睡衣就跑了过来看望她们的九哥。 “九哥,疼不疼?” “九哥,我帮你擦脸。” “九哥,你喝水不?” “九哥,我给你揉揉吧。” 李承乾、李泰很是羡慕嫉妒恨。 我们两个是死人,还是透明的? 两个小家伙就完全看不见吗? “长乐、豫章、城阳……。” 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求安慰。 “我才不管呢。” “我可不想被父皇责怪。” “我要去弘文馆早读了。”城阳拍了下李治的后脑勺,第一个离开。 随后,长乐、豫章带着李明达、李清去梳洗装扮了。 剩下的兄弟三人,便一直趴在长孙皇后的画像前,气哼哼的等候着李世民的下一步处置。 两仪殿内的书房里,随着魏徵气呼呼的离开,也就只剩下了长孙无忌、房玄龄、以及高士廉。 李世民揉了揉额头,嘟囔着骂了一句“老不死”的。 便看向剩余三人,叹口气道:“既然魏王已成年,不得入宫。那么,让晋王住进武德殿总可以了吧?” “晋王年幼,怕是连自己……。”房玄龄率先开口道。 “不年幼了,虽然才九岁,但朕觉得他已经长大了。这不,这些时日一直都是他帮着朕带兕子跟清儿。赵国公可以作证,对吧?”李世民指了指长孙无忌。 至于昨夜逛青楼一事儿,李世民已经把此事儿压下来了。 朝臣今日在朝堂上,包括那魏徵都还旁敲侧击过,但李世民一直没理会这个话题。 只是说三个逆子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而且是朕的家事,各位就不必过问了吧。 “武德殿就在立政殿后,虽说距东宫近,且……。”长孙无忌沉吟了下,最后说道:“臣以为可。” “那……两位公主殿下呢?”高士廉问道。 房玄龄、长孙无忌同时也看向李世民。 让九岁的晋王搬到武德殿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但若是晋王带着两个公主殿下一同过去,这事儿就得好好商议商议了。 “自然是还跟在朕的身边,但若是想雉奴了,恰好离得也不远。朕也是出于这层考量,才想着让雉奴住进武德殿。” 李世民是铁了心要把李治支开了,因为他发现了,可能真的是距离产生美。 所以当李明达、李清跟着李治住进了武德殿后,才会真正想起他这个父皇吧? 那么到时候,自己也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女儿带在身边了。 当然,若是李治昨夜没有去青楼的话,李世民还不会有今夜这种想法儿。 但这混账逆子,青楼都去了,若是再留在身边,那后宫的妃嫔还要不要来陪他了? 所以思前想后,李世民觉得还是把李治赶到武德殿好些。 而接下来,李世民便挥了挥手,示意王相和去通知东宫、魏王府的人来宫里接人。 至于武德殿,一应俱全,宫女、太监早都有了。 不过原本是为李泰准备的,现在原封不动的交给李治,也无不可。 但至于李治身边需要一个像李承乾身边的何逊、李泰身边的陈生,可以时刻保护他们的太监人选上,李世民却是犯了难。 不过这件事情倒是也不急,按照今日自己下手的程度,那混账怎么着也得躺个三五天的时间才能自如下地。 接下来李世民再次提及了他想要世袭分封诸王的想法,但依旧招到了面前长孙无忌、高士廉以及房玄龄的反对。 此事再次作罢,看着三人离去后,李世民难得想起自己还有后宫,便向着后面的甘露殿走去。 不愿回立政殿,自然是因为,他不想看到那三个可怜兮兮的逆子。 立政殿内李治,头一次真正与长孙皇后的画像对视。 突然莫名意识到,好像自长孙皇后离世后,那暴君就再也没有为他自己增添子嗣了。 最后一位皇子,如今正在襁褓之中,乃杨淑妃所生。 而李清,则是他最小的女儿,也就是后来的新城公主。 喃喃望着长孙皇后的画像:想不到那暴君竟然还如此专情? 那后来的徐慧、武媚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外面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拉回了李治的思绪。 只见走进来两个女子,李治率先高兴开口道:“嫂嫂?” 但人家根本没搭理他,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只看到了自己的夫君。 “这是怎么了?”太子妃苏媛神情紧张,两只手不自觉的搅着衣袖。 快速在李承乾旁边跪了下来,如玉般的脸颊上瞬间写满了关切与心疼。 “没事儿,你不必紧张忧心。”李承乾挤出一丝笑意,温柔的替太子妃擦拭着已经掉下来的眼泪。 “我……。” 这一把措不及防的狗粮,把单身狗晋王给噎的直翻白眼。 而另一边那个嫂嫂,此刻也是满眼泪水。 “夫君……。” 魏王妃阎婉已经满眼雾水,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李泰旁边。 “无妨,哭甚?我皮糙肉厚的,不碍事儿。”李泰抓着阎婉的一只手,温柔安慰道。 又是好大一碗狗粮。 “什么叫没事儿啊?”太子妃哭了,怨道:“外面那么多太医在候着,这还叫没事儿?想心疼死妾身啊。” “夫君,还疼吗?妾身为夫君重新上药如何?那些太医粗手粗脚的,会不会伤到夫君啊。呜呜……。”阎婉心疼的搂着李泰。 趴在中间的晋王殿下,嘴里塞满了狗粮。 最后无奈长叹一声,捂着耳朵一头扎进了垫子里。 毁灭吧,我不想活了。 暴君,来打死我吧。 ------------ 第十二章养伤三日 一连三日的时间,李治脑海里时常会出现那天太子夫妇、魏王夫妇伉俪情深、相敬如宾离开立政殿的画面。 但好在,长乐、豫章以及城阳,这几日都会来探望他。 尤其是长乐、豫章,也不知道是没听见他那天的誓言,还是不跟他计较,总之连着三日来,对他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 但即便是如此,李治还是有种被打入冷宫的凄惨感觉。 是的,李承乾被温柔体贴的太子妃接走了。 李泰也被伤在魏王身、痛在王妃心的阎婉接走了。 而李治就不一样了,他当天就被赶到了武德殿。 尤其是被赶到武德殿后的第一个晚上,随着探望他的长乐、豫章、城阳带着李明达跟李清离开后,那种被打入冷宫的感受就越发凸显了。 于是李治第二天起来后,趴在睡榻上的他,怎么也找不到昨夜被打入“冷宫”后,有感而发的凄凉词。 终于有了自己第一个随身宫女:姜楠。 长得还挺好看的,最起码很符合他李治的审美。 一早上连同其他宫女、太监,把整个凄冷、空寂的武德殿都翻了个遍,但也没找到他昨夜有感而发的凄凉词。 “难不成见鬼了?”李治嘀咕了一声。 随后外面也传来了李明达、李清以及长乐跟豫章的声音。 外面天空晴朗,深秋时节的秋高气爽让人心情舒畅。 不久后城阳也赶了过来,五女的到来终于赶走了武德殿的凄冷与空寂。 而李治见长乐、豫章依旧绝口不提那日自己的誓言,没有跟自己算账的意思。 于是便让宫女拿来了自己的斜挎包。 是的,他得讨好眼前这五个姐妹了。 因为他发现,当一个人真的“瘫痪”在床时,唯一能指望上的还得是亲人。 这一点,哪怕是刚刚跟随他的宫女姜楠,无论有多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短时间内也给不了他想要的踏实与亲切感。 城阳最是喜欢各种小玩意儿,尤其是对一些石头、玉石之类的东西感兴趣。 那一小块儿玉石废料,就给了欣喜的城阳。 木簪子给了豫章,砚台给了长乐。 两个小金步摇,铜做的,看起来还算是精致,自然是给李明达跟李清的。 午后的时候,随着外面的阳光渐渐偏移向房间的角落。 长乐让豫章与城阳,带着李明达跟李清回去万春殿。 宫女姜楠被借故支开,房间里就剩下了长乐跟李治。 “有事儿?” 李治心里突突,是不是要跟自己算势不两立的账了? 其实他都已经想好了,长乐跟豫章要质问的话,自己就说是当时气氛到那了。 李承乾跟李泰都恶狠狠地发誓了,自己要是不说点儿啥,会显得不合群。 但长乐并没有质问他,而是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在李治旁边坐下。 那双为人母后的眼睛,如今渐渐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一份成熟。 “你知道因为你们三个,让父皇很为难吗?”长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为什么?”李治趴着侧过头,恰好能看到长乐的整张脸。 有些严肃、有些……凄婉。 “母后过世不过三月,你们就去了青楼喝花酒,你们想过父皇的感受吗?”长乐开口说道。 李治脸色一僵,心头剧震,他是真的没想过这些。 “母后在世前,宫里何时少了父皇饮宴?哪天晚上父皇不是拉着臣子们饮酒跳舞、通宵达旦?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可自从母后过世后,这宫里可曾还响起过那《秦王破阵乐》?城阳的婚事,也因为母后的过世而拖延。城阳可曾有半点儿不满?” “你只看到了父皇打你,但你知道吗?若不是父皇重打你们三个,满朝文武就得闹翻天,到时候你们让父皇如何抉择?杀还是不杀?” “不杀,如何慑服群臣,如何让天下百姓行善尽孝?杀……父皇又该如何面对母后,又该如何面对我们,岂能不痛心?” 长乐说道最后泪流满面,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着李治的额头,像是在安抚着李治的不安与满脸的愧疚。 “对不起……。” 李治扭过头,把脸埋进了睡榻中,无颜见人。 “你的那首词,在父皇那里。今日朝会后我去见父皇,看父皇望着你的那首词在偷偷流眼泪。雉奴,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让你搬进武德殿吗?”长乐抚摸着李治的后脑勺问道。 “因为他要把我打入冷宫。”脸埋进睡榻里的李治瓮声瓮气,语气中带着些委屈跟不满。 但却是把长乐给逗笑了,没好气地随手轻拍了下李治的后脑勺:“你知道什么是冷宫吗?还把你打入冷宫。” “我当然知道。不过……反正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改的。”李治说道最后,再次扭头看向脸颊带着泪痕的长乐。 长乐看着李治那有些通红与内疚的眼神,不自觉地又流下了泪水,连连用另外一只手擦拭着。 “父皇让你住进武德殿,是希望你快快长大。而不是什么要把你打入冷宫。” 姐弟二人在武德殿促膝长谈,立政殿内的李世民,不自觉地再次拿出了今日上朝前,他偷偷跑进武德殿看望李治时,在那睡榻上发现的那首词。 这首词的纸有一半带着哈喇子,字迹也不是很工整,歪歪扭扭,跟李治平常吹嘘的天骨遒美的瘦金体书法相差万里。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妇人之见。” 李世民哼了一声,不满地将手里的纸扔在桌面。 目光却是一直静静地望着那字迹潦草的词:“装裱好放至弘文馆吧。” “是,陛下。” 王相和恭敬地说道。 第一日,李世民去了武德殿。 而第二日,悄悄出宫去了魏王府,自然是探望魏王李泰,带去了不少好东西。 也不知道父子二人到底在房间里说了些什么。 但当李世民离开后,魏王妃却是听到了李泰独自在房间哭得撕心裂肺。 这一日对于李治而言,仿佛这武德殿也不再那么空寂与凄凉了。 长乐会来,豫章会来。 李明达、李清更是不愿意离开。 城阳还要去弘文馆上学,但依旧也会来。 只是每次来时,都会看到在武德殿的书房,李明达在认真地练字。 而李清则是跟李治在睡榻上,满手满脸黑乎乎的,像是沾满了墨迹。 睡榻上、睡榻下散落着诸多笔画简单的纸张。 拿起来细细端详,像是画作,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到了晚上时,李明达、李清会跟着长乐、豫章住在万春殿。 虽然两个小家伙很想跟他们的九哥同住于武德殿,但因为李治的伤势,两个小家伙只好含泪离去。 到了第三日,太医再次给重新上药后,李治感觉轻了很多。 午后时,已经可以独自下榻,就是走起路来姿势有些僵硬,深怕牵动了屁股的伤势。 而这几日因为屁股的伤势,以及每次如厕时的艰难,让晋王殿下悟出了一个人生至理。 那就是:有时候脸面真没有屁股那么重要。 可能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是这个意思吧。 城阳再次从弘文馆回到了武德殿,李清在旁边依旧按照李治的指点,手里拿着一截黑黑的炭笔,在做着充满想象力的简单画作。 不远处的书房内,李明达依旧是在认真练字。 李世民的诗、李世民的文章,甚至包括一些无关紧要奏章上的御批,李明达都在认真临摹。 “今天看起来好多了啊。”城阳围着李治转着圈说道。 李治艰难扭头跟着转:“你又不是驴,转什么圈呢?” “怎么跟二姐说话呢?前两日还不知道谁是驴呢,哭得那个难听。”李灵淑撇嘴讥讽道。 “对了,大姐跟兰姐呢?回家了吗?”城阳好奇问道。 “没,跟父皇去东宫探望大哥去了。”李治如实回答道:“二姐,我要是跟你说我会测吉凶、看阴阳、占卜乾坤八卦你信不信?” 李灵淑用看傻子似的眼光看着他,而后摸了摸他的额头。 “你没事儿吧?”李灵淑诧异着。 “你知道杜荷吗?”李治甩开李灵淑的手问道。 李灵淑的神情,明显变得多了一丝扭捏跟羞涩。 不过看着李治那不似玩笑的目光:“当然认识啊。” “你怎么认识的?”李治惊讶了。 “去东宫的时候见过几次啊,怎么了?”李灵淑奇怪道。 刚刚李灵淑的羞涩跟扭捏,并没有逃过李治那探究的眼神。 所以当李灵淑说认识的时候,李治的心就不断往下沉。 毕竟,俗话还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 而后在李灵淑的不断催问下,李治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的说道:“没事儿,我就是觉得他不像好人。” “哼,就你像好人?”李灵淑不屑道。 李治彻底绝望了:“完了,李灵淑可能已经无可救药了。” ------------ 第十三章小试素描 五日后,时间已是贞观十年十月。 天气渐凉,昨日下了一场绵绵小雨,凉意渐浓。 还好昨夜时分,雨就停了。 今日不出所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艳阳天。 李治已经能够随意走动,走起路来姿势也自然了很多。 对于长乐、豫章、城阳三人而言,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 但对于李明达,尤其是李清而言,就是一个噩耗了。 她们的九哥变了,变得严厉了,变得不可爱了。 就像是现在,武德殿外,阳光明媚,李治带着李清、李明达蹲在太阳底下。 地面则是放着那天李治在东市,买给李明达的金步摇。 李治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训斥着李明达、李清:“影子、影子、注意影子的长短,说了多少遍了?你要围着它转圈观察,要找到眼睛观察事物时出现的透视效果。” “近大远小,远处的人自然比近处的人小,阳光照射的阴影同样是这样,除了正面也要看侧面,甚至是转着圈地观察每个方位。” “还有他在光线、阴暗下的效果,这就包括了你从哪个方向来画,光又在哪边、影在哪边。你这画的是什么?光在这边,影子不应该在对面吗?光照的地方不应该显亮,背光的地方不应该显暗吗?” 李清低着头,小肩膀开始抽抽,眼泪不受控地吧嗒吧嗒,滴落在地面上。 李明达同样低着头默默无语,手里的炭笔在小手心都已经攥出汗了。 是的,李治如今在教她们素描。 而之所以生出教两人素描的念头,还是源于昨日这两个“小仇人”,又可怜兮兮地跑到他的睡榻前。 “九哥,兕子想母后了。” “九哥,清儿想母后了。” 李治瞬间全身一紧,屁股上那快要痊愈的小伤口,此刻好像在逐处崩裂。 不行,再也经不起那暴君的一场痛揍了。 尤其是他终于悟出了大道至理:脸面有时候真的没有屁股重要后。 这让李治决定不能再牺牲屁股保存脸面了。 毕竟,顾头不顾腚,真容易屁股开花。 但眼前两个可怜兮兮的“小仇人”,还是要安慰的啊。 不得已之下,李治只好回忆着长孙皇后在她心里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容。 用他拿手的素描,描绘着长孙皇后的面容,想以此来解李明达、李清对母亲的想念之苦。 后世时,李治最为拿得出手的,便是瘦金体跟素描。 至于学书法后接着要学的绘画为何没学成,如今李治想来,都怪那昏君宋徽宗赵佶。 要是自己不知晓他是一代昏君的情况下,可能也就一头扎进绘画中了。 但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就是自己没事儿找事儿。 在瘦金体越发娴熟后,李治也就自然而然地,对宋徽宗赵佶这个人物有了好奇心。 所以在了解了宋徽宗赵佶的生平后,李治那“字如其人”的信仰就崩塌了。 那些时日别说绘画了,就连书法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后来即便是过了心里那道坎,但也没有学绘画的冲动了,转而对素描产生了兴趣。 可能是李治对于长孙皇后的一切只存于记忆中,所以他素描了好几张长孙皇后,但都没有达到李明达、李清的要求。 难道是自己的素描退步了? 李治自信心都动摇了。 于是又画了长乐、豫章以及李世民后。 两人立刻兴奋地认出来:这是大姐,这是兰姐。 呀,真的是父皇哎。 两个小家伙的认同,这才让李治重拾信心。 素描与此时的人像画相比,自然是更加写实,使得人物也更加立体一些。 就在两个小家伙被李治这个严师训斥时,还未出宫的长乐、豫章与城阳来到了武德殿。 终于算是把两个小家伙,从李治这个严师手里解放了出来。 长乐、豫章很是好奇,昨夜李治到底作了什么画,能让两个小家伙被送回万春殿后还念念不忘。 今日一早,两个小家伙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武德殿。 而长乐、豫章则是去了后宫,来宫里几日了,一直没有去过后宫拜访,于理不合。 于是此时武德殿的书房内,五女再加一个晋王李治,此时把长乐、豫章以及她们父皇李世民的画像铺在桌面上,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 随即宫女姜楠,终于从外面跑了回来。 此刻手里拿着两个鸡蛋,让长乐、豫章几人一脸莫名。 而李治则是接过了姜楠手里的鸡蛋,拿出裁好的纸张,而后把鸡蛋放在了纸面上。 “你俩,就盯着这鸡蛋看,什么时候看会了,什么时候回万春殿。”李治拿出了自己身为九哥的威严。 但长乐抬手就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瞬间他那九哥的威严碎了一地。 “大姐我……。”李治不满道。 “好好说话,你想让她们做什么,耐心教她们不就是了。”长乐说道。 李治哼了一声,随即接过李明达手里带着汗水的炭笔。 “看好了。”李治对两人说道。 不大会儿功夫,随着长乐、豫章、城阳的眼睛越睁越大,李治在一张雪白的纸上,画出了一枚像是放在纸上的鸡蛋。 而后当李治把他画的鸡蛋,跟那两张放着鸡蛋的纸张并列后,示意众人由远及近、由近及远地观察。 长乐、豫章、城阳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做到的?”城阳惊讶地问道。 善于丹青的长乐则是蹙眉思索着。 刚刚雉奴的画法看似简单,但……真的有很多她完全看不懂的地方。 她甚至都没有信心,能够靠着那简单的炭笔,画出跟李治一样的效果。 李明达、李清表现的就要比其他三女正常多了,因为她们早就见识过了。 包括画房子、画睡榻,以及画圆圆的柱子、方方的盒子等等。 李治不清楚这种不同于传统的画法,到底能够给李清、李明达带来什么。 但李治可以确定,往后若是普及开来的话,那么绝对不止是在绘画领域给大唐带来不同。 很有可能,不远的将来,这种绘画方式会影响到很多方面。 最起码那暴君正在建造的昭陵,以及要在皇宫后面打算建造的宫殿,可能都将受到它的影响吧! 最重要的是,谁也不知道它会在其他领域,发挥出什么作用与影响来。 当然,李治之所以决定做这一切,除了因为李明达、李清想念长孙皇后外。 便是那日长乐对他说的话,以及跟暴君,不,老李为何要在立政门前揍他们兄弟三人的原因,有着极大的关系。 包括让他搬到了武德殿这件事,让李治这几日也想了很久很久。 既然找到了归属感,既然已经回不去了。 那么……这个大唐、这个皇宫便是自己的家。 而自己,也将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为大唐添砖加瓦的真正唐人。 几女对于那画出来的鸡蛋啧啧称奇,李治再次享受着装逼带来的虚荣感。 不知何时,李世民竟然出现在了武德殿。 宫女姜楠跪在一旁,那老李的随身太监也跟在一旁。 “父皇。”几人异口同声。 “看什么呢?”李世民先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李治。 这才走到跟前,李明达、李清已经献宝似的把那几张画像跟鸡蛋推到了老李跟前。 “父皇您看,九哥画的,厉害不?”李清替他九哥邀功请赏。 尽管李世民的神色平静,但瞳孔的收缩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震惊情绪。 “你画的?”李世民问道。 李治点着头。 李世民随手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填满了墨,又看了看那最简单的鸡蛋,连番几次想要下笔后,但都觉得笔法不对。 最后提笔的手在空中僵了半天,随即又把毛笔放到了砚台上。 “阎立本教你的?”李世民丝毫不觉得尴尬。 而这也正是他身为帝王的强大,从不嫉妒旁人比他在某一领域的成就有多强。 要不然秦王府那十八学士可能也就剩不下几人了,那跟随他南征北战的武将,恐怕也没有几个了。 更不会霸气说出“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这番话了。 “儿臣自学成才。”李治一身傲气道。 李世民不屑的嗤之以鼻:“妇人之词、左道之画。” 词自然说的是那声声慢,李清照所作,确实出自妇人。 但这画怎么就旁门左道,登不得大雅之堂了? 不过李世民虽然嘴上如此看不起李治的旁门左道,但那张他的画像,包括长乐跟豫章的画像,都被他在众人不知不觉间拿在了手里。 随即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王相和,嘴里本想说些什么,但顿了下后却道:“朕命阎立本为朕的战马作画,做成石刻立于九嵕山,既然这些时日你屁股上的伤也好了,那就跟随阎立本一同作画,帮朕雕刻那六骏。” 李治眼珠子溜溜直转,思绪快速飞转,这么好的机会自己该提什么条件。 “今日起,王相和就跟在你身边了。往后去探望你母后,就大大方方地去。但别怪朕没有提醒你,若是有臣子抱怨你在九嵕山胡作非为的话,那就别怪朕不客气。”李世民警告着李治。 ------------ 第十四章百家姓的由来 “父皇,儿臣也想去祭奠母后。”长乐跟豫章两人同时开口请求道。 李世民轻拍了下李治的脑袋,把逆子赶到了一边。 而后自己在座位上坐下来,深吸一口气,想了下道:“既然这如此,那朕准你们明日一同去祭奠你们的母后。” 武德殿的书房内,瞬间响起了欢呼雀跃声。 李世民看着五女高兴的表情,难得在李治面前把威严的神情,换成了慈父般温和的样子。 像是不经意的瞟了一眼李治,淡淡问道:“那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赵钱孙李……。” 李治抬头疑惑的看着暴君老李,话说一半自己就愣住了。 太子李承乾? 自己就……随口念了那么几句,他就上纲上线到老李这儿了? 叛徒!大叛徒! “前几日儿臣胡乱编的。”李治回过神,继续随口胡诌道。 “那为何把李姓放在了第四的位置?”李世民淡淡问道。 “就……就就是感觉挺押韵的。” 李治继续胡诌,反正现在没人知道百家姓,自己怎么胡诌都无所谓。 李世民没应声,耷拉着眼帘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随即挥了挥手,长乐、豫章立刻明了,跟城阳带着李明达、李清就要离开书房。 李治见状,也扭头打算离开。 刚一转身,身后传来老李的声音:“雉奴留下。” 李明达、李清冲着李治做了个鬼脸,而后高高兴兴的被人牵着走出书房,欢呼声也随即传入书房:“大姐,趁九哥不在,我要吃果脯。” “我也要吃很多很多……不给九哥吃。” 李世民听着两个小女儿的声音,不由会心一笑。 而李治则是一阵尴尬,不由挠着头。 书房内父子二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李世民打破僵局。 “自己独自住武德殿,可还习惯?” “当然习惯。”李治傲然抬头挺胸。 李世民看着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下意识的就要抬脚踹。 九子李治想是也早已经习惯,第一时间就挪脚扭屁股,做出了躲避的动作。 李世民呵呵一笑:“若是习惯,为何要做那哀怨的妇人之词?” “儿臣是陶冶性情……。” “说说吧,是怎么就有了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样编排姓氏的想法。” 李世民显然不愿跟他废话,何况那哀怨词他也不是很喜欢。 当然,若是凄风冷雨的时候,想念长孙皇后了,拿出来读读或许还可以接受。 只是眼下,他没有那个心思。 “那天兕子在背诵《千字文》,而后卡壳了,我是为逗兕子,就编了那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李治“老实”说道。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嘴里不由喃喃念着:天地玄黄、赵钱孙李,宇宙洪荒、周吴郑王……。 不一会儿,李世民摇头笑了笑:“想不到千字文竟然能给你如此启发,倒也是难得了。” 说完后随即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后,转头看着送自己出来的李治,想了下道:“明日去祭奠你母后,切勿由着性子乱来,照看好你大姐他们。也替父皇看看,昭陵修建的如何了。” “父皇放心吧,儿臣保证不会乱来。”李治精神一振道。 相比较而言,皇宫于他束缚太多,他还是喜欢皇宫外面的自由自在。 明日的祭奠,太子李承乾跟魏王李泰都不会去,皇室子嗣也只有李治与五女前往。 夜色下,东宫内,何逊诺诺向李承乾禀奏道:“殿下,陛下身边的王相和,打今日起,便是晋王殿下的随身太监了。” 李承乾瞬间瞪圆了眼珠子。 这件事……这件事情可是有点儿非同小可了啊。 那王相和跟随在父皇身边也得有七八年了吧? 反正自他有记忆以来,每次见到父皇时,身边好像都有王相和的影子。 “这是真的?” “陛下不仅把王相和赐给了晋王,而且……还允晋王随意进出昭陵,还要与将作少监阎立本一同为陛下六骏作画。” 何逊犹豫了下,接着说道:“据传,也会监管昭陵修建。” 李承乾皱眉,自己“瘫痪”在榻的这几日,皇宫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不过李承乾随即释然。 毕竟,雉奴一连几次偷偷前往昭陵的孝心,还真不是他跟青雀所能比拟的。 所以父皇让他监管昭陵修建这件事情,倒也无可厚非。 看来更像是给李治找到一个,正当前往昭陵的借口罢了。 而此时的魏王府,李泰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身材肥胖的原因,他屁股上的伤势,也要比李承乾、李治要重。 人家两人五天就可以下床了,而他多花了一天的时间:六天。 在得知原本李世民让他回宫住的武德殿,让李治住了后,李泰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来。 不过王相和被赐给了李治,以及可能监管昭陵、助阎立本作画一事儿,还是让李泰心里有些惊讶。 但不管怎么说,他相信,这一次挨揍之事儿,恐怕他们兄弟三人,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不少实质的好处。 虽然如今,他还不清楚太子到底得到了什么好处。 或许那传言修撰《氏族志》一事儿将落在东宫就是吧? …… 武德殿前,宫女、太监把大包小包的东西装了满满两车。 李明达、李清一大清早就兴奋的蹦蹦跳跳。 是的,她们又要去昭陵了,而且这一次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而且还可以带很多很多给她们母后的祭品过去。 长乐、豫章、城阳此时也很高兴,毕竟机会难得。 尤其是有李治、李明达、李清三兄妹的珠玉在前,回宫暂住的她们,自然是不想错过一次祭奠母后的机会。 两驾装满了各种祭品的马车,再加两驾载着李治、长乐六人的马车,浩浩荡荡就从皇宫驶了出来。 宫外,则是李治、李明达、李清的老熟人:太常寺太祝谢远怀早已经等候多时。 不同于前三次李治他们偷着前往昭陵,这一次可是得到了李世民的点头允许。 所以太常寺出动的马车就足足有九驾,使得他们这一次的祭奠之行,可谓是声势浩大、无限风光。 太常寺除了谢远怀这个小小的正九品上的太祝外,还有太常寺少卿、丞、主簿各一人,奉礼郎、协律郎、录事、太祝等等。 而等到了昭陵后,还会有社暑、太乐暑、鼓吹署、太卜署、禀牲署、汾祠署的官员等候。 长安距离昭陵并不近,这也是为何李治他们三个,每次都是第一天去,第二天才回的原因。 而且即便是如此,他们每次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但是这一次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充足的时间赶路,也有充足的时间祭奠,更有充足的时间回长安。 浩浩荡荡十几驾马车,再加上一支规模不小,百十来人的金吾卫跟随。 可以说,这是自一个月前,李世民前往昭陵后,皇宫再次前往昭陵规模最为隆重的一次。 迎着清晨的朝阳,在李明达、李清的兴奋情绪下,长长的队伍缓缓驶出了宫城,向着昭陵方向驶去。 期间,李治在队伍休整时,特意跑到了谢远怀的马车上,与谢远怀同行了一段时间。 而谢远怀在看到李治呵呵笑着跑过来时,总觉得自己的脑袋跟脖子之间,好像又有距离感了。 其他几个与谢远怀同乘马车的官员,很有眼力见的把马车让给了李治跟谢远怀两人。 当然,这是李治认为的。 谢远怀却是知道,他们之所以很有眼力见的把马车让出来,是因为害怕跟晋王有瓜葛,是害怕家人有一天被拖累。 可他已经被晋王盯上了,实在是没办法躲避了。 从谢远怀的嘴里,李治也才知道,整个昭陵是由阎立德、阎立本兄弟二人设计而建。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昨日老李会突然给了他监管昭陵的差事了。 看起来像是因为自己的至孝。 但要是细细琢磨,好像还有弦外之音。 站在李治的立场,监管昭陵修建一事儿,其实还是挺让他犯难的。 阎立本好说,皇室中没有啥人脉关系,说白了就是个“艺术家”,为艺术而生、为艺术而活。 但阎立德就没那么简单了,除了是阎立本的兄长外,还是胖子青雀的岳丈。 所以若是李治在昭陵,看到了什么对与不对的,到时候要不要给老李打小报告,也是一件考验他情商的事情。 不告诉老李吧,但若是往后事发了,自己的“至孝”肯定大打折扣。 暴君老李肯定也不会放过自己。 毕竟这是长孙皇后,以及未来老李百年后的“家”。 怎么能容忍他人糊弄、贪污等事情出现呢? 可若是告诉老李吧,以如今他对老李脾气的了解来看,那就是光棍眼里不揉沙子。 阎立德、阎立本闹不好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吧,一定会得罪胖子青雀。 尤其是他那王妃阎婉:正是阎立德的宝贝女儿。 意识到了这些后,李治的心情也不再美丽了。 跟谢远怀分开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李明达、李清兴奋的情绪,显然也感染不到他了。 低着头思索的李治,忽然余光瞟向了旁边的宫女姜楠。 瞬间精神一振:对啊,姜楠跟王相和也跟着来了。 那么……若是真遇到了什么事情,还需自己说吗? 有王相和在旁,什么事情能瞒得过老李? 想到此处的李治突然神情一僵,无意识的把爬过来的李清抱在了怀里。 李治忽然意识到,这一次前往昭陵祭奠,怕是真没有自己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老李无缘无故的允许自己前往昭陵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身前身后太常寺的九驾马车,以及自己装着满满祭奠物品的马车。 在时间如此仓促的情况下,是谁神通广大、准备的这么齐全? 这些又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呢? ------------ 第十五章祭奠 醴泉县是今年始置,而原因自然是因为九嵕山修建昭陵一事儿。 十数量马车浩浩荡荡到达驿馆,择明日祭奠。 随着一切安排妥当,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醴泉县县令、正五品的昭陵陵令、护陵将军,加上一路跟随的太常寺众官员等等。 驿馆内在今日最起码就聚集了百十来个大唐官员。 长乐、豫章以及城阳在到达醴泉后,情绪就开始变的很低落。 李明达、李清受三人的影响,也不像最初那般兴奋的蹦蹦跳跳。 所以对于见众官员的事情,也就没有了兴趣。 这一切,自然就都落在了李治这个嫡子身上。 王相和、姜楠,以及谢远怀三人陪同着李治,在驿馆厅堂感谢过众官员后,便让诸位自便。 不得饮酒、不得有乐,虽不至于斋沐三日,但该有的规矩还需遵守。 这让李明达跟李清很是不喜欢。 毕竟,她们以前跟随李治来时,可没有这么多规矩。 城阳看着李明达跟李清,长乐、豫章把李治叫到另外一个房间,跟他说着明日祭奠时的种种。 不多时,太常寺少卿姜确、陵令崔英也跑了过来。 向李治、长乐等人叮嘱着明日祭奠长孙皇后的相关事宜。 夜色渐深,为了明日祭奠长孙皇后,李治也不得不早些哄李明达、李清快快睡觉。 之所以需要李治哄,完全是因为一出长安后,两个小家伙谁也不跟,只愿跟着李治。 醴泉县驿馆的李治,渐渐进入梦乡。 而此时长安城安乐馆的曹纯,这几日一直都闷闷不乐、心事重重。 她还是无法接受李治只有九岁的事实,但又不得不接受,如今的李治也不过才九岁。 更要命的是,在她的丫鬟竹叶儿看来,她家小姐好像得相思病了。 这几日时常对着那两首装裱好的诗词发呆,或者是痴痴傻笑。 要么就是怔怔的看着那件沾染着残墨的青色衣袖发呆。 如今墨迹已干,被残墨浸染的衣袖,就像是一幅水墨画一般,看起来竟是有些好看。 只是与另外一边的袖子不太对称,若是那边也有的话,怕是就更好看了。 “谢公子、杜公子,包括那天其他几个公子,这几日都没有再来过咱们安乐馆了。”竹叶儿在曹纯身后说道。 “嗯。”曹纯淡淡的应了一声。 她们哪知道,谢偃、杜荷、唐善识,包括那夜在安乐馆的其他人,如今还在榻上躺着动弹不得。 “小姐,你说,会不会跟第二天有官府的人过来有关啊?是不是他们……犯了什么事儿啊?要不然那晚怎么离开的那么仓促跟突然。” “而且现在都几日了,也不见他们再来咱们安乐馆了。小姐,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啊?” “不过小姐在房间里唱那锦瑟是真好听,你若是这几日迎客啊,我敢保证,谁也比不过你。” 丫鬟竹叶儿一边收拾着房间,一边像是自言自语。 “对了,柳妈妈怎么说?”曹纯回头看了一眼竹叶儿问道。 “柳妈妈说你们小姐病了就病着呗,都是女人,都知道有那么几天,没啥好藏着掖着的……。”竹叶儿回答道。 曹纯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我是问,那日官府的人来找柳妈妈,有说什么吗?不是问柳妈妈怨我这几日不迎客的事情。”曹纯笑了下说道。 “哦,这个啊。”竹叶儿歪着脑袋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柳妈妈骂我:死丫头少打听,然后就没有说什么了。” “小姐……。” 竹叶儿一惊一乍道:“柳妈妈让少打听,那是不是……真的出什么事儿了啊?” 曹纯心不在焉的摇着头,她不太相信是出了什么事情。 而且……那三位从始自终未透露姓名的贵公子,身份肯定不一般。 谢公子、杜公子都是何等人物? 可在那三位公子面前,有时候连是坐还是站,都要看人脸色,这就足以证明了。 所以今夜,于曹纯而言,依旧是一个失眠夜。 直到外面的天光蒙蒙亮,甚至远处传来了鸡叫声,曹纯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而此时的李治已经被叫醒,长乐、豫章包括城阳,三人正在给迷迷糊糊的李清、李明达穿衣。 今日不同于往日,就连李治都换上了好看又威仪的亲王服饰,虽然穿起来李治感觉整个人胖了两圈,而且行动也没有便服那般自如。 但身着公主礼服的长乐,还是“违心”的夸赞着李治。 天还未亮,整个驿馆便开始变的嘈杂、混乱起来。 吆喝声、呵斥声、走动声、议论声等等,随着时间的推移都聚集到了驿馆门前。 随着锣声响起,身为嫡子的李治率先走了出来。 身后则是长孙皇后的四个亲生女儿,以及养女豫章公主。 李承乾、李泰两个嫡长子、嫡次子不在,所以今日祭奠长孙皇后的一切,都以李治为主。 很少神情正色的李治,也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李明达、李清也不闹了,感觉就像是一个多月前,送母后前往昭陵那天似的。 宗正、光禄、司农、卫尉、太仆包括太府寺都有官员在此等候。 金吾卫、卫尉开道,远超过昨日人数的庞大队伍,开始向着昭陵方向驶去。 所有一切有关祭祀的事情,都有太常寺、光禄寺的官员来安排。 李治他们姐弟六人,只要听从人家的安排即可。 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照耀向九嵕山时,整个祭祀的队伍也恰好到达,昨日就已经准备好的一块儿平地处。 两侧旌旗招展、鼓吹署的那些人,随着李治、长乐五女率着一众官员踏上脚下的台阶后,便开始吹奏起来。 同样一些司礼官也会高声朗诵着,拖着长长的音,像是唱京剧似的,反正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李治对于如今发生在眼前的一切还是极为震撼。 毕竟,他之前过来时,都是偷偷上山,让两个小家伙一解相思之苦就立刻跑路。 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可以光明正大的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身后长乐、豫章、城阳已经泣不成声。 李明达、李清感觉时间在倒流,仿佛一刹那间,又回到了安葬母后的那一天。 整个昭陵是因长孙皇后的突然离世而开始建造,所以此时的昭陵,并没有什么完备的建筑。 即便是长孙皇后的陵寝,如今也只是初具规模,一切都还在建造中,也远远未达到皇家陵寝的标准。 前方数座巨大的桌面,摆满了各种供品,后面也依旧插着各种旗帜。 当然,也因为如今李治还未开府,以及还有李承乾、李泰的存在,所以这一次祭奠长孙皇后,也没有什么隆重的祭文。 李治独自一人站在最前方下跪叩拜,长乐、豫章、城阳以及李明达、李清在后,而五女的后面,如今也是跪着百十来个官员。 冒起袅袅清烟的三柱香,被递到了李治手里,而后李治只需按照昨日已经清楚的步骤,起身把香插进香炉即可。 因为少了祭文这一重要的环节,所以整个祭奠的过程也就快了不少。 随后是长乐等人上香,百十来个官员,有资格的没几个。 整个过程按照李治的计算,不知不觉间也用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祭奠仪式才算完成。 而接下来的时间就相对自由多了,李治可以带着长乐他们,在整个昭陵转转,而后再前往安葬长孙皇后的棺椁处,再次上香祭拜。 不过到了那里,人数就要少了很多,也就更接近平常人家的祭奠。 太常寺太礼是跟李治最为熟悉的,自然是由他相陪。 陵令崔英、护陵将军刘审礼也需一同陪着,自然是要解答一些李治他们的问题。 不过整个祭奠过程中,并没有见到阎立德、阎立本两兄弟。 李治自嘲着:可能是自己的份量不够。 但不管如何,这一次祭奠长孙皇后,还是让他的内心深有感触。 但随着他们这一次可以光明正大的巡视整个昭陵,也让李治在过程中,不自觉的眉头越皱越紧。 甚至就连长乐、豫章等人,对于眼前看到的一切也是有些不满。 除了安葬长孙皇后棺椁的那一片地,还算是井井有条、整洁有序外,其余地方则完全是乱成了一团。 而且因为他们今日的祭奠,好多地方都停了下来。 但也正是因为停了下来,才让李治看到了整个修建中的乱象。 不由自主的看向那陵令崔英:“一直都这样吗?” 随着李治对陵令崔英的发问,刘审礼、谢远怀,甚至是包括王相和跟姜楠,也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陵令崔英。 “回晋王殿下,确实一直都这样。这些所需的材料,实在是没有地方放,加上前几日又下了场雨,这山中多积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崔英愣了下,看着李治手指的方向道。 尤其是那些名贵的木料,此刻就扔在那泥泞中无人问津,而且走近一些的话,都能看到一些木头都已经发霉。 再往深处的一些木头、土石等,此时还浸在积水当中,无人打理。 “将作大匠阎立德清楚这些吗?”李治脸色恢复了平静道。 “不清楚,阎大匠从来不过问这些小事儿的。大部分都是由下官、以及其他将作监的官员负责。”崔英如实说道。 这些在他看起来再平常不过,因而也根本没有意识到,李治他们为何会问起这些来。 李治也没有生气,甚至在长乐忍不住想要质问时,还被李治暗暗拽住了手,微微摇了摇头。 随着几人走进一间临时搭建的简易陵署,长乐终于忍不住示意王相和支开了崔英三人。 “你刚刚为何要拦我?”长乐不满质问李治。 “眼睛能看到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眼睛看不到的。”李治回了长乐一句。 长乐顿时不说话了,但依旧是气不过的哼了一声,随即扭头看向了另外一边。 ------------ 第十六章坍塌 李治发现谢远怀这个人能处。 也可能是因为上次拿把匕首胁迫过他一次。 所以这家伙对于李治几乎是言听计从。 不像其他官员那般,多多少少还是给他一种,因为他是晋王,所以才给你表面的尊重那般感觉。 就像那陵令崔英,面对李治等人的质问,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有持无恐。 谢远怀身为太常寺官员,也有着一份监管修建昭陵的责任。 在临时搭建的陵署并未多做停留,继续跟随着陵令崔英、护陵将军刘审礼,向着后方走去。 整个道路还微微有些湿滑,而就在他们准备前往前方不远处的崖壁处时,突然就听见一些工匠的疾呼声。 随即抬头看向不远处那崖壁,上面为数不多的几棵树开始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不好,后退。”李治第一时间抱起了李清,踢了一脚后知后觉的李明达。 长乐、豫章等人此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了雉奴?” “后退,山体滑坡。”李治急忙提示道。 而后随着李治说完,只见不远处那摇摇欲坠的山体轰然倒塌,厚厚的尘土开始漫天飞扬,时不时还夹杂着惊呼声、惨叫声。 但好在山体滑坡的角度并不是直冲他们而来,主要方向还是冲着小路旁边的山涧方向。 可即便是如此,漫天尘土也是在瞬间淹没了他们数人。 刘审礼、谢远怀在山体滑坡的第一时间,下意识的张开双手拦在了李治几人跟前。 此刻在无数咳嗽声中,众人踉跄着脚步一直在后退。 就像是进入了满是尘土的世界,无论怎么退,眼前都是一片呛人眼鼻的烟尘。 李明达嘴里喊着九哥,一只手则是抓着李治的亲王礼服,而长乐则是紧紧抓着李明达的手,与豫章几人紧紧连在一起。 脚下的小路仿佛都在颤抖,好像下一刻就会跟着坍塌。 刘审礼眯着眼睛,扇着面前的尘土,踉跄到李治跟前:“殿下,跟着末将往下慢慢走。” “殿下,我扶你。”谢远怀嘴上如此说,脚下却是一阵打滑摔倒在地。 “谢远怀。”李治惊呼一声。 就在刚刚谢远怀摔倒的刹那,原本他可以靠着本能反应,下意识的把李治与怀里的李清一同拉倒的。 但就在手碰到李治的那一刻,谢远怀竟是硬生生的收回了手。 “我没事儿殿下。” 谢远怀摔在地上的那一刻,额头撞在了一块儿石头上。 此刻鲜血直流,但他也只是随手擦了下,就急忙爬起来继续护在李治跟前,示意李治慢慢后退。 而此时刘审礼已经接过了李治怀抱中吓呆了的李清,领着众人向后退。 长乐左手牵着李明达,漫天尘土中,不知道嘴里吃了多少土,终于是跟李治手拉上了手。 “跟着大姐向后退,小心脚下。”长乐边喊边咳嗽。 “二姐、兰姐……。” 李治的衣袖此时找到了长乐左手的李明达,而后把衣袖轻轻捂在了李明达的嘴鼻处:“不用怕,九哥在呢。” 李明达被捂住了嘴,听着李治的声音连连点着头。 刘审礼怀中的李清,手里则是拿着李治第一时间递到她嘴边的锦帕,此刻也捂着嘴不哭不闹。 好在不长时间,脚下就没有震动的感觉,漫天尘土也开始渐渐消散。 终于能够看清楚近前的小路后,带着众人后退的刘审礼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在他前方的不远处,就是一处杂草丛生、坡势较陡的山坡。 很难想象,若是烟尘不散,自己带着众人会不会就从此滚落下去。 而到了那时候,恐怕就不是自己脑袋搬家那么简单了。 随着烟尘在山林间散去,众人周遭的景象也渐渐清晰起来。 除了谢远怀头破血流外,其余人都还好,不过就是变的很狼狈,一个个灰头土脸的。 而众人中,此刻最为体面的,则是突变发生后,一直没有出声的陵令崔英。 此刻他站在了小路的最下方,神情有些尴尬的望着李治等人。 而李治等人,此刻还站在杂草丛生的山坡不远处,正俯视着跑的最快的他。 谢远怀怒视跑的最快的崔英,刘审礼也是不满的哼了一声。 李治则是随手擦了擦脸,呵呵道:“还好陵令对山路熟悉,要不然我们就要从此滚下去了。” 崔英的脸色一阵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长乐没时间理会那崔英,接过了刘审礼怀里此刻才开始哭的李清,与豫章、城阳一同查看着几人有没有受伤。 “怎么会突然坍塌滑坡呢?”李治望了一眼远处的侧上方,原本还郁郁葱葱的山林,此刻却是光秃秃一片。 “谢远怀,你没事儿吧?”李治看了看手捂着额头的谢远怀问道。 “臣没事儿。”谢远怀摇着头,额头处的鲜血丝丝缕缕的从指缝间渗出。 李治皱了皱眉头,要过刚刚给李清捂嘴鼻的锦帕,随即递给了谢远怀。 他刚刚看的很清楚,谢远怀本来可以下意识的抓着他,挣扎着不被摔倒的。 而那时候,刘审礼还没有从自己怀里抱走李清,所以一旦自己被谢远怀拉着摔倒……。 看看前方不远处那几块巨大的石块儿,李治不用想都知道,自己跟李清势必也会跟着摔倒受伤。 “去看看坍塌的主要方向,有没有人受伤。”李治对着谢远怀说道。 谢远怀愣了下,而后以锦帕捂着额头点着头,顺着山间小路往坍塌的主要方向奔去。 “殿下……我们还是下去吧,太危险了。”陵令崔英往上挪了几步,使得他与众人之间的距离,不再像刚刚那般尴尬。 长乐、豫章、城阳一脸愤怒的看着崔英,让崔英是更加的忐忑跟紧张。 李治也没有理会崔英的建议,对着刘审礼说道:“麻烦刘将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引起的坍塌。” “殿下……。”刘审礼看了看李治几人,显然有些不放心。 “无妨,想必很快就会有人上来找我们的。”李治说道。 而像是回应李治的话般,果不其然,山路下方此时已经传来了人们高呼殿下的声音。 太常寺少卿姜确、醴泉县县令常和王相和、姜楠带着众人,此刻正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原本李治想让人众人先带长乐她们离开,但长乐等人因李治要亲自查坍塌原因,所以也拒绝离开。 而李治之所以想要亲自查,除了他今日一路看过来发现的混乱问题外。 还有就是因为这一次老李,让他如此规模的祭奠长孙皇后,肯定不只是简单的祭奠。 尤其是看到了那些名贵木料的胡乱堆积,以及在一些物料供应上,陵令的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 都让李治觉得,老李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了,所以才让自己来昭陵的。 而李治并不知道,在历史记载中,阎立德正是因为修建昭陵时管理散漫混乱,从而被李世民撤职外放、任州刺史。 只不过阴差阳错的是,因为李治前三次带着李明达、李清偷偷来昭陵,使得这件事情从而落在了他的身上。 山体坍塌的原因并不复杂,只是因为另外一边需要开凿一片空地,连带到了这一片山崖,从而造成了山体坍塌。 随着李治他们来到开凿的地方,谢远怀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此时额头上的伤依旧没有包扎,还是一只手用李治给的锦帕捂着额头。 “殿下,暂时统计出,伤了二十七人,被埋在下方的大概有三四十人,之所以没有办法具体人数,是因为遇难者还没有完全统计出来。而且……。” 说到此处的谢远怀看了看不远处的陵令崔英,接着道:“名册上的人数与当时的工匠人数也不相符,所以统计可能需要时间,也会跟名册上的人数……有出入。” 李治点了点头,此时一个约莫五十来岁,像是开凿这片山体的工匠被带了过来。 而他之所以幸免于难,是因为当时开凿的前方被一大堆巨石所拦,使得工匠无法继续开凿,需要他们几个人商议该怎么办有关。 但不成想,这边稳如泰山难以撼动,那边山坡却是突然坍塌了下来。 工匠的带领下,来到那边难以开凿的崖壁前,李治都有些倒抽凉气了。 在他看来,这一片山崖别说工匠靠人力开凿了,就算是拿炸药炸……估计也得炸上一段时间。 更何况,如今这个时代连炸药的影儿都没有,可想而知工匠们会有多难了。 示意人找了无数的树枝,显然是要搭起一个的篝火时,陵令崔英走到了跟前:“殿下,阎大匠禁止点火,怕不小心烧了整片山林。” “你看这附近有山林吗?有能引起火灾的隐患吗?” 不说那边坍塌后的光秃秃,就是这边开凿后空出来的空地,也不至于让面前这一堆柴把整个山点着不是。 “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你倒是挺上心。”李治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随即也没理会长乐、姜确等人的劝阻,就靠着那石壁准备点燃柴火。 刚刚坍塌时还护在李治跟前的刘审礼,在李治要点火时,突然横在了李治面前。 “殿下打算做什么?阎大匠……。” 李治静静的仰视着他,神情显得不屑解释,随即看向了不远处的两个工匠。 两个工匠倒也聪明,像是知道李治的意思。 上前两步道:“晋王的意思应该是要烧这石头,等火灭后,再用水泼之,而后石头就会变的很脆,容易开凿。” 工匠说完后,除了李治以外,其他人均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显然他们并不是很相信。 ------------ 第十七章君臣 原本第二日便打算回长安的长乐等人,因为李治要多停留几天的决定,从而全都留了下来。 这几日长乐、豫章,甚至是包括谢远怀都很好奇,李治是怎么知道石头被烧之后,再用水泼之,就会变的特别脆弱的呢? 毕竟,这样子的事情,连陵令崔英、太常寺少卿姜确等诸多官员都不晓得。 也是这两日长乐等人的追问,让李治在巡视昭陵时,忽然有了一种大胆的想法。 那就是石灰。 那么既然有了石灰这样的大胆想法,所以是不是可以更为大胆一些? 水泥! 但想到此处的李治却是犯难了。 他其实很不清楚这玩意儿应该怎么做,只是听说过很多很多而已。 谢远怀这几日在李治身边的时间,甚至要比王相和、姜楠的时间还要多。 尤其是那天从昭陵山上下来后,李治还亲自给他找了太医包扎额头。 这让谢远怀感动的稀里哗啦,甚至是生出了甘为晋王抛头颅洒热血的忠心。 这一日,再次巡视过昭陵后,李治带着谢远怀满身灰尘的再次回到了醴泉县驿馆。 谢远怀也是自那天祭奠长孙皇后后,唯一一个留在李治身边的朝堂官员。 就是官品有些低,三十而立的年纪,才正九品上。 长乐命人给二人送来了食物,李明达、李清立刻高兴的围到了李治身边。 大半天时间没见李治,尤其是还在皇宫外,对于两个小家伙而言,这大半天的时间可谓是度日如年。 “九哥,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李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明显,这里再好还是不及皇宫,何况她也想暴君老李了。 “明天,明天咱们就回去。”李治拍了拍李清的小脑袋。 虽然长乐她们的年纪较李治要大几岁,但前几日既然决定一同留下。 那么在一些事情上,就得听李志的安排。 李治这个嫡三子,在嫡老大、嫡老二不在的情况下,自然就是她们众人的主心骨。 所以李治说完后,旁边的长乐跟豫章,也是重重松了一口气。 前些时日被老李留在了宫中,而后又来到昭陵祭奠母后,这前后算算时间,已经快要过去小半个月了。 毕竟,不管怎么说,两女都已经嫁人了。 虽然贵为大唐公主,但也不能天天不在家,跟没成亲似的。 驿馆这几日为李治收拾出来的书房内,谢远怀帮着李治收拾东西。 写写画画的东西委实是不少,大部分谢远怀也看不懂,可他还是觉得晋王绝对是个天才。 尤其是这几日接触下来后,他发现晋王不光对修建昭陵的弊端有着深刻见解。 同样,在差遣、调用那些工匠方面,也有着独树一帜的才华。 只是晋王年幼,加上自己只是太常寺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员,两人加起来终究还是不够份量。 明明知道那本工匠名册有鬼,可若是想要刨根问底、查清事实,还是遇到了他们难以解决的阻力。 但好在晋王明事理、心胸大度,并没有跟陵令崔英、县令常和等人计较。 厚厚两摞李治这几日书写的纸张,都已经被谢远怀井井有条的打理好,准备明日带回宫。 “谢太祝。” 李治看了看那方自己用了几日的砚台,感觉也没啥珍贵的,那就不占驿馆的便宜,不打包带回皇宫了。 “晋王,您吩咐。”谢远怀停下手里的活,神情很专注。 “这些时日就辛苦你一些,还留在这驿馆,每天依旧像咱俩这几日一般走一圈就行。” 谢远怀想了下,便痛快的点头道:“是,晋王放心,我保证绝不会少走一步的。” 李治年少老成的叹了口气,走到谢远怀跟前,但身高不够,只好一蹦坐在了桌面上。 “既然把你留在这里,用意就不用我说了,自然也就不用过多叮嘱了。我相信你。” 李治看着神情认真的谢远怀,想了想后,道:“但是你得记住我的话,在我下次没有过来前,你在昭陵只能看不能说,更不能与谁起冲突。一定要记住,你谢远怀只是我的一双眼睛,不是我的嘴巴,明白吗?” 谢远怀嗯嗯的点着头,神情坚定的咬着自己的嘴唇,最后说道:“晋王放心吧,我明白了,我只是晋王的眼睛,看到什么记下来就是了,等晋王下次来时告知晋王。” “好,就是这样。多谢!”李治跳下桌子,拍了下谢远怀的胸口。 谢远怀再次坚定的点着头,也不知从这几日的哪一天起,谢远怀不知不觉间,完全忽视了李治年纪上的差距,每次谈话都仿佛跟同龄人在谈话般。 而此时的长安魏王府里,魏王妃阎婉,轻轻推开门,见李泰没有啥反应后,才轻轻的走了进去。 李泰放下手里的书,看着神情有些凝重的阎婉,温柔道:“可是有……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看你在书房时间长了,不放心,过来看看。”阎婉眼神有些躲闪。 李泰拍了拍刚放下的书籍,眼角带笑:“那好,你不说的话,我可要进宫了啊。” “啊?”阎婉愣了下,漂亮的眼睛带着一丝狐疑,道:“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啊?”李泰呵呵笑问道,随手把阎婉的一只手拉在手里问道。 阎婉轻咬红唇,内心还是有些纠结,要不要跟李泰说。 随着那只被李泰握住的手,传来了一阵像是李泰鼓励她的力道。 阎婉开口道:“夫君可知,前几日雉奴他们祭奠母后时,发生了山体坍塌一事儿?” “知道,父皇还为此事儿大发雷霆来着。” “这么说,父皇也知道死了很多工匠?”阎婉问道。 李泰皱眉,想了下道:“这就不清楚了,据说是死人了,但不清楚死了几个……怎么?担心此事跟岳丈有关?” 阎婉抽回自己的手,两只手不断搅在一起,忧心忡忡道:“为母后修建昭陵一事儿,一直都是由父亲负责,如今死了工匠,怕是父亲也会有责任吧?” “而且还是赶在了雉奴祭奠母后的当天,这事儿肯定不会小。要不然的话,雉奴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回宫,还留在了……。” 李泰笑着打断阎婉的话:“雉奴是带着兕子跟清儿玩疯了,是怕被父皇管教,所以这才不想回宫的。” 而后又抓住阎婉的双手,道:“跟昭陵没有关系的。何况,因山建陵本就会发生意外,到时候只要太府、醴泉做好抚恤就是了。” “但妾身这心里……。” 阎婉看着四只手交织在一起,还是有些担忧。 “放心吧,若是雉奴真想干什么为难岳丈的事情,那我去找他谈谈,我看他是就屁股痒痒了。伤势这才好了没几天,又想挨揍了。” 李泰霸气的给阎婉保证道。 而阎婉虽然被李泰的“装腔作势”逗笑了,但眼神里的忧心却是没有减少多少。 不怕晋王雉奴说什么,阎婉其实更怕当今皇帝会因此迁怒其父。 皇宫里,房谋杜断的房玄龄,赵国公长孙无忌二人,低着头默默不语。 李世民皱着眉头,整个人躺在庞大的椅子里了,眼神飘忽不定的望着书房一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君臣三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李世民又再一次的叹了口气。 而后君臣三人依旧沉默。 又过了好一会儿后……。 “这件事……会不会晋王有自己的想法?”房玄龄率先憋不住了,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他能有什么想法儿?事情就是那么个事情,留在醴泉,就能改变一切了?”李世民撇了一眼房玄龄道。 “晋王没给陛下捎个口信,单独上个奏章?”房玄龄继续发问。 李世民这一次都不说话了,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 房玄龄微微叹口气,也再次选择“闭麦”。 沉默持续于立政殿……。 又是好一会儿后……。 “抚恤的钱还需从太府出才行,醴泉新置,怕是没钱。” 长孙无忌开口了:“这件事情上……臣认为,陛下不妨便让晋王来做。” “为什么?”李世民这一次连眼睛都没转,放空发呆般的直直望着书房的角落。 长孙无忌无奈叹口气,继续道:“虽非因晋王而起,但晋王那日便在,而且陛下也知,晋王当日处置得当,第一时间就派了护陵将军刘审礼去查看工匠有无死伤。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完全没有推卸责任。如今留在昭陵,也没有与任何官员起争执,更没有横加指责,反而每天都会巡视一遍,这就足以说明,晋王已担得起大任。” “而若是陛下愿在抚恤一事儿上,让晋王牵头来实施……。” “他可以亲自上奏啊?他为何不说?为何就只是派了个官员回来告知朕,他要多逗留几日?难道不是怕朕揍他?” 李世民豁然起身坐好,看着长孙无忌道:“这小子心眼儿多,除了怕挨揍以外,我怕他还有别的想法儿。长乐、豫章、城阳、兕子、清儿都被他留在了醴泉,他想干什么?” “可能是长乐她们自愿留下的。”长孙无忌说道。 “兕子跟清儿有可能,反正在皇宫也是雉奴的跟屁虫,自然是不愿意独自回来。长乐跟豫章她们呢?嫁入你赵国公府了,是你长孙家、还有他唐俭家的儿媳……。” “公主不回家,留在了昭陵,这事儿臣理解。”长孙无忌说道。 “朕可不理解。” 李世民撇了撇嘴,又原姿势躺了回去:“这事儿跟阎立德脱不了干系,玩忽职守的罪名是跑不了了。朕现在只指望,那混账小子不要参与进去就好。”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阎立德?若是陛下不拿出个说法来,怕是对陛下、皇室、朝廷声誉都有损。”房玄龄“开麦”了。 “你们的意思呢?”李世民扭动脖子问道。 “自然是不能让阎立德再继续担任将作大匠,修建昭陵一事儿,也需另遣他人。臣推荐阎立德之弟阎立本。”长孙无忌淡淡说道。 “臣以为,大可暂停修建昭陵以示天下,以此来证明陛下爱民如子之仁德。”房玄龄给出了不同的意见。 ------------ 第十八章家宴 第二日,太阳西沉,李治、长乐等人才回到了皇宫。 李世民去了后宫承香殿探望杨淑妃与最小的儿子:李福。 李治几人虽然没有见到暴君老李,但老李还是让人传下了话,晚上在大吉殿设家宴。 听到设宴两字,舟车劳顿之余情绪低落的李明达、李清瞬间就兴奋了起来。 嚷嚷着现在就要去大吉殿。 大吉殿、立政殿、万春殿三殿,可以被看作是一片区域。 因为进入这三殿的无论哪一殿,都需要从虔化门而入。 万春殿靠前、大吉殿靠后,立政殿在中间。 长孙皇后在世时,就很喜欢偶尔在大吉殿设宴。 李治所住的武德殿跟大吉殿虽然相邻。 但却属于一个单独的区域,有着独立的武德门供出入。 武德殿一门一殿,在李治看来相比较暴君老李的一门三殿,要寒酸了一些。 长乐、豫章回到了万春殿,城阳则是回后宫临湖殿。 如今她与一位妃嫔共住,或者是人家替老李照顾她这个女儿。 李治背着厚厚的斜挎包,一手牵着一个拖油瓶,回到了自己的武德殿。 而后就看到了等候多时的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 一进门看到二人,李治立刻就有些神色不善。 看了看殿内的其他太监跟宫女,不满哼哼道:“谁让他们进来的?难不成我这武德殿是有些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即便是想来看我,那是不是也得我这个主人同意啊?往后记住了,不要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往我这武德殿里放!听清楚了吗?” 回答晋王殿下的是一片寂静。 面对当今太子、以及陛下最为受宠的魏王,宫女与太监自然不敢得罪。 而李承乾跟李泰则是神色诧异,不由互望了一眼。 这小兔崽子是在给他们二人上眼药啊! 这是在报复他们不让他进东宫跟魏王府的誓言啊。 “大哥……。”李泰说道。 “孤准了。”李承乾点头。 随即两个人趁李治不备,肥胖的李泰行动不缓慢了,有足疾的李承乾脚下利索了。 “等一下、等一下……。” 李治开始求饶哀嚎:“我错了我错了,大哥、四哥……啊……哈哈……我真的错了。” 李明达、李清在旁拍手称快,看着兄弟三人在地上扭成一团。 王相和默默退到了一边,而姜楠则是捡起李治的挎包,随后示意着宫女太监,去门外搬马车上的东西。 待宫女、太监收拾好武德殿后,兄弟三人气喘吁吁的依旧躺在地上,不过已经不再打闹。 “成何体统,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魏王,小心我告诉父皇。”李治衣衫凌乱、头发凌乱,最为狼狈。 李承乾跟李泰只是面色有些通红,有些气喘吁吁。 “你小子越来越有劲了啊,再过几年,怕是就治不了你了。”李泰拍了下李治的屁股感慨道。 “是啊,而且还滑不溜秋的,要不是你力气大,还能按住他,估计早跑了。”李承乾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随即三人起身,两人的随身太监何逊、陈生帮其整理的头发。 而李治在王相和的伺候下先去洗掉一身的风尘仆仆。 姜楠本要按李治的意思,带李明达与李清沐浴,但被长乐派来的宫女接了过去,去万春殿沐浴。 刚刚还热闹的武德殿,瞬间又变得安静了下来。 李承乾、李泰两人相顾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 “今日父皇在大吉殿设宴,大哥来这么早,怕不是因为饿,是有事儿吧?”李泰开口问道。 “你不也是?”李承乾笑了笑反问道。 李泰无奈的叹口气,道:“阎婉担忧她的父亲,便央求着我过来问问雉奴那天的具体情况。” “《括地志》修的如何了?”李承乾问道。 “早着呢,那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没个几年的功夫,怕是难让父皇看到成果。”李泰实话实说道。 李承乾微微叹口气:“是啊,这《氏族志》……我也是毫无头绪,高俭的想法虽好,但……总觉得差了些什么,难。” “据说……父皇把修撰《氏族志》一事儿交给你,跟雉奴还有些关系?”李泰问道。 李承乾看了一眼李泰,如实点着头:“好像是如此,所以……今日来这武德殿,孤可是有求于晋王。” “这么说来,大哥跟我的目的一样了。”李泰呵呵笑着,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道:“本王今日来这么早,也是有求于晋王。” 说完后,两兄弟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 当李承乾兄弟三人到达大吉殿时,大吉殿内的景象已经是颇为热闹。 李明达、李清是最为活跃的。 除了长乐、豫章等诸多公主外,还有抱着李福的杨淑妃,以及韦贵妃。 韦贵妃的身旁,此刻则站着一位跟李治同龄的少年,不久前刚刚由申王改封纪王的李慎。 李承乾、李泰、李治毕恭毕敬的对着韦贵妃、杨淑妃问候。 而此时李治通过韦贵妃、杨淑妃与暴君老李之间的对话,才知道还有一位妃嫔本来也要参加。 但因有孕在身所以才留在了后宫之中。 而这位有孕在身的妃嫔,正是历史上充满争议的巢王妃杨氏。 当年齐王李元吉的王妃,被老李纳入了后宫,而且还有了身孕。 李治不知道后宫其他妃嫔如何看待那杨氏。 但通过韦贵妃、杨淑妃的只言片语间,对杨氏不着痕迹的夸赞与奉承,还是能让李治清楚感觉到,那巢王妃在后宫的地位并不低。 甚至看起来,如今还颇得暴君老李的宠幸。 于是,李世民在李治心中的印象,除了暴君这个标签以外,又多了一个渣男的标签。 不得不说,暴君加渣男的老李的所有儿女中,如今已经开始呈现出阴盛阳衰的景象。 李治、李慎之后,老李的子嗣就开始出现了断档。 年龄比李治要小的,随着李简、李嚣于贞观五年、六年相继早薨后,就到了杨淑妃怀里李福这个年龄段的了。 这让李治心生感慨,每一个子女的早逝,想必对于老李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若是再加上长孙皇后的早逝……。 刚刚给李世民加了渣男标签的李治,此时又觉得老李好像又有几分可怜。 但好在,老李的小棉袄还有很多。 或许能够给予他被沉重打击的心灵一些慰藉。 李治刚刚步入大吉殿时,就从长女襄城公主开始,一直叫到了高阳公主这里,长达十来个。 由此可见,老李到底有多少小棉袄。 李治原本以为,今日老李在大吉殿设宴,是给他祭奠长孙皇后回来后的接风洗尘。 但随着宴席进入正题后,李治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自己压根儿就没有那么重要,老李今日之所以设宴,完全是因为纪王李慎,过完年后就要出藩:出任襄州刺史。 才九岁啊,就算是过完年也才十岁,就出藩?任刺史?开什么玩笑呢? 但这却是一个让李治不得不接受事实。 想到此处的李治,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了旁边的胖子李泰。 “这货什么时候出藩?”李治心里问道。 而后李治心里自答:“老李要舍得这胖子离开他才行啊。” 随着话题转到了纪王李慎即将出藩的事情上,老李自然是少不了一番勉励与夸赞。 韦贵妃也会在旁抹着眼泪儿,争取在李慎出藩前,能够从老李这边,多多要些好处与方便。 李承乾身为嫡长子,又是太子,自然是备了礼物的。 所以在老李寄望完李慎后,太子就起身招了招手,而后太监何逊就走了进来,把一份礼单递到了李承乾手上。 李承乾也像李世民那般,洋洋洒洒、慷慨激昂,又是夸又是赞的说了一通,这才把那份礼单递给了李慎。 随着李慎谢过后,李承乾还会表现出一番依依不舍来。 而后低头扫视自己身上,随即摘下随身携带的玉佩,珍重的交到了李慎手上。 “见此玉佩如见大哥,往后还望常带于身,如大哥常伴你身边。”李承乾说的格外动情。 旁边一直默默观看的李治一阵恶寒,不自觉的抖落着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承乾后便是胖子李泰,也像李承乾那般,先是把陈生递过来的礼单递给李慎。 而后也是从自己的袖袋中,拿出一方上好玉石所刻“魏王青雀”的印章,珍重的送给了纪王李慎。 随着李泰做完依依惜别之态后,李世民、李承乾、李泰,包括杨淑妃、韦贵妃,目光此刻都集中到了李治身上。 李治眨动着无辜的大眼睛,心里渐渐开始发慌。 没人告诉自己啊! 然而,众人像是商量好的一般,面对他的惶恐无动于衷。 于是晋王下意识的摸向自己右侧的挎包。 是的,来大吉殿他还背着他的挎包,因为里面有他这几日在昭陵记载下来的种种,本打算今日给暴君看,而后与老李做交易的。 所以此刻伸进挎包里的手,在碰触到了一件坚硬的物件后,这让李治心头一动。 于是晋王缓缓站起身,面对神态诚挚的纪王李慎,李治一脸的情比金坚、语重心长:“以后在襄州,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要跟我说,虽然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不管你在襄州遇到什么事儿,记得一定要跟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纪王李慎感动的想点头,但又觉得晋王的话……好像哪里不对。 “哦,对了。这方砚台跟随我多年,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今日便赠送于你……。” 不知何时跑到李世民怀里的李明达,眨动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李治手里那方颤巍巍的砚台,惊讶道:“呀……九哥还是把驿馆那方砚台给偷回来了……。” 一脸情比金坚、语重心长的晋王殿下,瞬间僵在原地、社死当场。 ------------ 第十九章策 夜色渐深,魏王李泰最后一个离开了皇宫。 杨淑妃头一次留在了立政殿,至于李福则是被乳母抱着回了后宫。 此时的李世民,则是在立政殿内的书房。 杨淑妃亲自端过来一杯茶离开后。 立政殿外传来了脚步声,新晋的随身太监明英,带着曾经的随身太监王相和走进了书房。 李世民挥了挥手,明英便走出了书房,随手把房门轻轻关上。 放下手里的奏章,李世民抬头看了一眼王相和。 “跟朕说说吧,这几日雉奴在昭陵、醴泉都做了些什么。”李世民往椅背上舒服一靠道。 “晋王每日都在巡视昭陵,记录修建昭陵的一些问题与不足之处。每日回到驿馆后,便是在书房整理往后该如何修建的一些对策……。” 王相和一五一十的说着李治这几日在昭陵的一举一动。 一些他没有参与的,也都通过三言两语,从谢远怀那里旁敲侧击出了不少。 “每天都如此吗?”李世民挑眉问道。 “每天如此。”王相和回答道。 李世民微微叹口气,脑海里回想着昭陵的样子。 “每天如此,一连好几个时辰上山下山,这份孝心难得了。”李世民最后欣慰总结道。 随后又问了一些问题,王相和也都如实回答。 当从王相和嘴里得知,李治、谢远怀查到山体坍塌的遇难、受伤人数,与工匠名册有出入时。 李世民那双丹凤眼,瞬间变的锐利了起来,像是两道利刃一样,直插王相和的心脏。 王相和低头不敢与之对视,甚至忍不住脚下偷偷往后退了半步。 “真有此事儿?”李世民冷哼一声问道。 王相和斟酌了下,如实说道:“奴婢无法确定此事的真假。因为晋王跟那谢远怀想查,但……。” “但什么?”李世民的语气变的很不耐烦。 “但好像是遇到了阻力,查不下去。” 王相和飞快说道,随即补充道:“奴婢也曾无意看到谢远怀摇头叹息,因为晋王在山体坍塌那一天,曾亲自找到太医属的给谢远怀包扎伤口。所以谢远怀对晋王可谓是感恩戴德,那天就摇头叹气、自言自语着说什么只怪自己品级太低,跟年幼的晋王在那些人跟前没有份量,要是换做别人,他们早不敢如此掩饰了等等之类。” 李世民沉默着像是辨别王相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而后道:“雉奴没有对那陵令、县令等人发过火?没有强行要查吗?” “没有。晋王顾大局识大体,晋王的意思是,自山体坍塌导致工匠受伤遇难后,那么一切都没有如何抚恤他们重要了。而且……晋王的意思是,因修建昭陵而出现的混乱,并不是谁一个人的错……。” “这件事雉奴如何看?”李世民继续问道。 “奴婢不知,晋王从没有透露过。” “那谢远怀也不知道吗?”李世民有些惊讶,难不成那混账小子如今都已具备城府了? “想必是不知道,昨日离开时,晋王曾吩咐那谢远怀,在晋王不在的这些时日,他谢远怀在昭陵的差事,就是给晋王当眼睛,只能看不能说。”王相和回忆着昨日听到的谈话道。 “哦,对了。” 王相和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晋王每天在书房都会书写很多文章。好像……有取名为《摘要》的,有取名《守则》,哦不,好像是《安全准则》……。” “去武德殿。”李世民突然起身,把苦苦思索的王相和吓了一跳。 “晋王与两位公主殿下都已经睡了。”王相和小心提醒道。 “谁说朕要找他了?”李世民不满的看了一眼王相和。 王相和随即明白,就像是李治头一天住进武德殿一样,陛下是要偷偷去看望晋王与两个公主。 杨淑妃还在等着李世民,见李世民要出去,便急忙起身。 李世民匆匆说了一句:朕很快回来。 而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留在立政殿门口的明英,倒是让杨淑妃放心了不少。 从而更加笃信,陛下肯定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整个武德殿静悄悄的,李治、李明达、李清三人的房间,只有一盏小小的灯火,以及一个守夜宫女。 而外间则是宫女姜楠的房间,姜楠此时还在陪着守夜宫女。 外面轻微的脚步声,让姜楠一惊:谁人这么晚了还来武德殿? 轻步走到外面,看到李世民后,第一反应就跪了下来。 而李世民像是做贼似的,把食指飞快的放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雉奴的那个挎包在哪里?”李世民小声对姜楠问道。 一边问,一边还抬头看向姜楠身后的房间方向,像是怕惊醒了李治等人。 “回陛下,在书房。晋王回来后,又在书房坐了好一会儿后,才跟两位公主洗簌后回房间的。”姜楠也压低了声音说道。 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王相和掌灯走在前,姜楠更像是做贼一般,一边开书房的门,一边听那边是否有动静传来。 随即三人走进书房,李世民示意姜楠可以离开了。 书房内,王相和原本还想要多点几盏灯,但被李世民拒绝了。 示意他把书房门轻轻关上即可。 王相和蹑手蹑脚的把书房门关上,转身望向桌前,只见李世民已经开始打量着李治的那个式样怪异的挎包。 但他也不得不佩服,这式样怪异的挎包,好像还真挺适合李治这般年纪来背着。 “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啊,还挺重。”李世民小声嘀咕着。 随即打开那挎包,先是从里面小心掏出一摞纸张。 放在灯前看了看,上面的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字,或者是简明扼要、潦草至极的画。 老李并没有立刻细看,而是对这挎包里的其他东西也起了好奇心。 放下那厚厚一摞纸,掀开那挎包的口,随即又拿出了两支长短不一的毛笔。 笔端还有两个粗糙的,用细竹管做的笔帽,是用来保护毛笔笔尖的。 而后又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则是手指长短粗细的炭笔。 翻了翻后还找出了一个火折子,包括两把梳子、红绳等,显然是给李明达、李清梳头用的。 而后拿出了两根铜簪子,跟李治当初买给李明达、李清的金步摇很相似,造型都是以简单、实用为准。 随即又掏出了一个小布包,打开后,只见里面放了一些果脯零嘴。 不用想都知道,这些还是用来哄李明达跟李清的。 最后还从包里翻出了一小块廉价的墨条,看那大小好像已经用了很久了。 文房四宝齐全,但并没有找到镇纸,估计是嫌太重了。 当然,也没有砚台……。 哦,对了,今日当作离别礼物送给李慎了。 “明日把朕那方砚台给晋王拿过来。”李世民看着满桌子的“乱七八糟”,既心疼又欣慰。 在他看来,李治当作宝贝的这些东西,全部加起来估计也值不了几个钱。 唯独值钱的,可能就是那两个铜簪子了。 可惜,还是给兕子跟清儿准备的。 “怕是您给了晋王,殿下也不舍得用。”王相和在旁边小声附和道。 “为何?”李世民诧异道。 随即不等王相和回答,李世民就欣慰的笑了。 可不是,若是舍得用,就不用去了趟醴泉驿馆,还把人家的砚台给顺回来了。 示意王相和把那“乱七八糟”再重新给李治装回去,随即李世民就拿起了那厚厚的纸张。 纸张下面的数十张还没有写字,看来是备用的,拿在手里摩挲着,也不是什么好宣纸。 《工匠明细》中,上面有很多问号,但李世民不懂那些符号。 拿在手里猜了半天,算是猜出了可能的意思是未定。 而后翻了几张,看到了那《摘要》,上面寥寥数语,刺眼的倒是最开始的三个字:致暴君。 既有《守则》,也有《安全准则》,通篇大意是以因山建陵的安全来展开的。 《守则》是约束官员的,《准则》是针对工匠的。 一份《材料明细》进入了李世民的眼睛,细细端详了一番,发现李治记载的还颇为细致。 包括了各种各样从各地运送到昭陵的材料等,有些后面还标记了具体用途以及……应该是数目吧? 李世民不确定,因为还是很简单的符号。 但他琢磨了半天,也没有琢磨明白。 问王相和,王相和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也不知道啥意思。 其实,就是阿拉伯数字。 而在那些简单的符号后面,还有单价、总价一览,而后后面有些是问号,有些是数字。 总之,看了好半天之后,李世民一知半解的有些头昏脑胀:这还不如完全看不懂呢。 再往下翻,又看了名为《策》的东西。 第一行直接了当:回去后,找适当的时机,请求暴君暂停修建昭陵。 第二行:石灰、水泥,有用。 但需要实验,恐怕需要的时间不会短,因为我不会。 第三行:画出昭陵的全貌,以此吸引暴君,从而达到第四个目的……。 第四行:谢远怀的官太小了,我的年纪太小了,我俩加起来也够不上人家正眼看的份量。 所以得给谢远怀要官、加品。 就以第二、第三为条件,跟暴君谈判、交易。 但有可能第一点会招来暴君的痛揍,所以需带着兕子、清儿一同前往,给我打掩护。 李世民越往下看,手就越发抖的厉害。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啊,自己这混账逆子,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算计自己! “你看看,这是人子所为吗?这……这简直就是禽兽啊!” 李世民气愤的抖着手,把那张《策》递给了王相和看。 而后想要发泄的狠敲桌面表达不满,但又怕惊醒了熟睡中的逆子。 “陛下……。” 王相和一脸为难,看着李世民还要继续翻,急忙紧张的提醒道:“陛下小心。” “怎么了?”李世民不明所以。 “不能弄乱了吧?要不然晋王会不会发现有人动了他的包?”王相和把那张纸递了回来。 李世民半信半疑,愣了下后,还是接过了那张纸,夹在了原先的地方。 ------------ 第二十章晋王李治 随着继续往下翻,李世民的表情,连王相和都觉得有些诧异。 因为他完全无法看出来,此刻陛下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愤怒?喜悦?欣慰?沉重?悲哀?激动?难受?高兴?痛苦?麻木? 还是等等其他情绪? 接下来几页全是绘画,像是一个陵寝的草图,其中一张最为中间写着长孙皇后四个字。 而后左右两侧是:李明达、李清。 李世民接下来飞快的翻看着十来张图画。 在不同的地方看到了李承乾、李泰、长乐、豫章、城阳等等他熟悉的名字。 甚至包括一些官员、宗室的名字都有所标记。 但就是没有找到他自己的名字。 李世民瞬间感到有些麻木,陵都不让自己守了? 这是把自己埋哪儿了? 李世民不死心,再次从头更加仔细的翻阅。 但他却不知道,这只是李治每天晚上哄李明达、李清二人睡觉时胡乱画的。 至于那关于昭陵的全景图,李世民已经翻过去了。 而且因为是草图,李世民压根儿就没看懂,还道是李治、李明达、李清三人胡乱画的呢。 翻完了厚厚的一摞纸,李世民意犹未尽,再次看了看李治的挎包。 而后把蜡烛往自己跟前挪了挪,又开始从头翻阅起来。 这一翻阅,静下心来的李世民完全忘记了时间在他指尖飞快的流逝着。 赶了一天路的王相和,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李世民都没有察觉。 蜡烛由一根变成了两根,李世民也依旧没有罢休的意思。 直到外面从远方隐隐传来了接连不断的鸡叫声时,李世民才突然抬头。 “天快亮了?为何不提醒朕?” 李世民眼睛有些通红,此时才觉得保持一个姿势坐了一晚上后,有些腰酸背痛。 很像早年征战疆场时,坐在马背上打了一场惨烈的战争似的。 “回立政殿,今日朝会后,带着那逆子来一趟两仪殿。” 李世民帮着收拾好那一摞纸,与王相和一同给放回到挎包中。 一晚上的翻阅,让李世民在李治那厚厚的纸堆中收获颇丰。 但若是细细想来的话,其实都是个大概,而且有些地方很是理想化。 不能说是幼稚。 对于修建昭陵的种种,李世民倒是很认可的。 但要提高工匠的月钱这一条,他不是很认同。 当然,主要的原因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国库里其实没有多少钱。 而且那些钱还都有更为重要的用途,比如打仗,比如修建一个新的皇宫等等。 所以……李世民摇了摇头:细节很到位,大局观稍有欠缺。 …… 两仪殿内,早朝的朝臣们不知因为何事在争论。 李世民也不理会,摇了摇头,继续暗自琢磨着李治书写的那些东西。 按照李治那《策》所说,虽然中心思想是要算计自己,给谢远怀加官晋级。 但结合着那第二行的石灰、水泥来看。 他要暂停修建昭陵,目的跟房玄龄的提议却是完全不同,可能就是跟那石灰、水泥有关。 但具体是干什么用的呢? 李世民不知道。 因为后面所写的那些东西,每一个字他虽然都认识。 但连在一块儿后,他就云里雾里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但不管如何,这方面显然是一大块儿。 坐在龙椅上的李世民,从李治那书写的诸多繁杂的内容上,以及耳边朝臣的争吵不休中,思绪不知不觉的转移到了杨淑妃那有些哀怨的表情上。 说是去去就回,但却在李治的书房待了近一夜。 所以今早杨淑妃的神情有些哀怨是可以理解的,至于眼圈通红……。 也不知道是一夜没睡,还是心里委屈。 算了,今夜自己亲自去后宫吧。 朝臣还没有争论完,李世民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散朝。 阎立德自昭陵出事儿后,独自来宫里见过李世民一次。 接下来便一直没有上朝,而是在家闭门思过,等候处置。 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徵等臣子,他都一一征询过如何处置这件事情的意见了。 之所以到了现在,李世民还没有下定决心如何处置阎立德,还是跟自己的儿子魏王李泰有关。 “陛下……。” 魏徵神色不悦道:“陛下今日上朝心不在焉也就罢了。但不知将作大匠阎立德一事儿,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臣等讨论了半天,还请陛下尽早决断。” “朕心里有数。” 李世民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都先回了,朕决定了再跟诸卿商议。” 魏徵看着敷衍他们的李世民,上前一步又要说话。 李世民无奈叹口气,急忙搪塞道:“朕一会儿还要与各个将军商议府兵一事儿,依朕看来,兵事当优于政事。各位先回吧,有事儿朕派人找你们。” 说完后,李世民就起身先溜了。 没办法,今日朝会上,他脑子里想的都是那混账逆子的这个策、那个则,尤其是那关于陵寝的画,竟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这让李世民心里很愤怒,同时又有一些……小失落。 更何况,阎立德一事儿主要还牵涉到了魏王李泰。 魏王妃阎婉,乃是阎立德之女。 他若是不考虑青雀的感受随意处置的话,岂不是伤了青雀的心? 两仪殿书房内,明英接过宫女端来的茶,亲自放到了李世民手边。 “晋王还没过来?”李世民问道。 “回陛下,还没。奴婢派人催一下?” “不用,朕正好先清净一会儿。”李世民揉了揉额头。 如今精力不如当年了,这才一宿没睡,就已经觉得精力不济了。 想当年,哪怕是在马背上驰骋个三天三夜,下得马背后也是如履平地,该干什么干什么。 …… 武德殿,李治一个人坐在书房沉思。 被人看轻是一件很伤自尊跟屈辱的事情。 这一次祭奠昭陵的经历,仿佛让他回到了前世刚刚开始创业的那段时日。 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的白眼与轻视,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与心血,最后才在龙城拥有了一席之地。 李治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就像前世在龙城赢得笑面虎这个绰号,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褒义的肯定,而非贬义。 陵令崔英、醴泉县令常和这一次的看轻,让李治终于是彻底意识到,其实自己这个晋王如今就是个屁! 在没有影响力与权利之前,他们对你的尊重也只会流于表面。 而这种流于表面的尊重被撕开,露出了赤裸裸的轻视时,才最是让人感到屈辱。 李治没有在昭陵跟他们计较,正是因为他很清楚,当时若与他们计较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即便是事后能被以护犊子著称的李世民讨回公道。 但这种公道于他李治而言,完全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他这个大唐晋王的处境。 而他之所以身份尊贵,受人礼遇,也都是因为李世民跟整个皇室的关系,跟他自己则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当然,也更是因为如同投胎似的穿越,让他的身份变的尊贵。 但能否保住这份尊贵,保住自己该有的影响力,还需要如今的他靠自己的努力来赚取。 崔英、常和已然上了李治的黑名单。 而李治也绝不会错过借这次报复的机会,来提升他这个晋王在皇室、朝廷的影响力。 至于往后对于最高权力的态度……李治暂时不去想那么远。 如今才不过贞观十年,做好眼下的事情,在他看来比什么都强。 即便是往后的历史都因自己而更改了轨迹,无论是李承乾还是李泰当皇帝,但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实力,那么也必然能够在大唐拥有一席之地。 贞观时代本就是一个盛世。 既然错过了可为李世民雪中送炭的武德时代,那么就在贞观时代为这盛世锦上添花、画龙点睛! 脚步声打断了李治的思绪,姜楠微微有些气喘,胸前微微的高挺也跟着微微起伏着,很是养眼。 “送过去了吗?”李治问道。 “嗯,奴婢跟遂安夫人说了,一定要亲手交给太子殿下过目。”姜楠点头说道。 李治长吐一口气:“那就好。相信他一定会来。” 姜楠静静的站在旁边,她还是不太相信,只凭一首诗,就能让太子殿下亲自来武德殿。 当然,晋王之所以如此,也是逼不得已。 因为今日一早他去东宫了,但……人家没让他进去。 任凭他在东宫门口喊破喉咙,太子李承乾也根本不理会他。 乳母遂安夫人甚至都跑了出来说情,但李承乾就是不让李治这个扫把星进他的东宫。 于是一怒之下的晋王,气哼哼的在东宫放了狠话:李承乾你给我等着!我定要你亲自来武德殿请我进你东宫! 是的,狠话放完之后,还没跨入武德殿的晋王就被人打脸了。 武德殿内宫女站在门口,把一封来自豫章公主李映兰的亲笔书信递给了他。 信很简单,也很伤人:再敢逼着你姐夫唐善识跟你去不该去的地方,狗腿给你打断!以后不准来我家!不欢迎! 这是身为一个姐姐该说的话? 这是一个昨夜刚刚跟自己弟弟分别后,隔日给弟弟捎来的书信? 这……这上面说的还是人话吗? 亲情呢?亲情在哪里? 心寒的晋王颤抖着手,心滴着血:人嫌狗厌的不应该是李明达跟李清吗? 为什么是自己? ------------ 第二十一章兄弟齐心 李治显然不会知道,自那日安乐馆分别后,唐善识那悲惨的遭遇。 自然,也就体会不到,豫章公主李映兰昨夜自皇宫回到府里后,看见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唐善识时,整个人痛心都快要死了。 打得太狠了啊! 伤的太重了啊! 不过好在,李治也只是接到了豫章的“冰冷”书信。 长乐公主李丽质倒是没有给他幼小的心灵雪上加霜。 当然,李治也很有自知之明,今日一早东宫没进去。那么胖子青雀的魏王府,自己也肯定进不去的。 毕竟,那日被暴君揍过后,胖子青雀的誓言犹在耳边盘旋。 不过他相信,胖子青雀今日肯定会来武德殿的。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自己是昭陵坍塌时的当事人。 而至于不让自己进东宫的李承乾,只要拿《氏族志》的真正目的拿捏他就行了。 “你说什么?”李治走神儿,没听清楚姜楠的话。 “奴婢是说,太子万一不来呢?”姜楠有些不确定道。 李治笑了,继承了长孙皇后端庄优雅基因的晋王,笑起来还是很可爱。 想必往后长大了,必定也会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俊俏少年。 “那你理解我给太子的那首诗吗?”李治问道。 王相和去魏王府捎口信还没回来,正好有时间考校考校姜楠的才智。 明眸皓齿的姜楠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显的水灵灵的眼睛格外灵动:“奴婢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奴婢愚钝,实不知太子为何就会因为这首诗前来。” 毕竟,今日一早东宫坚决拦住他们不让进的态度,可谓是历历在目、言犹在耳。 “自然是跟氏族志有关。” 李治买了个神秘的关子,而后又拿起笔,把送给李承乾的那首诗再次写了一遍。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当然,除了这首诗之外,李治还问了李承乾一个问题:你知道父皇修撰《氏族志》的真正目的吗? 因此他相信,将要全权修撰《氏族志》的李承乾,必然会感兴趣。 毕竟,昨日自己刚回宫时,他们两人就在武德殿等着自己了。 虽然后来因为老李在大吉殿设宴,使得两人都没有机会跟自己开口。 但他相信自己今日这番相请,两人必然会来。 …… 东宫丽正殿,太子李承乾在遂安夫人的央求下,还是展开了李治给他的书信。 你知道父皇修撰《氏族志》的真正目的吗? 而后便是那首诗。 李承乾盯着那张纸看了好一会儿,就在遂安夫人都感到有些不安时,李承乾这才缓缓把信放下。 “还说什么了吗?”李承乾面对乳母遂安夫人笑的很温和。 “没了。” 遂安夫人急忙摇着头,她绝不会把李治叫嚣的狠话重复一遍给太子的。 “说……说啥了呢都?”遂安夫人小心翼翼问道。 “一首诗而已。”李承乾却是皱起了眉头。 这首诗显然说的是曾经的建康城,如今的江宁县。 晋、宋、齐、梁、陈等朝,都曾在此建都。 隋文帝在立国后,曾下令把繁华富庶的建康城夷为平地。 究其原因,正是因为这里往往是谋逆者建都的第一选择。 而宋、齐、梁等朝便是最好的明证。 因而如今即便是李唐已经对前隋取而代之,但在抑制建康城一事儿上,策略却是出奇的一致。 当初的建康,如今也已经被周边瓜分殆尽,整个建康也就变成了一个暮气沉沉的江宁小县。 朱雀桥、乌衣巷,李承乾自然明白这代表的是什么。 王导、谢安便是当时的门阀士族。 飞入寻常百姓家? 李承乾有些犯难,不知道李治最后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遂安夫人见关乎于朝堂政事,便悄悄退了出去。 而后不一会儿的功夫,李承乾便离开了东宫,带着何逊向武德殿走去。 武德殿门口,李承乾跟李泰不期而遇。 两人再次面面相觑:“你怎么来了?” “雉奴说是有要事相商,请我过来的。”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随即二人同时看向武德殿大门口,只见欠揍的老九已经得意的站在了门口。 “姜楠,给太子、魏王上茶。” 李治大手一挥说道。 书房内,三兄弟再次齐聚一堂。 不过短短几日,三人心头可谓是百感交集。 随着姜楠奉上茶,关上书房的门离开。 李泰率先开口:“你想干什么?” 李承乾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李治,他也很想知道,这混账又想作什么妖。 “很简单,我想跟大哥、四哥谈个条件。”李治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 李承乾跟李泰互望一眼,心头各有打算。 李泰虽然不清楚李承乾为何会被李治拿捏,但他却是很清楚,自己为何会被李治拿捏。 当下率先开口道:“你先说说什么条件。” “当然,这事儿也不是为了我,我所做的这一切主要是为了母后,其次……是为了我等身为人子的至孝之心。”李治把高度拉了上来。 而且还同时把李承乾跟李泰架到了孝子的份儿上。 李承乾、李泰同时皱眉头。 李治一说是为了母后,两人便明白是跟昭陵有关。 毕竟,这一次昭陵坍塌一事儿,已经让许多人如坐针毡了。 之所以老李还没有处置这件事情,如今朝野上下自然也是议论纷纷。 无论是东宫还是魏王府,也早就已经有人提议李承乾、李泰上奏,以此来表达他们的关切。 事实上,他们也听了各自府里官吏的提议,各自上了奏章。 但都是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你是想我跟你四哥上奏父皇,处置将作大匠阎立德?”李承乾开口道。 李泰立刻瞪了他一眼。 而李承乾毫无所觉,目光一直看着李治。 李治摇了摇头,看向李泰道:“那就看四哥是什么意思了,毕竟,我可是当事人。” “雉奴,你是要威胁你四哥吗?”李泰不悦问道。 “那倒不是。” 李治急忙否认,瞟了一眼李承乾,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阎立德有罪还是无罪,即在你也在我,也在大哥。但母后能否安安静静、不受打扰的长眠于昭陵,更在于我们三人。” “直说吧,你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李泰率先沉不住气。 今日来时,王妃阎婉还在他面前哭诉,深怕阎立德会被罢免流放。 “请大哥、四哥为太常寺太祝请功说好话。当然,我也会跟父皇提的,但我人微言轻,显然不如你跟四哥。” 李治看两人不说话,便继续说道:“陵令崔英、醴泉县令常和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这是我在昭陵那几日亲眼目睹。母后长眠之地若是交到此二人手中,我怕母后……。” “你为何不直接找父皇呢?”李泰问道。 “是不是前几日在昭陵,那陵令跟县令欺负你了?”李承乾也问道。 像是给李泰提了个醒,李泰啪的一拍桌子,站起来问道:“是吗雉奴?跟四哥说,他们真欺负你了吗?” 看着李泰义愤填膺的样子,再看看李承乾阴沉的神情,李治心头闪过一丝暖意,终究还是把自己当成了亲生兄弟! 李治没有直接回答,先是拉着李泰的胳膊,让其坐下。 “一次找父皇帮我讨公道,两次找父皇帮我讨公道,那三次四次呢?五次六次时我又该找谁?找父皇?找大哥?还是找四哥?” “你们保护的了我一次两次三次,但若是后面还有无数次呢?难道你们要保护我一辈子?” “那又何尝不可?你是我跟你四哥的亲弟弟,保护你一辈子又有何难?”李承乾沉声说道。 “不错,就算是保护你一辈子,你四哥也是心甘情愿。”李泰重重点着头道。 “那我还想有朝一日可以保护你们呢。”李治心头很暖,言语带着感动道。 李泰看着李治欣慰的笑了,而李承乾的表情倒是没有多少变化。 “这件事情怕是还需从长计议,雉奴,你手里可有他们的把柄证据?”李承乾身为太子,还是颇为老成持重。 李泰也有些紧张的看向李治,即是担心牵扯到他的老丈人阎立德,也是关切李治手里到底有没有确凿证据。 李治摇了摇头:“因为我根本插不上手,只能靠自己那几日看到的去查找,所以暂时没有。” “陵令崔英正五品上,醴泉县令常和,同样是五品。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就算是告知父皇那里,也难办。”李承乾看着李治说道。 “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而且……。” 李治沉吟了下,继续道:“而且我还有些东西要给父皇看,待父皇看了后,相信父皇还会让我去昭陵的,到时候我希望你们能帮我。” “所以你会把阎立德排除出去?”李承乾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李泰,对李治问道。 李治点了点头:“我会尽最大努力,包括对大哥你。” 这句话一语双关,听在李承乾跟李泰的耳朵里,则是有着不同的见解。 对于李泰,自是不用多说,显然就是帮阎立德洗脱责任。 而对于李承乾而言,自然都是在那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那句诗上。 李承乾的到来,也让李治相信,他一定是读懂了那句诗与《氏族志》的真正目的,并非只是为了单纯的皇室李姓排名靠后。 ------------ 第二十二章请君入瓮 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离开武德殿时,神情都很严肃。 两人的随身太监,显然也不知道三兄弟在武德殿到底密谋了一些什么。 书房内的李治,随着太子跟胖子离开,嘴角渐渐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 而这种浅浅的微笑,却是显的与他九岁之龄极不相符。 微微叹口气,思索着下一步就该主动老李时,王相和带着明英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晋王,陛下请您去趟两仪殿。” 李治没招手,明英也不好踏入书房,只好在门口行礼道。 “是吗?”李治眼睛一亮,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 当下把早已经整理好的挎包背上,走出书房后还是回头看了看,正打算把李明达跟李清带上时,武德殿门口出现了端庄靓丽的杨淑妃的身影。 “母妃……。”李治愣了下,还是行礼道。 “母妃打算亲自带她们去后宫望云亭逛逛。”杨淑妃优雅笑道。 “这……。”李治犯嘀咕了。 这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吧? 自己这去两仪殿,还想靠那两个左右护法保护呢。 “怎么?还不放心母妃?还是怕她们不跟母妃走啊?”杨淑妃含笑说道。 “那倒不是,主要是……。” 李治有些抓耳挠腮,道:“主要是父皇让我们去两仪殿,您看,明英这不亲自来接我们了……。” “晋王,陛下让您一人过去。”明英像是给杨淑妃打辅助,在旁低声说道。 而李明达、李清此时也从武德殿的另外一间房间走了出来。 看到厅堂站立的杨淑妃后,两个小家伙立刻上前乖巧的行礼。 随着杨淑妃从身后宫女手里接过一些零嘴奖励两人后,两人立刻就高高兴兴的跟李治挥挥手,而后蹦蹦跳跳的……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晋王殿下望着那蹦蹦跳跳的背影,一时之间心头有些凌乱。 怎么办? 左右护法不在了,这若是跟暴君谈崩了的话……。 后果可就……不堪设想啊。 “晋王请……。”明英在旁对有些失神的李治说道。 “哦,那那……走吧。” 李治此刻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安。 就像是前世出门忘带手机般,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仿佛少了点什么。 …… 两仪殿的书房内,只有李世民一个人。 李治跨进殿里后,明英与王相和在身后就把房门轻轻关上了。 这一举动吓得李治差点儿掉头就跑。 加上李明达、李清两个左右护法不在,晋王殿下此刻更加心虚了。 “来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李世民合上中书省递上来的奏章。 “儿臣见过父皇。” 此时的李治,跟刚刚在武德殿从容不迫的蛊惑李承乾、李泰的那个晋王,完全是判若两人。 看着谨小慎微、恭敬有加的李治,李世民也是不由心头一笑。 逆子还挺懂的审时度势啊! “父皇召儿臣过来,不知有何训示。”李治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大部分时候还是一直瞄着那不远处的房门。 “九嵕山山体坍塌,没伤着哪儿吧?”李世民声音柔和的问道。 “父皇,昨夜在大吉殿的家宴上,您已经问过儿臣几次了。”李治如实说道。 李世民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李治,而后指了指桌面上的砚台:“看看这方砚台喜欢吗?喜欢的话就拿去自己用。” “真的啊?”李治双眼瞬间发亮。 他早就注意到那方砚台了,只是没想到是老李送给自己的。 随着李世民的手在虚空中指了指,示意他可以拿走了。 李治立刻面带惊喜的走到跟前,捧在手里打量着。 不论是大小还是重量,放在他那挎包里都正合适。 “乌金砚?” 李治满脸惊喜的看向李世民:“这……这可是宝贝啊。” 看着李治满脸的惊喜,李世民也是由衷的感到高兴。 不自觉想起昨夜翻看李治那寒酸挎包时的情景,心头瞬间是即好笑又心疼。 “这几支笔也拿去吧,兕子跟清儿还小,笔墨易损,留着备用吧。”李世民又把几支毛笔从桌面推到李治的跟前。 “狼毫?” 李治欣喜的拿起一支笔仔细打量,看着李世民不确定道:“宣城紫毫?这……这很贵吧?” “每岁宣城进笔时,紫毫之价如金贵。” 由此可知,宣城紫毫的珍贵。 也难怪李治乐得都合不拢嘴了。 他是真心喜欢啊。 但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他其实一直都是简朴的性子。 对于什么东西,都以够用就好为标准。 即便是后来他已经富甲一方。 因此刚刚穿越过来时,李治还着实为他卡里的巨额存款心疼过。 不过久而久之,慢慢也就习惯了。 权当是便宜银行那帮孙子了! 李世民则是若有所思,长孙皇后在世时,他还真没发现,自己众多儿子中,竟然有这么一个土包子。 不错,那方砚台以及这几支毛笔,虽然说是珍贵了一些。 但对于一个皇室出生的皇子来说,不至于表现的这么惊讶吧? 何况,李治的这种惊讶跟惊喜,完完全全是发自内心的,根本就不是装的。 毕竟,放眼整个天下,恐怕没有一个人,比他赏赐别人东西的机会还要多。 所以也就没有人比他李世民看的更真切,得到赏赐时哪些人是真高兴,哪些人是假高兴。 哪些是发自肺腑的,哪些是表面奉承的,哪些是不喜的,哪些是不满的,他都看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好了,装起来吧。”李世民的丹凤眼,此刻尽显温柔与慈祥。 “多谢父皇。”李治抬头看着李世民谢道。 这也是李治第一次发自肺腑的感谢李世民,而李世民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份直接的真挚。 “说说九嵕山的事情,你怎么看的?毕竟,当时你就在那里,别人给父皇上奏章,父皇派人去查看,都不如你这个当事人详细。” “父皇,儿臣以为,通过这次山体坍塌,或可暂缓修建一事儿。儿臣以为,人命关天,不论是工匠还是官员,都是命最重要。” 李治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说道。 李世民心头一阵冷笑:呵,这就要算计朕了。 朕刚刚给了他一方自己都没舍得用的砚台,还给了他好几支金贵的毛笔。 但这逆子呢? 这是白眼狼啊! 这就开始算计他父皇了啊! “说说你暂停为你母后修建陵寝的理由。”李世民淡淡说道。 而脑海里不自觉也浮现出了他昨夜看的那幅绘画;有李明达、有李清。 甚至连宗室的人都有,但诺大的昭陵,却没有他李世民的一席之地! 前些时日,朕还能混个守陵人。 现在好了,直接被移除了! “父皇。” 李治神神秘秘的趴到了桌子上,看着对面的李世民,依旧毫无所觉,不知老李早已经看穿了他的一切。 “父皇,儿臣发现了一种材料,它可以让建筑变的更为结实。” 李治神情认真而神秘:“这种东西要是做出来了,您知道吗?用它建成的城墙,就是您当年南征北战时用的攻城锤,都破不了它建的城墙。”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因山建陵后,哪怕是几百年的时间里,宵小都不可能破之!” 看着李世民那意味难明的眼神,后知后觉的晋王殿下还继续自信道:“真的,不信等做出来后您就知道儿臣没说大话了。所以您得相信……。” “既然有这么好的东西,那么会不会有什么条件呢?”李世民玩味儿的看着眼前的逆子。 “条件?什么条件?”李治愣了。 看着李世民那越来越锋利的眼睛,李治本能的瞳孔收缩了下。 糖衣炮弹! 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挎包,那里面有刚刚暴君给他的砚台跟毛笔! 灵光一闪间: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需要砚台的? 还给自己那么金贵的毛笔? 其中是不是有诈?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仿佛有着两条蓝色电光噼里啪啦。 “你想怎么算计你的父皇呢?” “您是不是动我包了?” 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同声质问道。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哼了一声! 李世民哼是因为不满,也像是承认自己动了李治的包。 而李治的哼,只是单纯的不满! 还有没有点儿人权了? 父子二人隔桌相望,眼神都变的很不善。 李世民很生气、李治很不满。 “啪”的一声,李世民重重的拍着桌面。 李治瞬间就向书房门口跑去。 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门打不开! 无论他怎么用力拉扯,书房的门就像是用水泥浇筑的一样,纹丝不动。 身后,不知何时起身的李世民,冷冷的看着自己的混账逆子! “为什么?” 李治转身看着李世民,发出绝望而不甘的质问。 “为什么?”李世民冷哼道:“朕问你,那石灰、水泥是何物?” 李世民缓缓向李治逼近,李治脚下偷偷往旁边挪动。 “盖房子用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做,需要跟工匠们试试。” ------------ 第二十三章得逞 李治脚步在挪动。 李世民同样脚步在挪动。 两人就像是两个绝世高手在比武,在游走寻找对手的弱点。 “所以你要给工匠加月钱?” “您……您真的动我包了?什么时候动的?” 李治怒声问道。 李世民不理会李治的问话,自顾自道:“而且你还要以此要挟朕,给太常寺太祝谢远怀加官晋级?” “最起码谢远怀比其他人有责任心,官不大,但人家责任心大,有错吗?这样的好官你不用,用崔英、常和那样的昏官,您想当昏君吗?” 李治气急败坏,其他都可以忍受。 但偷偷翻自己的包,是可忍孰不可忍! 叔可忍婶也不能忍! “朕是昏君还是明君,用不着你来教训。” 李世民冷哼道:“倒是你,无所不用其极的算计你父皇,你这是不孝!” “我……。” 李治胸口填满了悲愤与怒火,渣男暴君真的翻我包了! 完全不知道尊重他人的隐私! “我这不是算计,是谋略!所谓上兵伐谋!再说了,我之所以这样,也是为了我母后,跟你何干?”李治仰头挺胸、大义凛然。 但最终脚下却不得不跑的飞快,因为李世民要追着揍他了。 前两日刚刚总结出人生大道之理:很多时候屁股真的比脸面重要! 所以他绝不会轻易就范的! 于是,两仪殿的书房内,大唐皇帝李世民与自己的第九子晋王李治,开启了一场让两仪殿书房鸡飞狗跳的追逐战。 “你给朕站住!” “你不打我,我就站住。” “混账!” “暴君!” 桌面上中书省的奏章,被李治穿过时划拉到了地上。 李世民也没有时间捡起来,侧身穿过飞快的去抓李治。 李治人小,绕着桌子快速拐弯,李世民抓了个空。 不大会儿的功夫,两人都有的气喘吁吁。 但此刻两人的位置正好调换过来了。 李治站在了刚刚李世民坐的位置,而李世民则站在了李治刚刚站的位置。 “你那《守则》是什么意思?”李世民沉声问道。 “术业有专攻,防止外行指挥内行。比如:魏徵指挥程咬金打仗,程咬金指挥魏徵治国。” “《准则》呢?” “跟打仗一样,制止工匠、官员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满山猴子似的到处乱窜,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那怎么行?凡事都要有计划、有组织。” “那《明细》呢?” “进入九嵕山多少材料,耗费多少、用了多少,剩了多少,出入库都要有个具体数目才行。工匠的月钱,工匠的休沐包括官员的俸禄等等,都要明确记载。不然一团乱麻,最后如何对帐?同样,也是防止贪污出现。” “还要职责分明,该是谁管就是谁管,绝不能搞大锅饭。就像这次山体坍塌,若是职责明确化,那么就直接找负责人就是了。跟阎立德一点儿关系没有。” 一问一答间,父子二人再次易位。 李世民坐回了龙椅,李治站到了刚进来时的地方。 父子二人互相看着彼此,同样是思绪万千。 昨日大吉殿之家宴,与李治同岁的纪王李慎,过完年就将出藩任襄州刺史。 而且绝不是遥领。 因为如今老李的心思,一直都想着仿古世袭一事儿。 分封诸王、功臣永久性的担任一地官员,甚至可以由子孙来世袭。 这件事情虽然遭到了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徵等诸多朝臣的反对,可李世民此时依然还有些不死心。 也正是出于世袭分封的缘故,一众子嗣便早早被老李都扔了出去。 唯有这三个嫡子被留在了身边,最终折腾出了个李治逆袭称帝的历史进程。 而这世袭分封最后胎死腹中,究其原因,还要归功于长乐公主李丽质的进宫劝谏,才致使老李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由此可见,老李对于他与长孙皇后所生的子嗣,有着完全绝对的信任跟宠溺。 但此时的李治怀疑是不是历史写错了? 坐于上首的李世民,看着眼前的小兔崽子。 他不生气混账东西提议暂停修建昭陵,也不生气他提议给谢远怀升官晋品。 更不会生气这混账是不是因为纪王李慎出蕃一事儿,刺激了他也想做点儿事情。 就像魏王李泰主动请求编《括地志》,太子立刻就打起了《氏族志》的主意。 他只是生气,这混账东西竟然把小聪明小算计,打到了他李世民的头上。 再者加上昨日又有房玄龄、长孙无忌的提议,李世民其实也很意动,就是把修建昭陵之事儿全权交给李治。 最后由阎立德、阎立本来辅佐他。 只是……李世民不得不考量,李治认为的昭陵坍塌一事儿跟阎立德无关,背后是否有魏王李泰的影子。 是不是除了眼前的混账东西算计自己外,更是李泰筹谋的黄雀在后? 此刻的大唐皇帝才发现,自己这三个嫡子,好像还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你认为与阎立德无关,确定不是再替他求情?还是说……是你四哥让你如此说的?”李世民锋利的丹凤眼,审视着李治。 “儿臣只是就事论事,跟那胖子……不,跟四哥无关。” 李治差点儿吐鲁嘴,把平时对李泰的称呼说出来。 但即便是他改口快,李世民还是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哼了一声道:“你想让朕如何提拔那刚被朕罚俸半年的谢远怀?” 唉……。 李治当着李世民的面,竟是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 “怎么?这就让你为难了?”李世民冷笑着道。 又是叹了口气,李治才说道:“通过前些时日的相处,谢远怀此人儿臣还是比较了解的,怎么说呢?” 李治咬着嘴唇斟酌着措辞:“此人属于入佛门六根不净、入官场野心不足……。” 李治的比喻把李世民给逗笑了。 不得不说,在李世民看来,李治对于谢远怀的评价还是比较精准的。 因而,他也就猜到了,李治为何要提拔谢远怀了。 虽然入佛门六根不净、在官场野心不足。 但此人倒是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唯命是从。 能力与担当不够,但责任心却是足够,算是属于另外一个王相和。 想到此处,李世民终于想明白李治为何评价谢远怀入佛门六根不净了,这是把谢远怀当成了王相和、明英这等太监来看待了。 于是瞬间李世民开怀大笑了起来,倒是把一直一脸警惕的李治给吓了一跳。 “你这个比喻很是恰当!而且父皇这朝堂之上,像谢远怀这般的官员还不在少数,哈哈哈……。” 李世民又是一阵仰头开怀大笑。 李治一脸莫名其妙:我特么给你讲笑话呢? 还是……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笑话? 不过李世民很快停下了笑声,道:“这件事情父皇记在心里了。这样吧,你不是很喜欢那入佛门六根不净的谢远怀,想给他升官吗?但大唐自立国起,无重大功绩者想要平地连升数级,那是天方夜谭。” “不过……。”李世民沉吟着。 “不过什么?”李治神情振奋问道。 “你不是说你有那能建更坚固的房子的石灰、水泥吗?这样,你只要做出来了,朕就给他升官晋级。昭陵一事儿,朕也让你全权负责,就由阎立德、阎立本来辅佐你,如何?” “好,一言为定,儿臣多谢父皇……。” “先别急着谢我。” 李世民忽然神色一冷,沉声道:“但若是你做不出来呢?你可知这就是欺君之罪?!” 再次出乎李世民的预料,只见李治两手一摊:“要不到时候您砍了我?” “混账!”李世民怒喝一声。 李治拔腿就跑,李世民脱鞋就追! 而这一次,两仪殿的书房门一拉就开,李治头也不回的就窜了出去,倒是把领着李明达、李清的杨淑妃给吓了一跳。 李世民看到门口的杨淑妃与两个小女儿后,便也不在去追李治。 只是遥遥说道:“这件事情朕允了,朕就给你两个月的时间,若是做不出来,朕虽然没办法砍了你的脑袋,但朕也能让你在榻上躺个十天半月!” 杨淑妃领着李明达、李清进了两仪殿的书房,逃过一劫的李治带着王相和回到了自己的武德殿。 一切都比想象中的容易,无论是说服太子李承乾跟胖子青雀,还是说服父皇李世民。 而他也相信,老李既然答应了,那么自然就不会反悔。 至于太子跟胖子,他们想要半途反悔的可能性也不大。 东宫内,李承乾再次拿出了李治写给他的那首诗。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已经完全明了这首诗跟《氏族志》的关系与真正的目的:便是要让《氏族志》中被列为第一等的门阀士族,变成寻常百姓家。 并非原来自己单纯的猜想,父皇只是为了给皇室争一个姓氏等级的排名。 如此一来,他所要修撰的《氏族志》,在他手里的分量也就更重了几分。 只是他不知道,雉奴到底有什么底气跟办法,敢口出狂言,认为只要帮他对付了陵令崔英跟县令常和后,他就会告诉自己一个消除门阀士族的最佳办法。 而且还明年科举时就能看到成效! 这……这可能吗? 李承乾有些怀疑。 我是不是又被那小混账给骗了呢? 而此时的魏王府,李泰手拿李治派人送来的手信,安慰着阎婉。 “这下你安心了吧?你父亲最起码在元日前,不会有事儿的。” “但是……元日后呢?”阎婉双眼微红、忧心忡忡。 “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李泰温柔的看着阎婉安慰道。 ------------ 第二十四章拉拢 三日后,已是十月中旬,天气渐寒。 不出李治所料,暴君老李在朝堂上宣布了暂停修建昭陵一事儿。 而关于对死伤工匠的抚恤一事儿,便也落到了他李治的头上。 同时,为了那石灰、水泥,李治奏请老李允许后,再次离开皇宫前往醴泉县。 左右护法李明达、李清本来还想跟着他一同前往。 不过天气越发寒冷之际,李治已经舍不得让两个小丫头跟着自己去受苦了。 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总算是把左右护法交给了立政殿。 而他也带着王相和、姜楠两人,再次驶出了皇宫。 寒露已至、霜降便不远,距离立冬也就更近了。 好在,冬至以前,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 按照李治的推算,到时候即便是鼓捣不出水泥来,但应该距离“真相”也不会太遥远。 而且他也有信心,在元日前把水泥鼓捣出来。 只是因为到了冬至后,天气越发寒冷,可能自己就不太愿意出门了。 更别提还要往荒山野岭中遍地跑了。 再一个便是,眼下他能用的人手太少。 谢远怀算一个,但好像也是唯一的一个。 王相和不能算,因其暴君门下的“出身”,如今还只能在李治的黑名单当中,属于观察期。 姜楠虽然可以算作一个,但顶多算是生活秘书,跟着自己还是以照顾起居为主。 所以……李治昨夜思前想后,便把主意打到了姐夫唐善识身上。 马车驶向唐俭府邸时,姜楠就显得有些错愕。 毕竟,前几日豫章公主那封亲笔手书的内容,晋王殿下不应该这么快就忘了吧? 如今还要送上门,就不怕豫章公主真跟他急吗? 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东西两市附近的街道最为热闹。 即便是如今天气渐寒,但几条主要的大街上依旧是车来车往、人头攒动。 只是进入其他一些距离这些地方较远的街道时,就仿佛是进入了另外一个冷清世界。 如今的贞观时代,显然也还不是一个盛世。 而且即便是贞观盛世的巅峰,在如今的李治看来,可能也是跟人心浮动、门阀林立、王朝快速更迭了近四百年的动荡历史在作比较。 若不是因为意外的穿越,李治可能也会一直对贞观盛世有所误解。 而如今,看着整个几乎都是用土坯建造起来的城池、房屋、坊墙,李治实在是无法把这入眼皆是土黄色的城池,跟所谓的贞观盛世划上等号。 青砖青瓦的高门大院自然有之,但在此时的长安,就像是后世四五线城市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一般:不是很稀奇,但稀缺。 一路行至唐俭府邸门前,李治也对自己打算为贞观时代锦上添花、画龙点睛的正确决定感到高兴。 或许有一天,整个长安城都会是遍地青砖青瓦的房子吧? 唐俭府里的门房很为难,不让进吧,不太可能。 让进吧,自己又很为难。 因为豫章公主从宫里回来后的第二天就下令了,禁止晋王殿下进入府邸。 但显然他一个门房是拦不住当今晋王的。 晋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门房就开始腿打颤。 想要拖延时间,等豫章公主出来阻止已是不及。 晋王殿下带着他的宫女跟太监,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闯过前院、进入中庭李治就张口喊上了:“老唐……。” 而后一个中年人的回应声在不远处的房间响起。 李治先是一愣,意识到应答的可能是唐俭后,不由缩了缩脖子:坏了,这声老唐喊错人了。 但好在,不等真老唐出来,豫章公主李映兰就铁青着脸从后院走了出来。 身后的宫女小步快跑进刚刚回应李治喊话的房间,随即房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显然唐俭是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我来看看姐夫。”李治本想挺胸抬头跟李映兰互不相让、针锋相对。 但看着李映兰走路带风带威的架势,不由自主还是后退了两步道。 “公主殿下还是允请晋王殿下探望下善识吧。”唐俭还是走了出来,替李治解围道。 听到唐俭的话,瞬间变的温柔贤淑的豫章公主不得不停下进逼李治的脚步,应和了一声唐俭。 路过唐俭时,李治不好意思的道歉:不好意思,刚才是王相和瞎喊的,我没管教好,怪我。 “晋王殿下客气了。” 唐俭含笑回礼,对着一脸无奈的王相和打过招呼,而后目送李治跟在豫章身后走向后院。 随即就听到了姐弟两人的争吵声……渐行渐远。 唐善识确实是被莒国公唐俭亲自打“瘫”的,那天唐俭可谓是怒到了极点、也下了狠手。 使得府内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阻,从而也就致使唐善识在榻上,实实在在的躺了小半个月。 而最初的三天里,唐府所有的下人、丫鬟每天可谓过的是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而等豫章从宫里回到府里后,整个唐府这才算是完全恢复正常。 府里的所有人几乎也都是重重的松了一口气,窒息压抑的日子终于是熬到头了。 李治围着唐善识转了好几圈,直到李映兰没好气的拽着他耳朵,把他扔到了椅子上后,这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随即与唐善识讨论了下彼此的“病情”,无非就是谁的爹打得更狠、伤的更重。 最后自然是李治得意洋洋的认输:还是你爹狠。 我爹虽然是用马槊打我们兄弟三个的,但没三天功夫,我们就都能下地自由活动了。 唐善识一脸羡慕,甚至开始认真考虑李治的建议,是不是一会儿真得去中庭院问问唐俭:我亲生父亲是谁?我要去找他。 旁边的李映兰没好气的白了李治一眼,这混账东西越说越没边儿了! 而唐善识竟然还很愿意附和他的无理取闹。 “晋王今日来怕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李映兰打断了李治继续调戏性格和善的唐善识。 “错了。” 李治抬头看着站在他旁边的李映兰,又看了看唐善识,而后认真道:“我是过来问问我姐夫,他不会真打算吃一辈子软饭吧?” “软饭?”李映兰跟唐善识俱是一脸莫名。 “哎呀,说白了就是靠女人活着。就比如他,不就是靠你豫章公主才弄了个驸马都尉……。” “怎么说你姐夫呢!”李映兰银牙紧咬,一把就揪住了李治的耳朵。 “疼疼疼,你轻点儿……。”李治急忙求饶。 李映兰看着李治从椅子上被自己揪着耳朵站了起来,这才重重的哼了一声,松开了李治的耳朵。 “晋王此话……。”唐善识却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就像那天在安乐馆,李治拦下他去劝说谢偃对杜荷的挑衅一样。 “我今日出宫是打算去醴泉,若是做好了,元日后,我就将全权负责为母后修建昭陵。” 李治正经说道。 李映兰微微蹙眉,唐善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看向了豫章公主。 这个家他说了不算,得听豫章公主殿下的。 豫章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缓缓在李治旁边坐了下来。 “你想让他做什么?”豫章思索片刻,红唇轻启道。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兰姐,咱们在昭陵受得委屈,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就算是咱们受得委屈可以无所谓,但母后呢?为什么要受委屈?”李治认真的说道。 李映兰眉头越发紧皱,灵动美丽的眼眸静静看着李治。 …… 此时的皇宫立政殿,少了李治之后,仿佛这一片区域顿时变的有些死气沉沉的。 无奈之下的李世民,只好带着李明达、李清前往东宫转转。 毕竟这些时日,因为李治的关系,两个小家伙也被连累着好久没有去过东宫玩耍了。 此时的李世民正坐在东宫丽正殿的书房内,李明达、李清被乳母遂安夫人带着去其他殿玩耍去了。 房间便只剩下了李世民跟李承乾,而李世民的手里,正拿着李治送给李承乾的那首诗。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李世民淡淡的念了一遍:“雉奴送给你的?” 李承乾如实交代着:“回父皇,是九弟送给我的。” 李世民仰头想了想,他依稀记得前些时日好像批过一份关于江宁县的奏章,后来好像还被李明达拿去临摹他的飞白体了。 但后来,他还是让王相和把那份奏章给要回来了。 那么……可能便是那个时候李治也看到了,所以才做了这首诗吧?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又念了一遍,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在映射什么,但一时之间又抓不住那丝灵感跟重点。 “雉奴有大志向!”沉默许久后,靠着椅背的李世民突然睁开眼睛沉声说道。 李承乾吓了一跳,有些不解的看着李世民。 而李世民看着李承乾脸上的表情,自信且欣慰的笑了起来。 “雉奴不过九岁,看起来已经是才华横溢啊!你这做兄长的,可不能懈怠了。雉奴送你这首诗时,可曾说过什么没有?” 李世民问道:“是否跟《氏族志》有关?” 李承乾老实的点着头。 他本就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要不然也不会李治前脚在他这无意背了几句百家姓,后脚他就跑去两仪殿上纲上线了。 而这次之所以没去上纲上线,自然是跟那日他与李泰被请到武德殿,离开时雉奴的叮嘱有关。 ------------ 第二十五章邀约 平康坊、安乐馆。 竹叶儿再次推开房门,看到的依然是曹纯那纤细的背影。 “小姐,崔公子今日又来了。” 顺着曹纯的目光,竹叶儿不用看都知道,那里挂着的还是那件衣袖沾染了残墨的青衣衫裙。 但不管如何,曹纯如今要比前些时日开朗了很多。 虽然时不时的还会对着那残墨衣袖发呆。 而那夜的两首诗词,也早已经装裱好,挂在了曹纯的睡榻前。 这样一来,无论是睡前还是醒后,都能够第一时间看到那两首诗词。 “柳妈妈让你来催我的?”曹青衣回头嫣然一笑道。 “对啊。” 竹叶儿嘟着嘴走到跟前,把手里的名刺递了过去:“妈妈让我给你的。” “这是什么?”曹青衣惊讶的问道。 “柳妈妈跟崔公子说了,我们家青衣这几日心情不太好,若是怠慢了崔公子还望公子宽宏大量,不要跟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竹叶儿学着柳絮的妩媚与风情说道。 这番模样把曹青衣瞬间给逗笑了。 还未长成的小丫头,要想学风韵犹存的柳絮那些花枝招展的妩媚动作,自然是显得很滑稽。 既没有人家的妖娆之色,也没有人家的妩媚之态,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青涩与稚嫩,自然让曹青衣这样的花魁看的好笑。 “小姐你还笑的出来,这可是第三、第四次了吧?人家崔公子今日说了,若是青衣小姐不嫌弃,他愿意陪你同游散心。柳妈妈自然是眉开眼笑的连声称好,还感谢那崔公子真是有心人了,是小姐你天大的福气呢。” 曹青衣一边听着竹叶儿絮叨,一边打开了那崔公子递过来的名刺。 首先映入眼帘的,无非是一些用华丽词藻堆砌的问候与相思。 诗不成诗、词不是词,但也能在字里行间看到一片真挚诚意。 随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游玩地点,倒是有些出乎曹青衣的预料。 原本以为这位崔公子,也会邀自己与他同游曲江池。 但不承想,上面却写的是醴泉湖。 “这醴泉湖……很远吧?”曹青衣长长的睫毛眨动着,一双眼睛惹人怜惜。 “柳妈妈说是在醴泉县,要大半天的时间才能到,不过那湖的景色很是好看呢。”竹叶儿解释道:“不过这些都是柳妈妈所说的。” 曹青衣下意识的摇着头,太远了,而且这么远的路,自然是还要打尖住店。 虽然那位崔公子乃正人君子,不会乘人之危。 但如此远的距离,曹青衣并没有心思去。 索性……算了,还是今日去迎客打发掉更合适一些。 正待要让竹叶儿为她梳妆打扮时,意为无根之萍的柳絮敲门走了进来。 “乖女儿,妈妈跟你商量个事儿。” 柳絮走到跟前,拉着曹青衣的手顺势在旁坐下。 神情显得很认真,甚至是透着几分不常见的严肃。 “怎么了妈妈?”曹青衣也不由心头一紧,难不成那崔公子要为难她? “崔公子走了。”柳絮说道。 曹青衣一听那崔公子走了,不由白了一眼柳絮,像是埋怨柳絮让她白紧张了一场。 “但你得听我把话说完。”柳絮的神情依旧很是严肃。 “好,妈妈你说。”曹青衣淡淡道。 “你知道吗?自从上次谢公子来咱们安乐馆后,妈妈这心就没有一日踏踏实实放进肚子里过。每天过的可都是提心吊胆啊。”柳絮吐苦水道。 “妈妈,那日可是发生了什么?”曹青衣下意识的抓紧了柳絮的手问道。 柳絮低头看了看那双细嫩修长的手,微微叹口气道:“妈妈也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但总之是碰到了咱们惹不起的大人物了。” “还有这崔公子大?”旁边的竹叶儿突然插话道。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在旁边听着都管不住你那张嘴,小心哪天惹恼了客人,把嘴给你撕烂。”柳絮训斥着竹叶儿。 竹叶儿则是无所谓的翻了翻白眼,根本不在乎刀子嘴豆腐心的柳絮的威胁。 不过刚训斥完的柳絮,忽然一愣,又扭头看向了竹叶儿,问道:“你怎么知道崔公子的身份的?” “自然是偷听的呗,你那么大声,我想听不见都难。”竹叶儿骄傲道。 “死丫头,就你长耳朵了。” 柳絮又埋怨了一句,这才回过头,抱着曹青衣的两只玉手,郑重其事道:“乖女儿,妈妈也是今日无意听到的,你可知这崔公子是何人?” 曹青衣美目流转,轻轻摇着头。 “兵部侍郎的嫡长子啊。” 柳絮低声呼道:“乖女儿,上一次咱们就已经惹了不该惹的人了,这一次可不能再惹了。妈妈不求你做什么,但……就怕有个万一啊。” “妈妈是想结交崔公子?”曹青衣善解人意、眨动着美目道。 柳絮愣了下,但最终还是点点头承认了。 “你放心,这一趟去醴泉,妈妈把银钱给你备足了,除了叶儿这死丫头,妈妈再给你带上两个丫鬟,还有两个车夫、伙计跟随,这路上也就安全一些了。你也就能安安心心的散心游玩了,乖女儿,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不想看你成天愁眉苦脸……。” “这上面写的是,若是青衣不嫌弃,日子可由我定?”曹青衣低头看着梳妆台前的名刺说道。 “乖女儿,你若是能主动邀请崔公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柳絮激动的捧着曹青衣的手摇晃道。 曹青衣轻咬着嘴唇,像是在斟酌,最后还是抵不过柳絮那双期盼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瞬间柳絮就高兴的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不知该怎么感谢曹青衣。 “你个死丫头,还不快去为你们小姐准备衣裳,这个时节游湖,穿的单薄了,你想冻死你家小姐啊?” 柳絮看着一旁翻白眼的竹叶儿,笑的合不拢嘴的训斥着。 与此同时,李治从唐府出来坐上了马车。 李映兰的脸色很凝重,唐善识则是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是的,自那日从安乐馆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过家门一步了。 今日算是托晋王的福,终于是踏出了家门,看到了府门前街巷的样子。 马车缓缓驶向醴泉县的方向,王相和与姜楠坐于李治对面。 “莒国公有一女,嫁给了秘书省秘书郎崔行功。而崔行功的父亲,则是如今的长安县令崔综。” “莒国公之所以愿意把女儿唐柔嫁给崔行功,并非是因为长安县令崔综的原因,而是当初崔行功在莒国公唐俭麾下任职时很受其赏识。” 这番话是今日出宫前,马车上王相和告知李治的。 而这也是李治授意其对唐俭做的背调。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身为唐俭女婿的崔行功以及其父崔综,属于博陵崔氏的大房。 至于如今的陵令崔英,则是属于博陵崔氏二房的一支。 像殿中侍御史崔仁师、兵部侍郎崔敦礼等等一些朝中官员,大多以博陵崔氏二房居多。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李治给李承乾送去这首诗时,就已经彻底洞悉了暴君老李修撰《氏族志》的真正目的。 根本不是什么不满姓氏排名落后于人家的虚名。 完全是为了中央集权、巩固皇权,压制足以掣肘朝廷一些地方政策的门阀士族。 就像沿袭了前朝对建康城的压制之策,无非就是要彻底抹去建康曾经作为都城的影响力跟凝聚力,从而使得江东诸多士族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而对唐善识、崔英只是做了简单的了解后,李治也就越发能体会到,暴君老李想要压制门阀士族的迫切心情。 同时也震惊于博陵崔氏对于朝堂的牵制与影响,以及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不知道还有多少臣子官员,跟以博陵崔氏为首的门阀士族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到达醴泉县天色已晚,驿馆内等了好半天,谢远怀才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 李治很纳闷:“不是已经暂停修建了吗?” 谢远怀也是愣了下,这不是你交代的吗?每天都要风雨无阻的巡视一遍吗? 李治呵呵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实在。 同上次来醴泉一样,这次李治依旧占据了驿馆后院的所有房间。 书房内,李治先是交代了明日谢远怀去把上次见过的两个老工匠找来,而后便问了问昭陵的情况,以及醴泉县的一些事情。 即便是山体坍塌死了很多人,但这些时日昭陵的管理也并没有什么起色,只是包括陵令、工部在内的官员,对于工匠的约束多了一些罢了。 至于醴泉县,依旧还是负责担任着修建昭陵的诸多后勤事宜。 而整个过程中,谢远怀自然而然的也是有所发现,不过说到底,能看见的都是一些小问题。 甚至都是一些人家故意让他看见的问题。 李治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但谢远怀很是愤愤不平。 “工部的官员看起来就像是走个过场。”谢远怀不忿说道。 李治点着头:“这不稀奇,工部掌将作、少府、都水、军器四监,无论哪一个出了问题,追究起来的话工部自然也会被连带。所以与其说工部是在包庇将作监,不如说是保护他们自己罢了。” “那晋王打算怎么办?” 谢远怀因上次山体坍塌保护李治时不慎滑倒,从而在额头上留下了一个伤疤。 看起来还很明显,但是倒不怎么显的面相凶狠。 “能怎么办?人微言轻,只能是一步一步来呗。” 李治淡淡说道。 即便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但他相信,只要踏出这最为艰难的第一步,后面的困难就都不算是困难了。 ------------ 第二十六章醴泉 三日的时间,李治再次转遍了整个昭陵所在的九嵕山,甚至是包括周遭的一些地方。 但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用来鼓捣石灰与水泥。 在他看来,能够用来鼓捣石灰、水泥的地方,最好与水相邻。 而就在他们败兴而归驿馆时,跟着他们同样转了三天的工匠周老实,提了一个地方:烟霞镇。 距离九嵕山也不是很远,而且那里还有一口砖窑,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李治听后瞬间大喜,那样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 回到驿馆后,依旧是忍不住兴奋的李治,在吃饭时还不忘赏了周老实与陈不同两个工匠一坛酒。 对于陈不同、周老实两个工匠三日来的表现,李治还是很满意的。 周老实人如其名,确实就是个老实疙瘩,话不多,但只要开口,几乎都能说道点上。 对于包括一些机关暗道等等,都是有着极高的造诣。 这也是为何他会被招到九嵕山参与修建昭陵的原因。 那日也是他替李治回答了为何要火烧石头的问题。 而当周老实端起一碗酒,正准备喝下时,李治忽然问道:“周老实,你这祖上不会是摸金校尉出身吧?” 周老实的双眼显得有些浑浊,皮肤黝黑粗糙,皱纹很多,朴实中带着憨厚,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就是盗墓的。”李治直白道。 瞬间周老实手里的碗抖了抖,黝黑的脸立刻变的紧张起来。 “没事儿,放轻松,我就是随便说说。” 李治和颜悦色,但周老实却是觉得碗里的酒不香了。 直到过了好一阵子后,才渐渐缓过神来、恢复如常。 至于陈不同,不到四十岁,但也已经有孙子、孙女了。 醴泉县人,还有个弟弟名为陈不胜,在醴泉任县尉。 如此在醴泉县也算是有名望的家族了。 因而在修建昭陵的工匠中,具备着很高的声望。 但想必大部分声望,恐怕也都是来自于他的弟弟陈不胜。 趁着两人与谢远怀一同喝酒,李治不着痕迹的打听着一些关于醴泉县的事情。 比如醴泉县令常和怎么样。 或者是关切的问着陈不同,他弟弟陈不胜做县尉的一些事情。 一来二去,谢远怀已经喝的醉眼朦胧时,李治也从陈不同的嘴里,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陈不胜为人刚直,跟县令常和不是很对付,两人属于面和心不和。 而且陈不胜还曾从过军,打过仗。 常和则是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据说背后有长安贵人支持。 所以两个人谁也不服谁,但真正二人不和的缘由,陈不同倒不是很清楚。 在陈不同说到此处时,李治也恰到好处的递话道:“所以常和才跟崔英走到了一起,毕竟崔英可是傍着博陵崔氏这棵大树呢。” 陈不同认同的点着头:“常县令长安有贵人,同为一支,自然是不怕不胜了,腰杆子也直。” “这次坍塌一事儿,常和就没担心过自己会被罢官?”王相和也在一旁帮腔道。 “他怕什么,长安有贵人帮他撑着,自是不怕。”陈不同醉意渐浓,端起酒再次一饮而尽。 话不多的周老实,一直都是静静听着,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陵令跟他一伙的,都说他们两人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常和若是出了事儿,陵令自然也会帮衬着。”陈不同吐出一口浓浓的酒气。 李治跟王相和互望一眼,也不知道陈不同嘴里,常和的贵人到底是谁? 崔英这边倒是好猜测,无非就是殿中侍御史崔仁师、兵部侍郎崔敦礼等几名博陵崔氏的官员。 而且若是联想到崔英本就是咸阳人,那么他长安的贵人,就很有可能是兵部侍郎崔敦礼了。 毕竟,崔敦礼这一支博陵崔氏的大房,早年间就已经迁到咸阳了。 这也是李治在打算用唐善识,以及背调崔英时了解到的。 “不会是阎立德吧?”李治猜测道。 这样的猜测把王相和都吓了一跳。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昭陵坍塌这件事,可就比想象中还要复杂了。 谢远怀即便是已经喝的快要醉了,但因为李治的叮嘱,还是不厌其烦的跟周老实、陈不同举着杯。 李治拍了拍其肩膀,带着王相和先行离开。 能够从两个工匠嘴里打探到的,估计也就是这些了。 因为有很多话,基本上跟这三日来,李治有意无意与他们之间的聊天内容都很吻合,甚至多有重复。 书房内,王相和、姜楠静静看着李治。 此时的李治,完全不像是一个九岁的孩童,更像是一个心机深沉的成年人。 “晋王要把这猜测告知陛下吗?”王相和低声问道。 虽然他是李世民赐给李治的,但如今他也在适应着,如何平衡自己在陛下跟晋王跟前的职责。 毕竟,这些时日来,他也是能感觉到,晋王对他明显与姜楠不同。 偶尔就会不着痕迹的把他排除在外。 而这对于身为随身太监的他而言,几乎就等同于失职了。 “万一不是呢?”李治看了他一眼。 同样,他也能感受到,自从到达醴泉后,王相和已经在努力的改变他自己了。 尤其是在调查唐善识社交圈一事儿上,王相和基本上就是完全接住了李治给他的台阶。 这件事情自始自终没有跟李世民禀奏过。 “殿下,这件事情看起来是越发错综复杂了,奴婢是为殿下的安危着想,并非是……。”王相和斟酌着语言。 想着怎么说才能让李治不反感,而且还不认为自己是胳膊肘往陛下那边拐。 “你是指博陵崔氏吗?”李治问道。 王相和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博陵崔氏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无论是长安还是各地州县,为官者多不胜数。虽不会官官相护,但其士族的影响力对于每一个博陵崔氏的官员而言,就如同给自身官品凭添三级。” 李治冷笑一声,道:“早晚把他们连根拔起!” 王相和欲言又止,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姜楠,随即也不再说话。 而与此同时,自坍塌后一直都过有些战战兢兢的醴泉县令,府里迎来了一位贵客,正是陵令崔英。 “崔大人可算是来了啊,这几日我这心里头可是天天盼着崔大人的佳音啊。”常和把崔英亲自迎进书房,连连感慨道。 “常大人这就慌了?”崔英显得从容不迫、风轻云淡。 常和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看着脸色风轻云淡的崔英,饶有意味道:“看来崔大人这一次是带来好消息了?” “今日来贵府两件事情。不知常大人想先听哪一件呢?”崔英含笑吊着常和的胃口道。 这些时日他也过的是胆战心惊、坐立不安,天天盼着长安能带来好消息。 所以眼下,自然也要让常和体会体会他这几日的煎熬心境。 “崔大人莫开玩笑了,你看看,我这几日都急的快要上火了。”亲自把丫鬟手里的茶水放到了崔英手边。 而后示意丫鬟出去,把书房门关上。 “那常大人可知,晋王已经在醴泉驿馆了?”崔英丝毫不着急,风轻云淡的问道。 “自是知道啊,要不然也不会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的团团转了。”常和真有些按耐不住了。 “这不,前日一早知道这消息后,我就马上跟府里说我感染风寒,怕是不能见客了,还打算要不要差个人给晋王殿下赔罪呢。” 崔英一脸微笑的望着常和急的快要跳脚的样子,这跟自己前几日坐立不安的样子何其相像啊。 而后随着常和打开书房角落的一个箱子后,崔英虽然只是余光瞟了一眼,但立刻领会常和的意思。 “明后日阎大匠就将来醴泉……。”崔英淡淡说道。 “真的?”常和惊喜道:“如此说来,坍塌一事儿算是过去了?” “过不过去了暂时不知道的,但往后……怕是也没有好日子过了。”崔英感叹道。 常和捋着胡子沉思了下,猜测道:“莫非是跟晋王有关?” 崔英点了点头,道:“据说陛下打算元日后让晋王全权负责修建昭陵,阎大匠、阎少监则辅佐晋王。” “这有何惧?”常和诧异道:“莫非崔大人还担心一个孩童不成?” “难道不用担心吗?难道还能像以前那般明目张胆吗?” 崔英想了下,而后道:“对了,这次抚恤死伤工匠一事儿,也将有晋王负责,这件事情,你这里可不能出现差错。” “怎么,崔大人还怕晋王能查出什么来?坍塌一事儿,晋王逗留了多少时日,最后不也是无功而返?这到如今,陛下也只是暂停修建而已,想必……也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吧。放心,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 常和把旁边的箱子合上,而后拍了拍书房的门,随即道:“把箱子给崔大人装车上,让马车去后门装。” 崔英默不作声,捋着胡须眼带笑意,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后道:“这还有第二件事情,常大人想听吗?” “崔大人今日可是我府上最大的贵人,想必这第二件事情,更是一件喜上加喜的天大喜事儿吧?”常和此时才走到崔英旁边坐下。 崔英默认的点了点头,而后道:“不日兵部崔侍郎的公子,将要来醴泉游湖,这件事情……。” “包在我身上了。” 常和拍着胸脯,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公子怕是还会在醴泉小住几日吧?这驿馆是……。” “互不打扰就行,公子这次前来,不过三五友人,想必常大人必然会安排妥当吧?”崔英问道。 常和在脑海里琢磨了下驿馆房舍布局,随后点着头:“那是自然,这件事情崔大人大可放心。” ------------ 第二十七章连锁反应 醴泉虽是新置,但不过短短数月时间,却已经是一片繁忙热闹的景象。 贩夫走卒、车队商旅、官府游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而造成这一切的主因,正是源于九嵕山昭陵的修建。 就像是后世的一个国家重点工程,往往能够带动、创造周遭经济繁荣。 醴泉县如今也是吃到了这一份昭陵修建的红利。 上到官府、下到百姓,因为昭陵的修建,几乎都得到了额外的实惠跟好处。 从而也使得醴泉县的手工业等产业变的越发蓬勃。 几乎每家每户所做的事情,都与昭陵的修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即便是不起眼的布鞋、粗布短打衣衫,都能与昭陵的修建联系到一起。 而他们的潜在客户,自然就是修建昭陵的工匠。 酒楼、饭庄、赌场、茶肆,甚至包括妓馆也因此在醴泉应运而生。 李治不清楚以前这里每天能有多少文的铜钱交易量。 但可以肯定的是,如今醴泉每日的铜钱交易绝对要远远超过从前。 在长安城用铜钱买卖是最为普通不过的事情,但对于一些偏远州、县的普通百姓而言,以物易物才是最寻常的交易手段。 醴泉的繁忙热闹让李治感到有些吃惊。 但令他错愕的,则是在一家饭庄吃饭时听到的民怨声。 朝廷暂停修建昭陵,就像是按下了醴泉向上繁荣的暂停键。 那些最为基本的生活用品,那些开采山石的工匠,那些承担运输的马车、牛车,那些因昭陵修建拔地而起的饭庄酒楼商铺、赌场妓馆等等。 都因此而面临着收入与客人的减少。 尤其如今正是农闲之时,天气渐寒,无论是为了过一个好年,还是为了生活更为富足一些。 总之,在昭陵暂停修建后,他们当初定下的收入目标,可能就要落空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治走出饭庄,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在上马车时,李治脑海里突然闪过两个字:外包。 只是不知道,如此一来到底会肥了谁、又坑了谁。 本不打算在醴泉多做停留,便赶往烟霞镇。 但因为听到这些民怨声后,李治则改变了主意。 甚至为此还特意支开了周老实跟陈不同二人。 虽没能赶上醴泉县隔三差五的集市,但那集市时颇为热闹的横竖两条街上,此时也是人来人往。 两侧的商铺自然无法与长安东西两市相媲美,甚至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死气沉沉。 十字路口的拐角处,一家茶肆开在显眼的位置,李治带着王相和、姜楠两人,想了想后,还是迈步进入。 三人俱是一身颇为华贵的衣衫,自打一只脚迈进,就立刻吸引了诸多人的目光。 尤其是随着身后的姜楠进入茶肆,整个茶肆瞬间变的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李治要了一杯热水,倒是给王相和要了茶肆里最贵的茶。 反正都是姜楠付账,他也不心疼。 随着他们坐定,伙计开始上茶,整个不大的茶肆也在适应了三人的到来后,开始又慢慢变的热闹起来。 只是时不时的就会有人装作有意无意的瞟向他们这边。 听着这些人天南海北的高谈阔论,时不时也会像在饭庄一样,唉声叹气的抱怨着朝廷暂停了修建昭陵一事儿。 斜对面的五个汉子,年岁都已经在三十岁往上。 其中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嗓门儿极大,李治就算是不刻意去听,都能听到那家伙的抱怨。 而后就慢慢听出了门道,除了有人抱怨朝廷迫使自己今冬收入减少外,便有人会去攀比、羡慕。 比如对于谁谁而言,根本就不会有影响。 不管朝廷打算什么时候再开始修建,反正那谁谁已经捞足了油水,根本不怕。 李治看了一眼旁边的姜楠,因为在诸多的抱怨中,还听到了这样的抱怨:昭陵暂停修建,致使他收入减少,从而连去妓馆都去不起了。 姜楠一脸平静,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样。 只是察觉到李治看向她时,才抬头给予回应。 “殿下,您听,刚刚有人提起陈不同的名字了。”姜楠小声在李治耳边说道。 依旧是斜对面那五个汉子,其中一个此时正说道:“陈县尉的兄长在九嵕山可是管事儿的,自然不怕昭陵停建了。” “话说回来,昭陵停建还真不怨不得朝廷,要是陈老大他们不弄出坍塌死人的动静,朝廷会停吗?” “话是如此,可陈老大的小舅子,不也被埋了,现在断了一条腿,接也接不上,往后啊,只能在榻上过活了。” “陈老大干的也不过是苦力活罢了,就算是之前照顾了七大姑八大姨、远亲近邻,但这一次小舅子断了腿,谁知道还能不能在远亲近邻面前抬得起头来?” “当初央求着陈老大帮忙,十来岁的半大小子都被带到了昭陵干苦力,现在出事儿了,陈老大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有陈县尉撑着怕什么?只要陈县尉还在,陈不同就不怕那些当初央求他的远亲近邻、七八姑八大姨。” “所以啊,说到底,县尉还是不如县令啊。听说了吗?烟霞现在又开了两口窑……。” “那又如何?现在都停建了,开几口窑烧出来砖给谁用?” “但总有重新开始的时候啊,到时候你小子可别抢着去啊……。” “那也得看是不是农忙的时候。” 一边听着茶肆里的客人扯天扯地,李治一边死死盯着王相和。 王相和茶碗的茶吃的已经见底了,但依旧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最后还是无奈叹口气,一脸苦相的起身,招手向伙计又要了一壶好茶,却是示意送到了不远处那桌上。 随即王相和上前行礼,倒是把人家给吓了一跳,局促不安的不知道是该起身还礼,还是该请人家坐下。 茶肆一时之间,也再次变的安静了下来。 “请几位……喝茶。” 王相和有些手足无措:“不坐了,站着就行。” 自小就被送进了宫,不到二十岁就开始侍奉在大唐皇帝身边。 所接触的都是些坐在“云端”、掌控天下大势的高层人事物,与真正的乡野村夫几乎所处的就是两个世界。 也根本就没有打过交道、主动上前攀谈的经验。 所以若不是李治刚刚死死的盯着逼迫他,他也绝不会来跟这些泥腿子们打招呼的。 “敢问烟霞镇不是只有一口砖窑吗?”王相和略显笨拙的问道。 离他最近的中年男子,张了张嘴,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充满了礼貌与距离感的问题。 李治在不远处已经开始低头憋笑,实在没想到,还能看到王相和如此憋屈、笨拙的一面。 “马家。” 另外一位呵呵着,神情之间有些玩味儿:“马家知道吗?这位贵人要是不知道马家,打听打听就知道为啥又开了两口窑了。” “还望这位先生不吝赐教。”王相和下意识的又想行礼,但又觉得不应该行礼。 可……这……仿佛觉得好像又对人家不尊重。 不远处的李治看着王相和的窘迫样子,已经笑的双肩抖动不停。 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李治这才直接走了过去。 而他走了过去,姜楠也不可能独自一人坐着,只好跟着走过去,与王相和并肩而立。 姜楠如今不过也才是十四岁,但已经是个身材高挑的美人坯子。 如今即便是用花容月貌来形容她都不过分。 所以姜楠的到来,瞬间让眼前这几桌的茶客眼睛一亮。 但李治隐约还是能感觉到,面对一个美少女时的那种心动与惊艳,还是给这些茶客带来了一丝局促跟不自在。 “敢问大叔,这马家不会是跟县令有关吧?”李治毫不客气,自来熟的一屁股坐在了中年男子边上问道。 “这娃还是真聪明……。” 不远处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胡须都已经有些花白,听到李治如此说,不由赞叹道。 而旁边的另外一位则是打断了老人的话:“公子猜的不错,马河正是县令夫人的亲哥哥。” “这么说来,他建砖窑也是为了给昭陵供砖石了?”李治好奇问道。 “那倒不是。”胡须花白的老人再次开口。 “哦?敢问老丈,这其中可是有什么弯弯绕?”李治说完后,不忘看了一眼王相和。 王相和瞬间明了,又招手让伙计上茶。 这一次整个茶肆都欢呼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夸赞李治的声音:公子气派。 于是李治也高兴:“每桌都有,我请各位喝茶。” “公子是真聪明,也是真气派啊。” 胡须花白的老人,显然也知道该如何称呼李治了。 随着李治起身,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后。 老人便说道:“马河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些力气活、苦差事儿呢?就是打着建窑的幌子,在烟霞弄来地,而后转手一卖就是了。如此一来,有他马河的名头,还有县令撑腰,谁会去触霉头?” “照老丈这般说,那这朝廷修建昭陵,岂不是富了不少人?”李治问道。 “有人吃肉,就会有人啃剩下的骨头,嚼不动的骨头还会有人抢来吮吮味儿,最后便是那带肉腥味儿的汤了。”胡须花白老人旁边的那人隐喻说道。 “那不知这马家吃的是肉,还是啃的骨头?肯定不会是喝剩下的汤吧?”李治眼珠子滴溜溜转。 “公子果真聪明。” 那人由衷的对李治竖了个大拇指,继续道:“至于马河吃的是肉还是啃的骨头,这个我们就不好说了。但如公子所言,肯定不是只带肉腥味儿的汤。” 看得出来,这一桌中,显然就属他能言会道,知道的也多。 “敢问公子是……?”那人话锋一转,神情诚恳的请教道。 这一桌茶客,甚至是包括临近几桌的茶客,顿时也不由竖起了耳朵。 “跟家父打赌,狂言我不靠家里也能找到生计。这不,就想着来醴泉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吃上肉、啃上骨头。”李治看似憨厚实在的说道。 ------------ 第二十八章烟霞 历朝历代的每一座帝王陵寝,其建造过程,都绝不会是史书上一笔带过的那般平淡跟简单。 李治也深信,刚刚开工建造不久的昭陵,就正在经历那曲折离奇的过程。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发生过的事情必然会重复发生。 事物改变的只是表象,而本质都没变。 正式祭奠昭陵那次,李治基本上就已经确定了其中必定有猫腻。 而这一次在茶肆的攀谈,跟陈不同、周老实几日相处的闲谈聊天。 也都证实了他的猜测,史书上昭陵的建造,阎立德的被罢免流放,牵扯到的种种人事物,绝不是简单的一句管理松散就能完全概括。 何况,这管理松散四个字,春秋笔法的运用可谓是太浓厚了。 如今李治接触不到最为核心的账簿、名册,所以他不知道一旦有天自己看到后,会不会震惊的想要砍人。 但是有些事情他是可以想象到的,比如那工匠名册与实际人数不符。 这在李治看来还是轻的,不算是什么太严重的事情。 李治怕的是,像常和、崔英甚至包括工部等等官员,会利用此事吃空饷。 甚至怀疑,像常和、崔英这样的人,会不会给他家的狗也取个人名,而后就可以靠着修建昭陵“自食其力”了呢? 包括他们府里的丫鬟、下人等等,是不是从昭陵建造开始,就已经由朝廷养活了呢? 就像茶肆里听到的,十来岁的孩童也被当成了工匠送到了九嵕山,而后每月月钱不过十文钱,那么其他的钱去哪儿了呢? 就像王相和说的,当初暴君老李在看工匠名册时,上面记载的可都是年富力强的精壮工匠。 但事实却是:年迈的工匠、年幼的工匠大有人在,而且肯定拿不到足份的月钱。 但在工匠名册上,他们都会是年富力强的精壮工匠。 账簿上,他们拿的也是足份的月钱。 所以这就是老李看到的事实,但又不是事实。 而且,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如果再算上每天的人吃马嚼,各种进项物资花销等等。 李治觉得老李的口袋肯定有个大窟窿,正在哗哗的往外漏钱。 心情有些不佳的李治,没让周老实、陈不同随他们前往烟霞镇。 只带了王相和与姜楠,三人就直奔烟霞镇。 烟霞镇因汉代隐士郑子真隐居而有了延续至今的名字。 凿洞为室,隐居求志。 清晨的朝霞满天,霞光洒进洞室,因而被郑子真称之为烟霞洞。 距离烟霞镇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座朝阳山,山顶还有一座顶天寺。 远远望去,李治啥也没有看见。 王相和笑着说:“陛下本还打算有空来转转呢,但后来不知何原因未能成行。” “醴泉有个顶天寺,把天磨得咯吱吱。”李治笑着说道。 “殿下竟知晓这句话?”王相和有些吃惊的问道。 李治看着不远处的那口砖窑,显得有些心不在意。 落日余晖下,把手搭在额前,笑着道:“刚刚路过烟霞镇,你们没听到孩童唱吗?” 王相和有些尴尬的愣了下。 姜楠瞬间笑弯了腰。 随着整个人挺直腰身站定,背对着夕阳的她,仿佛整个人都沾染上了一层金色光晕:竟然显得有些圣洁,跟观音菩萨似的。 “回去得谢谢周老实了,就在此地了。” 李治放下额头的手,做出了最重要的决定。 当然,这也是因为前世阴差阳错,对烟霞镇有着一丝的了解。 而正是这点浅薄的了解,让李治知道,如今远方朝阳山顶的顶天寺,一千多年后将被炸成平地,变成了一个水泥厂。 一时之间,李治都不得不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一千多年后,这里建造了水泥厂。 而如今造化弄人,竟然还是逃脱不了既定的命运。 所以对于姜楠提议,改日要不要去看看,李治当机立断的摇了摇头。 挺好的寺庙,留着吧。 虽然老李一直以老子后代自居,蹭人家李耳的热度。 但自己不能因此,就把这庙给拆了啊。 三人开始打道回府。 李治的心情也好了些,折腾了好几天,最起码先把地方定下来了。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那就慢慢来。 好在驿馆距离这里也不远,往后自己有的是时间。 相信总有一听能在生产水泥的地方,把水泥给鼓捣出来。 回到驿馆天色渐暗,出乎意料的是,今日的驿馆显得很热闹。 不等三人走到后院,阎立德、阎立本两人就匆匆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陵令崔英、县令常和等一众人。 而后不等他跟阎立德、阎立本等人打招呼,驿馆后院的门口就响起了兴奋的尖叫声。 随即一阵“九哥”的高呼声,夹杂着嘈杂的脚步声跟咚咚的跑步声快速传来。 “她们怎么来了?”李治又惊又喜! “陛下让臣等护送两位公主过来的。”阎立德此时才有了开口的机会。 而李治显然没有机会再询问他其他事情,因为李清已经跑到了跟前,而李明达早一步,先一把抱住了李治的腰。 “你俩怎么来了?”李治惊喜道。 不过分别了三四天的时间,李治不知道左右护法到底有多想他。 但他这几日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起左右护法这两个小家伙。 也不知道暴君老李对她们好不好,会不会不耐烦,那杨淑妃等嫔妃,会不会对两个特别闹腾的小家伙暗地里看不顺眼等等。 虽然李治也会安慰自己,城阳李灵淑肯定会帮着自己照顾两个小家伙的。 但每次想起时,李治心头还是忍不住的有些怅然与牵挂。 用力抱起好像重了些的李清,李明达也跟没骨头似的,就那么黏倚着他。 带着两个小家伙,便也不再理会众人,一边问着两个小家伙怎么来的,父皇知道吗等等问题,一边往驿馆后院走去。 后院的太监、宫女也不少,而且还有了北衙禁卫军守护。 这么大阵仗? 李治都被吓了一跳。 “父皇让他们送我们过来的,还说就留在九哥身边,听九哥的调遣了。” “九哥,咱们去吓唬人吧?你现在有兵了,他们一路上都不听我的。” 李清搂着李治的脖子开始告状,以及打算行凶伤人:“要不咱们带他们去打人吧?” “打你个头打。”李治笑着说道。 在看到两个小家伙开心之余,心头却也是多了几分凝重跟警惕。 老李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派北衙禁卫过来的,若只是送这两个左右护法,没必要这么大阵仗的。 而且前些时日在家闭门思过的阎立德也来了,虽然在预料之中,但在这出现了后,还是让李治不得不去猜想其背后的主要缘由。 自己的房间,已经被等他等的不耐烦的李明达、李清弄的一团糟。 三人走进时,宫女还在手忙脚乱的收拾,两个小家伙没心没肺的仰头对李治呵呵傻笑。 王相和在旁低声提醒着李治,阎立德等人还在中庭候着,晋王打算让他们先回,还是继续候着? 刚刚见面的缘故,两个小家伙说什么也不愿意跟李治分开。 于是李治只好让王相和把阎立德、阎立本请到自己的书房。 至于县令、陵令等一众人,就先让他们候着就是了。 书房内,左右护法一左一右,时不时李清动动毛笔,李明达就递过来一张纸。 李治伸手轻拍李明达的脑袋,李明达便调皮的吐着舌头把纸放回原处。 李清再动动砚台,李治就把砚台挪远一些。 阎立德、阎立本坐了小一会儿,却是一句话都还没说,竟看着兄妹三人在他们面前做着各种小动作了。 “父皇是让两位大人来辅佐我的吗?还说什么了吗?”李治低头瞪着一直不老实的李清。 阎立德咳嗽了一声,但李治也没抬头看他。 “我们二人来时,陛下交代了,元日前死伤工匠抚恤一事儿,需尽早完成。再者便是,一切听晋王之命。”阎立德说道。 “那行,这样吧。” 李治按住李明达要给李清再次递纸的手,抬头说道:“那就烦请阎大匠先把修建昭陵的所有原始账簿、名册都送到这里来。” “这……。”阎立德显得有些为难。 “怎么?不行么?有难言之隐?”李治放弃了阻止李明达,任由两个小家伙依偎着他继续胡闹。 “倒不是有难言之隐,而是这些账簿、名册实在太多,怕是需要时间……。”阎立德说道。 “没事儿,我也不急,需要几天的时日阎大匠自己定,到时候我只看结果就是了。”李治冲着阎立德人畜无害的笑道。 阎立德无奈的点了点头。 “晋王要见见那陵令崔英、县令常和等人吗?”阎立德再次问道。 “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对了,醴泉县有个县尉叫陈不胜,一会儿让他过来一趟就行了,至于其他人就免了。”李治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阎立德的神情显得很凝重,旁边的阎立本倒是面色平静,至于心里头怎么样儿,李治就不清楚了。 “晋王,陛下给臣看了您的画作,这般用笔行画之技,不知晋王从何处得来?”阎立本掏出了一张纸问道。 李治接过,上面赫然是前些时日画的暴君老李。 几日不见,想不到自己画的暴君老李还挺英明神武、威武霸气呢。 “胡乱琢磨的,若是阎少监有兴趣,改天不妨一同探讨。”李治说道。 阎立本则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看来他还是挺有兴趣的。 ------------ 第二十九章六曹 这是李治第一次接触阎立德、阎立本两兄弟。 甚至第一时间他都没有搞清楚两人谁是兄长谁是弟弟。 阎立德年长阎立本五岁,但在李治眼中,其实两人的长相年龄差不多。 就连那一身的儒雅气质也都是严丝合缝的相像。 刚刚与二人说话时,李治脑海里就在想,以二人那温润儒雅的气质,哪怕是配上一副金丝眼镜,恐怕在这个时代都不显得突兀。 很注重自己的仪表仪容,可能也是这个时期艺术家的风范,但也可能是人家自小的家庭教养。 总之,在李治如今所接触不多的官员中,阎立德、阎立本是最能给他留下好感印象的官员。 最起码比孔颖达、颜师古等好为人师,喜欢板着脸装象的强上很多。 书房门再次被推开时,王相和带着一个约莫二十七八?也可能三十来岁的男子走了进来。 李清跟李明达瞬间被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往李治怀里靠了靠,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的偷偷望着。 神情之间显得有些害怕,但又好奇想看清楚来人的脸颊。 从左耳处一直到嘴角下巴处,有一道很长且凸起的疤痕,看起来很是吓人。 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去联想,到底是被什么所伤,当时是不是会以为整个下巴都被人砍掉了呢? “臣陈不胜见过晋王。” 嗓音沙哑却透着一股遮掩不住的狠劲,虽然已经让自己尽可能表现的谦卑,但身上那股子可能是来自沙场上的杀伐之势,还是很浓厚。 “陈不同跟你是什么关系?” 李治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有些发抖,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被李清划拉到桌边的砚台,以此来镇定自己的心绪。 像是感受到了李治跟李明达、李清三人的紧张。 王相和不动声色的向一侧迈出两步,隐隐卡在了李治与陈不胜的中间。 “是臣的兄长。” 陈不胜恭敬说道,耳边到下巴的疤痕,在他说话时,就像是脸上有只蜈蚣在游走般。 “你从过军?” 李治随着王相和挪了挪位置后,刚刚那股直面杀伐之势的压力,如今就要小了很多。 听到李治如此问,陈不胜再次缓缓抬起头,一双鹰眼尽可能放低了姿态,但依旧是遮挡不住其中的狠戾之气。 “臣六年前曾随大同道行军副总管张宝相活捉阿史那咄苾,也是在那一战臣的脸颊受了伤。后来因军功被调至醴泉县任县尉,如今掌兵法士三曹。” 李治了然的点着头,阿史那咄苾就是被活捉的颉利可汗。 老李也曾跟他吹嘘过,说他自己当年领着身边的十来个人,就跑到渭水旁问罪阿史那咄苾。 最后阿史那咄苾慑于他睥睨天下的威武霸气,就主动退兵称臣了。 李治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就跟李清蹲在立政殿书房的书桌旁边玩耍,对着暴君老李问道:“那你干嘛还要跟人家签订便桥之盟?不是缓兵之计?我还听人家说,您刚到渭水旁不久后,大军就马上跟过来了。” 暴君老李就冷着脸跟他说了一个字:“滚。” 再往后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说起过这件事情了。 “马通是另外一位县尉,今日可曾来驿馆?”李治继续问道。 “来了,就在外面跟常县令一同候着。”陈不胜回道。 书房陷入短暂的沉默中,而后李治忽然从陈不胜脸上看见,这家伙好像提到马通后,立刻变的紧张起来了。 “算了,我没见他的意思。”李治试探道。 果不其然,陈不胜虽然看起来还是如同一头饿狼,但明显不像刚刚问起马通时,那般隐约散发出警惕性了。 “这马通跟马河又是什么关系呢?” 李治问完后,此时的李明达跟李清显然不想在书房待了,偷偷拉着他的衣袖。 随即李治示意王相和先带两个小家伙去找姜楠。 王相和犹豫着看了一眼陈不胜,李治则是摇头示意无事儿后,王相和这才带着李明达跟李清离开了书房。 “马通与马河是两兄弟,都是……。” 陈不胜在斟酌权衡,这话说出去后对自己的利弊关系。 书房再次陷入短暂的沉寂中,不过这个时候,却是只剩下了李治跟陈不胜两人。 “听说你跟常县令不和?”李治直接了当道。 陈不胜抬头看向李治,鹰一般不带感情色彩的眼睛,此时却是带着一丝犹豫与斟酌。 长安、万年两县各设六县尉,各掌一曹事。 像醴泉等长安周县,则是设县尉两人,共掌六曹。 而这六曹也就如同简约版的朝廷六部,各司其职。 数月前陈不胜还是掌兵、法、功三曹,马通掌仓、户、士三曹,两人也算是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但就在昭陵修建前的半个月,功曹却被马通所掌,而把士曹分给了他。 最初陈不胜还不以为然,但当昭陵开始修建后,他才发觉,原来马通跟常和是早有预谋。 这个掌土木、建筑的功曹,接下来必然是油水极大的衙门。 但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被人从自己手里抢了过去。 可想而知陈不胜这样出自沙场的人,心里头得有多憋屈。 更何况,马通、马河两兄弟,都是常和的小舅子。 陈不胜这心里,就更加憋屈了! 李治了然的点着头,难怪在烟霞镇,马河可以随意开设砖窑。 这不就是后世的二道贩子? 拿下指标后什么也不用干,转手一卖钱就进兜了。 两人说道最后,就在陈不胜转身离去时,李治开口道:“若是外面那些人问起来,你打算怎么说?” “晋王命臣明日起为您驾车,以及护卫晋王您在醴泉的安全。”陈不胜想了下说道。 “为什么会是你呢?”李治拷问道。 陈不胜稍作犹豫,而后道:“臣兄长这几日都在晋王身边,因而晋王了解臣曾在张总管麾下打过仗,所以才命臣明日起为他驾车,以护周全。” “也不算笨啊,怎么就不知不觉的被人给算计了。”李治最后调侃了一句。 陈不胜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沙场直来直去惯了,没预料到,而且他们也把殿下昭陵至孝一事儿瞒了臣,臣自然就吃亏了。” 李治亲自送陈不胜走出书房,望着那精干如战矛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李明达哒哒的又跑了过来,反倒是另外一个跟屁虫没跟着。 “清儿已经睡了。” 李明达摇晃着手里的书信:“父皇让我带给你的,但是见到九哥太高兴了,就给忘了。” 姜楠随即也跟了过来,证实李治接过的信,确实是她们今日带过来的。 但是见了自己后,就把这事儿抛之九霄云外了。 信的内容并不多,但也体现了老李对于李治的爱护。 让阎立德、阎立本来醴泉,是老李希望这两个人帮着李治一起去做那石灰与水泥。 但李治却是另有打算,并不计划让两人参与。 五十人的北衙禁卫军,同样也是老李差遣过来陪同李治兄妹三人的。 宁从戈,正六品的骁骑尉,如今就在外面。 除了这两样之外,其余老李一句没提,包括关于李治在醴泉这几日的种种,老李也是一句没问。 显然是很放心的把这一切都交给了李治来独立处置。 随着李治收起信,让姜楠去请骁骑尉宁从戈。 此时中庭院等人,也开始各回各家。 常和、崔英虽然没有从一脸冷酷的陈不胜嘴里旁敲侧击出什么来,但两人却是从阎立德、阎立本二人的嘴里,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驿馆门外,看着陈不胜等人相继离开,最后打算离开的崔英、常和两人则是上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内,两人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互望一眼,神情之间都带着一丝轻松得逞的笑意。 “看来坍塌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崔英先是感慨道。 常和随即长出一口气:“是啊,原本还以为晋王此次来醴泉,会有什么大动作,但不成想,是为了什么泥浆?哦,水泥。” “如此一来,常兄这心可就算是真踏实了吧?”崔英轻松笑着说道。 “踏实归踏实,但崔兄没听阎大匠说吗?元日后昭陵开工,我们的头顶就又多了一个顶头上司了。”常和呵呵道。 “账簿、名册没问题吧?”崔英看似无意的问道。 常和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我这边没问题,之前工部就曾呈给陛下过目过的。” 崔英点着头:“那就好。” 常和思索了下,而后好奇道:“崔兄,你说这……这是阎大匠要查,还是晋王要查?还有抚恤一事儿,阎大匠也是模棱两可,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朝廷总要有个姿态出来。” 崔英慎重道:“昭陵停建了,抚恤必然会跟上。但这些……怕是在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所以这账目自然是要再查上一番的。依我看,应该是晋王要查,非阎大匠……。” “晋王查?” 常和感到有些可笑,嗤之以鼻道:“崔大人,当着你的面说句不好听的,您觉得陛下授意晋王来查,能查出什么来?甚至我都怀疑,晋王如此年纪,看得懂那厚如山的账簿、名册吗?” “是啊,我也担心啊。晋王如此年纪,能静下心来看完一本账簿吗?” 崔英嘴上说着担心,但神情之间却都是轻松得意。 ------------ 第三十章野望 夜色渐深,莒国公府邸。 自从李治来过一次后,豫章就开始变的有些心神不宁。 尤其是唐善识这两日每天还都早出晚归的,越发加剧了她的担心。 那日对于李治的话倒是认同,但她始终认为李治年纪还小,过两年再跟着李治的话可能会好些。 如今的雉奴,明显胡闹的时候要比正经的时候多。 可回头想一想父皇都放手让李治独立了,她这心头又能稍稍安心一些。 唐善识明日便打算前往醴泉,帮着收拾妥当行礼后,豫章最终还是有些忧心的走进了书房。 唐善识还在认真的写写画画,头也不抬的说了句放在桌上就行。 见没动静后,抬头一看,只见豫章站在书桌前。 “怎么是……有事儿?”唐善识愣了下问道。 豫章看着唐善识那有些疲惫的脸,欲言又止了半天。 最后拖着一把椅子在对面坐下:“你跟我说实话,后来你跟雉奴单独都说了些什么?他想让你干什么?你这几日又都在帮他忙些什么?” 唐善识放下手里的笔,双手用力搓了搓有些麻木的脸庞。 不远处放着好几盏茶杯,随手端起一杯还有余温的一饮而尽。 “很为难吗?跟我都不能说?”豫章更加忧心了。 前几日被父亲打的小半个月没下床,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夫妻之间,没有不能说的。”唐善识温柔一笑。 豫章风情的白了他一眼。 唐善识呵呵笑着仰头整理了下思绪,道:“晋王如今也处于千头万绪中,一切都还未定。但是……。” 唐善识接着叹了口气,神色变的有些凝重道:“那天晋王单独跟我说了,他如今身边没有个能商量的人,不到建府年纪,一切都得靠他自己。所做这一切,即是为了母后的安宁,也是为了大唐……。” “说些我能听得懂的话,我又不是大姐,对于朝堂政事还有些许兴趣。”豫章不悦说道。 “前些时日你们一同祭奠昭陵,晋王认为太乱了,除了坍塌这个意外之外,晋王认为还有诸多问题存在,比如……贪墨、吃空饷等等问题。” 豫章脸色变了变,惊道:“这么严重?那……为何不直接告诉父皇呢?” 唐善识摇着头,意有所指道:“你难道不觉得父皇让你们去祭奠母后这件事情很突然吗?” 豫章愣了,不明所以。 “晋王那日也是这般跟我说的,后来他一点拨,我也才发现,你们去祭奠母后,可能是父皇提前谋划好的。只是大姐长乐率先提了出来,父皇就顺势答应了。”唐善识说道。 豫章还是有些不信,疑惑道:“这……不太可能吧?父皇为何要提前谋划?” “可能是父皇已经知晓修建昭陵的乱象了吧?但可能是碍于阎立德是魏王岳父一事儿?或者只是单纯的一个考校晋王的机会呢?别忘了,之前晋王三次挨揍,都是因为犯了同一个错误。” 豫章开始发呆,不由想着之前发生的种种。 就在她还有难以置信时,唐善识继续说道:“若那日只是大姐突然提出祭奠母后,那么你们当日出发时,除了你们单独准备的祭品外,为何太常寺也准备了?太常寺会听晋王的?还有,你们到了醴泉驿馆后,声势就更浩大了吧?若是没有父皇授意,仅凭晋王一个人怕是做不出来吧?” “是啊,这可不是拿着把匕首威胁一个官员就能做到的。”豫章喃喃道。 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来看着唐善识道:“那你说的这些,雉奴知道吗?” 唐善识笑了,走到豫章跟前,按着那柔若无骨的肩膀让豫章坐下,道:“这些都是晋王那日跟我说的,要不然我也不会猜到的。” 豫章明显松了一口气,喃喃着:“那就好,雉奴知道就好……雉奴不会是跟那些贪墨……。” 女人的思维显然是很难理解,但在难以理解的感性中,又有着一定的可怕理性跟更可怕的想象力。 唐善识笑着摇头,他知道豫章是想说是不是雉奴在贪墨。 “当然不是了。” 唐善识继续解释道:“你以为我这几日在忙什么?我这几日可是找了十个账房,明日要跟我一同去醴泉的。” 看着豫章那越睁越大的美目,唐善识道:“除了账房,还有七八个手艺精湛的烧瓷窑的工匠,明日都会跟着我一同去醴泉的。” “为何不从将作监找人呢?账房也可以从……。” “晋王信不过,账房必须是不认识的。至于烧瓷窑的,晋王没说,只是说有大用。所以这几日,我便是在为这些忙活。”唐善识坐回自己刚刚坐的地方道。 “如此岂不是太难为雉奴了?”豫章开始有些心疼了。 毕竟,此时的雉奴也不过才九岁,就要担当如此大、如此重的事情! 虽然说现在那家伙变的很欠揍,但之前的雉奴可是老老实实、惹人怜爱的。 所以此时豫章一想起来,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而唐善识则是看着有些患得患失的豫章,再次走到前,神情很是认真的看着豫章,道:“若是我跟你说,晋王……。” “雉奴怎么了?你倒是说啊,你……真是急死个人……。”豫章心疼的有些六神无主。 “晋王想让我争取醴泉县令。”唐善识语不惊人死不休。 豫章瞬间张大了嘴巴,吃惊的看着唐善识好半晌。 “这……这怎么可能?” “要是这件事情成了,大概就有可能吧。” 随即唐善识抬头看了看房顶,意思再明显不过,此番不管是晋王李治,还是阎立德、崔英、常和等人,或者是还没有完全进入视线,但跟昭陵修建有关的朝堂官员,恐怕都已经进入大唐皇帝的视线了吧? 所以这一场围绕着昭陵乱象展开的争斗或清算,即会让一部分人蒙受牢狱之灾,那么自然也会让另外一部分人平步青云。 唐善识显然不会知道,李治的目的,绝不是想让他做一个醴泉县县令这么简单。 而李治的野心,也绝不仅仅只是为了惩治常和、崔英等人。 他的目的,则是要借着修建昭陵,把醴泉打造成大唐第一个真正的富县! 天色蒙蒙亮不久,醴泉驿馆外就来了数驾马车,随后便有人抬着一个个箱子进入驿馆。 李治起床时,李明达、李清还在赖床。 因为天气越发渐冷,两个小家伙沿袭了前些时日的习性,变成了起床困难户。 骁骑尉宁从戈、阎立德、阎立本已经早早在中庭院候着。 李治缩着脖子哈着手,不得不说,清晨真是太冷了。 再过几日,等霜降了,这个时候起床,整个大地恐怕都是白茫茫一片了吧? 十数口箱子摆到了李治面前时,即便李治还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必吃惊、不必惊讶。 可随着相继还有箱子进来时,李治想不吃惊都难了。 昭陵修建到如今不过四五个月的时间,各种账簿、名册就已经这么多了吗? 对着宁从戈招了招手:“搬到后院,找两间空房子,严加看守,哪怕是丢一张纸都不行。” “晋王放心。”宁从戈郑重说道。 随即便命人来搬这些箱子。 看着这个时候还穿着铠甲的宁从戈跟禁卫军,李治觉得他们有些烧包了。 这么冷的天就别穿了吧? 多凉啊! 不怕冻着了吗? 数十口箱子很快便被搬进了驿馆后院的房间,房前屋后宁从戈都布了禁卫守护。 但出乎阎立德、阎立本预料的是,那些账簿名册搬进后院房间后,就真只是单纯的放进房间了。 李治连一本账簿都没有拿起来,哪怕是随便翻翻呢? 阎立德、阎立本,崔英、常和等人看着李治满意的样子,心中有的是惊愕、有的是窃喜。 随着李治挥手,说了句既然都拿过来了,那就散了吧。 崔英、常和心照不宣的互望一眼,内心揣着窃喜、脚步轻快的走出了驿馆。 阎立德、阎立本想要劝劝李治,要不要先看看账簿、名册。 李治则是根本没理会两人的话茬,而是很热情的拉着两人的手:“走,书房里说,我有事儿找大匠、少监帮忙。” 阎立德、阎立本瞬间神情一震,以为晋王是打算跟他们商议如何查账的事情。 但进入书房各自坐下后,李治就拿起桌面的挎包掏出纸笔,而后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开始写写画画。 “这件事情对于阎大匠来说,肯定是杀鸡用牛刀了,但眼下我也不认识其他人,只能拜托你们了。” “你们可是不知道啊,在宫里时,两个小丫头因为天寒,每天早上喊她们起来有多难。你看看,现在还赖在被窝儿不愿起来呢。” “当然,她们年纪尚幼,情有可原。可这晚上睡觉也是一大难题啊,被窝儿冷,不愿意早睡,这不,我的宫女都快成她们两人的暖房丫鬟了。这怎么能行?你们说是吧?” “大匠、少监,你们看看,就是这个样式,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李治把很快画好的草图递给对面的两人。 而后也不给两人说话的机会,哦了一声继续道:“对了,火炕砌成这个样子的,稍微大一些,外间姜楠住的炕也得是火炕。你们看看炉子如何通过去,但不能在房间,要是在房间的话,就得安烟囱,不管是烧炭还是烧柴,容易煤气……反正就是不能在房间。” “这是烧热水的壶,大小就成年人脑袋那么大吧,太大装上水会很重,太小热水又不够用。” 李治自说自话,手里的碳笔也一直没有停下过。 不过短短的功夫,阎立德、阎立本的面前就多了好几张潦草的图纸。 而晋王殿下交给他们的差事……。 是的,盘火炕、盘炉子还有打造铜壶。 ------------ 第三十一章提拔 李治原本以为,不过盏茶时间,他就能把事情给阎立德、阎立本两人交代完。 但显然他低估了两位学士的求知欲与上进心。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一上午的时间,让李治对阎立德、阎立本两兄弟有了新的认识。 以前李治的第一印象是把他们当成从政官员,至于画画、写字等等,认为是他们的第二职业。 但显然他以前搞错了先后顺序。 无论是阎立德还是阎立本,他们真正的第一职业应该是画画、写字。 第二职业才是做官。 说白了,他们的定位应该是大唐的技术型官员,绝不是真正的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的从政者。 如此一来,李治也就理解为何昭陵修建过程中会出现乱象了。 让他们设计建造、画画、写字是他们的长项,但让他们去管理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崔英、常和以及其他官员,那就是好钢用刀背上了。 阎立德、阎立本就只会被人家耍的团团转,甚至是替人家背黑锅了。 李治的素描本事很快就被兄弟二人掏了个七七八八。 阎立本甚至在若有所思之间,就略显生硬的画出了旁边的砚台。 这让刚刚给他们意气风发讲解的晋王,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么简单的吗? 自己当初学的时候,可是没少被老师训斥的。 而且这样子看起来,会不会显得李明达、李清太笨了一些呢? “晋王您看是否是这样?”阎立本把画推到李治跟前。 “嗯……。” 李治开启了震动模式,敷衍着:“嗯嗯嗯,是是挺好,没事儿再练练可能会更好。” 意兴阑珊,李治完全没有继续探讨素描的兴趣了。 刚刚那丝成就感,早就让人给捶的破碎了一地。 跟人家的传统画技比起来,看起来自己这素描,好像就只适合糊弄糊弄李明达跟李清。 “殿下要的火炕、火炉,一个下午就能砌好。” 阎立德此时也说话了:“烧水壶也是没有问题。但……陛下命我等是辅佐殿下做那个……水泥,不知殿下如今做的如何了?” “这事儿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李治不愿意跟他们打交道了,即没有成就感还容易伤自信心。 随后吃过午饭后,李治就把两人扔在后院为他盘火炕、火炉。 而后带着兴奋不已的左右护法再次前往烟霞镇。 王相和、陈不胜驾车,李治、姜楠以及左右护法坐车。 如今既然在烟霞镇选择好了地方,那么接下来就应该一步一步走上正轨了。 今日过去自然是选址,而后建盖以及选择烧制的石料。 谢远怀等人一大早就已经过去,等李治他们赶过去时,谢远怀已经在山脚下找好了一处地方。 就等着李治来定夺了。 陈不胜在李治他们下车后,先是回应了李治,常县令的大舅子开设砖窑的地方在哪里,包括说了一些他所知道醴泉县有几家竞相从马河手里竞购的内幕。 谢远怀、周老实、陈不同还有数名工匠一同,乌央乌央的不下二十人。 按照他们今日的商议,若是晋王把地方定了。 那么明日就可以开工,大概能够争取在冬至前建好。 到时候便可以把石头砸碎烧制了。 至于最后能不能做出想要的水泥来,回驿馆的路上,李治有些发愁的叹了口气。 而此时左右护法都已经在他与姜楠怀里昏昏欲睡。 唐善识已经在驿馆等候多时。 刚到驿馆时,唐善识还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了一跳! 阎立德、阎立本两个朝廷官员,竟然亲自在监督工匠帮晋王盘火炕、盘火炉。 这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但就这么真实的发生在了眼前。 而且看当时阎立德、阎立本两人专注、认真的表情,完全不像是被晋王逼迫的。 在等李治回来的过程中,通过聊天才得知,今日二人认为在晋王面前收获颇丰,所以才愿意如此心甘情愿。 姜楠、王相和带着睡着的李明达、李清去今日新换的房间休息。 刚刚盘好的火炕、火炉,暂时还没法用。 需要等火炕彻底干了后,才可以睡人。 狼吞虎咽之间,李治招手把一旁跟谢远怀、陈不胜一同吃饭的宁从戈叫到跟前。 “接下来的时日,你就跟着他了。烟霞镇的一切往后都由他负责。”李治对宁从戈说道。 随即向两人介绍了彼此的身份。 阎立德、阎立本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张嘴想要问他们这些时日应该做些什么。 李治咽下嘴里的食物,想了下道:“还不到时候,过些时日有眉目了再说。” 随即谢远怀、陈不胜也走了过来,与其说是向李治禀报着建窑开山的花销,倒不如说是在说给阎立德这个将作监的大匠在听。 “好,臣明日就能批这些花销。”阎立德痛快道。 “别等明日,就今夜吧,谢远怀章程都写好了,直接批了就是了。”李治头也不抬的说道。 今日看了烟霞镇后,以及跟陈不同、周老实沟通后,虽然对于能不能做出水泥还心里没底,但那股子干劲已经在李治身上体现出来了。 阎立德点着头,也没有犹豫,直接回应:“好。” 随即这才问起了唐善识带来的那些人,李治指了指唐善识,让其跟阎立德解释。 此时阎立德、阎立本才恍然大悟。 难怪今日一早殿下不翻那些账簿、名册,原来是早已经计划好了后手。 随后在见过那十名账房以及瓷窑工匠后,李治便开始了在大唐“创业”的第一次分工。 查账之事由他自己负责,与唐善识、谢远怀以及阎立德、阎立本等人都无关系。 谢远怀即日起整理统计昭陵一切物资,包括工匠等等一切,其职责如同陵令一般。 而唐善识则是主责建窑开山一事儿,有宁从戈这个骁骑尉的震慑,想必不会有人敢为难他们。 眼巴巴等着李治给安排差事儿的阎立德、阎立本两兄弟,则是被李治定义为了“吉祥物”。 因为根据李治与暴君老李的“约法三章”,只有他造出了水泥,且让老李满意,元日后他李治才可以真正行使全权修建昭陵的权利。 所以如今,阎立德、阎立本的任务,便是从中调解唐善识、谢远怀在这个过程中可能遇到的困难。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跟他的查账有关。 甚至稍微往外泄漏一点儿,就可能引起崔英、常和的警觉。 从而也会导致唐善识、谢远怀根本没法进行自己交给他们的任务。 不过他相信,太子跟胖子在长安,一定能帮他稳住崔英、常和这两条利益链上的诸多人。 随着书房就剩下了李治跟唐善识,两人这才聊起了家常。 问过了豫章怎么样,长安怎么样后。 唐善识也笑着跟他说起了今日路上的所见所闻。 尤其是今日进入醴泉驿馆不久后,还碰到了一个算不上熟人的熟人。 李治好奇的问了一声:“谁?” 唐善识笑着说道:“兵部侍郎崔敦礼之子:崔自在。” 李治瞬间愣了下,心头也跟着砰的一声跳了下。 “可知他来醴泉是做什么?” 唐善识道:“说是约了几位友人游湖,醴泉湖,就在驿馆北边。你不知道?” “我知道醴泉有个醴泉湖,但没去过。”李治老实说道。 而此时的长安,手里捏着两道奏章的李世民回到少了两女一子的立政殿。 明英跟在身后禀奏着:“奴婢打听了,朝廷将要给陵令崔英、常和升官晋品的消息,是从东宫以及魏王府同一天散出去的。” “确定?”李世民紧皱着眉头。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当日自己刻意让李治、长乐他们去昭陵祭奠这件事情,好像引发的后果有些超乎他的预料了。 尤其是如今,事情的发展让他甚至有种不受控的感觉。 “太子府遂安夫人可以证明。” 明英偷偷看了看李世民凝重的神情,小心翼翼继续说道:“魏王府是功曹谢偃,在友人的一个宴席上吃醉酒散出去的。” “许国公高俭来了吗?” 李世民的话音刚落,就有太监进入书房禀报。 随后高俭匆匆走进书房,还未来得及行礼,李世民就摆了摆手,脸色铁青的把两道奏章扔到了高俭面前。 高俭愣了下,随后试探着拿起奏章查看。 果不其然,是他递到中书省的奏章,来自太子与魏王。 “这是怎么回事儿?”李世民冷声问道。 “臣身为吏部尚书,自是不敢做主,所以便奏请陛下亲阅了。”高俭一脸的不明所以。 谢远怀这个人他是知道的。 而之所以会知道这个小小的九品官员,自然还是因为晋王殿下挟持人家,才使得这个小小九品官员的“大名”,都传到了他这个吏部尚书的耳朵里。 李世民脸色阴沉的审视着高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为何太子跟魏王要提拔陵令崔英、醴泉县令常和的奏章,不让朕一并亲阅呢?是太子跟魏王许你什么好处了?还是你当朕这个皇帝……。” “陵令崔英、醴泉县令常和……陛下,臣没有收到太子跟魏王提议晋升这两人的奏章啊?”高俭茫然说道。 “没有收到?”李世民的声量瞬间拔高,显得不可思议! ------------ 第三十二章皇室秘辛 唐善识几次三番想要张口问李治,为何想让自己来醴泉任县令呢? 这也是他来醴泉之前,一夜睡醒后,豫章公主临走前对他郑重其事的交代。 这种事情不能模棱两可,那个小混账现在狡猾的很,你得问清楚了为什么才行。 要不然……这次在家躺了小半个月的事情,你还想再一次发生在你身上不成? 唐善识很听劝,当时还满口答应。 以为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到时候直接开口问晋王就是了。 但如今与李治闲聊了盏茶时间,唐善识却是发现,这个问题好像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如今甚至是有些难以启齿。 但不问吧,回去后跟豫章又办法交代。 问吧,今日在见了驿馆内的其他人后,他又突然觉得,晋王的目的跟如今的醴泉形势,好像水很深,而且好像也很是错综复杂。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李治接过旁边宫女手里的锦帕,亲自给睡醒后,刚吃完饭的李清擦嘴。 “啊?没什么。”唐善识回过神急忙说道。 “跟我还客气?”李治笑道。 唐善识这边还在犹豫着,那边懂事的姜楠对着李治点点头,而后带着李清跟李明达离开了书房。 看着书房内再次剩下他们二人,唐善识咽了口唾沫,有些难以启齿道:“晋王为何想让我任醴泉县令呢?长安周遭上县也不少……。” “这是兰姐让你问的吧?”李治不等唐善识说完道。 “呃……。”唐善识有些语塞。 “兰姐一直都是谨慎小心的性子,也难为兰姐了。”李治有些惆怅的说道。 “公主也是替你着想,毕竟,前些时日那件事情……。” 唐善识替自己的娘子想在李治面前美言几句。 李治打断唐善识的话,而后微微叹口气。 静静的看着唐善识好一会儿,而后道:“长安城很大,人也很多,但你认为……有我李治立足的地方吗?” 唐善识愣了下,不明白李治此话何意。 李治也懒得解释,想了想道:“过些时日你就会明白了。你转告兰姐,让她把心踏踏实实的放进肚子里,这次肯定不会坑她夫君的。” 唐善识见豫章的小心思被李治点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 李治眼下自然无法把他为何要来醴泉的真实目的告诉唐善识。 而且别说是唐善识了,就算是暴君老李乃至整个大唐任何人,他也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毕竟,若是不了解将来历史进程的走向,李治或许也不会凭空升起这么多的念头来。 但当他在大唐找到了归属感,找到了与大唐同呼吸共命运的责任感后。 李治心头那股想为贞观盛事锦上添花、画龙点睛的冲动也就越发强烈。 是的,他可以在长安大展身手,做出比在醴泉更容易获得老李认可,让朝堂官员惊掉下巴的许多事情来。 可若是如此的话,那么就等同于主动把自己裹进了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中了。 胖子李泰要编《括地志》,太子李承乾立刻就想要负责《氏族志》。 这就足以说明,他们两人已经较上劲了。 胖子依仗的是老李无上限的宠爱,而太子所依仗的自然是他嫡长子的身份。 所以在李治看来,太子最终还是斗不过胖子。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太子太缺乏心机城府了。 凡事只要被胖子一相激,他就会立刻做出过激反应来。 就像后来李承乾谋反一事儿,虽然还有着其他种种诱因。 但究其原因,还是胖子李泰在旁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给李承乾施加了诸多无形压力的结果。 最终造成了李承乾错误的认为,太子之位会被老李剥夺给李泰。 从而迫不得已之下,造起了老李的反。 当然,那时的李治也不是省油的灯,在老李面前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哭着在老李面前告了胖子李泰一状,于是李泰苦心经营的成果,就这么奉送给他李治了。 所以长安看似很大,人也很多,但因为老李的嫡子只有他们三人。 而且那两位如今已经斗的不亦乐乎,自己若是再参合进去,保不齐还会让两人化敌为友,来共同对付他这个潜在威胁。 何况,他也不知道,若是他们兄弟三人争斗起来后,会不会把老李这个慈父给伤的体无完肤。 毕竟,长孙皇后的离世,子女的夭折早薨,每一次对于老李而言,显然都是一次对身心的重创。 因而如今他只能远走,离开长安去开创一片属于自己想要的天地。 如此一来,显然就没有比正在修建昭陵的醴泉县更为合适的地方了。 更何况,自己为长孙皇后修建昭陵的这个理由与动机,任何人都没办法去反驳跟质疑。 夜色渐深,驿馆另外一侧的厅堂,崔英、常和陪同着七八个人已经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为首一人很是年轻俊朗,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喝了酒的缘故,脸色显得有些潮红。 但厅内大部分人的视线,还都是放在了他旁边的美人儿身上。 长安城平康坊安乐馆的花魁曹青衣。 厅内烛火通明,但都不及美艳不可方物的曹青衣让人眼前一亮。 原本酒量很好的崔英、常和,今日面对佳人曹青衣,始终都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状态。 此时借着那三分酒意,再次举杯敬了上首的年轻人崔自在一杯后。 “曹姑娘艳名冠绝长安,在下等人早有耳闻,今日有幸相见足以慰平生。只是……。” 崔英红通着脸,看了一眼旁边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曹青衣身上的常和,又像是征求意见似的看了看神态平静的崔自在一眼。 随后继续说道:“若是此情此景之下,能够有幸听曹姑娘唱上一曲,舞上一支,我等可谓是终生无憾了。” 曹青衣微微蹙眉,面前的一杯酒,到如今还有一小半。 崔公子得罪不起,县令与这陵令,曹青衣也不认为自己得罪的起。 不过好在,旁边风流倜傥的崔自在,此刻则开口帮她解了围。 “崔大人,如此怕是不妥吧?还是说……崔大人不知此处是何地?或是不清楚如今自己的职责?” 崔自在说的很轻松,微笑也很自然。 崔英愣了下,不自觉的望向了昭陵的方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崔自在端起了酒杯,而后敬了常和、崔英一杯后。 继续说道:“自然不是在下想要扫两位大人的雅兴,而是……如今真不合适,何况若是让其他人知晓了今夜之事儿,一旦禀报朝廷,岂不是要影响两位大人元日后的仕途了?到时候我可就是天大的罪人咯。” “慢着……。” 常和眼睛一亮,心头一动,抓住了崔自在话语中的重点。 “公子原谅在下唐突,只是刚刚公子说仕途是指……?”常和心头异常激动。 他认为刚刚崔自在那番话,说的就是自己跟崔英。 “两位大人还不知道?” 崔自在睁大了眼睛,瞬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连解释道:“口误口误,刚刚在下说的是醉话,还望两位大人莫要听信……。” “公子来自长安,消息自然是比我等灵通。今日虽是第一次见公子,但……同为博陵崔氏一脉,可是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啊。公子,无论是坊间流言,还是朝堂蜚语,我等都不会当的真,权当今日之笑谈如何?” 崔英用眼神示意着常和,常和急忙夺过丫鬟手里的酒壶,亲自起身给崔自在斟酒。 常和、崔英两人一连敬了崔自在好几杯酒后,崔自在连连摆手谢过两人,并称不胜酒力。 “过了今日,在下可不会承认今日说的话,如何?”崔自在妥协说道。 常和、崔英一手拿酒杯一手拿酒壶,异口同声道:“那是自然。在座各位都可以证明,今日崔公子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事情也很简单。” 崔自在斟酌了下,说出了长安城皇室宗亲之间的一些秘辛内情。 “前些时日晋王祭奠去世不久的长孙皇后,这事儿表面上看似只是晋王至孝之心,但在长安,尤其是太子府跟魏王府可不这么想。” “年仅九岁的晋王率长孙皇后的四个亲生公主,加一个自小抚养在身边的豫章公主,以及不能说是文武百官,但九寺五监的官员,可是有很多人参与祭奠了。这件事情,崔大人跟常大人应该比在下清楚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当时我们就在场。”崔英连连附和着。 崔自在一旁的曹青衣,听到年仅九岁的晋王时,心头不由一震,莫名想起了那夜留下一首诗、一首词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的唐公子。 而且不知为何,就在刚刚一瞬间,她脑海里竟然把晋王跟那夜的唐公子联想成了一个人。 随即被自己这胡思乱想吓了一跳,急忙微微摇了摇头。 但脑海里却是那唐公子的作诗填词时的认真模样儿,挥也挥不去。 ------------ 第三十三章小插曲 “单论晋王祭奠这件事情,太子跟魏王即便是再宽宏大量,也不可能就这么把这事儿认下来啊。要不然,岂不是天下人都要认为只有晋王一人有至孝之心?太子跟魏王岂不就被比下去了?” “关乎……太子跟魏王声誉?” “陛下怕是因此也会对太子、魏王有看法吧?” 崔英、常和此刻神情极为专注入戏,这些皇室秘辛,可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 但这些,跟他们的仕途有什么关系呢? 崔自在听着两人的理解,一拍桌子说道:“是啊,崔大人跟常大人都能想到其中的利弊,太子跟魏王岂能不知?” “所以……。” “那太子跟魏王也打算过来祭奠吗?” 两人再次问道。 “东宫事物多,太子即便是想,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抽出身来。魏王如今在编《括地志》,几乎也没有时间来祭奠长孙皇后。何况如今还听说,晋王已经趁热打铁,准备住在这醴泉,为其母后守陵了。” “在,就在驿馆那边后院,全部都是晋王的人。”常和急忙说道。 “对,晋王也在呢。”崔英附和道。 两人说话间,曹青衣的芳心又开始莫名咚咚乱跳,像是要从胸口挣脱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束缚般。 “那太子跟魏王打算怎么办呢?”崔英再次崔问道。 这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点儿上啊。 这跟他们元日后的仕途……好像距离还很遥远吧? 常和的神情变的若有所思,而崔自在也不着急说下去,缓缓喝掉酒杯里的酒。 崔英急忙上前再次跟倒上。 “崔公子,您的意思是否是,在下与崔兄进入太子或者是魏王的视线了?” 常和的猜测把崔自在旁边的崔英都吓了一跳。 “常大人果然机智,据说正是如此。” 崔自在再次一拍桌子,这次显然是为常和叫好。 “如今长安城都传开了,太子跟魏王都给吏部上了奏章,要替陵令、县令以及其他官员表功,以期为两位加官晋爵。” “此言当真?” 崔英手都开始抖了,常和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兴奋的跟府里又给他添了一个妾似的,浑身上下忍不住的在筛糠。 “若是没有其他变故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崔自在自信的说道。 常和、崔英二人此时显然都很兴奋,这对于他们而言,可谓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如此说来,坍塌一事儿的风声这就算是彻底过去了?”崔英问道。 崔自在点着头:“阎大匠这不已经也在醴泉了吗?难道亲眼所见还有假?” 于是原本还想让曹青衣为他们唱上一曲的两人,此时在坐下后连连说着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不能因小失大,多谢崔公子点拨、提醒之类的话。 另外一边的李治回到房间时,两个小家伙已经睡的呼呼的了。 姜楠披着厚衣侍奉李治更衣,嘴里说着刚刚李清、李明达知道醴泉湖后,睡前一直闹着明日要游湖。 李治捏了捏李清熟睡的脸庞,回头对姜楠说道:“明日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只要安排好那些账房跟瓷匠就可以了。想要做水泥,少说也得一二十天的时间才能开始。” “那奴婢准备些明日游湖的物品?” 姜楠看着李治坐在睡榻上,把一张虎皮包在身上,瞬间显得虎头虎脑的可爱。 “行,让王相和去准备就是了,大冷天的晚上别冻着了。” 姜楠心头暖暖的点点头,轻轻把房门关上,最终还是选择自己连夜来整理。 跟姜楠说好第二日要早早起来去游湖的左右护法,第二日清晨果然不出所料的变卦了。 赖在温暖的睡榻上说什么也不愿意起来。 被李治揪着小耳朵的李明达,无奈之下被迫起来时,开始问着那火炕什么时候能睡上,真的会很暖和吗? 得到李治肯定的回答后,李明达开始变心:我要跟姜楠一起睡。 李清在姜楠怀里还在哭,是的,昨夜尿床了。 所以李明达这才要跟姜楠睡。 把左右护法拾掇起来交给姜楠跟王相和,李治则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走出了房间。 阎立德、阎立本两人站在放着数十口账簿、名册箱子的房间门口却是不得入内。 而昨日跟随唐善识来的十个账房,则是可以毫无阻拦的进入。 这让阎立德、阎立本很是生气,但面对毫无商量余地的北衙禁卫军,他们又无可奈何。 唐善识天还未亮,就带着骁骑尉宁从戈以及数个烧瓷窑的工匠去了烟霞镇。 而谢远怀也大清早去了九嵕山,跟其他人开始重新清点所有的物资等等。 看着李治大摇大摆的走过来,阎立德两人瞬间围了过来,而后这才跟着李治有幸进入了房间。 也并没有打算插手查账,只是告知这十位账房,每一本都需要列出明确的数目出来,有出入的地方单独整理成册,标记好对应就行。 每天太阳落山时,他都会过来检查。 刚刚到达驿馆的陈不胜,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房间门口。 禁卫军显然不会让他进来,随着李治招手后才得以进来。 陈不胜的手里拿了一块木板,进来之后就问李治:“殿下,您看这样的行不行?” 李治走到跟前看了看,示意放在了一口未开封的箱子上。 而后从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了那个小炭笔包打开。 从一到零,十个阿拉伯数字被李治歪歪扭扭的写在了上面。 阎立德、阎立本一脸莫名,看着那些简单的符号,却不知是何用意。 李治很满意自己手里的炭笔在硬木板上写出较为清晰的字迹。 也没有向阎立德等人解释是何意,便命陈不胜放到角落备用。 吃过早饭,梳妆打扮后的左右护法终于是恢复了满满活力,开始着急叫嚷着要去游醴泉湖。 驿馆后院的账房自然是不用担心,有金吾卫守着,整个醴泉怕是没人敢闯。 阎立德、阎立本两人显然不愿意跟李治去游湖。 宁愿在自己的房间看看书,研究研究李治那称之为素描的画技。 或者是再琢磨琢磨昨日帮李治砌好的火炕跟炉子。 一夜的时间,虽然那火炕跟炉子的泥坯都还有些湿,但今日正好可以把炉子点燃,去烘干那泥坯。 虽然左右护法嚷嚷着要快快走,但等真正准备出发时,李明达跟李清就又墨迹上了。 一会儿这个要如厕,一会儿那个要换另外一件好看的衣裳。 看到这个换了个新的皮裘,另外一个也开始嚷嚷着要换。 但好在李治已经习惯了,何况又不用他自己亲自动手,受苦受累的都是姜楠跟其他宫女。 总之,当李治再次从房间出来时,不经意扭头望了眼不远处砌在墙外炉子,顿时是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炉子没问题,房间的火炕也没有问题,这些他昨天回来时都看过了。 但如今那炉子跟房间窗户处则是滚滚黑烟往外冒,给人一种仿佛那滚滚黑烟中正困着一只凶面獠牙的妖怪。 走水了这是? 不对,根本不可能是走水。 因为一点儿火苗都没有。 李治下意识的往屋檐外快走两步,抬头望天……坏了,特么的没烟囱!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李治的呆滞。 只见阎立德、阎立本以及两位工匠,被房间里的黑烟呛的眼泪汪汪,一个个狼狈的从房间踉跄着跑了出来。 几人脸都被熏黑了,一个个逃出生天般的连连在面前摆手挥散着烟尘。 正看见李治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 “殿下,不行,这个法子行不通……。” 阎立德扭头又看了一眼黑烟滚滚的房间,示意工匠把炉子赶紧熄灭。 李治想笑,但当着两位长者的面,他实在是不好意思。 于是只好紧绷着脸,瞪着眼睛憋着笑,用眼神示意阎立德看天。 “怎……怎么了?”阎立德跟阎立本不由一同顺着李治的视线望天。 “我想问两位大人,烟囱呢?” 李治已经不想笑话两位将作监的官员了,因为他突然觉得,这件事情传出去的话会很丢人! 随着李治的提醒,阎立德、阎立本瞬间意识到问题的根本,瞬间老脸一红! 但好在脸庞刚被黑烟熏的有些狼狈,再尴尬也很难从脸上直观的看出来。 “这……。” 阎立德尴尬的无言以对,而阎立本则是哈哈笑出了声。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将作监的颜面可就成笑话了。” “疏……疏忽大意了。”阎立德也尴尬的笑着道。 短暂的尴尬,倒是显现出了阎立德、阎立本两人的豁达心胸与开朗秉性。 二人在李治心中的好感不自觉也提升了一个台阶。 而二人对李治的聪颖、宽容也又多了几分了解跟尊重。 三人之间,不过短短时间的接触,但通过这火炕跟火炉,好像已经开始在慢慢建立着一些共事的默契。 随即与李治又是一阵商议,最终决定从北面那面墙接一个直通火炕的烟囱。 至于这有些尴尬的小插曲,只有他们三人跟两个工匠知道,其余人等一概不知。 于是随着李治离开,阎立德、阎立本也开始命工匠凿墙,开始砌一个高出房顶的烟囱。 ------------ 第三十四章游湖 整个醴泉县有大约不到两万户百姓,相比较两万五千户构成十万人为上县的标准,还有些距离。 但正是因为昭陵的修建,从而使得醴泉地位被拔高,达到了上县标准。 醴泉县的县令常和,去年就从正七品被提升到了正六品,连升四级。 如今大唐官品分正、从两级,而正、从又各自分为上下两级。 因而除了县令常和以外,其余醴泉官员的品级,也自然是跟着水涨船高。 连陈不胜这个县尉,也都从最低的从九品下,升品为了正九品下。 不过比谢远怀的正九品上还是低了点儿。 但这还不是最低的,今日跟随他们一同游湖的,还有陈不胜带来的四个不良人:流外六等。 其中那不良帅,则是当年跟随陈不胜一同从过军,左手手掌在战场上被砍了小一半。 后被陈不胜念及旧情,做了醴泉的不良帅。 马车上左右护法李明达、李清一直都很兴奋,而且令李治感到惊奇的是,这个时候愿意游湖的人,竟然不在少数。 拖家带口的马车、牛车,一连被他们超过了好几辆。 随后都在醴泉湖附近停了下来。 率先跳下车的李治接住兴奋的从马车上蹦下来的李清。 这小家伙最近长体重了,李治这一次也是真接住了,但小家伙一冲之势力道很重。 登登登,李治一连被冲的后退了好几步,眼看连带着李清两人就要摔倒在地时,旁边的不良帅瞬间拖住了李治的腰背,才使得他们两人化险为夷。 有惊无险的起身,对着名为壮如牛的不良帅牛铁生道谢。 李清依旧没心没肺,而且感觉还很刺激,还想爬到马车上再玩一次。 “玩你个头玩儿。”李治轻敲了下李清的头。 “殿下可要泛舟于湖上?”王相和打量着一望无际的醴泉湖。 照应着天空蓝天白云的湖面显得清澈平静,此时湖面上也不发泛舟之人。 但整体来说都是一些小游船,并没有像曲江池那边似的,漂浮着不少奢华的画舫、楼船。 不用李治应声,李明达跟李清就蹦跳着要泛舟游湖。 一艘不算太大的敞篷游船被租了过来,姜楠拿着今早才准备好的鱼竿与李治一同登船。 无论是陈不胜还是那长得就跟牛似的不良帅牛铁生,自然是不能与人家一同泛舟于湖上。 何况就牛铁生那大体格子,李治都怀疑他上去后船可能就直接沉了。 “找块儿地方清理干净些,一会儿我们野炊,吃烤鱼。” 李治对陈不胜说道。 李明达、李清瞬间兴奋的尖叫连连。 王相和欲言又止,最后无声的看了看放进船舱里的鱼竿,默默望天。 游船虽不能让李明达、李清如履平地的奔跑撒欢儿,但轻松穿越、自由走动还是足够了。 同船的姜楠、王相和按照李治的吩咐,一人盯一个,防止李明达跟李清兴奋过头了后再掉进湖里去。 船夫用力摇撸,游船开始从岸边缓缓驶入水中。 李明达、李清一会儿这边看看,一会儿那边瞧瞧,透着说不出的新奇与兴奋。 时不时指着不远处的其他游船还会放声大叫,咯咯的笑声与尖叫声,自上了船之后就没有停下来过。 好在其他游船上也有孩童在尖叫吵闹。 这样一来,李治、王相和、姜楠就不显得那么尴尬了。 不得不说,李治又再次改变着自己对大唐,尤其是贞观盛世的看法。 之前看着满长安城土黄色的房子,李治觉得贞观盛世不过如此。 只是相比较于前朝,以及过去那近四百年的动乱时代而言。 但如今看着醴泉湖面上游船荡漾,游人脸上的安逸与欣悦。 李治忽然觉得,可能盛世绝非是以单一标准来衡量。 而且如今这盛世,可能人文的因素要更多一些。 至于物质上的盛世要求,可能人们的见解、标准、答案并不相同。 “以后我要在我的公主府也挖这么大一个湖,不,要比这个湖还要大……。”李明达站到了李治旁边大声说道。 “小点儿声,怕人不知道你是公主?小心被人家绑架了,拉到哪个山沟沟去做童养媳。”李治吓唬道。 “哼,我才不怕呢,我告诉他我是公主,我九哥很厉害的。” 李明达迎着湖面微风,刚刚兴奋的动来动去,此刻白皙的脸颊则是多了两朵红晕,像个苹果般。 “我怕,我不去。我不说我是公主,我说我是宫女,姜楠才是公主。” 李清人小鬼大,眨动着聪明的眼睛、说的很认真。 姜楠在一旁莞尔,面对李清给她的“加冕”,不知该如何回答。 王相和却是脸上自始自终都挂着很少见的轻松笑容。 如此轻松的时刻,对于之前一直侍奉在暴君老李跟前的他而言,简直是太难能可贵了。 鱼竿终于被李治拿起,船夫也渐渐放缓了摇撸的速度,使得游船像是在自由游走。 而此时他们刚刚马车停靠的岸边,随着几个年轻男女走下马车,瞬时吸引了不少岸边游人的目光。 男子各个锦衣华服,女子各个明艳动人,一看就是夏日时节常来醴泉湖游湖的勋贵人家的子弟。 竹叶儿抱着一件较轻的皮裘,曹青衣示意不用了。 竹叶儿却坚持:“湖面上凉,我还是带着吧,免得小姐你生病了,柳妈妈又骂我不懂照顾。” 曹青衣对竹叶儿的坚持也无可奈何。 从另一驾马车上携友人下来的崔自在,整个人显得丰神俊逸,在湖边与曹青衣并肩而立,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 “曹姑娘觉得这湖如何?”崔自在含笑问道。 阳光和煦、微风荡漾。 游人的喧嚣、湖面的安逸,与远处缭绕的青山相得益彰,组成了一幅美好悠然画卷。 “夏日约三五友人来这里谈天说地,畅想游戏,必是人生一大快事。” 曹青衣显然也被面前和谐欣悦的画卷所感染,额前一缕秀发任她随风舞动,接着道:“若是有酒有诗有琴就更好了,可能过两年这里会更欢乐吧?” 崔自在显然也知道曹青衣说的遗憾是指什么。 微微叹口气道:“是啊,每次在下来这里游湖,望着远处的雾隐青山,两侧绿荫懒意的杨柳、湖边勃勃生机的青草地,就会不自觉的想起《兰亭集序》,甚是羡慕他们的豪放不羁、豁达明理。如若有朝一日,能与青衣姑娘在这醴泉湖轻歌曼舞、游湖赏景、吟诗赋志,管他性命长短,任凭造化弄人,已是快哉。” “青衣多谢公子厚爱,定会铭记在心。” 曹青衣额前秀发被掠到耳后,接着笑着道:“公子乃人中龙凤,他日可是要乘风万里、扶摇直上,一展男儿大志向。岂可陷于儿女私情凡尘俗事中。” 说道最后,曹青衣的神情带着一丝俏皮与玩笑。 崔自在则是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便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曹青衣拒绝了,早已习惯。 “曹姑娘,请。” 崔自在依旧表现的很是儒雅大方。 而跟随崔自在来的其他友人,像是要继续为他们创造机会似的,一个个嚷嚷着湖面上风大,他们还是找块儿地方清理清理,等他们游湖之后一起野炊。 竹叶儿自然是要紧紧跟着曹青衣,而崔自在身边的随从,突然做出身体不适之举。 如此明显的举动,不止是被崔自在看穿,同样也被曹青衣看穿。 就在崔自在略显尴尬时,曹青衣则是大方的说道:“那就辛苦崔公子陪青衣游湖泛舟了。” “有美同游,何来辛苦,乃是在下之荣幸。曹姑娘请。”崔自在神色瞬间恢复如常,率先大步迈上游船。 游船载着三人驶向湖心方向,而此时的晋王殿下,也已经钓上来了数条尺长的……鲤鱼。 王相和每看到一条鲤鱼挣扎着被李治手里的鱼竿拽出水面,就仿佛那鱼钩是挂在了他的心头上一般。 虽然李世民不曾下过禁令,不准吃鲤鱼。 但在皇室,尤其是李世民的膳食上,几乎就没有出现过鲤鱼。 这是一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早已经在皇室形成的不成文的规矩。 但今日晋王殿下……要破戒了啊。 姜楠的神态也不是很自然,但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何况看看两位公主殿下,似乎比晋王还要高兴钓了这么多……鱼呢。 随着又是一条鲤鱼被李治钓上来,李明达、李清兴奋的拍手给李治加油。 时不时引来其他游人向他们投来异样好奇的目光。 李清兴奋的尖叫声,在醴泉湖不绝于耳。 崔自在、曹青衣郎才女貌的游船“约会”,郎有情、妾无意的美好氛围,好几次都在关键时刻,被李清、李明达那尖嗓门儿的尖叫声,给破坏的连渣都不剩。 无奈之下,崔自在不得不示意船夫快快摇撸,向着另外的方向行去。 曹青衣倒是对不远处传来的孩童兴奋尖叫声没什么意见。 自游船划动后便一直醉心于湖水、青山美景当中。 倒是竹叶儿此时忽然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姐,你看那钓鱼的。” 曹青衣下意识的扭头,顺着竹叶儿手指的方向望去,瞬间张大了嘴巴! ------------ 第三十五章谁哭了 曹青衣第一反应甚至是以为自己眼花了! 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儿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跟震惊! “公子?”曹青衣喃喃道。 崔自在下意识的回应:“嗯?” 而后扭头看向曹青衣,却只见曹青衣根本没有看他,视线则是望着自己的侧前方。 对,那两个讨人厌的小女孩儿……咦? 游船上还有一位亭亭玉立、不,绝世而独立的佳人。 一时之间,崔自在竟然也痴痴的望着不远处。 姜楠秀发随风轻舞,一身浅绿色的衫裙,此刻于湖面上显得轻盈灵动,仿若是下凡人间的仙子一般。 曹青衣、崔自在呆呆的望着不远处那条游船。 竹叶儿一脸的莫名其妙:什么情况? 李治手里的鱼竿,再次在李明达、李清的尖叫声中抬起,一条鲤鱼活蹦乱跳的被拽出水面。 李明达、李清的欢呼声更大,只是随着李治的收杆,鲤鱼竟是在空中挣脱了鱼钩,咚的一声又摔回湖面,眨眼间没了踪影。 “啊?” 李明达、李清,包括李治,三人面对变故,瞬间是遗憾的张大了嘴巴、伸长了脖子看向湖面,沮丧也在此刻写满了三人脸上。 但也因为鲤鱼的脱钩,让对面不远处的曹青衣、崔自在回过神来。 “公子……。” 曹青衣此时全没了在崔自在面前的矜持,招手轻呼道。 不远处神情沮丧,且伸长了脖子、张大着嘴巴,低头遗憾的看着湖面的三人,像是乌龟浮出水面般,动作一致的抬头望向了曹青衣这边。 “他们是谁?” “跟谁打招呼呢?” “……。” 李治觉得很眼熟,而后立刻回应着招手,脸上沮丧之情也被笑容取代。 “崔公子,可否让船夫靠过去一些。” 曹青衣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完全没有了那矜持与优雅。 “好。” 崔自在下意识的说道。 随即船夫摇撸向着这边驶来,大约十来步的距离时,游船缓缓停了下来。 “这么巧,你也来钓鱼……游湖吗?”李治问道。 曹青衣此刻的心情有些过于激动兴奋,面对李治的问话只是连连用力点着头。 “好漂亮的姐姐。”李明达看着眼里只有李治的曹青衣小声说道。 “姜楠最漂亮。”李清不服道。 李明达看看曹青衣,又看看姜楠。 有些难以取舍,只能说两个人是不一样的漂亮。 “上次一别,已是多日不见,公子安好?” 曹青衣终于是能正常说话了,在船上对李治隔空行礼道。 “吃鱼吗?刚钓的,来几条?”李治直接问道。 曹青衣毫不犹豫的点着头,正要说话时,却是听到李治旁边的小女孩儿问道:“她是谁?” “一个朋友。”李治回答道。 “那他是谁?”李清看着崔自在继续问道。 “一个朋友的朋友。”李治也继续回答。 李清哦了一声,嗯,她明白了,是朋友。 但……朋友是什么? 而此时曹青衣跟姜楠也都发现了对方的存在。 此刻都不由自主的打量着彼此,同样也惊叹于彼此的美。 两船靠近后的崔自在,此时更是惊艳于姜楠那完全不同于曹青衣,但也完全不亚于曹青衣的美。 如果说曹纯是一朵漂浮于湖面上的清雅幽莲。 那姜楠便是一朵容貌滟滟的出水芙蓉。 各自有着各自的美,各自有着各自的千娇与百媚。 “唐公子,这位是崔公子。” 曹青衣介绍道。 崔自在听到曹青衣的介绍,本想下意识的久仰久仰。 但一听到姓唐,而且年纪尚小,心头瞬间一惊。 不由想起当初魏王的交代:碰见扮作姓唐名治的要小心了。 离那小兔崽子远点儿,那就是个扫把星。 事情办妥了就可,不必跟他有什么交集,不然还有可能弄巧成拙。 “敢问这位唐治是……。”崔自在当时这般问道。 “老九雉奴。” 这便是崔自在对晋王李治的朦胧第一印象。 加上昨夜常和、崔英也提及了晋王李治。 所以此刻看到李治后,崔自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小小少年,怕就是晋王殿下了吧? 而李治听到曹青衣的介绍,眼前这个容貌俊朗的年轻人姓崔后,基本上也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兵部侍郎崔敦礼之子崔自在。 姜楠不动声色的一直在观察着曹青衣的举止。 或许是女子的直觉,使得她隐隐已经猜到了举手投足之间,仿佛带着曼妙之姿的曹青衣,具体是什么身份了。 曹青衣却是很难判断出,温婉端庄的姜楠到底是什么身份。 因为大唐有女官存在。 唐依前隋制,也置了六尚:宫、仪、服、食、寝、功,用来掌宫掖之事。 而姜楠就是一个大boss,正五品上的内廷奉御。 几乎可以调动皇宫内廷的所有人事物。 所以李治有时候会感到很滑稽。 谢远怀、陈不胜,两个小小的九品官。 官不大,但手底下其实能管的人都不少。 王相和、姜楠,两个俱是正五品的“大官”! 品级高,但每天干的却都是侍奉人的活儿! 崔自在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对着李治行礼:“崔自在见过晋王殿下。” 曹青衣脑海里轰的一声当场就懵了。 昨夜她确实这么猜想过,但当猜想成为事实后,她依旧还是措手不及、难以置信。 旁边的丫鬟竹叶儿,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有种站不稳的感觉。 李治愣了一下,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里。 像是明白李治的顾忌,崔自在解释道:“一会儿陵令崔英、县令常和也会来醴泉湖。” 李治了然的点了点头。 这句话除了李治自己外,包括王相和、姜楠在内的其他人,都没有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甚至姜楠还柳眉倒竖,美目含怒的看向了崔自在。 因为崔自在的话,听到她耳朵里,像是一种在晋王面前的示威跟炫耀。 毕竟,无论是当初祭奠长孙皇后,还是这几日李治在醴泉驿馆,崔英跟常和可没有这么在晋王面前殷勤过。 凭什么他崔自在就可以让常和、崔英如此优待! 崔自在此时已不敢再直视姜楠,终究是宫中女官,惹不起的。 见李治了然的点着头,崔自在便再次行礼,随即示意船夫摇撸准备靠岸。 曹青衣整个人还处在思绪茫然之中。 当船只已经划出去好远后,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扭头望向身后的船只。 李治正微笑着向她招手道别。 曹青衣忐忑、犹豫了好几次,终于也是抬起了自己的手臂给予回应。 只是随即一串泪珠儿从美眸中滑落至那漂亮白皙的脸颊。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游船上的曹青衣,在游船驶向岸边的过程中,脑海里反反复复回响着这首她不知道念了多少遍的诗。 “曹姑娘跟晋王认识?”崔自在在游船靠岸的时候问道。 早已经擦拭掉泪水,神态恢复如常的曹青衣对着崔自在嫣然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崔自在仰天长出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治的游船也开始靠岸,姜楠的神色之间依然带着未消余怒。 李治也不过多解释,倒是提起了崔自在的父亲崔敦礼。 “父皇登基前一年发动兵变,当时崔敦礼任右晓卫长史,被父皇派至幽州召庐江王李瑗回朝。而李瑗与息王(李建成)一党,于幽州打算自立,并囚禁逼问崔敦礼长安情形。崔敦礼宁死不屈,一个字也没有说。直到李瑗被杀,叛乱平定后,崔敦礼才得以被释放。因而深得父皇信任与赏识。” “今日游湖一事儿,奴婢会一五一十的禀奏陛下。”王相和在旁沉声说道。 姜楠却是低着头、闷闷不乐。 而后李治竟然看见有晶莹剔透的泪珠儿,从姜楠脸颊滑落至其胸口。 “姜奉御?”李治笑着调侃道。 姜楠瞬间破功,原本黯然伤神的眼泪,瞬间变成了水帘洞,哗哗的往下流,怎么也止不住。 懂事的李明达、李清抬头呆呆的看着忽然哭泣的姜楠,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殿下,奴婢……。”姜楠泣不成声。 李治看着船已经快要靠岸,走到姜楠跟前,伸手在姜楠怀中一阵摸索,拿到锦帕后递给了抽泣的姜楠。 而后又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王相和,道:“今日呢,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件事情,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未必就是真。这件事情不必禀奏父皇,过些时日你们就会明白的。” 王相和跟擦拭眼泪的姜楠互望一眼,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不决。 李治继续说道:“我向你们保证,往后不止是我,还包括你们跟兕子、清儿,都绝不会再被人看轻的。这样行了吗?” 王相和犹豫着,姜楠也是犹豫着,不过还是信任的点了点头。 跟随李治时间不久,但自从把她调派给李治后,姜楠就算是有了真正的主心骨跟一辈子的归属感。 所以从那一刻起,她与王相和这辈子几乎就等于是晋王的人了。 既然成了晋王的人,那么看到晋王再受他人轻视,于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屈辱! 何况,自从跟了晋王之后,要比她想象的好太多了。 甚至很多时候,她都认为晋王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宫女在使唤。 就像刚刚伸进自己怀里掏……自己的锦帕给自己擦拭眼泪。 ------------ 第三十六章转变 崔自在还是忍不住问起了曹青衣,是如何认识晋王李治的。 他实在是没有想明白,还住在皇宫里的晋王,怎么就跟平康坊、安乐馆的花魁认识了呢? 曹青衣并不知道那夜之后,晋王殿下的悲惨遭遇。 而崔自在同样也不知道,前些时日太子、魏王、晋王被陛下所揍因为何事儿。 于是崔自在听了曹青衣的解释之后,急忙问道:“是不是还有两个人?” 曹青衣想了下,道:“当时晋王称呼他们为大哥……还有四哥。” 崔自在心头一震,不动声色的问道:“是不是有一个人……很胖?” 曹青衣回忆着当晚的情形,点着头道:“嗯,是的,还有那个大哥,好像是腿脚有些……。” 崔自在瞬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曹青衣不要说下去了。 而后对着神情疑惑的曹青衣解释道:“那是太子殿下。” “啊?”曹青衣再次被吓了一跳。 崔自在苦笑着摇头,继续说道:“可能那夜你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吧?在下不妨直说吧,除了太子殿下外,那位身材较胖的,便是魏王。而晋王就是那赋诗填词的唐公子。”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曹青衣惊魂未定,整个人有种做梦似的不真实的感觉。 “是啊,若不是你提及,我也不会知道晋王殿下在诗词一道上还真是惊才绝艳啊!” 崔自在忍不住的有些感慨。 以他对那一首词、一首诗的见解来看,别说是身边色艺双绝的曹青衣了。 怕是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被晋王殿下那首“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俘获芳心吧。 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远处湖面,能够看见,晋王的游船也在缓缓驶向岸边。 “难怪那夜之后,小女子便再也没有见过晋王了。” 曹青衣回头,同样是心有感慨的惆怅道。 不过随即想了下,讶异道:“但是……太子、魏王,还有晋王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这个时候竟然敢去……敢去……。” 曹青衣不敢往下说了,她也终于明白,为何第二日安乐馆会被官府找上门了。 更理解为何柳絮那些天每日过的都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就跟身背数十条人命案似的。 稍微有个风吹草动,柳絮就吓的脸色煞白直哆嗦。 崔自在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在离赶来的崔英、常和等人不远处站定。 笑着道:“你不是很疑惑为何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晋王了吗?我不妨告诉你真相,但……这件事情还请务必保密,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不然的话,咱们两个都得遭殃。如何?” 曹青衣心头有些犹豫。 但事关晋王之事儿,让她又忍不住芳心乱颤的好奇,很想知道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 “公子请赐教。”曹青衣轻咬红唇道。 崔自在的心头总算是有了一丝用情至深,到最后却是一场空的欣慰。 无论将来如何,最起码今日在这景色优美的醴泉湖边,他与曹青衣有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那日家父被急急召进了宫,后来家父亲自率兵去了西市附近搜寻,回来后问起家父,发生了什么事情?家父则是一言不发,哪怕到如今也是一个字没提。” 崔自在回忆着前些时日的情形,曹青衣在旁静静的听着。 “后来过了几日,我听说魏王府功曹谢偃、还有杜荷都被大理寺毒打了一顿。” 曹青衣听到谢偃、杜荷被人打了一顿,心头不自觉的跟着一惊。 难怪那夜之后,所有人都跟凭空消失了似的。 至于之前雅间里的其他人,估计也难逃大理寺的毒打吧? 崔自在继续说道:“第二日魏王召我,说是有事相商。去了之后我也才知晓,前几日魏王之所以一直没出府,是那夜被陛下在宫中用马槊痛揍了一顿。” 说道这里后,崔自在缓缓转头看向曹青衣。 望着湖面方向的曹青衣,也缓缓回头,兰心蕙质的她,已经隐隐猜到了晋王为何自那夜之后跟消失了似的了。 崔自在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低头看了一眼地面,而后抬起头笑道:“没错,就是曹姑娘心中所猜测的那样。太子、魏王、晋王在宫里跪了一夜,清晨时分便被陛下用马槊把三人一同痛揍了一顿。” 曹青衣一边微笑,一边不由回想着那夜她帮着晋王剥葡萄皮时,晋王蹲在椅子上的样子。 如今想来……怕是那日的伤也是拜陛下所赐吧? “再告诉你一件趣事,曹姑娘可想听?” 崔自在眨动着眼睛,俨然已经看透了曹青衣的心思。 曹青衣面对崔自在的隐隐调侃,难得脸蛋儿一红。 有些风情万种的看了一眼崔自在,红唇轻启道:“怕是也跟晋王有关吧?” 崔自在面对曹青衣那风情万种的一眼,整个人仿佛瞬间成了天下间最为幸福的男子,不由仰天朗笑几声。 “是不是跟晋王有关,就请曹姑娘自行判断了。” 崔自在笑着继续说道:“家父那日上朝回来后跟我说的。说是那天上朝前,众多朝臣都听到了立政殿方向传来的惨叫声,于是许国公就悄悄问旁边闭目养神的赵国公:赵国公,宫里这是……养驴了?” 曹青衣听到此处,瞬间是笑的花枝乱颤的弯下了腰。 崔自在也是笑的很开心,柔情似水的看着此刻在他面前,完全绽放开来的那朵儿幽莲。 止住笑声后,道:“后来陛下上朝后,众臣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太子、魏王跟晋王三人的惨叫声……。” 刚刚止住笑声的曹青衣,再次被崔自在逗笑。 而崔自在则再次欣赏着这朵儿完全绽放开来并令他日思夜想的幽莲。 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游船缓缓靠岸,姜楠也平复了自己的心绪。 一直在岸边不远的陈不胜,跟刚赶到醴泉湖陪同崔自在的常和,已经针锋相对的吵了起来。 此时两人俱是神色不善,常和嘴角甚至带着浓浓的嘲讽。 “陈县尉这是傍上晋王了,所以认为自己翅膀硬了?” 常和冷笑着继续开口:“但陈县尉是不是忘了,我才是常和县的县令?还是陈县尉认为自己马上就能傍着晋王飞黄腾达,坐我这位子了?” “下官岂是夺人所爱的卑鄙小人?不像有些人啊,表面上满嘴的仁义道德,但背地里呢?那可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啊!” 陈不胜离开疆场多年,如今在官场也把嘴皮子锻炼出来了。 这一番话自然是在讥讽常和,当初从他手里抢走了功曹这个油水衙门。 “常某乃一县之主,掌全县之政,所有政事自然是以朝廷为重,以陛下为尊。陈县尉一介武夫,知如何建造么?” 常和从容不迫的摇着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陈县尉,凡事要有证据。若是无凭无据的就往常某身上泼脏水,可别怪常某公事公办。” “怎么?常县令还想撤了我的县尉一职?”陈不胜根本不惧,冷笑道。 虽然张宝相如今已颐养天年,但若是逼急了他,往长安走一遭诉诉苦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当下再次讥讽道:“容下官想想,可是常县令哪位亲戚中举了?还是说又从流放一等要升品了?常县令,有些事情做下官的得提醒提醒您,不能往县府再放亲戚了,要不然得话,百姓可能就会认为县府是常县令的私人府邸了。” “常某以县为家,为百姓、为朝廷,更为陛下宵衣旰食、夙夜不懈。举贤不避亲,有何不妥?倒是陈县尉,只想着如何从三曹谋取钱财,才是罪不可恕。” 此刻的常和义正严辞、冷哼一声继续道:“我在此奉劝陈县尉,如今本县顾全大局不与你计较,并不是怕了你。别以为傍上晋王我就拿你没办法!” 常和刚冷声说完,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吗?” 李治牵着左右护法,身后跟着王相和、姜楠迈步靠近。 “常县令的威风都抖到醴泉湖这里来了啊?这是追着本王抖威风?还是专门为了在本王面前抖威风呢?” 此刻的李治,虽然依旧是在笑。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此时的晋王殿下是真的生气了。 陈不胜一脸看戏的表情。 崔自在、崔英以及常和,则是急忙向李治行礼问候。 “说说吧,陈县尉若是傍上我了,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李治不依不饶的再次问道。 在姜楠哭之前,李治一直想着厚积薄发,要靠自己的努力来让这些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官员打心底里尊重他。 可当姜楠在游船上替自己委屈的哭泣时,李治才真正意识到……。 如今的自己,已经不能像前世那般,只是单纯的把身边的人定义为简单的上下级、老板与员工的关系了。 姜楠也好,王相和也罢,武德殿里的其他宫女、太监包括在内。 在这个大唐贞观时代,自老李决定后的那一日起,就算是他李治的私人“物品”了。 若是自己被砍脑袋,他们也会跟着倒霉。 若是自己声威在外,他们也会与有荣焉。 真正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所以李治想通这些的时候甚至感到有些汗颜。 堂堂一个现代人,没有被这个时代的教条所束缚,但竟然被后世的观念给束缚住了手脚。 若是被他人得知,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骂自己一声愚蠢! ------------ 第三十七章支棱起来 王相和明显一愣,姜楠美目流转,透着遮掩不住的惊讶。 崔自在、崔英站在旁边,一时之间也不敢说话劝和。 因为李治再次扫过他们的眼神,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儿。 “常县令是认为我年纪小,好欺负?还是认为我要用的人,在你眼里不入流?” 李治继续质问道。 “不敢,臣……臣断无此意。” 常和原本还想要和李治对视。 看一碰触到李治那清澈的目光后,不自觉的就低下了头。 “不过正六品上的县令而已。怎么,认为自己已经是正五品上了?可以出将入相了,所以连我这个晋王也不放在眼里了?” 李治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陈不胜,继续道:“陈不胜,来,今日我给你主持公道。有何冤屈不平尽管大胆说出来。” 若是其他文官,情急之下可能还不太能理解李治的意思。 但巧了,从军时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陈不胜,却是能完全理解李治的意思。 毕竟,征战沙场率兵杀敌时,除了要能明白将帅的企图与命令。 还要会在惨烈的战场上懂得分析形势、审时度势。 上阵杀敌,绝不是单纯的凭借勇武之力,就能让你打赢敌人以及活着跳下战马的。 陈不胜一五一十的开始说着自己原本所掌的功曹,是如何被常和调派给另外一个县尉马通。 李治时不时借着气口插话提出疑问。 于是两人一唱一和之下,马通是何人的身份也曝露在了几人跟前。 “以后可要记住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就明日换过来吧。” 李治淡淡说道,随即看向脸色难看的常和:“常县令有异议吗?” “晋王,虽然马通与臣有亲,但马县尉也是朝廷吏部……。” “我又没说要罢免马通,不过是让他们把功曹与士曹调换回来而已,怎么,不行么?”李治直截了当的逼问道。 “此事儿如今……。”常和还想抵抗。 身后的崔英则是偷偷的拉了下常和的后衣,低声提醒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谨尊晋王之命。但……。” 常和抬头,鼓起勇气看着李治暗暗施压道:“但此事臣也会禀奏……。” “随你的便,想禀奏给谁便禀奏给谁。” 李治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再次看向陈不胜,道:“明日起,醴泉功曹的账簿,一同送到驿馆,少了一本账簿,陈不胜流放九等。” “是,臣领命。”陈不胜中气十足道。 脸上望向常和的狞笑,使得他脸颊上的疤痕更加可怖。 常和如丧考妣,看着李治等人走向野炊的地方。 而此时的他,显然已经没有了野炊的心情。 但奈何崔自在等人还在,若是就此离去的话,他不知道会不会危及到他元日后的仕途。 毕竟,若是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的话,他或许还可以不那么在意仕途的升迁机会。 但如今……他虽然不敢跟晋王李治结梁子。 但若是还能在仕途上再进一步的话,那么收拾陈不胜还是绰绰有余吧。 当下心里暗暗发誓,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巴结好太子或者是魏王。 毕竟,只有这样他才能不怕年幼的晋王。 也就有了真正的底气跟晋王说不了。 “这……晋王如此决定一县之政务,是不是过于……。” 崔英给常和提着醒说道。 常和了然的对其点着头,心绪不定的跟着崔英等人走向了另外一边。 而另外一边的王相和、姜楠,对刚才的一幕虽然感到很解气。 但也担心晋王如此插手醴泉县政事,若是陛下知晓了的话……。 “怕什么?被那暴君揍一顿,总好过让常和盛气凌人吧?”李治毫不在意道。 不管怎么说,在想通了关键环节后,李治觉得自己早该支棱起来了。 随即对着陈不胜招了招手,而后两人走到了无人处。 李治不知在跟陈不胜说着什么,只见陈不胜时不时点头应和着。 随着李治回到野炊的地方,陈不胜又跟牛铁生这个不良帅交代了几句啊,而后便率先离开了醴泉湖。 姜楠、王相和,以及四个不良人开始忙碌起来。 不远处崔自在等人,也开始按计划的安排他们的野炊。 李治、李明达、李清三人此时自然是无所事事。 在安排让牛铁生杀鱼后,就带着两个小家伙开始东跑跑、西看看。 时不时李治还会带着左右护法,跟同来游湖野炊的百姓搭讪几句。 左右护法凭借着李治的教唆与暗示,用甜甜的小嘴,惹人怜爱的乖巧样子,开始四处卖萌蹭吃蹭喝。 不大会儿的功夫,两个小家伙已经是吃的满嘴是油,小肚子鼓鼓的。 而当三人回到野炊的地方时,赫然发现曹青衣带着她的丫鬟竟然跑了过来,此时正在跟姜楠一起忙活着。 “嗯?你怎么过来了?” 李治看着神情之间有些不自然的曹青衣问道。 “妾身……妾身……。” 曹青衣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姜楠在一旁替她解释道:“她怕奴婢一个人忙不过来,便主动过来帮奴婢了。” 曹青衣急忙对姜楠施以感激的微笑。 而李治显然也不在意,不过心情很好的他,不由自主的逗着曹青衣:“那个……不要钱吧?” 曹青衣愣了下,神情之间更显不自然。 “妾身不敢。” 看着曹青衣难为情以及有些忐忑的样子,李治便也不再逗他。 随即一边帮着姜楠收拾的曹青衣,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第一次见李治时的样子。 好像那次自己的处境也是很难为情的。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曹青衣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夜在安乐馆时的情形之中。 是的,随着烤成金黄色、香喷喷的鲤鱼被递过来后。 曹青衣又有活干了! 给那烤熟了的鲤鱼择刺。 就像当初给李治剥葡萄皮一样。 再次认真的择着鱼身上的刺,只是这一次把肉给了旁边的公主殿下李清。 至于李明达,则是由不敢吃鲤鱼的姜楠给择刺。 王相和同样不敢吃眼前金黄的鲤鱼,无论李治如何威逼利诱,王相和都是摇着头坚决不从。 “你站队到了我这边,就不怕那崔自在回长安后找你麻烦吗?” 李治接过竹叶儿给择掉刺的鲤鱼问道。 “妾身刚刚没想那么多,不过妾身相信,崔公子不会为难妾身的。” 曹青衣轻声说道。 而她的丫鬟竹叶儿,本来面对新身份的李治还有几分畏惧跟紧张。 不过在意识到晋王很好说话后,也就渐渐变得放松了下来。 加上打小就在安乐馆这样的地方长大,以及碎嘴子的习惯。 于是竹叶儿开始说道:“小姐说要过来帮姜姐姐时,崔公子跟那个县令的脸色都很难看的。但他们什么也没敢说。” “是啊,他们怕说了你们小姐就会告状嘛,现在可能就在说我坏话呢。” 李治附和着道。 “那……叶儿去偷听去?” 竹叶儿请战道。 曹青衣则是一边择刺一边低头微笑。 李治当然是在逗她呢,但只有她自己当真了。 “那倒不用,我是顺风耳,坐在这里就能听到他们说什么。” “那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曹纯身边的丫鬟是一个……。” “啊?说我的坏话么?”竹叶儿大惊。 曹青衣、姜楠已经笑的不行了。 王相和一脸的无奈,李明达、李清吃的又是一嘴油。 牛铁生四个不良人,则是在旁边不远另外一块地方,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是啊,他们在说那个丫鬟是个长舌妇。”李治说道。 曹青衣已然无法再继续憋笑,香肩不断的抖动着。 而李清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眼巴巴的等着曹青衣择好刺的鱼肉。 竹叶儿此时也发现了不对劲,尤其是看着她们家小姐香肩不住抖动,忍着憋笑的样子,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小脸儿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但却是不敢对李治有哪怕一个字的怨言。 于是便只好老老实实的择刺,再把鱼肉递给李治。 “你也吃吧,别只给我。”李治说道。 竹叶儿懵了,这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毕竟,即便是在安乐馆,她也很少有机会能够跟曹青衣同坐一起吃饭。 因为一旦被柳絮发现了,就会只骂她不懂规矩。 “我……我不饿。”竹叶儿心慌的回道。 旁边的曹青衣则是及时帮她解了围:“晋王让你吃,你就吃吧,柳絮又不在这里。” 竹叶儿哦了一声,而后有些呆滞的看了看李治,又看了看手里的鱼肉。 其实她确实挺想吃的。 无论是崔自在还是崔英,即便是刚刚被李治当着众人面,给了很大难堪的常和,也都无法做到视一同在醴泉湖岸边野炊的李治如无物。 三人还是需要走过来,即便是晋王年幼无法喝酒,但也要过来打声招呼。 或者是拿着吃食过来送给李治。 李治也很痛快,在三人来到面前放下精美可口的吃食时,曹青衣下意识的就要起身感谢。 但是被旁边的李治一手按在了香肩上。 李治同样没有起身,如此一来,放下食物后的崔自在三人,若是站着显然就不合适了。 于是便不得不蹲下身子,与李治同高后说话。 “崔公子来醴泉,还带着安乐馆的曹青衣,不是为寻欢作乐吧?” 李治笑问道。 “自在不敢。” 崔自在连忙回应道:“能邀曹姑娘同游醴泉湖,是自在的荣幸。只是之前自在实是不知曹姑娘是晋王的……朋友,若是这两日有唐突之处,还望曹姑娘见谅。待回到长安后,自在一定亲自登门谢罪。” 李治的手还搭在曹青衣的香肩上,曹青衣感受着那手掌心的热气,穿过衣衫渗透进肌肤,脸色没来由的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 第三十八章冬至 一场小雪拉开了冬季的帷幕。 醴泉县驿馆一如往常,进进出出的官吏也依旧还是那几位。 不过自那天游湖后,常和、崔英两人,倒是时常也会出现在驿馆。 即便是没有他们什么事情,但也会千方百计的想方设法,在晋王李治面前刷点儿存在感。 相比较以前表面的尊敬,如今崔英、常和对李治的态度,则是多了一丝丝的敬畏。 而这份敬畏,与李治插手醴泉政务,以及谢远怀在昭陵的所作所为,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然,阎立德、阎立本两人的态度,也是其中的关键点。 但最为重要的还是如今朝廷对晋王插手醴泉县政务一事儿,始终一言不发的态度。 这让常和跟崔英,心里头不由自主的打起了鼓。 因而才不得不对李治产生了三分敬畏。 立冬、小雪、大雪到冬至,一个多月的时间里。 李治也变的忙碌起来,烟霞镇烧制水泥、烧制瓷器这些事情也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中。 而他与阎立德、阎立本、唐善识、谢远怀,甚至是包括陈不胜、陈不同、周老实之间,也越发的默契起来。 阎立德、阎立本二人并没有参与水泥烧制,这也是李治刻意为之。 所以平日里两人无所事事时,就成了李明达、李清二人的教书先生。 在左右护法因为天气寒冷,不愿意陪着李治前往烟霞镇,且还不愿意回长安时,便会在驿馆跟着阎立德、阎立本学习经史子集、琴棋书画。 偶尔从烟霞镇回到驿馆时,李治也会跟阎立德、阎立本二人商讨元日后昭陵的修建事宜。 近一个多月的忙碌跟思索,让李治开始认真思考起诸多事项“外包”的可行性来。 无论是为了醴泉的发展,还是为了昭陵的修建,或者是为了尽最大可能的避免官员贪污、资源浪费等问题。 外包一事儿在李治看来,显然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阎立德、阎立本一开始持谨慎态度。 但当前几日,李治把阎立德、阎立本请到账房,看了重新统计后的账簿。 阎立德、阎立本的神情就变的极为凝重了。 那几日时常能看到两人长吁短叹,仰天沉思的深沉样子。 最后两人一同找到李治,提议这件事情可以先上奏陛下。 李治不满,撇了撇嘴:那暴君就懂吗? 冬至再次迎来了降雪,相比前几日小试牛刀的小雪花,这一次的雪花就要大了很多。 夹杂着刀子般锋利的西北风,开始席卷整个关中平原。 整个世界一夜之间变成了白茫茫一片,而这一天,水泥彻底烧制成功。 用其砌成的墙,也不像最初那般纸糊的似的、一推就倒。 如今就算是用重物去砸、去撞,都能够做到在一定的时间内纹丝不动。 此情此景让阎立德、阎立本大为震撼。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水泥。 鹅毛大雪夹杂着寒冷的西北风,使得整个醴泉县像是处于冬眠的状态。 迎着风雪的马车,拉出长长的两道黑色的车辙印记,缓缓驶进了驿馆内。 阎立德、阎立本还有些难以消化刚刚在烟霞镇看到的水泥。 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用此物来建造昭陵的话,怕是用固若金汤来形容都不为过。 下了马车不等进入驿馆后院,李治、王相和就听到了李明达、李清两人的欢笑声。 不用看都知道,如此雪天,左右护法要是不疯玩那才叫怪了。 只是让李治没有想到的是,在后院还看到了曹青衣主仆二人。 醴泉湖一游后,曹青衣立冬、小雪、大雪时节,各来过醴泉驿馆一次。 而如今已是冬至,李治今早出门时,姜楠还曾跟他说,怕是今日曹青衣还会来的。 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以及脚下厚厚的积雪,李治还跟姜楠打赌,这么大的雪天,就算是想来也够呛。 我赌她们今日肯定不会来。 如今看来,晋王殿下是输了。 “长安难道没有下雪吗?” 走进温暖的房间,姜楠帮着李治脱下厚厚的皮裘。 曹青衣、竹叶儿也跟着走了进来。 李明达、李清还在外面疯玩,甚至还嚷嚷着要李治帮她们堆雪人。 “昨夜开始飘起了零散雪花,小姐就怕今日雪下大后,路上难行,于是我们连夜就往这边走了。” 竹叶儿抢先回答道。 一旁的曹青衣,在外面被风雪冻的有些通红的脸颊,此刻更显娇媚。 “妾身给两位公主带来了琴瑟,上一次公主说起想要学琴……。” 曹青衣有些笨拙的找着借口道。 李治不屑的撇了撇嘴,虽然他也很想让左右护法变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像长乐、豫章那般知书达理、温柔贤淑。 可听听如今大风大雪的院子里那没心没肺的吵闹嬉笑声,李治觉得……够呛。 可能往后长大了,嫁人都会很难吧? 姜楠端来了冒着热气的铜盆,而后蹲下身子为李治脱去已经被积雪浸湿的鞋袜,开始让李治泡脚。 而当鞋袜被脱去后,李治那肿胀如馒头的两只脚把曹青衣跟竹叶儿给下了一跳。 “晋王的脚……?” 曹青衣看着那有些触目惊心的冻疮,显得难以置信。 “没想到吧?” 李治神色自若,又把两只手也伸了出来。 同样是肿的如馒头一般,生满了冻疮。 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裂开生脓。 这个时期还没有棉花,李治也是冬季真正来临后,才发现这个遗憾的。 而这一个多月来,加上他在驿馆的时间少,在烟霞的时间多。 所以一不小心的情况,手脚竟是都被冻出了冻疮。 曹青衣那白皙如玉的脸颊此时神情复杂,最后竟也是缓缓蹲下了身子,与姜楠一人捧着李治的一只脚,动作轻柔的在铜盆中洗起来。 而与此同时,常和府邸的后门处,崔英的身形一闪而没。 随后送他而来的马车,也快速驶离了常和家后门处。 一身雪花的牛铁生,从巷子口再次探出头来,看着马车消失后,对旁边的手下说道:“去告知陈县尉,崔英又来常县令府了。” 不良人顶风冒雪飞快的离开,牛铁生则是与其他人,依旧窝在避风处,紧盯着常和的府邸四周。 常和府内,崔英被再次迎进书房。 丫鬟放下手里的酒菜之后,便悄悄带上房门离去。 常和的神情很凝重,崔英的神色也并不轻松。 “大雪封路,长安那边还有消息传来吗?” 这一次竟是崔英开口问起了常和。 “暂时还没有,但那边说这几日会在朝堂上有动作的,但具体会如何……我这边也不是很清楚。” 常和给崔英倒了一杯烫好的酒,皱眉说道。 崔英长叹一口气:“晋王现在逼的紧啊,早知道那日真不该陪崔公子游湖,要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现在后悔都晚了。我也没想到,晋王那日一点儿时间都没有留,当天就让陈不胜把功曹的所有账簿全拿走了。” 常和也叹着气,接着道:“本来我还想,陪崔公子游湖后,怎么着也有一晚上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情,可谁知……那日真是大意了,看到陈不胜当时离去时……。” 常和显得追悔莫及,又是叹口气道:“早知道哪怕是在崔公子面前告个罪,也该第一时间赶回来阻止陈不胜的。” “事已至此,常大人还需想想眼下该如何补救啊。” 崔英比常和还要显得着急心切。 跟上一次在常和府邸时的坦然自若,完全是判若两人。 而且更为惊奇的是,原本是他崔英在长安有贵人相助,常和还只是他拉拢的同谋而已。 可自晋王插手醴泉县政务一事儿后,崔英才发现,常和的背景远远要比他想象的复杂。 竟然跟工部侍郎侯于锦之间,有着密切的往来。 而至于他崔英,也不过是跟光禄寺丞有点儿关系罢了。 明显常和身后的背景,要比他强上太多太多了。 但若是论到消息灵通,崔英则又比常和强上一些。 两人如此一来,也算是互补互利了。 “那……侯侍郎如何说的?”崔英再次问道。 常和抬眼诧异的看了看崔英,皱眉不解道:“崔大人如今看起来……好像比常某还要焦急啊?” 崔英也没办法继续在常和跟前装莫测高深了,叹气道:“太常寺的谢远怀,眼下受晋王之命,逼的越来越紧了,九嵕山的窟窿,这几日谢远怀一直在穷追猛打。若不是这一场及时雪相阻,我这边怕是已经顶不住了。” 常和紧皱眉头,随即也叹了口气,道:“侯侍郎说,可能这几日就会在朝会时直接禀奏陛下吧,之前我们上的参晋王插手一县政务的奏章,被门下省按下了。所以这段时间,朝廷才一直没有动静。” “门下省?晋王的人吗?”崔英诧异道。 常和摇着头,随后吐出三个字:“不清楚。” 东宫内,太子李承乾手里拿着醴泉县参李治的奏章,呵呵直笑。 事情就是这么巧,李承乾真是无意去门下省的。 而且去门下省的目的,本是找门下侍郎褚遂良问问他的字,怎么就给了雉奴启发,悟出了所谓的瘦金体字体的。 更巧的是,褚遂良刚打开醴泉参李治的奏章。 还未来得及仔细看内容,只是一扫而过时,看到晋王李治几个字后,不由念了出来。 于是就被李承乾拿走了,拍了拍胸口,保证道:“孤直接给父皇吧。” ------------ 第三十九章火锅联想 魏王府。 胖子李泰穿上了厚厚的皮裘,活像一只狗熊似的。 昨日下雪前,他再次收到了雉奴从醴泉派人送过来的书信。 上面列了三个人的名字,分别是工部侍郎侯于锦,工部郎中赵贵,以及光禄寺丞崔威。 “雉奴还……。” 端庄贤淑的阎婉看着手持书信的李泰欲言又止。 稍微思索了下,李泰开口道:“雉奴在信上让我盯着这三个人,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查查朝堂上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牵连其中。” “那若是有的话,是不是父亲就不用担罪责了?”阎婉期冀的问道。 李泰叹口气,望着看不见外面雪天的窗户,道:“要想岳丈完全摆脱牵连,这件事情就必须彻查到底。但雉奴写信让我从这三个身上顺藤摸瓜,其中的意思……。” 阎婉蹙眉,她不懂官场上错综复杂的关系。 但她懂得看李泰的神情来辨别事情的轻重缓急。 “雉奴那边也遇到难题了么?”阎婉问道。 李泰点着头,而后看着阎婉温和的笑了笑。 道:“雉奴让我们顺藤摸瓜,倒也谈不上是遇到难题了,可能是……他那边再往上的证据不够。” 说道此处后,李泰微微顿了下,接着道:“其实我也不太相信,一个工部侍郎就敢贪墨为母后修建昭陵的银子,这件事情上,必然还有更大的主谋。” “会是谁呢?”阎婉咬着嘴唇心忧着。 眼看着距离元日越来越近,若是这件事情一直没办法解决、查清楚。 阎婉真的不敢想象,这个元日到底能不能过安生。 若是元日时,这件事情还是没有眉目,父亲会不会被流放呢? 想到此处的阎婉,没来由的也看着窗户,有些恼怒着:这雪下的也太不是时候了,真是气死人。 李泰看着焦急忐忑的阎婉,呵呵笑了起来。 随即走到跟前,按住阎婉的肩膀,道:“去看看欣儿,岳丈的事情就交给我跟雉奴……还有大哥吧。” 阎婉转身看着李泰欲言又止,最后默默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书房。 李泰随后又走到了桌面前,静静看着李治给他的书信。 …… 醴泉县驿馆,玩雪玩的满头大汗的李明达、李清,还是被李治强令洗了个热水澡。 今日好在有曹青衣在旁,因而姜楠给两人洗澡就要轻松了很多。 往常给两位公主沐浴时,虽然也有其他宫女帮忙。 但还是比不上曹青衣的帮助更多。 毕竟,虽然与曹青衣只见过几次面。 但因为晋王的关系,使得李明达、李清倒是不会像对其他宫女那般,也对曹青衣狐假虎威的凶神恶煞吓唬人家。 火锅被李治早早端上了台面。 自上一次天空飘起小雪花时,李治就开始琢磨这火锅了。 而在今日这大风大雪的日子里,显然并没有什么能像火锅这般,给人一种最为舒畅的满足感了。 阎立德、阎立本、唐善识三人与李治同坐一起,有了上一次吃火锅的体验后,这一次他们对于这火锅可谓是相当期待。 而对于李治而言,即便这个时代物质匮乏。 但在火锅一事儿上,倒是可以配出相当丰富的荤素食物来。 只是没有辣椒这个主料,被李治视为最大的遗憾。 四人围着一桌,此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天。 未能参加火锅宴的谢远怀,此时还在昭陵。 这家伙是下了狠心、卯足了劲,立誓要在李治面前立下大功一件的。 不同于唐善识是驸马都尉的显贵出身。 一介寒门出身的他,既然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依靠贵人的机会。 谢远怀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好的机会,白白从眼前溜走。 阎立德、唐善识遗憾了几句谢远怀若是也在,那就更好了。 五个人一同吃着火锅,还可以商议商议接下来的诸多事宜。 随后时间不久,不知不觉间阎立本倒是把话题转移到了,今日才来驿馆的曹青衣身上。 阎立德也好奇的问起李治,是如何认识这位艳名满长安的花魁的。 李治夹着肥美的羊肉放进嘴里,没理会阎立德的八卦。 唐善识自然是很清楚。 但这件事情……有了在家躺了半个月的教训后,他打死都不会解释给阎立德两人听的。 阎立本则是更为好奇曹青衣年纪不过十五,却是有着一手好琴。 而且无论是作画还是下棋,其造诣都是可圈可点。 李治纳闷的看向阎立本。 阎立本立刻解释着:大雪时节曹姑娘来驿馆,教两位公主下棋时,正好有机会切磋了一番。 “谁赢了?”李治好奇问道。 阎立本很洒脱:“我输了。” 李治刚要嘲笑几句阎立本。 阎立德在旁主持公道:“若不是两位公主殿下心向曹姑娘,谁输谁赢还不好说。” “您也参与了?”李治惊讶了。 “兄长给我参谋来着。”阎立本脸上难得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唐善识在一旁已经开始毫无顾忌的笑了起来。 道:“阎大匠、阎少监,两个人没有下过一个女子?而后怪公主殿下在旁给曹姑娘摇旗呐喊了?” “公主殿下偷……是拿了好多黑子,所以我们二人才输的。”阎立德脸皮要比其弟阎立本厚。 当然,这也是这些时日来,他们几人已经完全熟悉了。 所以如今坐在一起后,彼此之间也不像一开始那般生分了。 尤其是这些时日里来,几人之间也是越发的默契。 “对了。” 阎立本放下筷子,透过火锅上方的腾腾热气看了看李治,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门口一眼。 端起酒杯又美美的喝了一口后,好奇道:“晋王打算怎么处置这青衣姑娘?” “什么打算怎么处置?”李治咬着筷子一脸莫名其妙。 “青楼楚馆如今是归礼部还是太常?“阎立德也放下筷子,喝了一杯好奇道。 “礼部。” 唐善识解释道:“太常如今只掌礼乐,内廷如今好像也有权掌一部分。但像外面的青楼楚馆则是归礼部。” “我倒是跟礼部尚书王珪有些交情,若是晋王有意的话,就由臣出面如何?” 阎立本看着李治问道。 “我用你?” 李治冷冷的白了一眼阎立本。 他是听出来了,阎立德、阎立本两个老不正经的,这是替他物色美人儿呢! “晋王无意?”阎立德好奇问道。 “你管不着。”李治冷哼道。 阎立德随即叹了口气。 李治冷冷道:“有话直说,别在我面前磨磨叽叽。” “晋王可能有所不知,这一个妙龄花魁啊,说直白些,花期也不过三五年的时间而已。若是误了花期……。” 阎立德摇了摇头,一副也不知道是替李治可惜,还是替曹青衣惋惜的样子。 李治看着阎立德那倒霉德性,直接指了指旁边的宫女,又指了指阎立德面前的碗筷跟酒杯。 “替阎大匠收走,阎大匠吃饱了。” “别别别。” 阎立德立刻求饶:“臣确实是吃饱了撑的,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还请晋王勿怪罪、勿怪罪。” 看着阎立德一手按着碗筷,一手拿着酒杯的紧张样子。 李治笑了:“你确实是吃饱了撑的。” “那晋王真不考虑了?”阎立本又来劲了。 李治无语,他现在想让宫女把自己的碗筷收走了。 但也不得不承认,阎立德、阎立本说的是事实。 一个花魁的花期确实只有三五年的时间。 而这对于一个花魁而言,可能便是她人生中最为独立自主的几年时间。 每一个青楼楚馆每年都少不了花魁、头牌的出现与存在。 而花魁与头牌的区别,便是花魁年长了后,在没有给青楼楚馆带来最大的利益后,从第一次开始接客的那一日起,就被定义为了所谓的:头牌。 因而从十三四岁到十八九岁,基本上就被定义为了一个花魁的最佳花期。 以曹青衣为例,若是在她十八、十九岁前,还未能入王公贵族、门阀士族的法眼。 无法给安乐馆带来名望上的最大利益,无法成为王公贵族、门阀士族的妻妾,或者是无法被商贾名流花以重金赎身,那么等待她的就是被降级为头牌, 从那一刻起,人尽可夫四个字,就可以烙印在她身上了。 而且她作为安乐馆花魁这几年的所有花销,都将从她第一次接待客人起开始偿还。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也是一个残忍的过程。 身为花魁,她在花期间可以拒绝任何客人,给任何人脸色。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些都是她身为花魁的权利。 而且每日所有的花销都由青楼楚馆来支出。 就像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世家小姐一样。 妈妈、女儿是青楼楚馆花魁与老鸨之间最为常见的称呼。 因为当一个花魁跟王公贵族、门阀士族,达官显贵两情相悦时。 最后如果有机会,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身份被迎娶过门,青楼楚馆都会陪嫁一份丰厚的嫁妆。 就像是普通人家嫁女时的规格一模一样。 因而,妈妈、女儿的称呼,正是老鸨与花魁关系的最佳诠释。 青楼楚馆图的不是钱,图的是名望、长久,以及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阶级身份。 就像后世的美女明星,要钱有钱、要颜有颜,但为何还有那么多想嫁入所谓的豪门呢? 而更为可悲的,便是当花魁成为了头牌,而后才遇到了两情相悦的那个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要钱没钱、要名没名、要背景更是没有背景的寒门士子、穷酸秀才。 于是赎身、长厢厮守也就成了她们生命中的唯一追求。 凄美断肠的爱情故事,也就围绕着穷酸书生、风尘女子开始在烟花柳巷不断上演。 ------------ 第四十章呼之欲出 火锅吃到最后,味道被阎立德、阎立本扰乱的如同嚼蜡。 一点儿滋味都没有。 最后筷子一扔,冲着阎立德、阎立本说了句:还读书人呢? 呸,老不正经罢了。 阎立德、阎立本却是没有生气,反而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显然,如今李治不过才九岁。 于他们而言,即便是身份尊贵,但在熟悉了之后,一些无伤大雅的调侃,其实彼此都还是都能接受的。 更何况,两人的建议,本就是在为李治着想。 身边多一个像姜楠一般的宫女、丫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么? 刚要走出房间,陈不胜却是一身严寒雪花的闯了进来。 “晋王……。” 看到了房间里的其他人后,陈不胜立刻止住了话语。 “出去说。”李治走出房间。 外面的雪依旧很大,甚至已经开始阻碍视线,像是厚厚的棉絮般。 “晋王,今日崔英先是从常和府邸后门进去的,约莫一个时辰后,崔英神色凝重的离开了。随后没过多久,也大概就半个时辰的样子,常和后门的一驾马车,装了数口都很沉的箱子,向长安方向驶去了。” 陈不胜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说道。 可见这一路过来,陈不胜根本就没有停歇。 “崔英那边有人盯着吗?” 李治思索了下问道。 “嗯,牛铁生告知我崔英去了常和府邸后,我便过去了。等崔英离开时,我便命他跟着崔英的马车,我亲自在常和府邸门前盯着。等常和装了数口箱子的马车,驶向长安方向时,我这才跑来禀报的。” “所以……如今没有人跟着常和的马车了?” 李治问道。 “有,我派了两个人跟着,不管走到哪儿,只要他们不停,就一直跟下去。”陈不胜认真的说道。 李治听到陈不胜如此说,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后看了看脸色通红,满身雪花的陈不胜,道:“先去房间暖和暖和身子,吃饱了去书房找我。” “不用了,晋王直接吩咐吧。” 陈不胜擦了擦胡子上被融化的雪水道。 “让你吃就吃,废话真多。” 李治没好气道,最后补了一句:“少喝酒,免得误事。” “是,臣晓得。”陈不胜憨憨一笑。 但他那一张脸,无论再善意的笑容,给人都是一种狠戾的感觉。 掀开门帘看着陈不胜进去,李治还特意叮嘱着唐善识、阎立德、阎立本三人照顾好陈不胜。 随后问了句唐善识吃饱了没。 唐善识急忙擦了擦嘴,与李治一同往书房走去。 一同来到书房,而后并不是姜楠给唐善识送来茶水。 相反,竟然是曹青衣在做着这些原本应该是姜楠做的事情。 不等李治看向曹青衣发问。 曹青衣就笑着说道:“姜楠在陪两个公主重新堆雪人。” 李治点了点头,示意她去忙。 看着曹青衣走出去后,唐善识张口就想继续刚才跟阎立德、阎立本三人提及的话题。 但被李治没好气的阻止了:“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曹姑娘确实挺好的。别看平康坊那么多青楼楚馆,但这么些年,也就出了曹青衣这么一个独领风骚、艳压群芳的花魁,可不容易啊。” 唐善识提醒着李治。 言下之意是得抓住啊。 李治抬起眼皮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姐夫,那你就没有听说过:最是人家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吗?” “这?”唐善识瞪大了眼睛。 许久不曾再做过诗的李治,竟然出口就是令人发省的佳句啊。 “这是上半阙,还是下半阙?是不是还有上半阙?晋王何时作的?” 唐善识求知若渴的问道。 “没跟你探讨诗词。”李治没好气道。 而后看着唐善识呵呵笑着,端起茶杯靠向椅背。 想了下后道:“你也好久没有回长安了,兰姐恐怕在长安快要把我骂个半死了。有没有想过回长安?” “呃……。” 唐善识愣了,他没想到李治把他叫到书房,竟是这个问题。 不过想想也是,这一次出来都已经是一个多月没回过家了。 “但这边的事情……。”唐善识犹豫道。 “这边元日前已经没什么事儿了,水泥既然烧制出来了,元日前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李治挠着自己的肿胀如馒头的手背,没办法,冻疮在身体暖和后,就会特别刺痒。 “至于醴泉县令的事情,这些时日你也已经熟悉的差不多了,对于醴泉如今也可算作是了如指掌了。而接下来,就应该是先回长安活动活动了。” 唐善识思索了一会儿,看着李治正色道:“晋王,这件事情你有几分把握?而且……若是我回长安活动的话,站在你的立场,合适吗?” 李治看着他不说话。 唐善识想了下,长出一口气道:“我实话实说了吧,县令不县令的我无所谓,只要不让你为难,这县令我不做也罢。总之,就是我跟豫章公主,都不想让你为难。你看看为了水泥,你这手都成……。” “行了,用不着你来可怜我。”李治不耐烦的打断唐善识的话。 “你以为我说的活动,是让你跑关系走人情吗?那干脆等我回去跟父皇说算了,或者直接找舅父长孙无忌,这点儿事怕是不难吧?”李治道。 “那……。” 唐善识不明白了:“那你让我回长安活动什么?” “这里终究是醴泉,距离长安太远,那些坐在云端的官老爷,看不见你唐善识在醴泉的功绩,所以你得回长安让他们看见你在醴泉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 李治想了下,继续道:“而且让你回去,并不是让你单纯的夫妻团聚、小别胜新婚的。” 唐善识没理会李治的最后一句的调侃,直接坐直了身体,捧着茶杯道:“你说、我做,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对醴泉我有很大的野望,单靠水泥无法让你平步青云,做这样的县令也没意思。所以我要把醴泉做到最大。” “这些你前几日都跟我说过了……。” “听我说完。” 李治瞪了他一眼,而后道:“前几日我不是让阎大匠跟阎少监靠他们的人脉收集孤本藏书借阅吗?我是打算印刷这些孤本书籍,要在醴泉开设一个大唐最大的印刷作坊。所以你回长安后,要给醴泉招些工匠回来,元日后过来就行。” “这是第一件事情。至于第二件事情……。” 不等李治说下去,陈不胜已经随着曹青衣走了进来。 在曹青衣给陈不胜也端来一杯茶水离开后,李治示意唐善识跟陈不胜都坐下来。 “这边的账我已经查的差不多了,但还没办法离开,必须等长安那边有了眉目后,与这边相互呼应,才能彻底解决常和、崔英等官员贪墨、渎职一事儿。到了那时候我才能带着常和、崔英等官员回长安。” 随后陈不胜再次重复了一遍,常和派了一驾马车前往长安的事情。 三人的猜测大致一致,无非就是常和搬救兵,或者是请救兵了。 毕竟,这段时间,陈不胜一个县尉,在李治的支持下,把常和已经逼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想必这一次,就是要露出马脚的时候了。 工部侍郎侯于锦、工部郎中赵贵、光禄寺丞崔威,三人名单交给了唐善识与陈不胜两人。 “工部侍郎?正四品下,他有这么大的胆子?不怕掉脑袋吗?”唐善识诧异道。 “他当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了,其背后必然还有人指使,他不过是马前卒罢了。”李治神色变的有些难堪。 “你不会想说是工部尚书吧?”唐善识吓了一跳。 李治无语的看了一眼唐善识。 “没有证据别瞎说话。” 随即想了下道:“从醴泉已经没办法继续往上查了,这里的账目,能查到赵贵、侯于锦已经是极限了。想要继续往上查,就要看看常和的这一驾马车,去了长安之后,他们还会去哪里,或者是侯于锦在见了常和的马车后,还会去哪里。” “陈不胜对于长安不熟,但我熟,所以我回长安是与他一起监视常和的马车到底会去哪里?” 唐善识明白了李治的意思。 李治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至于朝堂之上,有大哥、四哥盯着呢,想必要是有谁在朝堂上直接参我的话,八九不离十就应该是主谋了。” “工部侍郎不可以参加朝会吗?”陈不胜这个小九品问道。 毕竟,他是真的不知道工部侍郎这么大的官,到底可不可以参加朝会。 “他能参加朝会不假,但敢不敢直接在陛下面前参其他官员,尤其是像晋王、魏王这般皇子,那就另说了。” 唐善识给陈不胜解释着。 随后道:“你想想,若是旁人到你父亲前告你状,你觉得你父亲信他还是信你?” “那当然是信我了。”陈不胜理所当然的自信道。 晋王殿下此时脸色有些怪怪的,因为他真没有陈不胜那样的自信。 毕竟,要是暴君老李的话……可不好说啊。 随即李治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一块儿玉佩递给了唐善识,道:“拿着他,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找太子跟魏王。” 陈不胜在旁看的心砰砰直跳。 他此时有种像是做梦的感觉,就像是头一天给晋王驾车一般。 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够接触到像晋王这般的大人物。 而如今,不单接触到了晋王,而且还有可能会接触到……太子殿下、魏王那般只存在于传言中的大人物。 可别忘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县尉,见过最大的官,还是从军时跟随的副总管张宝相了。 ------------ 第四十一章雪天 唐善识没有再犹豫,陈不胜是更显着急。 他还想趁着如今外面风雪正大,说不准加快点儿速度,就能赶上常和派去长安的马车。 两人急急忙忙的冒着风雪离去,最后才吃完火锅的阎立德、阎立本悠哉悠哉的端着茶壶,来到了李治的书房。 如今整个驿馆后院的所有房间,要么是盘了火炉子,要么就是盘了火炕。 之所以会如此,自然还是因为李治手脚的冻疮。 由王相和跟姜楠最终决定的。 阎立德神色悠闲的坐在李治的对面,好奇问道:“唐善识、陈不胜风风火火的干什么去了?就不能等雪停了?” 李治端起手边的热水,一边喝水一边看着阎立德。 放下杯子后,很是好奇的道:“阎大匠,我……我想问你一句,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你自己吗?” 阎立德愣了,顿了下道:“担心什么?” 其弟阎立本在旁无声的叹了口气。 “晋王的意思是,坍塌一事儿,你觉得就过去了?就不怕你被眼下这繁杂事情牵连进去?”阎立本解释道。 “跟我有什么关系?” 阎立德显得还很理直气壮:“再说了,陛下已经让我在家里闭门思过了,如今……不已经没事儿了吗?” 看着大大咧咧,根本不在乎昭陵坍塌这件事情对他牵连多深、危害有多严重的阎立德。 李治又看了看旁边的阎立本,难以置信道:“阎大匠,就你这无所谓加后知后觉的性格,你是怎么做到从三品这个位置上的?” “自然是陛下赏识。”阎立德有些骄傲的道。 李治彻底无语,阎立本再次无奈的摇着头。 阎立德真的是不在乎自己的安危,用他自己的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他阎立德、行得端坐的正,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做人做官,才不怕朝堂上的那些尔虞我诈呢。 “那你知道魏王妃,就你的女儿,自昭陵出事儿后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你女婿因为你的事情,都担心的瘦了好几斤肉了吗?”李治问道。 “他们都是瞎操心。” 阎立德满不在乎道:“我相信陛下的英明,绝不会冤枉我的。” 李治瞬间再次无语。 不过越是了解阎立德,也越觉得胖子的老丈人其实还是挺有趣的。 不贪财、不好色,就喜欢寄情于笔墨山水与土木建造这两件事情上。 至于其他的,根本不关心。 昭陵坍塌一事儿,被老李禁闭在家,然后放出来再到醴泉,他是真的认为这件事情已经跟他无关了。 至于如今李治查账查出来的窟窿、贪墨等等问题。 阎立德反正就是双肩一耸,无辜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贪财,都是他们暗地里做的,我又不知道。 曹青衣进来给李治送来一盆融化了的雪水时,阎立德立刻向其招手:“曹姑娘,有没有雅兴?手谈一局如何?” 李治看着凡事不往心里去的阎大匠,仰头看了看房顶,对曹青衣说道:“找两个宫女太监,去阎大匠的房间,不,传我令,整个驿馆的棋盘全都搜集出来,劈了当柴烧。” “晋王,你这是什么意思?”阎立德急了。 “管我什么意思。”李治没好气道。 而后挥手曹青衣赶快去办。 曹青衣只是微笑着把一盆雪水放到了李治跟前,手里拿着锦帕站在一旁。 “你要这么冰的雪水做什么?”阎立德见曹青衣没听李治的话去把棋盘当劈柴,好奇问道。 “手脚刺痒的难受,恨不得把它们给剁了!所以我打算试试用雪水泡泡会不会好一些。” 李治一边说一边自己脱掉鞋袜,而后连番试探着要把双脚放进冰凉的雪水中。 一连数次,李治咬着牙都想直接把脚按进去。 但冰凉刺骨的雪水每次都让他下不了狠心。 阎立德、阎立本好奇的趴在桌子上,伸长了脖子看着李治那双肿的跟馒头似的脚,给李治加油鼓劲儿! 终于,李治在曹青衣的不忍直视下,把脚全部放进了冰冷的雪水中。 “嗷呜……。” 能掀开房顶的惨叫声瞬间刺耳的响彻整个书房。 阎立德、阎立本以怜悯的神情看着李治。 最后实在忍受不了李治那杀猪似的叫声,端着暖和的茶壶去教李明达、李清画画、练字去了。 每次曹青衣来醴泉驿馆,都会待上三两天的时间。 这一次因为风雪的缘故,倒是可以多待些时日了。 李治没有问过她打算什么时候走,也没有提及过阎立德、阎立本的建议。 曹青衣更是从来没有过想要从晋王这里得到什么。 如果有,那就是她只希望那首诗与词,能让她在花期间更快乐一些。 从而留下一辈子忘都忘不了的回忆最好。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在这件事情上像是很有默契,也像是谁也不在乎似的。 一连两天的时间,大雪下下停停,寒风刮刮停停。 风与雪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白天下雪的时候,寒风便会小一些,轻轻柔柔的陪着雪在空中翩翩起舞。 晚上寒风肆虐着整个大地时,雪仿佛也静了下来,不去打扰风的自由。 院子里多了很多歪歪扭扭的雪人。 阎立德、阎立本在李明达、李清的幸灾乐祸声中,堆雪人时摔过好几跤。 温暖的房间里下棋时,争吵的面红耳赤的李治掀翻过好几次棋盘。 而后不欢而散。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几人就又没羞没臊的凑到了一起。 李治往姜楠、曹青衣,包括竹叶儿的脖领中都塞过雪球。 几女受惊的尖叫声,李治格外满足。 李明达、李清也难逃魔掌。 而且每次都会哭,可每次哭不出十声,就会没心没肺的笑。 而后笨拙的抓起雪球一同攻击李治。 王相和不会参与,他会与骁骑尉宁从戈时常站在屋檐下,或者是与宁从戈巡视整个驿馆等等。 风与雪的交织,让整个世界变的平和安逸。 就像是给这个世界放了个假似的。 长安城的雪也很大,里坊的孩童们玩的更是不亦乐乎。 东西两市的商旅也变少了,平康坊的青楼楚馆、茶肆赌场却是更为热闹了。 皇宫显得有些冷清,尤其是立政殿这一片。 李世民穿的很厚实,带着城阳公主李灵淑漫步于后宫千步廊。 温暖的涉景殿内,李世民会跟李灵淑讲起长孙皇后生前的种种。 而后会面对着外面的雪景,想起李治那首声声慢的词。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三杯两盏淡酒……正伤心……到黄昏,点点滴滴……。” 长乐、豫章第一天下雪时就进了宫,天色渐暗时才离开。 第二日,同样也进了宫,长乐还带了长孙冲一同过来。 魏王李泰夫妇、太子李承乾夫妇也都来到了皇宫。 大吉殿内的家宴在外面风雪的映衬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温暖怡人、其乐融融的感觉。 索然无味之间,李世民就会想起远在醴泉的一子两女。 天色渐暗时,两仪殿的书房内,明英带着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江夏郡王李道宗,如今任工部尚书。 而李世民也有意重用这位跟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宗室。 李道宗的到来,李世民还是很高兴。 少了与像魏徵这样臣子之间的礼节礼仪,一切以随意为主。 宫女给李道宗奉上茶水,便退了出去。 李道宗端过茶杯谢过笑容满面的李世民。 “道宗这么晚进宫,可是有什么要事儿?” 李世民笑呵呵的问道。 李道宗放下茶水,四下打量着这个他也很熟悉的书房。 “有件事情……臣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禀奏陛下。”李道宗说道。 李世民微微皱眉,静静的看着神色之间有些忐忑的李道宗。 然后缓缓说道:“是那混账逆子在醴泉做了什么触怒你的事情吧?” “为长孙皇后修建昭陵,本是将作监阎立德全权所掌。前些时日发生了坍塌,惊扰了长孙皇后,此事儿臣也脱不开的责任。只是……。” 李道宗显得有些犹豫。 李世民的心则是不断往下沉。 这些时日来,关于醴泉、关于李治的奏章不多。 而且就算是有,也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粉饰太平的东西。 王相和这个混账东西,看起来好像已经被那逆子给拿捏了。 烧制水泥成功一事儿,李世民还是从阎立德的奏章里知道的。 而从王相和给的奏章中,只看到了逆子跟他两个宝贝公主的日常,其他一概没有。 “道宗不必犹豫,有话直说。若是那逆子有错,朕也绝不会轻饶!” 李世民沉声说道。 李道宗点了点头,看着李世民诚恳道:“晋王插手醴泉县政务一事儿,臣……实在不知是否要禀奏陛下……。” “他竟敢插手醴泉政务?” 李世民的声音不自觉的拔高,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这事儿根本就没有在任何奏章中提及过,甚至是也没有任何人跟他提及过。 阎立德、阎立本也从来没有提及过,难道是不知道吗? “此事儿看起来虽是小事儿,但醴泉功曹与昭陵修建同样有关。如此权衡下,臣以为兹事体大,怕会影响元日后昭陵修建……。” “常和听了那逆子的命令,就任由那逆子胡来,没有提醒吗?简直是罪不可恕!他这个县令到底是怎么当的?还有没有一点儿主见了?就因为那逆子是朕的儿子,他就不敢反对吗?简直是愚蠢!” 李世民怒火中烧,拍案而起怒声训斥道。 即便这个时候,老李的言谈话语间,依旧还是浓浓的护犊情深。 毕竟,虽然他一口一个逆子,但一直训斥的却是醴泉县令常和。 ------------ 第四十二章搬个家 李道宗的禀奏,让李世民更加有了充足的借口跟理由,前往醴泉县。 天色在雪花的轻舞下,缓缓开了那层昏昏沉沉的帷幕,皇宫里就此变的热闹了起来。 李世民身为大唐皇帝的车辇,以及随行的北衙禁卫军护卫下,缓缓驶出了皇宫,驶离了长安城。 朱雀大街上,满身雪花的七八个人挤在一处路口,默默望着浩荡的皇帝出行队伍渐渐消失不见。 唐善识、陈不胜、牛铁生以及四个醴泉县的不良人面面相觑。 “应该是陛下吧?” 陈不胜领着牛铁生几个醴泉县的土包子,对唐善识问道。 唐善识点了点头,猜测道:“大雪天的,不会是去醴泉吧?” 陈不胜几人自是无法给他答案。 毕竟,除了他自己外,其余人对长安……完全不熟。 而这一次,还是托了“异地办差”的福,才有机会逛逛这长安城。 他们跟踪的马车,确实都是从醴泉一路出发到达了长安。 随后来自常和府里的马车,先是去了工部郎中赵贵的府邸。 不过并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卸下了一口沉重的箱子后,便被赵贵领着去了工部侍郎侯于锦的府邸。 马车是直接从后门驶了进去,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才出来。 但在雪地上压出来的车辙印记,已经不像进去前那般深。 本以为马车出来后,会及时回醴泉。 出乎意料的是,马车再次停到了赵贵的府邸,而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另外一驾牛铁生一路跟踪的马车,则是去了光禄寺丞崔威的家里。 而后在第二天倒是回醴泉了,但崔威府里的另外一驾马车,则是也去了侯于锦的府邸。 唐善识他们显然没办法闯进侯于锦的府里,去查那两驾马车到底拉了什么东西送进来。 所以今日,他们就要去找魏王,问问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按照陈不胜的说法,就不如晚上偷偷闯进去,脸一蒙扮作歹徒直接逼问,到时候保证什么证据都能弄到手。 唐善识呸了一声,说你们是官府的不良人,不是山贼盗寇。 于是在避过了皇帝的车驾后,沿着车驾过后一地泥泞的朱雀大街,向着魏王府方向行去。 魏王府的气派,让醴泉县的几个土包子睁大了眼睛。 陈不胜、牛铁生等人跟在唐善识的后面,在惊讶魏王府的气派之时,也暗暗感叹着:这般奢华的地方,晋王竟然舍得放下,跑到醴泉住那穷酸驿馆? 毕竟,在陈不胜、牛铁生看来,魏王与晋王一母同袍,既然魏王住的是这么气派豪奢的府邸,那么晋王府邸,自然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太监陈生让府里下人给牛铁生五个不良人安排了房间暖和身子,而后带着唐善识、陈不胜走向了李泰所在的书房。 书房内并没有魏王李泰的身影,只有两个丫鬟俏立于不显眼的角落。 在给他们二人奉茶时,身上那即好闻又让人迷醉的味道,使得陈不胜暗暗猛吸了好几次鼻子,像是要记住这味道似的。 大约盏茶的时间,书房门被拉开,陈不胜只见一个身着名贵皮裘的少年胖子,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唐善识、陈不胜见过魏王。”两人急忙起身对李泰行礼。 这是唐善识路上千叮咛万嘱咐的,所以陈不胜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唐善识的一举一动。 因而才能整齐划一的给魏王李泰行礼。 李泰跟唐善识自然是很熟了,毕竟是豫章的驸马,而且还一同逛过青楼。 倒是多看了几眼陈不胜,就像李治头一次见似的,也被陈不胜脸颊上蜈蚣似的疤痕吓了一跳。 “雉奴派你们来的?”李泰直接开口问道。 唐善识起身把从醴泉出发一直到今日清晨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李泰咬了咬有些发干的嘴唇,想了下道:“你们一共过来多少人?是不是还有人在那三处盯着?” “是。” 唐善识如实道:“我们前前后后过来共计十五人,除了我跟陈县尉,还有就是醴泉县的不良帅跟所有不良人都来了。” “整个醴泉算上不良帅才十三人?”李泰感到很惊讶。 “县小,没有那么多事情,十三人足够了。” 唐善识此刻就像是一个称职的县令一般。 接下来对李泰做了醴泉县,以及李治在醴泉的种种行为的解释与复述。 李泰了然的点着头,道:“让你们的人都撤回来吧,从你们进入长安后,太子府就已经有人盯着了。估摸着你们这十几个生面孔就是雉奴派过来的,所以才没动手。若不然的话,你们此刻早已经被下到牢狱中了。” 说完后,李泰原本以为能吓到唐善识跟陈不胜。 但两人此刻的神色都很平静,像是早就知道似的。 “你们……你们不会知道吧?”李泰惊讶问道。 唐善识点了点头,道:“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但是看他们没招惹我们,我们也就没找他们麻烦。” “好大的口气。”李泰有些哭笑不得道。 按照唐善识的说辞,岂不是他们这十来个来自醴泉县,人生地不熟的不良人,还想跟太子六率的人过过招? 像是意识到了自己话语的不妥,唐善识急忙笑着解释了起来。 而后李泰叹了口气,道:“昨夜我跟太子碰头了。但……眼下只是盯着的话,我们根本没办法去查,更不会知道送到他们府里的是什么。” “强闯……。” 陈不胜那双鹰一般不含感情色彩的眼睛一沉,竟是使得一旁的太监陈生,不自觉的向李泰方向靠了两步。 深怕陈不胜对李泰有什么不轨意图。 而李泰也同样被陈不胜那鹰一样的眼睛吓了一跳。 心里头暗道:老九这都找的什么人啊? 这是不良帅?看起来怎么更像是匪徒呢。 “强闯肯定不行,这里是长安,又不是醴泉。” 不等李泰否定,唐善识就否定道。 “是啊,强闯肯定是不行,而且若是他们一直没有动静,我们也不能一直都盯着。如此每天盯着,早晚有天还可能被人家察觉的。” 李泰有些发愁的说道。 随即想了想,对唐善识问道:“雉奴没说到了长安打算怎么办吗?只让你们来找我吗?” “晋王的意思是……。” 唐善识有些为难。 “先说说看。”李泰道。 “晋王的意思是,若是马车进入的是侯于锦的府邸,可能那些箱子,有可能还会想方设法送往别处,不可能都是给侯于锦的。一定有些是借侯于锦的手,来给其他人的,这个人的官品必然要很高才对。” “那若是一直没有动静呢?雉奴打算怎么办?”李泰问道。 “晋王跟我们二人说的是……。” 唐善识皱着眉头,犹豫了下道:“晋王说:那就让他们搬个家。” “搬个家?”李泰一脸疑惑。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晋王这般说的意思,当时还以为魏王会明白。”唐善识道。 李泰摸着嘴唇想了想,不记得那日跟太子、雉奴合谋时,有说过这些啊。 何况他们那个时候谋划时,也远远谋划不了这么远。 当时几人谋划时,还以为会很简单,没想过会像现在这般复杂的。 “臣认为晋王的意思就是要强闯,不过非是明面上的强闯,比如放一把火把他们烧出来。所谓狡兔三窟,若是他们如今住的府邸着火了,在元日将近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有时间立刻修缮房子,只能是先找地方住。如此一来,不管他们在长安是否还有其他府邸,那么在如今这座府邸里的钱财、贵重物品,必然会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到了那时候我们就有机可趁了。” 陈不胜像是最为理解李治的意图。 但唐善识就是不知道,晋王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李泰诧异的看了看陈不胜,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喃喃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这万一闹大了的话,父皇一旦得知……。” “陛下今日一早就出宫了,我们来的路上,看到了陛下的车辇,出了长安,不知道要去哪里。”唐善识说道。 “自是不用说,一定是去了醴泉。” 李泰笃定道:“这些时日父皇嘴上虽不说,但自长安下雪开始,父皇就开始想念兕子跟清儿了,至于想不想雉奴,我不认为父皇会想他。” 最后这话明显是在报复、嫉妒李治,至于为何要报复、嫉妒,或许只有李泰自己知道。 “那魏王的意思……?” 唐善识其实心里头很急,说句不好听的,这次回长安,应该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帮李治办事。 所以他真的很想办的很完美、很成功。 李泰看了一眼旁边的明英,而后道:“给他们拿些钱,长安的花销府里负责了。至于这位县尉的提议……我还需要跟太子商议一番。而且你要知道,在长安无故纵火,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一旦被抓到的话,可是会连累我跟太子……。” “若魏王不嫌弃臣等笨手笨脚,臣愿意做这恶人。”陈不胜上前一步,对李泰行礼道。 “那你可知道,一旦被抓,就是晋王也救不了你们?”李泰脸色一沉,显得有些不悦道。 “臣知道。” 陈不胜昂首挺胸:“回魏王的话,自晋王把臣派出来后,臣等几人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这虽然不是战场,但臣有这样的觉悟,若是被抓,跟晋王、太子还有您,绝无关系。” “好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李泰忍不住赞道。 同时又有些嫉妒李治,怎么这么忠心狠辣还聪明的人,自己身边就没有呢? 雉奴这家伙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 第四十三章雪不停 今日的雪花与寒风都不约而同的歇息了一阵子。 大致晌午过后,天气就又变脸了。 驿馆后院也趁着风与雪歇息的那一阵子,把地面的积雪清扫了个干净。 只留下了那些歪扭扭的雪人,以及用雪摆捏的“九哥是坏人”,“李清喜欢臭美”,“阎老不正经”,“青衣不会唱曲”等等字眼。 宁从戈从李治的书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宁是木头、笨蛋”等字眼。 无奈苦笑一声,而后去前院召集自己的属下。 书房的李治挠了挠手背,而后忍不住又想挠挠脚。 冻疮太刺挠了,有时候真想砍了不要了。 就像那刚离开的宁从戈一般,冥顽不化! 砍了吧,自己不敢。 不砍吧,是真刺挠。 一开始李治原本是想让宁从戈与唐善识一同前往长安的。 但事实却是,他指挥不动宁从戈与他的禁卫军手下。 宁从戈的职责,只是保护他跟左右护法在醴泉的安全。 至于其他,一概不插手。 所以无奈之下,李治不得不让陈不胜跟醴泉所有不良人都去了长安。 于是眼下手里就无“兵”可用。 但如今又必须监视,甚至是控制常和、崔英等官员,以免这些家伙因长安变故狗急跳墙。 所以这才好说歹说,哪怕是加上了王相和在旁打辅助,总算是让这位一根筋的骁骑尉宁从戈点头答应了。 天色渐暗,又是一顿丰盛的火锅。 虽然少了唐善识,但多了左右护法以及王相和、姜楠跟曹青衣。 上一次她们是单独一桌的,但今日刚刚停了不久的雪,又开始无声的下起来了。 也是为了热闹,所以李治便凑了这一大桌。 姜楠、曹青衣吃的少,照顾左右护法的时候多。 时不时的也会讨论一些书法、画画等话题。 李治虽不是行家,但也算是颇有造诣。 尤其是他的素描,当初不仅震惊了阎立德、阎立本两人,同样也惊艳了曹青衣。 就像他那晚的一首词、一首诗一样,李治画的曹青衣的肖像,让曹纯是爱不释手。 李治画了不同角度、表情的曹青衣。 曹纯全部都央求着李治要过并珍重的收藏了起来。 姜楠也不声不响的收藏了好几张,晋王给她画的肖像。 只有王相和心里有些不满,而且跟阎立德、阎立本一样,是被丑化最为严重的三人。 哦,还包括了暴君老李在内。 没有比下雪更为无聊的时候了,再加上晋王殿下的棋品实在是……太容易掀棋盘了。 所以这两日大部分的娱乐,就成了给每个人画肖像。 画的鼻子很大、眼睛很小,或者是嘴眼歪斜的阎立德、阎立本、王相和最多。 姜楠、曹青衣、竹叶儿也难逃厄运毒手,不过她们的看起来倒是挺可爱的。 至于暴君老李的,李明达跟李清能抱着笑一天。 火锅吃到最后,陈不同、周老实才姗姗来迟。 阎立德、阎立本陪着继续吃。 李治回书房、左右护法一开始也跟着。 而后随着阎立德、阎立本以及陈不同、周老实来到书房后,姜楠跟曹青衣便带着左右护法回去休息了。 李治最终还是没有忍到元日过后,就把自己所谓的外包一策给提了出来。 书桌后面,李治从挎包里掏出纸笔。 对面,阎立德四人并排而坐,每人面前也都有着一杯热茶。 温暖的书房里,随着王相和示意宫女多点了几根蜡烛与几盏油灯后,便也悄悄退了出去。 “周老实、陈不同两人来了,谢远怀恐怕一会儿就到,而后我们商议下元日后修建昭陵的种种安排。” 李治率先开口,继续道:“想了想,很多事情还是需要元日前来做详细安排的,不然等元日后一定会手忙脚乱的。” 不大会儿的功夫,谢远怀一身寒气的走了进来。 瞬间让原本温暖的书房,低了好几度。 窝在铺着整张虎皮的椅子上,因为双脚刺挠的关系,脚上的鞋袜早被李治扔到了一边。 使得如今的晋王殿下就成了真正的“抠脚大汉”。 拿出了经过账房,以及他自己亲自计算过的账簿。 李治开口道:“我算过了,如果以这般方式来修建,就以十年时间为准,若是一切都能步入正轨,那么最起码能够省下近四成的花销,你们敢信?” “还有,我大唐的徭役虽然不是很苛刻,但我们需要知道,徭役完全没有积极性,大部分都是为了完成徭役而徭役,与修建的进度、花销不成正比。若是再加上每年官吏征徭役的花销,以及人吃马嚼,我算过了,基本上就是赔本赚吆喝,得不偿失。” “殿下。” 此时的阎立本显得很严肃正经,旁边的阎立德同样如是,再也没有了一直被李治诟病的“吊儿郎当”。 “但若是如此的话,就以木料为准,会有人来跟朝廷做生意吗?主要是他们敢吗?就不怕朝廷不给钱?而且能保证好坏吗?” “还有。” 阎立德也说道:“若是如此的话,喜欢钱财的官员岂不是也可以从中大赚一笔?就像那马通与马河官商勾结,两口砖窑转手就进账诸多钱财……。” 书房里开始此起彼伏的讨论声,有赞同的,有反对的,有提更好意见的,还有天马行空、白日做梦的。 总之,书房里只有六个人,但是却有种两仪殿朝会时,群臣激愤的喧嚣感觉。 而此时的醴泉驿馆前,宁从戈急忙行礼。 走下车辇的李世民紧了紧身上的皮裘,淡淡道:“晋王可在?” “回陛下,正在后院书房。臣这就去禀告晋王……。” “不必了。朕自己去看看。” 漆黑的夜色下,明英在前提着灯笼,与宁从戈引领着李世民穿过前院、中庭,向着晋王所在后院行去。 进入后院,得知哪扇亮着灯火的是李治的书房后,李世民便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他很想看看,这个逆子在不知自己到来时,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随着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了提着灯笼的明英后,李世民已经隐隐听到了那书房里传来的吵闹声音。 很是嘈杂、很是激烈。 李世民的心头瞬间升起一个疑惑,这是在赌博吗? 帮着李明达、李清沐浴完的曹青衣、姜楠两人,由姜楠守着左右护法上了温暖的火炕。 而曹青衣亲力亲为的把换洗的衣服拿去另外一个房间。 当她掀开门帘走出房间,第一眼就看见了正悄悄摸摸向着书房靠近的李世民跟明英。 “你们是什么人?” 曹青衣抱着一堆衣服冷声警惕道。 做贼似的李世民跟明英俱是被吓了一跳。 随即有些尴尬的停下脚步望向曹青衣。 书房里的吵闹声,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曹青衣壮着胆子小心谨慎的向前迈出两步。 老李跟明英倒是不自觉的退了一步。 “你是谁?”李世民轻声问道。 “你们又是什么人?”曹青衣张望着四周,不答反问道。 此时院子里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曹青衣心里不由有些害怕起来,但还是壮着胆子道:“谁让你们来这里的,快出去。” 听到曹青衣如此一说,李世民更加肯定,这美艳少女绝不是宫里的宫女。 要不是被她一开始出声吓了一跳,他第一时间就应该判断出来,她不是宫里的宫女了。 “敢问姑娘为何会在此处?”李世民反客为主问道。 “跟你没关系,赶紧离开。”曹青衣冷冷道。 但她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儿,尤其是在飘着雪花的夜色下,根本就没有任何威慑力。 反倒是大唐皇帝老李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给曹青衣带来了无形的压力跟紧张感。 飞快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漆漆的门帘,又看了看李世民跟明英两人。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曹青衣再次问道。 只是这一次,声音明显有些发颤。 李世民看着曹青衣紧张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 倒是不急于一探书房里的情形了。 “姑娘不认识我?”李世民笑问道。 曹青衣蹙眉,神色冷清的摇了摇头。 “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李世民再次发问。 曹青衣依旧是摇头,开始缓缓往后退。 她打算去叫人,身后的房间里还有王相和跟姜楠在。 “姜楠……。” 曹青衣伸手拍打着身后的门帘喊道。 “嘘……。”李世民还想一探书房究竟呢。 他可不想被李治发现他已经到了醴泉驿馆。 但他对着曹青衣做出噤声的手势,以及他鬼鬼祟祟的样子,让曹青衣越发怀疑他不是什么好人。 而此时闻听曹青衣叫声的姜楠,也掀开门帘探出了出头。 “怎么了?” 姜楠对着曹青衣的背影刚问完,然后就看到了站在曹青衣前方不远处的李世民跟明英。 “陛下……。” 曹青衣急忙跑了出来,明英手里灯笼的照映下,李世民的面容看的可谓是清清楚楚。 虽然她也有些难以置信,陛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面对李世民时,几乎容不得她多想,条件反射的就是行礼。 曹青衣此刻就像是石化了一样,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美眸。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大唐皇帝?自己刚刚还语气不善的赶人离开呢。” “晋王何在?”李世民依旧是脸上带着微笑,声音很轻微。 但看在曹青衣的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恐怖。 ------------ 第四十四章探望 此时的曹青衣感觉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呆滞的看着姜楠越过她,对着皇帝行礼,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而李世民依旧是面带微笑,随意的看了一眼曹青衣。 便让曹青衣又是一阵激灵。 “这位小姑娘是什么人?”李世民轻声问道。 “回陛下,晋王殿下正在书房与阎大匠、阎少监等人在商议事情。” 姜楠恭敬的回答道,而后不自觉的看了一眼面色比雪还白的曹青衣。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曹青衣,情急之下便说道:“回陛下,她……她是晋王殿下的朋友。” “朋友?”李世民挑眉,好奇的打量着曹青衣:“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曹青衣无助的看向姜楠,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在大唐皇帝面前该如何自称。 “我……小女子……奴婢十五岁了,叫……叫曹纯。”曹青衣紧张的结巴道。 此刻的她,如同坠入冰窟一般浑身冰凉,所有的思维仿佛也被冻住了一样。 看出来曹青衣知道他身份的紧张后,李世民便笑了笑。 而后对着姜楠道:“回房去吧,外面冷。朕去看看雉奴。” 随后便转身放轻脚步向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而他的身后,姜楠转身急忙把曹青衣怀里的衣服抱过来。 “先回房吧。” “我……我动不了了。”曹青衣急的想哭。 此时的她脑子里很乱,她也想动,但双腿却是不听使唤。 无奈之下,姜楠只好一只手费力的抱着衣服,一只手去搀扶曹青衣。 而后曹青衣被姜楠一拉,就像是最初的水泥墙一样,一碰就倒。 “哎哟……。” 姜楠低呼一声,与曹青衣一同摔倒在了雪地里。 刚走出不远的李世民,听到身后的动静急忙回头。 只见姜楠跟那曹纯狼狈不堪的摔倒在地,于是便示意明英去扶二人,而他接过灯笼,再次靠向那书房。 刚一靠近书房,李世民就听到了那还挺让他想念的声音。 “停停停……跑题了。” 李治拍着桌子,制止着面前的五人。 晃神儿的功夫,谢远怀、陈不同就跟阎立德、阎立本吵起来了。 唯有周老实在最边上,默默无闻,一句话也不说。 又是连番重重的拍了好几下桌子,阎立德他们才停了下来。 但一个个还是一副心有不甘、面红耳赤的样子。 “昭陵前些时修建的种种弊端暂时不讨论,谢远怀你也不用老指责阎大匠当时不负责任。当然,虽然他确实不负责任,有渎职的嫌疑……。” “殿下,这话就不对了,老夫奉陛下旨意修建昭陵,但监管却是太常寺等衙署的职责所在,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别拿那暴君压我?是不是你的责任,有没有渎职,你心里就没点儿数吗?就像你跟你老婆生了孩子,难道你只管种,生出来了你就不管养了吗?就没你的责任了吗?”李治拍桌子反驳道。 “你这比喻不对,兄长的意思是……。”阎立本开始帮腔。 陈不同也助阵晋王殿下:“我认为殿下说的对,一切都是按照阎大匠的主意在修建,出了事阎大匠自然……。” “停!” 李治再次拍了下桌子,而后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光着的一只脚直接踩在了桌面上,如同一个土匪头子一般俯视着对面的五人。 “说了几遍了?跑题了跑题了!听不懂吗?”李治几乎是喊出来的。 看着五人神色悻悻不再说话,李治依旧保持着一脚踩椅子、一脚踩桌子的霸气姿势。 “回到正题,元日起,将作监负责招募用于昭陵修建的一切物资。至于监管,就由本王亲自监管。太常寺、谢远怀从今天开始,负责所有善后事宜,包括处置本王与将作监、太常寺之间的种种文书事宜。” 李治扫视着下方,舔了舔嘴唇继续道:“以土石、木料为例,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你将作监必须提前给我列出预算,超过预算就拿你们问罪!若是事情紧急,可以找我特批预算,但哪怕是一文钱,都必须给我仔细记录在册!” “得让钱动起来!什么都是将作监来做,费时费力不说,花销还大,百姓、商户也落不到好处。让朝廷修建昭陵的钱变成活的,而不只是简单的一进一出!这都说了多少遍了!啊?” “明不明白都没关系,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就算是你告到暴君那里,这事儿也不会更改!” 阎立德瞪大了眼睛看着脚踩桌椅的晋王殿下,突然之间连连眨眼示意。 阎立本愣了一下,而后也同样是对着晋王眨眼。 谢远怀的脸色不知为何,变的有些紧张起来了。 陈不同、周老实则是一脸的茫然。 脚踩桌椅的李治,丝毫没有意识到几人神色表情的意思。 还道是自己晋王的威武霸气,把吊儿郎当的阎立德等人给震住了。 “记住了,修建昭陵很重要,但借此机会把醴泉发展成为一个真正的上县,甚至是超过长安、万年两县,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晋王殿下慷慨激昂。 而身后此时也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吗?” 李治愣了! 脚踩桌椅威武霸气的晋王殿下,有些不敢相信。 尤其是当书房里阎立德等人起身恭敬的望着他身后不远处时。 晋王殿下艰难的扭头,终于看清楚了身上带着浅浅雪花的暴君。 “滚下来,成何体统!”李世民冷哼一声。 “哦。” 于是晋王殿下紧忙跳了下来,低着头在冰凉的地面上寻找着鞋袜。 “我……我鞋呢?袜子……袜子哪儿去了。”李治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李世民,团团转转的在找着鞋袜。 刚刚脱的时候只顾着爽了,根本没注意到扔哪儿去了。 李世民在椅子前坐下,此时才皱眉打量着团团转的李治,同时也注意到了李治那肿的跟馒头似的脚。 而当李治弯腰捡起一只袜子时,那同样肿的如馒头的手,瞬间就像是一根刺一般,狠狠的扎进了李世民的心头。 一阵说不上来的痛,让李世民感觉仿佛有些窒息。 眉头皱的更紧,原本想要训斥李治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都下去吧,明日朕再召你们。”李世民看着李治的一举一动沉声道。 穿上了一只袜子,左手提着两只鞋,右手拿着一只袜子准备穿的李治,急忙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也打算跟着阎立德等人跑出去。 “滚回来!”李世民沉声道。 “哦。” 此刻神态狼狈、又带着些滑稽的李治,只能是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 随着阎立德等人走出去,书房的门也被明英缓缓关上。 不得不说,多日不见,这逆子好像长高了一些。 身子骨儿看起来好像也比以前壮实了一些。 但就是这股子懒散劲头……。 李世民再次上下打量着李治,一只裸露在外的脚丫子,让他是既心疼又生气。 两只拿着鞋袜的手,被衣袖遮挡着,看不见那严重的冻疮。 “先把鞋袜穿上。”李世民面无表情的说道。 “哦。” 李治乖乖的走到刚刚阎立德坐的地方,开始穿起了鞋袜。 而手上的冻疮,此刻看在李世民的眼里则是那么的刺眼,甚至一度让李世民都不忍直视。 “父……父皇何时来的啊?也不跟儿臣说一声,儿臣好在外面迎接你啊。”穿好了鞋袜的李治,又是一副欠揍的样子。 李世民斜着瞟了一眼逆子,而后闷哼了一声。 “站过来,让父皇看看手怎么回事儿。”李世民想让语气柔和一些。 但话说出来时,依旧是带着浓厚的威严跟压力。 李治并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会把手藏起来不让老李看。 走到老李面前,双手同时伸出,道:“好多了,前些时日比这要严重。” “太医没给你涂抹药膏吗?”老李也不嫌弃李治刚刚穿完鞋袜的脏手,问道。 当然,他若是看见了进来之前,李治一直坐在椅子上抠脚的话,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把李治的两只小手放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打量了。 “给了,儿臣觉得不太管用。不过开春应该就好了。”李治任由李世民翻看、摸索着他那肿胀的手。 道:“之前这块儿比这要严重,都快要流脓了、破了都,后来何首乌给调配了药膏抹上,清清凉凉的,就是味道有点儿难闻。” “何首乌?” 李世民愣了下,而后恍然道:“这是你给人家起的绰号吧?” “谁让他上次给儿臣上药时,只顾着跟大哥说话,把我屁股给弄疼了。”李治不满说道。 李世民冷冷的笑了笑,长出一口气。 都敢对着自己喊暴君,当着自己臣子的面,那暴君两字刚刚喊的是多么的自然? 所以给何令文起个何首乌的绰号,已经算是轻的了。 最起码没有直接骂人家是庸医不是? 李世民短暂的走神儿,并不妨碍他翻着那散落在桌面上的纸张。 感兴趣的就拿起来看看,不感兴趣的就扔到一边。 李治在旁急忙接住,而后再各自整理好。 “刚刚朕听你说,你要把醴泉建为真正的上县,这话是什么意思?”李世民缓缓的靠向椅背,神色悠然的看着李治。 姜楠乖巧的敲门而入,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被放在了李世民的手边。 ------------ 第四十五章纠结 长安,东宫。 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商议了许久。 而后李泰思索了一阵,对李承乾问道:“你说昨日天色渐暗时,江夏郡王进宫了?” 李承乾确定的点了点头。 “然后父皇今日一早就去了醴泉。” 李泰不太相信的摇着头:“这种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是不是巧合不清楚,但今日一早父皇确实是去了醴泉。”李承乾道。 而李承乾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老李每次离开长安时,朝堂政务都会交由他这个太子来处理。 “可江夏郡王就是工部尚书。若是他昨夜进了宫,今日父皇就去了醴泉。那昭陵坍塌一事儿,若说跟他一点儿关系没有,我可是不太相信的。” 李泰继续摇头道。 李承乾叹了口气:“所以这件事情才让我为难啊。若是旁人,今夜我就可以命人直接去他们的府邸去搜查。可江夏郡王毕竟不是其他臣子官员,跟随父皇多年,大大小小的战场不知道上过多少,战功更是彪炳。也是父皇所倚重的宗室。而且……过了元日,父皇还有意让江夏郡王迁礼部任尚书。” 江夏郡王李道宗,不管是在朝堂上的份量,还是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整个大唐能够比肩的可谓是凤毛麟角。 这件事情若是真牵扯到了江夏郡王李道宗,那么这确实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了。 甚至是让李泰跟李承乾都开始有些犯难跟纠结了。 “那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李泰啼笑皆非,不甘道:“若是其他事情,我青雀也就忍了。但这件事情关乎母后……你让我怎么忍?就算是我忍了,雉奴忍得了了吗?你知道吗?今日唐善识来我府里,我还问起雉奴在醴泉还好吗……。” “雉奴怎么了?”李承乾挑眉关心道。 “没什么大事儿。但为了母后能够不被人打扰,召集了许多工匠在烟霞镇烧制水泥,成功了。但雉奴的双手双脚也都冻的满是冻疮。” 李泰顿了下,叹了口气后接着道:“听唐善识说,最严重的时候那手脚上的冻疮都往外流脓。多亏了何太医给调制了药膏,可即便是如此,那双脚双手也肿的跟馒头似的,大哥……你忍心吗?” “是啊,怎么能忍心呢?雉奴不过才九岁,这份孝心……。” 李承乾动容道:“便是你我跟长乐她们任何人都比不了的。所以这件事情要是没有个结果……枉为人子啊。” 李承乾心头纠结、犯难,可谓是矛盾至极。 “大哥,这件事情上我们不能退让的,否则……往后会吃大亏的。” 李泰神情显得很凝重,言外之意让李承乾再次皱眉。 不过心里也渐渐泛起狠来。 若是一个宗室都能够让他束手无策。 那么往后自己继位后,岂不是真要让人家骑在自己头上拉屎尿尿了、作威作福了? “江夏郡王我们暂时不好动。但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工部郎中还有那光禄寺丞难道我们还动不了了?”李承乾冷笑道。 “要不这样?”李泰说道。 “你说。” “父皇如今远在醴泉,如此一来,我们也就还有时间,不妨再观察两天。看看那侯于锦以及江夏郡王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若是他们一直按兵不动,那我们就找机会动手。若是他们动了,岂不也省了我们的事儿了?” 李泰继续分析道:“而且若是父皇去了醴泉,雉奴也已经把他能派的人都派到了长安,这也就说明,雉奴已经做好准备了。所以我相信,一旦雉奴在醴泉见到父皇,必然会拖着父皇不会让父皇尽早回长安的,不是吗?” “此言有理。” 李承乾沉思着:“对,不错,我们还有时间。继续紧盯他们,只要有风吹草动,时机一到我们就动手。若是他们真是按兵不动,那就用雉奴的办法,一把火把他们烧出来!” “好,就这么办了!” 李泰振奋道。 随后与李承乾坚定的互望着彼此。 而此时唐善识的府邸,陈不胜等十三人,也只有几人住进了他们家,至于其他人,则是需要在侯于锦等人的府邸周围继续监视。 只有到了明日一早坊门重开后,这几个不良人才能去替换其他守夜的不良人。 陈不胜今夜带着不良人亲自盯着,唐善识安顿好了牛铁生等不良人后,正打算回后院。 门房却是来禀报:“长乐公主过来了。” 随即不等唐善识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豫章跟长乐的声音,正在往庭院里而来。 “善识见过长乐公主。”温润尔雅的唐善识对长乐行礼道。 随即三人来到了后院厅堂内,长乐抖落掉皮裘上的雪花。 豫章一边使唤着宫女奉茶待客,一边笑问道:“大姐有什么事儿差个人过来说一声不就是了,还非要亲自过来一趟。” “哪有那么多的事情,不过是刚刚路过里坊,看坊门还未关闭,便想着过来看看你。”长乐笑着道。 两女坐在一起,不自觉的就彼此牵着手,满面微笑的望着对方。 “你从醴泉回来了,雉奴可有说他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一番简单的寒暄后,长乐终于是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 “还需一些时日,可能也不会太久了吧。” 唐善识不敢确定,但既然魏王跟太子主导长安的事情,想必应该不会太难吧? 那么如此一来,晋王从醴泉回来也就是很快了。 随即长乐就像是关心自己儿子那般,包括一些生活琐事都仔细问了一个遍。 而豫章与唐善识,明显深切的感受到了,李明达跟李清,显然在长乐这里顶多算是个配菜。 长乐显然关心李治更要多一些。 所以当唐善识说起李治手脚的冻疮时,长乐的脸立刻就变了。 虽然自始自终都没有掉眼泪儿,但那种忍不住的心疼,还是在豫章跟唐善识面前难以全部遮掩。 送走长乐后,豫章不自觉的怪罪着唐善识,不该把李治手脚冻疮的事情告诉长乐。 唐善识无奈的学着李治耸了耸肩膀,一脸的无辜。 长乐太聪明了,话里话外总是能捕捉到一些事情,唐善识到最后也是没办法才坦白的。 醴泉驿馆内,没人知道下着雪的恶劣天气下,老李竟然会大老远的从长安到醴泉来。 自然仓促之间,也很难给他准备好休息的房间。 毕竟,驿馆后院的房间,都被李治给安排满了。 尤其是那十来个账房,包括阎立德等人,还有放着各种账簿的箱子,几乎占据了其他所有屋子。 不过好在李世民也不挑,而且又是跟李治、李明达、李清好久不见了。 当然,这个时候他最疼爱的就是李明达跟李清了。 宽敞的火炕上,李治这个晋王就被挤到了角落。 李明达、李清则是开心的在火炕上蹦来蹦去的。 姜楠侍奉着李治泡脚、洗手,而后涂抹药膏。 曹青衣则始终也没有出现。 房间里唯一的灯烛也被熄灭,时不时会有李明达、李清的哈哈笑声传出来。 不过很快,两个小家伙就一左一右依偎着李世民进入了梦乡。 李世民、李治二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一阵子后。 最终还是李世民主动开口:“听说你那水泥烧制出来了?” “嗯,阎立德告诉您的吧?”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李世民望着漆黑的房顶感慨着道。 “听说你还要让阎立德找一些来自西域的商贾?这又是为何?” “对了,父皇你信不信,西域可能有一种东西,极为适合做成各种布,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东西可以做成厚厚的衣服、被子以及褥子等等。” 一说起这些,李治立刻不困了。 翻了个身趴在火炕上,望着李世民的方向。 “而且要是有了这种东西,别说是百姓,就是大军在冬季作战时,也能少受很多罪呢。就像儿臣,这手脚的冻疮也就可能不会出现了。” 李世民平躺在炕上,黑漆漆的房间里,非但能感受到李治的迫切跟激动。 甚至都能想象出,此刻那逆子脸上的神情,一定是双眼冒光。 不过李世民倒是开始好奇起来了。 水泥、画技、书法,这些他以前都不曾在李治身上见过。 画技跟书法还好说一些,包括那诗词,他都可以认为这是逆子努力付出得来的。 毕竟,以前都是长孙皇后来带李治、李明达、李清三人。 加上又有太子、魏王在跟前,所以他还真是一直没有怎么关注这个九子。 因而当李治拿出了那般的画,写出了那样的字,包括诗词,李世民都始终认为是长孙皇后教导有方的功劳。 毕竟,年仅五岁的李明达,都可以仿的一手与他真假难辨的飞白体。 所以另辟蹊径的会作画,会那种自己命名的瘦金体,会作诗填词,这对李世民而言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不管如何,那可是他李世民跟长孙皇后的儿子,自然要是那人中龙凤才行。 但关于这水泥,还有可以保暖的布,这总不会也是长孙皇后生前教他的吧? “你这都是从哪里知道的?谁教你的吗?”李世民开口问道。 “一本名为《百度》的古籍上看到的,但后来不小心给丢了。”李治颇为遗憾的说道。 火炕那一头的李世民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夸。 “你说的那东西叫什么名字?或许等元日各国使臣来朝见时,朕可以帮你问问。”李世民说道。 “叫棉花,但这名字他们不一定知道,明天儿臣可以帮你画出来。” 李治说道。 冬天在外面太特么的受罪了。 别以为一个温暖厚实的皮裘就可以完美解决御寒的问题。 一开始李治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当真正的冬季来临后,当寒风往衣服里钻时,才发现,除非你是把皮裘做成袄裤。 不然的话,站在寒风如刀的旷野间,跟穿着单薄的衣服没啥两样儿。 黑暗中的李世民听着李治的详细描述,不自觉的也是跟着一阵心动。 而当他想起了什么,扭头问李治,那水泥明日他要看看时,但李治那边却是没了动静。 李世民眉头微皱,正要不满的哼一声时,则听到了微微的鼾声传至耳边。 ------------ 第四十六章病了 第二日清晨,天空依旧灰沉沉的。 飘了一晚上的雪花好像也飘累了,如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小雪花,在空气中打滚儿摇晃。 打扮的粉雕玉琢的左右护法,今日也起的格外的早。 老李已经跟阎立德、阎立本吃完了早饭。 而后就霸占了李治的书房。 兄妹三人吃完饭,老李带着阎立德、阎立本便从书房走了出来。 抬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又看了看房顶上厚厚的积雪。 今日老李的目的地,自然是去看看那所谓的水泥。 昨日没有来得及跟阎立德两人商谈。 但刚刚在书房,阎立德、阎立本把水泥已经快夸上了天。 这让老李也越发的想要见识一下,这水泥真的有这么奇特吗? 一行人收拾完行李,院子里的禁卫军也开始前往驿馆门前整装待发。 穿上厚厚皮裘的李治走出房间,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曹青衣那边的房门,只见竹叶儿探头探脑,显得鬼鬼祟祟。 于是顺便走了过去,只见竹叶儿一脸的苦相。 “怎么了?”李治关切问道。 刷的一下,竹叶儿眼中的雾水瞬间化成泪水滚落脸颊。 “小……小姐病了。”竹叶儿抽噎道。 “怎么回事儿?”李治被吓了一跳。 随即推开门口的竹叶儿急忙走了进去,只见曹青衣在炕上挣扎着要起身。 “这是怎么了?”李治走到炕前,看着面无血色的曹青衣问道。 “感染风寒了吧?”姜楠在旁问道。 李治伸手摸了摸曹青衣的额头,随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好像……没什么不同。 “去找何首乌过来。”李治转头对姜楠说道。 姜楠点头急忙离去,而后竹叶儿在旁抽泣解释着。 本来一早她就想去醴泉找大夫抓药给曹青衣看病的。 但整个院子里都是禁卫军,而且还有老李在这院子里,因而吓得曹青衣也不敢让竹叶儿独自出房门。 细细问起被他按躺下的曹青衣。 李治才知道,曹纯从昨晚上碰见老李后,整个人就一直处于浑身乏力,心慌意乱的情绪中。 回到房间后的曹青衣,一会儿整个人浑身发烫、紧张不安。 一会儿又觉得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本以为睡一觉就能好起来。 但昨晚上曹青衣根本就没有睡踏实过。 昏昏沉沉间,脑海里总是会浮现跟老李碰见时的情景。 半梦半醒之间,一会儿老李要砍了她的头,一会儿要把她流放岭南。 总之,在担惊受怕之中,曹青衣感觉自己就像这个时节的一片枯叶。 任由风雪撕扯着自己,而自己什么也都做不了。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李治把耳朵凑到了曹青衣的嘴边,才隐隐听到了这么一句。 “魔怔了?”李治再次摸了摸那白皙的额头。 而后像是触电了似的,飞快的把手缩了回来。 “这么烫?” 李治大惊:“为啥刚才摸没感觉?” 竹叶儿在旁只是流着眼泪的摇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她还担心,要是小姐就这么一副病怏怏的身子骨儿回了长安,柳絮还不把她吊起来打啊。 门帘再次被掀开,姜楠带着何首乌跑了进来。 “晋王殿下……。”何首乌放下药箱就要行礼。 “免了免了。” 李治摆摆手,让出炕头的位置:“快给看看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发烧……沾染了风寒?” “好,晋王稍后。”何首乌走到炕头道。 姜楠把曹青衣的一只手从被窝里拿了出来,何首乌开始在那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把脉。 不一会儿的功夫,何首乌捋须看着李治。 含笑道:“没什么大事儿,晋王不必过于紧张,曹姑娘只是受了一些风寒而已,臣给她开几副药就好。” “这还没什么大事儿?你摸摸这额头,都烫手好吧?” 李治看何首乌说的轻描淡写不满道。 “曹姑娘的症状看似很重,但……其实是以心病为主。可能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或者是做了什么噩梦……。” 何首乌解释道。 李治思索着点着头。 还能是什么呢? 要不是碰见暴君老李,怎么可能就一下子病倒呢? 肯定是暴君仗着自己是皇帝吓唬人家了。 “晋王,妾身没事儿……。” 可能是屋子里人多了,所以使得曹青衣有了些生气。 此刻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儿,虽然依旧是病怏怏很疲倦的样子。 不过好歹那脸蛋儿上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血色了。 “九哥……九哥……快走了……。” 外面传来李明达跟李清的声音。 何首乌见李治没有再吩咐,便离开去给曹青衣开方子抓药。 没理会外面左右护法的大呼小叫,李治再摸了摸曹青衣的额头。 “好好躺着养病,有什么需要就找姜楠。” “不用了,妾身真的没事儿,何况有竹叶儿在……。” “我说用就用。”李治难得霸气道。 外面左右护法的声音越来尖亮,隐约还有老李的声音在其中。 跟姜楠吩咐了几句后,李治便先走出了房间。 “大呼小叫个什么……父皇。” 李治刚一走出去,就看见了牵着左右护法的老李。 “怎么回事儿?”老李看着李治问道。 “没事儿,就是有人昨夜把人给吓病了,儿臣过去看看。” 李治含沙射影道。 李世民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岂能听不出逆子语气中的不满? 昨夜刚到驿馆互不相识见过那小姑娘一面,而后从昨夜到今日,那小姑娘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在自己眼前出现过。 如今听着逆子说是被人吓病了。 那么除了自己,还能会是谁呢? “那要不要朕去探望一番啊?”李世民嘴上如此说,但眼神却显得很锋利。 明显是在说反话。 “算了吧您,您去看,再给人直接吓走了。”李治没好气道。 “她是谁?你今日不说,朕还忘了问了。”李世民问道。 “就一个朋友。”李治开始有些心虚了。 因为李世民的神色越来越不善,就像每次挨揍前的前兆。 “混账东西,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气死朕不成?” 李世民看着李治那无所谓的态度,原本隐忍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了。 是的,虽然他没有问李治那漂亮少女是谁。 但不代表今日吃早饭时,在阎立德、阎立本的陪同下,就问不出来了。 当得知是来自平康坊安乐馆的一个花魁时,李世民手里的筷子瞬间就拍到了桌子上。 吓得阎立德、阎立本两人,一时之间放下筷子也不是,但继续吃饭显然更不是了。 尴尬而又紧张的看着一脸怒气的李世民,最后吊儿郎当的两人,竟然是同时放下筷子,而后手足无措的默默站了起来。 而晋王殿下显然就要比他们二人“勇猛”多了。 “这次跟上次又不一样,就……就是单纯的朋友而已,人家好心好意过来探望朋友都不行吗?” 李治一边说一边后退,因为李世民在步步紧逼。 是的,左右护法这个时候再次叛变了,竟然主动松开了老李的手。 “朕提上次的事情了吗?”李世民沉着脸。 “提没提你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李治继续后退,李世民继续紧逼。 “我总得有朋友吧?怎么?难道我交朋友你也要管吗?” “父皇,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呜呜……嗷呜……。” “朕自来到这驿馆就憋着一肚子的火,你倒好,竟然还敢在朕面前狡辩!”宁从戈腰间的横刀,被老李拿在手。 至于晋王殿下……是的,雪地里趴着呢。 随着带着刀鞘的横刀在李世民手里挥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一道更为完美的杀猪声瞬间响彻云霄,仿佛就连那零散的雪花都被震的退避三舍! “嗷呜……我错了……。” “九哥快快求饶……。” “父皇不要打了……。” “哇哇……。” 左右护法的职责再次被成功激活。 身后已经距离挺远的曹青衣的房间,听到那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声时,曹青衣挣扎着想要起身。 姜楠却是一把把她按在了炕上:“放心,陛下有分寸的。” “晋王……陛下……。” 再次躺下的曹青衣,虚弱的摇着头:“陛下跟晋王经常如此么?” “也不经常,偶尔吧。” 姜楠面带微笑道。 “晋王还是很幸福的。” 曹青衣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 而后见姜楠一脸不解,曹青衣扭过头看着另一边,眼角有泪珠悄悄滑落。 “从小就羡慕那些有父母可以疼爱的人,即便是被打,在我看来也是一种幸福。” 姜楠怔怔的看着曹青衣那白皙的侧脸,最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驿馆门前,热身完的李世民率先上了自己的车辇。 但神色怏怏的左右护法却是要跟李治坐同一驾马车。 于是无奈之下,李世民只好让晋王殿下也上他的马车。 左右护法这才高兴的破涕为笑。 晋王殿下则是猥琐的嘿嘿着:“父皇,这可是您的龙辇,儿臣乘坐合适吗?” “滚上来。” 李世民懒得去看晋王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但好在刚刚已经打了一顿出气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三驾马车从驿馆门前碾出深深的车辙印记,向着烟霞镇的方向驶去。 而与此同时,接到消息的常和,几乎是从府里飞奔了出来,连忙命管家赶紧备车,前往烟霞镇。 ------------ 第四十七章按错地方了 前往烟霞镇的路上,左右护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穿过小半个醴泉县,李明达就开始给老李说着哪家的婆子喜欢她,常常给她一些零嘴。 还有哪家的布好,但是没有绫罗绸缎。 李清是个小吃货,只记得有两家的饭食很不错。 谁家的果脯更甜一些。 胭脂铺子、首饰铺子,笔墨纸砚等等作坊铺子,虽然不能跟长安东西两市相比。 可对于李明达、李清而言,这是她们重新认识世界的第一个有趣的窗口。 如今老李的到来,她们自然要如数家珍的跟老李“显摆”、讲解一番。 听着左右护法的讲解,再看看打量他车辇的李治,老李也是颇为欣慰。 仿佛一夜之间,眼前的两女一子都长大了似的。 无论是醴泉县还是烟霞镇,与从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多了的几口窑在大雪天也早已经停工。 甚至具体一点儿来说的话,自水泥烧制出来后,一切就都恢复了平静。 这并非是刻意为之,而是冬至后,在天寒地冻之余,几乎所有的户外劳动都会停下脚步。 时代的步伐也因此变的沉重、漫长。 水泥给了老李很大的惊喜,但夸赞的却是没怎么来此吃风喝雪的阎立德、阎立本二人。 陈不同、周老实也在受赞赏之列。 而且老李大手一挥,极为大方就给了很多的赏赐。 这让两人在受宠若惊之余,激动的是老泪纵横。 如此皇恩显然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至于真正吃了苦,牵头做这件事情的李治,倒是没有得到多少赞赏。 不过李治也不在乎。 他在乎的,还是醴泉、烟霞乃至周边各个村落的百姓疾苦与福祉。 所以一来一回的路上,对于水泥,李治没有什么可跟老李说的。 倒是对于下雪时醴泉的百姓疾苦,以及有多少人受灾、挨冻,买不起柴火、穿不起厚衣裳,甚至是亲眼看到的卖儿卖女一事儿耿耿于怀。 这即是在老李面前告常和的状,但也赤裸裸的指出了贞观时代“丑陋”的一面。 即便老李明知道他说的是当下时代的事实,百姓的真实写照。 但显然也不愿意听,挥了挥手就遥望着不远处的九嵕山寄托哀思。 李治提议反正也不远,要不去看望看望母后? 李世民摇头拒绝了。 如此苍茫大地、大雪皑皑,风景似画如梦。 老李显然不想在这个时候,让被覆盖了厚厚积雪的九嵕山,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骚扰。 醴泉县其实并不大,横竖交叉的两条主干道,几乎就是整个醴泉县的中心。 至于再往外延伸、扩展出来的道路,虽然很宽阔,但人迹稀少。 两侧的房子也是稀稀拉拉,东一处西一处的,加上那些厚厚的积雪,看起来更像是荒郊野外。 回来时路过醴泉,禁卫军、阎立德等官员都已经先被安排回驿馆。 至于跑到烟霞镇的常和,虽然确实看到了大唐皇帝的车辇。 但至始至终,都没有在老李跟前露一面的机会。 迫不得已之下,也只好让车夫驾着车,跟随着车辇与其他人来到驿馆,再次等候着奇迹的降临。 一些商铺偶有客人进出,让醴泉在雪日恢复了一些生机。 疾驰而过的马车,避过积雪、捡着平地走路的行人,在雪后就如旷野中的一些小动物般,开始出来觅食,为生计着想。 经过十字路口的一个卖炭翁跟前,老李打算直接前往李治所说的那家茶馆坐坐。 可经不住李明达、李清的善心大爆发。 于是大手一挥,花了比平日里多两成的铜钱,买走了所有的碳。 脏兮兮的卖炭翁千恩万谢后,便推着车顺着李治指明的方向,把木炭送往驿馆内。 微服进入茶馆的老李兴致勃勃,像是也很喜欢这种普通百姓的生活,时不时跟旁边的茶客寒暄上几句。 看那行为举止都是极为的老成熟练,显然没少微服跟百姓们套近乎。 李治、李明达、李清三人,也会成为老李与茶客之间的话题。 无怪乎是一些茶客羡慕老李有这么两个可爱的小娘子,以及一个懂事的儿子。 对于茶客给李明达、李清的赞赏,老李是照单全收,甚至还会说一些趣事儿给茶客们听。 以此来增加茶客们对他的羡慕,与自己的成就感、虚荣心。 但若是说起了他的儿子,老李则是会摇头叹气,就如同一个普通父亲一般。 儿子不争气,不成器等等话语就脱口而出。 无论人家茶客如何反驳,老李总是有他的一套大道理,来证明自己犬子的无用与不成器。 李治无奈的翻着白眼摇着头,但那几个常见面的茶客的夸赞还是让他很受用的。 至于来自老李的打击,耳朵早已经听出厚厚的茧子了,已经可以免疫了。 不久的时间,带着明英、王相和一行人六人,再次坐上马车回驿馆。 马车上老李问起了火锅,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感兴趣。 而李治心不在焉的点着头,敷衍着晚上就给老李备火锅吃。 看着心不在焉的犬子,老李不由斜眼就问道:“一个风尘女子生病了,竟然让你如此牵肠挂肚?” 李治茫然抬头:“您要不说我都忘了。” “那你心不在焉的想甚?” “不知道。” 李治摇着头,心里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老李来醴泉了,但如今李治却没摸清楚他的目的。 虽然一早上就挨了一顿揍,可这一顿揍挨的有点儿冤。 因为他没有从老李嘴里探出此次来醴泉的目的。 原本以为挨顿揍,老李就会不自觉的把来醴泉的目的给吐露出来。 但并没有。 这让李治的心头一直不得踏实,自然也就更牵挂如今长安的形势。 回到驿馆后,李治第一件事情还是去探望了曹青衣。 看起来精气神儿比清晨时要好多了,脸色也略显红润了些。 此刻坐在炕头,旁边是竹叶儿跟看书的姜楠。 李治把刚刚在醴泉买来的柑橘拿了过来,坐在曹青衣身边顺手就给剥了一个。 “尝尝,吃这个败火,你的病也能好的快些。” 李治伸着手,手指间捏着一瓣柑橘,递到了曹青衣的嘴边。 当着竹叶儿、姜楠的面,曹青衣不自觉的脸色有些发烫。 想要拒绝这亲密的举动,但她又有些舍不得。 可若是就这么吃吧……姜楠跟竹叶儿此刻都眼巴巴的看着呢。 “快吃啊,都喂嘴边了。”李治催促道。 于是曹青衣索性美目一闭,红唇微张、伸出舌头去够李治手里的柑橘。 但舌尖传来的第一感触……却像是李治的指尖,而后才是清新微凉的柑橘。 “差点儿咬到我手。”李治抱怨道。 于是曹青衣的脸蛋儿更加红了,仿佛何首乌给开的方子,药劲太大了似的。 “再吃一块儿?”李治看着低头避人咀嚼的曹青衣问道。 而后当李治手指尖的柑橘,再次伸到曹青衣面前时,李世民却是突然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姜楠急忙起身向老李行礼,而站在她旁边的竹叶儿,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如同遭了雷击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炕头的曹青衣也要急着起身,但被李治双手按住双肩……。 好吧,李治恰好回头望向老李,而这边曹青衣便要挣扎着起身。 于是李治下意识的就要按住曹青衣的双肩。 可曹青衣一动,肩膀随之移位,李治的双手向前伸时,就恰好按在了曹青衣的胸前。 一边一个微微高耸,绵软紧致的手感让李治下意识的捏了捏,随后惊觉按错了地方,瞬间急忙收回了手。 “殿下……陛下……。” 曹青衣声若蚊蝇,紧张与羞怯之余,娇艳的脸蛋儿越发的红润、发烫,像是要滴出如同被李治在手里捏出汁儿来的柑橘。 “你……你躺好,不用理会他。” 李治坐在炕头,重新按住曹青衣的肩膀让其靠在炕头。 李世民把刚刚那一幕,以及逆子的话语尽收眼底。 微微哼了一声,而后姜楠急忙把椅子摆放在了距离曹青衣不远处的地方。 “曹姑娘可好些了?” 李世民刚刚还有些阴沉的脸,此刻变的和蔼起来,缓缓坐下问道。 而脸上的笑容也显得那么的平易近人。 在李治看来,嗯……少有。 曹青衣紧张不安的看了一眼李治,条件反射的又想起身。 这一次倒是老李帮她解了围,一只手在虚空压了压,随和道:“既然病了,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可讲。身体好些了吗?” “奴婢……奴婢好多了,多谢陛下……关心。” 曹青衣在炕上还是忍不住的微微弯了弯身子说道。 “那就好,若不然的话,怕是有人就会一直怪罪朕。说是朕把你吓病了,岂不是笑话?朕又不吃人,也不杀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人吓病呢。” 老李表现的很健谈,李治在旁也很是感激。 不过这也是老李的作风。 连李建成、李元吉府里的官员,他都可以既往不咎的给予信任、加以重用。 就连老顽固魏徵,李世民都能以虚怀若谷、安之若素之态来对待。 那么对于一个小小的曹青衣,老李可不会心胸狭隘的跟人家计较的。 橘瓣被李治扔进了自己嘴里,而此时那门帘再次被掀开。 王相和走进来时,李治则是在门帘掀开的刹那,看到了一身风尘仆仆的陈不胜,就站在门口的不远处。 ------------ 第四十八章宗室 老李毫无预兆的屈尊降贵来到曹青衣的房间,其用意不外乎是安抚被吓到的曹纯罢了。 当然,这其中缘由也是看在他那逆子的面子上。 豁达、开明,其实放在老李身上还是很适用的。 所以李治把手里还剩下的大半的柑橘,递到了曹青衣的掌心。 “好好养病,不要怕。” 随后跳下炕头,就离开了房间。 老李扭头看了一眼李治的背影,而后看着恭恭敬敬给他奉茶的王相和。 一时之间若有所思,王相和这茶……是不是送的蹊跷了一些? 不过也并未多想,回过头来的依旧是微笑满面。 “听阎立德说,曹姑娘下的一手好棋?” 曹青衣拿着柑橘的手不再动弹,微微想了下后道:“回陛下,奴婢愚笨,是阎先生不与奴婢计较胜负而已。” “若是身子骨儿还可以,陪朕下一盘如何?” 曹青衣受宠若惊,姜楠也是微微动容。 竹叶儿缓过神后,一直在懊恼自己刚刚的愚钝,应该先向陛下行礼的。 这下好了,若是此刻行礼,会显得很笨拙的。 但听到曹青衣让她取棋盘后,便立刻手脚麻利了起来。 今日清晨的小雪花已经在天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太阳也没有打算在晌午后露面。 所以这天气一直还阴沉沉的,像是有雪花埋伏在天空,打算要再搞一次夜袭。 快步走到风尘仆仆的陈不胜跟前:“刚回到醴泉?” “嗯,刚到。” “走,先吃些热乎的暖暖身子。” 李治不由分说,迈步就向另外一间院子走去。 陈不胜只得在后面紧紧跟随着。 驿馆自李治入住不久后,便有了可以跟后世相媲美的厨房。 虽然食材上比不得后世,但在服务等方面,却是一点儿也不差。 因此,一天十二个时辰里,最起码有三到四个时辰,这里都会有热乎乎的饭食供应。 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烧制水泥那段时间,他们每天从烟霞回来的时间很不固定,加上又想吃口热乎乎的饭食,因而才形成了如此的规矩。 不用李治吩咐,就有宫女立刻为陈不胜端来了热乎乎的饭食。 “一边吃一边说。” “殿下不吃吗?” “一会儿陪父皇吃火锅。” 李治说道。 陈不胜也不再废话,一边吃一边向李治陈述着他回醴泉的目的。 太子殿下、魏王殿下的意思是等待侯于锦那边有了动静后,再伺机动手。 可如今两三天过去了,侯于锦的府邸前,除了常和那驾马车露过面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余马车出现过。 “也没有什么人去过侯于锦的府邸么?” “有,工部郎中赵贵,也是同一天去的侯于锦府邸。如今常和派的人,还在赵贵府里,魏王猜测应该是等信带回醴泉。” “等信?”李治有些疑惑。 会是等谁的信? 如今老李都在醴泉了,他们还会等谁的信? “所以侯于锦往上牵连的是谁,一点儿眉目也没有吗?” 李治疑惑问道。 陈不胜擦了擦嘴,又有些意犹未尽的端起比李治脑袋还大的碗,呼噜噜的把汤全喝进了肚子里。 “太子殿下、魏王殿下让臣告诉您的是,因为侯于锦的府邸很安静,安静的有些超乎寻常。但是陛下来醴泉的前一天夜里,工部尚书是最后一个进宫、出宫的。而后陛下第二日就来醴泉了。” “工部尚书?” 李治心头一震。 虽然他在查账的过程中,就已经怀疑过工部尚书。 但奈何江夏郡王李道宗在宗室的份量,以及在老李心中的地位,都让他不得不把这份怀疑,偷偷嚼碎了咽回肚子里。 “没弄错吧?” 李治抱着一丝希望的问道。 “太子殿下说绝不会有错。” 是啊,老李出长安了,这监国一事儿自然就落在了太子头上。 所以这件事情,显然就是跟工部尚书李道宗有关了。 堂堂一个宗室,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呢? 李治实在是想不通。 荣华富贵、名利威望他哪一样都不缺,他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的李治,在闻听陈不胜此次回来的目的,是让他拖住老李晚几日回长安外,便是问问他,若是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就真的只有搬家这一个办法了么? 李治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陈不胜,而是让他在驿馆歇息一晚,明天再回长安。 陈不胜此时也不着急了。 毕竟,长安那边还有唐善识、牛铁生他们盯着。 而且太子跟魏王也有盯着,少了他一个不见得就会有什么事儿。 让陈不胜好生歇息,再次走到后院的李治,不自觉的望向曹青衣房间的方向。 虽没有听到老李的声音,但时不时却是有李明达、李清的声音从中传来。 不等李治再次走向曹青衣房间的方向,吊儿郎当的阎立德、阎立本在他们自己的书房门口,向李治招了招手。 看着那两人面目可憎的样子,李治就气不打一出来。 说白了,今日一早就挨揍,完全就是源于这两个大嘴巴。 “干什么?” 李治没好气道。 “晋王殿下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阎立德一边问,一边把李治让进书房。 三人坐下后,还是由阎立德开启话题。 “晋王,有件事情还得跟你商量一下,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少拿我父皇压我。” “是这样。” 阎立德把屁股下的椅子,往李治这边挪了挪。 “殿下想要招募商贾来修建昭陵,减轻朝廷的负担,陛下认为挺好。但如何保证这些商贾做出来的东西,能符合我们的要求,以及达到将作监的水准呢?” “当然,这些事情殿下都跟我们讨论过了,今日一早我们也跟陛下禀奏了。” “那你们都禀奏了,还来问我干什么?父皇不也同意了吗?” 李治显得有些心烦意乱。 之所以会如此,自然还是因为修建昭陵的贪腐一事儿,竟然冒出来个宗室:江夏郡王李道宗! 唐史看的不多,对于李道宗仅有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跟随老李南征北战、战功无数的层面上。 至于私下里的为人处事、接人待物,李治也并不了解。 “陛下的疑虑并非在于此处,而是陛下认为,这么多商贾殿下打算如何约束?而一些没有被挑选中的奸诈商贾,会不会也打着为皇室修建的名义招摇撞骗呢?” 阎立本替阎立德说道。 李治想了想,顺势从笔架上摘下一支毛笔,填墨后在一张纸上画了个圆圈,而后在圆圈中写了两个字:皇商。 “皇商?” “这是何意?” “就是字面的意思,被选中了,就给予他们皇商的资格。” 李治淡淡道。 看着好像还不太明白的两人,李治暂时抛开脑海里李道宗一事儿。 “用黄铜、木头,文书等等都行,给他们制作一个皇商的标志,符合要求了就把这皇商的标志发给他们。如此一来,不就可以杜绝有人冒名顶替了?” 阎立德、阎立本互望一眼,不得不承认,如此简单的方法,确实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可……。” 阎立本斟酌道:“那如此一来,谁来约束这些个……皇商?他们会不会因为皇商的名分,从而变的飞扬跋扈、横行霸道?到最后做成了店大欺客的买卖?” “怕什么?” 李治显然早有准备。 “每年颁发一次,若是名声不好,货物不好,要价过高,那么都可以取缔他们的皇商资格。这样不就解决了?” “这倒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阎立德若有所思道。 李治见两人也没有其他事情,而后就走出了两人的书房。 老李正好从曹青衣的房间里出来,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看样子,应该是下棋把曹青衣赢了。 身后房间里,依然还有李明达、李清的吵闹声、笑语声传来。 被老李招了招手,李治乖乖的跟着老李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从昨日老李来到醴泉后,这还是父子两人第一次独自相处。 书房内一时之间有些安静。 老李翻看着书房里李治写写画画的那些纸张。 嘴上随意道:“跟父皇说说吧,这一个多月来,你在醴泉的真正目的,进行的如何了?” 锐利而又深邃的丹凤眼,仿佛能够洞穿一切。 李治深吸一口气,皱眉想了想,道:“阎立德不都给您禀报了吗?” “那是你让阎立德看到的,而那些阎立德、乃至王相和他们看不到的呢?朕听说,你把所有账簿都放到了你这后院,如今账查的如何了?还有,为何要干涉醴泉县政务呢?是朕当初没提醒你吗?” “我没干涉醴泉政务啊?” 李治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扑扇扑扇的睁眼说瞎话。 “陈不胜、马通又是怎么回事儿?”老李开口问道。 “哦,您说这事儿啊。” “怎么?难道跟朕听到的不一样?” 李治随后真真假假跟老李复述了一遍,最后还愤愤不平道:“父皇,您知道的,儿臣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仗势欺人的官吏了。您给评评理,有这么当官的吗?虽然说举贤不避亲,但常和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李世民微微眯缝着眼,也不言语,就听着李治在那自说自话。 随后才淡淡道:“去把你查的账簿拿过来给朕看看。” “这……。” 李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而后便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