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重生八八 “说,你是要你的烧烤摊子,还是要你的这条右腿!” “你说凭什么?凭老子是徐大荣,凭你抢了我家姑姑的生意!也不看看钢铁厂前的那块地!” “嗐,徐哥,废什么话,直接敲断他的腿就是,我动手,用不着脏了你!” “莫说废话,先把他的东西给砸了!还他妈的敢修!不想活了!” “哐当”一声巨响,看样子是铁架子之类的声音被掀翻了,然后“咣咣咣”的闷响,是铁棍砸落的声音。 声音惊醒了正在卧室里昏睡的年轻人。 陈江洋睁开眼,入眼的是低矮泛黄的天花板,逼仄的屋子里摆着八十年代风格的家具,墙上贴着几张钢铁厂文工团的海报,身下的床,硬的像是整块石头。 旁边还挂着撕了大半的日历:1988.08.05。 日历上写着排娟秀的小字:“哥哥快点好起来。” 这是……自己穿越回到了八八年,自己第二次高考失利、受不了如此重大打击,卧病在床的那段时间里? “你们这帮瘪犊子,敢砸老子的东西,老子跟你们拼了!” 蓦地,一声从绝望中发出声的怒吼,透过紧闭的房门,传了进来。 紧随着,就是“啊”的一声惨叫,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陈江洋猛地从出神中惊醒。 终于意识到自己穿越回到了哪一天: 是自家老舅去第一钢铁厂卖烧烤因为摊位冲突,惹怒了钢铁厂副厂长儿子、安保科副科长徐大荣,被徐大荣上门寻仇敲断了小腿骨的那天! 所有的悲剧,也是从这一天开始。 上辈子的自己自私到了极点,偏执的拿着家里的存款去了省城念高中,耽误了老舅的治疗,害的老舅从此瘸了下半辈子。 姥爷经不住如此打击,一病不起,没能撑过当年的冬天。 自此年近花甲的姥姥和半瘸老舅承担了生活的重任,供养兄妹俩上学,奔波劳累,姥姥最后病逝在九六年的炎夏。 老舅一辈子待在鹤城的小房子里。 后来无论是已经是餐饮大亨的自己,还是定居国外的小妹,接他在身边居住,他从来不肯。 “我要留在这里,我在这里,根就有了。”他每次拒绝都是这样的说,实际上朴实敦厚的老人是不想麻烦和拖累自己的外甥外甥女。 陈江洋来不及细想,多耽误一分钟,老舅的腿就有瘸一分的危险。 踉踉跄跄的冲到了房门边,猛地用力扯开了房门。 拧身从卧室边的厨房里拎了把菜刀出来,朝着客厅大吼了句:“都特马给老子住手!你们敢动下我舅舅试试!” 四处散落着各种烧烤摊零件、一片混乱的客厅里,七八位拎着铁管钢卷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以及中央处压人的苦脸中年男人和被压的痞相小青年,齐齐扭过头。 不过十九岁,大病初愈,清秀的脸蛋苍白的像是张纸,白色的衬衫根本罩不了他削瘦的身形,仿佛一阵风都能在他身上打上两三个回旋。 可像极了城外大泽山里饿极了的孤狼。 小地痞们被他不要命的气质所慑。 一时间,竟然没有敢出声,气氛诡异的安静。 片刻后,“你他妈的是谁?找死不是?” “妈的,小崽子装什么,干他!” “老子今天他妈的连你的腿也一起打折了!” 哄乱嘈杂的声音涌起,这帮年轻人口中骂骂咧咧,但谁也不敢冲上前。 可不知是谁嚷了句“这小子就是前几年库房失火时被烧死的两个倒霉鬼的儿子,胆小的很”后,骂声轰的炸开,当下就有四五个家伙拖着铁棍,或坏笑或狞笑的逼上前去。 陈江洋瞥去一眼,那个家伙有点儿印象,一个学校的,刘剑,钢铁厂安保科科长刘方的儿子。 压着徐大荣的老舅见到这场面,心里慌了。 急忙忙的大喊道,“小洋,你赶紧进屋关上门,大人的事你管不着!发生了任何事都不要出来!” 陈江洋脚下未动,看到老舅腿还是好好的,紧绷的心弦松开,也冷静了下来,冷视着走来的几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这帮人可不是什么正式混街头的,晓得轻重厉害。 都是一帮仰仗父荫,下手没个轻重的愣头青,前世第二次严打的时候,没少几个被抓起来吃了花生米。 “舅,你先起来,”他脸色平静下来,移过目光,“把荣哥也拉起来,地上冷,容易冻感冒。” 顿了顿,声音冷的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扫向那帮钢铁厂子弟们,“还有,你们现在把我舅和我打了的话,一个月三百块钱的保护费,可就永远都没有了。” 这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他们的脑瓜子,一时间很难理解今天动手打了人和损失几百块钱有什么关联。 七八名小混混,齐齐的扭头看向自己的老大,眼神询问着动手还是不该动手。 徐大荣满脑子的浆糊,瞪着双眼,茫然不解:“你这个小崽子,说的话什么意思?特马的给老子解释解释!” “鹤城这么大,我不需要和你家的亲戚去钢铁厂门口抢生意,”陈江洋的口气依然平淡,“我们去别的地方摆摊子,为了保证不会有人砸我们的摊子,我和我舅每个月给你们三百,出了对头,你们帮我摆平。” 老舅顿时急了,连忙出声,“洋洋,使不……” 可是话还说出半句,就被陈江洋用不容置疑的眼神堵了回去。 一向老实巴交的他从未在自家外甥身上见过如此凌厉的眼色,不由得惊呆了,怔怔的站在那里,双手都因为紧张失措不知道往哪里放。 徐大荣和小弟们面露恍然。 这下明白了,陈家换地方摆烧烤摊,不过怕被别人砸了场子,出价三百,请他们帮忙看着。 恍然之后,就是大喜过望,瞧向陈家两人的目光都变得炙热了起来:那可是三百块,比厂里上班的收入还要多! 能够去歌厅舞厅和溜冰场快活好几天了! 想到快活潇洒的生活,徐大荣的眼睛发直,喉咙也有些干,目光中满满的都是贪婪:“你个小崽子,说的可是真的?三百块,可不是小数目!” 家里的那位姑父姑妈,占了钢铁厂前的那块风水宝地搞个体户,平时钱就不说了,连逢年过节送条烟送瓶酒还抠抠索索的,还总说蚀老本。 “对咧,你莫要骗老子们!” “几百钱,你们有那么多的钱给么!” 小混混们又嚷嚷了起来,此时又开始不信天上掉下钱来捡的好事。 “我骗你们做什么?徐大荣,你可以问问你那抠门的姑妈一个月能赚多少钱,”陈江洋毫不客气的给徐大荣心里埋钉子,“我家就在这里,想跑也是跑不掉的,一个月后,拿不到钱,你们再过来砸也不迟。” 混混们听的点点头,又相信陈江洋的话了,毕竟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 “那好,一个月后我就过来收账,你们敢不给钱试试看!”徐大荣琢磨片刻,终于点点头,面色狠厉的撂下句话。 “哥儿们,咱们走!” 七八人呼啸而来,又簇拥而去,只留下了客厅里满地的狼藉。 “洋洋,你真的每个月给他们三百块钱啊,你要晓得在厂里上班,一个月累死累活最多能赚到一百多块啊!” 等混混们走后,老舅关上了铁栏门,急切的问道,语气中有些抱怨外甥的自作主张。 “我敢给,也要他们有那个命收到才行,”陈江洋的声音分外冷冽,“可惜没能让他们赶上严打时间,没办法枪毙,只能坐个十年八年牢了!” 他的目光定在床头柜上的那张照片上,身上杀气迫人。照片中,穿着第一钢铁厂制服的夫妻笑容灿烂。 他可记得,六年前钢铁厂库房失火时,本该按时巡逻的保安队,生生的晚了一个小时! 九十年代末,一个赌鬼抢劫后被捕,招供时,意外的揭开了鹤城走私大案的面纱。 赌鬼名叫周红河,曾经是钢铁厂的副厂长。 据他所招供,鹤城第一钢铁厂从八十年代初期到九十年代国企改制,一直利用出口机会大肆走私。 上到钢铁厂厂长,下到安保科科长,密切配合,分工明确,地方上有腐败官员提供权力保护,社会上的豪商则负责分销走私物品,组成密不透风的巨大利益团体。 后来警方在案件侦破过程中,才发现陈江洋的父母并不是死于仓库意外失火。 而是无意中发现进货单存在巨大问题,多次举报未果,激怒了钢铁厂厂长为首的利益团体,被人蓄意谋杀。 前世关于父母死亡真相的记忆汹涌而来。 “既然重回这世,该吃枪子的,该判刑的,一个也不放过!” 虽然现在的他很弱小,现在还住在钢铁厂提供的家属楼中,在那巨大的利益团体前,蝼蚁一般,可那又如何! 重生了,还能惯着他们?! 他可等不到九十年代末的迟到正义! ------------ 第二章 供销社 看着自家外甥孑然站在门框上,完全没有平时里的木讷呆板内向,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阴鸷的狠厉,仿佛变了个人般,陌生的有点不认识了。 老舅惊呆了,怔怔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许久后,才嗫嚅道:“洋洋,你没事吧?” “没事。”陈江洋习惯性的敷衍摆手,可蓦然想到这里是1988年而不是2022年,身边的不是碍眼的下属而是自家老舅,转过身。 灿烂的一笑,“舅,我能有什么事?倒是舅舅你可有大事了,这些东西不收拾完,等姥爷姥姥回来了,少不得挨骂。” 他用手指了指砸的七零八落的客厅。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舅低声念叨了两句,心中犹在担心。 可转头见到狼藉的场面,也笑了,“这可真是大事,你姥爷姥姥的嘴,比孙猴儿的紧箍咒还要让人头疼……洋洋你先回去睡吧,我赶紧收拾收拾,吃饭的时候喊你。” 陈江洋摇了摇头,他已经睡的够多。 心里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老舅接下来的命运,自己肯定不会让他穷苦困顿了下半辈子。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轻松不少。 “唔,是时候让老舅找个媳妇了,赶明儿让姥姥打听打听,这年头媒婆应该不少。” “洋洋,你在说什么?”老舅抬起头。 陈江洋咧嘴坏笑了声:“好好努力,过几天外甥给你找个舅妈。” 老舅一脸茫然:“啊?” 陈江洋又笑了,扫了眼客厅,把菜刀拿进厨房,望着厨房正在炖的鸡汤,又看了看锅里的剩饭剩菜,沉默良久。 陈家在鹤城这个还通用粮票、很多人逢年过节才能吃肉的小城里,算得上是殷实之家,自从病倒之后,几乎日日荤腥不断。 姥爷姓黄,是印刷厂的小科长,一个月有一百七八十块钱的工资,姥姥也是煤炭厂的小组长,工资也有一百五六十,在普遍工资一百三四十的情况下,很是令街坊邻里羡慕。 不过从剩菜剩饭里看不到半点荤腥,便知道现在的家里是缺钱的。 老舅的那套烧烤设备,是从省城搞回来的,花了不少的钱,而一个多月为了给他治病养身体,姥爷想必掏空了家底,降低了家里人的生活水准。 普通工薪阶级,在这年代顿顿大鱼大肉,也是吃不起的。 “还是得赚钱啊。”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年代虽然身处时代洪流中,以后世的经验来看,似乎路上都能捡钱,但所有的前提,手上得有启动资金。 去哪里找钱?他皱了皱眉头,忽的扭头看了眼客厅。 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还得是老本行啊!” 烧烤行业一直属于暴利行业,更何况是这餐饮并不发达的八十年代末,经营好的话,短短时间内攒够起步的资本是没问题的。 他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向着敲敲打打的老舅问道:“舅,你身上有钱没有?拿二十给我,我去买些东西。” “你要钱做什么?”老舅愣了片刻。 “我这里还有五十多点,给你五十吧,自行车也给你,记得早点去早点回来,别耽误了学习,等身体好了就去省城念书,都落下不少时间了。” 陈江洋伸手接过零零散散的钞票,心思不由有些沉重,点了点头。 老舅就是这样的,对着外甥和外甥女格外的信任和宠溺,即便前世害的他成为跛子,也未曾说句半句怨恨的话。 不过这辈子,他可不打算高考了。 享受过社会自由气息后,怀念大学里的青葱岁月不假,但绝对没兴趣通宵达旦的苦读,再走一遍独木桥。 下了楼,老舅的自行车用铁链锁在过道里。 距离第一次严打已经有了几年,鹤城的治安环境渐渐的变差,虽然现在已经有一众品牌的摩托车,但凤凰牌的二八大杠仍然是保值货。 供销社离着钢铁厂职工区并不远,隔着三条街道。 八十年代末的鹤城,天空中永远弥漫着化不开的雾霾,空气里总是有着焦炭和硫磺的味道,每次呼吸都感觉喉咙里灌进了沙子。 他骑着自行车,悠闲地穿梭在街道上,看着周围八十年代后期的城市景色,心中感慨万千。 灰黄色的供销大楼在周围的低矮老旧的建筑群中格外醒目,来往进出的人们,大多也是蓝色工装的打扮,古板老气。 把自行车在供销社外停好,锁了起来。 阔步而入,瞅了眼“禁止打骂顾客”的标语,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惹的周围几人投来看傻子的目光。 “给我来半斤生姜、一斤白萝卜、白糖半斤、酱油半斤、猪肉两斤……” 他想了下,报出来一列制作烧烤秘酱所需要材料的清单。 这是后世很常见的姜汁萝卜烧烤酱和蒜味烤肉烧烤酱,制作方法在网络上可以搜出几百个视频,不过放在烧烤兴艾的这年代,绝对是降维打击。 让他略感遗憾的是,还有许多配方的配料是这个时代难以买到的,不然能够作出十几种秘酱。 “有票没票?”售货员像是从鼻孔里说话的。 他无视售货员投来的鄙夷,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街上的商店和摊贩也能买到,而且还比供销社卖得便宜,不过他没想浪费时间去一家一家地找。 市场经济对国营企业的冲击这时已经崭露锋芒,不过彻底击溃巨人还在几年后席卷一切的浪潮里。 售货员又冷哼了声,轻蔑地瞥了眼,方才款款转身。 买完东西出了供销社,将东西绑在后座上。 五十多块钱,还剩了小三十,这购买力没得话说。 没等骑上车,不远处的溜冰场里,涌出一帮穿着喇叭裤,带着墨镜,长发披肩,流里流气的小青年。 这是当下最时髦的打扮。 陈江洋瞅了眼,很好奇这帮子小流氓为了耍帅,是不是在溜冰时也会戴着墨镜。 只见那帮人中,有个梳着中分锅盖头的男人往这里看了眼,随后和同伴说了几句,才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和嗅到肉味的狗好像。 刘常春。高中几年的同学,属于混世那种,两年前高考后,就托人进了钢铁厂,成了安保科的一员。 陈江洋的脸色倏然冷了下去。 这位高中里经常欺负勒索他的同学,脸皮厚混不吝,还能打,早在学校里就三天两头的和人干架。 是徐大荣的瞧不上眼的狗腿子之一,没有记错的话,自己的地址,也是他透露给徐大荣的。 前世不管不顾的要考大学,甚至要去省城的高中借读也要考,高中几年遭受刘常春为首团伙的校园霸凌是最为重要的原因。 陈江洋骑上车就走,不想和这个家伙这辈子有任何的交集。 “嘿,你小子最近混的不错啊,有钱买这么多东西,比我上班还快活。” 刘常春拦下了他,语气格外的热络。 不由分说的搂着他的肩膀,目光却死死的盯在猪肉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已经看到了晚上红烧肉的飘散的香味。 陈江洋用力挣了挣,却没能挣开。 刚想呵斥,让这家伙滚远点,有了上世的经历,他早已经不是内向自闭且怯弱的少年。 话还没说出口,他蓦然想起上辈子的一段关于钢铁厂内部盗窃倒卖案的传闻,心中就改了主意。 街头巷尾流传的新闻中,钢铁厂仓管员伙同安保科,偷窃厂内库存钢材卖给赚取暴利,总金额有十几万之巨,案件爆发后,钢铁厂的半个安保科被横扫一空。 陈江洋讨好的笑了笑,尽量装的和刘常春记忆中的形象一致:“刘哥你都在安保科了,还缺这点钱?” “一个月百三十的工资,又是抽烟又是喝酒的,还要去歌舞厅录像厅,哪里够花。” 刘常春敷衍的道,忙不迭的伸手去拽猪肉了。 “不该啊,听人说厂里随便漏点东西出来,几个月的钱都有了。”陈江洋恰到好处的露出怀疑的神色。 刘常春怔了怔,眉头拧起:“嗐,说这干嘛,我又插手不进去,他们每次都是支开我做的。” 陈江洋心中了然。 怪不得几年后自己暑假回家,盗窃倒卖案东窗事发,不少人蹲了号子,还见到这人渣在街上活蹦乱跳的。 “想插手进去也很简单,晓得他们办事的时间,舔着脸过去就是了,只要看见了就得分你一份。” “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是你小子脑袋好使!” 刘常春一拍脑袋,大喜过望,“今天晚上他们出勤,肯定干那事!我这就回去睡觉,晚上堵他们去!” 说着,拽下猪肉,匆匆忙忙的走了,速度飞快,不愧是高中学校里的运动健将。 “呵,连句谢谢都没有,糙性。” 陈江洋目送他身影消失在人流之中,眼神冰冷。 几斤猪肉换来几年牢饭,他觉得这是两世为人,做的最划算的一笔买卖。 或许还可以借用这事,提前把那帮家伙送进去之余,还能将那个密不透风的巨大利益团体,撕开一道裂缝。 刘常春这家伙,可不像能藏住事情的人。 许久后,他才重新回到供销社里,在售货员的疑惑的眼神中,淡定的再次买了两斤猪肉,绑在后座上,往回骑去。 回到家属楼下,把东西拎进家。 东西并不重,陈江洋累的满头大汗,毕竟大病初愈,身体还是太虚了。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好身体,怎么和那个巨大的利益团体做斗争? 他心中暗忖:是时候该找个健身俱乐部了。 “哎,洋洋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正在修炉子的老舅见到外甥的东西,愣了片刻后,匆忙接手过来,打开冰箱往里面塞,边不解的嗔怪道。 冰箱里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大部分都是老舅买的烧烤用的羊肉,堆在一起,很新鲜,品质也很高,没有以次充好的行为。 陈江洋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食品和药品,是最需要良心的两个行业。 “老舅你不是卖烧烤么,书上学了些制作烧烤用的酱料,明天试试能不能搞出来。” 他笑着道,倒了杯水进了自己卧室,关上了门。 ------------ 第三章 两种烧烤酱 “书上还能学到这些?” 老舅一脸疑惑,不过没有追问下去,自言自语道,“算了,让洋洋他自己动动也好,总在房间里指不定憋出什么事。” 倒是没指望大外甥真的搞出能吃的东西出来。 陈江洋并没有睡,坐在书桌前,在笔记本上做人物思维导图,都是曾经在新闻里出现过的名字,尽量的梳理清楚相互之间的脉络。 那是个极其巨大的利益团体,准备的再充分也不为过,自己更要小心的不能再小心,甚至不能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窗外明色渐暗,入了夜。 “哥,吃饭了!”穿着格子衫、扎着麻花辫的陈江芸端着香喷喷的一大碗鸡汤走了进来,脸上的笑容灿烂的像是映山红。 香喷喷的鸡汤味弥漫在狭仄的房间里。 进来的是妹妹陈江芸,今年高二,青春靓丽。 陈江洋放下手中的81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美美的喝完鸡汤,刚想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纸巾擦嘴,可蓦然想到:这个时代哪来的餐巾纸? 悻悻的放下手,卷起袖子,胡乱的抹了把嘴。 坐在边上的陈江芸从他端起碗开始,就目光奕奕的盯着他,接过喝空了的大碗,神色严肃的说:“哥,你好像变了!” “变了啥?”他很淡定的问。 自己已经不是在高考失利打击中郁郁寡欢的年轻人,有了后世几十年的经历,思维逻辑、行为方式早就改变。 “你之前都是看什么物理啊,化学啊,满心思的都是考上大学。今天怎么有了闲心思看起了毛子的文学来了?” “不要张口闭口就是毛子。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这句话还是很令人发省的。”陈江洋很感叹的道,伸手在妹妹的俏脸上狠狠的拧了把。 他都不准备复读了,再啃那些教材有啥意思? “不要整天没事做就琢磨你哥,要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哼,说话越来越像姥爷了,扯什么保尔柯察金,”陈江芸不满的撇撇嘴,“牛奶和面包论是《列宁在1918》里的台词!” 说着,端着碗就要往外走。她可不愿多待,不然自家老哥扯起毛子文学,那一套套的大道理能够说到天亮去,烦死个人! 陈江洋却喊住了她,“小芸,帮哥个忙。” “什么事?”陈江芸好奇的问。 “我记得你们班上有电视台秦琴秦广播员的亲戚,帮我问下,秦主持人她的儿子在哪个班,叫哪个名字。” 秦主持人,秦仲花。他的拉拢名单里很靠前的一个人。 她可是市电视台台长的女儿,前夫是海派留学的高材生,只不过八六年出国后,就入了阿美利亚籍。 至于他为何知道这事,则是已经是千禧年了。 秦仲花的前夫回国投资,正好投资对象是他的餐饮公司,某次酒席过后,两人在会所里谈起这段往事,前夫哥唏嘘不已。 一旦有了掌管舆论咽喉的电视台介入,那个利益团体撕开了裂口后,想内部平息可就不容易了。 “秦主持人?”妹妹怔了怔,水灵灵的大眼中满是迷茫,随后猛地恍然,像是只踩着尾巴的猫跳了起来。 她很快又镇定了下来,紧张兮兮的左右张望一番,捂着嘴低声快速问道,“哥,你打听她这些干嘛?你该不会看上人家了吧?人家虽然漂亮好看,听说现在还离异了,但都二十六七老姑娘,还带着个拖油瓶!使不得啊哥!” 净想些八辈子扯不到犊子的事情!陈江洋顿时被气笑了,笑容灿烂地向妹妹招了招手。 “老妹,你过来,哥跟你说说悄悄话。” “哥,真的不会有什么想法吧?真要是愿意,年龄也根本不成问题,老妹不会反对的!” 陈江芸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明亮动人的眸子闪闪,有着股好奇的八卦之火在里面熊熊燃烧。 迎接她的是陈江洋毫不客气爆栗,“把心思都多放在学习上!你哥是办正事,很重要的大事!” 小妮子捂着脑门,疼得泪眼婆娑,可见到自家哥哥神情严肃,不像是见色起意,当下就安心了不少。 她撅着嘴,抱怨道:“不是就不是嘛,发那么大的脾气做什么?” 说着,麻花辫儿狠狠的一甩,鼓着腮帮子走了出去。 “哼哼,明天我要是给你送饭,我就是猪!” 等妹妹走后,外面的客厅里喧闹了起来,有姥姥平和敦缓的声音,说着不知道从哪个街坊听到的八卦传闻,家常琐碎的。 也有姥爷训斥舅舅的疾风骤雨,声音大的恨不得传出十里八里让整个楼里的乡邻都听见,说陈家出了个不孝子,不想着去国企谋个铁饭碗,而是整天琢磨着搞不成气候的个体户。 陈江洋本来还打算出去和姥爷说说,不复读的事,听到舅舅挨骂,自己去了肯定火上添油,也就歇了心思。 老爷子的心脏一直有点儿小毛病,可受不得刺激。 他沉浸在这声音中,没有半分嫌吵,反而感觉格外的舒心和温馨。 这一夜,他睡的格外的安心舒坦,哪怕身下的床铺,硬得咯得人骨头疼。 早晨,九点。他被“叮叮当当”的声音给吵醒,心中烦躁的起了床,推开门。 却见老舅蹲在客厅里,正拿着个铁锤,哐哐的砸着在铁棍下变形的烧烤炉,嘴里叼着根香烟,身边散落着一地的钳子扳手之类的工具。 老舅的手艺极好,修复过的地方,没有半点的凹凸变形,如同新的般。 老舅抬起头,露出张憨厚的笑脸,“洋洋你醒了?你先坐下,我去热热饭!” 说着,就要起身去厨房。 “肚子还不饿,”陈江洋心中的烦躁消逝而去,皱了皱眉头,“陈江芸那丫头又去哪里鬼混了?” “上学啊!”老舅投来一眼。 陈江洋顿时疑惑了,“这才八月份,正在放暑假,哪来的上学?” “8月1号就开学了,洋洋你不会忘了吧?” 陈江洋怔了怔,随后幡然大悟: 自己是被上辈子的思维惯性给误导了,以为是九月份才是开学季,可实际上九月份开学是九十年代末才真正确定下来的。 这个时代,各地的开学季,各有差异,没有统一标准,在广大的农村里,甚至还有五月中十月初的农忙假。 ------------ 第四章 秦主持人的身份 瞧了眼被砸平的烧烤炉,转过话题,“舅,用不着那么用心,勉强能用就行。我们去摆摊,说不定还要被人砸一次。” “什么,还要被人砸一次?”老舅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陈江洋笑了笑,他根本不为此事担心,这次摆摊子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冲着赚钱去的,是要将那一众败类送进监狱。 他宽慰着老实敦厚的舅舅:“最多也就砸一次,以后就能安安心心的做份买卖,不用担心被勒索敲诈了。” “洋洋,你说的这些话啥意思?” 老舅茫然不解,老脸苦得都快挤出水来。 外甥病好后,说的话虽然多了,但总是说些半截,似乎瞒着自己很多的事情,这可不好!都一家人,敞开了说话,瞒着做什么? “不说这个,舅舅你跟我来,需要你帮忙。” 陈江洋转移话题,打开冰箱,将里面的东西拎出来,进了厨房。 毕竟他的谋划解释了,老舅会更加担忧。 老舅一脸狐疑的跟着走了进去。 就见陈江洋已经撸起袖子洗菜,毕竟前世已经有几年没下过厨,动作有些生疏,但清洗的十分仔细。 旁边的老舅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年来,可没见过外甥在厨房里呆过,从来都是上桌子端碗就干饭的那个。 难不成生了场大病,性子改变,人都勤快了?嘿,这病还真奇怪! “生姜萝卜都要洗干净剁碎,生姜剁成肉沫,萝卜捣成萝卜泥……” “做食品的,味道可以不好,但绝对要干净卫生,树口碑五年十年,砸招牌的可是瞬间,现在市场不规范,小作坊不讲究这些,但我们不能干那事……” 陈江洋嘴里说着,手上不停,该熬煮的熬煮,该蒸熟的蒸熟,虽然场面有些杂乱,但流程有条不紊。 老舅看了会儿,也是明白了,自家大外甥好像并不是在瞎搞,主动地伸手帮忙。 他的厨艺可比陈江洋熟练多了。 “好了,这些交给我,我来配制,舅舅你去把猪肉烤好后剁成肉酱,辣椒榨油出来,顺便切点干辣椒……” 老舅听着陈江洋的吩咐,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的团团转。 过了好会儿,才抽出点空闲,忍不住问道:“洋洋,这些东西搞出来真的好吃?” “肯定啊,书里面的东西,老外多少年的经验,等下你尝尝味道就知道了。” 陈江洋把制作好的姜泥萝卜酱装进罐头瓶里,抹了把汗,头也不抬的胡诌。 反正老舅也不知道烧烤出自西北边疆,国内现代烧烤兴起于八十年代初,祖师爷几乎都是头戴花帽子的那帮人。 “老外烧烤还用这么好的配酱?” 老舅顿时惊呆了,“不是撒点盐和孜然,刷上层花生油不就行了么?” 这年代纯粹就是美食荒漠,烧烤的种类只有羊肉串一种,更没有什么刷酱的吃法,饶是这样,夜市中一瓶啤酒十串烧烤,也能畅快的吃上半个小时。 “想赚比别人更多,哪有那么简单?餐饮行业首先的就是口味,然后就是差异化竞争,在模仿者还没形成规模之前,率先完成品牌树立,才能做大做强。”陈江洋随口道,这些都是经验之谈。 老舅听后,脸上的皱纹都皱在了一起。 这种后世市场经济的概论,他这初中生根本听不懂,不过觉得十分的厉害。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多读点书,不过只要大外甥考上大学就好了,家里从此也有了文化人。 忙到中午,秘制酱料装了满满的五个罐头玻璃瓶。 陈江洋尝了几口,味道不错,两种秘酱都符合自己的预期,特别是烤肉酱,口感偏辣,开胃健食,都能用来下饭了。 他有些可惜在东三省,许多地域性产品不好买,不然捣弄出国民女神辣椒酱,趁着这个专利性还不强的年代,先下手为强,横扫市场。 老舅尝过后,更是双眼都在发光:“洋洋,这味道太好了,你怎么一遍就搞明白的!” 陈江洋本不想解释的,可看到老舅狐疑的目光,装作如释重负的笑了笑,“这些天躺在床上,净研究这个了,幸好口感不错,没浪费钱。” “文化人的脑子就是不一样,洋洋你这么聪明,再复读一年,肯定能考上大学的!” 老舅由衷的高兴,小心翼翼的将盖子拧紧,觉得这还不够,还套了层塑料袋,这才去了客厅,摆进冰箱里。 灰黄色的琴岛冰箱是姥爷前年买的。 容量大,制冷好,售价高达两千多,当真是这个时代的奢侈品。 陈江洋望着冰箱出神,他犹然记得,琴岛在后世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字“海尔”,而一年前,黄先生在京珠市口开设了首家门店。 再往后几年,电器城双雄横扫市场,创造造富神话,在电器城如日中天的时间背后,则是国内家电企业和外资品牌昏天暗地的厮杀。 忽的,听见外面传出“咔嚓”声,他从出神中醒来。 就见小妹陈江芸推开门回来了。 蹦蹦跳跳,双麻花辫甩起,像只兔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贤淑姑娘,让向来保守老派的老舅忍不住连叹三口气:这姑娘以后嫁人可咋整。 进门就嚷嚷着:“哥,你要的消息我打听到了……” “咦,好香,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弄什么好吃的了!”她耸着鼻子,箭步冲进了厨房,把陈江洋撞了个趔趄,“你们做的吃的呢?” “不是给你吃的,说正事!”陈江洋没好气的推开小妹仓鼠探索的脑袋。 陈江芸“哦”了声,注意力被转移开了,谨慎的左右张望一番。这才压低声音,“秦主持人的儿子在工农小学,两年级,名字叫何家俊,长得跟肉球似的,可胖了!” 陈江洋面容严肃的点点头,明天摆摊的地方有了去处。 “既然没我吃的,那我回学校吃!拜拜,哥!”陈江芸又匆匆忙忙的跑出门。 幸好她上的是钢铁厂的子弟学校,离得家属楼这边不远,跑快点的话,应该可以赶得上大厨师傅的最后一次颠勺。 “舅,先弄点午饭,下去的时候,我去工农学校踩踩点,看看那边的情况。” 陈江洋道,悠悠地走向自己的卧室。 他身子虚,忙碌了一上午,累得够呛,得歇歇。 ------------ 第五章 美食荒漠的年代 老舅凝视着他的背影,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生生地忍下去了。 等吃完午饭,老舅从冰箱里拿出羊肉剁碎,用竹签串成串儿,为明天的烧烤备料,等忙完的时候,差不多已经两点多。 他换了身干净的的确良汗衫,戴上前进帽,在镜子前照了又照,再三整理领口,不像是考察市场,倒是像去相亲。 刚准备瞒着外甥出门,自己独自去看看工农学校那边的情况,不料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咦,舅舅你要出门办啥事,穿的这么好?”陈江洋疑惑道,抬头看了眼座钟,“舅,我就去工农学校了,可能会回来晚点,到时候你给我打掩护。” 说完,匆匆出门,都没给老舅说话的机会。 等陈江洋出门好会儿,老舅方才回过神。 默默地关上门,坐回沙发上,低耷脑袋,有些怅然若失。 孩子大了,成熟了,有主见了,都不听舅舅的安排了。他叹了口气,可想到孩子一个人去学校,又不免心生担忧。 下了楼的陈江洋,往着楼上看了眼。 他何尝不明白老舅的心思,但今天必须自己去工农小学。 且不说他要认认何家俊,更要远远的观察秦仲花,还要摸清工农学校那块地归谁管,这些都不能让老舅知道。 就负责考察市场这方面,老舅的敦厚老实的性子,很难应付精明摊贩之间的明争暗斗。 钢铁厂在城东,工农小学在城南,八十年代末的鹤城虽然远不像后世那么占地广大,但有轨电车也足足有十几站的距离。 公交站前已经挤满了等候的人群。 陈江洋瞥了眼,没硬挤进去凑热闹,走进旁边的百货商店,买了两包阿诗玛。 软盒,白底,彝族姑娘的剪影青春而动人。 后世已经沦为低端品牌的香烟,在如今却是高端代名词,要六块钱一包。 “这烟草的味道才纯正……咳咳……上辈子抽的特马那是个什么玩意!” 他离着人群远了些,满足的吸了口。 卷烟的工艺提升了,烟草的质量却大幅下降。 不曾想这副身体还没来得及适应烟草,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绿皮圆头的电车到了,刚刚停下,五大三粗的售票员大妈肘上别着个红箍,从车窗后探出脑袋,扯着嗓子喊着:“钢铁厂到了啊,下车的赶紧下车!上车的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都能上来,要挤去你妈那里挤,一个个三五人六的瘪犊子玩意儿!” 乘客们没人理会她的泼辣骂街,一窝蜂的往车上挤。没挤上可就要等半个小时后,谁也不想浪费这个时间。 售票大妈咬牙切齿,但也没辙,她还要兼顾卖票,不然非得把这帮杀材们给扳正喽! 陈江洋落在最后,上车交了钱,得到一张薄薄绿色的小纸。 他面色凝重看着车厢里密密麻麻的人头,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有车门后的这么个落脚地,可以活动身子。 “后面的往里面走走,让让空间了啊!” 售票大妈的声音忽地在耳边炸起。 陈江洋只感觉背后一股巨力袭来,生生的将他推进密不透风的人群中,又是阵推推搡搡,稳定下来后,他整个人被就挂在了车窗上。 周围全是他挤不动的汉子,瞧着身上的厂服,有钢铁厂的也有煤炭厂的,还是工人老大哥,一身的腱子肉坚硬如钢。 “得,成沙丁鱼罐头了。”他颇有闲情雅致的自嘲道,艰难的转过身,用脸贴着车窗。 这让他想起后世中京城五号线的盛况。 被迫看了半个多小时的街道风景后,工农小学终于到了。 离着放学的时间还早,没有等待的学生家长,也没有小摊小贩的,小学前的水泥地空荡荡的。 门卫处的老大爷一杯茶,一根香烟,一份报纸,悠哉悠哉的过着日子,只是偶尔的扫下腕上的梅花表,到点了要去打铃。 对外小窗口上突然冒出个脑袋:“叔,在忙,请问两年级怎么走?” 老大爷吓了一跳,端着茶杯的手都抖了三抖。 面色不善的瞥了眼陈江洋,重重砸下茶杯,冷声说道,“你是来找许容若老师的?我可警告你,你们这群瘪犊子离她远点!” 许容若?这个名字听上去挺熟悉的。 陈江洋皱了皱眉头,没放在心上。 掏出阿诗玛递了根香烟过去,笑着道:“我找何家俊同学,我是他的老叔。” “已经有十几个人,打着找许老师班上同学幌子了,臭小子你休想骗到我,今天学校的大门,有我在你就进去不得!” 老大爷横眉怒目的道,他的斗争经验丰富,老革命了,去年不知道多少窥伺小许老师的流氓地痞在他这里碰的头破血流。 瞥了眼陈江洋手里的香烟,见是阿诗玛,脸上掠过喜色,伸手夺过,美美的点上吸了口,却没有开门的意思。 陈江洋哭笑不得,诚恳道:“叔,我真是来找何家俊的,许容若是谁我都不认识!” 又抽出来根香烟递了过去。 老大爷这才扭过头正色的盯视着他,又扫了眼陈江洋的穿着,简单朴素,可以说是寒酸,可有股子书卷气,的确不像专门混进学校骚扰许老师的社会盲流,可更不像何家俊那小胖墩的亲戚。 那位家里可没有这么寒酸的亲戚。 沉默片刻,这才开了口,慢吞吞起身去开校门:“那就进来吧,往南走,二年级三班,班上最胖的那个就是。” “谢了,叔!”陈江洋点点头,穿过大门。 进了校园,直奔二年级三班,没有进去,只是安静站在班级外,打量着坐在最后的胖小孩。 何家俊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差不多有百十来斤重,因为肥胖,圆滚滚的脑袋就像个篮球,非常的有喜感。 与周围小学生蓝色白条纹校服不同,他穿着件绿色运动T恤,上面的勾子图案异常地醒目,让陈江洋都大感意外。 “要是没记错的话,尖勾这年头在国内只卖运动鞋吧?” 陈江洋自言自语,可想到这家伙的出国老爹,随即又释然了。 又眯着眼睛,细细的看了几眼,发现小胖子的课桌里塞满了零食,还有着弹珠之类的小玩具,旁边的孩子偶尔看去的目光,充满了艳羡和崇拜。 ------------ 第六章 工农小学 他对何家俊很满意,这小胖子生活条件优渥,嘴馋,又有零花钱,只要吊住了他的胃,不难把秦仲花卷进来。 收回目光,转身就走。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语文组办公室内,有道诧异的目光,凝视着他的背影。 临窗的办公桌上,身穿米其色连衣裙的许容若嘴中喃喃:“陈江洋?” 她肤色白皙,脸色恬静,长发如瀑布垂洒,美得像在角落里安静盛开的水仙花。 “叔,我再问你几件事呗!” 陈江洋没着急出学校,反而又凑到门卫处老大爷那里,递了根香烟。 门卫老大爷似乎早有预料,接过香烟,先开口道:“何家俊的母亲秦广播员每天放学就接他,骑着大红色的木兰,很好认。” 陈江洋愣了片刻,明白了。 老大爷明显把他当成求秦仲花、或者说是求秦仲花家里办事的人了,也不否认。 “我家舅舅最近摆了个烧烤摊,我这外甥就琢磨着怎么打出名气赚更多的钱,让秦广播员吃吃看味道咋样,希望她播报的时候,加上那么个一句。” 他顺着话题道,给出的理由十分的合理。 门卫老大爷点点头,啧啧赞许:“你小子有孝心,脑子倒是挺好使!” 愈发觉得这小伙子不错,特别是又递过来根香烟的动作很顺眼。 “那谢了啊,您老先忙!” 离开学校,陈江洋心里忍不住暗暗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门卫大爷误会,他肯定要问清楚小学周围摊位情况、社会团队的,甚至要把管这片地的公安情况都搞明白。 别看老大爷不起眼,人家可是真正的坐地虎,守大门多年,学校里外的事情看的明明白白。 他只好折身去了不远处的一家小商店,试着能不能套点消息。 扫了眼货架上摆着的汽水,指了个,“姐,给我来瓶果梨。” “小犊子嘴巴倒是挺甜。”老板娘何翠红三十来岁,风姿绰约,支着张小板凳,在门口百般聊奈的嗑瓜子。 平时被人“阿姨阿姨”的叫唤了,冷不丁被人称呼上年轻几岁,眼角的鱼尾纹都笑的展开了,“收你五毛钱,进价,自己拿。” 陈江洋付了钱,没走,问道:“姐,我准备在这儿里支个摊,打听下这地界儿谁管事的?” “张大棒子,后面跟着十几号街溜子,挂着巡查队的皮,下面那帮瘪犊子收起钱来也狠,人都不当,南门街上有个叫春天的录像厅就是他开的。” 何翠红是个健谈的性子,一副愤慨的神色,显然被欺压得不轻。 “就没人管管?”陈江洋不经意的问道。 “张大棒子”的外号他有点印象,两年后也就是九零年,被人举报抓了起来,判了八年,同时判刑的还有五六人,案件轰动一时,不过倒是不太清楚他后面站着什么人。 她道:“管屁咧,这片的公安所长就是他的姐夫!” 陈江洋蓦地笑了,表情淡淡的道:“谢谢了。” 话音未落,已经提着饮料悠悠然的走了。 何翠红在站在那里,看着陈江洋的身影飘远,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 这个小年轻,不像是过来摆摊赚钱的,言语中有种从容不迫的气质,有点儿像家里远房一个当官的姑爷。 离小学放学还有一个小时,校门口的那块空地,渐渐的热闹了起来。 陈江洋叼着香烟,倚在白杨树下,望着不远处忙碌的小摊贩们,琢磨着小卖铺大姐话里透出的信息。 巡查队,归环卫处管,也就是后世城管的前身,不过此时对接的却是市园林集团公司,虽然是政府部门的下属公司,但员工们并有没有明面上的官方身份。 “事情倒是好办了,徐大荣那帮愣头青,官面上的人可能不太敢揍,但欺负这群街溜子保证会下死手。” 他吐了口烟云,神色复杂。 欺软怕硬,莫不如是。 张大棒子为首的那帮人,充其量就是个流氓地痞聚合的团伙罢了,没多少背景,以钢铁厂二代们背后父母的能量,将他们摁进监狱里再容易不过。 这群败类是制度不规范下,而城市发展太快,权宜中畸形的产物,想真正的建立起监督权,还要等到零几年。 快在学校放学之前,校门前的摊贩们,终于来齐了。 并不大的空地上,挤着五六家,卖玩具的卖零食卖冰棒的,只给放学的孩子们留了差不多三人同行的通道,倒是没给新来的留下半点的空余。 他有心在这里摆摊子也做不到,占了别人的地界,保准被打出来。 陈江洋盯着几位摊贩看了会儿。 “那帮人还真是生财有道,把几个同行放在一起,相互之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这占地都快打起来了。” 嗤笑声,也不在意,在周围转了转,选了个离小学不远的路口。 地方挺大,人流量也多,周围都是些百货店杂货铺,没有竞争力,他在心里盘算了下烧烤摊的占地面积,满意地点点头,“就这片儿了。” 虽然在路口摆摊会占道经营,可这年头,哪家的摊贩不占道? 蛰摸好选址,又重新回到工农学校边。 不多时,放学时间到了,孩子们在操场上按照地域划分排好队,带班的老师们仔细的叮嘱交通安全后,这才把他们送出校门。 出了门的孩子像是出了屋的二哈,瞬间就忘了老师们的嘱咐,满街满道的撒丫子跑了起来。 门口的小摊贩们,边上围满了小学生,吆喝着边收着零碎的钞票,边上围满了小学生,销售的速度并不慢。 工农学校的学生们消费能力还是相当有潜力的。 当然,人群中最靓的仔,自然是挥舞着五元大钞扫荡的小胖墩。 “嚯,还真贪吃。” 陈江洋见小胖墩左手冰棍右手地瓜,嘴里还塞着两个毛蛋,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暴饮暴食的小孩子。 放学半个多小时后,他才见到了接孩子的秦仲花。 二十六七的年纪,褚红色的西服配上白衬衫,米色齐膝裙,头发挽起,美丽而知性,骑行在长街上,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不愧是市电视台中最靓丽的花儿,自家老舅没事干就守着的节目主持人。 ------------ 第七章 小胖墩 秦仲花载着小胖墩,大红色的木兰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嘴里还在碎碎念的训着小胖墩别吃那么多。 陈江洋又远远地观察的十几分钟,计算着这些摊贩每天的流水,估算烧烤摊每日最大营业额,直到小摊小贩们开始收拾东西,他才慢悠悠的走到卖地瓜的摊子前。 “大哥,这地瓜多少钱?” 买了地瓜付了钱,看了下周围,随意的问了句,“咦,巡查队的张大棒子呢,今天咋没见到?” “张队长可忙着哩,平时也就柱子过来。” “哦,也是,张队长可是大人物,忙的厉害……” 陈江洋和卖地瓜的汉子有句没句的闲聊,几乎套取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张大棒子本名张荣发,平日里很少来到这边,收入所谓的“摊位费、环卫费”,也是手下的马仔代办,经常出没的地方就是他经营的录像厅。 不过收费可真不低,一个月足足要五十块钱,他心里估算过,大概是利润的三分之一,即让摊贩们感到肉疼又舍不得放手,倒是个精通人性的精明人。 话说的差不多,他刚准备再去录像厅看看,背后忽的传来清脆的喊声: “陈江洋?!” 陈江洋蓦然转身,却见位穿着米其色连衣裙的姑娘,站推着辆蓝色自行车,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巧笑嫣然。 他愣神了好会儿。 眼前的姑娘好看的有些熟悉,应该是相处过的人。 许久许久,他才从脑海里寻出人物形象,渐渐的和眼前的人影叠在一起,略感诧异:“许容若?” 初中三年的同学,整个学校中最漂亮的女孩儿,家庭神秘,有着种遗世而独立的清冷气质,想当年不知道是多少情窦初开男孩子的梦中情人。 不过高中后,学习极好的她没去考大学,反而去念了小中专,而自己大学后留在省城,再次听说她的消息已经大学毕业,传言她出国去了欧洲亲戚那里。 陈江洋笑了笑,礼貌又客气的道:“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小学里?” “我是三年里二班的语文老师,”许容若笑容浅淡,“刚才我就在学校里看见你了,你来这是为了找我的吗?” 想必她小中专念的是师范,分配到这小学里当了老师。 陈江洋恍然,又有些不明白这清冷性子的姑娘,可不是自作多情的自恋狂,为何说是自己过来是为了专门找她? 但也没唐突的发问,心中倒是打定主意去找找原因。摇了摇头:“我是来看看地方,准备和舅舅在这学校边上摆个烧烤摊。” “烧烤摊?”许容若皱了皱好看的鼻子。 陈江洋他这样内向且高傲的性格,怎么会想到当个个体户? 再听说他不是两次高考失败,难不成不准备复读高考了?再说,摆个烧烤摊用得着离钢铁厂这么远吗? 陈江洋手指着不远处的路口:“烧烤摊,就在那,准备明天开张。” 许容若望着路口,沉默了好会儿。 才缓缓开口:“陈江洋,要是摆摊的话,我劝你去钢铁厂附近,这个地方的环境,不太好。” “我知道。”陈江洋十分自信淡然:要是环境太好的话,还不可能在这里摆烧烤摊。 这一刻,他微微直起身,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气质。 许容若微微一怔。 扭过头深深的看了眼自己的老同学。 老同学的变化太大了,陌生的有些不认识,更特别的是身上的那股气质,远远不像同龄人该有的,成熟稳重,自信从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虽然她很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但不得不承认,父亲的确是位很有魅力的男人。 她笑了起来,明媚似四月的春光:“那我明天可要带着同事们尝尝了,老同学你可要便宜些。” “好啊,我给你打八折。”陈江洋同样笑容灿烂。 “谢谢,”许容若骑上自行车,“那我走了,明天再见!” “明天见,我坐电车回家。” 陈江洋同样回道,转身往着不远处的公交站走去。 却不想许容若只是骑出个路口就停了下来,这位聪慧又防备心极强的姑娘,远远的看着他在公交站转了圈,点了根香烟,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低垂目光,有些担忧的道:“陈同学,你可不像来这学校摆摊的。” “可也不像是来专门找我的,你到底想干嘛?” 又低声自语道,俏脸上浮起疑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嘴唇:“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我再求父亲帮你吧!” 声音渐渐飘远,靓影也渐渐淹没在人流之中。 张大棒子的录像厅离着学校挺远的。 挺大的个房子,来来往往的,除了小青年外,还有不少背着书包半大的学生。 这年头的娱乐消遣方式匮乏,舞厅溜冰场属于高端消费,卖票几毛钱的录像厅成了兜里没几个子的青年学生们的首选,来自香江的电影让人看的热血沸腾,更别说晚上深夜还有攒劲的片子看。 录像厅的大堂里坐着两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是看场子兼卖票的。 陈江洋没有进去,只是远远的守着。 差不多七点之后,有个带着“卫生巡逻”红色臂章的中年人带着三五个小地痞走进录像厅,看场子的喊其“张哥”后,才冷冷的扯了嘴角,丢掉烟头离开。 “倒是意外的见到了正主。” 他不需要认识张大棒子,更不想在张大棒子面前露脸,只需要知道这录像厅是张大棒子的产业,里面的人能联系到张大棒子就够了。 将近七点钟,陈江洋才回到家。 正值饭点,家里人团坐在一桌,小妹闷头干饭,姥爷面色阴沉,老舅缩着脑袋,显然是被日常开会训得不轻。 “洋洋,去文化宫学习到这么晚,还没吃吧?”姥姥从厨房里端出碗筷。 陈江洋瞥了眼老舅,没想到老实巴交的老舅,编起谎话来居然还有些水平。 “没吃,肚子饿着呢!”他答了句,狼吞虎咽。 姥姥在一边不停的将肉丝挑到他的碗里,笑容和蔼,“多吃点肉,身体虚要好好的补补。” ------------ 第八章 初见许容若 瞥了眼外孙,姥爷的脸上就有些喜色,“洋洋,这些天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老人家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这对外孙外孙女,学习都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即便外孙两次高考失利,那也是因为志愿填得太好,分数差了那么一点的缘故。 “还行吧。”陈江洋敷衍道。 “那就好,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就要去念书了,王老师已经打电话问了我几遍。” 王老师,也就是上辈子在省城借读的那位班主任,和姥爷是老同学,前世的复读那年,倒是对自己挺照顾。 陈江洋默然,也有些头疼。 改变姥爷“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很难,现在也不适合提及,自己以后少不得还得跟这顽固的老头儿斗智斗勇一番。 这是新旧两种思想的碰撞,双方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 等吃完了饭,他又回到卧室里,喊了老舅声。 等老舅进了屋,压低声音说了下今天出去探明的情况,确定能在工农小学那里摆摊,生意应该能不错。 老舅紧张神色放轻松下来,让他早点休息,这才离了卧室。 重新摆出人物思维导图,拧眉看着上面密密麻麻数十个人名,想了想后,在思维导图的上面添加了两个名字,附上他们的身份: “张荣发”、“张荣发姐夫”。 一夜无话。 从早上到下午,老舅又是干家务又是搞烧烤的活,陈江洋看了眼,老舅的羊肉串量大实在,一斤肉差不多二十五个串儿。 哪像后世的羊肉,一斤羊肉不搞个四十串不好意思跟同行打招呼,最可气的是,有时候还不是羊肉,是科技与狠货的羊肉风味的鸭肉串。 半下午的时候才忙好,打包好后,往着楼下扛。 老舅累的满头大汗,笑容却分外灿烂:“洋洋,你在家等着,我去摆摊了,等我回来做饭。” “舅,我跟你去。”陈江洋却是道。 “哎哎,这可使不得,你是未来的大学生,和我这糙汉子摆摊,那丢身份的啊!再说你还得复习功课呢!” 老舅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自己苦点累点被人笑话没啥,可不能让外甥跟着自己,街坊邻里的,看到了准会说些风凉话。 “就跟着你后面去两天,不耽误。”陈江洋笑容温和,语气却不容反驳。 有些事,必须按照自己的计划推行,中间不能出半点的意外,而且舅舅一个人摆摊,那犟牛似的脾气少不得和别人顶牛,他也不放心。 老舅盯着外甥的脸庞呆呆许久,坚毅果决,哪像之前倔脾气上来时的犯楞模样?一时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那好吧,就跟着我两天,等身体好了就去读书!” 等下了楼,就见老舅的二八大杠后座上架着两个竹篾大筐,里面装满了各种烧烤食材和烧烤用具,上面还绑着偌大的烧烤架,外加一套轻便桌椅。 怕是有百十斤重,不过对于二八大杠来说,小意思,再来个几倍都不带喘的。 “洋洋,坐前面,我带你过去!”老舅拍了拍前大杠,黑色的漆面倍儿锃亮。 凝视着两指粗细的大杠,陈江洋的眼皮子抖了抖,果断的摇摇头拒绝:“不用了,我坐电车过去。” 倒不是怀疑凤凰牌的质量,而是觉得坐长了,想站直了都难,屁股疼,相比屁股遭罪,他宁愿和电车上壮汉贴身肉搏。 “花那冤枉钱做什么?”老舅嘀咕了声,跨上车,递过来几张零钱,露齿笑着,“我这里还有五块钱,你拿去坐公交吧!” “我还有着呢!” 陈江洋没接,摆摆手先走了。 他先到的工农小学,没多久,老舅也到了。 两人在路口支起摊儿,八月份的夏日还有些炎热,陈江洋戴着草帽,悠闲的点了根香烟,把整包阿诗玛递给老舅,等着孩子们放学。 老舅目瞪口呆的盯着吞云吐雾的外甥,没接,“洋洋,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学习压力大,缓解压力的。”陈江洋道。 老舅愣了好久,嘴巴动了又动,还是没接香烟,掏出自己口袋里八毛钱一包的小熊烟,最终忍不住道:“抽烟不太好,少抽点,也不要抽这么贵的。” “嗯。”陈江洋强硬地塞进了老舅的手里。 老舅想重新塞给外甥,拉扯一番没成功,又想掏出一根尝尝,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塞进口袋里,点起了小熊烟。 随着学生们放学的时间越来越近。 老舅愈发的不安,紧张的全身都在颤抖。 担心这一趟赔了钱,烧烤摊子可是几乎所有的身家了,又怕外甥精心调制的酱料失败,给外甥明显好起来的身体予以打击。 “洋洋,你觉得我们这趟能赚钱吗?” 他问,可低着头,又像是自言自语。 陈江洋回答的果断:“舅别担心,这一趟就看赚多赚少的问题。” 有后世的酱料打底,哪怕烤焦了烤糊了,都能让小馋虫们吃的欲罢不能,今天的开业,只不过是为以后的火爆打个提前量。 随着放学铃声的响起,在校园里禁锢了一天的神兽们出笼,守在校门门口的摊贩们抖擞精神,陈江洋也一扫闲散模样,笔直的站在炉子后。 “来一来看一看,京城秘方独家烧烤,一串只要两毛嘞!停一停瞧一瞧,绝版皇家酱料,老佛爷吃过都说好!” 他扯着嗓子喊,声音穿透力极强,恨不得十里八街都能听到,比只知道摆摊子也不吆喝的闷葫芦老舅强了十个档次。 丝毫没有半点预备大学生的觉悟。拿脸面换钱,是做生意必备的素质。 老舅瞠目结舌的看着身边的大外甥满嘴的胡说八道,忍不住想吐槽——明明前天还说是从洋人的书上看到的呢?! 却听外甥压低声音快速说了句:“赶紧烤几串,用香味把人勾过来。” “哦哦哦!”老舅回神,忙不迭的生火旺炉。 一时间都忘了惊诧外甥身上最大的改变:从社恐,忽地变成了社牛。 牛逼吹得震天响的吆喝很快的就吸引到了好奇的孩子,几个小脑袋凑在炉子前,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才犹犹豫豫的伸出攥着几毛钱的小手。 ------------ 第九章 烧烤摊开张 “大叔,给我来三串!” “给我来两串!” 陈江洋接过钱,一边继续吆喝,同时也观察着老舅的烧烤手法。 得出的评价是“稀烂”,显然之前没干几天就被徐大荣给砸了摊子,远没有后世记忆中,老舅那一手打遍四周无敌手的技术。 眼见烤的差不多的时候,他笑眯眯的问几只小馋虫:“你们是要萝卜味的还是烤肉味的酱料?” 孩子们愣了下,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烧烤居然还要什么酱,这酱居然还有两种味道,不过反应挺快,嚷嚷起来: “我要萝卜味的!” “我要烤肉味的!” 陈江洋笑着给烤老了的肉串刷上酱,递给孩子们。 刷上酱料的肉串香味更加浓郁,飘散开来,不少孩子的目光都纷纷投向这边,甚至连路过的大人们,也忍不住驻足多看几眼。 他们可不像小孩子那样没有多少机会解馋,烧烤摊烧烤店鹤城有着不少,价格也远比这路边摊便宜许多,一串只要一毛三四。 几个孩子迫不及待的咬上一串,顿时眼睛都亮了。 有位小土豪当场掏出张贰元大钞,豪气纵横:“叔,给我烤上十串!” “好吃吧?好吃就大声说出来。”陈江洋又笑眯眯的说了句。 “好吃!”孩子们回答的异常大声。 有了这几位活广告,孩子们不再迟疑,当下不少孩子涌了过来,你一串我一串的要尝尝味道,盯着炉子上翻转的肉串直流口水。 有几位大人也来到摊子前,试着买上几串,尝过后,赞不绝口,纷纷慷慨解囊,“给我来十串”,他们要阔绰的多,起手就是十串十几串的。 火爆的场面是老舅远远没有预料到的,开心笑得牙龈都露了出来。 陈江洋见老舅忙的手忙脚乱,不再悠闲的只负责收钱刷酱了,下场亲自动起手翻肉串,只是凭着上辈子看来的经验,手法生疏的厉害。 只烤了第一串看了眼后,嘴里嘟囔了句:“笑话老舅,成为老舅,结果还不如老舅。” 很庆幸这是八十年代末,两种独特的酱料可以弥补烧烤的不足,要是搁在后世,保准被吃刁的老饕指着鼻子骂,顺便掀了摊子。 烧烤摊飘散的肉香味,很快的吸引到了资深吃货何家俊的注意。 小胖墩儿仗着自己无匹的吨位,生生挤开三五名同学,气喘吁吁的冲到烧烤摊前,拍出张五元大钞:“全给我来串儿!” 肉缝中的小眼直勾勾的盯着烤串,口水流湿了T恤。 老舅好奇的瞄了眼小胖墩。 拿着五块钱当零花钱的家庭可不多见。 “好,小胖子,排外你前面的有点儿多,可以去后面等会儿。”陈江洋笑容温和,指了指后面的支起的桌子。 “不,我就在这里等着。”小胖墩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陈江洋倒也没劝阻,算了下时间,刻意的在小胖墩前面多安排了两位后来的,等到小胖子拿到烤串开始胡吃海塞时,一道红色的身影,杀到烧烤摊边。 老舅看见秦仲花,顿时一怔,呆呆的盯着她。 尔后才惊觉这是电视上常看的那位漂亮主持人,一时间连手里的烤串都忘了翻。 直到炙热的炭火灼痛了他的的手,低声“啊”的惨叫,羞红了脸,赶紧低下头继续烤串。 秦仲花停好车,箭步上前,拧住了小胖墩的耳朵:“昨天就让你少吃点,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 “你都管不住我的嘴,凭啥认为我能管得住?” 小胖墩的叛逆意识还是很强的。 陈江洋听得一乐,差点儿没笑出声来,这孩子一百斤里有九十九都是反骨,还有一斤是脂肪。 可周围的人没有他那般定力,哄笑声一片。 秦仲花气的耳根子都红了,拧着耳朵的手用力了几分,小胖子夸张的“哇哇,疼疼疼”惨叫,还不闲着,一边往着嘴里塞肉串。 显然不是真疼,嚎叫只是卖惨。 周围群众的哄笑声更大了。 “姐,孩子贪嘴也是正常的,”陈江洋适时的开口给秦仲花降温,“主要还是你给太多零花钱闹的,没有钱,孩子拿什么买东西吃?” “孩子么,多给点钱又有什么?”老舅突然的插了句嘴。 陈江洋诧异的瞟了眼老舅,搞不明白为啥这闷葫芦好端端替小胖子说话。 脸色低沉,老舅晓得自己说的话惹外甥不高兴了,脑袋一缩。 小胖墩顿时也不叫了,瞪圆了双眼:“这位烧烤叔叔,我有钱继续买你吃的,你可不能害我!” 陈江洋没搭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秦仲花。 五块钱,他根本看不上,他要的是秦仲花的好感,人情债才是这个世界上利息最高的债务。 秦仲花沉默片刻,幽幽的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我要等到下班后才能接他,家里又没人,不给钱给他买吃的,他就有时间找地方去玩,去年有一次他跑到两条街外,我找了两个多小时。” 陈江洋一怔,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周围的群众们也都沉默了,看似无脑的溺爱,实际上是迫不得已的最优选择。 他悄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心里犹豫自己该不该用孩子捆绑来利用这位母亲,毕竟日后的场面他无法预料,耽误的有可能是这这对母子的一生。 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姐,我有一个办法。” “你不给孩子钱,而我们收摊比较晚,给你看着孩子,每天定量的给他吃两块钱的烧烤,等你接孩子接时候,过来付账。” 他不放过这个最好的机会,所有的一切,必须给自己的计划让道。 “好,那就谢谢你了!” 秦仲花眼前一亮,对提议十分的心动。即限制了儿子的活动,又能减少儿子乱吃,仔细的思考了好会儿,终于点点头。 如果台里下次有什么采风栏目,把这小伙的烧烤摊推上去,算是谢谢他的帮忙了。她心里暗暗决断。 小胖墩儿不乐意了:“我不要每天两块,我要吃五块钱的!” “大人说话别插嘴,再说句,我以后天天让你吃烤土豆串!”陈江洋瞪了他一眼。 小胖子整个眼睛都在发光:“还有烤土豆串儿的?我要吃!” 陈江洋愕然,有些哭笑不得,服了这小吃货。 ------------ 第十章 火爆的烧烤摊 拉拉扯扯些许时间后,秦仲花载着胖墩儿走了,走之前还把明天的两块钱给预付,陈江洋继续忙碌起来,没注意到,身边的老舅凝视着秦仲花远去的背影,微微失神。 工农小学的校门口,送完孩子放学的许容若远远的观察路口发生的一切,蹙起好看的眉头。 “他来摆摊目的,就是为了秦主持人。” 她敏锐的察觉到陈江洋接待他人时态度,和对秦仲花的不同,看似随手不过的帮忙,实际上功利心极强。 低垂目光,喃喃自语:“难不成是想通过秦主持人,把事情闹大,想让钢铁厂多给些补偿?” 可转念摇摇头否决了猜测。 陈家多年以来,都未曾为陈父陈母的抚恤金闹过,现在突然惦记上这笔钱,根本说不通。 “老同学,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忽的轻声笑了起来,对陈江洋的好奇,如草原上的秋火,熊熊燃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走到烧烤摊前。 “老同学,生意不错,给我来上两串吧。”她说道,白皙的手指递过来一张五毛钱。 “我请你,”陈江洋点点头,没收钱,左右张望一番,“你的同事呢?” 正在低头翻转肉串的老舅猛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好看的像是从电视机里走出来的姑娘,又看了看自家的外甥,低下头,脸上多了丝莫名其妙的笑意。 “请老同学吃顿东西是应该的。” 许容若没矫情,将钱揣进兜里,“生意不好会多找几个人撑些面子,但你不需要了啊!” 她的话直白的有些伤人,陈江洋倒是觉得这样说话方式挺好,不累心,场面上摆的明明白白,没有任何的虚情假意。 “确实。”他表示认同。 两串烧烤递到许容若的手上。 许容若挑起一根,浅浅的尝了口,回味一番:“肉有点儿老了,是炭烤的缘故,不过这上面酱的味道很好,酱肉味,有点辣,很好的中和了羊膻味,又让老一点的肉更赖嚼。” “讲究。”陈江洋伸出大拇指,赞许道。 这才是真正的吃货,一口就能尝出优缺出来,不像何家俊那货,纯粹的猪八戒吞人生果。 “味道很好,给我再来十串,萝卜味和烤肉味各一半,我带回家吃。”许容若再道,掏出了钱。 这次陈江洋不再推辞,很爽利的收了钱。 一次不收钱是情分,再不收钱那就是讨好,他和许容若只是许久未见的老同学,平淡之交,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走了,明天见。”许容若淡淡的笑道,摆了摆手,“谢谢你的烤串儿。” “倒是要谢谢你照顾我生意,明天再见。”陈江洋道,又开始忙碌起来。 直到六点多,烧烤摊儿才收摊。 三十斤的羊肉串,居然卖的干干净净,只剩了十串要带回家给陈江芸。最后的几位顾客没等到,十分遗憾不舍的离开。 老舅接过陈江洋递过来的钞票时,零碎的散票一大把,声音不由发抖:“这么多?” “嗯,差不多一百五十块吧。”陈江洋语气平淡。 不过心里还是比较激动的,不单单是满意今天的收入,还验证了两种酱料对烧烤的加成,效果甚至还要出乎他的预计,这让他看到了一个比自己猜想中更为广阔的市场。 原本的预料中,这样的烧烤以吸引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为主,不曾想今日的消费主力,却是来来往往的路人。 “啊?”老舅的手都在颤抖,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般。 一斤羊肉不过一块五,而一斤羊肉可以串25串,算下来能赚一百出头,扣除炭火费之类,也得赚上差不多一百,双倍的利润。 在钢铁厂上班,一个月也就一百三四! “舅舅,走吧,咱们回家。”他向着飘乎晕乎的老舅笑着道。 说完,朝着公交站走去。 夜色渐渐的降临,路边橘黄色的灯光亮起,叼着香烟的陈江洋忽的扭头,朝着张大棒子经营的录像厅方向远远的看去一眼。 “看你们反应有多快吧,希望你们不要太蠢。”他的声音飘散在微凉的夏风中。 回到家,老舅还没回来,饭菜已经端上桌,却没有开饭。 “来来,就等你吃饭了。”姥爷笑的很爽朗。 陈江洋奇怪的看了老爷子一眼。 他今天和老舅出门摆摊,周围邻里的可都看见了,按照道理,老爷子不该是这个反应,一时想好的说辞也用不上了。 去厨房盛饭的时候,小妹跟了上去。 凑到他身边,得意的小声邀功道:“老爷子知道你和舅舅摆摊去了,可气坏了,不过我说你和舅舅不同路,你是去图书馆学习,老头子嘴巴都笑裂开了。” “干的漂亮,”陈江洋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等下老舅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小妹目光熠熠。 “皇家秘方,独家烧烤十串。” “噫,舅舅的烧烤我又不是没吃过,还皇家秘方,秘你个大头鬼!” 小妹撇撇嘴,万分的不屑,甩着麻花辫儿,走了。 没多会,老舅风尘仆仆的回来了,脸上的笑容似乎一路上都没停下来过。 姥爷见他进门,脸色陡然黑了下来,“你还知道回来?当了个体户,了不起了,都不按时回家吃饭了?” “哎哎,别说了,赶紧上桌吃饭吧,”姥姥打着圆场,也不满的抱怨了句,“生意不好就算了,但吃饭可是要按时。” “生意不好,谁说的,今天的三十斤羊肉串都卖出去了!”老舅茫然道。 “说你几句你还敢顶嘴,在钢铁厂那块地,那么多熟人,都不能卖出名堂,在外面就能卖出来了?!按照我说,就应该砸了那破炉子,安安心心去钢铁厂上班!” 姥爷勃然大怒,端着碗狠狠的在桌面砸了下。 姥姥连忙说了几句好话打圆场,说得老舅急了,可是他嘴笨。 “我都卖出去了,你们都不信,要不去工农小学问问,谁不知道我们皇家烧烤……” 小妹瞅着老舅的目光怪异:还皇家烧烤呢? 这时,陈江洋幽幽飘过来句:“老舅,你把卖的那些钱给姥爷看看,不就都明白了。” “啊对对对!”老舅幡然醒悟,从口袋里往外掏钱,花花绿绿的各种票子,被他按照面额大小,叠了起来,高高的一摞。 ------------ 第十一章 暴利的烧烤行业 姥爷姥姥,小妹三人齐齐愣住。 “我数数多少钱!”小妹扑了过去,抓起票子就开始清点。 “回来的时候,我数了三遍,一共是一百四十七块六毛钱!”老舅高昂着头,意气风发。 “多少?”姥爷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 小妹欣喜的道:“点完了,是一百四十七块六毛钱,老舅,你可发财啦,我要五块钱零花!” “你要这么多零花钱做什么?” 姥爷横了小妹一眼,不过看到好外孙笑眯眯的从里面抽出张十块拍到外孙女的手上,立马改了口风:“有了钱不要胡乱的花啊!” 陈江洋瞥了眼姥爷,忽然觉得姥爷这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也要改造一番。 前世倒是不能怎么觉得,重活后心境不同,许多未曾想过的细节,倒是看的通透了。 “嗯嗯嗯。”小妹小鸡啄米点头。 这一顿饭吃的热闹,姥爷没有继续骂老舅了,只不过嘴里仍然嘀咕着“个体户哪有铁饭碗稳定,还是国家饭比较好吃”的话,老舅也是这么多天来,唯一一次中途添了两大碗。 饭吃的多,是累的,也是开心的。 陈江洋默默的吃饭,目光时不时扫过几位家人,心里满是欣慰。 “唔,改天挑个性子好的舅妈吧!”他模糊不清的嘟囔了句,舅舅今年也三十二了。 小妹在饭后抱着怀疑态度的尝了尝“皇家烧烤”,吃完后就给老舅下了军令状,每天回来都要带十串……不,二十串,不然就不认这舅舅。 老舅自然开心的拍着胸脯答应,但被陈江洋拒绝。 “每天要吃二十串,当你是猪吗?执着与自我与物欲者,逃不脱无尽的苦海。” “姥姥,你看看我这哥,说我是猪,有这么当哥的吗?今天我要和他拼了!” 小妹气得跳脚,姥姥笑着嗔怪了陈江洋几句,方才消气,双方经过友好的沟通协商,最后定下来每天五串。 闹腾结束的时候,姥爷才郑重的把家里几人召集一起,下了个命令:“有才赚钱的事情可以往外说,但不能说赚了大钱!” 老舅的大名叫黄有才。 “为啥我赚了钱不能往外说?”老舅不理解更不服。 “你听着就是!”姥爷瞪了他一眼,没解释,老舅抻着脸,不愿但又无可奈何。 晚上睡觉,陈江洋睡得异常安稳。 姥爷辗转反侧的没睡着,只想着儿子赚那么多钱,谁知道是福是祸? 老舅也翻来覆去的大半夜,最后才沉沉睡去。 等到陈江洋起床的时候,老舅已经从菜市场买完羊肉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处理,他看着老舅的黑眼圈,理解的笑了笑。 随口道:“舅,你可以买点蔬菜,青菜,海带,土豆之类的,还有豆腐,烧烤可以不仅限于羊肉嘛。” “蔬菜也可以烧烤?”老舅瞪大了眼睛。 换做其他人,他肯定要质疑的。 不过对自己这个书看的很多的外甥,百分百的信任,没看见外甥捣鼓出的两种酱料,让摊子一天卖了那么多钱? “嗯,这些东西进价低,但附加值高,甚至比卖羊肉串还要赚钱,还能丰富产品种类,形成产品矩阵,建立良好的生态护城河。”陈江洋道。 相比后世“万物皆可烧烤”,现在的市场种类只有羊肉串一种,想做大做强,增加烧烤种类是必须的。 老舅听得脑壳儿都发懵,不过还是点点头,“那行,我等会就去买点试试。” 陈江洋“嗯”了声,转头就往外走,忽的停下,皱起眉头道:“算了,先就卖羊肉串吧,其他的事情再说。” 烧烤摊迟早都要被再砸一次的,再弄这些,储存运输啥的也不太好办,费事。 “我出去办点事儿,可能下午才回来,走了。”他道,推门而出。 下了楼,在家属楼附近慢悠悠的逛了一圈。 现在钢铁厂家属楼这片,都知道老黄家的儿子又出去了摆摊,不过今天又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听那老实的人说,还赚了点小钱,可具体数目,又支支吾吾不肯说出来。 热衷于打探各家内幕消息,以隔壁四楼周大妈为首,门口大槐树为根据地的八卦组就盯上了闲逛的陈江洋。 “啊,我听舅舅算账的时候说过,一天得有五六十呢!” 陈江洋的表情十分的讶异,八卦组的成员仔细观察分析后,断定这内向还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孩子,没有因为虚荣心作祟撒谎。 于是老黄家的儿子搞个体户,赚了大钱的消息风一般传播开去。 陈江洋看着她们散开的身影,笑容玩味。 若是没有赚到足够的钱,怎么会让徐大荣那帮人迫不及待的找上门? 倒是没把整个利润都爆出来,毕竟一天一百的利润,对于厂里上班的来说,实在太过恐怖,超出他们的认知反倒不好。 不过闲逛的时候,倒是意外的听到了刘常春的消息。 在钢铁厂情报站资深办事员的口中得知,刘家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笔钱,天天去舞厅夜不归宿,原本谈好的对象也看不上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好消息。”陈江洋没有意外。 以刘常春的性子,有钱就猖狂膨胀,是必然。 有些事情,现在可以着手准备了。 出了家属楼,又上了电车,问了下售票员,工农小学那片的派出所在什么地方,得到地址后,这才买了票。 下了车,在派出所旁边逛了圈。 利用借着上厕所的时机,在看了眼公示栏里的所长照片,名字叫陆建,近五十来岁,面容敦厚,记忆里没有关乎此人的半点印象。 “倒是可惜了。”他皱了皱眉头,遗憾地叹了口气,出了派出所。 没有找周围的摊贩店主询问陆所长的人际关系,毕竟不同张大棒子,贸然打探,一旦被盯上,事情会变得非常的棘手麻烦。 许容若提前了些许时间,没等放学的时候,就来到烧烤摊前。 换了身白T恤牛仔裤,相比昨日的优雅,多了些许的俏皮。 “来五串,烤肉味的。”她看了眼炉子上摆满的烧烤串,蹙着眉头,“昨天带回去的烤串冷了,味道和想象中的有差异。” “冷了就失去了鲜嫩味,烧烤的魅力就是在此。” 陈江洋笑着道,忙中抽闲的递过去汽水,“吃的时候配上这个会好点,一块五毛钱。” ------------ 第十二章 挖坑 汽水是下午的时候,在何翠红的店里买的,一共二十瓶。 何翠红得知前天问东问西的小伙儿居然是昨天最火热的烧烤摊的摊主,惊讶的说不出话,心中直道真人不露相。 “小卖铺里四毛钱的汽水你卖五毛,老同学你真是生财有道。” 许容若脸上有淡淡笑意,揶揄老同学是个奸商。 陈江洋摇了摇头,否定道:“错了,我和小卖铺的大姐挺熟,这二十瓶饮料,每瓶只收我三毛五分,我赚你一毛五分。” 许容若愕然片刻,“噗嗤”地笑出声来,皓齿闪耀,眉眼弯弯,璀璨动人。 陈老同学,你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先忙,我去边上等着。”她道,走到简易小桌前坐下,安静的等着,一双秋水长眸,悄然观察着忙的满头大汗的老同学。 不多时,孩子们放学,她的目光就时不时看似随意的飘向何家俊。 孩子对老师有天然的畏惧,皮得很的小胖墩,见摊子后居然坐着语文老师,老实了下来,眼巴巴站在摊子边盯着烧烤炉,不敢闹腾。 许容若没能观察到陈江洋和何家俊的特别互动,他似乎见到小胖墩老老实实的就放心的工作,就像随手帮了个小忙。 反而是他身边不起眼的舅舅,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小胖子,眼神莫名,趁着外甥不注意又是塞饮料又是塞烤串的,就像是刻意讨好。 “陈江洋特意来这里烧烤的目的,是为了想让秦主持人和自家舅舅处对象?” 她不由有些讶异,为自己的荒唐想法哑然失笑。 两人的身份差距太大,根本不是同世界的人。 等到秦仲花接孩子时,老舅见到秦主持人,脸上的笑容想掩都遮掩不住,“秦主持人,过来接孩子了?” “是啊,黄大哥。”秦仲花客气道,笑靥如花。 老舅凝望着她的笑颜,不禁愣住了。 直到秦仲花有所察觉的转身去小胖墩那边,这才猛地回神,涨红着着老脸,低下头忙活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瞥见这一幕的许容若全然确定,老同学的舅舅还真的有那么点心思。 想想这对地位性格差距极大的两人若真的能处在一起,也是挺有意思的件事。 “走了,老同学,再见!” 她咬下最后一口肉串,摆了摆手,悠悠然离去。 既然老同学的事和自己没关系,生意也还不错,那就不必再多待在这里了。 不多时,秦仲花也带着孩子走了,小胖墩还很懂事的和两人打招呼,只不过说出的话有些另类: “老大叔,小大叔,我走了,你们明天一定要来,我会想你们的烤肉串的!” 此后几天,放学后,许是因为忙着备课的缘故,许容若再也没有出现在烧烤摊前。 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 烧烤摊的生意一日比一日火爆,每天五十斤的羊肉都不够卖的,已经在这一片闯出偌大的名气,不少人慕名而来,只是为了尝尝“皇家秘方”烧烤。 学校前的小摊贩们的生意都受到极大的影响,据陈江洋观察后断定,每家的生意最起码下跌四成。 毕竟小孩子的零花钱是有限的。 家里吃晚饭的时候,姥爷动不动骂顿老舅出气的行为也少了,老家伙总是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摸摸的笑。 这种行为被姥姥看到了数次,当做笑话跟着外孙外孙女说了。 尽管私下里都知道,没人敢当面嘲讽,姥爷平生最看重那张脸,要是让他下不了台,发火了可让你上不了桌。 家里饭桌上的肉菜肉眼可见的与日俱增。 在陈江洋的强烈要求下,姥姥每天早上都要煮一个鸡蛋给小妹,美名其曰“再不给她多投喂点,别人看到了以为我们家的排骨成了精”。 陈江芸当时气的咬牙切齿,拽着他的胳膊蛮力撒娇:“哥哥万岁,你是民主的灯塔,自由的火焰,你是我人生中的光!” “小丫头你又皮痒了,再摇下去我的胳膊就要断了!”陈江洋怒道,这个妹妹可真不当人。 这几天陈江洋每天上午东走西逛,找家属楼的情报工作者闲扯淡,有时又出远门,常常中午都不回家吃饭。下午帮忙摆摊,时间格外的规律。 他看上去挺满足这样悠闲的生活。 心中却略有焦急,张大棒子的巡查队没有找过来收摊位费也就罢了,是要确定肥羊还是瘦羊,逮住机会再宰,徐大荣那群贪婪之徒,居然也没有再找自己和舅舅的麻烦。 多方了解下,才知道刘常春不知道怎么的就和徐大荣搭上了关系,下了班就一帮人花天酒地。 “看来刘大荣插手了内部倒卖,已经瞧不上这三百块钱了。” 他不禁冷笑了声,这他妈的随手落下的棋子,竟然给自己带来了意外之外的惊喜,本想关上个十五天,现在可以往十五年上面走了。 心里有了决断:“三百块不够,一千块足以填平胃口了吧?” 他目光飘向路的尽头,现在就等张大棒子了。 孩子们刚刚放学,一窝蜂的朝着烧烤摊涌过来的时候,路的那边忽然多出来几人。 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小皮鞋,头发抹的锃亮,骑着自行车,胳膊上挂着和红色臂章,“卫生巡逻”几个黄色的粗体字格外的醒目。 领头的正是陈江洋远远看过一眼的张大棒子,张荣发。 自行车队在摊子不远处停下,在“滚开点,别挡道”的野蛮呵斥中,张大棒子带着下属气势汹汹的挤开人群,来到烧烤摊前。 陈江洋抬起头瞥了眼,面色平淡:“几位队长,有什么事吗?” 他眼神中透着冷漠,不想和这几位示弱演戏,毕竟都是要进局子的人,以后大概率没有交集。 身边的老舅停下了手上的活,忐忑的望着几人,想递过去几串,看到手上的油渍,用力的在衣角上擦了擦干净,见几人冷着脸没有接的意思,讪笑着放下。 掏出香烟,一直舍不得抽的阿诗玛,讨好的递过去。 “有人举报你们这里非法摆摊,破坏市容市貌,所以我们过来看看。” 张大棒子身后的年轻人,接过香烟盛气凌然的道。 陈江洋看了眼学校的方向。 只见校门口的几位摊主伸着脑袋往这里看了过来,陈江洋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清晰的看到他们幸灾乐祸的气氛。 ------------ 第十三章 卫生巡逻队 “哦,怎么解决?”陈江洋的脸色依然很平淡。 “咳咳,”张大棒子清了清嗓子,发话道,“你这种行为是不允许的,不过上面还是扶持个体户的,不过摆摊的话,要交卫生费和管理费。” “那是多少钱?”老舅不由问道。 “一个月不多,五百块,这还是看在上面扶持你们个体户的面子上。”张大棒子笑容和善敦厚,伸出五根手指。 “啊,这么多?”老舅惊得差不多从摊子后跳了起来。 周围围观的群众们更是哗然一片。 五百块钱,这不是敲诈勒索么,都够三四个月的工资了! 不过没有人敢仗义执言,毕竟人家胳膊上都是挂着箍的,那可是官家的身份,惹不起! 陈江洋倒是明白,五百块的数目是这帮人多日观察后,精心算过的,按照每天烧烤摊的利润来说,还真不多,给得起。 摇了摇头:“我们小本生意,五百块太多,如果和别人的标准一样,五十块钱一个月,我给。” 张大棒子脸色一沉,没等发话,后面的狗腿子就叫嚣起来,狰狞道:“别给脸不要脸,不给钱信不信我砸了你的摊子,让你一毛钱挣不到?!” “真给不起,要砸摊子,你们随意。” 陈江洋干净利落的向后退了步,顺便还把老舅往后扯了扯。 老舅惶恐不安的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道:“洋洋,给吧,我这里有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江洋摇头,转而看向围观的群众。 拱了拱手,不带半点情绪:“各位抱歉了,今天这生意是干不下去了,没付钱的可以散散,付了钱的等会找我退钱。” 张大棒子目光阴鸷的盯着陈江洋。 张大棒子混迹社会几十年,识人看人的能力是有的,他感觉眼前的年轻人非常的不对,表现的太过冷静,如果不是有大后台,就是城府深沉的人,不简单更不好惹。 但事情又被这家伙架住,砸,可能会遭人算计,不砸,面子可就全没了,以后该怎么在这片收费? 狠了狠心,咬牙道:“砸,给我狠狠的砸!” “我他娘的要看看,谁在我的地界上敢不交钱的,真是活腻歪了!” 几名小弟朝着烧烤摊扑了过去,陈江洋匆匆连退几步,顺带扯着眼睛都红了的老舅,远远的避开,不然等下炭火飞溅,烫伤可就不好了。 烧烤炉子被掀翻,羊肉串散落一地。 不料一直在旁边等着烧烤好的小胖墩,忽地就急了:“你们这群王八蛋,为啥要砸我的羊肉串?!” 他朝着最近的一人冲了过去,百来斤的体重撞的那人墩坐在地,自己也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哇哇大哭。 “你赔我的羊肉串!赔我的羊肉串!” 那名巡逻员勃然大怒,身为巡逻队员,走在哪里谁不称声“哥”的,居然被个小孩子撞倒了,面子哪里放? 当下站了起来,挥舞着巴掌就朝小胖墩的身上呼去,骂骂咧咧:“缺娘养没爹教的小瘪犊子,老子让你回娘胎造造!” “过分了!”陈江洋冲出几步,拦在小胖子身前。 脸色冷峻,一双眼眸更是森冷的可怕,一眼看过去,能让人凉到心里,将本来准备施以暴力的巡逻队员震慑在原地。 老舅也跑了过来,把吓得脸色发白的小胖墩搂在怀里,凶狠的瞪着巡逻队员,那是真的怒了。 “怎的,你这瘪犊子玩意儿也想挨顿揍?”巡逻队员色厉内茬的嚷嚷道。 “你可要想好了,你砸摊子,是维护市容市貌的职责,但用暴力殴打他人,就是犯法,两回事了。”陈江洋冷冷的道。 话一说口,所有人都愣住。 围观群众们反应过来:是啊,砸摊子和打人是两种概念,你们巡逻队可没有打人的权利。 纷纷出言声讨,平日里欺行霸市,动辄揍人的队员也怕了,举着的手放下,扭头求助询问的看向自己的队长。 张大棒子扭头冷冷的瞥了眼陈江洋,这年轻人嘴皮子可不是一般的厉害。心中不好的预感和忌惮愈盛,摆了摆手:“不打人,只砸摊子。” 这里的动静,很快吸引到了刚刚下班的许容若的注意,她看到路口那边的人越围越多,里面的情况看不清楚,心中萌发不详的预感。 “难不成是摊贩之间矛盾?”她皱起长眉,骑着自行车匆忙赶了过去。 她每天放学下班观察过,知道这几天因为陈江洋的烧烤摊,校门口的摊贩人流量几乎暴跌五成,挡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 挤开人群,见到居然是一帮卫生巡逻队的人,正在砸烧烤摊。 眉头拧了起来,怒气飙升,俏脸上冷若冰霜。没有出言阻止,目光在几名巡逻队队员的扫了眼,将几人的相貌深深的记在脑海里。 转而搜寻陈江洋和他舅舅的身影,心中焦急。 这帮巡逻队员倚仗手中那点可笑的权利,在这一片横行霸道惯了,就怕陈江洋和他舅舅冲动,被这帮巡逻队员打了,以陈江洋舅俩的身份背景,都无处说理去。 “老同学,又见面了。”忽地,传来句平淡如水的声音。 许容若蓦然转身,就见自己的老同学离着摊子站的远远的,静静的注视着自己经营的摊铺被砸,仿佛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不知为何,她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展颜一笑,俏脸上冰霜消融,明媚如春:“是啊,老同学,又见面了。” “给不起钱,被砸了。”他指着忙碌的人影道。 许容若沉默片刻,忍不住腹诽道:老同学,你这风轻云淡的态度,可不像是想给钱的样子,你早就料到了摊子要被砸吧? “嗯,不给钱早晚都得砸,”她点点头,注意到在老舅怀里嚎啕大哭的小胖墩,远山长眉皱了起来,“何家俊同学怎么哭了?” “今天没有烧烤吃了,过于伤心,难哄。” “他可是小贪吃鬼。”许容若噗嗤的笑出声,这小胖子在课上吃零食被她抓包过好几次,吃的没了,可能是他最痛苦的事。 款款走到陈江洋的身后,温声安慰起小胖墩。 许久后,巡逻队员们砸了个七七八八,留下“滚出这片地儿,再来一次砸一次”的狠话后,散场离去,只剩遍地狼藉。 烧烤炉已经砸的看不出原本的形状,烤好没烤好的羊肉串散落遍地都是,轻便的桌椅,生生的拆成木头,最值钱的两种酱料,也被打翻了罐子。 ------------ 第十四章 暴力砸摊 秦仲花姗姗来迟,见到这般场面,吓了一跳。 看见儿子满脸泪痕,闷闷不乐的模样,匆忙跑过去,问了下孩子只是摊子被掀了,没烧烤吃才大哭,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谢谢大哥,谢谢许老师。” “不用谢……应该……应该的。”老舅顿时脸都红了,不敢去看眼前的电视台之花,说话都结巴了。 许容若微微点头,飘了眼陈江洋,不禁有些好奇,老同学会不会利用秦仲花的关系,把那群人渣败类给处理了。 秦仲花深意的看了眼陈江洋,陈江洋也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两人远离了人群,挑了个不起眼的小巷子。 几日的交集下来,她明白这对舅甥中,年纪不大的外甥才是拿主意的那个,那位舅舅,老实敦厚,是个好人。 秦仲花将鬓发挽到耳后,轻声问道:“需要帮忙吗?” 陈江洋摇了摇头,略有歉意的道:“这里没有我和老舅的地方,明天开始会换地方摆摊,抱歉,你家的胖大小子只能让你自己管了。” 秦仲花的人情不值得用在张大棒子的身上,张大棒子还是和徐大荣狗咬狗好了。 她不由讶然,没想过陈江洋会拒绝,劝解道:“老弟,我知道你们的手艺在哪生意都好,可在哪这种事还会发生一遍,姐给你解决了这事,也不用到处跑了。” 陈江洋固执的摇了摇头。 秦仲花万般无奈,最后留下个电话号码,带着孩子走了。 老舅凝望着秦仲花远去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叹了数声,闷头收拾着残局。 陈江洋从里面翻出两瓶没被打碎的饮料,递给了许容若一瓶,笑着道:“老同学,我请你的,明天开始我就离开这里了。” 许容若霍然抬头,眼里的诧异遮掩不住。 她意识到自己对老同学的判断严重错误,来工农小学摆摊,根本不是为了老舅和秦仲花搞对象,就是纯粹的让秦仲花欠一份人情! 他的目的达到了,甚至还多争取了几分同情分,自然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她凝视着陈江洋的眸子散发着异样的光彩,浅笑着道:“老同学,有机会再见!” 老同学,你究竟想让秦主持人帮你什么忙?她心中好奇的道。 心想着晚上回家,回钢铁厂的那个家。 “嗯,有机会再见吧。”他转身跟着舅舅收拾东西,连头都不回。 这几天,许容若或远或近,都悄悄的观察陈江洋,陈江洋何尝不是? 举止优雅,性情恬淡,看似热情实际上有种拒人千里的高傲和冷漠。这样的姑娘,普通家庭是培养不出来的。 从来到学校第一天她的那句“你是来找我的吗?”开始,在打探徐大荣和刘常春的关系之余,陈江洋同样在暗中探查她的身份。 她姓许,很凑巧的是,去年上任的钢铁厂新书记,曾是钢铁厂的副厂长,调离其他部门又调了回来。也姓许,许东昌,更巧合的是,有传闻许书记的女儿年纪不大,前几年就在自己所在的那所初中念过。 许昌东在走私大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印象中没有,只记得九零年左右调离了钢铁厂,去了市里任职。 许东昌身份不定,每和他女儿多深入接触一分,就多一分危险,单纯的只是老同学的关系,保持着距离,挺好。 天色渐渐黑了,路灯亮起,橘黄色的灯光散发暖意。 陈江洋没有去坐电车,走在老舅的身边,偶尔的伸手帮忙推下车。 老舅低着头,神情沮丧,不敢抱怨外甥没给保护费。只是喃喃的自艾自叹:“为啥都不让人好好做生意呢,徐小厂长是,这巡逻队员也是?我就想赚点钱,到底招谁惹谁了?” 陈江洋听言默然,没有解释,也很难解释。 老舅的问题是古往今来,十几种社会制度都没有解决的问题:人性的贪婪欲望和权力边界的矛盾冲突,后世厚厚的刑法都没能阻止和杜绝,更别说这经济复苏,法律不完善的狂野时代。 良久后,他轻轻的叹口气:“舅,这两天不要出摊了,等我找个合适的店面,开店吧。” “啊,开烧烤店?” “嗯,烧烤店,这两天你在家休息休息,我去找找地方。”陈江洋神色严肃。 这些天,老舅的手上有了五六百块,足够找个不大的店铺,开上个烧烤店,稳定下来,自己正好可以腾出手,去收集证据,对付那巨大的利益团体。 “洋洋,要去哪里开店想好了么?”老舅又问了句。 陈江洋摇头,他还没有做决定,不过打算在钢铁厂附近寻个地方,钢铁厂的职工们消费能力,在鹤城里属于最顶尖的那批。 老舅欲言又止,犹豫良久才吞吞吐吐的道:“洋洋,能不能把烧烤店开在工农小学边?” “嗯?老舅你怎么还想着……” 陈江洋愣了好会,眼见老舅的脸色越来越红,竟然害羞腼腆起来,深吸一口寒气,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蓦地想起来这几天老舅似乎对那小胖子何家俊好的过分,偷偷多塞羊肉串不说,还送他汽水。 本以为老舅只是单纯喜欢那嘴欠的小胖墩,没想到,居然是想跟未来的儿子搞好关系。 “行吧,我就在工农小学附近找个。”陈江洋笑着同意了,心里止不住叹了口气:老舅怕是一心明月照沟渠了。 即便这么想,可没有劝阻,甚至还会鼓励。 毕竟成功是失败之母,老舅敢喜欢姑娘了,挺好。 晚上回家,摊子被砸的事情,陈江洋压着老舅,没跟姥爷姥姥提,怕两位老人家为此担心。 只是说这几天舅舅挺累,休息两天,提议这几天里寻个店铺的事情,看着姥爷明显怀疑的脸色,费了不少的口水,解释了诸多好处给姥爷画饼。 姥爷听后老大怀慰,“洋洋的脑瓜子就是灵活,也知道给家里出主意了!” 随后又老生常谈的训了老舅几句,提醒好外孙要马上准备复读,陈江洋随口扯了几句车轱辘话,敷衍过去。 小妹默默的吃饭,她可看出来老哥的心思早不在念书上了,什么都清楚,但她什么都不说。 第二日清早,老舅爬起床开始修炉子,陈江洋就悠悠然出了门,看似不经意的路过槐树下正在交换最新八卦的钢铁厂情报小组。 ------------ 第十五章 许容若的身份 “哎,小洋,你家舅舅呢,今天怎么没看到他去菜市场买羊肉?” 东南楼的钱大妈喊住了陈江洋。 陈江洋重重地叹了口气,委委屈屈的道:“烧烤的生意做不成了,又被人砸了,那些人开口就要五百!” “现钱,我舅舅哪里给的出那么多现金?还要进货买东西不是?可要是月末的话,不说五百,一千都能给了!” 他像极了个读书读傻了的没心机年轻人。 “能给一千?”几位大妈面面相觑。 都知道老黄家的儿子赚了大钱,可没想到这么有钱,只要能继续做生意下去,一千块钱都肯给出手,乖乖,那可是一千块! 黄家的大儿子,为了生意,能给人一千块的事情,风一般的传散开去。 风声很快的传到了徐大荣的耳朵里。 徐大荣正在安保科科长刘方的办公室里,二郎腿架在办公桌上,听着收音机里的《甜蜜蜜》,端着茶杯,俨然一副安保科老大的模样。 听到刘剑的报告后,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了下去。 这几天他昼伏夜出,忙里忙外,饶是仗着老子的身份胆大手黑,也不过从仓库里倒腾了一千来块的货出去,分到手也就七八百,还不如那傻逼样的个体户呢! “走,找几个人去姓黄的家里要钱去,她妈的,不搞个两千块钱,老子不信徐!” 他将茶杯重重砸在桌面上,脸上写满了金钱两字。 头号狗腿子刘剑面露喜色,“徐哥你真的要发财了,两千块,买台摩托车都够了,今天晚上大富豪舞厅走起!” 忙不迭跑出办公室的召集人手去了。 不多时,徐大荣带着十几号人气势汹汹地冲进钢铁厂家属楼,“哐哐”的砸门,声音之大,惊得邻里都探头来看。 不过见到是徐副厂长的混账儿子后,齐齐缩了头。 欺软怕硬,人间常态,要是换做其他人,早就撸起袖子问候祖宗。且不说徐大荣狗日的身份,都传闻老黄家赚了大钱,这些邻里们心里也是不舒服的,巴不得老黄家倒霉哩! 陈江洋正在家等着,老舅特意的被他支走,借口是去外面买酱料所需要的材料。 听见敲门声,忍不住嘴角勾出冷冷的笑意。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还徐大荣这种贪婪草包之徒,消息还没传出去两小时呢,就匆匆赶了过来,想蹲号子也没这么积极的。 打开门,徐大荣粗暴的把他推开,气势汹汹:“你舅舅呢,让他给老子出来!” “我舅舅出门办事了,你们有什么事情和我说。”陈江洋拧着眉头,面色担忧,声音说的很轻,看上去十分畏惧害怕。 徐大荣顿时很不爽,四周看了下,的确没看到那个窝囊废,感觉心里被堵了口气,发泄不出来。 斜眼看着陈江洋,冷声道:“你舅舅真的赚了大钱,一个月能给人一千块?” “嗯,一千块对于我舅舅赚的钱来说,并不多。” “一千块不多,那两千块也不多了?你快去把你舅舅喊回来,今天要是没两千块钱,老子敲断他一条腿!”徐大荣凶狠道。 陈江洋的身体重重的抖了抖,畏惧的瞄了眼徐大荣手里的铁棍,哭丧着脸:“现在哪有那么多的钱?这么多的钱要半个月才能赚到呢!” “再说现在想赚也赚不了,有个张大棒子说了,只要我舅舅再去那块地界儿摆摊,看见一次砸一次,贼不当人!” 此时他有些可惜,自己的演技不够,不然挤出几滴眼泪,可信度就要强上许多。 徐大荣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眼睛赤红,怒不可遏,哪里还会辨别陈江洋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妈的狗屁张大棒子,居然敢打老子钱的主意,他娘的活腻歪了,走,兄弟们干他去,打的连他妈都认识!” 陈江洋有些意外,这被金钱冲昏头脑的蠢货,居然连张大棒子的背景都不向自己问下,就要去和人家开片。 倒是自己那时还担心张大棒子有没有官家身份,会不会让徐大荣有所顾忌,现在回想,倒是多余了。 “我舅舅在工农小学那边摆摊的,听说有个叫春天的录像厅,就是张大棒子自己的店。” 他弱弱地补了句,缩缩脑袋,感觉对那个张大棒子十分的畏惧。 “知道了,哥儿们,走,去干那张大棒子去!” 一声吆喝,徐大荣跟着十几个马仔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别着钢铁厂出品的优质钢管,杀向春天录像厅。 陈江洋动都没动,他可不想跟着过去看热闹,把自己看进派出所里去。 倒是有脑子灵活的马仔,出了门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那个陈江洋小崽子,今天怕得跟鹌鹑一样,和前几天表现出来的差距实在太大,可转念一想,没准那狗东西真的遇到事害怕了呢? 陈江洋站在阳台上,目送他们远去,一点点的冷笑了出来。 “希望看守所里的饭菜,你们会觉得满意。” 折身回了卧室,从抽屉里抽出几张信纸,开始写信,内容赫然是关于钢铁厂内部倒卖案的材料,大部分都是关于刘常春风言风语的传闻。 没有切实的证据不重要,这只是一把刀而已。 把这把刀递到合适的人手里,就足以将整个钢铁厂安保科扫荡一空,没了安保科的配合,钢铁厂内部的窟窿只会越捅越大。 当天下午,徐大荣没有回来,也没有回钢铁厂。 钢铁厂下班的时候,一个劲爆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整个钢铁厂上下: 徐小厂长今天上午,纠集安保科的科员们去了工农小学那边,故意对园林集团管卫生巡逻的员工进行殴打,致两人重伤,已被城南大道派出所抓捕归案,拘押在派出所内。 徐副厂长班都没上,到处找人走关系,希望把自己的儿子捞出来。 进门准备做晚饭的老舅,听对门的妯娌谈起这事唾沫横飞,神采飞扬,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搞不明白怎么徐大荣去找了张大棒子,怎么的又打了起来,打起来也就算了,居然还被关了起来,不是听说徐小厂长手眼遮天,没人敢惹么? ------------ 第十六章 拱火 “洋洋,你说这事不会找到我们头上吧?”老舅忧心不已。徐小厂长都被抓了,自己这平头百姓,还不得也跟着吃瓜落? “放心,他们现在忙的很,暂时没心思找我们。”陈江洋温和的宽慰老舅。 若是真的让他们平静下来,仔细的梳理一番,真能找到自己和舅舅的头上,那些人可不听什么道理解释,大手一挥,蹲上几天肯定跑不掉的。不过,自己会给他们那些时间么? 徐大荣就安安心心的在牢里待上十几年,等着父子团圆吧,张大棒子先在医院躺几天,再去牢里蹲一阵,挺好。 他撇过头,看向窗外,外面华灯初上。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他希望那些人忙里忙外的闹腾起来,事情越闹越大,越发不可收拾才好。 徐大荣是凌晨三点,才被放出来。 和他一起放出来的还有安保科的刘剑,其他人,谁让他们没背景,还在局子里关着呢,最起码蹲够十五天。 钢铁厂副厂长徐文明和老婆守在派出所的门外,见到迈出门的儿子,当场心疼的就哭了起来。 徐大荣鼻青脸肿,与猪头无异,走路起来一瘸一拐。 这是派出所所长陆建亲手打的,下手那叫个稳准狠,多年从业经验,没有差评,看似受伤严重,鉴定起来皮外伤的要求都达不到。 “儿子,你受苦了啊!”徐文明的老婆搂着儿子,止不住的抹泪,自家的孩子,从小到大,都舍不得动他根手指。 她咬牙切齿地道:“文明,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姓陆的必须扒下他的那层皮,你看看,咱宝贝儿子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扒什么扒,没听说大荣把人家的小舅子打断了一条腿么!” 徐文明没好气的道,心烦意乱的点了根香烟。 儿子是被放了出来,但这事情后面处理起来麻烦的很,花了两根金条,还欠了天大的人情。 自己找了厂长钱正道,钱正道又通过关系网找到市里的领导,领导打电话给市园林集团的总经理,这才把派出所所长陆建给压了下去,捏着鼻子放人。 不然的话,五年起步! “爸妈,我好惨啊,他们把我锁在铁栏上,隔着本书用棍子打,都打的我吐血了!你们要给我主持公道啊!”徐大荣嚎了起来。 他在厂子里横行霸道惯了,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闭嘴,你个不争气的玩意!为了区区两千块钱,就搞这么大的事,还有脸哭?” 徐文明勃然大怒,自己小心翼翼一辈子,低调做人,财不露白,怎么就生了这么蠢的儿子,为了那么点钱闯出这么大的祸,还要追究别人的责任,真当派所所长是泥捏的? 徐文明老婆不干了,伸手去抓他的脸,嚎丧着。 “我怎么这么苦啊,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儿子都被人打了,还屁话都不敢放,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要离婚!” “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找小的了,我和儿子不要了跟那不要脸的狐狸精过日子?这婚我也不离了,我去跳河,反正活着也没意思!” 徐文明头都快炸了,暗中懊悔当初自己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泼辣的婆娘。 狠狠地瞪了眼努力让自己变成小透明的刘剑,知道这事不给老婆个说法,保准明天能闹到厂里去丢人。 又转头看了眼模样凄惨的儿子,心里的那口气也不顺了,咬了咬牙:“我保准把陆健和那个什么棒子的送进去,回去说!” 事情不难办到,多花点钱多走动点人罢了,一万不够就两万,两万不够就五万,这次豁出去了,也必须让陆健付出代价! 徐文明老婆这才停止了撒泼耍蛮,徐大荣猪头一样的脸,也挤出了开心的笑容。 徐大荣一家各有心思的回家,气氛谈得上热烈。 陆建却在派出所的办公室里彻夜未眠,烟头塞满了烟灰缸,愁容惨淡。 他没有想到,殴打小舅子的居然是钢铁厂副厂长的儿子,更没有想到,这钢铁厂的副厂长居然有那么大的面子,说动了市园林集团总经理的老同学来说和。 园林集团是地方上的企业,也是有级别的,总经理的关系网更是直通市里中枢。 钢铁厂是国有企业,虽然级别很高,但和地方上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因为钢铁厂太过独立,喜欢事情内部解决的缘故,双方的关系并不融洽,闹出矛盾并不少。 何时钢铁厂里的人脉都伸到地方上来了? 清晨,外面忽然打进来的一个电话,将陆建的心浇的冰凉,瘫在椅子上,手脚也冷的发抖。 电话是市园林集团的总经理打过来的,老同学的声音很沉重:“老陆,你那个小舅子,领导发话了,我保不住,你要心里有所准备,最起码蹲五年牢房,你最近也要注意点。” “老同学,谢谢了,改天请你喝酒。”陆建没有多问,挂断了电话。 小舅子干的破事,他心知肚明,真要判起来,没个七八年跑不掉。他心凉的不是对方对小舅子的打击,而是多年的经验,敏锐的察觉人家真正的目标,是自己。 对方的人脉之广,背景之深,连老同学都不敢再插手帮忙,很有可能自身难保,更别说只是区区只是个街道派出所所长的自己。 仇恨已经结下,双方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陆建在办公室枯坐,香烟一根接一根抽着,苦苦思索如何破局,直至绝望的时候。 陈江洋悠然的出了门。 路过情报站,停下脚步,站在旁边多听了会儿。 大妈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徐大荣已经被接回家,在派出所里被打的很惨,而徐副厂长睡醒之后,没有上班,还在四处活动。 他很满意的笑了笑,转身回了家。 “回来了,还在找关系找人脉,想必是为了报复,看样真的被打得老惨了,有点可惜没看到那场面。”忍不住感叹。 徐大荣父子和陆建双方结下死仇,倒是给了自己不少的操作空间。 他莫名的有些感谢刘大荣那个狂妄自大还睚眦必报的蠢货,要是双方各退一步,就此罢手言和,少不得要多费一番心思,才能惹起两人重新恶斗。 倒是原本准备的那几封信,现在只需要送出一封就够了。 ------------ 第十七章 陆建的绝路 又找了个理由,支走老舅出门买东西,随即就在老舅的卧室里翻找一阵,最终翻出了老舅前两年买的,相亲一次后再也没穿上的三件套。 白衬衫,黑西裤,大皮鞋。 他利落地换上,幸亏他和舅舅的身材相似,没啥违和感,不然还得花时间去找裁缝处理下。 又去了小妹的房间,翻出小妹淘汰的黑框眼镜,沾了点水,把头发向后梳理,弄出个成熟男人专属的三七分背头。 “呵,终于有点大人的模样。”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又是装怂又是示弱,临了还要客串次骗子,虽然这个年代,胆大包天专门骗官员的骗子为数不少,有些人更是做局骗及数省。 拧身去姥爷的房间里,找出公文包,把昨夜写好的那封信放进公文包里,出了门,马不停蹄的往着城南大道派出所赶。 清晨的鹤城,弥漫着淡淡的白雾。 路边早点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赶路上班的自行车洪流,席卷长街。 陈江洋穿过朦胧的晨雾,瞥了眼“城南大道派出所”的白漆黑字木牌匾后,整了整仪容,步态从容的踏门而入。 “同志,请问有什么事?”厅里的几位公安,见到气态不凡的来人,忍不住都站起来,走上前礼貌的询问道。 眼前的年轻人,肯定是政府机关里的,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是别的地方远远没有的,说不定还跟着位大官呢。 陈江洋淡淡的瞥了眼身着警服的小姑娘。 扫了圈整个大厅后,满意的点点头,捏着嗓子道:“书记说了,陆所长还是有点能力的,今天看起来书记说的没错。” 几名基层公安陡然而惊,随后脸色忍不住欣喜。 有位机灵的小警官,趁机悄悄的溜了上楼,去找所长副所长报告。 “这里有件上面交代下来的事,”陈江洋自然不敢出现在陆建面前,从公文包里取出那封自己写好的信,“交给你们所长,他知道怎么做。” 说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匆匆地离开,出了门也不忘在附近的小巷里绕上一圈,以免被人咬住了尾巴。 又绕远的走了两个站的路,才挤上公交回家。 “那位领导呢?”陆建急冲冲的从下了楼,可哪里还有陈江洋的影子? “所长,这是那位领导交给你的信。” “哦,我看看。”陆建疑惑的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脸色霍然大变,和下属们打了个招呼,急忙又上了楼。 信件并不厚,里面的内容也并不复杂,只是提及钢铁厂安保科有位叫“刘常春”的职工,最近几天突然暴富,经常夜不归宿,与他一起行动的还有徐大荣、刘剑和钢铁厂安保科的一干人等。 放下信,他叼着香烟,不禁陷入沉思。 多年来的办案经验,信里的意思他不难猜出:刘常春倒卖国家资产,非法牟利,徐大荣等也参与其中,获利巨大。 这封信,就是一把递到他手里的刀。 “他是到底哪位书记的人?”他自言自语的猜测。 不过他注定是猜不出来的,且不说陈江洋根本就是骗子,就是钢铁厂的传闻他多少也听到过一些,市里对独立王国似的钢铁厂颇有微词的领导为数不少。 他只是在权衡利弊,自己该不该和徐文明死磕到底,该不该成为别人握在手里的刀,这把刀可是要砍在钢铁厂身上的! “赌一把!”他忽的狠声道,碾灭烟头,下定了决心。 赌钢铁厂已经步入领导的眼里,要狠狠的收拾那帮人。事办好,受到上面的赞赏,青云直上的机会就来了,再说不赌这把,他也没得选择。 徐文明,要的是他头顶的帽子,要是帽子没了,他也离牢房不远,身为老公安,他可太明白自己干的太多事,是不能深究的。 “小张,喊所有人集结,我们要出门抓人!” 他阔步走下楼,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命令道。 陈江洋刚刚回到家换好衣服,白色的昌河警车冲进了钢铁厂的家属楼。 他站在阳台上,手里抓着把瓜子,远远地看着面包车里冲出来身着深绿色制服的七八位公安,冲上了东南的那栋筒子楼,不一会儿,就押着穿着大裤衩白背心的刘常春走了出来。 忍不住露出个笑容,“陆所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果断啊!” 吐出瓜子壳,觉得这年代的原味瓜子味道不太好,自己以后有机会,试试搞搞炒货。 刘常春头发蓬松,双手在背后反扣着,鞋子还穿反了一只,显然被人从睡窝里拖了出来。 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钢铁厂职工家属。 不过谁也没阻拦,也没人立即通报厂里的安保科,毕竟刘常春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厂里的风评也不行,抓了挺好,大家还能看个乐子。 “你们凭什么抓我,老子又没犯法,快放了老子!”刘常春也没有认为自己只是小人物的觉悟,扯着嗓子叫嚣。 这几天,他攀上了徐大荣的关系后,虽然搞的钱大部分被徐大荣拿走,但在厂里的地位那是直线上升,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刘哥、春哥”的称呼着,虚荣心极大的满足,人也膨胀。 “老实点!”陆建可不跟他废话,一拳打在他的肚皮上,没等痛苦的蹲下去,就被身边的两位公安架进了警车内。 “收队!拉回去我亲自审!” 警车关上门,飞快的驶离。 围观的钢铁厂职工家属们,目送警车远去,不少人咂咂嘴,有些意犹未尽。 抓捕的过程实在太快,前后还没五分钟,大戏刚刚开场就结束了,还不如花上几毛钱,去电影院看看电影呢! 陈江洋兴致十足的靠在阳台上继续嗑瓜子。 有几人这才想起来向厂里报告。 刘常春被抓,这只是一场大戏,刚刚拉开的序幕,接下来要粉墨登场就是徐大荣,刘常春已经完了。 现在的基层办案,可不像后世那样先定证据再抓人,讲究文明执法,野蛮粗暴的很,只要你有作案嫌疑,抓起来先来顿大记忆恢复术,扛得住没证据就释放,扛不住认罪就去蹲大牢吧。 刘常春不像是能扛得住的那块料,只是欺软怕硬的性格,倒豆子般把自己干的事全捅出来是必然,几年牢房肯定会吃的很香。 刘常春比陈江洋预想的还要不抗揍,只是下午,白色的昌河警车,拉响警笛,再一次冲进了钢铁厂家属区。 ------------ 第十八章 递刀子 这一次来的时候,不仅有两辆昌河车,还跟着几辆警用三轮。 新来的公安气质与上午来的公安气质截然不同,一水的便衣打扮,动作利落,眼神犀利。 显然是常年和各路犯罪分子打交道,市局里的刑警大队才有如此的精气神,不像派出所的公安,在各种鸡毛琐事中,磨得圆滑玲珑。 陈江洋有些意外,脸色也有几分的激动。 陆建给了自己天大的惊喜,没想到市刑警大队居然卷了进来,刑警大队身后站的是市局,事情彻彻底底的闹大,接下来将是市里和钢铁厂的权力对抗。 窝在家里修烧烤炉的老舅听见动静,箭步冲到阳台上,往下看了眼,“啊,谁家犯了大案子,怎么有这么多警察过来了?” “是过来抓徐大荣的。”陈江洋瞥了眼,抓了把瓜子揣进口袋里。 老舅顿时惊讶的合不拢嘴:“徐小厂长,他怎么又要被抓了?” “这次估计跑不掉了,犯的事情有点大,有人想搞他的话,得进去关上最起码十几年。” 陈江洋丢下一句话,又掏了把花生,施施然的出了门,要去六楼的天台上观看自己亲手促成的年度大戏。 家里的阳台视野有限,不太适合看热闹。 他走到天台上,磕着瓜子,下面不光有公安还有家属楼的职工和家属,比起上午,围观的人要多上数倍。 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意气风发的陆建陆所长。 陆所长的身边站着位一位三十许,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壮的跟狗熊似的男人,目光横扫,就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来的怎么是他?”陈江洋错愕不已。 那张脸,他是有印象的。 周诚军,鹤城市市局副局长,曾荣立两次一等功,三次一等功,其他方面的荣誉无数,是鹤城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公安干警,只可惜在九十年代中期,在一次抓捕毒贩的行动中,身中数枪,壮烈牺牲。 出殡那日,鹤城十万居民冒雨送行,哭声绵延十里。 愣了片刻,他恍然回神,不由失笑道:“现在的他应该还是刑警大队的大队长吧!” 周诚军有条不紊的指挥东城大街的公安和市大队的刑警们,兵分两路,如狼似虎的杀进徐副厂长家,将徐大荣逮出来装车。 另一组则冲进了安保科刘科长的家里,押着满脸茫然,身子都在发抖的刘剑,不说废话的塞进车里。 围观的群众见到抓的居然是昨天夜里刚刚放出来的徐小厂长和安保科科长的儿子刘剑,轰的就炸了,议论声四起。 有不少人当下就朝厂区跑了过去,向厂里领导报告。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这几年,除了那一次抓捕杀人犯外,第一次公安在钢铁厂抓人,抓的还是两位领导的儿子! “你他妈的是不是没长眼睛,老子是徐大荣,敢抓老子,是不是不想当这个公安了!”徐大荣可比刘常春嚣张多了,奋力挣扎之余,对着周诚军喷口水。 昨夜他老子老娘给他展现了家里一部分的财力,他看到后都快惊掉了下巴。 原来不显山露水的老头子居然藏着那么多的钱,都能在鹤城都能排得上号,有了这些钱,什么样的事情不能干,什么样的官买不通?这些个公安,就是狗屁! “徐大荣,你别再嚣张,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犯罪证据,这次你不蹲十几年的大牢别想出来!” 陆建呵斥道,心情比炎夏中喝了瓶啤酒还要畅快。 抓捕刘常春之初,他还有几分的担心,怕被人当枪使还不认帐。 心怀忐忑的将刘常春的供词交上去后,没想到市局的张局长非常重视,勉励一番后立马批复,让市刑警大队接手此案,并让城南大道派出所协助办案。 他这才明白,自己真真切切的被上面大人物看中了,这一次,没有白赌,升官发财有望。 周诚横了陆建一眼:“陆所,你跟他废话什么?” “哎呀,周队,实在是忍不住心里的对犯罪分子的怒火,我的错,我的错。”陆建讪讪一笑,略带讨好的道。 “坐牢,呸!你知道老子的爹是谁么,你知道老子家里有多少钱么,你他妈的有几个胆子敢让老子坐牢!” 徐大荣满脸不屑,都被摁在车里,嘴上还骂个不停。 围观群众们哗然一片,纷纷交头接耳。 都听说周小厂长嚣张跋扈,但实际上千余人的大厂,大家都没见过几面,没想到今天有幸见到了,竟然比传闻中的还要嚣张,连公安都敢骂。 周诚懒得听他废话,大手一挥,就要收队回局里。 这种狂妄嚣张的犯罪分子他见到的多了,扬言花钱买自己命的都有,可犯罪证据一摆,多少年的刑罚一说,保证尿裤子拉稀比谁都快。 警车刚刚启动,钢铁厂干部们匆匆赶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天台上的陈江洋面色一凝,攥紧拳头紧咬牙关,恨不得冲下楼抄把菜刀,把人群簇拥在中央的那几人给砍了。 钢铁厂厂长钱正道,副厂长徐文明、吴闯,安保科科长刘方,销售科科长岳朝阳,都是走私案的核心人物,更是杀父杀母的仇人! 让他颇感意外的是,这般重大场面,倒是没见到钢铁厂的一把手书记许东昌,按照常理来说,实属不应该。 “爸爸你快点让他们放了老子,让他们给老子磕头道歉,不然……” 徐大荣见到钢铁厂的叔叔伯伯们都过来了,顿时大喜过望,扯着嗓子再度叫嚣威胁,可话说到一半,就被左右两个干警卷起份报纸,堵住了嘴。 “你们来我钢铁厂家属楼里办什么案子?” 徐文明一马当先,拦在警车前,瞥了眼车内,就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在里面被堵着嘴按着腿,身体挣扎扭动,“呜呜”的乱叫。 一时心疼得不得了,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冲进警车里,当场把儿子解救出来。 周诚军下了车,打了个手势,示意手下们停下不急着走,同时要注意保护好两个罪犯,谨防被钢铁厂抢人。 ------------ 第十九章 钱正道和周诚军 布置好场面,这才走出几步,来到钢铁厂的领导前,瞟过去眼,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几分玩味,冷邦邦的道:“事关案情,无可奉告。” 有其父必有其子,徐大荣的嚣张倚仗,正是来自这位副厂长。 他办公室背后的书架上,关于这位副厂长的传言可是有厚厚的一摞,只可惜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没有合适的机会深挖下传言是不是属实。 “什么无可奉告,你唬弄谁呢!钢铁厂的案子就应该是我们钢铁厂内部处理,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刑警大队插手了?!” 另一位副厂长吴闯嚷嚷道,语气不善。 他是管厂里治安纪律的,钢铁厂的案子内部处理,不归市里管,向来是潜规则,何时轮到地方上到自己碗里捞食了,更何况涉及的还是副厂长的儿子?! “对,我们钢铁厂的案子就应该我们自己办!快把我的儿子给放下来!”徐文明附和着壮声势。 目光死死地盯着周诚军,怒火中又透着迷惑。 他还没动手解决陆建,怎么陆建就搭上了市刑警大队的关系,又把自己的儿子抓了起来?昨晚上也没听说过陆建有什么靠山啊? 自己的儿子,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 直到现在,钢铁厂的诸人,还不知道昨夜有人突然出手,把陆建的小舅子给撸了,直接将陆建逼上了绝路,被迫殊死一搏。 “关于这件事,你可以和我们张局长沟通,我只负责抓人办案。”周诚军依然冷冷的回答,“你如果你们执意阻拦办案执法,所有的后果,将由你们自己承担!” 吴闯差点一口气没匀上来,这个大队长还真是传闻中的那样,又臭又硬。 徐文明大怒,指着周诚军的鼻子骂道:“直你娘,她妈的我今天就是要阻拦办案了,要是不把我儿子放下来,今天别想出钢铁厂的大门!” 周诚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扭头挥挥手,警车上下来两位持枪便衣,一左一右,“既然徐厂长这么说,那我就要带徐厂长,去我们那边喝喝茶。” 态度异常的坚定,即便和钢铁厂闹翻也在所不惜。 “你……”徐文明气的浑身发抖。 “徐副厂长,咱们都是革命的同志,不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嘛,大家都先散散火气。” 钱正道适时的打了圆场,笑呵呵的道。 他的官场智慧远非徐文明、吴闯所能比,已经看的明白,市局里是铁了心要办徐大荣了,只不过以徐大荣打人的这点小事情借题发挥,事情躲不过去。 周诚军显然受到上面人的指示。 至于是谁盯上了钢铁厂,他不得而知,毕竟钢铁厂的这块蛋糕,想分润的人为数不少。 他浑然不知道,徐大荣再次被抓的根本原因是牵扯进了倒卖案,直接受到市局的高度重视,让市局看到撕裂钢铁厂铁桶阵的机会。 关于倒卖案这件事,也只有市局张四维、钢铁厂书记许东昌、周诚军、陆建和那神秘不知来历的领导和他的小助理知道。 或许等了解到刘常春被抓,深入之后才会反应过来吧,只可惜,蛰伏已久的许东昌,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钱正道又徐徐开口,语气温和:“周队长,来我们钢铁厂办案,市里的领导们,应该和我们钢铁厂通个气不是,你这样抓完人都不通告声,这让我们钢铁厂很难办啊!” “上面要求的,秉公行事,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周诚脸色缓和了些,但对于钱正道的试探,是半点口风不漏。 钱正道暗中咬牙,面容严肃的点点头,“我们理解,公安办案需要的就是个保密性嘛。” “不过你们办我们钢铁厂的案子,我们也有权力协同调查,不然向上面交代不了,”他可是只老狐狸,此路不通立马转换方向,“吴厂长,你既然是管厂里这方面事的,你就跟着周队长,好好的查一查!” 吴闯立即明白了意思,笔直站立,“好,我坚决配合周大队长调查案件!” 打算是想插手进案件,搞明白到底是哪位领导的指示,对方要求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有了目标,才能好好的谈谈,免得被动挨打。 “钱厂长,关于联合办案这件事,我决定不了,你可以联系张局长。”周诚断然回绝,把皮球踢给自己的老上司。 钱正道的脸色骤然阴沉,咬了咬牙:这是给脸不要脸了,自己已经明确表示条件可以谈! 他顿时也没有心思再和周诚军无谓的周旋下去,从牙关中蹦出一句:“那好,我会和张局长联系的,周队长远走不送!” 到底是没说拦车抢人,为了徐大荣这点小事和市局扯破脸不值得。 再说要是真办了,那就是地方上和钢铁厂矛盾扩大化,搞内部矛盾,从上到下双方都得吃瓜落,他作为领头人,处分警告跑不了,撸职也不是不可能。 “谢谢钱厂长理解。”周诚军道,钻进车内。 警笛声再次拉响,围观的钢铁厂职工家属们让开道路,齐齐的目送着警车离去,其中还有不少赶过来打算劫车的安保科职工,心情莫名复杂。 钢铁厂的领导们也没能拦住公安,以前哪有这样的场面,从来都是公安迁就钢铁厂的,市里只要涉及到钢铁厂的人和事,一句话就能转过来。 改革开放了这么多年,许多事情已经改了,工人老大哥的地位,也大不如从前。 也不知是谁喊了声“都散了”,吃瓜群众们纷纷醒悟,渐渐的散去,脸上的怅然慢慢的又变作兴奋,最起码以后好几天的谈资有了。 “钱厂长,你要救救我儿子啊!” 徐文明也知道儿子在被抓进去,摊上事大了,很难善了,只能求救自己的上司。 钱正道重重的叹了口气,脸上愁云未散,“老徐,回办公室说,讨论下办法,这次搞不好我们钢铁厂有大灾难了啊!” 他心中隐隐担忧,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次市局出手太过干净利落,快的来不及反应布局。 “你们先去办公室等我,我去趟许书记的办公室。” 走到半路,他忽然道,猛地想起来,要了解下一把手关于此事的态度。 虽然许东昌早已经被自己架空,但名义上还是钢铁厂权力最大的人,那个笑面虎,装弥勒佛已经太久了。 久到几乎所有人都忘了,钢铁厂真正的一把手是他而不是钱正道。 ------------ 第二十章 高层斗法 此刻,书记办公室内,许东昌挂断电话,面无表情地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老战友还是有点能力的嘛,周诚军那小伙子也不错,都能在钢铁厂里抢人。 徐大荣、刘常春那帮人已经被关进了市局。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手下正是一纸公告: “由于厂内个别人员与园林集团员工聚众斗殴,致人……经鹤城第一钢铁厂党委组织决定……撤销安保科科长刘方,调任装备科科长……开除安保科副科长徐大荣、科员刘剑、刘常春……钢铁厂宣传科。” 些许时间后,他皱起眉头:“出现在城南大道派出所的年轻人,到底是哪位领导的秘书?” 那个年轻人,才是这场事件的发起人。 一封似是而非却证据十足的信,就将逼到绝路的陆建以迅雷之势,抓到刘常春,再牵扯进徐大荣一干人等。 钢铁厂的内部倒卖案他早有耳闻。 不过里面都是一帮滑不溜手的老油子,几次想处理都没有抓到把柄,这一次他们和徐大荣那个草包蠢货合作,作茧自缚,终于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蓦然蹦出个人名,昨天刚刚从女儿口中说起的,陈江洋。 六年前,钢铁厂库房失火案死去的夫妻的儿子。 “唔,徐大荣就是因为陈江洋的烧烤摊子和张大棒子打架的。” 他喃喃自语,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过于巧合。 想了想后,给工农小学打了个电话,等了许久,才听到女儿的声音:“你有什么事吗?” 许东昌的脸瞬间笑的都起了褶子,“容容啊,在学校里还好吧,今天晚上回家吃饭,我做糖醋鱼给你吃!” “先说事吧,我晚上就不回去吃了。” “爸爸昨天给你帮了个小忙,你也帮爸爸件事。” 许东昌脸上的笑容垮了一半,顿了顿,“我想见见你的那位老同学,陈江洋,你帮个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 “办不到,他已经决定不在校门口摆摊了,如果我去找他的话,更不可能,他对我都很防备,更别说对你这种大人物了。” 挂断电话,许东昌久久不能回神。 到底是什么样的年轻人,居然对自己女儿都有防备之心?那小子是眼瞎吗?! 他到底又在戒备什么?! 陈江洋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落进了大人物的眼里,揣着剩下的半把花生,慢悠悠的回到家里,哼着小曲,兴致不错。 刚才的大戏他看的酣畅淋漓,大感痛快。 在钢铁厂里只手遮天的钱正道,终于栽了个跟头。 徐大荣被抓,这是对他的权威一次重大的打击,陈江洋很清楚失去权威的下场是什么,那是大厦崩塌的第一步。 接下来,将是钢铁厂和市局的对抗战。 他所要做的事情并只有两件:趁着双方权力的博弈,将安保科科长刘方送进去,再看清楚谁是真心打击钢铁厂的一方,挑选盟友。 客厅中,坐在沙发上的老舅神色恍惚,不可置信的问道:“洋洋,徐小厂长真的又被抓了?” 刚才那幕对他的震撼实在太大,老实巴交的老舅做梦都没想到,无法无天的刘大荣会被戴上手铐,被公安粗暴的塞进警车里,他的副厂长老爹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抓了,别指望他老子还能捞他出来,还有张大棒子那几个,这次也跑不掉。” 陈江洋剥着花生米,漫不经心的道。 老舅缓过神,长长地松了口气,嘟囔着:“真好,这世间终究还是恶有恶报。” 老舅的价值观还是那么的朴素,甚至说还有点天真的可爱,不过这样憨憨傻傻的舅舅,才是陈江洋心里最好的舅舅。 虽然陈江洋很操蛋的喜欢把比较幸苦的事情都推老舅做,自己偷懒。 自警察走了后,似乎家属楼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谈论刚刚发生的事情,陈江洋也特意的下去逛了圈,看看能不能听到点新鲜的情报。 槐树下的钢铁厂家属楼情报小组,正在热烈的讨论着徐大荣被抓的内幕,汇集八方消息,没啥新鲜的,陈江洋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听到上午刘常春被抓,也是因为参与了昨天徐大荣打人,他的眉头也不由轻轻一挑: 倒卖案的事情居然没流传开来? 他暗中提上心,似乎有人有意的把这潭水搅浑了,迷惑钢铁厂的视线。 是周诚军还是那位张局? 天色渐渐的黑了,各家各户里,都飘散出饭菜的香味。 晚上回家的姥爷显然早已经听到了钢铁厂的消息,显得特别的高兴,让姥姥多炒了和肉菜不说,还端上了瓶酒,居然是珍藏多年的五粮液。 “今天高兴,咱们爷三走一个!” 姥爷笑着道,给老舅和好外孙都倒了满满一大杯。 姥姥见状,嗔怪的瞪了姥爷眼:“你们爷俩喝就是了,别拉上小洋,他还是个孩子。” 这世上还有二十岁的孩子?陈江洋无语片刻。 “你个老娘们,懂什么?今天该是咱们家最高兴的一天,这杯酒,洋洋必须喝!”姥爷板着张脸,很执着让好外孙喝酒。 陈江洋终于意识到今天的姥爷很不对劲,似乎压在心里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个宣泄口,汹涌而出。 他郑重的点点头:“既然姥爷今天高兴,陪着喝点是应该的。” 酒味辛辣入喉,陈江洋感觉身体还没有适应酒精,头有些晕。 姥爷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短短时间内已经喝了三杯。 姥姥劝他不听,陈江芸劝他也不听,陈江洋劝他还是不听,只是闷头喝酒,喝着喝着,忽然老泪纵横。 “海潮和红柳,你在天上看到了吧,徐大荣,刘剑那两个小王八羔子都被抓了,”姥爷猛地哭了出声,“钢铁厂的天要变了,那些害死你们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哇!” 姥姥登时怔住了,呆呆的盯着姥爷,随后忍不住抹泪。 “啊,姥爷,我爸妈是被他们害死的?” 小妹差点跳了起来,水湾湾的大眼,顿时也红了。 “爹,你告诉我,害死海潮红柳的他们是谁,我他娘的这就去弄死他们!” 老舅腾地站起,双眸赤红,冲向厨房就要拿菜刀和人拼命,却被陈江洋伸手拉住。 陈江洋抿着嘴唇,尽量的克制自己的悲恸,眼神冰凉刺骨,格外的坚定,丝丝缕缕的杀意,从眼里溢出。 “别冲动,冲动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我保证,那些人一个都跑不掉,我说的,耶稣也保不住他们!” ------------ 第二十一章 许东昌的惊讶 次日清早的时候,陈江洋又一次把老舅丢在家里,出了门。 昨夜的事情,今早谁都默契的没提起。 就像是块大石头压在心里,什么时候那帮人倒了,这块石头才能挪开。 陈江洋骑着老舅的自行车,又来到了工农小学,骑着车在周围乱逛,遇到合适的店铺,就跑过进闲聊扯淡。 探一探有没有租出的想法,心里价位如何。 出乎意料的听到了张大棒子和那帮巡逻员被抓了的消息。 动手抓人的是西片的一个派出所,早上六点动的手,他的姐夫兼保护伞的陆建,对小舅子被抓居然熟视无睹。 “事情不太对啊!” 陈江洋从店里走了出来,眉头紧皱。 时间对不上,按照钢铁厂情报站的消息,徐文明是昨天睡醒后才开始活动的,若是徐文明方面的关系网,张大棒子最早应该是在上午才被抓。 “还有谁在昨夜中混乱出了手?”他忍不住喃喃出声。 倒是理解昨天为啥陆建相信自己的那封信,出手迅速抓捕刘常春,显然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严重的威胁,绝地反击。 “陈江洋!” 背后忽的传来声清脆而熟悉的声音。 陈江洋霍然转身,只见不远的地方,许容若推着自行车,笑意盈盈,明澈眸子中的光彩,明炽灼人。 这两日,钢铁厂的一系列的变故令人眼花缭绕,涉及到的人物鱼龙混杂,双方你来我往的斗争更是高深莫测。 没有人会注意到涉及其中的一个小人物,陈江洋。 许容若在爷爷和父亲复盘之后,感叹那位神秘领导抓机会之稳准狠,政治智慧高超时,蓦地想起了冷眼旁观自家烧烤摊被砸的陈江洋。 她才后知后觉,原来引发这一切的,都是陈江洋的手笔。 徐大荣和张大棒子干架,看似巧合,实则精心设计。 刘常春因走私案被抓,同样有意为之,她记得上学时听初中老同学说过,陈江洋高中时期经常被一个叫刘常春的痞子欺负。 老同学,你还真是优秀的让人惊讶啊!她心中暗忖。 “老同学,你说的有机会再见,就是一天后啊?” 陈江洋尴尬不已,本以为前天之后,两人再无交集,谁能想到为了老舅注定抛锚的爱情,又回到了工农小学? “这个点上班,迟到了吧?”陈江洋咧嘴笑了笑,生硬的转移话题。 “我下午才有课,现在去学校,已经是早到了。” 许容若并不在意,淡淡笑道,“倒是你今天怎么这早来这里了?” “烧烤摊摆不下去,”陈江洋表情平淡,“所以我决定,开个烧烤店,过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你开了店,一定要告诉我店在哪。” 许容若陡的想起了陈江洋让秦仲花欠下的人情,很想知道老同学将会用在哪里,未来的时间里,得好好的看看。 “一定,毕竟还要老同学你照顾生意。”陈江洋摆了摆手,目送老同学骑着蓝色的自行车,慢慢驶入学校中。 转过身,继续慢悠悠的在街上晃着,思绪已经飘远。 东走走,西瞧瞧,既要离小学不远,还要交通方便,来往人流较大,能选择的店面实际上很有限。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何翠红店的门口。 何翠红正倚在门框上嗑瓜子,见着陈江洋,眼睛顿时都亮了,心直口快:“小老弟,你摊子不是砸了么,怎么还来进货,还来的这么早?” 这位不起眼的年轻人,可是前几天这条街上最炙手可热的小摊主。 天天都要在她家买汽水,一次都是几十瓶,对她一直惨淡经营的小店来说,进账好几块的利润,可是大主顾。 “红姐,我和舅舅不准备摆摊了,准备在附近开个烧烤店。” 陈江洋停下了车,笑了笑,随口道。 倒是没指望红姐能把店铺租给他。 虽然这些天相处下来,并没有打探这位老板娘的家庭背景,但他不难判断,红姐不缺钱,开个店只是消遣时间。 何翠红问道:“找好店铺了么?” “有的不肯,有的太贵。”陈江洋摇了摇头。 问了几家店铺,人家要不舍不得自己的生意,要不就拼命的抬价,没个三百一个月不可能,四百五百往上走,认准他就是只挨宰的肥羊。 “谁让你能赚钱,支个摊差点把校门口的几个小摊贩干倒闭了都,不宰你宰谁?” 红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是啊!”陈江洋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那你准备一个月给多少?” “最多两百,押金一个月,交付一个月。” 陈江洋盘算了下手头的资金,给出了个答案。 两百块钱,已经不算低了,周围店铺的租金普遍在一百二三,若是在离学校远的街道,价钱还会杀的更低。 交了租金后,还要简单的装潢和布置桌子,算下来,手里的资金差不多全部花完,说不得还不够,还要摆上两天的摊子。 红姐闻言沉默了,似乎在抉择。 等陈江洋寒暄完准备走人的时候,忽然喊住了他。 “小老弟,你看姐这铺子你中意不?中意的话,就把这店租给你了,一个月给我一百就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件事!” “姐,什么事?”陈江洋皱了皱眉头。 “平日里姐没事的时候,会去店里坐坐,可能一待就是一整天,你可不能赶姐走!”红姐斩钉截铁的道。 陈江洋不由愕然。 没想到红姐的要求如此的怪异,却又无伤。 他本以为是索要股份分红之类,断然不可能答应,那是性价比最低的方案。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家烧烤店一天能赚多少钱。 “红姐,那我得先看看里面的环境合不合适。” 他走进去,简单的扫了眼小卖铺的内部结构。 店铺前铺面积并不大,差不多能摆五六张桌子,红姐指了指,他拉开帘子,没想到后面居然有个小卫生间和厨房,挺方便。 至于烧烤炉,可以摆在门外。 他满意的点点头,笑了,灿烂的像个没心机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姐,我可太满意了!” “至于你的要求,那叫什么话,用你的地儿,你自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给你发工资都行,正愁你要的租金太少了呢!” 有这么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坐镇,说不得生意都会提上一两成,他哪里还会嫌弃。 任何年头,在基层的美女都是稀缺资源。 “就你嘴贫,我要整天都在烧烤店里,你就偷着乐吧!”红姐没好气的骂了句。 ------------ 第二十二章 姥爷的心事 于是,店面的租赁就这么简单痛快的口头约定好了。 陈江洋也不停留,说下午和舅舅一起带钱过来,骑着自行车潇洒离去,蹬得飞快。 下午一点,陈江洋就和老舅一起出了门。 他第一次没有去挤公交,坐在了二八大杠的后座上,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 来到小卖铺的时候,红姐已经指挥着几人开始往外搬东西,腾空店铺。 雷厉风行的让陈江洋都不由惊诧:这还没给钱呐! “小老弟,带着你那实心眼的舅舅过来了啊!”红姐乐呵呵的打招呼。 老舅脸色微窘,傻憨憨的露出个笑容。 他们自然是认识的,这几天红姐没少在烧烤摊上买羊肉串,一来二去,算是比较熟了,而红姐,又是爽朗的性子。 “红姐你动作这么快,怕我长腿跑了么,”陈江洋打趣道,从兜里掏出两张准备好的合同,“这是合同,红姐你看看。” “要啥合同,姐相信你。”红姐接过,看都不看,刷刷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舅看的有些发愣,“要是我们坑你了怎么办?” “你就是个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主,你的外甥,那可是干大事的,还能瞧上我这点小钱?” 红姐白了他一眼,道。 老舅哑然,陈江洋则在心里暗暗赞许,红姐看似爽朗,大大咧咧,实际上看的很通透。 老舅讷讷的交递给红姐两张新版百块大钞。 红姐只是瞅了眼,都没看细看真假,就揣进了兜里,把钥匙递了过来。 不大会儿,小卖铺被搬空了,该拆的差不多,只剩上面后墙上一排壁挂柜子,以及啤酒和饮料留了下来,按照进货价给了红姐。 吃烧烤,不来点啤酒和饮料算是什么回事。 相比烧烤,卖啤酒的利润也不低,有些酒蒙子就着三串烧烤,能喝上一件啤酒,天知道胃是被烤串填饱还是被啤酒给撑饱了。 剩下那些货品也不知搬到哪里去了,是丢仓库还是卖给了别人,陈江洋没问。 他看着空荡荡的店铺,脑海中想象了下布局。 想了想,自己还要带着老舅淘换些桌椅回来,简单布置下,明后天就能开业,也不打算做点宣传。 现在都是草台班子,哪有后世那么讲究。 一家小而美的店在这个时代的鹤城里没个屁用,交通和通讯的限制,辐射范围是有限度的,想搞网红经济都搞不起来。 没有人愿意花上一两个小时,一块钱的路费,去吃两三块钱的烧烤。 再说想搞的好看,他也没那个钱也没时间。 当下也不在迟疑,和二舅去了附近的二手市场,挑了套厚实耐用的桌椅柜台,又买了黑板粉笔,以后写价格单用的。 再去离着不远的杂货店买了盘子,找人定制了个招牌,齐活。 桌椅运回来的时候,红姐还没走,靠在门框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怔怔出神。 空荡荡的店里多了一卷旧报纸和浆糊,旁边还立着个梯子。 陈江洋又有些意外地看了红姐一眼,没想到她心思居然细腻细致,和大大咧咧的性子真有点不符。 辛勤的劳动开始了。 老舅支着椅子,给墙上糊报纸,陈江洋就在下面打着下手,递报纸递浆糊。 直到天色渐黑,他同老舅回了家。 还没进家门,在楼道里遇到两位钢铁厂的员工,听到他们闲谈时的话题,惊得陈江洋踩空了台阶,差点摔下楼。 今天上午厂里领导开会,一直在会上当吉祥物的许书记突然和钱厂长吵了起来! 对于徐大荣殴打他人事件,许书记勃然大怒,拍着桌子说是破坏钢铁厂良好社会形象,必须严惩不贷,不单单把参与殴打的一干人等开除外,安保科科长难辞其咎,也要调离原岗位。 为此还掏出份公告,可钱厂长也不是吃素的,带着厂里所有的领导班子反对这个决定,两人拍桌子瞪眼。 最后会议不欢而散。 钱厂长不单单保下了徐大荣那帮人在厂里的身份,还提议给市里施加压力,尽快通过手续将徐大荣的案子转回到厂里处理。 开除的名单中,有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刘常春”。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江洋边嚼饭边消化着这个消息。 “现在可以确定,许东昌是浑水摸鱼的人。” 可只为了几个安保科的小虾米和钱正道翻脸,还没能压过对方,甚至引起对方的警惕,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暗中揣测许东昌的行为逻辑,有些想不通,除非…… 陡然而惊:除非他知道徐大荣因为走私案被抓! 这次翻脸,是迷惑,是麻痹,是拖延,是暗度陈仓,他的最终目标,还是安保科和那些参与走私案的钢铁厂中层领导! “也不知道市局的张局长能不能扛着压力,尽快的将徐大荣法办。” 走私案牵连甚广,涉及到人物众多,调查采证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必须先要把徐大荣摁死在市局。 这一夜,陈江洋彻夜未眠,整宿都在复盘。 他深知钱正道身后,是怎样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关系网。 是要按照原计划,打出秦仲花这张牌了。 第二天清早,他就爬起床去外面打个电话给秦仲花,约了中午,求她办件事儿。 回了家,开始琢磨起烧烤店的事情。 烧烤店只指望羊肉串这单一品类肯定是不行的,羊肉串再好,也会有吃腻的那天,必须增加烧烤品类,让食客自由挑选。 于是让老舅去菜市场买些蔬菜、肉类和一些海鲜回来,给出了个长长的产品名单。 “洋洋,这些东西真的能做成烤串儿?” 老舅脸色怀疑,猪肉鸭肉,鱿鱼螃蟹也就算了,那是肉,能串起来。 蔬菜里面居然还有韭菜,这玩意不是一烤就成了灰? 还有花甲生蚝,都带了壳,竹签子也串不动啊! “去吧,只要料够好,万物皆可烤,回来我教你怎么做。”陈江洋信誓旦旦。 等老舅提着各种东西回来,两人就扎进了厨房。 什么土豆青菜豆腐,加肉鸭肉猪肉,教会老舅通通做成能够烧烤的模样。 老舅忙了小半天,满头大汗才弄的差不多,怔怔的望着那些被串起来的蔬菜,对外甥的脑瓜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些蔬菜之类,通过分拣和串串后,看上去成了是能烧烤的样子。 “那些带壳的海鲜咋办?”他瞥了眼养在水里的花甲和生蚝。 “放在炉子上烤就行了。”陈江洋道,蓦地一拍脑袋,“你的烧烤架中间的间隙太大,要改小点,不然准掉下去!” ------------ 第二十三章 同秦仲花吃饭 看着老舅按照自己所教的,仔细地清洗分拣,串成串儿,陈江洋拿起桌上自行车的钥匙,放心了出了门。 “舅,我出去办点事儿,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市电视台在鹤城中心最繁华大街之一的人民大街上。 不同于钢铁厂所在城东,大街宽敞明阔,建筑高耸,风格留存着苏式粗犷风,还有不少地方的高楼正在建设。 来来往往的路人,穿着打扮,要比钢铁厂那片地时髦得多。 路上虽然还是自行车占据多数,但已经有不少的摩托车,偶尔还有昂贵的桑塔纳和虎头奔飞驰而过。 陈江洋在电视台的门口守着秦仲花下班。 不多时,秦仲花下了班,一身的米色长裙明艳动人。 “小陈,多等了吧,姐请你吃饭。” 她道,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巍峨的大楼。 那是国营大饭店,整个鹤城最高消费的地方之一,以前专门招待领导和洋人的,近些年才对普通老百姓开放。 “秦姐,不用了。”陈江洋摇了摇头,就近找了家小餐馆。 饭至半旬,陈江洋才悠悠的开了口: “秦姐,前两天我的烧烤摊被砸的事情你也知道,这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听说张大棒子不是被抓了起来么?” 秦仲花抬起头,迷惑不解。 这件事她还是听小学门口的大爷说的,当时她忍不住拍手叫快,儿子更是乐得蹦的三尺高。 “张大棒子虽然是解决了,但有个比张大棒子贪婪十倍,也凶狠十倍的人,就是我们钢铁厂里的徐大荣,我们走到哪里摆摊,都摆脱不了他的。” 他苦着张脸,神色忧郁的点了根香烟。 将徐大荣如何嚣张跋扈,贪婪成性,欺压良善的事迹娓娓道来。 没有夸大,只是平述,就已经足够。 秦仲花俏脸铁青,有所波澜谈不上壮阔的胸脯,愤怒地上下起伏。 他父亲是电视台台长,母亲是银行行长,属于鹤城阶级金字塔顶端那群人。虽然工作原因,接触过不少地方社会阴暗面,可像徐大荣那样的人渣败类,也是头次听说。 “徐大荣张口就要每月两千块的保护费,给不起,就要我舅舅的一条腿。” “他现在虽然已经被抓起来,但以徐副厂长的能量,他会很快的出来,到时候对我家的勒索,可能就要翻倍。” “欺人太甚!”秦仲花终于忍不住拍桌而起。 紧咬银牙:“小陈这事你不用管了,我保证那个人渣不敢再骚扰你们!” 陈江洋神色一松,卸下了块大石头。 虽然前世就差不多从前夫哥的嘴中,知道她的性格,笃定会帮忙。 不过不到靴子落地,犹未可知。 秦仲花没有在体制的大染缸里被黑色所浸染,还保持着正义感和同情心,以及媒体人该拥有的最基本素质,难得。 他忧心忡忡的提醒道:“秦姐,我听说徐副厂长已经到处找人了。” “放心吧,最迟三天,姐就让他进牢房。” 秦仲花宽慰道,作为电视台的主持人,自然有能力也有手段,让徐大荣钉死在耻辱柱上。 她没吃完饭,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临了的时候,陈江洋向她说了在工农小学附近开店的事儿,说明天差不多就能开张,又可以继续给她带孩子。 出了小饭馆,陈江洋抬起头直视烈阳。 心情莫名的复杂,许久后,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骑着二八大杠往回赶。 没急着回家,又去了烧烤店那里,昨天说好了取招牌的。 等挂完招牌再回钢铁厂,天色已黑。 “我和洋洋的烧烤店,明天正式开张!” 晚饭上,老舅喜气洋洋的宣布这个消息时,家里人都是懵的。 “有才,你前两天才说准备开店的,怎么这么快地就找好了?” 姥姥一脸的怀疑,小妹在旁边小鸡啄米式点头。 毕竟听说谁家开店不都是最起码筹备十天半个月的,而自家开店,怎么说开就开了,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姥爷也不放心,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就他那熊样,匆匆忙忙的就开店,是不是被人给骗了? 最后决定,让姥姥明天请假,跟着去看一眼。 陈江洋是和姥姥坐摩的去店铺的,嘉陵70,经典的红黑涂装,价格也贵的离谱,就这么小段的路,要两块钱。 姥姥还抱怨浪费这个钱。 可陈江洋可不敢让姥姥跟着自己挤公交,虽然便宜,但花甲老人在壮汉横行车厢里的画面,想想都觉得恐怖如斯。 老舅则骑着自行车,载着大包小包的往工农小学赶。 红姐还没来,陈江洋掏出钥匙,打开了店门,看的姥姥一愣一愣的,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大对劲。 “姥姥,你进来看看,提提意见。” 陈江洋笑着道,折身去厨房里烧水。 姥姥找了个凳子坐下,环顾眼,地儿不大,收拾的倒是挺干净,的确是像个开店的样子,心里也就安定了下来。 “好啊,有才最不争气,可也是混出头了,不用在外面风风雨雨的跑,也不担心别人砸摊了。” 姥姥忍不住感叹,这日子过下去,真的有点盼头。 端着水杯走出来的陈江洋扯了扯嘴角:“现在家里就缺舅妈了。” “洋洋你说的没错,等这个月店里赚到了钱,就给有才相一个。” 姥姥怔了怔,随后认同的重重点头,低头掐指,估计已经在盘算十里八街的哪家的姑娘口风好,性子好,屁股大能生养。 不多时,舅舅也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 舅甥俩开始忙碌起来,摆炉子,擦桌子,将烧烤食材按品种分类,注意保湿保水,在黑板上写上各品类的价格,基本都是陈江洋动嘴皮子,老舅跑腿干活,忙的团团转。 姥姥想插手帮忙,老舅和陈江洋都没让,只好观看。 看了好会儿,她终于意识到进门时,感觉的不对劲在什么地方了:眼前好外孙,分明才是这店铺的老板啊! “什么烧烤摊,什么烧烤店,洋洋你说,是不是都是你的主意?” “嗯,这些天我一直跟着舅舅后面帮忙。” 陈江洋很果断的承认了,毕竟姥姥性子软,也好说话,说了也没事。 要是在姥爷面前这么光棍,姥爷可真是不管什么好外孙的,你敢干个体户放弃前途无量的大学生,他就敢抄起笤帚开揍。 姥姥重重的叹道:“嗐,怪不得,有才哪有这个脑子!” ------------ 第二十四章 烧烤店选址 老舅在旁边憨憨的笑着,笑容间还有些许骄傲。 他是没开店的脑子,可是自己外甥的本事,又有哪家的小崽子能比得上? 姥姥怔怔的凝视着陈江洋,忽然之间,觉得以前只知道啃书本的外孙开了窍,长大了,有本事了。 想到这里,她又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洋洋,你总不能和你舅舅一直搞个体户啊,念书考大学的事情怎么办?” “明年六月才高考,时间早着呢。” 陈江洋含糊的道,没有把话说死。 姥姥默然,心里还是有了疙瘩。她还老到还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能看出来外孙的心思早不在学习上了。 但又不敢重说,家里爷孙三个,都是属牛的,一个比一个倔。 临近快放学的时候,陈江洋和老舅都站在了店外。 两人就是现成的活招牌,这几天不少的食客都认识这两张脸,惊诧这两位开了店之余,道一声“恭喜”,来上几串满足食欲。 可看到黑板上琳琅满目的烤串种类,齐齐发出老舅同款惊呼: “啊?蔬菜这玩意也能烤着吃?” “鸭肉猪肉,啧,怎么还有花甲生蚝,那玩意有壳,能串起来吗?” 人类永远对新鲜事物都有着探索的欲望。 陈江洋和老舅能够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只要黑板上有的,都能给你烤出来,至于熟到什么程度,两人都是第一次尝试,没个把握度。 反正洗的很干净,也都是新鲜的,吃了没毒。 更重要的是,食客同样也是第一次尝试,图个新鲜劲,尝不出什么好歹。 陈江洋顺便给他们推荐啤酒,“烧烤就啤酒,越喝越有。” “没有啤酒的烧烤,吃起来是没有灵魂的。”话术一套一套的。 老雪、天湖,两种品牌,任你挑选。 在陈江洋的挑唆和推荐下,食客们忍不住来上瓶试试味道,也许是陈江洋煽动性话的影响,感觉挺像那么回事。 实际上这是并不是胡诌,有科学根据的,烧烤性辣火大还油腻,啤酒清凉解火,两者口感互补,相辅相成,到后世就形成了惯例。 没过多久,孩子们也放学了。 乌泱乌泱的半大孩子涌进了店里,手中的零花钱有限,但选择变多了,手里的毛票止不住的往陈江洋的手里塞。 小胖墩何家俊是跟着许容若一起过来的。 这两天陈江洋不在,都是许容若给秦主持人带娃。 “老同学,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陈江洋笑着问道。 许容若没说原因,只是抬头看了眼招牌,笑容明媚:“有才烧烤店,取名来自《将进酒》?” “不是,我没那么俗气,”陈江洋神情很严肃地道,“是我老舅的名字。” “嗯,真不俗气。” 许容若说着,“噗嗤”的笑出声,没想到老同学还会冷幽默。 “哇,小大叔,你真的没骗我,有土豆烤串!” 身边的小胖墩已经盯着黑板夸张的叫了起来。 “我要吃猪肉串,鸡翅膀,烤生蚝,烤豆腐,烤土豆,烤海带!” “小胖子,你报那么多菜名也是白搭,你妈没给那么多钱,”陈江洋瞥了眼口水流了一地的小胖墩,“舅,给他上十串烤土豆。” “我不要只吃烤土豆,十串也就五毛钱钱,还有一块五毛钱钱应该由我自由支配!” 小胖墩不服的嚷嚷起来。 “九串,你再多句废话,就少一串。”陈江洋笑眯眯的威胁道。 小胖墩脸色一垮,撅着嘴不情不愿的答应,他可知道这小大叔心狠着呢! “他还是孩子嘛,洋洋别管太多了。”老舅瓮声瓮气的劝了句。 陈江洋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可是为自己舅舅注定折戟的爱情操碎了心,自己的白脸往死里演,小胖墩被压的死死的,对老舅的好感那会是与日俱增。 许容若盯着那块黑板价格表,眸光明亮如炬,看了很久。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一种巨大勇气的创新,干这种事,要么是疯子是傻子,要么就是对市场有着绝对的判断力,从店里坐满的人来看,陈江洋显然是后者。 她幽幽的瞥了老同学眼,有种敲开他脑壳儿看看的冲动。 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子,既能布下个大局,把比他背景人脉深厚几十倍的徐大荣和张大棒子关进去,还能想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烧烤品类。 报了串自己想尝试的菜名,才道:“老同学,就这些,两种口味都要,哦,上次的汽水也来上一瓶。” 说完,带着小胖墩走进店里,寻了张桌子坐下,等着烧烤做好。 坐在柜台后的姥姥,自许容若出现后,目光就没从她的身上下来过。 “唔,洋洋要是不念大学的话,差不多也该结婚了,这女娃生的俊俏,性子看上去也挺好,还是洋洋的老同学,得明儿打听打听是谁家的丫头。” 姥姥想的很长远,甚至连退休之后的规划都想好了。 许容若自然察觉到柜台上老婆婆的窥伺,不过这样的目光,校里校外,从很多长辈的眼中看过,并不为意。 只要不故作热络的上来搭话就行。 新鲜出炉的烤串送上了她的桌子。 旁边的小胖墩,也看到盘子里的烤土豆中,多了几串羊肉串、鸡翅膀,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谢谢老大叔!” 老舅的笑容憨厚,又从怀里掏出瓶汽水,放到小胖墩桌上,这才匆匆忙忙跑到烧烤炉前,继续翻串了。 这一切,陈江洋浑然没当看见。 没过多久,秦仲花骑着小木兰来到工农小学门口,远远的就看到在家店铺前翻弄烧烤的两人。 她骑到近处将车子停下,拿出前车筐里的一个大红色中国结,笑着道:“恭喜小陈和黄大哥开店,祝你们生意红红火火。” 老舅顿时手足无措:“这……这,怎么好意思。” 陈江洋倒是大大方方的接过,想着明天钉个钉挂起来,秦仲花给了他个眼神。 陈江洋立即会意,让老舅先管阵摊子,走了出去。 烧烤店里的许容若骤然扭头,目视两人的离开,她有种直觉,老同学接触秦主持人的目的已经揭晓了,就在前昨两天。 “老同学,明天又有人要倒霉了吧,徐大荣肯定第一个。”她喃喃自语,双眸明亮的发光。 ------------ 第二十五章 烧烤店开业 幽深无人的小巷中,秦仲花看着陈江洋年轻的面庞,心中为这位年轻人的身世感到同情。 昨天她查了下陈江洋的背景。 六年前钢铁厂失火案闹的挺大,上了鹤城市的报纸,电视台里的老人还采访过,有人对这丧子失母的一家人印象很深。 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做通了台长的工作,已经决定把徐大荣违法乱纪的事情,搬上节目作为典型批斗,明天就会去钢铁厂采风。” “谢谢秦姐。”陈江洋由衷的道谢,还鞠了个躬。 这是为秦仲花肯帮忙,也是对她职业态度的敬佩,更有对把她卷进这个是非漩涡的愧疚。 “小陈,姐可受不起,受不起。” 秦仲花吓了一大跳,连忙把陈江洋托起身。 “好好和你舅舅做生意,以后有什么宣扬民风的栏目,我会把你们店铺报上去,好做个广告。” “嗯,先谢了秦姐,到时候再说。”陈江洋道。 心里根本没有将自家烧烤店出现在电视台的想法。 他和秦仲花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既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秦仲花的保护。 “秦姐,明天你们去钢铁厂的时候,可以提前给许书记打个招呼,或许许书记会支持你们的。” 快出小巷的时候,陈江洋忽地开口提醒了句。 秦仲花脚步一滞,她的官场智慧还没修炼到陈江洋的层次,没多想,觉得很有道理的点了点头:“好的。” 回到店里,秦仲花带着小胖墩走了。 许容若也打了个招呼后告辞,她还要回学校取车。 七点的时候,客人们走的差不多,一家三人关起门,洗完盘子打扫好卫生,把炉子搬进店里,算了下账。 营业额比前几天上涨没多少,利润却增加了三成,差不多有一百七八的样子,惊得老舅目瞪口呆。 姥姥老脸上的皱纹笑的都舒展开了,也有些激动。 她今天可是很直观的看到了自家烧烤店的火爆情况,吃饭的人比赶集还热闹。要不是能吃的卖的差不多,不然这店能摆到晚上十点去,那得赚多少钱? 她都有退休来店里帮忙的心思了。 “怎么吃的东西便宜了,反而我们赚的钱更多了?” 老舅忍不住问道,他的脑子想不明白。 “成本减效问题,相比价格昂贵的羊肉串,卖其他的更便宜但成本也更低,土豆串卖五分,这玩意成本还不到五厘,相比肉羊串的两倍利润,利润对比是几倍。”陈江洋解释道。 实际上,单论烧烤而言,营收是比前些天要低,差别的那份,是不少顾客买了啤酒。 后世某些无良商家,关于削减成本已经到了道德败坏的程度,鸡肉鸭肉猪肉,添加科技和狠活,摇身一变成了羊肉牛肉,价格翻了几番,不是资深老饕还分辨不出来。 相比后世,这个年代的商人思维还是比较单纯的,当然,没有那些科技与狠活的条件,是其中重要元素。 远不能以时代来低估人类的贪婪。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陈江洋依然和姥姥在路口等了辆摩的回家。 “洋洋,今天来店里的,你的同学那个女娃叫啥名字?” “她今年多大了,在哪工作的?” “家里成员的情况怎么样?结婚了没有?” 刚刚坐稳,姥姥就迫不及待的来了个夺命三连问。 陈江洋无语半晌,他可对许容若没啥想法,许容若对他应该也是同样的态度。 “我的好姥姥,你还是琢磨老舅去吧!人家姑娘结婚了,娃都有俩。” 他不想姥姥刨根问底,直接给了个最狠的答案。 “咦,瞧那女娃的身段,不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啊!” 姥姥偃鼓旗息,嘴里还止不住的嘀咕琢磨,心里直叹可惜:那么好看的女娃儿,怎么就结婚了呢,洋洋下手晚了啊! 陈江洋抬头看着星空,在微凉的夏风中思考着后续的布局。 猛地想起来,听情报站的大妈大婶们提过一嘴,说刘方的老婆在煤炭厂曾在上班,前两年下海开了个小店铺,铺子生意不错,赚不少钱呢,还在市里买了外国佬盖的商品房呢! 问道:“姥姥,听说刘方的老婆搞个体户去了?” “是啊,钢铁厂刘科长的老婆当时搞个体户,别人都笑话她不要铁饭碗,现在赚到了钱,那些人可都羡慕得紧。” “姥姥你帮忙问问,刘方他老婆的店在什么地方。”陈江洋道,姥姥在煤炭厂里人缘好,比直接向钢铁厂的情报站打探要安全许多。 毕竟都在钢铁厂里,刘剑和他还有点仇,突然打探的话,那些疑心重还爱瞎揣测的大妈大婶,少不得会多想。 “行,明天我帮你问问。” 姥姥倒是没那么多的想法,也不知道那天在家里堵门砸老舅的摊子,也有刘方儿子刘剑的一份。 老舅从来没跟姥爷姥姥说过烧烤摊两次被砸的事情,也没谈过之前在钢铁厂门口摆摊所受的那些委屈,展现在姥爷姥姥面前的,永远是那张憨憨的笑脸。 直到现在,姥姥姥爷还以为徐大荣单纯因为惹祸,和外面小流氓打架才被抓。 回到家,姥爷和小妹特意的等着人到齐才开饭。 饭桌上,姥姥谈起今日见闻。 絮絮叨叨,零零碎碎,最后又让老舅把身上的钱掏出来给姥爷看。 姥爷老脸都红润了起来:“有才终于混出头了啊!” 这位老人的思想古板老旧,路边摊赚再多钱,他还是认为那是和旧社会走街串巷的货郎没啥区别,卖力气赚吆喝,天生低人一等。 能有个店面,那就截然不同,是正正道道的商人,是国家鼓励的个体户,为改革开放添砖加瓦,为先富带后富起模范作用。 老舅脸都听红了,这可是姥爷不知道多少天来第一次夸他。 姥爷只是看了眼陈江洋,陈江洋头都没抬的吃饭。 “舅舅,等周末放假了,我也要去你的烧烤店瞧瞧!”小妹嚷嚷道。 这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临近饭了,姥爷再一次问陈江洋:“洋洋,这几天恢复了差不多吧?明天我就给王老师打电话。” 陈江洋还没回答呢,反倒是姥姥瞪了姥爷一眼,口气嗔怪。 ------------ 第二十六章 姥姥的想法 “洋洋可是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瘦成啥样了,身体才好起来七八天,你就催着他上学,复读那么大的压力,再承受不住怎么办?” “就是就是,现在高一的学习我都难受死了,别说哥哥复读了!” 小妹在一旁附和道。 陈江洋有些愕然,没想到姥姥居然会帮自己说话,至于小妹,那丫头鬼精鬼精的,早已经知道自己搞个体户了。 姥爷被堵的哑口无言,暂时放下了心思。 好嘛,现在全家上下统一战线,就剩姥爷还被蒙在鼓里。 吃饭完,陈江洋躺在床上想着明天的事情,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九点时候,他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 不少人在楼下吆喝着“去看看”,一群闲下来的职工家属,往着厂区那边涌,老舅也在楼下转圈圈,估计想着要不要凑热闹去。 他眉头舒展,猜到是电视台人来了。 慢吞吞的下了楼,随意地问了位住在南边楼的位大爷。 “陈家的小子,嘿!你不知道这次电视台来了好几个人,说是几十号人给电视台写了举报信,都是告徐小厂长那帮人的状!” “就在厂区大楼那边,现场还有十几个人现场告状,那么大的摄像机拍着,啧啧,这次徐小厂长出名喽,没坐个十年牢甭想出来!谁让他平时作恶的,该!” 陈江洋“嗯”了声,拧着眉头揣测背后的博弈。 “哎,陈家小子,你家以前也被徐小厂长欺负的挺惨,要不要去电视台那里告状啊?” 他摇了摇头,笑道:“三爷,我等会还要帮忙老舅弄些烧烤的事儿,想看那个热闹也没时间啊!” “舅,回家,这个热闹我们不用去凑!” 他走到老舅的身边,拍了拍老舅的肩膀道,老舅也想去举报的心思不难猜出。 房间里,陈江洋幽幽的点了根香烟,远眺厂区方向,微微出神。 许东昌许书记绝对是合格甚至出色的官僚。 隐忍,潜伏,示弱,暗中蛰伏,积蓄力量。 在两天之前,陈江洋甚至都没能从神通广大的钢铁厂情报站里听到过他的消息。 一有机会,就是雷霆出手,短短时间里就让十几人不畏惧徐副厂长在厂里的威势,敢站出来现场举报控诉徐大荣。 恐怕此时的钱厂长都心惊肉跳吧! “刘方要倒了,安保科以后归许书记管了。” 他重重的吐了口烟云,十分的笃定。 等到下午准备出门去烧烤店的时候,厂区那边的消息传来,和他判断的一分不差。 在电视台人员走后,厂里面领导们紧急开了会,会上昨天那份被打压下去的公告,再度提及而且全票通过。 钱正道和徐文明都明白,徐大荣天怒人怨,引发了社会舆论,想保都保不住,只能丢下弃车保帅。 “市电视台怎么突然把我儿子打成了典型,还要上栏目,钱厂长,你可知道是谁的关系?” 徐文明打破脑袋也没能想明白,本来上面的领导都已经答应好自己,尽快让市局放人,没想到这时候市电视台居然掺和了进来。 钱正道摇了摇头,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已经砸了一个茶杯,但远远不能平息他的愤怒,相比损失刘大荣,他更在意安保科科长的位置。 刘方因为管理不当被撸到装备科担任副科长,新的安保科科长,是许东昌力荐的位车间里默默无名的小组长,叫做沈超。 他在钢铁厂的权威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挑战,更是自己的权力范围被许东昌那个老狐狸撕开了裂口。 “我打电话问问。”他许久后,才道。 不过注定是查不出来的,领导的权势再大,问到电视台台长秦峰的头上,秦峰最多只会道歉,是对局面判断失误造成的情况。 秦台长不可能会把女儿给卖了求自己的官位安稳。 “钱厂长,求你让领导不要大荣上节目,不然播出来,大荣是要被公审的啊!” 徐文明哀求道,这两天家里的婆娘闹的厉害,儿子要被公审的话,保证要闹上吊。 同样疑惑的还有许东昌。 坐在办公室里的许书记满脑瓜子的迷惑,昨晚秦台长打来的电话让他意识到,有另外一股力量,同样盯住了徐大荣一帮人,甚至图谋更大。 “难不成,又是那位神秘的领导再次出手了?” 他点燃香烟,烟云后的眸子,明暗不定。 或许他自己都是对方的棋子,涉及到的对弈是在更高一个层面上。 局面愈发的复杂,他觉得自己也好,钱正道也好,就像池塘里的鱼,有个不明身份的垂钓者,守着池塘边上,没有鱼饵,只有抄网。 和陈江洋一同出门的老舅,听到徐大荣被开除的消息,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 配上一口烟熏黄牙,和没扒皮的香蕉差别也不大。 还特意的跑到厂区看了公示栏里的公告,回来后走路都是飘的,逢人就散烟,比数钞票时还要开心。 陈江洋赶到烧烤店的时候,红姐居然在店里。 懒洋洋坐在柜台后嗑瓜子,看到陈江洋出现,懒散的脸上终于活动起来。 “小老弟,怎么现在才来?” “小学五点放学,现在才三点多,来得已经够早了。” 陈江洋奇怪的看了红姐一眼。 “中午的时候,就开始有人问有没有烧烤可吃,到你进门,打发了有十几波。” 红姐翻了个白眼:“我就没见挣钱有你们舅甥俩这么懒的,四点半营业,七点多关门。” 陈江洋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因为他见过更懒的,就是眼前的这位大姐。 等老舅扛着各种烧烤食材来到店里,慢慢的就开始忙碌起来。 陈江洋和老舅守着烧烤炉,又是收钱又是干活,忙里忙外,连抽根烟的时间都没有。 红姐倒像是真正的老板,在柜台后坐着,要么嗑瓜子,要么和客人聊天,只是替客人拿啤酒饮料的时候动下身子。 “老同学。”许容若的打招呼一如既往。 身后跟着怂眉耷眼的小胖墩儿。 陈江洋脸上有些笑意,“今天我请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老舅陡得抬起头,诧异的看了眼自己的外甥,又瞅了瞅许容若。 他记得这是除了烧烤摊第一天营业外,外甥第二次请这位漂亮像是港台明星一样的女同学,忍不住咧嘴笑。 ------------ 第二十七章 电视台来钢铁厂 许容若沉默片刻,粲然一笑:“好啊!” 聪慧如她,怎能不明白陈江洋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也知道这顿烧烤其实就是隐晦的表达对她父亲的感谢,感谢他的父亲开除了徐大荣那帮人。 或许……还感谢调离了刘方? 陈江洋若是听到她的心声,估计能当场蹦出三尺高。 自己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就是不让人发现是他在暗中搅动风云,可这一切,居然被她看了个底掉,毫无秘密可言! 徐大荣就值一顿烧烤,真抠,我们现在可是盟友哇!许容若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可也清楚真正感谢的人应该是自己,没有这位不显山露水的同学说动秦主持人,引入电视台打得钱正道一干人措手不及,碍眼的父亲也不会趁机把安保科换上自己的人。 她毫不客气的点了一大堆东西,两个人的分量还要多,偏肉食类,还要了两瓶汽水。 “反正你有钱,顺便把何家俊小同学一起请了吧,昨天看到他盯着我的鸡翅膀都快馋哭了。” “我没有!”小胖墩忍不住反驳,“那是口水,是我身体对鸡翅产生的自然反应!” 陈江洋扯了扯嘴角,以为她就是字面的意思,也没多想。 老舅也笑了。 “哈哈哈哈!”红姐笑的很夸张,身体后仰,“这小胖子真有意思,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些怪话。” 两人钻进了店里,烤好后,老舅不出例外的又多塞了点吃的。 小胖墩吃的满嘴是油,开心的不得了,这大概是烧烤摊出摊以来吃的最多的一次,汽水更是吨吨吨的往肚子里灌。 不过今天秦仲花没来,接他回家的是他的舅舅,秦仲恺。 二十五岁模样,骑着辆本田王,一身的牛仔装,相貌和秦仲花有四五分相似,潇洒帅气,在来来往往工薪打扮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老舅和许多路人一样,直勾勾的盯着那辆本田王,满眼的羡慕。 两万四一辆的摩托车,在这年代堪比后世的保时捷,整个鹤城市都没有多少辆,而且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陈江洋只是多看了本田王几眼,若有所思。 搞走私的,最喜欢这种价格昂贵又紧俏的货物,利润巨大。 不过也没多问,秦仲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进了门,拎着小胖子就走了,看起来这对舅甥平日里的关系并不太好。 “啧,小老弟,你得抓紧时间努力赚钱,争取也买辆本田王开开。” 红姐从街道的尽头收回目光,笑着打趣道。 陈江洋笑的很爽朗,“那就争取让我舅舅开上吧!” 营业差不多到了七点,陈江洋赶完人,和老舅去了厨房洗盘子。 “两个大男人洗啥盘子,说出去不怕丢人?” 红姐撇了撇嘴,很豪气的把两人推到一边,撸起袖子就开始洗,挺熟练,陈江洋眼尖,看到她的手上有老茧,像是经常干家务活的。 “哎哎,大妹子,这咋行,我来我来,我在家就做饭洗碗,熟的很!” 老舅连忙的抢活干,毕竟人家是房东,租金便宜不说还让人家免费干活,天下间哪有这么王八蛋的道理。 陈江洋倒是很光棍的站在一边,没继续洗的打算,默默的观察红姐。 他想起来红姐六点多的时候,点了不少的烧烤,显然是当做晚饭了,按照之前的了解,从生活规律上判断,猜的没错的话,红姐应该是独居。 想必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猜测如此,他也没兴趣问人家的家庭状况,那样不礼貌也很八卦,而且关系熟了,不问也自然会说。 扫了眼,“是时候买个冰柜了。” 不然天天剩下的零零碎碎,还要往回搬,麻烦不说,也不太卫生。 正好也可以去探探市场。 老舅和红姐争抢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洗。 陈江洋很干脆的当起了甩手掌柜,点了根香烟,跑去柜台借着昏暗的灯光开始算账。 窗外夜色渐浓,又渐渐的重绽光明。 从菜市场买完菜回来的老舅,手里头多了一把新锁,陈江洋正好洗完脸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新锁愣了愣。 “舅,怎么好端端的买把新锁?”不由好奇问道。 老舅忙着把钥匙分成几份,忧心忡忡。 “听楼上的黄婶婶说,昨天下午开始,厂里面多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外来人,问东问西的。” “来我们家属楼这片的,报了安保科,人抓着了,查下了是良家人,但黄婶婶说,贼没得手前,都是良家人,这不再上把锁保险点。” 陈江洋听完怔怔良久,想通其中环节后。 顿时忍俊不禁,“舅,不用上新锁,那几个不是贼。” “真不是?”老舅迟疑。 那些人都是查倒卖案的公安啊。陈江洋心道。 搞不好还是刑警,伪装经验丰富,结果被群老头子老太太给逮了,说出去都能笑死人。 不过话说起来,老头老太们可不简单。 那可是经历过抓敌特的,警惕心强,一双眼睛毒辣无比,周围邻里的十张脸能认出九张半,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来了生人可不像窜进羊圈里的牛,一眼就能逮出来。 后世的朝阳群众屡破间谍案,只能说传承未断。 下午去烧烤店的时候,新锁到底还是没用上。 “市局的人就要动手了,这个案子,想必会震动鹤城吧。” 公交车上,快要被挤成人干的陈江洋将现在的局面复盘一番后,再次笃定,目光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上飘过,森冷。 那个巨大而精密的利益集团上的一块砖,已经被他彻底的敲碎,想补上这块砖,太难。 红姐和昨天一样,早早的在烧烤店里等着。 正百般聊奈的嗑瓜子,见陈江洋进来,“红星炒货,老牌子味道不错”,顺手抓了把给他。 “嘿,有点傻子瓜子那味了,”陈江洋接过,扫了眼壁挂的货架,“红姐,啤酒饮料你从哪里进货的?我明天去趟个补货。” “还是我去吧,批发市场那边挺复杂的,老弟你太年轻,那些老滑头准摆你一道,到时候货拉回来,你给钱就是了。” “嗯,也行。”陈江洋点点头。 虽然不怕和那些人批发商打交道,但能省事就省事。 红姐也没多说其他的,又扭头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怔怔出神,好像能这样看一辈子,也看不厌。 ------------ 第二十八章 陈容若的猜测 五点。陈江洋看见孩子们刚刚放学,秦仲花就带着小胖子过来,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饶是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秦主持人的脸色不太好,心情很低落。 “家俊,你点些吃的,我和你陈叔叔有些话要谈。” 她对着小胖墩说道,目光飘向不远处的小巷子,“小陈,走吧。” 陈江洋默然的跟上她的脚步。 此时非常理解她的心情,那种面对强权的无奈,绝望,乃至愤怒。 “不好意思,小陈,我们准备给徐大荣办的节目被台长否决了,说是上面领导的意思,为了维护和钢铁厂的兄弟关系,以免造成不良社会影响。” 秦仲花很自责愧疚,非常详细的和陈江洋说出里面的门道。 她目光飘忽,不敢直视陈江洋的眼睛,生怕从这位饱受欺凌的小兄弟眼里看到失望。 陈江洋非常平静的笑了,笑容灿烂而开朗。 “我知道啊,如果没有上面人的保护,为啥徐大荣敢在钢铁厂横行这么多年?为啥徐文明一路高升到了现在的位置?” “啊?你真的不怪姐没给你办成这件事?” 秦仲花愣住了,可看到陈江洋的脸上笑容,却觉得是对自己,对自己职业莫大的讽刺。 她骤然涨红了脸,桃花眸中闪烁着坚毅的神采:“小陈,这件事我豁出去也给你办了!” “我在播节目的时候,插播条紧急新闻,到时候让播放员放出去,哪怕我工作不要了,也要让徐大荣那个人渣败类,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们电视栏目,应该是人民的咽喉,而不是某些领导的捂盖子的工具!” 这大段话,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关里蹦出来的。 陈江洋愕然,笑容收敛,心神巨震。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秦仲花会为了弥补他的失望,为了维护正义,为了公道,更为了她职业自有的那束光明。 拼上前途,也要将徐大荣的罪行公之于众。 蓦地笑了,完完全全卸下心防的笑容,“姐,你就安安静静的看着吧,不出五天,徐大荣的事情就会水落石出,判刑不少于十年。” 秦仲花茫然不解,更是深深怀疑:“小陈,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再说如果没有出现这种事,姐你再出手也不迟。” 陈江洋声音醇和,有种镇定人心的感染力:“姐,你所做的一切,其实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秦仲花凝视着陈江洋,久久不能回神。 她并不能完全理解陈江洋话里的意思,他这一刻,似乎和这阵子相处以来,所认识了解的那个开朗爱笑心善又人畜无害的年轻人完全不同。 身上有股很奇特的气质,她看不明白,也看不清楚,不过情绪倒是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走吧,姐。”陈江洋说了声,转身向着巷子外走去,秦仲花点点头,很自然的跟在他的身后,慢吞吞的走着。 他忽的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姐,我昨天见到你的弟弟,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啊?我弟啊,他在百货大楼工作,采购部门的副经理呢!”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能方便说下吗?” “秦仲恺。” 陈江洋闻言脚步一顿。 新远百货大楼,走私案的走私产品分销地点之一。 秦仲恺这名字,出现在主犯之一的供词里,因爆发不可协调的矛盾,被杀害于九十年代初,当时对外宣称出去采购时携款潜逃。 蓦然转身,“姐,尽你一切可能,让你弟弟从百货大楼离职,越快越好!” 秦仲花看着陈江洋神情极其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眼神中满是真诚,不由的相信了他。 惶惶问道:“百货大楼有什么问题?” “抱歉,我不能说的详细,”陈江洋摇摇头,“只能告诉你,和钢铁厂涉及的事情有关。” “啊?”秦仲花惊呼出声。 她通过徐大荣这件事,深刻的了解到钢铁厂里面的水有多深,对钢铁厂的戒备更是深入骨子里。 “我这就赶回家,让仲恺赶紧辞了那份工作,他应该还没来得及赶火车。” 慌慌张张的小跑着回到烧烤店,拽着还在胡吃海塞的小胖墩就走,红色的小木兰风一般的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陈江洋目送她远去,点了根香烟,长长的吐了口烟云。 刚才听到“秦仲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他有种以秦仲恺设局,打掉百货大楼这条走私物品销赃渠道的想法,不过转瞬,断然被放弃。 “没有秦仲恺,也会有其他人的。” 他面向落日余晖,轻声自言自语,实际上却明白,这样的机会绝无仅有。 走私案从八十年代初期到九十年代中期国企改制,时间长达十几年,最后还是因为原本的钢铁厂主任被捕,才意外暴露出来。 可以想象是何等严密的组织,秦仲恺,是他们极少露出来的破绽。 回到店里,继续忙碌起来,收钱翻串。 忙碌中,老舅不时的扭头看向外甥,憋了好会儿,才忍不住问了句:“洋洋,秦主持人突然找你,说什么事?” 涉及到秦主持人的事情,问问还是比较好。 “哦,小胖子考砸了,他妈说熊孩子比较怕我,让我管管。”陈江洋随口扯了个理由,满嘴的胡说八道。 老舅点点头,也不质疑。 憨憨的笑了起来,“洋洋,你脑子灵光,想个好办法把孩子学习搞上去。” 浑然不知道,这才开学半个月,小胖墩又是小学生,哪里来的考试? “小胖子喜欢吃,那就利用吃的来设定激励计划,先砍掉他一半的零食,给他布置额外作业。” 陈江洋几乎不假思索的给出了个办法,“完成作业有奖,考试考好了有奖,没完成就扣,考试没考好也扣,奖的少扣的多,总之,让他觉得学习好就有甜头,学得不好就没吃的。” 这套来自后世狼性公司的奖惩规则,让在国营钢铁厂上班十来年的老舅惊得目瞪口呆。 迟疑良久,“洋洋,这是不是太狠了点?” “趁他还是个孩子,狠狠的教育吧。”陈江洋幽幽道。 不会儿,穿着身天蓝色连衣裙,束着高高单马尾辫儿的许容若来到摊子前,清丽的面容惹的路人侧目。 “老同学,早!”她眼角含笑地盯着陈江洋的脸。 幸灾乐祸地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情绪,只不过很失望的只看到了隐藏疏离的标准笑容。 ------------ 第二十九章 最好的安排 “豆腐两串、海带一串,鸡翅膀一串……” 许容若一边递着钱,心里腹诽不已:老同学,你可真不意外,似乎早料到了吧? 电视台的栏目被压了下去,看似是一场挫败,挽救了徐大荣的名声,可对事件的核心点有半分影响吗?没有! 徐大荣该坐牢还是会坐牢,刘方也回不到安保科科长的位置上,反而分散了钱正道的注意力,徒费资源。 真想听听你的全盘计划啊!她心中暗叹,甚至隐隐有参与其中的想法。 倒也知道,如果提了,以老同学的戒备心,恐怕不会说也就罢了,还会毫不犹豫的远远躲开自己,连关掉门店换地方开的事,也是能干出来的。 “一共一块三毛。”陈江洋伸出了手。 许容若接过找回来的零钱,俏目瞟了眼陈江洋,款款走进了店里。 陈江洋回头深深的看了眼她的靓影,眉头皱了皱,思索一番后,摇了摇头。 这姑娘,这几天往店里跑的越来越勤快,若说是照顾老同学的生意,可当初作为同学时,她是那般的清冷而绝世,两人连三句话都没有说到。 “或许烧烤摊被砸,引起了许东昌的关注,让他女儿多多观察自己?” 他心中暗暗揣测,只有这个理由比较合理。 毕竟以许东昌的视角来看,自己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说不得值得更多的惊喜。 可他心里,却没有半点通过许容若,接触许东昌的想法。 虽然在处理徐大荣和刘方的问题上,是和许容若的父亲的利益一致的。 陈江洋天然的对官僚不太信任。 政客这种生物,是屁股下的位置决定思维,取舍最为果断,触及到他的利益时,保证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可不想成为许东昌手里的刀。 陈江洋醒来的格外的早,推开卧室门时,老舅刚准备出去买菜。 他道:“舅,我出去办点事,可能晚上才回来,今天的店你一个人看着,有搞不定的事情,找红姐帮忙。” 老舅有些诧异,有些独自面对开店的惶恐:“让翠红妹子帮忙不太好吧,我也……” 话还没说完,就见外甥摆摆手,匆忙的推门而出。 刘方老婆在怀长街经营着一家杂货铺子,叫做“荣光百货店”,离着钢铁厂挺远,坐电车的话,十多站的距离。 姥姥昨夜提起的时候,还很疑惑,为何要选这么远的地方开个店,周围连个熟人都没有,陈江洋自然清楚这是刘方的聪明之处。 离熟人越远越隐蔽也越安全。 怀远街旁边就是铁老大的家属区,算得上繁华,同一条街上,就有四五家杂货铺子,可见竞争力之激烈。 正是上班时间,长街上人流熙攘,早点摊子五六家,香味弥漫,氤氲雾气中,吆喝声不断。 陈江洋买了几个包子揣在手里,离着杂货铺不远的白桦树下停下脚步。 树下几位拖着木制板车的力夫正在等着生意,手里攥着几个黄乎乎的窝窝头,玉米粉加白面蒸出来的,冷了以后能当石头使的不说还难吃。 见到有来客,一拥着上前:“小兄弟,我体格壮,能拉四百斤的货!” “小兄弟,我这价钱低,有啥话都好说!” 陈江洋抱歉的笑了笑:“我不是过来找人干活的,是想到附近租家铺子,来探探情况。” 看着眼前一张张朴素黝黑的脸,他倒是想起了后世某位著名运动品牌的老总,最初就是拉板车的,从拉板车的苦力至数亿身家,绝无仅有。 他掏出阿诗玛,散了一圈。 原本失望散开的板爷们,脸上重新的展现了笑容,小心翼翼的将香烟收了起来,塞进小熊烟的盒子里,舍不得抽。 陈江洋先问了下这条街的生意怎么样。 其实不用问的,只是合理的引出接下来的事。 得到回答后,指了指不远处的“荣光杂货铺”问道:“我看那家店位置较好,生意怎么样?” “那家店啊,卖得贼儿贵,谁家去她家买东西谁傻逼!” “老板娘那张脸,看谁都像看乡巴佬,我去她家买过一次,可不想再去第二次!” 陈江洋心中明了。 刘方参与走私案,这些年肯定捞了不少钱,乍然暴富,瞧不上小钱,更瞧不起贫苦大众。 开店只不过是让参与走私中的分赃,光明正大地花出去而已,比如那套商品房,现在楼市可不便宜,少说也有两万。 这年头的楼市不及后世那般的夸张,但也是狂飙突进的时期,直至在南边的岛上高层悍然动手,这才有了沉寂的十年。 两万块钱的巨款,刘方夫妻俩加起来一年两三千的工资,需要不吃不喝的奋斗十年。比起后世眼花缭乱的手段,这只能说还没深度改革,用的都是这种低级漏洞百出的手段,只要查起来全身都是窟窿。 “各位大哥,能不能借个地方,让我在这待一天?我需要观察下这条街的客流量。” 陈江洋又道,再次散了圈香烟。 贫苦出身的板爷们倒是很热情,不单单同意,还纷纷愿意让出自己板车给他坐。 陈江洋于是就在板车上坐了整整一天。 中间还去了趟荣光杂货铺,买了几瓶饮料,见了刘方老婆一面。 刘方老婆体型富态,不过拉长着一张脸,这几天正为儿子被抓的事情愁白了头发,看谁都像欠她两百块似的,卖的东西足足比工农小学附近的铺子高出近两成。 “这家店没赔出去,只能说刘方捞得够多。” 陈江洋心生感叹,按照他的计算,这店铺每个月少说都要亏出去两三百。 等到刘方老婆关门歇业,他才跟着离开怀长街。 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八点钟。 一家人在沙发上看着牡丹黑白电视机里放的《末代皇帝》,除了心不在焉的老舅,其他人看的津津有味。 陈江洋端着饭碗,默默的在沙发扶手上坐下。 黑白显示屏里的陈老师不到三十岁,风华正茂,演技已经成熟,出演的溥仪温文尔雅又坎坷流离,惹人同情又令人心生愤恨。 “卖国贼,日本人的走狗,民族败类!”姥爷指着电视机大骂道。 正放着溥仪来到天津日租界,准备北上投奔日本人的情节,陈老师将溥仪身上那股顽固不灵,天真幻想的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怪不得就此一战成名。”陈江洋嘟囔了句。 一年后,陈老师凭借《末代皇帝》精彩出演,横扫金鹰、飞天两座大奖,成为八十九十年代内地电视剧最具代表性的演员之一。 ------------ 第三十章 秦仲花的决断 陈江洋吃完饭,回到卧室准备写信。 不料老舅推开门走了进来,往着床上一坐,老脸悲苦地挤作一团。 “舅,店里发生了什么事?” 陈江洋皱着眉头,问道,自家老舅的心思都摆在脸上,想藏都藏不住。 老舅看了他眼,忧心忡忡:“今天下午来了个顾客,翠红大妹子说那人不对劲,肯定是冲着店来的,回来要跟你说说这情况。” “老舅你仔细描述那人到店里干了什么?” “那人点的东西不多,到店里就东张西望,还跟其他人聊天,差不多聊了一个多小时。” 老舅迟疑片刻,担心道,“是不是那群小流氓地痞又来收什么保护费的?洋洋,这次可不能让他们把店砸了啊!” 陈江洋顿时有些头疼。 老舅还是太老实,察言观色的能力半点没有,全都是无用信息,说了等于白说。 只好宽慰道:“我明天去看看吧,放心,真要是要钱,这次肯定会交钱保店的。” “真的?”老舅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将信将疑。 他可真怕了,上一次虽然张大棒子莫名其妙的和徐大荣打架,两帮人都关进了派出所,但回想起来仍然心悸不已。 自己和外甥都是平头百姓,拿什么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斗? 能花钱买平安就花钱买平安吧! “真的,舅你还不相信你外甥吗?”陈江洋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那就好。洋洋,你好好休息,我去找芸芸问些事。” 老舅长长地松了口气,起身推了门,走了出去。 陈江洋的目光在老舅的身上收回,沉默片刻,最终无奈的低声叹息。 毫无疑问,张大棒子的事情还会有下一次的,这是监督权的缺失造成的必然,不过这次,只要对方的要求不过分,大可以花钱消灾。 他不想把多余的精力耗费在少许钱财上面,这也是从后世带过来的典型的商人思维,想要经营好产业,必然对某些潜规则予以宽容和接受。 良久后,方才收敛心思,拿起钢笔开始写信,写得很慢却很详细。 陈江洋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刚进烧烤店的门。 他一眼就认出那位不对劲的顾客。 约莫三十来岁,个头不高,穿着绿色的的确良衬衫,小眼睛塌鼻梁,微微佝偻着腰,缩着肩膀,看上去就透着社会底层商贩的狡黠和精明。 陈江洋瞬间就猜出这家伙的目的,大概率是同行来学习经验,或者说,搞合作的,目的不纯。 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男人叫陆大富,离着工农小学不过两里外的街上经营着家烧烤店。 这些时日来,陆大富夫妻经营的烧烤店的生意日渐下滑,前两天问了个许久不来的顾客才知道,工农小学这边忽然多了家同行,味道杠杠的不说,蔬菜海鲜也能烤。 这才昨天过来打探情况。 不来不要紧,一来可就吓了一大跳,烧烤串儿多,那酱料更是没见过,指不定从哪搞来的新品种。 这要不是不把酱料哪里搞到的探出来,自己的店哪有什么活路? 陆大富靠在柜台上,目光止不住的往厨房那边瞟。 一边热络的道:“大妹子,你家男人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做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啊,得赚钱,抓紧时间赚钱,没什么东西比钱更好了!” 红姐正眼都不瞧他,甚至都懒得反驳,一脸的嫌弃和不耐烦。 昨天这瘪犊子玩意儿还想往厨房里钻,被她当场拎了出来,没想到脸皮够厚,今天还敢舔着脸早早蹲在店里守着。 她看了眼陈江洋,脸上露出了笑意:“小老弟,你来了啊!” “嗯,红姐,昨天去办了点私人事情。” 陈江洋点点头,扫了眼柜台上补满的饮料和啤酒,“辛苦红姐,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啐!谁稀罕你的一顿饭!”红姐没好气的道。 两人自顾的聊着,把陆大富当做空气。 陆大富有些恼火,精光小眼瞅着陈江洋,不爽的扬声道:“你谁啊,没看到我和老板娘正在聊天吗,你插什么嘴?” 陈江洋斜过去眼,眼神疑惑怪异。 这家伙看上去挺精明的,怎么干起事来像是缺了个脑子? 红姐见状,忍不住畅快的大声笑了起来,“他是这家店主事的老板,黄有才是他的舅舅!” “啊?”陆大富登时傻了眼。 恨不得当场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她妈的谁能想到,就这二十来岁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竟然是主事的,自己所求的事情就捏在他的手里?! 立马换了张笑脸,谄媚的如同冲着人讨食的狗。 “哎呀呀,真看不出来,我这狗眼真看不出来!小老板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啊!” 陈江洋的脸色很漠然,心里有点儿不喜欢这太过圆滑市侩的男人。 不过也是明白的,要钱不要脸才是大部分商人的底色,没有钱难挣屎难吃的觉悟,平淡度日不难,想做大做强,绝无可能。 看着眼前的脸,心里忽的生出了个快速赚钱的想法。 “大哥贵姓,”他递了根香烟过去,语气平和的道,“等我舅舅过来,咱们谈谈?” “小兄弟太客气了,免贵姓陆,名大富。” 男人鞠身受宠若惊的接过香烟,侧身让了个位置。 等陈江洋坐好后,他才坐到陈江洋的对面。 几次忍不住开口说话,可见到面前小伙子神色漠然,有种生人勿近的威严,心生几分的畏惧,先忍了。 旁观的红姐暗暗称奇,抓了把瓜子。 能把陆大富这狗皮膏药压的不敢说话,啧啧,陈老弟还真是不简单! 静静等待了一阵,老舅才骑着自行车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在店门口停好车,转过身子就要把自行车后的烧烤串儿卸下。 “黄大哥,你可终于来了,快坐下,小老板正要等你一起谈大事呢!” 陆大富迫不及待地跑出店,拉着老舅往店里拽。 言语中热络,明显比对陈江洋少了许多,甚至还有几分颐指气使的意味。 见到这幕的陈江洋,对他的观感又下降一分,暗中摇头,姓陆的实在是太看人下碟,不过没从脸上表现出来,仍然平静如水。 老舅任由陆荣发拽着,满脸懵逼。 搞不懂这翠红妹子都讨厌的家伙,怎么和外甥谈上事儿了?有什么事外甥自己决定就好了,关我什么事? 陈江洋等老舅坐好,点了根香烟,身子微微前倾,那张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陆老板,你是想问我们店里的烤酱是哪里买的吧?” ------------ 第三十一章 荣光杂货店 “啊,小兄弟,我不是……” 陆大富不禁一怔,有些被人认出来的尴尬,慌忙辩解道。 陈江洋吐了口烟云,摆摆手,截断了他的话。 “明人不说暗话,这店里烧烤特色,什么东西都能学,你昨天也都见到了,差不多也能学会。可就是独特的烧烤酱学不到,也不瞒你,这烧烤酱是我舅舅研究出来的,别的地方买不到。” 话音刚落,老舅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家外甥。 刚想说话,被外甥淡淡的横过来眼,缩了缩头,话又堵了回去。 这才想起来,在搞烧烤摊的时候,外甥就让他顶了发明酱料的事情。 陆大富更是惊愕莫名,感觉自己就像扒光了一样,赤条条的站在面前的年轻人的身前。 陆大富的出现,比陈江洋预料中的要早,甚至还要早许多。 随着自家烧烤店的火爆,“万物皆可烤”的烧烤理念得到了认可后,迟早会流传出去,引来跟风和模仿者,而作为烧烤核心的两种烤酱,自然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商人的敏锐程度。” 陈江洋暗自叹道,原本的预料中,最起码也需要半个月时间来发酵和扩散口碑,才被其他同行关注。 陆大富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最终停在老舅的身上。 小眼睛中炙热,比亲爹还要亲,让老舅感觉身上爬满了毛毛虫,一万个不自在。 “黄大哥你也是知道小弟我的,十里八街出了名的敞亮人。” 陆大富顿了顿,眼角的余光都不去看陈江洋,掏出包熊猫烟塞进老舅的手里,伸出三根手指,“为了不让黄大哥你吃亏,我花三百块钱,买了大哥的酱料配方!” 陈江洋冷笑了声,这是把老舅当傻子。 “你个王八犊子,瞪大你的狗眼,瞧瞧这店一天有多少人,能赚多少钱!三百块钱,你在打发叫花子?” 红姐越过柜台,吐掉瓜子壳,直接张嘴就骂。 陆大富脸皮着实厚,没有半点的尴尬,反而犹豫斟酌良久后,方才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报出个数字。 “五百!黄大哥,这是我能出的最高价了,就一份配方,其实也值不了那么多钱。” 老舅眼神茫然,实在是没能想到外甥捣鼓出来的配方居然能值五百块,都够半年的房租了。 “洋洋,还是你来说卖不卖吧。”他迟疑片刻,道。 关于五百块的大事,他可拿不出主意,更何况配料更是外甥捣鼓出来的。 陈江洋这才收起懒散的姿态,坐正了身子,幽幽目光在陆大富的身上流转几圈,愈发冷漠,平平淡淡的道:“陆老板,别演戏了,直接出个底价吧!” 陆大富看了陈江洋又看,心眼活泛起来,最终咬了咬牙,“八百!小兄弟,这已经是我们这行最高的价了!” “慢走,不送。”陈江洋语气平淡,没有了任何谈下去的兴趣。 这家伙直到现在还在算计,那不是精明,而是贪婪。 他不介意甚至很喜欢和精明的人打交道,如果陆大富仅仅只是精明,他还会合作搞个最低几万块钱的生意,但贪婪这种品性让他敬而远之。 陆大富听到这话,呆愣当场。 就见陈江洋起身走到店外,开始卸车上的烤串,整个过程不曾看过他一眼。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才真正的果决心狠。看了眼还犹豫着赶不赶人的老舅,记起昨天食客们对他的评价,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噗通”一声,当场给老舅跪下了。 “黄大哥,我可以出一千块!一千块!你要是不把配方卖给我,我的烧烤店也开不下去了,我老婆和五岁的娃该怎么办啊!” 他抱着老舅的大腿干嚎。 老舅吓了一跳,看到三十岁的男人哭得撕心裂肺的,眼睛一酸,心也软了下来。 “陆兄弟,你先起来,这事情可以……” “舅,让他哭,有本事就等到客人来了,还在那里哭!” 陈江洋的脸色越来越冷。 算计他可以,但算计到实心眼的老舅头上,那可实在不能忍,冷冰冰的丢下一句:“陆老板,难道你到现在还没认识清楚这配方的价值?!” 陆大富听出了陈江洋话语中的意思,愕然抬头: 你就是想占便宜,真当别人都是傻子? 知道已经撕破脸再无可能,当即也不嚎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阴沉着脸,压着满肚子的愤懑和怨恨,头也不回的大步迈出店门。 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看得老舅一愣一愣的。 “小老弟,要不是你,今天黄大哥保准会被这滑头低价骗走了配方。” 看了场大戏的红姐幽幽的道。 见陈江洋沉默,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又好奇地问了句:“如果陆大富真的刚开始给够了钱,你会卖给他酱料配方?” “不会,但会让他赚到价值酱料配方十几倍的钱。” 陈江洋淡淡道,若有深意的看了眼红姐,“红姐,要不我们合作?” 红姐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将鬓发捋到耳后,扭头看向人来人往的长街,怅然叹息一声:“钱再多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够用就好了。” 对怎么赚到几万块钱,她都没有半点好奇心。 陈江洋默然,个人价值观不同,也不强求。 就像是老舅,前世的自己纵然那般的有钱,可老舅还是守着那个烧烤摊子风里来雨里去,给再多钱,他也只是默默存到银行里,从来不花。 “红姐,我给你开工资吧!” 他忽然半认真半开玩笑的道。 今天的事情让他意识到,烧烤店虽小,但麻烦事一点儿也不会少。 自己以后不在店里的情况会越来越多,是时候该找个能够镇住场面的人帮助老舅了,不然以老舅淳朴本性,被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红姐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才开张几天,赚了几个钱就想当资本家了,想剥削你红姐,门都没有!” 红姐回嘴笑骂,其实早已经在干店里的事情了。 “那行,月底给你发工资,每月两百,分红……算了,这店太小有个屁的分红,等店扩张了再说,以后收钱算账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陈江洋道,给出了个并不高的待遇。 红姐垂眼思考良久,也不知想起什么,低声叹了口气,没有推辞,“行吧,我就没事帮你照看下店。” 她并不缺钱,也不看重这两百块钱,她只是想待在这店里,多看看烟火气,也多感受感受,人气。 ------------ 第三十二章 未来的竞争对手 秦仲花接孩子放学的时候,使了个眼色,支着陈江洋又去了不远处幽暗的小巷子里。 说她弟弟去了南方,说是处理百货大楼的采购问题,打电话提及关于离职的事情,言语中很抵触,要等出差完了当面再说。 “姐,你弟弟要是不答应,可以让他来找我。” 陈江洋表情郑重,必须尽一切可能让秦仲恺远离百货大楼。 秦仲花点点头,又多问了句,“小陈,徐大荣的事情到底什么时候出结果?” 只要一天没见到徐大荣受到法律的严惩,她的内心一天都不安宁,工作的时候,几次都萌生揭露徐大荣种种恶迹的冲动。 “快了,就这两天。”陈江洋笃定道。 今天上午混在大妈中听了会儿,说是从昨天开始,片区派出所搞什么“治安强化”,夜里总有那么几位公安在厂区附近游荡。 他几乎是瞬间就猜出了真正的答案。 这是打着“治安强化”的幌子,已经在钢铁厂外围摸排查点,要将倒卖案抓个人赃并获。 回来的时候,秦仲花准备带何家俊回家。 不料老舅却拦住了她,支支吾吾的道,“秦主持人,能不能等会儿才回去,我有些事情,要跟你和何家俊说说。” 话还没说完,整张脸已经涨红,眼神更是飘忽躲闪,不敢去看秦仲花的脸。 秦仲花满脸疑惑。 店里用牙签挑着花甲的许容若扭头投过来眼。 她很好奇陈江洋的舅舅会和秦仲花说些什么,是不是和刚才陈江洋和秦仲花躲开人谈的事情有关。 “舅,是不是小妹那丫头捣鼓好了那套方案?”陈江洋反应很快,猜出了事实。 他太了解自家的舅舅,没有正事,绝对都没胆量和秦主持人多说上两句话。 前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老舅就问了陈江洋,但惫懒的家伙嫌麻烦,提了大纲,就让老舅去找了很单纯善良的小妹解决,效率倒是挺快,才一天就出了结果。 见舅舅点头,他才笑着向秦仲花解释:“这两天我舅舅担心何家俊的问题,就想了个提高学习的办法,姐,要不听听?” 秦仲花不免意外,心中涌起暖意。 孩子的教育问题是她的心病,没想到小陈连这问题都关心,倒是没猜到这只是陈江洋为了圆谎随口一句,顺手给小胖子挖了个大坑。 六点多的时候,烧烤店就特意早关了门。 许容若没走,红姐在柜台上算账,陈江洋抓了把红姐买的瓜子,倚在柜台边上,准备听听小妹的水平靠不靠谱。 “老同学,给我点。”许容若忽的朝陈江洋伸出手。 陈江洋递了把瓜子给她,眼中有所深意。 老舅收拾好烧烤炉子后,拿衣角擦干净满是油渍的手,走到小胖墩和秦仲花的身前,紧张的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叠好的纸。 “何家俊同学的学习激励计划,经多方调查,何家俊同学学习成绩……” 老舅展开纸,磕磕绊绊的开始读。 陈江洋摇了摇头,小妹怕不是从姥爷偶尔带回家印刷厂公告的灵感,稿子官气太重。 听着听着,眉头就挑了起来,饶有兴致。 小妹可真够损的,方案复杂的堪比后世某些公司的计算薪水的公式,条条道道十几项,十分复杂,总而言之就是坚决贯彻自己提供的大纲思想,大惩小赏,绝不让何家俊多占一分便宜。 小胖墩听到老舅结结巴巴的说完,小脸煞白,顿时就激发了反抗意识。 觉得之前人极好的老大叔,现在也很不好了。 “我何家俊,就算不吃烧烤,就算以后不进这个门,我也不要这个学习计划!” 秦仲花却是对这个计划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不说能提高学习成绩,就那些条条框框的,绝对能遏制儿子胡吃海塞,甚至于都有把方案作用到家里吃饭上面的想法。 她瞪了眼儿子:“好好听话!” “我不听我不听,听了我之后啥都吃不到了,你们就是省钱,想方设法的虐待我!” 小胖墩可不管,扯着嗓子嚷嚷着。 看到小胖子不情不愿,老舅一时间手足无措。 秦仲花准备温言相劝,这时陈江洋冷冷的看了小胖墩一眼,吓得他一缩脑袋。 “你要想好了,你妈现在可不给你零花钱,没了钱也就没地方可去,要不接受这个方案,要不就老老实实的在烧烤店里看着别人吃。” 将小胖墩拿捏的死死的。 小胖墩瘪瘪嘴,不敢反驳。 在老舅读方案时,一直垂眸倾听思考的许容若抬起头,目光定在陈江洋的身上,俏目中光彩流转,明炙耀人。 老同学,你可又让我意外了一次啊! 她心里暗暗吐槽:这份规划是参照西方自由世界的公司行政管理的吧,严谨缜密,没有深刻的了解可办不到。但万恶资本家的剥削也没这么狠啊! 想着,轻声出口:“秦主持人,课外作业的事情,由我来布置考核吧!” 她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幸灾乐祸,还有几分的恶趣味,笑容如春光般的明媚动人。 陈江洋都有片刻失神,这一刻的她,不同以往,像是身上包裹着那种遗世于人间的那股淡然感,全然褪去。 没想到她看别人热闹耍起心眼来,也是倍儿蔫坏,和别的姑娘也并无不同。他摇摇头,哑然失笑。 坐在柜台后的红姐早已经磕起了瓜子,笑的十分爽朗,还带着艳羡和失落。 “你们倒是像一家人,联手整治熊孩子,可真有意思!” 老舅顿时红了脸,嘴巴咧得比西瓜还大。 “红姐你现在可不是房东了。”陈江洋笑着回道。 许容若捕捉到了老同学话里的另外层意思,偏过脑袋看了眼认识了几天,却没有交谈过一句的红姐,若有所思。 等众人散去的时候,除了小胖墩,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笑容。 小胖墩的哭丧着脸,感觉这是自己的人生中经历的最黑暗的一天,小许老师给让自己抄十遍的《登鹳雀楼》,十遍! 那得是多少字?明天上课前还要检查,不然明天下午只能吃两串烤西兰花! 接下来的日子,烧烤店似乎忽然热闹了起来。 红姐负责收帐算账,晚上的时候还会洗碗拖地,真是把自己当成了烧烤店的员工了。 许容若每天带着小胖墩过来,报出小胖墩应该吃的东西,秦仲花接了孩子也不着急回家,反而放下电视台主持人的身份,帮忙端盘子接待。 ------------ 第三十三章 新员工红姐 只有小胖墩儿最惨,为了明天的伙食刻苦奋斗,丢掉了快乐的童年,直接在店里边吃东西边写课外作业,吃的动作还不敢太大。 卷面不整洁,是要扣明天伙食的。 “都是群坏人啊!”小胖墩每每哀嚎,每每想撂担子反抗,但每每吃的比谁都香。 白天的时候,陈江洋上午几乎准时准点的出现在大槐树下,这些天下来,他倒是摸清了钢铁厂情报站小组成员的身份。 饶是陈江洋,也不禁暗暗心惊:“钢铁厂在她们面前,还真没有秘密可言。” 魏大娘的女儿是厂子里秘书处的,何大婶的女婿是副主任,楚阿姨可不得了,她是从主任的位置退下来…… 这些天混熟了,大妈大婶们可喜欢他了。 谁不喜欢一个愿意听着自己滔滔不绝、还不插嘴质疑,同时听完后一脸震惊的年轻帅小伙呢? 情绪价值拉满,情报员的工作人员都从陈江洋的身上提取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这两天厂里没发生什么大事,听说的都是闲言碎语,什么徐文明、刘方还在为儿子的事情东奔西跑,什么炼钢区那边又出了事故。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书记许东昌和钱厂长杠上了,天天都要为厂里的事情开会,开会的时候,少不得拍桌子瞪眼吐唾沫的,听说还互相扔茶杯撸袖子干仗哩—— 陈江洋觉得这是夸大的话,书记厂长,又不是街头流氓,干不出这么没品的事。 不过钱正道和许东昌的关系势如水火,肯定错不了,挺好。 “以许东昌的政治智慧,应该会适当展露锋芒,等着倒卖案水落石出,而不是疯狗一样追着钱正道咬。” 对许东昌的做法,他倒是有些不解,不过也无从得知答案,情报员的工作能力再强,也介入不到那个层次。 这日深夜,熟睡中的陈江洋,忽的被一阵急促刺耳的警笛声惊醒。 他陡的从床上爬起,披上件外套就匆匆冲向了阳台,远远的就看见三四辆警车,七八辆三拐子冲进了钢铁厂大门。 他立马折身回到客厅,从桌子上抄起手电筒就往外跑。 “洋洋,发生了什么事?” 舅舅睡眼惺忪的走出卧室,问道。 身后姥爷、姥姥和小妹也走出房间,神情惘然。 “公安进来抓人,”陈江洋回头看了眼,“和徐大荣涉及到的倒卖国家资产有关。” “啊,什么倒卖国有资产?徐大荣不是因为打架才被抓的吗?这次事情可闹大了!” 老舅还没反应过来,姥爷先出口发问。 姜还是老的辣,姥爷工作这么多年,立马就抓住了重点,打架斗殴那是社会治安的小事,倒卖国家资产,那可是铁定的要蹲号子。 姥姥茫然,小妹懵懵的点点头。 他们谁也不知道徐大荣怎么好端端的,就和倒卖案扯上关系了? “回来再说,你们就好好的睡一觉,明天早上醒来什么都知道了!” 陈江洋没做解释,这件事情太复杂,一时半会的也解释不清,箭步走出家门,还不忘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可没下楼几步,老舅就匆忙追了上来,不放心他一个人黑灯瞎火走夜路,怕出什么事。 整个家属楼也亮灯无数,无数厂里职工纷纷下了楼,脚步匆匆的往着厂区那边赶,边走边穿衣服。 打着手电筒,路上交头接耳,打探消息。但谁也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啥大事,大半夜的居然有这么多公安进了厂子里。 乱晃的手电筒强光,刺破了黑暗。 陈江洋赶到钢铁厂大门口的时候,安保室里几个安保科的人员已经被控制了起来,老实的在地上抱着头蹲成一排。 排头的哥们鼻子流着血,显然是因为反抗被打了顿。 负责看守的是两名年轻的公安,眼神中杀气凛然。 他们的制服和普通公安略有不同,手中端着不是五四式大黑星,赫然是五六冲,安保科的胆敢有不轨举动,他们就敢当场开枪! “武警大队!”陈江洋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看那一身的杀气,搞不好还是八五大裁军转业过来的。 从车子上跳下来的便衣刑警大队队员,市局从各个派出所抽调的公安,已经在厂区门口完成了简单的集结。 在周诚军的一声“行动”的劲喝声中,分作几队,在各有两名武警压阵的情况下,各自散开,行动迅速的扑向厂区和家属楼,按照照片名单抓人,封存仓库。 蛮熊壮汉周诚军的身边,静静的站着位身材不显的中年人,稍远的地方又站着几个人。 中年人一身警服,气态威严,只是离着太远,看不清他的脸。 稍远的那几人身着便装,倒是看不出什么身份。 此时的钢铁厂门口,已经围了近百号的员工和家属,几位钢铁厂情报小组的成员皆在其中,而且处于最前排,眼睛里的光亮连手电筒强光都无法比拟。 厂子里惊天动地的大事,她们必须是要冲在第一线收集情报的,反正也是离退人员,不担心耽误明天上班的问题。 还有更多人正往这边赶,脚步声细碎嘈杂,明炽的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乱舞。 人群中,陈江洋眯着眼睛,多看了中年人几眼。 猜的没错的话,应该就是市局的张局,张四维。 今晚上将会看到张局和钱正道的对抗,隐隐有些期待钱正道听到倒卖案是由徐大荣牵扯出来的消息,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他掏了掏口袋,没发现瓜子,倒是摸出包阿诗玛来。 递给旁边的老舅一根,点上,深深的吸了口,又缓缓吐出烟云。 “这是到底要抓多少人啊!” 一向对此反应迟钝的老舅,接过香烟的手都在颤抖,都看出来今晚要发生震动整个钢铁厂的大事。 突地,在人群中扫视的周诚军目光定住,一声厉喝:“邓志强!” 箭步冲进人群中,在众目睽睽中,直接把一个脸色大变准备掉头逃跑的男人摁在地上,熟练的掏出挂在腰间的手铐,背手铐住。 “仓管科的邓组长!”有人惊呼喊出邓志强的身份。 邓志强嘴里不服的嚷嚷道:“我又没有犯什么法,你凭什么抓我!” “邓志强,你涉及勾结不法商人,将钢铁厂内国有资产偷窃倒卖,现在证据确凿,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周诚军的声音冷的就跟钢铁一般。 全然不在乎是不是泄露案情,毕竟现在都已经收网,倒卖交易地点那边,陆建陆所长也已经布置好了抓捕的人手。 ------------ 第三十四章 倒霉的小胖子 “何家俊同学的学习激励计划,经多方调查,何家俊同学学习成绩……” 老舅展开纸,磕磕绊绊的开始读。 陈江洋摇了摇头,小妹怕不是从姥爷偶尔带回家印刷厂公告的灵感,稿子官气太重。 听着听着,眉头就挑了起来,饶有兴致。 小妹可真够损的,方案复杂的堪比后世某些公司的计算薪水的公式,条条道道十几项,十分复杂,总而言之就是坚决贯彻自己提供的大纲思想,大惩小赏,绝不让何家俊多占一分便宜。 小胖墩听到老舅结结巴巴的说完,小脸煞白,顿时就激发了反抗意识。 觉得之前人极好的老大叔,现在也很不好了。 “我何家俊,就算不吃烧烤,就算以后不进这个门,我也不要这个学习计划!” 秦仲花却是对这个计划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不说能提高学习成绩,就那些条条框框的,绝对能遏制儿子胡吃海塞,甚至于都有把方案作用到家里吃饭上面的想法。 她瞪了眼儿子:“好好听话!” “我不听我不听,听了我之后啥都吃不到了,你们就是省钱,想方设法的虐待我!” 小胖墩可不管,扯着嗓子嚷嚷着。 看到小胖子不情不愿,老舅一时间手足无措。 秦仲花准备温言相劝,这时陈江洋冷冷的看了小胖墩一眼,吓得他一缩脑袋。 “你要想好了,你妈现在可不给你零花钱,没了钱也就没地方可去,要不接受这个方案,要不就老老实实的在烧烤店里看着别人吃。” 将小胖墩拿捏的死死的。 小胖墩瘪瘪嘴,不敢反驳。 在老舅读方案时,一直垂眸倾听思考的许容若抬起头,目光定在陈江洋的身上,俏目中光彩流转,明炙耀人。 老同学,你可又让我意外了一次啊! 她心里暗暗吐槽:这份规划是参照西方自由世界的公司行政管理的吧,严谨缜密,没有深刻的了解可办不到。但万恶资本家的剥削也没这么狠啊! 想着,轻声出口:“秦主持人,课外作业的事情,由我来布置考核吧!” 她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幸灾乐祸,还有几分的恶趣味,笑容如春光般的明媚动人。 陈江洋都有片刻失神,这一刻的她,不同以往,像是身上包裹着那种遗世于人间的那股淡然感,全然褪去。 没想到她看别人热闹耍起心眼来,也是倍儿蔫坏,和别的姑娘也并无不同。他摇摇头,哑然失笑。 坐在柜台后的红姐早已经磕起了瓜子,笑的十分爽朗,还带着艳羡和失落。 “你们倒是像一家人,联手整治熊孩子,可真有意思!” 老舅顿时红了脸,嘴巴咧得比西瓜还大。 “红姐你现在可不是房东了。”陈江洋笑着回道。 许容若捕捉到了老同学话里的另外层意思,偏过脑袋看了眼认识了几天,却没有交谈过一句的红姐,若有所思。 等众人散去的时候,除了小胖墩,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笑容。 小胖墩的哭丧着脸,感觉这是自己的人生中经历的最黑暗的一天,小许老师给让自己抄十遍的《登鹳雀楼》,十遍! 那得是多少字?明天上课前还要检查,不然明天下午只能吃两串烤西兰花! 接下来的日子,烧烤店似乎忽然热闹了起来。 红姐负责收帐算账,晚上的时候还会洗碗拖地,真是把自己当成了烧烤店的员工了。 许容若每天带着小胖墩过来,报出小胖墩应该吃的东西,秦仲花接了孩子也不着急回家,反而放下电视台主持人的身份,帮忙端盘子接待。 只有小胖墩儿最惨,为了明天的伙食刻苦奋斗,丢掉了快乐的童年,直接在店里边吃东西边写课外作业,吃的动作还不敢太大。 卷面不整洁,是要扣明天伙食的。 “都是群坏人啊!”小胖墩每每哀嚎,每每想撂担子反抗,但每每吃的比谁都香。 白天的时候,陈江洋上午几乎准时准点的出现在大槐树下,这些天下来,他倒是摸清了钢铁厂情报站小组成员的身份。 饶是陈江洋,也不禁暗暗心惊:“钢铁厂在她们面前,还真没有秘密可言。” 魏大娘的女儿是厂子里秘书处的,何大婶的女婿是副主任,楚阿姨可不得了,她是从主任的位置退下来…… 这些天混熟了,大妈大婶们可喜欢他了。 谁不喜欢一个愿意听着自己滔滔不绝、还不插嘴质疑,同时听完后一脸震惊的年轻帅小伙呢? 情绪价值拉满,情报员的工作人员都从陈江洋的身上提取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这两天厂里没发生什么大事,听说的都是闲言碎语,什么徐文明、刘方还在为儿子的事情东奔西跑,什么炼钢区那边又出了事故。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书记许东昌和钱厂长杠上了,天天都要为厂里的事情开会,开会的时候,少不得拍桌子瞪眼吐唾沫的,听说还互相扔茶杯撸袖子干仗哩—— 陈江洋觉得这是夸大的话,书记厂长,又不是街头流氓,干不出这么没品的事。 不过钱正道和许东昌的关系势如水火,肯定错不了,挺好。 “以许东昌的政治智慧,应该会适当展露锋芒,等着倒卖案水落石出,而不是疯狗一样追着钱正道咬。” 对许东昌的做法,他倒是有些不解,不过也无从得知答案,情报员的工作能力再强,也介入不到那个层次。 这日深夜,熟睡中的陈江洋,忽的被一阵急促刺耳的警笛声惊醒。 他陡的从床上爬起,披上件外套就匆匆冲向了阳台,远远的就看见三四辆警车,七八辆三拐子冲进了钢铁厂大门。 他立马折身回到客厅,从桌子上抄起手电筒就往外跑。 “洋洋,发生了什么事?” 舅舅睡眼惺忪的走出卧室,问道。 身后姥爷、姥姥和小妹也走出房间,神情惘然。 “公安进来抓人,”陈江洋回头看了眼,“和徐大荣涉及到的倒卖国家资产有关。” ------------ 第三十五章 倒卖案爆发 “啊,什么倒卖国有资产?徐大荣不是因为打架才被抓的吗?这次事情可闹大了!” 老舅还没反应过来,姥爷先出口发问。 姜还是老的辣,姥爷工作这么多年,立马就抓住了重点,打架斗殴那是社会治安的小事,倒卖国家资产,那可是铁定的要蹲号子。 姥姥茫然,小妹懵懵的点点头。 他们谁也不知道徐大荣怎么好端端的,就和倒卖案扯上关系了? “回来再说,你们就好好的睡一觉,明天早上醒来什么都知道了!” 陈江洋没做解释,这件事情太复杂,一时半会的也解释不清,箭步走出家门,还不忘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可没下楼几步,老舅就匆忙追了上来,不放心他一个人黑灯瞎火走夜路,怕出什么事。 整个家属楼也亮灯无数,无数厂里职工纷纷下了楼,脚步匆匆的往着厂区那边赶,边走边穿衣服。 打着手电筒,路上交头接耳,打探消息。但谁也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啥大事,大半夜的居然有这么多公安进了厂子里。 乱晃的手电筒强光,刺破了黑暗。 陈江洋赶到钢铁厂大门口的时候,安保室里几个保卫科的人员已经被控制了起来,老实的在地上抱着头蹲成一排。 排头的哥们鼻子流着血,显然是因为反抗被打了顿。 负责看守的是两名年轻的公安,眼神中杀气凛然。 他们的制服和普通公安略有不同,手中端着不是五四式大黑星,赫然是五六冲,安保科的胆敢有不轨举动,他们就敢当场开枪! “武警大队!”陈江洋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看那一身的杀气,搞不好还是八五大裁军转业过来的。 从车子上跳下来的便衣刑警大队队员,市局从各个派出所抽调的公安,已经在厂区门口完成了简单的集结。 在周诚军的一声“行动”的劲喝声中,分作几队,在各有两名武警压阵的情况下,各自散开,行动迅速的扑向厂区和家属楼,按照照片名单抓人,封存仓库。 蛮熊壮汉周诚军的身边,静静的站着位身材不显的中年人,稍远的地方又站着几个人。 中年人一身警服,气态威严,只是离着太远,看不清他的脸。 稍远的那几人身着便装,倒是看不出什么身份。 此时的钢铁厂门口,已经围了近百号的员工和家属,几位钢铁厂情报小组的成员皆在其中,而且处于最前排,眼睛里的光亮连手电筒强光都无法比拟。 厂子里惊天动地的大事,她们必须是要冲在第一线收集情报的,反正也是离退人员,不担心耽误明天上班的问题。 还有更多人正往这边赶,脚步声细碎嘈杂,明炽的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乱舞。 人群中,陈江洋眯着眼睛,多看了中年人几眼。 猜的没错的话,应该就是市局的张局,张四维。 今晚上将会看到张局和钱正道的对抗,隐隐有些期待钱正道听到倒卖案是由徐大荣牵扯出来的消息,不知道会不会气的吐血。 他掏了掏口袋,没发现瓜子,倒是摸出包阿诗玛来。 递给旁边的老舅一根,点上,深深的吸了口,又缓缓吐出烟云。 “这是到底要抓多少人啊!” 一向对此反应迟钝的老舅,接过香烟的手都在颤抖,都看出来今晚要发生震动整个钢铁厂的大事。 突地,在人群中扫视的周诚军目光定住,一声厉喝:“邓志强!” 箭步冲进人群中,在众目睽睽中,直接把一个脸色大变准备掉头逃跑的男人摁在地上,熟练的掏出挂在腰间的手铐,背手铐住。 “仓管科的邓组长!”有人惊呼喊出邓志强的身份。 邓志强嘴里不服的嚷嚷道:“我又没有犯什么法,你凭什么抓我!” “邓志强,你涉及勾结不法商人,将钢铁厂内国有资产偷窃倒卖,现在证据确凿,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周诚军的声音冷的就跟钢铁一般。 全然不在乎是不是泄露案情,毕竟现在都已经收网,倒卖交易地点那边,陆建陆所长也已经布置好了抓捕的人手。 邓志强脸色霍然大变,呼吸都止住,身子瞬间失去所有的力气,稀泥一样止不住的往地上陷。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双目失神的喃喃自语。 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感到恐惧,感到害怕,也感到后悔,也知道接下来要面临的是审判,是数不清多少年的牢狱之灾。 周诚军经验丰富,这种罪犯吓瘫了的场面不知道遇见过多少,手臂微微用力,就将面如死灰的邓志强搀扶起来,拖死尸般的向警车拽去。 围观的钢铁厂职工和家属们,在片刻的沉寂后,如同天降惊雷,轰的炸开。 勾结不法商人,盗窃倒卖国家资产! “邓志强,你他妈的是不是厂里的人,这么丧良心的事情也干得出来!” “打死你这个鳖孙!” “姓邓的你卖的不是国家的东西,是他娘的喝我们钢铁厂所有人的血,老子要弄死你!” “我们钢铁厂怎么出了你这个败类!” 骂声汹涌而起,转而就将所有其他的声音淹没。 有内部职工倒卖库存钢材的传闻,在钢铁厂流传已久,大部分职工都对此将信将疑。 没有确凿的证据,更不知道是谁,职工们顶多也只是茶前饭后讨论起来,埋怨厂里领导两句不管事也不查查,散散谣言也好。 可现在,人家公安到厂里抓人,那是有证据的! “打死这个王八犊子,连国家的东西都偷,他给我们钢铁厂丢了脸!” 骂声之中,职工们将周诚军和邓志强围了起来。 有的职工忍不住朝邓志强吐唾沫。 性子爆一点的兄弟,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捶死这个偷窃国家财产、抹黑钢铁厂形象的败类。 这个年代的国营企业的主人公意识还是很强烈的,工人老大哥的认知还没有倒塌,对邓志强的痛恨深入刻骨。 幸好张局长应对群体案件经验丰富,早有预料。 挥了挥手,两位武警把枪丢给身边战友,蒙头冲进人群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过邓志强,一左一右的架着冲出包围圈,塞进警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