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默认 ------------ 第1章 成了满城的笑话 自新帝登基后,便远去镇守边关的摄政王在两年后终于回京。 除了一身的赫赫功绩,他还带回来了一位病西施一样的女子。 女子生有芙蓉之貌,千娇百媚,举手投足间又透着病弱的易碎感。 只往一处站着,就让人陡生怜惜,想将她捧在手心好生呵护。 摄政王虽平日温润如玉,性格也极好,可身边除了摄政王妃再未有过其他女子。 如今他百般呵护地牵着女子的手,毫不避讳地回了摄政王府。 独守空房、等了他足足两年时间的摄政王妃成了满城的笑话。 原本这位王妃的名声就不好。 她虽是容慧王的小女,只可惜因为生辰与家主犯冲,自小被养在她外祖母那里。 而她外祖母一家从商,虽家大业大,终归是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当初若不是新帝听闻她的美貌,又怎会将她许配给仙人之姿的摄政王? 不过听人说,当日摄政王与她拜完堂就马不停蹄地去了边陲,二人至今还未圆房! 外加上这位王妃一向深居简出,又听闻得喜欢穿一身墨色的衣裙,怀里时常抱着只通体发黑的猫儿。 外面更是传得言五言六。 毕竟那王妃算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哪位姑娘家平日会喜欢穿颜色那么暗沉的衣服? ...... 摄政王甫一回府,就命人传来宫里的御医,为他领回来的那位病西施看病。 然而这些久居深宫的御医,竟对这位女子的病束手无策。 “月儿,再给你师父写封书信吧......” 凝黛阁的暖阁内,眉目如画的男子含着担忧看向床上的人儿。 床上的人一身素净单薄的衣衫,墨发未戴任何珠钗,披散在肩头。 一张清秀精致的小脸带着病样的惨白。 苏清月单手撑起身子,墨发从肩头滑落,衬得小脸更加苍白病弱,她缓声道:“好,我再试试。” 然而她的话也只不过是安慰眼前人罢了。 她只是不忍他为自己的病情担心劳累...... 可她眼里的苦涩终归如乌云盖日,让那双以往明亮的双目蒙上了一丝黯然。 这事......说出来也可笑。 世人皆知鬼医的名声。 此人对普通病灶并无兴趣,独独在用毒解毒上面出神入化。 而这世上也基本没有他解不了的毒。 但他性情古怪,风流不羁,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 大弟子绝尘,二弟子冥河。 然而这两人却比鬼医还要神出鬼没,几乎鲜有人见过他们的真貌。 而苏清月自己正巧就是鬼医大弟子绝尘的徒弟。 可是尽管有着这层身份的加持,她依然身中奇毒而不能自医。 师父绝尘他又行踪不定,此前寄出去的信无一不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难道,她真的这么快就要死了吗? 可是,她明明好不容易才要达成心中所愿...... 她明明好不容易才得到他的真心...... 难道她当初的选择是错的吗? 师父,当日是您主动要收我为徒,为何如今又丢下我不管不顾了呢...... 她极力压制着心中的绝望和苦涩,抬眼便对上男子担忧的目光。 男人生得龙章凤姿、翩然俊雅,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又是皇亲贵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这世上再没有比他完美的男子了...... 一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整日为她的病情忧心如焚、想尽办法,她突然释然了。 只要能得到他真心一日,她便无悔当日的决定! 至于今后是死是活,只有听天由命了...... 捏着玉佩的手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汗,她松了手心,眼里的雾霾顿散,岔开了话题,似玩笑道:“阿瑾,你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地带我进府,该如何跟你夫人解释?” 上官瑾微微蹙眉,莫名有些心烦意乱,语气言简意赅:“没什么好解释的。” 后知后觉自己刚刚语气有些冷淡,怕她多想,又温声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和她说清楚,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苏清月本也是想试试他的态度,虽知这般开口有些冒进,可终归是她最在意的。 而他略显冷漠的回答便知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将他这位正妻放在心上。 即便是皇上指婚,那又怎么样? 不得自己丈夫的真心,便和府里的丫鬟有什么区别。 衬着这个时机,苏清月状似随口问:“阿瑾,你会休了她吗?” 上官瑾眸光微顿,看着面前女子苍白的脸多了丝复杂,回答的却毋庸置疑,“不会。此生我都不会休了她,也不会与她和离。” 他紧接着解释:“我与她是皇上赐婚,所以不管如何,她永远都是这个府里的王妃。” 世人皆知当今皇帝不过比摄政王小六七岁,却是摄政王一手带大。 二人关系非比寻常,自皇帝亲政后摄政王更是格外拥戴。 所以只要是皇帝下的旨,哪怕是他自己的婚事,他也毫无怨言地接受。 苏清月听后虽然心中难免有丝失望,但又心知他对那王妃并无感情,只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才容她在王府。 她好想问一句,那我怎么办? 可害怕等来的并非自己所想的答案,只得咬着唇不做声。 或许是男人察觉到她的心绪不宁,声音莫名地温柔下来。 “你放心,我既将你带回了府里,自会给你一个交代,定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待在王府。” 他这般言语,倒显得她有些拈酸吃醋、无理取闹,于是嗔笑道:“你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她苍白的脸颊袭上一抹粉色,“什么交不交代的!” 随即转过了身去。 上官瑾展颜轻笑一声,即谈及起绛紫阁的那位,他们回来已有一段时日,也该去见见面了。 以免时间久了,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到时再惹出什么祸端反落了人笑话。 他起身为苏清月拢好被角,“月儿,你先好生歇着,晚些我再过来陪你用膳。” 苏清月也没再闹,回身点点头:“好,你去吧。” 她抿了一下唇,又道:“听闻那王妃与我也差不多大,又听闻自小养在民间,想来也是个胆小的。况且人家终归等了你两年,你好些说话,别吓着她了。” 上官瑾那双高洁似月的眸看她的眼神温柔更甚,“有那力气为别人着想,不如想想怎么跟你师父写信?” 苏清月又羞又恼,抬手推搡他,将他推离:“好好好,知道了!” 上官瑾这才有些失笑地转身走了。 绛紫阁。 这里相比王府其他各院要显得格外安静。 尚算宽阔的院落里简单的摆放着一张石桌石凳,零星竖着几棵正枝繁叶茂的大榆树。 再未见其他的布置和陈设。 可见院子里的主人并未把这里当家一样用心经营。 又或者说,懒于经营。 上官瑾虽这两年征战沙场,可这之前他一直在京都城。 各官宦的府邸他不是没有去过,无一不是山山水水,花团锦簇。 他向来是个勤奋的人,对于懒惰和安于现状的人并无多少好感。 那双看似饱含风情,实则冷若冰霜的剑眉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 ------------ 第2章 此生必不负她 因他来时并未提前通传,所以门口正打盹的丫鬟并未发现负手走进来的男人。 视线掠过院子,园中的丫鬟嬷嬷少的可怜。 这些人各个神色懒怠,或躲在屋檐下小声闲聊;或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打着盹。 如此放松懒散的景象并不像其他房里的下人那般谨慎小心。 下人们尚且如此,可见主子又哪般的懒惰糊涂。 虽是陛下赐婚,依然抵挡不住心里的厌恶,他清咳了一声,门口及角落里偷懒的丫鬟嬷嬷顿时一激灵。 待他们循声望去,但见气度高华的男子一身墨色鎏金锦袍,负手站在檐下。 好看极了的眉眼间站着如寒霜般的冷意,惊得所有人一哆嗦,纷纷慌忙跪地请安。 所有人吓得不敢出声,空气顿时变得凝结,平时浑不在意的呼吸此刻也像是喉间别了一把刀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上官瑾朝着门口的丫鬟问道:“你家主子呢?” 听着他如山泉跌落而泛着清冷之意的语气,丫鬟忙不迭地回:“王妃她刚用了药,正在休息......” 上官瑾蹙眉,这才记起他这位王妃身体也不大好。 他未再理会跪着的一众下人,举步进了屋内。 丫鬟看他进屋,身子支起要说什么,但想起男子发沉的脸色,终没敢开口。 又跪了回去。 屋内倒是清清爽爽,不似外面那般闷热。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浅香。 似酒似茶。 总归和想象中女儿家闺阁中的氛围并不太相同。 一张红木贵妃榻上,躺着一身姿曼妙的女子。 女子身上盖着薄纱,墨色的裙摆似流云般托在榻前。 露在外面的半截胳膊肌似羊脂,似玉生香。 如泼墨般的乌丝铺散在肩头胸前,一张小脸半遮在轻纱下,让人看不清真容。 而女子怀里,正趴着一只毛发漆黑的猫儿。 那猫正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闯进来的男人,耳朵立起,十分警惕。 随后“喵呜”一声,从美人怀里跳了出去,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它一跑,榻上的人幽幽睁开了眼。 她尚带着丝朦胧的凤眼朝着门口看去,就见一男子一身墨色锦袍,长身玉立的逆光而站。 男人清绝的容颜氤氲在如白玉的光晕里。 她眸光微微怔了一下,眼里浅浅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翻身下了榻,朝着来人福身道:“妾身给王爷请安。” 女子的声音清透好听,又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懒意,听在耳中让人如饮陈酿,入耳十分动听。 二人虽未洞房,但是成亲那天是见过面的。 女子刚嫁过来时也不过十七岁。 两年不见,生得越发令人惊艳。 冰肌藏玉骨,娇娇倾国色。柳眉积翠黛,凤眼含星辰。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 上官瑾虽不是重女色的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着令人心惊的美。 尤其是那双好看的眼,似邪似正,似暖似凉,一时让人看不透她。 一身黛色衣裙,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无端让人觉得矜贵、冷艳。 “起来吧。” 上官瑾很快恢复起初的冷清,负手走了过去,嗓音淡淡:“今后不用行此大礼。” 他掀袍坐在一边的圈椅上,儒雅的动作中又带着历经战场的洒脱。 他缓缓抬眼,就对上女子那双看似清澈实则深不见底的双眸,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缓缓蹙眉,率先开口道:“想来你也听说了本王从外带回来一名女子......” 他刻意将说话的声音放低缓了些许。 因为他记起临过来时苏清月说的话,段司音虽是王族出身,可自幼在民间长大,也是成婚半年前才回的京都。 想来性子多少会胆小懦弱,为了能够顺利将后面的话说出来而不让她哭闹,所以他尽量压着情绪。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女子听了他的话后,并未有多少的神色,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那双弯弯似月的眼正静静等着他将话说完。 上官瑾心里莫名闪过一丝愧疚之感。 这丝愧疚感和不适来的猝不及防,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若不是嫁给他,这样姿色的女子在任何家族里都应是备受夫君宠爱的存在。 可她终归嫁给了一个不爱她的人,还苦等了他两年时间。 这两年对别人来说弹指一挥间,可对一个刚嫁进王府就独守空房的人来说有多难熬,他不是不知。 可眼下便是无法躲避的现实。 这是他的宿命,也是她的宿命。 相比于苏清月,她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存在。 那可是他苦找了三年才找到的人啊...... 若不是两年前新帝亲政急需树立威信,若不是他没有及早的找到当年曾在雪中救他一命的女子,他也不会娶她。 可事到如今,只有将她一负到底了...... “她名叫苏清月,曾在我病重时救我于危难。如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他抬眼看向她,“所以,我此生必不负她。” 不负她,便只能负她这位原配妻子了。 段司音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眉,唇角缓缓勾出一丝笑来。 可那笑莫名让人尝出一丝释然。 “所以王爷想要怎么做?休妻么?” 对上那双如清泉般的眼,上官瑾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总觉得这般好像反倒如了她的意。 又觉得她表现的太过平静,一时摸不准她到底作何感想。 可她越是这样,他越是放心不下。 毕竟她不似其他大家闺秀那般自小被管教约束。 她从小生于商贾之家,保不齐会将民间一些腌臜的手段带进王府里。 为了苏清月着想,这点他不得不防着。 他强压下心底里再次蔓延出来的厌恶,算是安抚她道:“你放心,本王绝不会休了你。这王府里,你还是王妃,没人动得了你的位置。只要你今后安安分分,本王自会给你周全。” 上官瑾淡淡审视着她似玉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那双幽深的眼又带着丝毋庸置疑的震慑,让人无从抗拒。 女子如画的黛眉微微拧了一下,露出类似失落的神情。 ------------ 第3章 你为何如此钟爱墨色? 上官瑾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看出她到底年纪尚小,有无多少城府智慧,终还是沉不住气,泄了底气。 她心中此刻如何难受,他虽并不大关心,可还是将该说的话说完:“我知你一时接受不了,可事已至此你只能学着接受。你若今后有什么需求,尽管派人来找我,我会尽量满足。” 说罢他站起了身,似不想再多呆下去,临走时又记起什么,回身道:“后天宫里有个宫宴,本王会带你去,届时你提早准备一下。” 说完,男人便毫不迟疑地大步离开了。 目送着男人远去的背影,直至人影彻底消失在了院门口,女子才缓缓收回视线。 与刚才不同的是,她眸中有丝惆怅,又有丝戏谑。 她明白,上官瑾之所以会带她去宫宴,不过是出于对皇帝的敬重。 毕竟他们的婚事是皇帝御赐的,而他又最是拥戴这位新帝了。 这次上官瑾明目张胆地带着另一个女子回来,若不表明自己的态度,皇帝怕要多想了。 段司音薄唇微微勾起,莫名带着丝玩世不恭。 “啧,真没意思。” 若是别的女子做她模样可能会觉得此人俏皮可爱,可她那双明亮的眼明明透着莫名令人胆寒的邪魅。 “主子。” 夙祈悄无声息地单膝跪在她身后。 段司音懒懒起身,绸缎布料顺着雪白的胳膊滑下,打着哈欠朝里屋走去。 “讲。” 她踢掉了鞋子,柔若无骨地侧倚在床上。 她动作不羁,带着睡意的声音里满是慵懒。 而她的一举一动皆丝毫没有顾忌跟前的男人。 不知是她太过于信任此人,还是根本没把他当人看。 夙祈有如此矛盾地想法并非他胡思乱想。 而是面前的女子他从未参透过...... 她看似慈悲,实则冷血。 看似无情,又兼济天下。 她的心思,他从来也猜不透。 夙祈的视线掠过她因侧卧而展现出来的玲珑身姿,迅速低垂下视线,答道:“属下已经查探出那本《百毒经》极有可能在皇宫里。” 段司音单手撑着头,乌发从鬓角滑落,正好挡住胸口的旖旎风光。 “有办法弄到吗?” 她的嗓音里永远透着股不着调的漫不经心。 即便这件事关乎着她的身家性命。 夙祈眉宇微微蹙起,难得的露出难色,“那......毕竟是皇宫。” 段司音却怔怔盯着他的脸看了一瞬。 那双格外漆黑的瞳仁不辨情绪,尤其是在她不笑的时候,更是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压迫感。 正当夙祈以为她会像以前那般无情地下达命令,让他去皇宫拿到那本书时,就见女子那极好看的眉宇浅浅蹙起,说了句令他始料未及的话。 “你今后别戴这张脸皮了,真丑!” 夙祈如万年寒冰般的眼里划过愕然,明眼可见的欲言又止,终还是点头听从。 为了方便完成任务,也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每过一段时间,他会以不同人的身份、戴不同的面具出现在段司音跟前。 院里的丫鬟,府里的奴才,街上的行人,酒肆的老板...... 所以他的真容就连段司音也没有见过。 但是他知道她又是信任他的。 再往明白了说,她信任的人,是凤红雪。 因为他就是凤红雪送给她的。 段司音坐起了身,那黑猫正好回来,习惯地跳上了床,大摇大摆地窝在散落在床上的黑色绸缎衣裙上。 一猫一人仿若融为一体。 “上官瑾说后天有个宫宴,要带我去。” 夙祈立马明白她的意思,那双冷眸混不经意间露出丝不一般的气场,“可是......您毒发的时间正是这几日!” 这点段司音也知道,她摸着乖巧的猫儿,不急不徐甚至有心情玩笑:“哦?那怎么办?不然你带人直接杀进皇宫,将那本《百毒经》抢出来?” “......” 她总有办法令人哑口无言。 但若带人杀进皇宫,挟持皇上交出《百毒经》,也不是没有胜算。 但这样冒进终归牵连太大,恐得不偿失...... 而她身上的毒也从以前一月毒发一次变成现在一月发作两次! 虽然并不是每次毒发的时候他都在场,可哪怕只有一次,他便知她所承受的痛苦并非常人所能忍受! 他也不得不钦佩,哪怕承受非人的痛苦,她也能做到一声不吭,安安静静...... 若不是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不消片刻就被冷汗浸湿的衣衫,或许没有人会察觉到她在承受着怎样的疼痛。 如今好不容易得知能解天下奇毒的《百毒经》的下落,自然应尽快拿到手,以免再生意外。 事到如今,也确实无其他的好办法,夙祈只能垂首道:“那您务必小心。属下在宫外随时准备接应您。” 段司音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懒懒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你出去吧,我再睡会。” 夙祈也再未作停留,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 ...... 两日后,上官瑾果然派了人来绛紫阁。 毕竟是宫宴,不可轻怠了去。 丫鬟们细细地为王妃梳妆打扮,又为她换上宫装。 这宫装也是黑色鎏金丝绸所制,只是要比她平日所穿更加雍容华贵、光彩夺目。 府门口,下人们恭敬的站在两边,男人一身玄色锦袍,金色花纹的腰带很好的勾勒出他气宇不凡的身躯。 青丝如瀑,头顶玉冠,负手站在奢华的马车前,温文尔雅中又显得尊贵不凡。 段司音的视线在上官瑾身上略微停顿,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女子一现身,便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只见立于府门口的少女一头青丝绾起,上面簪着鎏金穿花戏珠步摇。 既不会显得太素净,也不失简练大方。 一身黛色云雁细锦衣,飞鸟描花长裙。 虽是极深沉的颜色,但由她穿出来,只觉得冷艳高贵。 上官瑾视线在她的衣裙上停留了一瞬,转身先上了马车。 随行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赶忙来到王妃跟前,将人搀扶上了马车。 他们虽算起来已成亲两载,但上官瑾的马车,段司音还是头一回坐。 一进来,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香味并不单是从香包里发出来的,似乎其中还夹杂着墨香和草药的香味。 她恍然明白过来。 ------------ 第4章 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上官瑾从边关带回来的那位女子生了奇病,每日可不是在用着药? 而他两人又整日待在一起,又怎能不沾染上那女子的气味? 她的眸毫不避讳地看向正襟危坐的男子,见他正闭目养神,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段司音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 正当她以为男人一路都不会开口和他说话时,就听男子略有些沙哑地声音传了过来。 “你为何如此钟爱墨色?” 女子那向来让人看不透的眼中划过明显的怔愣,似有些意外男人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侧头看向他,眼里含了丝狡黠的笑意,“大概是因为......小黑爱掉毛吧。” 这个似真似假的回答倒让上官瑾有些意外。 毕竟他大约也没有见过谁会为了一只宠物而将就自己的衣着。 埋藏在心底里的那丝好奇也随之消失殆尽,徒剩无趣。 摄政王府离皇宫也不是太远,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宫门口。 临下车时,上官瑾再次开口:“宫里并非等闲之地,去了后要守规矩,不要失了摄政王妃的体面。” 段司音看着他后背,嗯了一声。 若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名门望族之女,这些事都不必他开口交代。 可她到底自小在商贾之家长大,宫廷礼仪定不会太熟。 这两年虽待在王府,可他又不在府上,她又性情懒怠,想来也从未学过这些,他不得不多交代些。 “当然,想来也有不长眼的人会做些不长眼的事,你也别受了欺负。有事让人来回禀我就是。” 身后的女子依然只回了一个字,“是。” 上官瑾没再停留,下了马车。 正巧有几位大臣也在,众人赶忙过来行礼。 上官瑾让他们免礼后,便与他们一道说着事进了宫。 身量欣长的男人光一个背影都觉气宇不凡、风度翩翩。 站在一众大臣中如鹤立鸡群。 他们身后跟着的都是大臣们的家眷。 袅娜的小姐们不时偷偷瞄向那道伟岸的身影,随后又仓促低头,羞红了脸。 这些女眷应是平时经常走动,彼此看起来都熟识的样子。 时不时抿着笑三三两两说着什么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形单影只、一身黛色衣裙的女子。 但跟着段司音的两个丫鬟早已察觉到这些人对王妃无形的敌意。 她们二人是王爷留给王妃照顾她的。 说是照顾,实际上就是提防着这位乡下长大的丫头别闹出什么乱子。 二人虽极不情愿,但也只能听命。 是的,她们并不喜欢这位性格怪异的王妃! 或者说,王府上下没有几个瞧得上这位王妃的。 尤其是一年前伺候她的丫鬟菲儿投井死后,大家避她更如蛇蝎。 所以此刻她们哪怕察觉大家对王妃冷落,也当作不知,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她们当然也十分清楚这些官宦小姐们为何对王妃如此轻蔑和不忿。 呵!想当初京都城里的千金小姐们望穿了眼都想嫁给温润如玉、俊美非凡的摄政王。 万万没想到最后却被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捷足先登,她们怎能甘心? 此人除了貌美,还有什么可拿的出手的? 容慧王虽是个王爷,可惜早就过世了。 如今的容慧王府不过是个空壳子,谁还真拿它当王府看。 而王妃的母亲又死的早,她母亲的娘家又是从商的,都不过是低贱的身份。 哪里有一点配得上摄政王? 对于这帮小姐们和身后两个丫鬟的心思,段司音并不知。 不是她愚钝,而是她好像压根不会在乎这些人都想些什么。 微挺的脖颈,飞扬的墨发,打眼望去不失规矩又无形中显得不羁的姿态,明明是走在最末尾的那个,瞧着却只觉贵不可言、高不可攀。 便是宫中的贵人,也不一定有她这般独一无二的气韵。 领路的宫女带着众人穿过一道道宫墙,来到了一处风景十分雅致的亭榭。 亭榭里事先摆放好了各样的瓜果甜点,以及上好的茶水。 宫女们侍奉众人落座,便垂头退至一边。 这里面多数人、尤其是这些重臣的夫人并非第一次进宫,所以尚算放得开,喝着茶聊起了天来。 聊的也不过是些场面话,什么茶水不错,什么点心精致...... 毕竟这里是皇宫,周围不知多少双眼睛,多少双耳朵,自不敢像私下里那般随意。 小姐们到底矜持一些,手里捏着茶杯,眼尾却四处打量着。 又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样,自动略过坐在栏杆处着墨色衣裙的女子。 若要依着身份,她们这些女眷都是要给摄政王妃行礼的。 装作看不见,便可省了这麻烦。 没过一会儿,就听太监尖锐的声音传来。 “贵妃娘娘驾到!” “是萧贵妃!” 人群中不知是谁嚷了一声。 一众女眷赶忙伏地跪拜。 毕竟这萧贵妃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嫔。 当今陛下还没有立皇后,这萧贵妃的威仪在皇宫中已与皇后无异。 脚步声走近,女子娇软的声音里不乏高深的威严。 “都免礼。” 众人纷纷垂首起身,等待贵妃落座。 “都坐吧,不必拘礼。陛下命本宫一定款待好诸位,所以今日大家放宽了心的玩乐,别叫陛下责怪本宫招待不周。” 众人忙道:“不敢不敢。”随后不敢再拘泥,纷纷落座。 萧贵妃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貌若芙蓉,嫩白的脸上带着些贵气富态。 一身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衣,雍容的发髻上簪着宝蓝点翠珠钗,圆润的耳垂上戴着红翡翠滴珠耳环,真真是昭云国最贵气的女人。 那双明媚的杏眼不动声色地掠过众人,最后在左侧第三个位置处停了下来。 “这位是......” 她放下茶碗,看向一身墨色衣裙的绝色女子。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一时没认出来人,萧贵妃明媚的眸里含着醒目的困惑。 一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这边汇聚。 有轻嘲不屑的,有面无表情的,有等着看戏的...... 段司音微勾着唇角起身,朝着上首的人低身福礼,“臣妾摄政王府段氏见过贵妃娘娘。” 女子放低的姿态以及轻软的嗓音令人听的很是顺耳。 得知她的身份后,萧贵妃顿时眉开眼笑。 忙招手道:“原来是摄政王妃呀!快!快坐到本宫的身边来。” 有几个原本很受贵妃喜爱的小姐眼看这次被人抢了风头,眼里的愤恨更甚,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了。 段司音低着头踏着小步来到贵妃跟前,模样乖巧内敛的紧。 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个逆来顺受、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宫人搬来椅子,萧贵妃忙招呼:“快坐着!论辈分,本宫还得唤你皇叔母呢。” ------------ 第5章 哪里配得上皇叔 段司音赶紧颔首,“臣妾不敢当。” 萧贵妃没再说下去,开始招呼众人,“咱们稍坐一会,本宫就带你们四处去逛逛,正巧甘泉宫的虞美人开的正好,等会去那里用午膳。” 大家对她的安排哪敢有异议,纷纷点头笑着道好。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话,萧贵妃便提议去甘泉宫。 贵妃自然与她们不同,自顾被人抬着轿辇先行去了。 其余的人在宫女的带领下,徒步走过去。 一路上倒是风景不断,此时又是春末,能开的花都开了。 一行衣着华丽的美人走在林间,遥遥望去如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 在经过一片假山林时,故意落在后面的几位小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突然一不小心撞上了离她们不远的墨色衣裙女子。 随后便听“噗通”一声,那黛色的身影直直被人推落在假山旁的小水池里。 顿时惹得众人惊呼一片。 一时宫女、太监们都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好在水池并不深,也好在掉下去的人穿的衣服是黑色,倒不至于漏了里衣。 “哎呀!王妃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 领头的是从一品左督御史的女儿洪玉芙,她生的娇俏动人,穿着一身苏芳色衣裙,很是明艳。 她身后跟着的几人都忍着笑,看似关心,实则满是嘲讽的盯着水池里显得有些狼狈的少女。 跟着段司音来的两个丫鬟也被惊了一跳,赶忙跳进水里将人捞了起来。 看着她如落汤鸡般的模样,真想着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乡野女子真是将王府的面子丢到家了! 好好的走着路也能掉进去水池里。 她们二人走在最后面,又只顾自己欣赏宫里的美景,所以并未看清是有人故意推搡。 这时,一管事宫女走了过来,她先是遣散了看热闹的宫女、太监,随后对着刚被拉上地面、一身湿透的女子道:“王妃这样面见娘娘恐有不妥,奴婢带您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女子一双沁着水的眼里满是无辜和委屈,她朝着领头看好戏的洪玉芙看过去。 洪玉芙顿时敛了笑,睁圆了眼朝她看过去,似乎只要她一开口,她就说出她们早就想好的对词。 不过段司音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说一句话,便跟着那宫女离开了。 那两名丫鬟的衣裙也被打湿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段司音,就见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们别跟着了,先去换身衣服在甘泉宫等着我吧。” 她的嗓音有些弱,又似带着颤意,像是受了极大地委屈又不敢直说的模样。 两个丫鬟正身上湿的难受,又正无地自容,听她这么说便立刻同意,跟着另一个宫女朝着别的方向去了。 闹剧的主角离开,众人也没有热闹可看了,调转步伐继续朝着甘泉宫走去。 洪玉芙等人相视一眼,都含着隐晦的笑继续欣赏起了美景。 ...... 拐了几个弯,领头宫女在一个房间前停下脚步,低头道:“王妃,里面的衣柜里有衣服,您将就着挑一件穿吧。” 段司音推开门,里面简单的陈设映入眼帘。 她的视线在屋子里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而是转头扫视了一眼身后的走廊。 随后她缓缓折身,眼神凄婉又幽深,“我有些怕......不如你陪我一起进去吧。” 宫女愣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是。” 宫女率先进了屋,就听身后传来轻微的关门声。 她刚想回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段司音搀住她倒下去的身体,将人拖到了角落。 随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摊开在圆桌上,不急不徐地看了起来。 从始至终她都不紧不慢,刚才还看起来随时都要哭的眼里,此刻平静中透着一股将什么也不放在眼里心里的不羁。 那莹白如冷玉的指尖停留在地图的一处。 那赫然是她现在所处的位置。 那本《百毒经》虽是难得的一本古书。 可上面记载的毒都是十分罕见的奇毒,在宫中并不常用。 所以此书绝不会在皇帝常在的御书房,很有可能在藏书阁里。 藏书阁里的书都经专门分类,想来要找到也不难。 她收好地图,脱了自己湿哒哒的衣裙,走至那宫女身前将她的宫装脱下自己穿上,又照样子绾了个发髻。 这么一装扮,倒与宫人有了几分相似。 但她的容貌终归太过惹眼,她又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戴上。 她制作的人皮面具已经真实到出神入化的地步,那张略显清秀的脸与她并无违和感。 她又从宫女身上掏出钥匙,出了门后将门从外面锁了起来。 随后她直奔着藏书阁的位置去了。 甘泉宫。 已经坐了有一会的萧贵妃扫过众人,问道:“怎么不见摄政王妃?” 底下有知情的家眷赶紧回道:“王妃她来的路上不小心失足落在水池里了,想来换了衣服就会赶过来。” 萧贵妃蹙眉,看向身边的嬷嬷。 嬷嬷走过去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萧贵妃的眼缓缓落在洪玉芙等人身上。 那几位小姐顿时心提了起来。 捉弄不受宠、又无家世背景的王妃她们尚有胆量,但在这位贵妃面前她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嬷嬷说完后站回了身后,便听坐在前面的人似有似无地说了句。 “终归是上不得台面的蠢货,哪里配得上皇叔。” 嬷嬷看过去,就见华贵的女子低垂眼帘,端起了茶碗,那慵懒的语调里带着不再隐藏的轻蔑。 几位小姐见贵妃再无下文,这才松了一口气。 “来人,传膳吧。” 随着贵妃的发话,摄政王妃彻底被人抛诸脑后。 ...... 藏经阁。 两个值班的太监正打着春盹,就听有脚步声走近。 抬头循声看去,原来是个长相清秀的宫女。 他们抬手拦住去路,“站住!” 其中一人紧接着问:“干什么的?来此地作何?” 只见那宫女不慌不忙地抬头,杏眼带着丝震慑,“皇上差奴婢前来拿一本医书,说是要借给摄政王一用。” ------------ 第6章 她突然有一丝羡慕苏清月了 这宫女言谈举止看起来气度不凡,一看就是掌事的。 再看她腰间挂着通行的小金牌,二人相视一眼也没敢再多问,便放了她进去。 大概他们也想不出谁会为了一本书而这般铤而走险,犯下这欺君之罪。 反正他们入宫这么久,也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人。 而且摄政王也确实现在在宫中,前段时日王爷带回来的那名女子身患奇病惊动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这也人尽皆知。 这宫女说的也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打开厚重的雕花朱红木门踏进藏书阁,入目便是一排排和墙齐高的实木书架。 空气里泛着纸张因时间沉积下来的气味夹杂着木料的味道,让人莫名觉得肃穆和沉寂。 段司音走在书架前,观察着上面的分类。 直至走至第十二排的时候才看见了有关岐黄之类的书。 她驻足迅速地寻找起那本《百毒经》来。 正当她聚精会神时,门口处传来动静。 由于她离门口已经有些距离,所以并未听太清是什么发出来的。 她赶忙加紧寻找的速度。 很快,她在书架的最中间找到了那本《百毒经》! 正当她伸手去拿的时候,后背突然传来年轻男子诘问的声音。 “你是哪个宫的?” 段司音赫然后背僵住。 因为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人! 她抬眼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百毒经》,心有不甘地收回手转过身看向来人。 男子一身明黄金丝龙纹龙袍,墨发高束,五官俊逸不凡。 棱角分明的五官不怒自威,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带着令人胆寒的威仪。 段司音眼中闪过明显的震惊,慌忙跪地回道:“奴婢是怡和宫的宫女。小主她近日身体不适,瞧了太医也总不见好,所以想找一本医书自己看看......” 上官錾也不知信没信,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随后负手踱步,“是么?” 段司音只知这位皇上不过比她年长一两岁,却不想他不过亲政两年时间,竟已有这般雄厚的帝王气概。 世人皆以为这位皇帝如今最大的仰仗就是当今摄政王,可如今这一见,她却觉不以为然。 此人,不简单。 “千真万确。陛下不信的话可即刻派人去怡和宫询问!” 一身宫女服饰的女子跪伏在地上,并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见她雪白纤细的后脖颈。 许是她回答的笃定,上官錾松了口。 “起来吧。” 他负手越过跪着的人,走至书架前,漫不经心地问:“是哪本书?朕帮你拿。” 他侧首低眸望去,正好对上女子漆黑清泠又含着丝不易察觉地狐疑的瞳仁。 他仿若不察地勾起一丝笑意,清润的嗓音里漫出微微上扬的语调,“嗯?” 段司音眼里的情绪隐没,缓缓起身,抬起指尖缓缓指向书架上的一本书。 上官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抬手轻而易举地拿下了那本治病救人的医书《难经》。 他并未急着将书交给对面的女子,而是自己随手翻了起来,似随口问道:“是这本么?” 他眼里含着丝莫名的笑意,朝着女子看去,“你家小主看得懂吗?” 对上那双讳莫如深的眸,段司音后背莫名起了一层冷意。 “应......应是看得懂罢。主子只吩咐奴婢来取,其他的奴婢也不知晓......” 上官錾合上书,依旧带着浅笑,“哦......是这样。” 他将书递给她,“拿去吧。莫让你主子久等了。” 段司音将信将疑地伸手去接书,却发现对方并未松手。 她的视线看向男人修长的指尖,随后疑惑地抬眼,对方恰到此时松手。 段司音拿了书,低身福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开。 见她就这么毫不迟疑地走了,上官錾盯着她纤瘦玲珑的背影,缓缓开口。 “没有拿到想拿的东西,就这么甘心走了?” 段司音止住脚步,缓缓回身。 容貌英俊的男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里含着戏谑和丝丝摄人的冷意。 窗户纸捅破,女子刚才眼里的那丝恭敬和小心缓缓褪去。 此刻的她看起来无丝毫惧意,反而微歪着头缓缓一笑,看起来亦正亦邪,“陛下难道知道我要拿什么?” 看着她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眸,上官錾微微挑眉,转身从书架上拿下那本《百毒经》。 他拈着那本书,嘴角虽勾着,眼里却无半分笑意。 “你真正想要拿的,应该是这一本《百毒经》吧。” 段司音眸光微不可察地凝了一下,随后直言不讳:“不错。” 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皇上真聪明。” 对于恭维赞美的话,上官錾每日听得不胜其烦。 可面前这个人的话里他却听不出半分赞扬,他听出来的只有哄小孩般的随意。 这还是他生平头一遭有人这么跟他说话。 看着对面男人不再放松而变得阴郁的脸色,段司音不但不怕,反而朝着他一步步走近。 上官錾似乎并不担心一个小女子会对他怎么样。 因为他武功超群,一般人并不是他的对手。 再者,他早就察觉到对面的女子并不会半分武功。 所以他有恃无恐。 就算有什么意外,只要他一声命令,就有无数的护卫冲进来保护他。 “是谁派你来的?还是说,是谁派你来加害摄政王的?” 上官錾的问题令段司音微微蹙眉,似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上官錾继续道:“不对,应该是谁派你来加害苏清月的!” “苏清月?” 段司音心口微微缩了一下。 上官錾微微眯眼,带着骇人的危险,“你莫不是摄政王妃派来的人吧!这本《百毒经》真正要救的人是皇叔带回来的那名女子,而此刻最记恨那名女子的,只有那段氏!” 原来上官瑾进宫真的是为了借这本《百毒经》...... 这一刻她突然有一丝羡慕苏清月了。 然而心口处传来的涩痛将她一点点拉回了现实。 她迎上帝王投来的审视的目光,勾唇一笑,“既然陛下知道那段氏品行不端,为何还要将她许配给摄政王?” ------------ 第7章 治病我不行,但下毒没几个人比得过我 “还是说陛下一是想借赐婚之名,树立亲政后的威信。毕竟您知道摄政王对您全心全意,绝不会抗旨不遵。” “二是彻底斩断摄政王以后与其他大家族联姻的可能,以防他将来势力过于雄厚而脱离您的掌控。” “所以您这才挑了一个眼看衰落的王府,不受宠的小女嫁给他。” “有了您的这道圣旨,就像一道枷锁彻底套住了摄政王。我分析的对吗陛下?” 上官錾袖下的手不自觉收紧,眸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他突然冷笑,“想来那段氏也没这般谋略和胆识!所以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陛下想知道?” 上官錾冷冷看着她,并未答话。 不是他不想动、不想说,而是他突然像是被人下了降,动不了,也说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子一步步朝他走近,随后抽走他手里的书。 女子因为从容而略显慵懒的声音很近地传进他耳中。 “治病我不行,但下毒没几个人比得过我。” 眼看着女子就要得逞,他胸口的衣服却蓦然一紧。 他低眸一看,就见女子忽然伏在他胸前,气息也随之明显凌乱起来。 而他胸前的衣襟正被她死死攥在手心,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她的虚弱和颤意。 此刻正是诛杀此人的大好时机,可惜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都怪他刚才一时轻敌,才陷入如此被动的地步! 他早该一开始就将此人杀之而后快的! 现在只能期盼着下在他身上的药效能够尽快散退。 女子身上似酒似茶的浅香不可避免的窜进他鼻腔,倒与别的女子身上那道脂粉味大有不同。 她应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额头上满是冷汗。 她一只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以防身体摔下去,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那只手凉的可怕,却又发出无意识的力道,如同被铁钳钳住一样勒得他手腕生疼。 他何时受过这样的疼,可惜他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只能疼得紧皱着眉头。 就这样僵持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忽然上官錾感觉手上有了一点力气。 想来这女子下的药应该是快消退了。 他正想蓄力发出声音,不料女子似乎也有所察觉,捏着他手腕的手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男人微弱的呼声就这样被堵在了喉咙里。 女子柔软但泛寒的手心正好抵挡在他的嘴唇上。 而女子似乎也要病发过去了,抬起那双似被水淋过的眼,直直跌进上官錾的瞳仁里。 那双眸哪怕在许多年以后,他依然能够记起。 清澈似深潭,复杂如黑渊,冷血如阎罗。 他赫然被震住,身体再次陷入僵硬。 察觉到再次被下药,他恶狠狠地瞪过去。 女子应是病彻底发过去了,只是现在还是虚弱,说话的时候有些脱力。 “陛下敢出声,我现在就让你......永远也发不出声音。” 明晃晃的威胁令上官錾又惊又怒,摄人的眼神似乎要将面前的女子生吞活剥了。 段司音却像看不见他的震怒,稳了稳气息,才勉强松开了面前的人。 随后她没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 上官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影一点点远去,直至彻底不见。 太监听见门口传来声音赶忙弯下腰,就听女子清悦的声音传来。 “陛下打发我先将书送给摄政王,你们两个小心在这里伺候着。” 上官錾来时并未理会门口的下人,所以太监们至今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是皇上看重摄政王最后亲自来取书。 听这宫女这般交代便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个劲地回:“是!” 随后就听着女子脚步声渐渐远去。 ...... 甘泉宫的宴席已经快要结束了,大家趁着这个热闹,正在吟诗作对、一展文采。 丝毫不知整个皇宫已经戒严。 看着宫门外突然增加的侍卫,嬷嬷赶紧回禀了萧贵妃。 萧贵妃听后肉眼可见地惊愣,定了神色后视线扫向在座的众人。 缓声问道:“摄政王妃怎么还未来?” 摄政王府的两个丫鬟这会也等急了,忙跪地回禀道:“奴婢们这就去寻!” 萧贵妃搁下茶碗,沉沉“嗯”了一声。 这两个丫鬟赶紧起身,朝着宫门走去。 她们正要走出宫门,忽然两个侍卫拦住去路,冷声道:“陛下吩咐,现在任何人还不能走出这宫门!” 一听是陛下下了这样的命令,这两个丫鬟吓得不轻,也不敢顶撞,只能原路返回。 见着她们二人又回来,在座的女眷们纷纷露出疑惑的神情。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小跑了进来,经过嬷嬷同意后,走近萧贵妃身前弯腰耳语一番。 萧贵妃先是震惊,随后含笑点头。 对上大家疑惑的视线,萧贵妃缓缓一笑,那双如桃花的眼微弯,映着点点光,与刚才看似雍容得体实则疏离的样子大相径庭。 “是这样的,陛下稍后会带着诸位大臣摆驾甘泉宫,所以嘱咐诸位都在此处候着,准备接驾。” 女眷们听她这么说,不由又惊又喜。 几位妙龄小姐下意识地整理起自己的着装来。 自古男女有别,有些大臣的妻女虽然已经进宫数次,却从未见过皇帝的面。 如今能够面圣,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大家不由既高兴又紧张。 萧贵妃命人撤了宴席,换了身衣服后与众人一道站在甘泉宫门口候着。 ...... 南薰殿里,青铜香炉里升起缕缕青烟。 明黄的轻纱帷幔随风轻拂,使龙椅上坐着的人更显朦胧和高不可攀。 “皇叔,实在是抱歉,您说的那本书正好丢失了......” 上官錾并未将自己的遭遇公之于众,只是命暗卫私下搜找那名胆大包天的盗贼。 有人能旁若无人、明目张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东西,还给他下毒,这事传出去,岂不是对外说宫里的三千禁军如同虚设? 这巍巍皇宫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不是打他一国之君的脸么! “丢失?” 男人温雅低沉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响起。 上官瑾坐在下首,俊逸的眉目间含着犹疑。 “是的皇叔。”上官錾并未打算瞒着他,但他又不想让皇叔知道那书是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拿走的,道:“朕亲自去藏书阁找,也没有找到。许是哪个宫里借了去忘了登册吧,如今正派人到处寻呢。” ------------ 第8章 找机会除掉段氏 上官瑾眸光微微暗了暗,静了一瞬,随后道:“既然这样,陛下什么时候找到了,就派人通传一声。” 看着以前聪慧冷静的皇叔露出失落的神色,上官錾莫名觉得愧疚,“皇叔......” 他自顾道:“至于苏姑娘的病,朕也已派人在民间寻找名医,皇叔莫要太过担忧了......” 上官瑾微微颔首,那双如高山清泉般的眸却还是含着隐隐的忧愁,“多谢陛下了。月儿她身中奇毒,臣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才想起了这本《百毒经》。” 他垂眸极淡地笑了一下,低缓的嗓音里尽是黯然,“然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入绝境......” “皇叔放心,朕一定会尽快让人找到这本书!”上官錾再开口时,带了丝咬牙切齿的力道。 “话说苏姑娘跟着皇叔已经回府半月,至今还没有给她一个身份......” 上官錾叹了口气,“都怪朕,若不是两年前擅自下旨为皇叔赐婚,此刻那苏姑娘便是您的王妃了!” 他抬眼看向座位上的人,认真道:“不如......朕下旨废了那段氏,为皇叔重新赐婚吧!” 他的话音刚落,就被人厉声喝止,“胡闹!” 这一声呵斥使上官錾下意识站了起来,像个挨训的孩子垂着头再不敢出声。 在亲政前,上官瑾一向对上官錾严厉。 所以骨子里到底还是怕他这位皇叔的。 “圣旨朝令夕改,你以为那巍巍皇权是儿戏么?我曾教过你多少次,你的每一道旨意应用在内政修明、明章之治上。你如今才不过亲政两年,正是励精图治、巩固权略的时候,怎能为了一人的亲事来回下两道圣旨?” 上官錾低垂着头,“皇叔,我错了......” 上官瑾脸色依旧不大好,站起身道:“时间也不早了,臣先回去了。” 男人欣长的身子朝着上首施了一礼,随后未作停留地转身离开了。 上官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紧紧抿着唇,神色讳莫如深。 “陛下,您也是为了摄政王好,可他却对您大发雷霆,这......” 隐卫首领从龙椅后走出,弓腰毕恭毕敬低声道。 上官錾不辨神色,负手站在台阶上,眸光深邃。 “找机会除掉段氏。” 冰冷的嗓音毫无感情地敲定了一人的生死。 廖羽抬头微愣,随后重新低下头拱手:“是。” “这是朕欠皇叔的。既然他找到了心爱之人,朕自不会让他后半辈子受委屈。” 他抬步走下台阶,问道:“人查的怎么样了?” 廖羽跟上,回:“甘泉宫的人已经全部控制起来,只待陛下过去查验。只是......” 上官錾停下脚步,折过身看向他:“只是什么?” “只是,只有一人没有在内,那就是摄政王妃......” “她?” 上官錾皱眉,“她做什么去了?” 廖羽回:“据奴才所查,段氏进宫后莫名受几位小姐排挤,被人挤下了水池,随后便换衣服去了。” “之后她便应是了惊寒,早早去宫门口候着王爷去了。” 上官錾略微思忖一瞬,莫名问了句:“她可离开去过其他什么地方?” 廖羽:“这个奴才也查过了,带她换衣服的那个宫女说王妃换完衣衫后,就命她领她去宫门。所以她们全程在一起,并没有时间去藏经阁。” “而且......”廖羽说出自己的见解,“那摄政王妃看起便是个胆小怕事的,被人欺负了也选择默不作声。到底不是正经家里长大的大家闺秀,上不得台面,更谈不上这般明目张胆地去偷藏经阁!” “况且听陛下所述,那女子全程泰然自若、身手毒辣冷静,又对皇宫极其熟悉,显然是个熟识皇宫的惯犯......” 上官錾莫名冷笑,“呵,胆小?胆小会害得伺候过她的丫鬟投井自尽?” 当初那丫鬟死后,先是闹得整个摄政王府鸡犬不宁,随后京都城的人都知道了摄政王妃心狠手辣、心胸狭隘,传的人云亦云。 为了不牵连皇叔的名声,最后不得已还是他出面命她禁足半年,才渐渐平息了传言。 不过他也觉得廖羽说的不无道理,淡淡点点头,“那便重点查宫里人。还有,她那张脸大约也是易了容的。当时她突然发病,额头冷汗淋漓,脸上却不见分毫,显然是带了面具的。” 调查难度更上一层,廖凡不免皱起了眉头,但回答地不敢迟疑,“奴才明白。” “起驾去甘泉宫吧。” “是。” ...... 宫门口,林绍赶忙迎上前去,“王爷,王妃她......在马车里候着。” 听着他语调迟疑,上官瑾不由蹙眉,嗓音也没由来地沉了下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绍只能如实道:“王妃她进宫没多久就不小心落水了,在宫里换了衣服后应是着凉了,身体不适早早就让人带出宫在这里候着王爷您了.....” 上官瑾本就心情不大好,又听侍卫林绍这么说,眉眼间没由来地落上不耐。 “沉香和清兰呢?不是说出了事就来回禀本王么?” 林绍也看出主子心情极不好,小心翼翼地回:“王妃说换衣服时她打发沉香和清兰先行去了甘泉宫,但现在甘泉宫正在迎接圣驾,她们二人也不敢走开......” 上官瑾听后并未再说什么,继续朝着马车走去。 “主子,其实也不能全怪沉香和清兰。”林绍挠挠头,适时的为那两个丫鬟求情,“怎么别人都走的好好的,就王妃落水了呢......” 走在前面的上官瑾依然没有说话。 但林绍能感受到主子低沉的气压,再不敢开口说话。 在马车前,身姿挺拔的男人停下脚步,再开口时已无任何情绪。 “等她们二人出宫后,便让她们的家人接回去吧。王府不需要护主不周的奴才。” 林绍脸上闪过惊愣,他强压下心底里的不平和对主子果决的后怕,不敢有迟疑地领命,“是,主子。” 上官瑾上了马车,抬起的手在帘子前迟疑了一下,如画的眉眼间被压下的不耐和厌烦再次有了显露的迹象。 他掀开帘子,朝着角落里一身浅色衣裙的人看去。 ------------ 第9章 九死还魂草 虽然车内光线昏暗,但并不影响视物。 所以当他毫无征兆地跌进少女清透、淡泊如云的凤眸时,心口没由来的一跳。 再加上她一身近似雪白的衣裙,更与三年前那片雪地里出现的人影慢慢重叠。 蓦然袭来的熟悉感让他一时陷入错乱。 “你、你......”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想问什么。 “王爷,都怪妾身不好......” 女子嚅嗫的声音拉回了上官瑾的思绪,再看去,那双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熟识感,徒剩做错事后的小心谨慎和畏畏缩缩。 像极了一只受了惊怕的小猫儿。 上官瑾则满脑子都在懊恼自己刚才为何会将她误认为三年前遇到的那个人。 当年的救命恩人他明明已经找到,那就是苏清月。 ...... 三年前的冬月。 他去西南处理布政使楚远之贪污受贿一案,回程的路上突然遭遇一群刺客的追杀。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漫山遍野皆是一望无际的雪白。 一场力量悬殊、惨不忍睹的厮杀后,他浑身是血的躺在雪地里。 鹅毛大雪覆盖在他脸上,没过多久就将他的身子掩埋。 朦朦胧胧间,大雪纷飞中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他身边。 一女子脚步轻盈地跳下马车,走至他身侧。 她一身雪白衣裙,面上也戴着一尘不染的面纱,全身几乎与天地一色。 或许是他因太过虚弱而意识模糊,他当时几乎误以为迎面走来的是雪中仙子...... 她看着年纪尚小,但手法极其熟练,三两下就诊出了他的伤势。 全程她的话极少,但说的每一句都含着仰之弥高的清冷感。 倒与那日即寒冷又圣洁的雪天极配。 她转身与随从交代了几句,自己便被人带上了那辆马车。 后来的事他大都不太记得了。 当时他伤得极重,几乎命悬一线,只依稀记得那双沉静、似亲似疏的眼眸。 再后来他伤好后,那女子也如同仙子一般消失不见了。 回到上京城后,他便命人四处寻找那名女子的下落。 可之后两年都杳无音讯。 直至去年又一个雪天,他再次遇见了她......苏清月。 月儿她是一名医者,身上也有他当年馈赠的玉佩...... 那时她正在为边陲受了雪灾的百姓义诊,他去视察灾情,便与她不期而遇。 她依旧一身白衣,头戴面纱,在受难的百姓里显得异常醒目。 或许是两年时间不见,第一面时他生出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不过后来他也证实了当年救他的,就是面前这位为百姓救死扶伤的女子。 他也知道了,那日如神仙降临般的女子,名叫苏清月...... ...... 想到这里,上官瑾收回了眼里刚才不受控制流露出的温热。 现下再细看,角落里的女子眼睛倒真与月儿有那么两三分相似。 “回去后本王会派人教你宫廷礼仪,希望你今后好自为之,莫要再懒怠了。” 段司音抬眸看了一眼明明外表温和儒雅,偏偏骨子里让人无形中觉得冷酷薄凉的男人,她泛白的唇抿了抿,缓缓垂头,“嗯。” 上官瑾也再无话可说,兀自捞起案上的书,默不作声地看了起来。 马车驶动,但一路上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 “王爷,到了。”侍卫的声音在外面传了进来。 上官瑾合上书,也没有再看一眼坐在旁边的人,弯腰出了马车。 段司音静静按向胸口,指尖微微泛着白。 “月儿,你怎么站在门口!” 段司音下车时,正好看见男人高大的身影将瘦弱的女子拥揽入怀。 她就站在马车旁那样静静地看着。 这时苏清月的目光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看见那抹浅淡的人影后,窝在男人怀里的女子微微愣了一下,露出类似惊讶的神色。 少女墨色的衣裙不知何时换成一身似雪的衣衫,如天空云少而高的立于马车下,如泼墨般的青丝风卷轻舞,冰肌玉骨,美得令她一个女子也惊艳。 早上她只远远看见她的背影,但没有想到这位摄政王妃,竟然有着这样一张极好的容貌...... 苏清月收回视线,环着男人腰的手更带了几分力道。 忽然她只觉天旋地转,随后自己被人打横抱起,朝着府内走去。 苏清月鬼使神差地朝着马车旁看去,却见少女正侧头与下人吩咐着什么,并未看向这边。 她抬眸看向抱着自己地男人,灼灼璞玉般的容颜映入她眼中,引得她眸光轻颤。 感受到他对自己绝对的偏爱,她满腔的思绪和不知名的复杂快要溢了出来。 她的脸紧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温度和心跳,“阿瑾,有你在,我便此生足已......” 上官瑾含着温和的笑看向她,语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苏清月没有回他,只是将脸枕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闭上了眼睛。 ...... 上官瑾果然派了人来教段司音礼仪规矩。 段司音也没有抗拒,听话地跟着嬷嬷学。 原本还因传言对这位王妃带着几分厌恶情绪的嬷嬷,也因对方尚算好的配合脸色也有些好转。 夜里,门口的灯笼在风里来回晃荡。 那几棵大榆树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掉落在地上的残叶又被风卷起,无处安落。 寝阁里,只有角落里留着一盏小灯。 昏暗的光线下,一身夜行衣的男子单膝跪在拔步榻前。 水青色的轻纱帷幔后,女子妙曼的身姿朦胧似烟。 “主子,凤老板回信说会尽力寻找卷柏的下落。” 卷柏,又在医书中被称为“九死还魂草”。 段司音带回来的那本《百毒经》里果然有她所中之毒的零星记载。 再加上她自己这些年的研制,眼下只要集齐《百毒经》里所提及的这味九死还魂草,应可解了身上多年的毒。 但是九死还魂草功效奇异,早已世间罕有,现在只有托身在江南的凤红雪替她寻找了。 帷幕后的人缓缓“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自上官瑾回来后的一幕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原本似风似云般闲淡的少女如今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可见她过得并不开心。 虽然她从未在人面前提起过对上官瑾的心意,也不曾在人前展露过。 可不止凤红雪,就连夙祈也看出来了,段司音其实是......喜欢上官瑾的...... ------------ 第10章 王妃,不好了! 是啊,昭云国最年轻有为,又勤政爱民的摄政王,还生得俊雅翩然、琼林玉树,恐没有哪个女儿家不喜欢吧。 不然这门亲事只要段司音不愿意,她有的是办法全身而退,而不是像一个笑柄一样在这王府守了两年的活寡。 如今那上官瑾堂而皇之的带着别的女人回来,对他这位明媒正娶的妻子不闻不问。 换做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好受...... 夙祈虽然戴着面具,但他浑身无不透着冷峻。 他的声音更是像流淌的清泉,虽好听却没有任何感情。 “上官瑾既然早就心仪自己的救命恩人,为何还要接受两年前您和他的赐婚?以他当年的地位和声望,只要他不愿意,没人能强迫的了他。” 他的嗓音莫名低沉了几许,“更何况他们叔侄关系还非比寻常......” 帘子被人缓缓掀开,女子嬿婉如春的脸庞一帧帧映入夙祈的眼中。 夙祈眸光顿了一下,低下头不再看她。 段司音瞥了一眼虽低着头但身子依旧高大挺拔到挡住半壁光线的男人。 她嗓音媚懒,又似带着醉意,“是凤红雪叫你这么说的?” 夙祈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确实是凤姑娘说的。” 段司音莫名笑了一声,语调意味悠长,“凤姑娘?” 夙祈不得不佩服段司音的敏锐力,不过一个称呼的改变,她就能感受到这其中的不同。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夙祈。” 女子嗓音带着丝沙哑,莫名让人听起来深情。 但所有与她打过交道的人都清楚,“深情”两个字,绝对与榻上的人毫无关系。 凤红雪说得对,段司音这个人看起来是极精明的,实际上归根结底,她就是个疯子。 她做事从不按常理,在她还将他留在身边这件事上,这个说法很显而易见。 “属下在。”他微沉眉回她。 女子很轻的声音随后传入他的耳中。 “连你也看出我的心思了......” 夙祈依旧低垂着头,并未回她的话。 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那道声音还在自顾地继续,“你们看到的,只不过是我和上官瑾两个人的婚姻。而拨开这层外衣,其实里面本质是皇权的较量和争夺。” “你也说了,以上官瑾当年的地位和声望,只要他不愿意,没人能强迫的了他。而作为刚亲政的新帝上官錾必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亲政后的第一道圣旨便是给声望、权威都胜过自己的上官瑾赐婚。一是为了试探他这位皇叔的忠诚,二是想通过上官瑾来树立自己帝王的威望。” “上官瑾向来不遗余力地扶持自己的这位皇侄,又是正值上官錾刚刚亲政时期,他自然不可能会拒绝这门婚事。” 她静了一瞬,声音极缓地说:“至于他带回来的人......” “我曾以为......”她顿了一下,“我曾以为,我总有一天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总有一天可以和自己心仪的人长相厮守......” “果然......这些都是我不配想的。或许,师父他,说的是对的......” 四周再次陷入了安静...... 夙祈从未见过如此消沉的她。 她向来是古灵精怪、高深莫测的。 今日的她大约是真醉了,不然也不会展露心迹,同他讲这么多。 “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夙祈不由盯着她既堕落又冷艳的脸庞。 段司音捏了捏发胀的鬓角,“这件事,我还在盘算。” 夙祈知道,以她的本事,随时都可以离开。到如今还在盘算,应是在忌惮什么。 他问:“您是在顾忌颜老夫人么?” 段司音并未反驳。 她可以假死,也可以不声不响地失踪,但是她终归活着,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 这世间她并无什么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外祖母了。 虽然她在颜家并未生活多久,也差点几次死在几个舅舅的暗算下,但外祖母是真心的疼爱她。 如果她这边行差踏错,必会牵连外祖母一家...... 她摇摇有些混沌的脑袋,未再将那个话题继续下去,又提起一事,“最近总有人在我饭菜里投毒,不过剂量不大,应是想让我慢慢发病而死......” 夙祈似乎并不担心,也不惊讶,淡声问,“需要属下去调查是谁主使的吗?” 段司音盯着他冷峻认真的脸,莫名升起一股荒唐感。 荒唐到她不由想笑,便也笑盈盈道:“若不是为了凤老板,夙祈你是不是也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嗯?” 又听她长长叹了口气,仰起脸说:“你说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人盼着我死啊?” 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夙祈僵怔在原地。 但他并未反驳她的话,而是微微偏开了头,不去看她。 夙祈是个不善说谎的人。 段司音对这一点倒是很清楚。 她杀了夙祈的大哥,但是凤红雪又曾经救过他们兄弟两个的命。 而凤红雪又是她的手下...... 若不是看在凤红雪的救命之恩上,像夙祈这么厉害的人物又怎会继续屈居在她跟前。 怕早就将她杀之而后快,为他大哥报仇了。 空气凝结,窗外的狂风呼啸,有着摧枯拉朽的架势。 不知是不是因为变天的缘故,房间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女子的声音率先打破宁静,“你去查吧,我总要知道自己要死在谁的手里不是。” 夙祈低头:“是。” 窗外闷雷巨响,风渐渐停歇。 “江南的生意让凤老板好生盯着。这几年太液国也不太安稳,搞不好会有战事发生,让她处理好各商会的关系。” “还有,眼下正是入夏,这下旬指不定又要闹洪闹旱的,让她现在开始减少对各地粮食的出货,将粮先囤起来。”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顺道提了一嘴,“还有适量减少对京都城绸缎以及蚕丝的进货。” 前面的话夙祈还能听懂,可最后的这句他没明白她的用意,但他也没多问,再次领命:“属下明白。” 大雨倾盆,初夏的第一场暴雨如期而至。 ...... 然而只平静了几天的光景再次被一声火急火燎的声音打破。 “王妃,不好了!” ------------ 第11章 那就拿你的一只手来还吧 丫鬟小乔一副天塌了的样子朝着窗下剪影如画的女子禀道。 段司音缓缓抬头,云淡风轻的眸朝着小丫头看去,“怎么了?” 小乔显然被吓得不轻,说话也不利索了,“小、小黑把苏姑娘的手给抓伤了!王爷听到这个消息后,正往这边赶呢!” 王府上下的人都知道那苏姑娘可是王爷的心头宝,府里什么都紧着她。 更何况那苏姑娘还病着,平时更是一点也不敢磕着碰着。 这下倒好,被王妃养的那只黑猫给抓伤了手,王爷定不会轻饶了王妃的! 段司音听后黛眉蹙起,站起了身,“小黑在什么地方?带我先去看看。” 小乔忙带路,“就在后花园,奴婢这就带您去!” 段司音脚步微顿,“后花园?她怎么会在绛紫阁?” 小乔道:“听苏姑娘的丫鬟说她们主子出来散步,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来这里了。” 段司音没再言语,朝着后花园去了。 后花园被下人打理的很好,山山水水,有花有草。 只是平时段司音并不怎么来。 矮桥上,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弯着腰正为一身浅色衣衫的女子亲自上着药。 下人率先看见一身墨色衣裙的女子似出现在画的尽头,款款而来。 “王妃终于来了!” 苏清月的丫鬟珐琅语气不善地率先出了声。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女子的方向看过去,各个眼里含着像是段司音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的不忿。 苏清月和上官瑾也侧头朝着她看了过来。 女子一张煞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痕,盈盈的眸里倒比其他人平静许多。 一只手虽然已被上了药,可还是能清晰可见几道抓痕。 几道细长的伤口泛着红肿。 上官瑾的脸色想要忽视也难,那双温润的眸此刻似风雨欲来。 可段司音的视线却错过他,看向他身后被人控制住的黑猫。 “小黑。” 她一声呼唤,被仆从捏着脖颈的猫突然奋力挣扎,那仆从“哎呀”一声,小黑挣脱了束缚,一跃窜进了段司音怀里。 上官瑾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他嗓音沉缓,带着警告,“这畜生野性未改伤了人,需及时处理了才好,将猫给我。” 段司音迎上他幽暗的眸,清澈的眼里并无丝毫惧意。 “小黑它生性胆小,并不会主动伤人。而且苏小姐......” 她转头看向一侧微抿着唇的苏清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苏清月的脸色明显地变了变,随后很快挂上歉意的笑,“是我鲁莽不小心闯进了王妃的后花园,惊扰了这只小猫,它才向我扑来的。看王妃这般疼爱这只猫,阿瑾,这件事还是算了吧。” 可段司音知道小黑根本不会主动攻击人,看见陌生人它躲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往人身上扑? 这件事虽小,但却透着蹊跷。 上官瑾沉眉望向一身墨色衣裙的女子,见她眉目冷清,未见丝毫的歉意。 看着她置身事外的样子,他莫名记起管家曾告诉他,去年一个伺候过她的丫鬟投井自尽。 次日那丫鬟的尸身被人发现打捞上来,她站在那丫鬟被泡得肿胀的尸体前神色冷静到不近人情。 最后几近冷漠的吩咐人将人处理了,便转身离开了。 刚开始听闻这件事的时候,他只以为是她被吓坏了,才会忘了反应。 外加后来她因这件事被禁足了半年,他以为她得到了教训。 可今日的事让他莫名联想起去年那件事,他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害怕,而是真的残忍冷血。 还有她刚才的言语和神情,哪有半分的愧意和担忧? 分明是做了错事而不知悔改,还骄纵无礼! 一丝淡淡的异香窜入鼻腔,段司音侧头看向香味发出的方向。 女子材质极好的轻纱衣裙上挂着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 在移开视线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瞥见了一枚碧色玉佩。 那玉佩的样式大小她莫名感觉有几分眼熟。 苏清月察觉她的审视,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识朝着上官瑾身后躲了躲。 上官瑾也注意到段司音探究又不失凌厉的眼神,彻底挡在苏清月身前,沉声道:“今天这件事必须要让你长个教训!” 他的视线落在那只被她抱在怀里的黑猫上,神色尚算平和,但声音透着丝冷厉,“将猫交给我!” 段司音大约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现下倒是对苏清月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能配制出令猫大受刺激的香包可见她对药理的菁纯,也可见她心思的诡谲。 但她说出事情的真相,想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反而都会以为她诬陷苏清月。 毕竟在他们眼里,她可是个什么也不会的草包呢。 面对男人冷肃的神情,她不但不怕,反而缓缓勾唇,冷艳如妖孽。 “除了猫,你怎么罚都可以。” 相比她暴露身份所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如就顺了他们的意罢。 看着她油盐不进、目空一切的样子,上官瑾只觉得她是仗着他们是皇帝赐婚他不会轻易休了她而有恃无恐! “段司音,你不要觉得本王拿你没办法!” 他的视线看向苏清月露出的那只泛着红痕的手,缓缓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声线冰冷而低沉:“既然是伤了月儿的一只手,那就拿你的一只手来还吧。” 四下的下人闻言皆露出一丝惊讶,看向一向待人宽和温雅的男人。 虽然他们并不喜这位乡下来的王妃,可是那苏姑娘也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王爷却要要了王妃的一只手,这个惩罚不免重了些...... 上官瑾那双幽深的眸淡淡审视着怀抱猫儿的女子,今日显得格外的冷酷。 “王爷......” 苏清月显然也没有料到上官瑾直接会要了段司音的一只手,赶忙出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似乎唯独当事人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给你。” 段司音抬手,含笑递向男人面前。 上官瑾静静盯了那只纤白的手一瞬,随后唇角也勾起一丝笑。 但那笑冷酷邪佞,莫名令人觉得害怕。 “好,本王成全你。” ------------ 第12章 安排她进宫一趟 随后只见他抬手,紧接着“咔嚓”一声,刚才还高举的手已然无力地垂落。 他的手法娴熟,明显是熟识人手腕的骨骼。 段司音的手腕就这样被人脱了臼,而且因上官瑾的手法特殊,以至于又不同于一般的脱臼。 格外的疼,一般人又很难安回去,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今后这只手都要废了。 上官瑾深知这其中的厉害,所以目光冷淡地盯着她清绝的脸庞。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女子自始至终面不改色,似乎感觉不到痛一样。 就连唇角的笑意也没有落下。 其他人也纷纷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被人刚卸掉手腕还一副像是浑然不觉的女子。 “可以了吗?”段司音眉宇微抬,“满意了吗?” 对上她明明清澈似子夜却又深不可测的眸,上官瑾心底微划过一丝异样。 未等他答复,女子自顾抱着猫转身离开了。 察觉到身边的男人望着那人的背影久久未能回神,苏清月眼眸微敛,拉了拉他的袖子,“阿瑾,你这样惩罚她......是不是有点重了?” 上官瑾回神,低眸看向倚在自己怀里的人,眸里的清冽尚未全部散去。 “我这么做,就是为了给她长长教训。” 他似有所忧,“她自小缺乏管束,又生性毒辣冷漠。这次她的猫抓伤了你,若我再不出手管束让她长记性,下次她还指不定闯出什么祸来。” 苏清月闻言后笑得揶揄,“原来你是为了她好啊。” 上官瑾眉宇微蹙,身上带着皇室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冷持,未置可否,“她到底是摄政王妃,关乎皇族颜面,我不能不管不问。” 苏清月唇轻轻抿起,微微低下了头。 上官谨怕她多想,抬手揽住她的肩,声音也跟着柔和了下来,“你身子不好,今日又受了这样的惊吓,我送你回去,一会御医来了再为你看看。” 他的话像是提醒了苏清月什么,她眼里似含着光抬头望向他,“忘了跟你说了,今日我收到了师父的回信!他说他会想办法为我解毒!” “当真?”上官谨听后也由衷为她高兴,停下脚步道:“有你师父绝尘出手,你定会安然无事的!” 苏清月含笑点点头,“师父他深得鬼医师祖的真传,在解毒用毒方面无出其右,想来他很快就会有回信的。” 看着女子眼里明晃晃的喜悦和期待,思及曾经那个不动于山、行医救世的少女在得知自己有活下去的希望后,再也没有了曾经的高深莫测,而如每一个平凡人一样喜形于色。 上官瑾除了生出一抹怜惜,还有莫名的违和感。 脑中又莫名回想起刚才那墨色衣裙的女子被他折掉手腕后的冷静和面不改色。 他不由再次生出难言的怪异感。 雪山里少女沉静冷肃的模样怎么总是莫名与段司音重叠在一起?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 但当恍惚过去,他清醒过来时,便知这种可能完全不会存在。 三年前的段司音正在江南的颜家,颜家是商贾之家,她怎么可能会医术。 再者,如果当真是她救了他,她不可能只字不与他提,也不可能认不出他来。 再结合她冷漠残忍的性格,她又怎么可能会伸手救人? 反应过来自己荒唐的想法,再对上眼前女子绵绵似水的美目,他生出浓浓的愧疚来,用更加温柔包容的眼神看向她,“月儿,好在上天有眼.....” 苏清月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似自言又似对环抱着她的男子轻声低语道:“是啊......上天真是待我不薄。” ...... 皇宫。 “那段氏当真面不改色?” 一身明黄龙袍的上官錾听了隐卫廖羽的汇报后,如翠山般的剑眉微折,若有所思地合上了手里的奏折。 廖羽躬身回道:“回陛下,是的。王爷当着众人的面亲手废了她一只手,可王妃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当时的场景令杀人无数的廖羽都不免惊叹,“这王妃平时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没想到为了护一只猫,宁可舍了自己的一只手!” 上官錾惊讶过去,俊美的脸上徒余冷笑。 他撂下手里的折子,“这段氏......不简单。” 廖羽只是被当时的场景震惊了,却并未深想,听坐于上首的人语气略显低沉冷淡的下定这个结论,只觉确实如此。 “还是陛下明察秋毫!一般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疼痛,估计早就疼得哭喊起来,更何况她还不过是一弱女子。” “弱女子.....”上官錾莫名抓住了这三个字,抬眼道:“那盗书的人可有下落了?” 廖羽微愣了一下,很快回道:“回陛下,宫里的人已经被查了个底朝天,至今都未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毕竟是他办事不利,廖羽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上首有着强势气场的帝王,道:“看来......问题应该还是出在那日进宫的那群女眷身上......” 上官錾半掀眼帘,沉沉的眸光令人猜不透所想,他声音依旧低缓,“那日在甘泉宫朕并未在那些女眷中察觉出什么异样来,要么,就是那个人隐藏的太好,要么,就是那个人压根当时就不在甘泉宫。” “陛下的意思是......”廖羽立马明白过来上官錾话里的意思,神色难免震惊,“当日只有段氏早早出了宫,其他人都在场!难不成真是她?” 上官錾向来做事滴水不漏,这点深得他皇叔上官瑾的真传。 “吩咐给她下的药,到哪一阶段了?” 廖羽:“已经是第二阶段的尾声,按时间来算再等半个月,便药石罔效、回天乏术了。” 他躬身继续回禀:“不过这段氏本就身子不大好,一直用着药,想来也用不到半个月便会撒手人寰,外人只当她是病情加重,不治身亡。” 上官錾眉眼薄情,冷呵一声,“要不是怕坏了皇叔的名声,有人说皇叔宠妾灭妻,哪里留她活这么久?” 他一只手把玩着上官瑾回京城后便上交的兵符,“如今皇叔对一平民医女情有独钟,朕这个做皇侄的怎能不成人之美?” 廖羽赶忙奉承道:“陛下对摄政王的这份孝心天地可鉴,无愧于他对您早些年的帮衬。” 上官錾淡淡摆摆手,“这段氏自嫁给皇叔朕还从未见过,趁她还活着,你找个理由,安排她进宫一趟。” ------------ 第13章 我每次毒发比这痛苦数倍 廖羽知座上的帝王对那日偷书的人还耿耿于怀,势必要揪出那人来,所以不放过任何值得怀疑的人,便立马低头领命,“奴才这就去办!” ...... 深夜,绛紫阁。 一身墨色衣裙的妙龄女子侧倚在贵妃椅上,丝绸的裙摆似墨泼般倾泻在大理石地板上。 冷玉般莹白的肌肤在几盏琉璃灯下泛着如月的光晕。 她怀里正抱着那只黑猫,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它。 夙祈一身黑衣,又顶着一张不知是谁的脸单膝跪在榻前。 他的视线在女子另一只红肿的手腕处停留了一会,那双冷眸里起了丝不一样的波澜。 但那丝异样太过细微,以致让人以为只是眼花看错了。 他的声音和以往一样,即恭敬又疏离,“属下先给您把手接上吧。再晚一些的话,这只手可能就废了。” 他故意把话说的重了点,生怕她突然又发什么疯,连这只手也不要了。 毕竟她心思深似海,做事经常不按常理出牌。 偶尔发起疯来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不要说一只手了。 好在今夜的她格外安静,似乎眼里只有那只小猫儿。 见她并未反对,夙祈起身来到她身前,缓缓抬起她的那只手。 他又看向女子,由于距离过近,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女子脸上的无动于衷和心不在焉。 他微蹙眉提醒,“可能有些疼,您忍一下。” 段司音懒懒抬眼,直直地跌进男人的眼里。 和她大多数时的眼神一样,很深邃......又似很浅淡,很直接,又幽深的令人永远也看不懂。 她并未说话。 夙祈躲开她的眼神,手下微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只脱臼的手腕回归原位。 夙祈深知上官瑾手法的厉害,这一来一回恐壮年男子也不一定能做到面不改色。 可榻上的人似感受不到痛一样,只静静地盯着那只刚被接好的手腕。 她眼眸微垂,修长的睫羽半落,精致绝伦的半张脸在灯火下洁白如雪莲。 明明是那么强大的一个人,偏偏生得这般娇弱病态,这极大的反差感若是一般人早就被她的外表所迷惑。 可夙祈深知她的性子,所以那张脸皮上并未有什么表情。 和任何时候都一样,既冷漠又疏离,只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 见她久久不说话,夙祈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您都不知道疼的吗?” 他的语调微扬,不知只是单纯因为奇怪,还是其他什么。 “夙祈......”段司音终于开了口。 许是久不开口的原因,她的声音透着丝嘶哑。 她的语调很轻,轻到像是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你知道吗......我每次毒发比这痛苦数千倍。” 她仰起头,清澈的瞳仁似娇憨的孩童,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脊背发麻。 “你尝过凌迟的滋味吗?用生了锈的钝刀,一刀......一刀,慢慢剐下你的肉,剔了你的筋骨。从头到脚无一例外。”她轻笑一声,“我每次毒发,也不过如此......” 夙祈那双虽然戴了面具,却又异常好看的眼微微颤了一下。 他想过她毒发时的痛苦,却没想到她竟每次承受着这么非人的疼痛! 她中毒多年,现在又是一月毒发两次...... 他突然能理解她断了一只手腕后,还能做到面不改色。 不是她不痛,而是她早已习惯了如何承受痛苦...... 承受一切非人的痛苦...... 他在想,她与一般女子大不同的性格,是不是也是因为承受了多年非人折磨的缘故? 可是,她纵然备受奇毒的摧残,又是为何还能做到这般强大? 她坐拥大半个昭云国的商业帝国,有着无人能及的财富。 可她又没有将钱财中饱私囊,而是最后全部拿出来兼济天下...... 她是人们口口相传的雁老板。 是昭云国的首富。 同时又是被人传的神乎其神的鬼医二弟子冥河。 恐这世间再无一女子如她这般傲然挺立了。 可她同时......也是不受宠,被人所排挤不喜的摄政王妃。 若上官瑾知道了她的身份,会不会还和现在一个态度? 皇帝知道了她的身份,还会不会下毒要置她于死地? 这些年里,上官瑾和宫里的那位想要找到这位首富雁老板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而段司音没有将她的身份给上官瑾透露丝毫,想来她......早就下定决心要离开了。 而她应该,在等一个时机。 等一个能够名正言顺离开,又无后患的时机。 好在,现在只差最后一味九死还魂草她便可以解除多年的折磨了...... 夙祈敛去眼中的思绪,提起了另一件事,“属下查到那个下毒的人了。” 榻上的人依旧垂着眸,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猫,淡淡“嗯”了一声,“说。” “是上官錾。” 段司音手上的动作顿住,终于抬起了头,“他?” 她缓缓坐起了身,思忖了一会儿,便笑着猜测道:“呵......上官瑾回来后就上交了兵权,而苏清月又是无身世背景的平民,上官錾就此对他的这位皇叔再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这是想除掉我好成全他皇叔那对恩爱鸳鸯,来弥补对他的亏欠呢。” 她似冷似嘲地浅笑,“这叔侄俩,还真是变着法的想置我于死地呢。” 夙祈眉心微微蹙着,“他们若嫌您碍事该下一道解除婚姻的诏书便是,何必非要下死手?” 段司音却用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他,唇角含着丝冷笑,语气笃定,“这道圣旨是绝不会颁下来的。” 她的视线错过男人那张普通极了的脸庞,似虚似实的落在墙角的一盆水仙花上,继续说:“我之前给你说过,这可是上官錾亲政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它关乎着新帝亲政后所做决策的震慑力和身为帝王的颜面。” “所以这道圣旨的重量和意义都非比寻常,是绝对不可能被作废的。” 照她这么说,他们二人的婚事是没有办法解开了...... 可是上官瑾爱的人是苏清月,她这个空有头衔的王妃不过是个被人利用过的工具。 现在工具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各个都想置她于死地。 ------------ 第14章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的心头血 夙祈不明白她这么事事通透的一个人,怎么也会在自己感情的事上犯糊涂。 但凡她当日不报遐想,也不会进来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家。 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现在她在王府的境地愈发尴尬紧促,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她虽能耐大,可对方毕竟是皇族,稍有不慎便会惹火烧身,带来灭顶之灾。 夙祈不由再次问道:“那接下来您该作何打算?” 猫儿应是睡够了,起身伸了个懒腰,一摇一摆地走开了。 段司音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说:“那日在藏经阁我遇见了上官錾。” “什么?”夙祈今日已是第二次被震惊,“那、那后来呢?” 他做事向来稳重沉着,像刚才这般情绪外露的情形很少见。 可当事人却并未将他的反应放在心上。 用她惯用的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令人惊心动魄的话来。 “后来我给他下了僵寒散,才顺利拿了《百毒经》脱身。” 夙祈目光凝重,“那他知道您的身份吗?” 段司音顿了一下,摇了摇头,“那天我戴了面具,他并未看见我的真容。” 也是,若上官錾知道那日盗书的人是身为摄政王妃的段司音,怎么可能都半个多月了都没有派人来抓她。 “这次他暗中下毒,应只是针对我这个王妃之位,并不是发现了什么。不过......” 段司音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慎重,“他至今都未找出那个人,想来该查的人都已经查遍了,当日又只有我没有被查,他应对我已经起了疑心。” 夙祈脸上虽戴着面具,可也能察出他几分深思和忧虑,正当他准备开口时,就又听她的声音响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似乎有点好玩了不是么?” 看着她脸上莫名的兴致和戏谑,夙祈眉头紧锁。 他知道她又要发疯了。 不想继续听她的疯言疯语,夙祈便告退道:“属下还有很多事要去办,先退下了。” 段司音也未再留他,“你去吧。”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告诉凤红雪不要太过担心这边,我若能安然无虞的离开这摄政王府,自会去找她。” 夙祈点点头,“好。” 随后便转身拉开门消失在了夜幕里。 ...... 翌日。 凝黛阁里,苏清月掌着封书信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阿瑾,师父来信了!” 她朝着刚走进门口的男子兴高采烈道。 上官瑾今日穿着一身月白的锦袍,显得格外温文尔雅、俊美脱俗。 甫一进门便听见这个好消息,他紧接着问:“真的?你师父可是有办法了?” “有......”苏清月喜悦中又透着些许为难,“师父说,我身中的是邪毒,需要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的三碗心头血才能够解......” 上官瑾的脸上明显划过惊震,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可以用人的心头血来治病救人的。 而且还必须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的心头血。 他对岐黄之术也略有涉及,可从未听过或看过有如此荒唐的治病之法。 他第一次对这位鬼医大弟子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本事产生的了怀疑。 见男人俊逸的脸上神色犹疑,苏清月解释道:“这个说法我曾经云游的时候也有所耳闻,其实寻得就是一个能解救自己的有缘人。师父他处事向来一丝不苟,从不做无把握的事。现在他这般交待,想来最少也是有九成的把握。” 上官瑾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他眉宇紧皱,“月儿,就算你师父说的是对的,但此事关乎另一个人的性命,这样做.....恐不妥。” 苏清月却并没有他的担忧,反而笑道:“哪有你想的那么夸张,你忘了我是学医的了?取心头血只要刀的力道控制好,并没有生命危险的,只不过是受点小伤罢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语气太过轻松随意,上官瑾心里莫名起了一丝不适感。 曾经那个救人于危难的人,为何在谈及别人的生死时这般的轻描淡写、不痛不痒? 察觉到他脸色的不对劲,苏清月笑意隐没,抿着唇重新坐了回去。 她微微背过身,不再说话了。 上官瑾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想法,隐隐的惭愧袭上心头。 苏清月她身中奇毒,好不容易有了解毒的机会,一时高兴说出这些话也情有可原。 此刻他也不应再顾忌什么,而是想办法先替她解了毒再说。 他忙低身去哄她,却见她杏眸红肿,脸上也挂着泪痕,他愈发愧疚,“我不该怀疑你师父的,我即刻命人寻找这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将他带来为你解毒!” 苏清月拿着帕子抹了眼角的泪,声音里还带着委屈和担忧,“可师父说我的情况只能再坚持一个月......” 她仰起那被泪水打湿的脸庞,看向他,“阿瑾,如果我们找不到这样的人,该怎么办?” 上官瑾听了她的话后,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留他他们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而且还必须找到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时辰哪怕偏差一点都有可能会出现差错。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想要找出这么一个人,这无疑是大海捞针....... 但不管如何,还是先命人赶紧找人才对。 他朝门口命道:“林绍,你命户部五日内找出凡京都城阴年阴月出生的人,再从这些人中筛选看有无阴日阴时出生的人!” 五天时间,如果京都城没有符合条件的人,他也好再派人去外地查。 林绍拱手领命,“是!” 但这个任务着实让林绍头痛,京都城的人口数以几十万计,哪怕整个户部都行动起来,想要一个个查看筛选户籍恐怕也要十多天的时间。 还要从这些人里筛出阴日阴时出生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而且还只有五天时间,林绍不敢有一刻的耽搁,立马告退去了户部。 ...... ------------ 第15章 朕是来找萧贵妃的 宫里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上官錾加派了人手,全京城都开始搜寻起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来。 眼见苏清月的病有了救,王妃之位也应尽快空出来,占着那位置的人已经留不得了。 但在此之前他还需确认那日偷书的人是不是这段氏。 倒不是他非要找到那本书,而是那日的人那般对他,他一定要揪出来才行! 只要确定段氏不是那日的人,他便不用再在这个人身上浪费心思。 也不用等她死后还怀疑她,此后可以放心的去查其他人了。 萧贵妃召摄政王妃进宫的懿旨很快就到了摄政王府。 懿旨上大约说的是上次贵妃只与王妃匆匆见了一面,王妃都未来得及与王妃好好说说话。 今日进宫二人好再聚一聚。 这几日上官瑾都在忙着寻找那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收到这份懿旨时才记起几天前被自己折了手腕的段司音。 他原本想让她吃点苦头第二天就去给她将手接上的,没想到第二天因为苏清月的事给彻底忙忘了。 他自己的手法他自己清楚,那手若不及时接上去的话保准会废,现在再去已于事无补。 脑中莫名回想起女子被他掰断手腕时波澜不惊、冷漠幽深的眼,他心头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想来她断了手正是对他又怨又恨的时候,此时也不适合见面,便命人将这道旨意送去了绛紫阁。 收到懿旨后的段司音并未感到吃惊。 她知道,这是上官錾的意思。 随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宫人一同进了宫。 ...... 甘泉宫里,萧祺嫣一身贵妃华服坐于宝座上。 她目光瞥向坐在她下首的女子,脸上虽挂着亲和的笑意,眼里却带着丝不易察觉地审视。 女子如那日一样,一身墨色衣裙,衬得肌肤似雪,冰肌玉骨。 那容貌依旧是令人一眼就为之惊艳不已,似画中走来,又比画里的人多了几分非比寻常的气韵。 想起早时皇上略显隐晦的交待,对于这样一位绝色女子即将被自己的丈夫见到,即便是独宠后宫已有几年的她也不由生出几分忐忑和警惕。 她掩下眼中的不明情绪,笑容更加温软了几分,“那日你半道离开,都不曾来过本宫的甘泉宫,本宫总觉得有所欠缺。正好这几日闲着,就想起你来。” 她接着说:“你是皇叔的王妃,本宫与陛下都该叫您一声皇叔母的。咱们都是一家人,皇叔与陛下多有忙碌,今后我们这些做家眷的要多走动才显得亲近。” 段司音唇角含着浅笑附和点头,她这般模样莫名让人觉得乖顺贤良,“贵妃说的极是,还希望今后没有叨扰到贵妃娘娘。” 她言行得体,根本不像是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 或许是前段时间上官瑾给她找了个教宫廷礼仪的嬷嬷起了作用吧。 萧祺嫣轻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道:“最近听说皇叔带回来的那位苏姑娘急需找到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来给她治病,皇叔他都快要将整个京都城翻个底朝天了。” 段司音微微愣了一下,最近夙祈也未来过,她并没有听闻此事。 看着她脸上的怔愣,萧祺嫣缓缓勾起唇角,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唉呀!” 一声惊呼拉回所有人的思绪,都朝着上座的人看去。 只见萧祺嫣已经站了起来,裙摆上湿了一大片。 她芙蓉般的脸上带着歉意,“让皇叔母见笑了,喝个茶这么不小心。本宫去换身衣服,稍后再来陪皇叔母。” 段司音也跟着起身,依旧地笑意盈盈,温婉贤淑,“贵妃言重了,您去换吧,臣妾在这里等着就是。” 萧祺嫣未再说什么,在宫女的陪同下离开了。 大殿瞬间陷入安静。 段司音四下打量了一眼,所有的丫鬟太监都不见了踪影。 她莹白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捏着杯身,安静地坐在那里漠然不动。 女子素月流天般的侧脸在半壁光线下显得格外宁静。 筠笼熏香如盈絮,令莲帐下的女子更加嬿婉芳逾。 “皇叔母。”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男子醇厚又不失威严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大殿里的寂静。 段司音循声抬眸,就见男子一身明黄龙袍,气宇不凡地从门口负手走了进来。 他墨发高束,头顶金冠,容貌俊美。 一双狭长的凤眼幽深中又带着非同寻常的压迫感。 她赶忙起身,屈膝福礼道:“臣妾段氏给皇上请安。” 可她并未等来男人免礼的恩赦,只是听见那沉稳的脚步声停留在她面前。 男人低缓的嗓音再次从头顶处传来。 “朕是来找萧贵妃的。” 段司音依旧垂着头,据实回道:“贵妃娘娘刚才不小心打翻了茶碗,换衣裳去了。” 上官錾状似恍然,负手从她身边路过,道:“那朕便在这里等她。” 段司音跟着她的方向转过了身子,并未言语。 上官錾像是这才发现她正在给自己行礼,抬手道:“皇叔母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随意些。” 男人一口一句皇叔母,似是丝毫不在意面前的女子比他还小一岁。 看着玉貌绛唇的女子起身缓缓落了座,上官錾才不急不徐、似简单拉家常道:“听闻上次皇叔母进宫时不小心落了水?” 女子同此前进宫的女眷一样,都是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只听她清婉的声音响起,“确有此事。那日是臣妾第一次进宫,心中难免激动敬畏,未注意脚下便一不小心掉进了水池里......”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 上官錾却并不想就这么放过她,道:“可朕已经查出,当日是左督御史的女儿洪玉芙将你故意挤下水池,她还带着其他几位小姐一起排挤你,是否有这么回事?” “这......”女子听了他的话后,说话开始变得犹犹豫豫、吞吞吐吐起来,“当、当时事发突然,臣妾并、并未注意到是否有人推臣妾......” 看着她唯唯诺诺、生怕得罪人的样子,不由让人直觉得可惜。 这样一副引人侧目的容貌下竟然是这般没有意思的性格。 怪不得皇叔当日连洞房都未入就远离她去边关了,但凡她性子明朗自信些,想来皇叔也不会完全弃她于不顾,后又生生折断了她的一只手。 想起手,他顺便问道:“听闻前几天皇叔因为那位苏姑娘弄伤了你的手,如今可好些了?” ------------ 第16章 你抬起头来说话! 女子下意识地将那只受伤的手藏在袖中,依然低垂着头回:“好、好多了......” 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上官錾莫名觉得厌恶,连带着语气也沉冷了几分,“你抬起头来说话!” 段司音听从地抬起头,但眼睑依然下垂着,似乎是不敢直面龙颜。 这点倒也没有什么奇怪,那些命妇们进宫也是这般避讳。 清兰芳尘、柔祇雪凝的面容映入上官錾深沉的眸里。 她身上没有一丝那日抢书女子的猖狂和睿智,除了那张脸可看外,再无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那日被折断手,大抵也是因为她太过木讷才没有露出多大的反应。 倒是他因为听信传闻而产生了一丝兴趣,最后白白在这里浪费时间。 处理了一早上的政务,他早已疲乏,也没有了心思再与面前的女人周旋下去,道:“朕突然记起还有事情没有处理,晚些再来找贵妃。” 说罢便起身,也未再理会身后起身行礼的人,径直出了大殿。 上官錾走了没一会,就走进来一小宫女,对段司音说萧贵妃突感身体不适,就不留她了。 段司音简单问候了几句贵妃的身体,随后跟着宫人出了皇宫。 只是她刚出宫门,就见一人迎了上前。 那人长相似乎有些眼熟,应该是王府里当差的。 只是甫一对上他的眼睛,段司音便确定,这人是夙祈假扮的。 因为不管他换上多普通的脸皮,那双眼睛永远那么漂亮。那通透的眸里也似未被世俗渲染,看不出世人的七情六欲。 有的只有冷静和让人摸不透的疏离感。 段司音走出宫墙,朝着马车的方向故意放慢了脚步,低声问:“你怎么来这里了?可是有什么事?” 夙祈听到她的问题,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随后就听他未曾掩盖、原本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凤姑......凤老板说,九死还魂草有下落了。” “真的?”说不惊喜是假的,段司音紧着问:“在什么地方?” 夙祈回:“凤老板回信说,此草曾在江南出现过,不过后来被一人高价买走了。” 只要有了下落就好,段司音压下心中的激动,道:“你叫她务必查出那个人是谁!哪怕对方出万金,也要将它买回来!” 夙祈默默看了眼她势在必得的脸庞,重新垂下眸,“是。” 二人再都未说话,朝着马车的方向走过去。 眼看就要到车前时,夙祈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他......没有为难您吧?” 走在前面的人默了一会,才语调轻巧似开玩笑道:“没有,差点被人万箭穿心而已。” 夙祈抬眼又看了她一眼,视线掠过她干净整洁的衣衫后,抿着唇收回了视线。 “今日只要我但凡露出一点破绽,躲在暗处的弩箭手便会将我射成筛子。” 她边往前缓慢的走,边说:“哪怕我用毒再多么出神入化,也抵挡不了他们人多势众......” 夙祈似有似无地听见前面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对方到底是皇族,是昭云国的皇帝,我根本没有对抗的余地......” “夙祈......我不该来的。我不该招惹他们的......” “我不该......不听师父的......” “主子......”夙祈出声,后面的话却又戛然止住,没有了下文。 走在前面的女子也再未说什么,也没有再看他一眼,踩着缓缓脚踏上了马车。 刚才所有的声音都似烟般消散在宫墙之外,连同那声叹息一起被尘封。 ...... 回到绛紫阁,段司音便见廊下站着的男人。 男人鸦青绸缎锦袍,眉目如画,挺拔翩然。 段司音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成令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样子,走近朝着廊下的人施礼道:“妾身给王爷请安。” “嗯。”上官瑾缓缓嗯了一声,声音莫名比以往轻缓些。 “进宫可一切顺利?” 男人柔和的嗓音令段司音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开始关心起自己来。 她并未抬头,缓声回:“一切都好。” 女子从前说话总是当仁不让地直视自己,今日却像是不想看见他一样,从进门到现在一直低着头。 上官瑾再次升起一股无名的烦躁,微微抿了抿唇,随后道:“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段司音只得跟着他一起进了屋内。 她刚准备坐下,就见头顶有阴影投下,随后男人柔和又不失距离感的声音在面前传来。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男人轻浅的气息无可避免地窜进了段司音的鼻腔。 她缓缓抬起头来,迎上了他注视的目光。 两道视线相撞,一人微微怔愣,一人晦涩幽深。 看着她漆黑的眸,如同一双深不见底的寒渊,上官瑾莫名心跳快了几分。 他不明白,她的眼明明只有两三分像月儿,但为何他看月儿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反而每次对上她的目光时,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悸动感。 “王爷。” 直至听见女子清婉的声音传来,上官瑾才倏然回神,看向女子伸来那只白皙修长的手。 手如柔荑,肤若凝脂,并没有想象中的红肿和残废。 上官瑾顿时凤眸微眯,浑身透着股冰冷而低沉的危险,“是谁给你接好的?” 他的手法他清楚,一般的大夫根本没有办法将手恢复到原位。 除非对方是一名武功颇有造诣的人。 段司音却直视着他眼里的探究和怀疑,反问:“怎么,王爷是希望妾身的这只手废掉么?既然这样,王爷为何还前来这里给妾身看手呢?” 她纤细的黛眉微挑,带着那熟悉地戏谑,“还是说,王爷觉得断一次不解气,要再掰断第二次吗?” 上官瑾本意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并没有想真的废了她的手。 他本来对这件事还存了丝愧疚,现下她的手没事,他确实也不该再这般疾言厉色地质问她。 尤其他今日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也不再兜圈子,坐回了上位,朝着她缓声问:“听说你的生辰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 ------------ 第17章 三碗心头血,换一纸和离书 段司音袖下的手轻轻攥起,默默看了他脸庞一瞬,浅声回:“是......” 虽然上官瑾早就知道了,但是得到她的亲口承认,他那双温漠的眼里还是闪过一丝震惊。 这段时间里,他叫人将整个京都城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出一个这样的人,没想到跟前就有这么一个人。 这难道真如月儿所说的,这个法子其实真正要寻的,就是一个能够救她的有缘人? 饶是这般,这个巧合还是令他觉太过匪夷所思。 若不是今早上管家提醒,说绛紫阁的这位因生辰不详当初才会被安排到她外祖母家去,他这才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派人去容慧王府查问。 一问之下,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 “王爷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女子清冷的声音似深秋的夜,淡泊平静,将上官瑾的思绪拉了回来。 男人美如冠玉的脸上多了几分郑重,缓声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不公平,但是也别无他法。” 他静静注视着她清绝的脸庞,“月儿的病需要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的三碗心头血做药引才能解除,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又怕她听到这些话后被吓到,毕竟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治病之法时也惊诧了许久,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深闺女子。 于是解释道:“你放心,也不是一下就要你三碗血。两个月才会取一次,月儿她医术高超,你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虽然这些话对她来说确实有些不公平,他们也确实都愧对于她。 但是眼下救人要紧,其余的事等以后再说也不迟。 反正他们时间还长,今后他对她再好些,总会慢慢弥补回来的。 不过以她跋扈残酷的性格,估计也不会那么轻易答应,定然会提出什么条件来做交换。 只要她的要求不是太过分,他都会答应。 但当然,如果她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来,他也不会迁就她。 “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女子清悦低缓的嗓音也确实印证了他的猜想,他微微沉眉,“你说。” “这三碗心头血我可以给。”那双清澈的眸直直看进他的眼,“但如果三碗血之后那位苏姑娘真的被解了毒,你答应与我和离。” “什么?”上官瑾被他惊得站起,桌上茶碗里的茶水漾起层层涟漪。 然而女子眼中却波澜不惊,“三碗心头血,换一纸和离书。王爷觉得怎么样?” 上官瑾却只当她是在威胁自己,仗着他不会和离用此当挡箭牌。 “段司音,你不要诛求无己、得寸进尺!本王今日过来也只是知会你一声,并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 男人冷冷道:“只要你在摄政王府,只要你在昭云国,本王有的是办法取你的血!” 段司音也缓缓站起了身,身上带着冷漠又强势的气场,眼里也袭上丝认真和狷狂,“那妾身也有的是办法让王爷取不到这心头血。” 上官瑾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段司音并不是在威胁他,而应该是真的想和离。 她眼里的决绝如有实质,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情绪。 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他这位如同摆设的王妃,是多么想要脱离这里。 他的心里莫名起了逆反,道:“你休要拿和离做挡箭牌,我们的婚事是陛下赐婚,私下和离便是欺君之罪,你想让整个摄政王府都去送葬吗?” 段司音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似讥似好笑,“怎么,王爷宁可我与苏姑娘同归于尽也不想和离,难不成是因为舍不得妾身?” 上官瑾那双寒眸冷酷地朝她看过来,带着丝咬牙切齿,“段司音!” 而女子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出他的怒意,继续笑盈盈道:“王爷是何等身份,只要您去皇上跟前求求情,他想必也不会计较此事的。” 上官瑾沉着眉看着她,似要将她看穿,“你当真非要这般无理取闹?” 女子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一字一句道:“只要能够和离,我死也愿意。” 上官瑾凤眸微瞠,似是没料到她决心至此。 或许是被气糊涂了,他也不由冷笑,“呵,那就如你所愿!” 他继续补充道:“只要你的血能够救得了月儿,她毒解之日,便是我们和离之时!” 说罢便扔下这句话大步离开了。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段司音终于松开了手心。 她收回视线缓缓回座,看着茶杯里一下未动的茶水陷入了深思。 用心头血当药引来救人的事,就算她是鬼医的徒弟,也是闻所未闻。 然而巧就巧在......她身上虽然中着奇毒,可中此毒之人的血可解百毒。 也就是说,她的血确实有可能能解苏清月的毒。 这也是师父制毒的厉害之处。 亦是她毕生也无法达到的造诣。 可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她的生辰,她的血,她都似早已冥冥之中被上天安排,等待救治苏清月的那个人。 呵,这如果便是她的命,那她段司音这一生可真是活得太精彩了。 她举杯浅浅呷了一口冷茶,一股冰冷带着苦涩划过她的喉间。 她垂眸淡淡笑了笑,但那笑意无论如何也压不下眼中蔓延开的苦涩。 她经历了那么多的苦,总以为上天会有开眼的那一天。 哪怕平平淡淡,她也十分知足。 可事实是,她一心期盼的将来,却是更加的不堪和窘迫...... 她曾经奉在心里的那束光,如今也变成了一把杀她的刀,要用她的心头血,救他所喜爱的女子。 而这一切似乎都得到了上天的同意和应允。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说...... 段司音,你所受的所有痛苦和磨难,都是你应受的。 你来这人世间一趟,就是来渡劫的,就是来痛不欲生的...... 她捏着茶杯的指尖微微泛着苍白,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松开了手,缓缓站了起来,看向门外的高耸的院墙。 不过好在,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离开这里了...... ...... 两天后,摄政王在勤政殿为了请旨和离跪了一天一夜的事很快传的满城皆知。 最后皇帝终于“迫不得已”降旨,准许他们在第三碗心头血取出之后自觉自愿和离。 很快,摄政王妃再次成了昭云国的笑柄和谈资。 许多人并不知这其中内情,只当是摄政王为了给自己带回来的那名女子腾位置,才求旨与原配妻子和离。 圣旨刚下,上官瑾陪同苏清月便出现在了绛紫阁里。 “段姑娘,今日只有对不住了。” 苏清月一身浅色衣裙,如清水出芙蓉般站在男人身侧。 段司音的视线转向上官瑾,见他目光冰冷而低沉,浑身带着冷漠又不近人情的气场。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如清风朗月般的眉眼带着丝睥睨,声线清淡:“你来吧。” 随后转身进了屋。 看着一身墨色衣裙的女子这般淡然冷静,上官瑾对她的恍惚更深。 那些关于她软弱可欺、才短思涩的传言在这一刻像是说的另有其人。 而他所见到的,是一个为了能够和离而不怕也不闹地进屋让人取心头血的女子。 是一个为了摆脱某种困境而不畏生死、不计代价的人。 这样一个人,若非不达目的不择手段,那便是城府太深...... 一想到此处,上官瑾的眉宇蹙得更深。 屋内,段司音主动解开了衣衫。 莹白如玉般的肩头暴露在视线之下,令苏清月的目光微微顿了一下。 因为她来的路上都在想怎么让段司音不反悔,怎么让她不吵不闹。 她甚至有想过,她若实在闹得凶,她就直接将她迷晕,再取她的心头血。 然而未曾料到她竟然能这般配合! 她不由对面前地这位绝色女子更多了几分另眼相看。 她到底低估了这个比她年龄还小的女子。 她想起前段时间她被那只黑猫抓伤了手,阿瑾折断面前女子的手时,她竟然能做到面不改色,她就应该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 苏清月并未急着动手,反而聊起天来,“段姑娘,这次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她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一套刀具,一边缓声道:“我本想着等这次我病好之后,向王爷求求情,让你我二人将来一同打理这偌大的王府。但没想到阿瑾为了能够和你和离,竟在宫里整整跪了一天一夜......” ------------ 第18章 苏清月竟然是绝尘的徒弟啊 她叹了一口气,似挺惋惜,“如今圣旨已下,姐姐我也实在帮不了你什么了。若你的血真能够解我身上的毒,今后便算我欠妹妹一个恩情。你若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姐姐说。” 她嗓音温婉地转身,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小刀。 段司音的视线在那把小刀上停了停,倾城绝美的脸上神色冷静到寡淡,有种超脱世俗的傲世,又有种看透一切的冷漠。 别人说了那么多,她只回了简短一个字,“好。” 苏清月总觉得她的回答有些敷衍,可女子那双漆黑又幽深的眸,又让她挑不出丝毫的诟病。 不知为何,苏清月与这位被世人所耻笑的王妃相处的越久,越觉得对方实则讳莫如深、高不可攀。 她像是天上的云,寒夜的月,带着让她无法企及的高度。 或许......她身上到底流的是王室的血脉吧...... 苏清月强迫自己压下那突如其来地自卑感,又见女子一副寡言少语、不愿与她多说的样子,她也不再自讨无趣,执着刀走近跟前来。 眼见动手时,她又抬眼看向女子那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的眉眼,补充道:“这心头血需纯净没有掺杂才有效,所以,我就不给你用麻沸散了。” 要不是段司音自己懂医,便就信了她的鬼话。 但她并未计较什么,因为麻沸散在她身上根本起不到作用,所以用与不用都是一样的结果。 不过这苏清月口上说着“恩情”,实则却想着生剖她的心,可见此人的心地并不像平日里看起来那般和善温婉。 呵...... 这么看来,她倒与上官瑾挺配的。 都是表面温和善良,实则都是狠心冷血的人。 看着女子唇角那丝似讽非讽的笑,苏清月有些心虚,下意识地躲闪开眼。 她的后背也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汗,也不想再继续周旋下去,眼中的阴狠一闪而过,刀剑朝着那白嫩的肌肤上刺下去。 殷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汩汩流出。 苏清月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提前备好的一个玉碗,直至血液将碗装满,她才抽出了匕首。 或许是知道这碗血终于可以解了自己的邪毒,苏清月端着那碗血的手显得分外小心翼翼。 眼里也含着明眼可见的喜悦和激动。 女子不急不徐的声音宛若天际传来,将她唤醒,“苏姑娘,是否应该包扎一下?” 苏清月这才倏然回神,赶忙将手里的玉碗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 她将药瓶里的白色粉末洒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又用纱布裹上,才道:“这个玉瓶里是我师父独创的创伤药,对于伤口愈合很有效用,今后留给你用吧。” 段司音听的出来,若不是她活着还有用处,苏清月根本不舍得这瓶创伤药。 师父...... 段司音伸手接过那个玉瓶,凑在鼻下浅浅闻了闻。 药粉下带着一丝回甘的沁香,令段司音原本平静的目光顿时凝滞住。 这金疮药的气味如此熟悉,分明是......她的师兄绝尘所创! 呵。 呵呵...... 苏清月竟然是绝尘的徒弟啊。 她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原来......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故意设计啊...... 原来,是有人故意要让她被自己所钦慕的人为了别的女子剜心而死啊...... 什么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什么心头血,都不过是针对她罢了。 是啊。 她怎么忘了,这世间,只有她的师兄知道她的血可解百毒。 原来,师兄只会对她阴晴不定、阴骛残酷啊...... 苏清月的医术和制药造诣深厚,可见他教导她时的耐心和用功。 他性情古怪,从不将自己的东西外送。 可他却将自己独创的金疮药送给了苏清月,亦可见他对这位小徒弟的喜爱和重视。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徒弟啊。 他想让她给他的徒弟腾位置,才想用这种杀人诛心的法子将她一点点折磨致死啊。 师兄,你还真是恨透了我呢。 可是当年的事她也是受害者,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痛恨她。 总想着用世间最残忍的办法置她于死地...... 是不是那日她死了,他便没有这般仇恨她了? 可明明从前,他是她最依赖的人。 也是对她最好的人...... 为何那件事后,他便成了一个将她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人? 段司音捏着玉瓶的手一点点收紧,胸口的血还在不断往出渗,墨色的衣裙将那殷红吞没,只能看见胸口湿了一大片。 她却恍若不觉,不管也不看,只呆坐在那里。 忽然她只觉天旋地转,随后她整个人被人腾空抱起,直至将她平放在床上。 “你不要命了么?” 男人冷漠恭敬的嗓音里难得的带着几分恼意。 段司音微微歪头,就看见男人一张带着面具的陌生脸庞。 是夙祈。 段司音下意识地朝门口的位置看了一眼,“你怎么来了?” 夙祈知道她是在担心屋外的上官瑾,毕竟上官瑾也会武功,很有可能会察觉到他的存在。 但他此刻根本不暇想这些,“凤姑娘交代属下不论生死也要护您周全,如今您身受这么重的伤,属下怎能不露面?” 不知为何,段司音此刻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不知是她心里压了太多的事,还是流血过多的缘故。 总之她的表现太过平静,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受伤后的反应。 更有可能,是她对身体上的疼早就习以为常,所以哪怕是刚才的剜心之痛,她都沉静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却不知在别人眼里,她实则受了很重、很残酷的伤。 夙祈见她没再说话,便垂下眼为她解开刚才寥寥草草缠上去的纱布。 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展露在面前! 他的手莫名抖了一下,那双漆黑的寒眸在那伤口处重重凝了一瞬,随后侧开眼拿了帕子为她清理伤口。 而躺着的人全程默不作声,目光望着一处,似乎有些出神。 夙祈全程也未说话,但能感受到他手下的动作格外轻柔和小心。 那细心的照料让段司音慢慢回过神来。 她没想到夙祈这双杀人的手救起人来,也能这么温柔细致。 她鬼使神差的下了一个决定。 “夙祈,等我和离后,你就去找红雪吧。” ------------ 第19章 这也是她该受的 夙祈带着血的指尖猛地顿了一下,随后就见他不温不火地点头,“好。” 或许是无聊吧,段司音忽然间起了好奇心,问道:“你的心思,红雪她知道吗?” 提及这个问题,一向冷峻的男人忽然红了耳朵,若不是戴着面具,大约脸上也是红的。 那道莫名温润的嗓音从喉间缓缓溢出两个字,“知道......” 段司音听后唇角弯起,不再是那不可捉摸的笑容,而是似欣慰、似高兴,似乎还有一点点羡慕的笑。 ...... 院门口,上官瑾并未离开。 脚步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就见浅色衣裙的女子端着一个玉碗走了出来。 不同的是,那玉碗进去的时候是空的,如今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满满的装着一碗血。 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问道:“里面的人没事吧?” 苏清月没料到他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段司音,眼里的喜悦被冲淡了几分,回道:“阿瑾,你还不相信我的技术吗?不过是一点皮外伤,而且我也把师父给我的创伤药给了她,能出什么事?” 听着她理所当然的冷漠语气,上官瑾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曾经她可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人,现在有人因她受了伤,她却说出这么不以为然、浑不在意的话来。 到底是她变了,还是她其实就是这样的人呢? 看着男人眼里的落差感和复杂,苏清月这才似乎反应过来,又紧道:“这次还得多谢王妃她舍身相救,不然我只能眼睁睁地等死了......阿瑾,我们以后可要对她好一些。要不,你进宫求皇上撤回那道和离得圣旨吧。” 提到那份和离的圣旨,上官瑾的脸色蓦然冷了下来。 对房里之人的那丝愧疚也随之淡了许多,“月儿,圣旨岂是儿戏,是能说撤回就撤回的?” 那双没有什么温度的眸朝着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莫名带了丝看不懂的情绪,“要对她好也不是只有这一种办法。而且......” 他转身,“这也是她该受的。” 男人的态度忽然发生了转变,从刚开始似乎还有些关心,再到此刻的那句“这是她该受的”,苏清月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 但好在她看得出,上官瑾自骨子里对段司音的不喜。 尤其是经历这次请旨和离的事后,上官瑾更是对段司音心存芥蒂。 她清楚倒不是他舍不得与段司音合离,而是这种逼迫他的行为最是他所厌恶的,更何况他一堂堂摄政王在勤政殿前跪了一天一夜...... 是的,苏清月知道和离是段司音主动提出了的,并不是她所说上官瑾为了和她在一起才去求的旨。 她假装不知,只是为了减少自己的愧疚感。 毕竟上官瑾是为了她,才做出了妥协。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幸运。 在生死边缘时遇见了师父。 后来又遇见身前这个令自己深深迷恋的男人。 现在即将解了身上的毒,从今往后都能和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想着想着,她的嘴角不自觉挂上了幸福的微笑。 “月儿,我们走吧。” 男人像清风拂过耳际的声音拉回了苏清月跑远的思绪。 她终于肯将手里的玉碗交给丫鬟,随后主动攀上他的胳膊,扬起脸笑道:“好。” 二人相依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层叠的竹林小道中。 ...... 皇宫。 一身明黄寝衣的男子正斜倚在龙榻上。 许是刚有妃嫔侍完寝的缘故,他胸前的衣襟半开,白皙健壮的胸膛若隐若现。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慵懒,清俊的眉眼带着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看着地上跪着的人,上官錾懒懒开口:“皇叔府里可闹得凶?” 廖羽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眼里也含着不可思议,据实回禀道:“并无什么动静。那苏氏安安静静地进去,取完血后又安安静静地出来。绛紫阁的人即没哭,也没闹,晚些连大夫都未请。” “呵......”上首的人听后莫名笑了一声,声音意味深长,“这就奇了。” 那日进宫时明明一副胆小怯懦、头都不敢抬的模样,如今为了能够与皇叔和离,竟能够舍得自己的三碗心头血。 “你继续派人盯着,她若有什么反常,及时报给朕。” 廖羽:“是。那毒......” 上官錾愣了一下,随后才想起他还给人下着毒药呢,照这个时间,再继续下去应没有几天时间这段氏便要殒命了。 他摆摆手,“停了。她现在留着对皇叔还有用,等她替苏氏彻底解了毒再处理也不迟。” 按说段氏与皇叔和离后他便没必要再取她性命,可她竟然敢用此事威胁皇叔! 威胁皇室,就这一点便足以要了她的命。 到底是皇叔仁慈,这要遇到他身上,不要说心头血,就是她的五脏六腑,他也有的是办法让她亲手奉上。 他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想起另一件事来,问道:“那雁老板可有下落了?” 廖羽不由低下头,声音也弱了几分,“回陛下,还、还没有消息......” 上官錾缓缓坐起了身子,肩头的墨发滑落肩头,带着瑰丽的威严,“朕都叫你们查了将近两年时间了,你们却连那人的一点踪迹也没有摸到,你说朕养你们有什么用,嗯?” 那个声“嗯”听似漫不经意,实则廖羽的腿早就软不可支! 对陛下没用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廖羽慌忙道:“但是属下查到这雁老板似乎与江南凤鸣钱庄的凤老板有关联......” 上官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重复:“似乎?” 廖羽脸上瞬间煞白,冷汗直流,急忙解释:“这雁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她手下产业无数,总要人出面打理,于是属下就派人一直监视着江南的商会。” “就在前不久各商会在江南聚首时,其中一个商会老板提了一嘴这位凤老板,虽然只是不经意提及,但那人语里满是恭敬忌惮,属下便觉得此人不简单,于是派人顺藤摸瓜这才找到了凤鸣钱庄的凤老板。” ------------ 第20章 好一个雁老板 “这一查才发现,那雁老板的许多产业此人或多或少都有沾手,只是此人行事十分谨慎圆滑,属下暂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与雁老板有直接的联系......” “呵!好一个雁老板!” 上官錾勾唇冷笑,“不过一介商贩,却搞得这般神秘。” 若不是此人掌握了昭云国一大半的经济命脉,他一国之君才不屑找一区区商贾之流。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才道:“一旦查到凤鸣钱庄的老板与这位雁老板有密切联系,立马就将人控制起来。” 他总觉得手底下这些狗东西做事不尽人心,只得继续嘱咐:“但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 又念及这雁老板虽然是昭云国的首富,但他时常赈济灾民,于昭云国做了不少好事。 而且此人在民间呼声极高,若是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会激起民愤。 想到此处,他又道:“对待他的人时最好客气一些,别动粗,别把人吓着。” 廖羽像是从鬼门关闯了一趟,劫后余生地回:“属下遵命!” 上官錾微眯了眯眼,“这次的事再搞砸了,你们就都别来见朕了。” 廖羽赶忙磕头,“属下定不辱圣命!” ...... 不知为何,京都城的丝绸和蚕丝一下紧俏了起来。 平民百姓还好,达官贵族、官宦小姐们想要新制衣衫都要提前与布店的老板说好才能挤出几匹货来。 一时京都城的贵公子小姐们怨声载道,尤其是要参加重要场合的公子小姐,更是不惜为了一匹好的布料而闹翻脸。 左督御史的小女眼看生辰就要到了,他们本想提前一个月再制作新衣,结果出了这样的事,只能派人快马加鞭去外地调丝绸。 然而正巧南方正闹着洪灾,这位洪小姐为了自己生辰动用大量人力财力四下搜罗丝绸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讨伐声四起,民间还有人将首富雁老板拿出来做比较。 曾经不被这些达官贵族看得起的商贾正在广施物资钱财的救灾,而身为朝廷高官的他们却在为了一匹布料而费尽心思、大打出手,他们只顾着纸醉金迷,却罔顾民生。 这无疑是在激起民愤! 此事影响极不好,身在深宫的上官錾也没料到因为一个平日不曾注意到的穿衣竟能引发这么大的反响! 这件事也让他意识到曾被他所瞧不起的、甚至觉得卑贱的商人对昭云国的影响竟然会这么大! 一想到被人所称赞的雁老板,此人凭一己之力竟然将朝廷和百姓挑拨成对立面。 他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 这个雁老板,留不得了。 有些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稳妥的。 正好南方在闹灾,而那位雁老板是出了名的仁慈,很有可能就在赈灾的地方也说不定。 他需派一个能力出众的人去江南亲自查探才行...... ...... 很快宫里传来圣旨,左督御史的女儿洪玉芙奢靡骄纵、贪欲无艺,即日起派去镇国寺静修,为民祈福! 这道圣旨对洪玉芙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被派去寺庙吃斋念佛,将来哪还有名声可言? 将来哪还有名门望族敢上门提亲? 左督御史洪大人在皇帝面前跪求了很久,最终也于事无补。 他知道,这件事要是放在从前,那就是芝麻大的小事。 可是此次不知为何触犯了众怒,事情又闹了这般大! 他的女儿正好又处于风口浪尖,陛下为了要平民愤,便必须要拿他的女儿开刀。 不过别家的公子小姐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段时间各个待在府里,门都不敢出。 生怕又变成第二个洪御史的女儿。 这件事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族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经过这次的事,他们突然意识到,曾经那些被他们所瞧不起的卑贱的平民,也可以像流沙一样,吞没他们。 此后做事再也不敢像从前一样肆无忌惮、明火执仗了。 ...... 绛紫阁。 酷暑来临,院子里的那几棵大榆树正好遮住猛烈的阳光,使得它成了王府里唯一一处比较凉快的院落了。 窗外蝉鸣鸟叫,内殿里却格外安静。 “赈灾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女子清婉的声音靡靡透过纱帘传来。 她亦没有刻意压制嗓音,因为周围伺候的丫鬟本就数量极少,又都知她不受宠,况且不到半年还会与王爷和离,一个个都怠慢起来,跑去后花园躲暑去了。 夙祈低头回:“一切尚算顺利。只是......最近有一伙人盯上了凤老板。” 段司音知道,不管是宫里面还是各地的高官,都想要将她这位雁老板找出来。 当然她也不惧面世,可现在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 如果被上官瑾知道了她雁老板的身份,她不敢保证他还会不会放她离开。 倒不是说上官瑾知道她是雁老板后会突然欣赏她、喜欢她,而是她身后的巨额财富于皇室来说既是一种好事,也是一种威胁。 昭云国将近一大半的财力都掌握在她一个神秘的陌生人身上,他们怎能不忌惮。 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找到她,然后逼她将财权交给他们。 对于一个统领者来说,重要的命脉当然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心的。 师父当真是给她留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这让她不由想起昭云国另一小半的财权掌控者......郁家。 郁家之所以能够相安无事,那是因为他们是皇商。 郁家的祖上也算半个皇族,只是后来放弃了权贵选择了去经商。 如今的财权也算占了云昭国的半壁江山,可他们行事就低调多了。 所以民间几乎都不怎么传他们的传言,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没有。 不像她的那几个舅舅,有了几个钱便什么也不放在眼里。 眼里只有满满的利益和算计。 以致颜家在江南恶名昭著、谈虎色变。 “既然红雪有危险,你就过去帮她解决了那帮人。” 轻纱帷幔后再次传来声音,女子妙曼朦胧的身影若隐若现。 夙祈发现自那次他说出他和凤红雪的关系后,段司音便不再像以前那般在他面前百无禁忌,似乎开始避讳起他来。 ------------ 第21章 本王便亲自陪你去趟江南 他垂下眼帘,遮住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凤老板那边的事确实需要属下过去帮忙,不然可能要出大事。但是属下还有一件事要汇报。” “江南传来消息,颜老夫人她病倒了......” “外祖母病了?”女子声音微紧,接着又问:“病的可重?” 夙祈声音无甚起伏地回:“信上说颜老夫人如今连床也下不得,想来是有些重的。” 段司音稍微思忖,便回:“你先行去江南帮衬红雪,我随后便跟着赶过去。” 夙祈抬眼,漆黑的眸子盯着帘子里的身影,“您要去江南?” “嗯。”段司音道:“我现在不能轻易脱身,去江南的事还得让上官瑾点头同意才行。” 夙祈静静盯了她瞬,才淡声开口:“那您务必保重,那边情况紧急,属下今日便就出发去江南了。” 段司音却无所谓地轻笑,“我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且放心去就是。” 见她这么说,夙祈便也无话可说,告退后便离开了。 下午,段司音病倒的消息很快传的满府皆知。 直至天要黑时,许久不见的上官瑾终于姗姗来迟。 油灯下,女子一身墨色单薄的衣衫斜倚在榻上。 一头乌丝铺散在胸前肩头,雪白的肌肤光洁似玉,绝美的眉眼带着病弱的软媚。 不知是因为那似曾相识的清冷感还是她太过冷艳的缘故,哪怕床上的人尚在病重,依然的夺目靓丽,令上官瑾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几分。 但他很快沉静下来,视线淡淡掠过她苍白的脸,走过去坐在离床不远也不近的圆杌上。 男人一身墨蓝色云纹锦袍,目光似水,浅浅的令人看不清任何情绪。 虽然坐的地方离床有一点距离,却能感受到他温漠又强势的气场。 “听人说你病了,本王过来看看。” 那温润的嗓音里能听出明显的疏离。 “嗯。”段司音声音有点轻,也带着距离感。 随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若不是凳子都还未坐热,上官瑾早就要起身离开了。 眼下他刚来,这么快就走难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于是又问了一句:“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这么重?” 段司音微微侧开脸,无端给人一种娇柔落魄的错觉。 但她的声音明明是淡淡的,一副不与外人多说道的样子,“我一向身体不大好,大约是昨夜着凉了吧......” 来回禀的大夫明明说她是急火攻心、忧思成疾才突然卧病在床,可她却连这样浅显的事也不与他多说,可见对他的敷衍和疏远。 后来他们二人实在无话可说,上官瑾便起身离开了。 离开绛紫阁后,他便派人查她突然发病的原因。 虽然段司音不愿多说,但他不能不管,毕竟......月儿的毒还指望她的血来解,她若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对谁也没有好处。 事情的原委很快就被查清。 原来是今早上段司音收到一封从江南传来的书信,上面说她的外祖母病重,她在听闻这个消息后才会因为太过忧心而犯病。 她自小在她外祖母家长大,自然与她外祖母关系亲厚。 她如此心急如焚、忧心忡忡也在所难免。 次日清早,那道在绛紫阁不常出现的人影再次踏足。 彼时段司音刚用过早膳准备喝药,听见他来,只能将药碗暂时搁置。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她抬眼看去,就见男人挺拔翩然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他一身绛紫色官袍,更显的矜贵卓然。 段司音的视线在男人眉目如画的脸上浅浅掠过,重新伸手去拿药碗。 上官瑾不慌不忙地走过去,率先拿起碗随后递给样貌还有些憔悴的她。 段司音微微顿了一下,还是抬手接过碗,仰头将黑漆漆的一碗药一饮而尽。 那动作莫名飒爽利落,是上官瑾在其他女子身上从未见过的干脆果断。 眼前的这个女子也让他越发看不透。 明明长在离京城万里之远的乡下,身上却从不见半点小家子气,相反有时比那些自小规养的大家闺秀还要气质绝尘。 明明模样生的娇弱惹人怜,可做出来的事是又狠又绝。 当真是颜家富有,她自小生活的环境与别人不同,才培养出她这样的性格? 他抬眸,那双漂亮的凤眸不辨情绪地看着床上之人的脸庞,说:“你外祖母生病的事,本王已经知道了。” 女子眼里不出意料地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抿着唇低下了头。 肩上的乌丝滑落,遮住了她半壁脸庞。 她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可不知为何,这样的她看起来更显哀伤和无助。 她越是安静,越是不哭不闹,越能让人动恻隐之心。 上官瑾微微侧开脸没再看她,视线落在她床头挂着的玉玦上,说:“你若实在担心,本王便亲自陪你去趟江南,一起去看望你的外祖母吧。” 段司音抬头朝他看过去,那双好看的杏眸里含着实实在在的惊诧。 或许是她的意外和不可思议表现的太过明显,上官瑾略显不自然地清咳了一声,说道:“你嫁给本王已经有两年多时间,虽然还有不到半年就要和离,可毕竟夫妻一场。其实说起来,到底是本王亏欠了你,就当是本王弥补你一次吧。” 段司音缓声问了一句:“那苏姑娘呢?” 她的眼清澈坦荡,无惊喜,无担忧、无醋意,像是真的只是单纯好奇问。 上官瑾的眉宇不自觉上挑,对她这样浑不在意的态度没由来生出一丝暗暗的不痛快来。 但他自己并未意识到那莫名其妙的情绪,只想让她也不那么痛快,“你不是不知道月儿身子不好,如此长途跋涉,她哪里受得了?” 他微微眯眼看向她,倾身朝她逼近,“还是说你想让月儿奔波劳累再出什么意外,你好省了剩下的两碗心头血嗯?” 段司音没想到她的随口一问引来男人这般的猜疑,不由有些想笑。 她也不知是想笑上官瑾还是在笑自己。 她边笑边摇了摇头,并未解释什么。 看着她嘴角似讽非讽的笑意,上官瑾带着情绪的眸子微微顿了一下。 ------------ 第22章 总觉得这次发病更加严重了 不可否认,她笑起来很好看。 可他每次所见的,那笑都似带着刺,密密麻麻,杀人于无形。 在她的注视下,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不能直视的感觉。 就似她将什么都看得透彻,静静看着他一人在唱独角戏。 那种被人洞穿的感觉令他生出些不自在,随后他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起身离开了。 ...... 由于此次并非是去游玩,而是去探望重病的病人,所以王府草草准备了一天后,队伍于次日便准备出发了。 离开时,一身月白色衣裙的苏清月站在府门口,目光紧随着那道身姿挺拔翩然的男人身上。 随后就见原本要上车的上官瑾又重新返了回去,两道人影依偎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不止王府的下人,就连过路的路人也知摄政王极其宠爱那位苏姑娘。 也都猜出此次摄政王之所以会陪那位不得宠的王妃去江南看望她病重的外祖母,无非是对她休妻重娶的弥补。 段司音放下帘子,靠在软枕上假寐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帘子被人掀开,男人高大的身躯钻了进来。 虽然没有睁眼,也能感受到他一扫而过地审视。 那冷漠又强势的气息也随之扑面而来。 “昨夜没睡好?” 男人轻哂的声音还是打破了平静。 段司音微有些不解的睁眼,看向了他。 她不明白被世人所称赞、敬仰的摄政王,怎么在她面前总是用这般刻薄的语气说话。 而刚才还冷嘲热讽的男人此刻已经捞起一本书兀自看了起来,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儒雅,像是刚才叫醒别人的那个人不是他。 段司音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停,确定他不会再开口,于是刚准备移开视线,又听男人的声音响起。 “你外祖母今年贵庚?” 段司音只得又看向他,回道:“今年正值古稀。” 上官瑾似听不出她语里不愿多说的懒怠,继续问道:“那你有几个舅舅?” 这个问题段司音微微停顿了一下,才用轻了几分的声音回:“五个。” 上官瑾从书本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看着她实在寡淡的神色,缓缓“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 虽然官道好走,可到底路途遥远,外加一路上未多做停留,等到了江南思凰县时,众人皆已疲惫不堪。 而段司音一路上都未发作的毒在刚到驿馆后的当天晚上发作了。 这毒越闹越凶,每每疼得她想直接就那么死了也算是解脱了。 好在上官瑾夜里不与她住在一处,并未发觉她的异样。 就这么闹腾了半晚上,那蚀骨的痛意才消散过去。 从未有过的沉重的睡意袭来,她彻底睡了过去。 暗中缓缓走出一身穿黑衣、高大挺拔的身影,他缓步来到床前,几乎听不见任何的响声。 男人那双冷峻且好看的凤眸浅浅掠过女子松散的墨色衣衫,最后停留在她刚才被汗水打湿的青丝上。 他转身来到水盆边将锦帕打湿,回到床边后一点点将女子绝丽苍白的脸颊上的汗水擦干。 他细心地将她擦拭干净,随后起身为她盖好被子,才再次消失在似墨的暗夜里。 ...... 翌日。 清晨天还未大亮时,颜府的人乌泱泱一片跪在驿管门口。 上官瑾起床后并未见到那道平日一身墨色衣裙的身影,他知她定是旅途太过劳累才赖床,若是别日他也就将就着她了,可今日是她回颜府的时候,总不能让她的一众舅舅都在驿管门口跪着等她。 于是他吩咐人:“去将王妃叫醒。” 丫鬟回了声“是”便去了后院。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那倩影终于再次出现在上官瑾视线里。 不知是否是她一身黑衣的缘故,他总觉得今日的段司音格外的雪白,是那种没有血色的病态的冷白。 他微不可察地蹙眉,缓声问:“可是没休息好?” 段司音今日精神头确实不是很好,脑袋昏昏沉沉,总觉得这次发病更加严重了。 很大可能是因为半月前刚取了心头血,现在又长途跋涉,以致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 她点点头,淡淡“嗯”了一声,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去吧。” 随后越过他朝着门口走去。 上官瑾盯着她玲珑单薄的后背看了一会,跟着走了过去。 颜府的男男女女看着一同走出来的两人,不由都露出惊艳的表情。 只因这位摄政王长得太过清新俊逸,又气度无双,当真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 颜府的几位小姐眼里泛着光,也忘了礼仪规矩,直勾勾地看着这位琼林玉树般的男人。 那毫无礼数的目光霎时引起了上官瑾的反感,他不由望了眼身侧的女子。 女子眉目恬静,波澜不惊中又透着丝冷漠,与那几位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有着天壤之别。 他微微蹙眉,重新看向乌泱泱跪着的这些人。 他淡声开口,“都免礼吧。” 众人赶忙谢恩,都站起了身。 “王爷这一路上累坏了吧?” 一身褐色绸缎衣袍、身宽体胖的颜家老大勾着腰谄媚地开口。 “这位是......” 问话间上官瑾看向段司音。 “大舅舅。” 段司音无甚感情简短地回。 “是是是......” 老大颜仁厚忙连连点头。 上官瑾的视线不由在他舅甥之间徘徊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也没有兴趣再一一问过,便吩咐人直奔颜府。 他们夫妻二人坐在马车上,颜府的人以及随从下人都跟行在马车后面。 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程,终于到了颜府的府邸。 颜家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尤其近几年生意做的更是越做越大,所以他们的府邸也是几经修葺,到了如今富丽堂皇的地步。 只是这府门看着金碧辉煌,却无半点内涵深意,像只顾着炫富,再无其他可圈可点之处。 这倒很符合上官瑾对商人的印象。 再看身后跟着一众满身铜臭味的颜家人,他强忍着心里的不适,负手进了颜府大门。 ------------ 第23章 外祖母 段司音并未理会在场的众人,也没有理会眉心皱起的上官瑾,加快了脚步朝着一片苏铁林下的小径走去。 上官瑾知道这大约就是去往颜老夫人住处的路,便瞥了一眼林绍。 林绍立马会意,抬手拦住了紧跟在后面的颜家诸人。 这些人才心有不甘的停下了脚步。 “哼!这段家丫头的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 待看见皇室的人远去,颜老五冷哼道。 他的两道细长的胡须特意蓄了老长,打眼一看特别像一条撇着嘴的鲶鱼。 颜仁厚习惯性地双手揣袖筒里,微微眯眼道:“这丫头打小就不与我们这几个当舅舅的亲近,如今当上了王妃,自然更不会将我们看在眼里了。” “呵!有什么好神气的!还有不到半年王爷他就会休了她,到时候她还不是弃妇一个!” 年轻女子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 正是颜老二的小女颜雨。 他们光天化日之下议论皇室,这些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可在场的都是些唯利是图、骄横惯了的人,他们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甚至还觉得颜雨说得很有道理。 颜老二说道:“那段丫头当得了王妃,我们颜家的孩子为何不行?依我之见,反正王爷他不喜那段丫头,不如我们自己想想办法,看王爷能否在这几个孩子里再挑一个喜欢的。” “是啊是啊,我们颜家的女儿各个长得花容月貌,哪一个不比段家那野丫头强?”这话说到颜老四的心坎上了,赶紧插嘴道。 可若说颜家最有可能被选上的,那就是颜老五的嫡女颜悦仙。 她是思凰县出了名的美人,曾连着三年报名参加选秀,不知为何名额总被打下来。 以致如今已是桃李之年,还待嫁闺中。 年龄虽然是长了一点,可样貌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出挑。 可惜她刚才没在,若不然王爷见了,难保不会动心。 颜家的几位老爷如是想着,却没看到跟前其他几位小姐眼里的跃跃欲试和激动。 大家各怀心事,都回去准备着去了。 ...... 不同于颜府一路来的浮夸堂皇,眼前的院子显得格外幽静清雅。 一大片的楠竹郁郁葱葱,行走在下面格外的凉爽。 林下简单的放置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只是应是许久没有人坐的原因,上面落着一层枯黄的竹叶。 穿过竹林,一座半旧的木楼映入眼帘。 上官瑾属实没有想到雕栏玉砌的颜府里,还有这样一座令人醒目的木楼。 木楼前一老妇人领着几人跪在门前迎接贵人。 “外祖母!” 段司音快步走过去,颜老夫人却被一旁一貌美的女子先一步搀扶了起来。 众人起身后,那貌美的女子搀着老夫人再次朝着上官瑾的方向拜了拜,“民女给王爷、王妃请安。民女因为要照顾祖母,所以才未去迎接王爷王妃,还请恕罪。” 女子声音婉转动听,又不失温婉。 倒与颜家其他女子略有不同。 上官瑾的视线在女子出众的容貌上停了停,随后转头看向了身侧的段司音。 段司音微微蹙眉迎上他的视线,眼里的诘问显而易见。 似是没明白别人给他行礼,他看她做什么。 上官瑾却莫名觉得她此刻的表情太过乖巧可爱,唇角不自觉带了一丝笑意,对着向他施礼的女子道:“难得你一片孝心,免礼吧。” 颜悦仙起身后小心翼翼抬头,正好瞥见美如冠玉的男子那雅致的笑意,瞬间红了脸,仓促地又低下了头。 段司音也已经认出眼前的女子,猜测她大约就是五表姐颜悦仙。 毕竟她自小就长相出众,又被她的父母当作将来的贵人格外娇养,所以气质容貌都较颜府其他的女儿出挑些。 但在颜府里,她除了与外祖母亲近,与其他人再一概没有什么感情。 所以她只顾着过去拉着外祖母的手询问她老人家身体的状况,并未理会站在一边的颜悦仙。 眼见她们祖孙俩有着说不完的话,颜悦仙半句也插不上嘴,也更没料到段司音在摄政王面前对自己只字未提。 而摄政王也是自看了她第一眼后再未将视线分给她这边半分,而是静静地看着段司音的方向。 不是说他们半年后就会和离吗? 为何她感觉到摄政王并不是像传说中那般厌弃段家丫头呢? 还是说他们只是在外人面前装样子? 上官瑾看着与老人说说笑笑的女子。 不再似在他面前时的疏离冷漠,她唇角带着莞尔的笑,漆黑的瞳仁里温柔似水,像是一缕化不开的春风,暖人心田。 原来她对自己亲近的人,也是可以展现出无尽的包容和爱怜。 这样的她不由想让人靠近,想要得到同样的温柔和宠爱。 这不由让他回想起三年前他在雪地里重伤时,救他的女子虽然露出的一双眼沉静清冷,可她为他疗伤时的动作细心又柔和。 那双清澈见底又觉幽深的眼,对于他身上的血污不见丝毫的嫌弃,全程既冷静又宽柔。 他收回视线,同时也收回了思绪,朝后招了招手,一随从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走上前来。 “老夫人富甲一方,本王也没有其他礼物可送,这是一对金镶玉喜上眉梢花斑杯,送给老夫人聊表心意。” 说话的两人闻声纷纷朝着琼林玉树的男人看过去。 颜老夫人受宠若惊,赶忙又要跪下谢恩,被上官瑾制止了。 段司音也有些意外上官瑾会给外祖母备这么厚的礼。 金镶玉喜上眉梢花斑杯因为极复杂制作工艺,所以产量极少,一直只供皇族使用。 其中一只便价值连城,一对的话更是无价之宝。 而且它还是摄政王亲手所赠,意义更是非同凡响。 但她也知此刻送礼,他多半是待不下去,想要离开了。 ------------ 第24章 你是说,她会医术? 果然等老夫人收下礼品后,上官瑾便说有事要去趟本地的衙门,便准备离开。 恰在此时颜悦仙赶忙道:“想来表妹与祖母尚有许多话要说,民女替她们送送王爷吧。” 上官瑾瞥了一眼面色恬静的段司音,随后侧开脸,点了点头,“好。” 一众人便离开了这里。 等外人一走,颜老夫人再也忍不住,紧拉着段司音的手哭道:“孩儿呀,真是苦了你了!” 几乎鲜少哭过的段司音在此刻最亲的人面前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她唇角勾起一丝从未在外人面前所展露的苦笑,“外祖母,孩儿不苦......阿音不苦。” 老夫人却还沉浸在无尽地自责中,抹着泪道:“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才致使你六七岁的年纪就被你那几个缺德的舅舅害得走失!你若一直在我身边,我早早为你定个好人家,也不至于到如今和离的地步。” 段司音怔怔地为在她怀里痛哭流涕的老人家抚着背,眼里并无几分哀伤,有的只有无尽的空白。 “外祖母,事情已经这样了,您也别太过忧心。您身子还病着,进去我给您瞧瞧吧。” 老夫人这才勉强止住了泪,安抚她道:“都是老毛病了,前段时间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现下身子硬朗着呢。” 段司音还是带她进屋给细细摸了脉,才发现果如外祖母所说,她身上除了基础病,再并无什么大碍。 她也算悬着的心落了地,想来夙祈收到江南的报信时身在江南的外祖母身子已然渐渐好转了起来。 “阿音,等你在京都城的事情了了后,还是回来陪外祖母吧......”颜老夫人一只手拉着段司音的手,另一只手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头顶,“你放心,颜家那一半产业外祖母一直都给你留着。等你回来,我就带人让你上手。” 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我早就看明白了,我若将颜家交给你那几个不争气的舅舅,颜家败落是迟早的事。” “如今他们的生意看起来做得如日中天,可却没有察觉所有的生意都太过依赖郁家。他们以为攀附上了郁家这棵大树就可万事亨通、高枕无忧。” “但却不知如若有一天郁家弃他们于不顾,那颜家的生意将彻底被架空,我们颜家也就离倾覆不远了......” 老夫人到底是出自商贾世家,将生意场上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郁家?” 段司音微微蹙眉。 老夫人点点头,“说起来,当年外祖母还想过将你许配给这郁家大公子呢。倒不是外祖母看上他们的财势,而是郁家作为商贾之家却门风严谨,府上的公子更是各个才貌双全、涵养深厚。” 老夫人继续道:“郁家的大公子、二公子也从不像其他公子哥那般沾花惹草、骄奢淫逸,就连他们的父亲,也终身只娶了一房,可见他们的秉性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说着说着颜老夫人又叹了口气,爱怜地摸了摸段司音的脸颊,“不过话又说回来,幸亏后来你们的事没有成。那郁家大公子自成年后便一直病重,卧床不起。虽然郁家的生意都要经他点头同意,但终归是个病秧子,恐也不会活太长......” 段司音笑道:“您这不是在诅咒别人么。” 老夫人也察觉到自己这样说一个晚辈很不妥,也跟着笑,“是了是了,瞧外祖母这张嘴,糊涂起来什么歪话也往外面说!” 二人又说了会话,最后一起用过午膳,老夫人才被人搀着去午休了。 如今外祖母身体大好,指不定上官瑾哪一天便催着她回京都了。 毕竟离第二次心头血的时间也不远了。 但在回去之前她必须要去见凤红雪一面。 ....... 路上,颜悦仙挨着身形高大的男人走在一起。 但一路上都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一句交谈也没有。 眼见剩下的路程不多了,颜悦仙再也维持不住文静端庄的形象,率先打破沉静,说道:“其实表妹她挺可怜的......” 听到提及段司音,上官瑾眉宇微微挑了一下,以为她要给段司音说情。 他倒想听听她怎么说。 见男人并未有打断的迹象,颜悦仙赶忙继续道:“表妹她自幼丧母,外加生辰不详,便被送来了我家寄养。可谁知道她小时太过贪玩,竟然还走丢了......” 说到这,她拿起锦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道:“这一走丢,竟是十年。她一个女孩子家,孤苦伶仃,十年时间是如何熬下来的,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说的极其隐晦,却让人不由往坏处了去想。 上官瑾早已震惊的停下脚步,目光似惊似沉的看向她,问道:“你是说她曾走失了十年的时间?” 随即他的目光更加冷沉了几分,“你们颜府这么大,都没有派人寻到她?” 颜悦仙被他突如其来的凌冽的气场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才颤颤巍巍地回:“找、找了,可能是表妹太过顽皮跑的太远了,所以派出去的家丁才没有找到她......后来在她十六岁那年,她自己又回到了我们颜府。” 颜悦仙的话却像一颗巨雷一般砸在了上官瑾的身上。 他没有料到段司音还有这样凄惨的遭遇。 他知她母亲早逝,却一直以为她在颜府过得很好。 毕竟颜府有着她的亲人,家底也比寻常人好上不少,定不会吃什么苦。 可事实却是她自幼流亡,直至她十六岁那年才回到颜府,而次年她便嫁给了他。 而他不但让她守了两年活寡,成了人们眼中的笑话,现在还要用她的心头血来救自己心爱的女子...... 怪不得她这么极力的想要与他和离....... 他心中突然五味杂陈,喉咙泛着苦涩。 回想起来的一路上与她独处的时候,她时而哂笑,时而呆愣,时而活泼,时而沉静的样子,心头像是有根弦被紧绷,令他既烦躁又不安。 颜悦仙见他脸色沉郁,被吓得不轻,她莫名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在心疼段司音。 她越发发觉摄政王并不似传言所说那般厌弃他的这位挂名王妃,感觉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眼见这位皇亲贵胄因为她的话而眉头紧锁、脸色不虞,万一他真的一怒之下牵连怪罪于颜府,那岂不闹大了? 于是她赶忙改变了话锋,“其实表妹应该也没受什么苦,她不知在哪里学了点岐黄之术,想来平时也能混口饭吃的......” 上官瑾视线紧盯着她,“你是说,她会医术?” ------------ 第25章 他们可真像一家子 颜悦仙张着嘴巴愣了愣,没想到他竟什么也不知道,于是磕磕巴巴回道:“会、会一点吧。从前祖母身子一直不好,她回来后没多久,祖母的病便全好了。她还没嫁出去那一年,都是她一直在身前照料着,祖母也没再犯过什么病。” 上官瑾像久久回不过神来。 段司音这十年来流浪在外,又会医术,而她的眼神又与救过她的那名女子几度重合,她会不会才是救过他的那个人....... 这个想法一出,顿时惊出他一层薄汗。 不! 不可能!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如若她当初救了他,也不可能只字不与他提。 而且......而且月儿身上才有他当年所赠玉佩,那枚玉佩世上仅此一枚,就说明月儿才是真正救他的那个人!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月儿? 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冷声打发了颜悦仙,快步离开了这里。 ...... “王爷,那凤老板有动静了!” 驿馆里,林绍拱手朝着上首的人禀告道。 上官瑾缓缓放下文书,幽暗的眼抬起,看了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随后站起了身朝外走去,“去看看吧。” 夜里的百花阁格外热闹,楼上楼下都是来来往往的人。 有高谈阔论的,有吟诗作对的,有欣赏歌舞的,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而后院相比之下,就安静了许多。 一样貌普通的男子刚踏足后院,就听有女子冷哼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哼,还知道想起来见我?” 段司音循声看去,就见一身穿殷红衣衫的女子怀里正抱着一孩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而他们旁边,站着的正是多日未见的夙祈。 这么一看,他们可真像一家子。 段司音的视线很快从女子娇艳明媚的脸上错开,移向她怀里的娃娃,不由问:“这、这谁的孩子?”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她瞠目结舌的样子,凤红雪挑眉笑道:“我生个孩子,你有这么吃惊么?” 明明两年多前她离开思凰县时凤红雪她还是孤身一人,她才离开多久,她的孩子都这般大了! 看这孩子,大约一岁多了吧。 也就是说她走没多久,她就怀上了? 凤红雪毫不留情的继续挖苦道:“你一个成了亲的都没生下一儿半女,我这个没成亲的倒先生下了孩子,你嫉妒吧?” 说完,她还不忘逗逗自己怀里的宝贝疙瘩。 段司音微微皱眉,“夙祈的?” 凤红雪逗孩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红唇弯起,点点头,“对,夙祈的。” 夙祈看了一眼身侧的女子,随后似害羞一般低下了头。 段司音早就察觉出他们不对劲,却没想到会发展的这么快。 她看向垂眸若有所思的夙祈,道:“既然这样,今后你也别再跟着我了。以后和红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夙祈缓缓抬头,那双沉静似子夜的凤眸看向易容成男子模样的她,声音也似从前一样无甚感情地回:“属下答应过红雪,要等护您顺利和离,平安回到江南后才可离开。” 凤红雪走了过来,将孩子丢给正要说话的段司音,率先道:“抱了半天了胳膊都酸了,你也不说帮忙抱一下。” 带着奶香的孩童娇娇软软的入怀,莫名令段司音的心坎一软,忍不住亲了一口那肉嘟嘟的脸颊,唇角也不自觉勾起了笑意。 凤红雪又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孩子呢!” 段司音抱着孩子朝屋里走去,声音四平八稳地飘过来,“你再不好好说话,我让你变哑巴。” 凤红雪立马陪笑,“您当心脚下。”随后狗腿子似地跟上,亲自拉开一张椅子,“您慢坐。” “......” 段司音怀里抱着孩子,一手解开自己随身携带的玉玦,一面逗孩子玩,一面问起了正事。 “河道那边一切可顺利?” 凤红雪为她斟着茶,道:“这事能出什么问题,我又不是才干了一回两回。” 她将杯子推至她能拿得到的地方,随后又为夙祈也倒了一杯茶。 夙祈看了一眼段司音的方向,抿着唇坐了下来。 段司音的神色却不似她那么轻松,道:“今年不同以往。一则,我的身份这半年内绝不能泄露,不然可能会影响几个月后的和离。二则皇帝那边的人越逼越紧,难保后面不会出什么意外。” 她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无数的人都想当这首富,却不知这泼天富贵下到处危机四伏,数不尽的人对你虎视眈眈。” “我想......等这几年,就将手底下的财权一点点分出去。” 凤红雪也深知这里面的难处,无奈地笑笑,“谁又肯收你这些东西呢?你是咱们昭云国的首富,你的一根手指头都能压死一大群人,更何况那么弥天的摊子。” 段司音又忍不住亲了亲怀里肉嘟嘟的小孩,才慢条斯理道:“或许......可以和郁家合作。” “郁、郁家?!” 凤红雪不知为何站了起来,不自觉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夙祈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诧,随后他也跟着站起了身。 不过他是伸手将段司音怀里的孩子接了过去,抱在了自己怀里。 正好段司音的胳膊酸了,也没有阻拦。 按理说郁家和雁老板这两大巨贾应成竞争关系才是,想必皇帝也是这么以为的。 但若是察觉到他们两家其实暗地里是合作关系,皇帝还能像以前那样信任郁家吗? 想必任何一个皇帝遇到这种事,都会寝食难安吧。 这无疑是将郁家推上了风口浪尖啊! “这.......这样好吗?”凤红雪有些迟疑地开口。 段司音缓缓呷了一口茶,才道:“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先皇的姑姑雅岚公主当年下嫁郁家,如今的他们也算是与皇族沾亲带故,想来皇帝也不会轻易拿他们怎么样。” 她莹白的指尖捏着茶杯,望着茶水里漂浮的茶叶,“况且我也本无心这些琐事,只想着日后能够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能够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 或许是因为这里坐着凤红雪吧,这个让人看不透的女子第一次对人袒露心声。 凤红雪不知是在看夙祈怀里的孩子,还是在看夙祈,担忧的眼里又有些发怔。 ------------ 第26章 那你一定救过很多人吧 “这次上官瑾陪我来江南,多半是受皇帝嘱托来查我的。所以我不会再来这里第二次,也不会去赈灾现场。你若有事,就让夙祈来颜府找我。” 凤红雪点点头,“好。” 段司音起身,打算就要离开。 不过好像又想起什么来,她将手上的玉韘摘了下来,丢给凤红雪,“把这个送给你孩子玩。” 随后转身便出了门。 凤红雪心有余悸的打开手心,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枚玉韘,见它安然无恙,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玉韘可是段司音极喜爱的东西,别看它小小一个,却值一座城池呢!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竟然就这么送给她儿子玩? 疯了吧这丫头!! ...... “主子,里面的人属下派人都查探过了,并未看见凤老板的身影......” 派去跟踪凤老板的人把人跟在这里后便跟丢了,林绍只能硬着头皮朝着马车上的人拱手回禀道。 马车里并没有传来男人的斥责声,那道温雅好听的声音依如平时那般平静。 “她专门选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就是想要摆脱我们的监视。若就这么被我们轻易找到,那便不是这位神之又神的雁老板了。” 林绍惭愧地低下头,又请示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已经基本确定这凤红雪与雁老板有着密切的关系。既然如此,便有的是办法让这位雁老板现身了。” 林绍下意识地开口,“可这凤老板身边有个高手,怕也不好对付......” 马车内安静了下来,过了半晌后,才重新传来男人温漠的嗓音。 “林绍,你跟着本王快十年了吧?” 林绍顿时汗流浃背,“是......” “怎么你跟着本王这么久了,还没有学会动脑子?嗯?” 男人尾音微微上挑,密不透风的压迫感顿时让林绍跪地不起。 “下次再说出长他人威风的话,你就别在本王身边待了。” 撂下这句话,上官瑾抬了抬手,马车缓缓驶动,随后消失在灯火繁华的街头。 ...... 颜府。 段司音正与外祖母一起用晚膳,未料到这个时间点上官瑾竟然会来。 男人一身月色锦袍,长身玉立,气宇不凡的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 段司音跟着外祖母一起行过礼后,缓声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上官瑾幽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才错过她落了座。 他道:“你的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 段司音微微顿了一下,神色依旧既温婉又清冷,“想来是休息了几天的缘故吧。” 看着她不愿多说的模样,上官瑾的视线只能从她清绝的容颜上移开。 他转向颜老夫人那边,问道:“老夫人今日觉得身子可好些了?” 颜老夫人笑呵呵道:“有阿音在,民妇已经全好了。” 眉目俊美的男人似有些惊讶地看向正在低头喝茶的女子,嘴角似乎含了一丝笑意,“没想到阿音竟然还会医术。” 那声“阿音”让段司音不由抬起头看向了男人。 男人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双眼温润又幽深。 段司音下意识地蹙起眉心,言简意赅地回道:“从前学过几天。” 上官瑾似无意道:“那你一定救过很多人吧。” 段司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这个话题这么感兴趣,但她并不想多说,于是道:“妾身只不过是略通皮毛而已,哪里里比得上苏姑娘精通医理。” 听到谈及苏清月,上官就的眸光微微怔了一下,眼里的热忱果然渐渐烟消云散。 气氛瞬间又陷入沉寂。 片刻后,上官瑾转头看向一旁慈眉善目的颜老夫人,风神俊朗的脸上再次挂起温润的笑:“本王此次来其实是想向老夫人打听一个人,不知老夫人可认识此人。” 颜老夫人忙欠身道:“王爷尽管问就是,老妇必知无不言。” 上官瑾也没再绕弯子了,问道:“不知老夫人可认识凤鸣钱庄的老板凤红雪?” 听到凤红雪的名字,段司音眸光顿凝,朝着上座的男人看了过去。 察觉到她的视线,上官瑾也看向了她。 女子嬿婉的容颜在橙黄的灯火下眉如翠羽,肤若凝脂。 一双漆黑的眸深不见底,虽然她刚才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在听到凤红雪的名字后,似乎有丝不寻常。 这时,老夫人的声音响起。 “这凤鸣钱庄老妇倒是十分熟识,不瞒王爷说,咱们颜府的一大部分银钱都存在这个钱庄里。” 上官瑾只能将心下的疑惑埋藏,转头看向正娓娓道来的颜老夫人。 老夫人继续说:“不过他们的老板老妇并不熟悉。这位凤老板平日应该也挺忙的,老妇也曾有几次想要拜访,结果都说他们的老板去了外地。可见她也不经常在咱们思凰县待。” “偶尔回来,也是深居简出、行踪不定,慢慢地大家也就不找她了。” 上官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隐约也猜到凤红雪之所以经常去外地,大约也是为了帮雁老板打理其他地方的生意。 “不过他们凤鸣钱庄的总管老妇倒熟识。”颜老夫人并不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继续聊道:“因为老妇府上每年所存银钱相对要多些,所以他们的总管倒会隔三岔五地到府上来拜访。” 上官瑾缓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氤氲的水汽正好遮住他眼里的幽思。 “外祖母,时间不早了,您该喝药了。” 女子清婉的声音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上官瑾再次抬眸,朝着倾城绝美的女子看去。 她的神色依如往常温婉平淡,令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也知道她刚才的话是在赶他。 他便也没再继续待下去,起身谦逊有礼道:“确实很晚了,那本王改日再来拜会老夫人。” 颜老夫人赶紧起身,“恕老身身体不便不宜远送,王爷慢走。” 上官瑾示意她们不必多礼,随后便离开了。 ------------ 第27章 掺了假的次银 “外祖母,您不是不喜欢他么,怎么还跟他说那么多?” 段司音搀着老夫人重新坐下,道。 颜老夫人也没了刚才的高谈阔论,变得满面愁容,“他这样身份的人想查什么查不到。人家既然问起,外祖母我也就如实相告,总比他日后发觉我刻意怠慢他的好。” 老夫人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段司音的手,“你们夫妻俩虽貌合神离,终要踏上和离那一步,可你到底还要在他们王府生活几个月,外祖母实在不忍心因为这点小事让他迁怒于你。” 或许是段司音孤苦伶仃太久了,她自小母亲病逝,后又流离失所、受尽磨难,她都没有机会去体验对她来说为数不多的亲情...... 刚才外祖母的一番话,才让她切身体会到,爱你的人,永远都会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 “外祖母......” 段司音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窝在了老人的怀里...... ...... 夜深时,一黑影从树下掠过,随后钻进了木楼里。 屋里还和从前一样,只留着一盏小灯。 这也似乎是段司音的习惯了。 夙祈还像以往一样,单膝跪在榻前,声音依旧淡泊到没有什么情感,“主子。” “钱庄里的总管现在是谁?”女子清透的声音从帷幔后传出来,夙祈莫名品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慎重来。 于是回道:“是此人姓何名明章,本地人氏,红雪极信任他。” 夙祈抬头,看着帘子上的身影问道:“此人难道有问题?” 段司音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今日上官瑾向外祖母打听起此人,我觉得他多半是要动手了。” 夙祈微微蹙眉,“上官瑾想要知道的事何须专门来问老夫人?难不成......” 他那双好看的凤眼里含着不可置信,“难不成他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专门来试探你?” “应该不是。”段司音道:“虽然不知他今日为何前来,可基本可以肯定他已经确定我和红雪的关系,所以想从这个何明章身上下功夫。” 夙祈眉心蹙起,“都说摄政王体察民隐、忠厚任恕,没想到为了找出你,也要使出这等鬼蜮技俩。” 段司音嗤笑一声,“怎么感觉你很失望?” 夙祈摇摇头,声音又缓又淡漠:“谈不上失望,只是觉得匪夷所思罢了。” 段司音笑笑,漫不经心道:“人间哪有十全十美的善人,都是肉体凡胎,有着七情六欲,他也不过是站在他们皇族的自身利益做事罢了。” 夙祈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晦暗,声音也低沉了几许,“您这是......在为他说话吗?” 段司音微微愣了愣,随后唇角勾起几分讥讽,道:“怎么你如今腰杆子硬了,也学会反过来质问我了?” 夙祈紧紧抿了抿唇,重新低下头,“属下不敢......” 段司音继续吩咐道:“这几日你安排人最好将何明章送出思凰县,让他到外面避一避风头。” 夙祈:“是。” “如今你已是有了家室的人了,我这边的事你也无需多操心,照看好他们母子两才是。” 夙祈默了默,才缓声回:“属下明白......” 随后他起身翻出了窗外,消失在了夜幕里。 ...... 然而次日一大早便出了事! 颜府的人一早去凤鸣钱庄兑货银,结果收到的都是些掺了假的次银! 这颜家人哪里忍得,直接将凤鸣钱庄告上了衙门。 而钱庄的管事何明章也被衙役给抓了起来。 由于劣质银出事的数目有些多,钱庄的人极有可能会有牢狱之灾。 被人押在朝堂上的何明章想破脑袋也没明白好好的银子怎么会出这等事! 他们钱庄向来遵纪守法、诚信经营,从不行蝇营狗苟之事,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的假银呢? 颜家兄弟五个一直在朝堂上咄咄逼人、气势汹汹,让何明章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 上首正坐的他平日所熟识的县令,而他旁边坐着一位气宇不凡,容貌俊美的年轻公子。 何明章识人无数,一眼就看出那年轻公子不简单,便朝着那人一个劲地磕头喊冤,“大人,草民真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啊!草民的钱庄向来以诚立信,以质取胜,绝不会做鱼目混珠欺骗客人的事啊!” 年轻公子这才不急不徐开口,“你可是钱庄的老板?”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可他甫一开口,四下瞬间安静下来。 就连刚才吵得极凶的颜家几兄弟也纷纷闭了嘴。 何明章面上露出些许难色,但还是如实回道:“小的不是钱庄老板......” “哦?”上首的男子慢条斯理笑了一声,道:“也就是说你说的话代表不了你们钱庄?” 何明章嘴唇紧抿,缓缓跪了回去,垂下头没有回话。 “听着,你若是能代表你们老板,那本王就把后果告诉你。”男子沉了几许的嗓音莫名让人胆战心惊。 “所有钱庄都需鉴定过银两的成色、重量和真假,再核定其价格,才能将它交给来取钱的人。对于弄虚作假、投机倒卖的银号朝廷也绝不会姑息!你们钱庄此次涉及数目庞大,足以判你个秋后问斩,你可有异议?” 听到“秋后问斩”几字,何明章当时便吓得瘫软在地。 可他依旧不甘心,“大人明鉴啊!草民真的是冤枉的!草民没有造假啊!” 上首的男人勾唇冷笑,“你冤不冤枉谁又能给你作证呢?你钱庄的伙计一听你被抓了,全部四散而逃,本王也正派人抓他们呢。” 这一席话,令何明章顿感一阵绝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猜出这是有人在刻意陷害他。 可惜对方手段太过厉害,将他的所有退路都彻底堵死。 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图他们钱庄? 可又有些不对。 颜家是本地有名的富商,虽平日里唯利是图、贪钱好色,可也是出了名的眼高手低,像他们这样的小钱庄颜家兄弟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再说上首的这位年轻公子,刚才自称是王爷,想来便是皇家的人。 那他更不可能图他一钱庄而如此大动干戈。 可不管怎样,他算是看出来了。 这些人就是想要通过置他于死地来达到什么目的。 ------------ 第28章 你就是雁老板 他们的目的如果是他们老板的话,那他们打错算盘了。 “草民认罪!” 他高喊一声,身子匍匐在地,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对这些人抱任何希望。 在场的人皆没想到他就这么认罪了! 也没料到平日善于阿谀奉承、圆滑世故的何总管竟然能有这样的骨气。 上官瑾也被雁老板手下人的忠诚所撼动。 他以为只要打开了这何明章的口,那凤红雪就得乖乖露面。 后面的一切也是水到渠成...... 可到底是他低估了这些人的忠心。 正当他想要下令将人带下去时,就听府衙门口传来一道女子清亮的声音。 “慢着!” 看到来人时,上官瑾凤眸微微眯起。 来人正是凤红雪。 只见她一身茜色衣裙,容貌娇艳,身段玲珑,从头到脚都带着股泼辣劲。 县令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身侧的男人,随即故作威严的拍板呵斥道:“堂下何人?” 只见女子不慌不忙地走至堂下,朝着上首缓身福礼道:“民女就是凤鸣钱庄的老板凤红雪。” 县令听到“凤红雪”三个字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上官瑾。 何明章却在这时突然道:“都是小的财迷心窍才会给银子掺假,凤老板根本不知情,都是小的一人所为,还请大人定罪!” 说罢他将头重重磕在青石地板上。 此时何明章已经失去了作用,上官瑾挥了挥手,衙役们立马上前将何明章拖了下去。 矜贵不凡的男人似一点也不急,指尖不急不徐敲着桌面,如同在撩拨人心头紧绷的心弦。 县令却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站起身来带着其他闲杂人等躬身从侧门退了出去。 而府衙的大门也被衙役紧闭,观堂的人皆被挡在了厚重的门外。 “凤老板,久仰大名啊。” 上官瑾似笑非笑地开口。 凤红雪明艳的唇勾起,谈笑自如,“民女的名讳怕不足以惊动堂堂摄政王吧?” 上官瑾也笑道:“凤老板巾帼不让须眉,何必自谦呢?” 凤红雪听到这话后缓缓叹了口气,“什么巾帼不让须眉,钱庄出了今日的事,可见民女到底敌不过权贵,不是么?” 上官瑾挑眉,“那你应知道本王为何如此吧。” 凤红雪微微歪头,指尖玩弄着胸前的发丝,尽显妩媚之态。 “王爷莫不是看上了民女,想要借此让民女臣服于王爷?” 听到她如此荒谬的言语,上官瑾不由冷了神色,“你的钱庄出造数量庞大的假银,你身为钱庄的老板应按律当斩!你还有话可说?” 凤红雪也正了正神色,冷笑道:“这便是咱们昭云国百姓所传的勤政爱民、气度恢宏的摄政王么?原来也不过是一阴险卑鄙的小人!” 上官瑾对她的话却不气,为她提供第二个选择。 “你若是能将你背后的雁老板找出来,本王即刻放了你的手下和你,怎么样?” ...... 颜府,段司音刚从夙祈嘴里得知凤红雪今早上被上官瑾抓了的消息。 她没料到上官瑾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昨晚只是简单提了一嘴,次日一早就将所有的圈套设计好,等着人一个个往里面跳!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想要逼她现身罢了。 只是她没想到上官瑾竟然会联合她的几个舅舅来做套。 她忽然回想起昨夜他在说出凤红雪的名字后看向自己那漫不经意的眼神。 所以他是怀疑颜家与雁老板有关系,才用此招试探?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个人的心思真是太过缜密诡谲了! 她早知自己的身份不可能一直隐藏下去,却没想到是这个时候。 ...... 傍晚时分,人流如织、热闹非凡的百花阁雅间,上官瑾早已等候在此。 大约等了快半个时辰,房门口才传来动静。 所有人朝着门口看去,只见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身穿布衣的俊俏公子。 那人一进门,便笑呵呵地朝着上官瑾的方向拜道:“让王爷久等了,实在是草民刚从澄瑞县收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没想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会。” 听到“澄瑞县”三个字后,上官瑾的眸光微微凝了凝,道:“你就是雁老板?” 澄瑞县是灾区,刚闹过洪灾后,听说最近又闹起了瘟疫。 可是此人却说自己刚从那边赶过来,可见他近日一直待在灾区。 如果他真是雁老板,那么他当真是不畏生死,救民于危难了。 年轻人依旧笑眯眯,“怎么,王爷觉得不像?” 上官瑾微微蹙了蹙眉,眼里还是带着审视。 因为他没料到声名远扬、富甲天下的雁老板竟然是这般年轻的一个玉面小生! 看对方的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他这么小的年纪是何以坐拥这滔天财富的? 有钱人不少,可又有谁能能做到他这般不遗余力、以身犯险的去普济众生? 对于男人的打量这位自称雁老板的公子身上无半分畏缩和惧意,容色坦坦荡荡,尽显风流倜傥。 他从容不迫、荣宠不惊的矜贵气度,倒让上官瑾信了几分。 他伸出手示意小公子落座,唇角温和的笑意又温润如初,“雁老板真是年轻有为啊。” 他的话里是真真实实含了夸赞之意,“公子虽富可敌国,可却从未忘却黎民百姓。常常广施善财,赈济救灾,实为我昭云国之福。” 雁老板摇摇手,显得即谦逊又不羁,“王爷不也心系黎民?前几日草民还有幸在澄瑞县见过一眼王爷的英姿呢。雁某也只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配不上王爷如此夸赞。” 年轻人行为举止都大大方方、光明磊落,言谈进退有度,属实合上官瑾的眼缘。 他唇角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意,“世人皆称呼你为雁老板,还未请教阁下名讳?家在何处?” 小公子清俊的脸上始终挂着笑,看着十分可亲,“不敢瞒王爷,草民贱名来音。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 第29章 当着上官谨的面脱簪自尽 “雁来音?”上官瑾的视线盯着雁来音的脸庞,眼里多了丝幽深,“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这里头的意境可不好。” 雁来音却无所谓地笑笑,“不过是父母当时图方便起的,可没想这么多。” 见他这么洒脱,上官瑾也没再继续深究他的名字。 只是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就是他的名字里,竟然也带个“音”字。 “至于家嘛......草民走南闯北,居无定所,四海为家。”雁来音笑意敛了几分,缓缓抬眼,朝着上官瑾看过去。 那眸清澈又似黑渊般深不见底,又带着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上官瑾立刻反应过来他这么说的原因。 雁来音一心为民,奔走在各受灾的地方。可现在却被他们用这种方式逼了出来,想必在他心里又是何等的可笑。 “你放心,你的人本王已经安排人放他们回去了。” 上官瑾继续道:“其实,本王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你雁老板名声大噪,如今已经眼看压过朝廷一头。你积德行善没有问题,可也要注意方式和影响不是吗?” 他微微抬眉,“朝廷拨下去的救灾银是五十万两,你就往灾区捐一百万两;朝廷拨一百万两,你就捐两百万两。你这样做可想过百姓会怎么想,朝廷会怎么想?” 雁来音看着对面眉目如画的男人,面对对方的诘问,他依然显得云淡风轻。 他道:“草民不知百姓会怎么想,也不知朝廷会怎么想,草民只知为百姓着想。” 他短短一句话顿时让上官瑾怔在原地。 “你们拨下去五十万两,实际上灾区能够收到二十万两已经是上面的官吏仁慈了。下面的为了保住乌纱帽,少报、谎报灾情,上面的人被蒙蔽了双眼,只大手一挥,等着结果。” “却全然不知最底层的灾民受着何等的苦难和煎熬。” 雁来音不由冷笑,“我等可做不到像那些狼心狗肺之徒所行丧尽天良、惨无人道之事!” 上官瑾紧紧抿着唇,对面那坦荡的视线竟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他微微侧眸,将视线落在别处,“你所说之事本王会派人去查,朝廷也绝不会姑息养奸,养痈遗患。可眼下,你还是得和本王回京都一趟。” 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敲,雁来音才含笑回道:“既然王爷吩咐,草民自当遵命。” 见他这般配合,上官瑾不由心下一松。 毕竟坐在对面的人已经是不能只单纯用皇权来胁迫的人了。 他在民间声望极高,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会影响朝廷的威信力,甚至很有可能会引起整个昭云国百姓的不满和抗议。 上官瑾站起了身道:“既然雁公子答应,那本王就将这个侍卫留下了,专门保护公子的安全。” 雁来音知他是怕自己跑路,才派个人专门看守着她,她也浑不在意,依然笑得漫不经心,“那草民就多谢王爷好意了。” 上官瑾更加确信此人精明异常,不愧是昭云国的首富。 不为眼前的利弊得失所蒙蔽,知道要想今后在昭云国光明正大地站稳脚跟,就必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所以他才会如此爽快地答应跟他进京,面见皇上。 如此他也便踏实多了,道:“本王知你繁忙,也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后天咱们就启程。” 雁来音也翩翩起身,拱手道:“那就劳烦王爷多费心了。” 上官瑾按下他的手,可能因为离得有些许近的原因,他的手看起来纤细匀称,更像个女孩子的手。 上官瑾并未多想,只觉得可能他平日保养的极好才会如此吧。 他道:“那好,本王就告辞了。” 雁来音笑着点点头,“王爷慢走。” 他从始至终面带笑容,莫名让人觉得可亲和喜欢,像个善良无害的邻家小弟。 外加他确实非一般人所能比,便更能招人待见。 上官瑾拍了拍他略显单薄的肩,这才真的离开了。 林绍被留下,对雁老板来说或许是一件极不方便的事。 但对于段司音来说,没有一点影响。 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后,指尖轻轻碾碎了一枚小药珠。 刚才还神色清醒的林绍不消片刻便变得神情恍惚,直至呆怔在原地,像是只剩被人摄了魂魄的躯壳。 “进来吧。” 段司音开口,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声音。 门被推开,男人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先是扫了一眼像根木头桩子一样呆站的林绍,随后将视线落在面前一身男装、容貌清俊的人身上。 “红雪和何明章可被送回来了?” 夙祈拱手回道:“上官瑾刚离开,人便被放了回来。” 段司音冷呵一声,“他刚还说已经将人放了,原来是等着从这里出去才放的人。不过他这人向来就是这样,做事滴水不漏。” 她的指尖把玩着茶杯,不再似刚才那般亲和,整个人亦正亦邪,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红雪她没事吧?” 夙祈那冷峻的目光在她脸上微微躲闪了一下,低声回道:“她......没事。” 虽然不过才相处了两年多时间,但段司音清楚夙祈做事向来沉稳,也不善撒谎,他一开口,她便知道有问题。 “你若再不说实话,我就让你永远也见不到你儿子!” 她冰冷的目光射向了他,带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夙祈手心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才嗓音低沉道:“今日在衙门,她......当着上官瑾的面脱簪自尽......” ------------ 第30章 果然是我的好舅舅们 段司音捏着茶杯的手顿住,茶水立刻倾洒出来,打湿了手。 不知是不是因为戴着面具的缘故,夙祈却总觉得此刻的她表现的太过平静了。 她坐在那里,目光和任何时候都一样的幽深沉静...... 凤红雪可是一直跟随她的人,但她此刻的冷静不由令人心底泛寒。 夙祈沉眉低下头不再看她,将刚才的话说完,“好在后来上官瑾请了大夫将她给救了回来,现在并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到目前还没有醒......” 段司音将茶杯放下,缓缓站起了身,只给夙祈留下一个冷清的背影。 “你回去好好照看红雪,剩下的事,你不用再管了。” 随后她袖子一挥,双目呆滞的林绍微微晃了一下,有了慢慢苏醒的迹象。 夙祈本还有话要说,可眼看林绍马上要醒,也不敢再多待下去,于是朝着那纤瘦的背影施了一礼,“那您多保重。”随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林绍彻底清醒过来,只觉得眼睛特别干涩难受,像是盯着一处发呆发了很久一样。 他赶忙眨眨眼,就看见雁来音还在桌前慢条斯理地用茶。 他刚想走过去,没成想脚下跟生了锈一般僵硬,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他的动静不出意料地引来雁来音探究的目光,只见他微微挑眉,嘴角依然含着笑,“今后还仰仗兄台多多照顾了。” 林绍:“......” ...... 次日,颜府。 颜家几兄弟已经知道了摄政王一行人在这几日就会启程回京。 段家那丫头还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要和离,和离后那丫头无处可去,可不得来投奔老太太么? 老太太早就在十年前就想将颜家的一半家当交给这个外姓的黄毛丫头,眼下保不齐还有这个想法! 他们对老太太无可奈何,可对这个外姓丫头还没有办法? 于是几兄弟带着一众下人守在老太太院门口的竹林后,直至那道纤瘦玲珑的身影出现,一拥而上地围了上去。 “段司音!” 颜老五喝声道。 看着这阵仗,段司音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勾起了笑意,“几位舅舅这是来找我?” 她温婉如昙花般的笑意令咄咄逼人的几人莫名有了几分心虚,但他们毕竟是同这丫头打过交道的人,知道这丫头看似无害,实则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于是再次冷了神色。 “你少在这里装糊涂!我们允许你在颜府住下,那是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不然你一个野丫头有什么资格进我们颜府?”颜老五道。 对他们毫不留情面的话一身墨色衣裙的女子莲步轻移,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妖娆,如一朵耀眼又致命的曼陀罗。 “五舅舅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被人当枪使呢。” 颜老五顿时气急败坏,两道鲶鱼须一样的胡子在风中凌乱,“你!” “阿音啊,你也别怪几个舅舅心狠。舅舅们这么做也是有难处的。想当年你娘要嫁进容慧王府,府上便不遗余力的为她准备嫁妆,差点将整个颜府都掏空。” “我们本还指望着她将来能够光耀门楣,对我们颜府帮衬一二,谁曾想她自己不争气,不但没有生出儿子,还早早丢了性命!” 颜老大叹了口气,捋着胡须继续道:“如今我们几兄弟好不容易将颜府的亏空填上,你又跑来分我们的财产。这、这说不过去吧?” “对啊对啊!这哪里说的过去呀?哪有外甥女跑来和舅舅争家产的?” 其他几人手心拍着手背,七嘴八舌一副岂有此理的模样附和颜老大的话。 他们群起而攻的讨伐声并没有引起女子的半分怯意和退缩,相反她看起来更加悠闲自得,嗓音也像是在话家常。 “想必当年是大舅舅出的主意吧?” 颜老大顿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在那闪烁其辞,“什、什么主意?” 段司音似顽皮的挑眉,“就是当年将我卖给人牙子的主意呀。” “人、人牙子?什么人牙子!”颜老大脸上的伪善彻底被撕碎,顿时恼羞成怒,“我颜仁厚是咱们思凰县出了名的仁义厚道之人,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外甥女卖给人贩子呢?你个丫头片子休要血口喷人!” “大哥,我早就说过了这丫头满嘴胡话,你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我们只需让她今后与颜府彻底断绝关系,保证绝不回来与我们分家产不就行了嘛!”颜老三已然没了耐心,在一旁催促道。 “就是!你当年除夕走失那是你自己贪玩跑丢了,怎么能赖在我们几个身上?你赶紧把这张与我们颜家断绝关系的契书签了,不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颜老二附和道。 啪啪啪。 “好好好。”段司音为他们拍手叫好,“果然是我的好舅舅们。” 她的眼帘缓缓撩起,视线在一张张狰狞贪恋的脸上掠过,嘴角依然在笑,“为何说起当年的事你们就这么唯恐避之不及呢?还是说你们也怕被人知道将自己的外甥女卖了换钱?” “你们一口一个颜家,想来在你们心里颜府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可真正有头有脸的人家就连做错事的丫鬟也不过只是逐出府而已,并不会发卖。敢问舅舅们,我当日又是做错了多大的事呢?” 她一身墨色衣裙如一朵盛开的黑曼陀罗,青丝轻舞,便冷艳的五官带着令人无法靠近的气场。 “六岁的我到底犯了多大的错,要让大舅舅想出发卖我的主意,让三舅舅亲自去寻了位要人命的人牙子,让二舅舅五舅舅耐心哄骗我去人多的街上,随后不声不响地将我丢在陌生的人堆里?” 颜家兄弟一个个面色铁青,但又无话可说。 好在今日只有他们颜家的人在场,并无外人,如果被人知道他们兄弟几人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那他们今后在思凰县都无法立足了!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是也活得好好的,这不还成了摄政王妃吗?若没有我们颜府当初的收留,你能有今天?”颜老三道。 “对!赶紧吧契书签了,少在这里拖延时间!” “还以为谁还能救你不成?不要以为你现在是摄政王妃的身份我们就不敢动你!” “我们早就是知道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摄政王殿下就会休了你!” “可见你从小到大都是招人烦的人,别指望谁能救得了你!” 他们七嘴八舌地再次围了上来,眼见就要上手,就听男人冷沉的声音从竹林里传了出来。 “住手!” 颜老五已经捏住了段司音的手腕,本想强迫她就此签字,可不知为何指尖突然刺痛了一下,似针扎一般。 ------------ 第31章 原来他真的只是在关心苏清月罢了 但在听到男人威严的声音后他被惊了一跳,立马将刚才那丝微痛置之脑后,慌忙跪在地上。 颜家诸人跪了一地,一个个又心虚又害怕。 颜老大率先战战兢兢开口:“不知王爷驾临,草民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他是想试探出上官瑾是何时来这里的,他到底来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然而男人周身的气场冷酷而强大,不觉让人心生胆怯,“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见他这么问,想必是刚到,并未听到什么,颜家兄弟顿时心中一松。 颜老三忙道:“没做什么,没做什么!这不阿音这几天又要离开了,我们几个舅舅过来与她好好送送别......” “对对对。”其他几兄弟赶忙附和,一面又用眼神暗戳戳威胁站在不远处的段司音,让她不要乱讲话。 他们的眼神段司音当然察觉,她只是微微勾唇笑了一下,果然只字未说。 见她三缄其口,上官瑾不悦的情绪顿时达到了极点,他温漠的眼神看向她,问道:“是这样吗?” 女子却像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王爷不是都听到了吗?” 段司音看得出上官瑾是想替她出头。 但她完全不需要。 在他眼里,她是个可怜、被人欺负的弱女子,可事实上她想对付眼前这几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她眼下不想承他任何恩情,哪怕是小如芝麻的事。 上官瑾看着她的脸庞顿了片刻,随后开口,“过来。” 看着他讳莫如深的眼,段司音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最终还是走去了他身旁。 然而刚一到他身侧,她的腰就被人忽然用胳膊箍住,随后她就被揽进一个宽广有力的怀里。 她顿时带着些许惊诧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男人五官俊美、玉质金相,让女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微微泛起了一层涟漪。 但那涟漪很快散去,段司音蹙眉侧开眼,正好看见远处角落一身形挺拔的身影转身离开。 夙祈......怎么会在这里? 她心下疑惑,所以一时忘了将搂着她的男人推开。 “刚才不是什么也不怕么?怎么这会子装起哑巴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些冷嘲热讽,“还是说,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装柔弱,想要得到我的怜惜?” 听了他的言论,段司音也不由笑了,她就着他的力道就那么依偎在她怀里,仰起头看着那双深沉的眼,“既然王爷都知道了我的意图,还要抱着我?” 女子的腰又细又软,身上带着似有似无、似茶似酒的浅香,如花瓣般柔软的唇微微上翘,上官瑾顿时心跳乱了几分,随后他带着些许仓皇松开了手,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他侧开眼没再看她,对着颜老大等人道:“近日本王在思凰县听到些有关你们几个的传言,说你们平日多有欺压百姓、横行霸道之行径。如今你们竟连本王的王妃也敢威胁欺负了,可见你们根本是目无法纪、无法无天。” “你们为祸百姓、以下犯上,实在是罪不可恕!”上官瑾面色冷峻,“来人!将人都送去县衙。” 随身的侍卫躬身回了声“是”,立马有人上前将颜家兄弟几人围住。 颜家兄弟被吓得不轻,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可这些侍卫皆是冷眼冷面,压根没管他们如何的哭天喊地,径直将人押走了。 颜府的下人一看他们的主子都被关进大牢了,各个吓得面如土色,头都不敢抬一下。 好在这位权势滔天的王爷并未理会他们,朝着一侧的凉亭去了。 夏风习习,天空湛蓝如海。 亭子前的荷塘里荷花盛开,碧波荡漾。 男人负手而立,站在亭下。 粼粼的波光时而反射在他俊美温润的脸颊上,更衬得他眉目如画、貌若璞玉。 段司音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走过去坐在他身侧的长椅上。 她一只胳膊随意担在栏杆处,墨色的衣摆流泻于地,显得恣意妩媚。 上官瑾已经不知从何时起大约知道了她的性情,知只要他不开口,她可以当他一直不存在,绝不与他说一个字。 于是他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声,明日就是我们启程的日子。你提前准备准备,别耽误了。” 段司音笑盈盈地扬头看向他,“耽误什么?耽误没有给你的苏姑娘及时供上第二碗心头血?” 她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令刚才上官瑾所说所做的一切都像是一个笑话,显得荒诞又可笑。 男人既想为她出头,另一面又做着最伤害她的事。 是啊,对于段司音,相比颜家那几兄弟,他又何尝不是个大恶人呢? 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内心在动摇什么,于是随口说了一句:“自然,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么?” 段司音嘴角的笑微不可察地凝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他这么着急回去,是因为找到了雁来音。 ......原来他真的只是在担心苏清月罢了。 好在胸口的涩意很快散去,似乎早就没那么在乎了不是么? 看她微微有些发怔,上官瑾以为她在伤心,心口处莫名紧缩了一下,侧开脸不去看她。 他面向一池摇曳生姿的荷花,语气不明道:“若不是你当日逼得太过,也不至于到现在没有回转的余地。” 段司音愣了愣,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也问了出来:“什么回转的余地?” 男人折过身看向她,一字一句道:“和离。” 看着他眼里的复杂与幽深,段司音因为他突如其来转变的态度眸光颤了一下。 上官瑾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但是面前的女子自他说完那句话后就一直望着他的眼。 她的神色平静的可怕。 平静到似乎在耻笑他。 耻笑他莫名其妙的话和情绪。 他袖中的手无意识的紧了紧,率先侧开了脸,移开了视线。 ------------ 第32章 是段司音动的手脚! 随后他直接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大步远去的背影,段司音神色有些淡漠的侧头,去看那一池塘争奇斗艳的荷花了。 微风拂面,美人如斯,景衬人,人更衬景。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人还未到跟前,女子尖锐的声音率先传了过来。 “姓段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这一听便知是二房家小姐,颜雨。 “就是!我们颜家收留你,将你养了这么大,还让你当上了王妃,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颜三夫人怒气冲冲道。 “我们就是养一条狗,也不会像今日一样被反咬一口吧!”颜五夫人的声音似破铜锣。 “你赶紧叫王爷将你几个舅舅放了,你再亲自向他们赔罪,不然这件事我们没完!”老大夫人后来居上道。 “表妹,这件事你做的确实过分了些。” 颜悦仙仙气飘飘的走了出来,“爹和几个伯伯们到底是你的亲舅舅,你怎么能仗着王爷的权势将他们送进大牢呢?” 她一副设身处地为人着想的样子,“你这本来就名声不大好,再传出去说你以怨报德、冷酷无情,等你和离失去了王爷这层倚仗,将来哪个人家还敢要你? 段司音单手撑头看着她们七嘴八舌,一身墨色的衣裙更衬得她沉肃不近人情。 颜悦仙看着长椅上的人无动于衷,于是转过身对着一众女眷道:“罢了罢了,看着她这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想来她在王爷面前也说不上什么话,还不如我去求求王爷呢。” 她的话说完,一众女眷神色各异。 有的胆怯退却,有的跃跃欲试。 老五夫人脸色犹疑,“仙儿,你能和王爷搭上话?” 这位摄政王看着生得好样貌、好脾气,实则是个生人勿近、秉公无私的主,一般人根本近不得他的身。 更何论王爷那不容忽视的威严和气场,她们这些平民在他面前根本连头都不敢抬,不要说近身说话交谈了。 这些颜雨是最清楚不过了,因为王爷刚来时她就打过主意,结果后来男人只目光深沉地瞥了她一眼,她便吓得连靠近男人身边都不敢了 “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颜悦仙脸带娇羞,“前段日子孩儿还曾与王爷促膝长谈呢。” 众人皆震惊不已,“到底还是咱们仙儿出息!” 几位夫人甚是高兴和欣慰。 小姐们则有的撇嘴,有的低头抠指甲装聋,有的一脸敬佩。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哪个男人不爱美?仙儿,你几位伯伯的事就拜托你了!”老大夫人拍着颜悦仙的手道。 颜悦仙在人堆中又羞又喜,连连点头,“孩儿稍后便去试试。” 但是驿馆岂是人能进就能进,王爷岂是她们想见就能见的。 于是这些人又将主意打到长椅上悠闲懒散的人身上。 “阿音,到时候你带你表妹去驿馆,让她去见王爷!”老大夫人道。 “你也别嫉妒仙儿,去了多为你表妹说说好话听见没有?”老五夫人道。 但她们无论说什么,长椅上的女子一直唇角含着一丝浅笑,眼神意味悠长。 看她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这些女眷们心头更加不快,有的撸起袖子像是就要冲过来打她。 “你们再往前一步试试。” 女子依然单手撑着头,模样慵懒华贵,声音更是不急不徐,透着股散漫劲。 走在最前面的老三夫人赫然止住了步子,莫名被女子唬住。 女子明明形单影只、纤弱如柳,可身上就是有那么一股令人不能忽视的气场和危险。 “老三媳妇,你怕她做什么?上啊!”背后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老三夫人被人推出了好几步。 老三夫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抡起胳膊不管不顾地朝着段司音的脸上打去。 所有人都等着那声打脸声,然而并没有传来清脆的巴掌声。 只见老三夫人像是突然中了邪一样停下来手上的动作,随后像个木偶一般僵硬的转过身看向同来的女眷们。 老大夫人疑惑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动手?” 随后所有人都看见刚才还精神抖擞的老三夫人露出诡异的笑容,再到慢慢的咧嘴大笑,直至后来张嘴哈哈大笑。 “老三家的,你疯啦!”老四媳妇又惊又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这一后退,所有人都跟着连连退步,一脸惊疑的看着老三夫人不停的发笑。 “她、她是不是中邪了?”几人在私底下小声议论。 “我看像!” “难不成是这段家丫头身上不干净?” “多、多半是!你看她平日就喜欢穿一身的黑色,黑色属阴!” “对!而且她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那可是至阴的生辰!” 一听这话,众人更是惊恐的连连后退。 颜悦仙率先反应过来,朗声道:“大家不用怕,是段司音动的手脚!” 只有她站在原处,但她也不敢靠前,“她学过医,所以肯定是趁着三伯母靠近的时候给她下了某种毒药,三伯母才会大笑不止!” 段司音眼帘缓缓撩起,朝着一身素白衣裙的颜悦仙看过去。 颜悦仙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但她下巴微扬,带着几分挑衅。 随后她就看见墨色衣裙的女子站起了身,缓步朝她走来。 颜悦仙顿时美目微张,眼里的傲慢瞬间褪去,只剩惊恐。 然而女子并未理她,而是从她身边错过,边走边缓声道:“你们若再来烦扰我,可就没今日这么简单了。” 说完话后她随手挥了一下袖子,大笑不止的老三夫人终于渐渐止住了笑声,瘫软在地上。 所有人纷纷不自觉退至两边,神色呆愣地为女子让开了一条路。 直至那墨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竹林里,她们在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互相大眼瞪小眼。 ...... 上官瑾在驿管查看县衙这些年的卷宗,县令正汗如雨下的跪在一旁。 一侍卫走了进来,拱手禀告道:“王爷,颜府有位自称颜悦仙的小姐非要求见您?” 上官瑾头也没抬,“不见。” 侍卫犹犹豫豫道:“属下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她一直跪在门口不走,已经跪了有一个时辰了......” ------------ 第33章 瘟疫 看着卷宗上颜家兄弟这些年的恶行,上官瑾脸色有些沉,他翻开下一页,边看边道:“那就让她跪着吧。” 侍卫只能听命,“是。” 夜幕很快降临,夏日里的蚊虫特别厉害,再加上已经跪了快两个时辰,颜悦仙终于撑不下去晕倒在驿管门口。 彼时上官瑾刚好从驿馆走出来,就见门口倒着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 他蹙眉看向一旁的侍卫,侍卫赶紧回:“王爷,她就是颜悦仙。” 上官瑾现在对颜府的人极度厌恶,听到是颜家的人心中更加厌烦,语调也多有不耐,“既然她这么想要求情,就将她一并送去大牢去见她的父亲伯伯们!” “王爷,是我呀!”颜悦仙急了,赶忙拼了命似的爬起来,露出自己那张引以为傲的脸。 看着她眉眼那一两分的熟悉感,上官瑾才隐约想起来她,但他依然冷着神色,“是你又有何不同?” 颜悦仙顿时语塞。 她一直以为那日他与她交谈那么久,是对她有一丝不同的,现在看来,他当时只是单纯想要了解段家那丫头的过去罢了。 一想到段司音,她顿时又妒又恨,于是道:“王爷您不要听那段家丫头的一面之词啊!她今日还仗着自己学过几天医术对着三伯母下毒,让三伯母狂笑不止,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见上首的男人并未打断,她急忙继续道:“后来她还威胁我们都不要再去找她!可见其心是多么地歹毒狭隘,对着自己的亲人都能下这么狠毒的手!王爷,您一定不能被她蒙蔽了双眼啊!” 上官瑾凤眸微眯,嗓音冷沉了几分,“你们找过她了?” 颜悦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找补道:“毕竟民女的爹和几位伯伯都突然锒铛入狱,几位伯母就想着表妹是王妃,必定能在您这里说上几句话,所以才......” 上官瑾不由冷笑,“很好,你们颜家从上到下,从里至外都是一样的目无王法,目无皇室。现在你还胆敢跑来本王面前,可见是一点也不知错在何处!” 他侧头冷冷道:“来人,将她送去见她的爹和伯伯们!如若再有人来求情,一律拖进大牢,不用来回禀!”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 此刻他要去百花阁见那位雁老板,因为林绍传信说雁来音突然病了,而且病的好像有点重。 刚开始他怀疑是雁来音不想进京、躲避面圣而想出来的法子。 后来他便派了随行的大夫去看,结果大夫说他确实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明天就要启程,他却在这个时候生病,不能不让人怀疑,所以他必须亲自去看看。 等到了百花阁,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林绍亲自出来门口迎接,看见一身月色锦袍的男人后赶快禀告道:“王爷,这雁老板确实病的很重,一早上吐个不停,一日水米未进了。” 上官瑾边走边问:“你请的大夫怎么说?” 林绍回道:“属下一连请了五个镇上医术最好的大夫,他们说......雁老板可能染上了瘟疫。” “什么?”上官瑾停下脚步,“瘟疫?” 林绍点点头,“是。” 上官瑾眉宇缓缓皱起。 雁来音一直呆在澄瑞县,澄瑞县闹过洪灾后便闹起了瘟疫,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离开那里的。 而雁来音却直至他设计引他出来时才从澄瑞县赶过来。 那么他染上瘟疫的几率便会大大增加,他此刻生病的事情便也能说得过去。 “走吧,去看看。” 上官瑾继续朝前走。 林绍立马道:“主子,他得的可是瘟疫,很可能会传染给您!” 上官瑾侧头斜了他一眼,“要传染也是你先传染给本王。” 林绍顿时语塞,只能默默跟在男人身后走去了那间雅间。 上官瑾进来时,床上的人还在昏睡中。 雁来音一张清俊的脸煞白,才短短一天不见,便眼窝深陷,脸色憔悴,一看便是重症之人。 想起前日少年还意气风发、侃侃而谈,今日便这般模样,心下难免有些动容。 他之所以现在躺在床上性命攸关,皆是因他心系百姓、悲悯苍生的原因,也着实是个令人敬佩的人。 上官瑾拿起架子上的锦帕,来至床前,正欲为他擦拭额上的冷汗,却见少年悠悠睁开了眼睛。 见他醒了,上官瑾也没好继续,就将帕子丢给林绍。 “王爷......” 雁来音再开口时,尽显吃力和虚弱。 上官瑾轻轻按了按他的肩,“无需多礼。大夫说你可能染上了瘟疫,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病,其他先放一边。” 雁来音再次吃力开口:“那岂不是耽误了王爷的行程......” “无妨。”上官瑾道:“本王于明日先行回京,你等病好后再入京面圣也不迟。” 他看了眼林绍,“只是本王会留下些人手照看你,雁老板是聪明人,应能体谅本王的用意吧。” 雁来音虚弱地点点头。 见他整个人精神头很是不济,上官瑾也不想再打扰他休息,便道:“本王会将贴身的大夫给你留下,让他尽心为你治病。” 随后他起身,“你好好休息,本王在京都城等着你。” 见他点了点头,上官瑾这才转身出了雅间的门。 出去后他对林绍吩咐道:“你速去找一处清净、雅致的院落,将他安顿进去。” 林绍:“是。” “他的病一旦好转,你们就带着他速速进京。” “属下明白。” ...... 翌日,王府的人早早就来颜府接人。 段司音陪着老夫人用过早膳后才出了府门。 几个儿子入了狱老夫人心情不大好,并没有吃多少。 但是她也知道他那几个儿子确实该有人来管束管束。 好在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也没闹出人命来,关一段时间也就放出来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 第34章 你再为本王号号脉 她本还一直担心他们再继续任性妄为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出大事,现在给他们长长教训,今后应该也会收敛许多。 只是她实在放心不下孤身远去京都城的外孙女。 容慧王尚在的时候,府里就没了她的位置。如今容慧王逝世,那王府更是没有她半分立足之处。 一想到此处,她便连着几夜没睡好觉,胸口堵得慌。 但她又不想那丫头看出来自己的忧心,这丫头一向体贴懂事的令人心疼,免得她一路上牵挂放心不下她。 于是浅浅吃了几口早饭,就说昨夜没有休息好,再去屋里眯一会,便去了里屋。 等丫鬟回禀时,人已经离开了。 ...... 马车的帘子被揭开,上官瑾抬眸看去,就见依然一身墨色衣裙的女子正勾腰走了进来。 看见她身影那一刻,心头不明的情绪又开始隐隐作祟。 虽然影响不大,但是能感受到那份不适。 他本想说句什么,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于是顿了顿,又低头去看书了。 段司音并未理会男人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一上了车就靠在软枕上闭眼休息。 昨夜演了一晚上的戏,大清早才脱了身,这会正犯着困。 上官瑾侧头,视线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停了停,终于开口:“昨夜没有睡好?” “嗯。”段司音并未睁眼,其余的也未再多说。 有时候不经意的话最有可能引起人不必要的怀疑,昨夜她并未待在颜府,多做解释反而可能露出破绽。 上官瑾却以为她懒得搭理自己,顿时那丝难言的情绪再次窜了出来,他放下了手里的书,看着她道:“是因为舍不得你外祖母?” 段司音的眼终于缓缓张开,正好对上男人讳莫如深的眼。 她迎上他的目光,神色淡然,“自然。” 上官瑾微微挑了一下眉宇,问道:“这么说,和离后你准备回到思凰县?” 女子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一双眼清澈又幽深,“不知道。” 对于她敷衍的回答上官瑾也不气,只哂笑道:“你那几个舅舅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回来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又带着死意味不明的笑,道:“还是说你着实放不下颜老夫人给的一半家产的诱惑,所以才无论如何都要回去?” 曾经月朗风清、渊博修身的男人,何时将冷嘲热讽当成了习惯? 段司音也勾唇笑了笑,一副随你怎么说的模样,“王爷还真是了解我。” 上官瑾另起话题,道:“颜悦仙说你给颜三夫人下毒,让她一直大笑不止。”他忽然上身凑近她,缓声道:“你......不会给本王下毒吧?” 听到他突然冒出来的问题,段司音默了默,随后那娇软殷红的唇再次勾起,“会。” 她微微歪头,神色似真似假,声音加重了几分,“所以......王爷最好别惹我。” 看着她明目张胆地威胁,上官瑾只挑眉坐了回去,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话。 见他重新拿起来书不再说话,段司音重新阖上了眼。 ...... 然而这才出发第三天的时间,上官瑾忽然病重。 而且病的症状与雁来音十分相似。 于是他们赶忙就近找了个小镇停了下来,请了好些大夫为上官瑾诊病。 然而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大差不差,都猜测是......染上了瘟疫。 按理说上官瑾生病了应尽快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养病,可是离苏清月第二次用药没有多长时间了,他们必须在此之前赶回京都才行。 于是上官瑾不顾劝阻,决然要赶路。 但是他随行的大夫被他留给了雁来音,如今队伍里已经没有了会医的人。 在这个时候上官瑾突然想起了段司音。 她会医术。 ...... 马车上,男人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段司音摸了摸他的脉,随后收回了手。 雁来音根本就没有染上瘟疫,那么他上官瑾又哪来的病症? 没错,就是段司音下的毒。 她要让他这一路饱受病痛的折磨,以偿还凤红雪脱簪自尽所受的痛苦! 但又不能让他死了,因为回京后他们还要和离。 如果他现在死了,那么她将一辈子都要背上摄政王妃的头衔,一辈子也摆脱不了他了。 她又抬手用手背在男人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见并无异样,正准备收回手,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随即就见已经昏睡好几天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 那眼沉静中又透着丝朦胧,他嗓音嘶哑地开口,“你就是这么照顾本王的?” 段司音挣了挣手腕,发现他虽然中了毒,力气却还是大的惊人,根本挣脱不了。 于是她不由得声音上扬了几分,“那你想怎么样?” 上官瑾终于松开了她,道:“扶本王起来。” 段司音忍了忍,还是照着他的话做。 她不想跟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计较。 好不容易才将人拉了起来,就又听男人道:“你再为本王号号脉。” 段司音扭过头,就看见男人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凤眸半耷,虚弱地靠在软枕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小案上。 “刚才号过了,比前两天要好些了。”段司音并不打算再为他诊脉,道:“等回到京城的时候,病应该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上官瑾微微挑眉,似对她的话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段司音,为本王号脉。” 听着他命令的语气,段司音抿了抿唇,只好将指尖重新搭在他的手腕上。 脉象与刚才并无什么不同,而且他每日用的药里都加了解药,等回京之日,便是他毒解之时。 这些段司音都心知肚明。 不过该做的样子她还是要做,毕竟还有几个月她尚要屈居人下。 她兀自想着,全然没有注意到男人复杂幽深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诊脉的指尖上。 “你号脉的指法倒与别的大夫不大相同。”男人嗓音里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开口。 段司音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 确实与平常大夫的指法有些区别。 段司音却以为他是不放心自己的医术,不由反唇相讥道:“怎么,怕给您会错诊?” 上官瑾隐在袖中的另一只手不自觉收紧,语调却不显分毫,问了句与此刻毫不相关的话。 “你应该救过很多人吧。” 段司音神色顿了一下,收回了手。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了。 ------------ 第35章 这就装不下去了? 她回的语气淡漠,“不记得了。” 男人又问:“那你去过西南吗?” 提及这个地方,段司音眉宇间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厌烦,声音也重了几分:“我不记得了。” 听到她如此敷衍又不耐的回答,不知为何男人嘲弄的轻笑了一声,用段司音难懂的神色看着她,“那就是去过对吗?” 对他莫名其妙的情绪段司音也有了丝不悦,她看向他,“去过如何,没去过又如何?” 看着她无所谓的神情,男人静静盯了她瞬,莫名笑了笑,“不如何,就随口一问。” 随后他收回手,头靠在软枕上再次阖上了眼睛。 ...... 回到京城后,上官瑾的身体果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段司音又回到了绛紫阁,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平静。 然而他们回来的第二天,上官錾便摆驾来了摄政王府。 御景阁里,里里外外十分戒严。 屋里,一身便衣的帝王坐于案前,道:“听说皇叔病了一路,錾儿实在担心,所以才贸然前来,还望皇叔不要责怪......” 年轻帝王的担忧明眼可见,坐于他对面、一身竹月家常衣袍的上官瑾道:“我身体已无大碍,你也别太过担心,应以国事为重。” 上官錾点头,“錾儿明白了。”他又转头看了眼门口的人道:“这位是姜太医,他医术高超,朕将他带来伺候皇叔几天,这样朕才能在宫里安心处理政务......” 见他说这些话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身为皇叔的他再出言训诫,上官瑾淡笑着摇了摇头,“那就留下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男人的病还未全好,从前温文儒雅、雅人深致的他如今身上多了几分忧郁。 又感觉他心里似乎藏着什么事...... 上官錾环视了一圈,问道:“咦?苏姑娘呢?她没在你身边伺候吗?” 上官瑾盯着窗外的凤眸终于波动了一下,随后缓缓松开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玉佩,缓声道:“月儿她身子本就不好,怎么能让她伺候呢?” 上官錾笑道:“皇叔对苏姑娘真是体贴入微啊。对了,皇叔准备什么时候迎娶她呢?也没几个月你便要和离,也可以先提前让人准备着。” 上官瑾把玩着手里的玉佩,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不急。” 上官錾却明显感受到了他态度的变化,犹豫了一会,还是道:“皇叔是不是......不想和离?” 听见他的话,上官瑾身体明显怔了一下,顿了片刻后,他带着丝冷嘲轻笑一声,“你哪里看出我不想和离?” 他站起了身,淡声道:“你离宫已经有一阵时间了,该回去了。” 上官錾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笑眯眯讨好道:“皇叔,朕好不容易才出宫一趟,都还不曾逛过您的府邸呢,您就这么忍心赶朕走么?” “那你去逛吧。”丢下这句话,上官瑾转身进了内室。 上官錾半晌后才收回视线,眼里的笑意已经不见,只剩令人摸不透的深邃。 ...... 凝黛阁里,一身素衣的苏清月趴在窗前微有些出神。 这次去江南随行的下人说,段司音也会医术。 而上官瑾病中皆是由她照料...... 不知为何,上官瑾这次回来后对她的态度莫名有些不同了。 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因为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关心她,对她好。 可是她总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就比如说这次他生病,理应让她这位会医的人贴身照顾,可他却百般推却。 似乎,有那么一丝生疏了。 对,就是生疏了。 他对她,生疏了...... 她突然生出一股从无仅有的危机感,感觉从前那个满眼都是她的男人,要被别人夺走了。 这个想法顿时令她惊出一身冷汗,体内的毒又有隐隐发作的迹象。 还有五天,就是第二次用心头血的日子。 她那双原本温善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 许久不见小黑,段司音难得有闲心一直逗着它玩。 上官錾一踏进院子,就见枝繁叶茂的榆树下,一身墨色衣裙的妙龄女子正与一只小黑猫玩耍。 女子肌肤胜雪,绝丽的半张侧脸沐浴在交错的点点光斑之下,瞬时带着冲击感闯入他的眼帘。 上官錾第一次生出一个想法,那就是原来女子不单能穿俏丽颜色的衣裙,穿上黑色竟也能这么好看。 依然是小黑先发现了陌生人的闯入,“喵呜”了一声,一溜烟跑没影了。 看着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男子,段司音眼中闪过错愕,随后赶忙福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上官錾并未说话,而是一步步朝着女子跟前走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停在了段司音面前。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那双龙纹锦靴。 “你挺会演戏嘛。” 男人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从她头顶处传下来。 段司音依旧保持着福礼的动作,不骄也不躁,“臣妾不明白皇上话里的意思,还请陛下提点一二。” 上官錾哂笑一声,负手看着她的头顶,“怎么现在你不怕朕了呢?上次在甘泉宫的时候,你可不是这般语气。” 段司音刚想说话,下巴就被人抬了起来,随即男人清俊的脸庞便映入她的眼帘。 她那双好看的黛眉微微蹙了一下,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陛下这样对自己的皇叔母,恐有失礼数吧?” 随后她也没继续等男人那句免礼,自己站直了身子。 上官錾冷笑,“怎么,这就装不下去了?” 段司音不由朝四下看了看,随即冷冷抬眸,“陛下,这里可是摄政王府!” 上官錾却像是毫不在意,气定神闲道:“你怕什么?这里的丫鬟婆子早就被朕遣散了。” 欣赏着美人眼里的一丝惊讶和有些不可置信,上官錾缓缓勾唇,微微弯腰,将脸更凑近她几分,他的气息几乎能喷散在女子的脸上。 “你若是敢轻举妄动,小心被扎成马蜂窝。” 段司音压根就没想要动手。 眼看还有两个多月个月就能离开这里,之后她要一心寻找九死还魂草解了身上的毒,然后找一处幽静的地方安稳度日。 所以为了长久之计,她此刻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她不躲不闪地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扬眉,“恕臣妾愚昧,还是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上官錾像是一点也不急,一字一句道:“那本《百毒经》是你拿的吧?” ------------ 第36章 就这么让你死了,岂不便宜你了? 段司音的眸光顿了一下,随即抬手拨开了他掐着自己下巴的手,缓缓踱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不慌不忙道:“什么《百毒经》?臣妾压根没听说过。” 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不会承认,上官錾也不恼,句句说与她听,“颜三夫人你还记得么?你能不动声色,将毒下于无形,可见你对用毒的炉火纯青。” 他负着手,又站回到了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继续道:“还有你那个五舅舅,听说在狱里莫名断了一只手......” 他勾唇笑看着她,但那双透着威慑的眼里并无丝毫温度,“是不是也是你动的手脚嗯?” 江南所发生的事身在京都城的上官錾竟然会知道的事无巨细! 他原本就有怀疑过自己,但是上次在甘泉宫的时候被她糊弄过去,她以为他疑心尽消了。 没想到他们所有人的动作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哪怕她去了远隔千山万水的地方。 段司音第一次对这个年轻的帝王有些刮目相看。 “陛下到底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她问道。 上官錾噙着的笑意渐渐隐没,他不笑时无端令人觉得森冷可怖。 他的声音也跟冷沉了下来,“朕现在还留你一条性命,是看在你对皇叔还有用的份上。不然以你进宫行窃、伤害天子这两条罪,就足以灭你九族!” “朕今天来就是警告你,如若被朕发现你今后在皇叔身上还有他身边的人动手脚,朕定会叫你知道什么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冷冷挑眉,“懂吗?” 然而他的话女子听了不但不惧,反而笑盈盈地看着他,莫名令人觉得邪魅蛊惑。 她红唇轻启,吐气如兰,“那等臣妾对你的皇叔没有用了,陛下又会如何处理臣妾呢?” 上官錾对她的反应不由微微蹙眉,但唇角也勾起了一抹冷肆的笑,“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吗?” 段司音笑着道:“臣妾猜,到时候臣妾必定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吧?” 女子笑脸如嫣,像极了一只嗜血且危险的妖孽,上官錾莫名觉得这很对自己的胃口,于是也凑近了她几分,笑道:“你还真是聪明。” 女子身上似酒似茶的浅香窜入鼻腔,令上官錾嘴角的冷笑更深。 随后未再理睬面前人,转身拂袖离开了绛紫阁。 段司音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唇角缓缓回落,眼中露出些许意味深长。 ...... 上官錾去了绛紫阁,并派人将那里围起来了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御景阁。 上官瑾一身宽松的衣衫靠在椅上,听着下人的汇报。 他挥手示意人退下,并未说什么。 五天后。 苏清月再次来到了绛紫阁。 上官瑾依然陪同左右。 只是这次看着苏清月端着碗走进屋里时,男人袖下的手不自觉紧握了起来。 自回来后,上官瑾便再没有见过段司音一面。 就连皇上来找她到底所为何事,他也没来过问于她。 因为他一直都在躲避一个事实,那就是......当年救他的很有可能是段司音,而非苏清月。 苏清月身上虽然有他当年所赠的玉佩,也会医术,但是他所寻并非救命恩人。 他所寻的,是令他所倾慕的那名女子。 所以才将当年那位女子的眼神和神韵铭记于心! 然而他在苏清月身上并没有感受到那份悸动,自从找到她,从前他所持的爱慕似乎也随之淡化退却。 只剩下单纯的报恩和刻板的对她好。 然而在段司音身上,她哪怕一个简单的眼神,也能勾起他心底最深处的触动和回忆。 从前他并不信这种荒谬的感觉。 直至这次去了江南,他得知了她并非一直待在思凰县,很有可能到过当年他受伤的西南境地。 他得知了她竟然也会岐黄之术。 更重要的是,回来途中他意外的一次苏醒,偶然发现段司音诊脉的手法,竟与当日所救他的女子手法如出一辙...... 可是如果当真段司音才是他辛辛苦苦要找的那个人,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显得多么可笑和荒诞。 而苏清月又到底是谁? 她身上为什么会有他的玉佩?为什么要承认她才是救他的那个人?为什么一切都这么巧? 他不想继续想下去,他不想承认他费尽心思找来的,很有可能是个被人精心设计、别有用心的顶替品。 而他真正想找的那个人,却被他所负,被他冷落,被他伤害的体无完肤。 直至那人心灰意冷,宁愿用自己的三碗心头血,换他一纸和离书。 他朝后踉跄一步,面色苍白,随后转身离开了绛紫阁。 他走后没多久,苏清月便端着一碗血走了出来。 这次的碗,装得格外满。 她并未看见男人的身影,便问丫鬟:“王爷呢?” 丫鬟低头回:“王爷应是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苏清月赶忙将手里的碗递给丫鬟,满脸担忧的提裙追了出去。 屋内。 段司音脸色苍白的自己在包扎伤口。 她没想到苏清月这次下手会重这么多,差一点点就要了她的命。 此次的伤口比上次深了许多,哪怕倒上绝尘秘制的金疮药也依然血流不止。 她踉跄地来到床边,眼前一黑,摔倒在了床上。 门口的丫鬟正欲进屋,忽然双脚僵硬,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清风拂面,纱幔随风而动。 一修长挺拔的人影缓步走了进来。 男人一身雾青锦衣,风流飘逸,似从天上来。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银质面具,令人看不清容颜。 他缓步来到床前,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子,淡淡轻笑了一声,嗓音似清澈的水从山涧流下了般通透好听。 “就这么让你死了,岂不便宜你了......我的好师妹。” 他缓缓弯腰,将人抱起,将她平放在床上。 随后,那透着病样白的指尖一点点伸向她胸前的衣带。 沾满血的衣襟被解开,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之下。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男子微微挑了一下眉头,随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打开将里面褐色的粉末倒在那伤口处。 不消片刻,汩汩的血流终于渐渐止住。 男人慢条斯理的收回玉瓶,语带戏弄道:“若不是下毒对你没有用,我何至于费这些心思?” ------------ 第37章 怎么,肩膀受伤了么? 他一边为她包扎伤口,一边道:“我最近又新研制出一种毒,中了它的人可以将自己身上的皮一寸寸揭下来。” 他将脸凑近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的女子,边笑边道:“真想给师妹你用一用呢。” 他的话自然不会有人回应。 收拾好一切后,男子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又恢复了似高雅仙人般的模样,转身离开了。 他刚离开没多久,门口的丫鬟缓缓苏醒,她微微愣怔了片刻,随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进了屋。 ...... 这次受伤后,段司音的伤口总是反反复复,一直好不了。 上官瑾派来的大夫走了一波又一波,都说伤在胸口,很是凶险。 最后段司音请求说她想去城郊的清净寺静养,上官瑾只能同意。 于是派人将她护送去了清净寺,并留下了几个下人和两位大夫,专门伺候照料她。 中秋这天,昭云国的首富雁老板进了京。 届时京都城的百姓夹道欢迎,纷纷都想一睹这位救苦救难、匡扶百姓的富商雁老板真容。 皇宫,璟瑄殿。 今日正好是中秋佳节,君臣齐聚一堂,大摆筵席。 为表对这位兼济天下的雁老板的重视,他的位置仅次于摄政王,与他邻座。 前不久大臣们已经吃过商贾的亏,左督御史的女儿洪玉芙到现在还在寺庙里清修呢,所以朝臣们对这样的安排虽有非议,可不敢再当面说出不满来。 相信陛下这样安排自有陛下的道理。 上官瑾看着这位已有一月未见的年轻人,许久未见笑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丝笑意,道:“来时路上可顺利?” 雁来音拱手笑道:“王爷派给草民的人都十分尽心,十分顺利。” 上官瑾发现他的唇还透着丝苍白,便问:“身子还没好全吗?大夫说你已经痊愈,本王怎么看你气色不大好?” 雁来音脸上戴着面具,虽然这面具如假包换,但是唯有眼睛和嘴唇不能弄假。 她没想到上官瑾连这么细微的细节也能看在眼里,于是低下头回道:“也许是疲乏了吧,不打紧。” 上官瑾点了点头,正好场上歌舞起,他便移开了眼,看向了殿中央的舞姬。 但细看之下,发现他目光放空,似乎有些悠悠出神。 雁来音正欲收回视线,不想与上首之人投来的目光相遇。 她只能站起来朝着年轻帝王举杯。 上官錾淡淡颔首,轻呷一口,示意他不必多礼。 雁来音这才回座。 整个宴席进行的有条不紊,不知是不是各怀心思的缘故,同时也觉得平平淡淡、不温不火。 席后,雁来音被圣上单独留下。 御书房里,一身明黄龙袍的上官錾随意坐在龙椅上,含着审视的目光淡淡落在下首一身布衣的年轻公子身上。 “雁老板可真是叫朕好找啊。” 雁来音赶忙起身拱手朝上首道:“皇上明鉴,草民并非有意躲藏,实在是草民数地奔波忙碌,才不及露面。” 帝王慵懒地靠于龙椅上,一双眼似把无形的利剑,让人无处遁形。 与上官瑾在一起时的感觉完全不同。 上官瑾虽也善于权谋,但是他到底温和近人些,与上官錾的深幽狠辣全然不同。 上官錾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随后道:“关于有官吏贪污赈灾银的事,皇叔已经跟朕说过了。朕也已经派人加大力度调查严惩这些贪官污吏,想必今后应不会再有私吞赈灾银的事了。” 他的眼里似笑非笑,静静看着下首略显纤瘦的人。 雁来音似没懂他话中之意,再次起身低头拱手,“皇上英明。” 上官錾微微挑了挑眉,并未着急让他免礼,而是缓声道:“所以朕希望你的手,今后不要再伸那么长。” 他也站起了身,绕过长案,缓步走下了台阶,“但朕又知道雁老板你心系天下、悯怀苍生,想要为百姓出份力。” 说话间男人已经走到了近前,手不轻不重的拍在雁来音肩膀上。 雁来音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因为她左边胸口上的伤还未好全,刚才那一巴掌下去又隐隐有了伤口崩裂的迹象。 她的唇色顿时更淡了几分。 上官錾也察觉到了异样,问道:“怎么,肩膀受伤了么?” 雁来音赶忙回:“来的路上扭了一下,还未大好。” 上官錾也未再在意,继续刚才的话题,“还有另一种方法,可成全雁老板一片好心。” 雁来音身子微顿,缓声问:“什么方法?” 上官錾看着他,“那就是你每年除了正常的交税,还需向朝廷再多交两百万两白银,如何?” 未等答复,他继续道:“你放心,这些钱朕保证绝对用在百姓身上,绝不会辜负雁老板一片好意。” 上官錾的要求绝对是狮子大开口,她每年交的税都顶了朝廷一大半的财政收入。 现在还要让她每年再单独交两百万两的白银,这些银子加起来已经超过她每年收入的六成了。 如果她是一个正常的商人,定会觉得朝廷这么做对她极不公平。 因为正常的税收不过只有收入的四成而已。 但是段司音早有放弃一切的打算,她所有的东西都将被她一一散尽,所以她并不在乎此刻上官錾提出的要求有多么失衡。 而且她每年用在百姓身上的钱根本不止两百万两白银,如果上官錾真的能将这些钱用在百姓身上,于她也没有什么损失。 她答:“即都是为了百姓,陛下的要求草民自然却之不恭。” 见他回答的这么爽快,上官錾的心里也舒坦了几分,嘴角也多了几分笑意,道:“雁老板果然是个聪明人,朕就是欣赏你这样识时务的人。” 他又坐回龙椅上,道:“朕看你的肩膀一直未好,想来是没遇见好大夫,不如让宫里的御医给你看看吧。” 雁来音赶忙道:“多谢陛下关怀,大夫说这样的伤只需静养即可,不敢劳烦御医。” 听他如此说,上官錾也没继续坚持,神态间露出些许疲乏来,“时候也不早了,你赶了那么远的路,想来也很累了,朕让人给你专门备了住处,你去歇着吧。” 雁来音:“多谢陛下,草民告退。” 随后躬身退了出去。 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了。 雁来音抬头,就见一轮圆月悬于头顶。 习风吹来,才觉一身黏湿。 她淡淡垂眸,敛去眼中的思绪,跟着两名太监出了宫。 ...... 次日清净寺。 “苏姑娘,王妃她吃了药刚休息下,要不您改日再来吧。”丫鬟阿乔福身对一身素衣的苏清月道。 ------------ 第38章 清净寺出事了 苏清月看着这丫头,声音里不由带了几分不悦,“这已经是我来的第三次了,次次都是如此。”她微微眯眼,朝着屋里望了一眼,声音微拔高道:“怕不是王妃故意躲着不见我吧?” 对于他们的事寺庙里的人也略有耳闻,一时看热闹的人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苏清月的刁难让阿乔十分为难,于是声音带了些讨好道:“苏姑娘,王妃实在是吩咐过,说她休息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打扰,奴婢也不敢不从......” 苏清月微微蹙眉,对于丫鬟的示好全没放在眼里,“她这样做,是不是故意在昭示天下那日我下手太重了?” 她缓缓在门前踱步,道:“我是医者,知道下手的轻重。那日取血我明明控制的很好,绝不会发生像现在这么重的情况!” 她继续道:“所以今日我必须亲自看看是怎么回事。看看是她到底在装给人看,还是真的有伤那么重!” 阿乔有心放她进去算了,但是又想起此前王妃交代她是凌厉的眼神,她只能继续僵直着身子挡在门口。 清净寺的事身在另一处别院的段司音全然不知。 只因这里由上官錾贴身侍卫带着人把守,想要不知不觉离开并非易事。 昨夜上官錾那一巴掌果然让她心口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昨夜她已经换了一次药,眼下无事那便再换一次。 她躲去内室,解开了层层衣衫。 正当她伸手去拿药时,耳畔传来一丝异动。 她刚想转身,就被人拥了个满怀,嘴也被人用大掌捂住。 她心下骇然,正想用药,就听耳畔传来男人极轻的声音。 “主子,是我。” 段司音露在外面的美眸微微张了一下,随后箍着她的手一点点松了开来。 段司音已经冷静了下来,别院里处处是高手,一旦他们的声音被外人听见,就会很麻烦。 只是她实在没料到夙祈会在这个时间里出现。 “清净寺出事了,您必须过去一趟。”夙祈低垂下眼眸,不去看她尚暴露在外面的肩头。 段司音上完药后收拾好衣服,“好,我知道了,你去院外准备接应我。” 对她无条件的相信夙祈不由抬了抬眸,视线快速从她的脸上掠过,点头,“好。” 说完他便毫不迟疑地翻窗出去了。 夙祈走后,段司音便对着门外道:“来人!” 很快一侍卫走了进来,拱手道:“公子有何吩咐?” 段司音道:“你去叫阿祥进来,我有事吩咐他。” 那侍卫先是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有什么事是能吩咐阿祥不能吩咐他的。 但是一想到圣上的交代,让他们尽量满足这位首富的要求,于是只能答应,“属下这就去找他。” 没过一会,那个叫阿祥的便走了过来,对着厅里正喝茶的小公子道:“不知雁公子有什么事吩咐属下?” 段司音放下茶杯,视线在他身高体量上掠过,随后朝他招了招手道:“你进来。” 阿祥听从的走了进来,就见小公子起身去了内室,随后递给他一个荷包,“你闻闻这个好不好闻,好闻的话就去给我买一个同样的来。” 阿祥没想竟是这样的小事,不疑有他地走过去接过荷包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荷包的香味很浓郁,显得有些廉价。 这种荷包在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只是他没料到堂堂昭云国首富竟然会用这么不值钱的荷包。 他正如是想着,脑袋晕晕乎乎起来。 看着他眼神渐渐呆愣,段司音知他已经中招,便解下了他的外套套在自己身上。 又拿出易容药水按着阿祥的样子为自己的脸易了容。 但药水不同于面具,它的效果与面具相差甚远。 这也是段司音不怎么用的原因。 她迅速穿戴好之后便出了门,随后将门从外面拉上。 刚一出门,就遇见之前在门口守着的侍卫。 那侍卫见他低着头出来,便凑过来道:“他到底吩咐你干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易容先要易声,这也是师父最先教给她的。 所以从声音上来说,别人察觉不出丝毫异样。 她依然低垂着头,回他道:“说是让我去买个荷包。” 随后不再理会他,直接出了门。 他身上带有锦衣卫的腰牌,侍卫们并未出手阻拦,段司音顺顺利利地出了别院门。 出门后她拐入拐角,果然看见了一身黑衣、抱手靠在墙边的夙祈。 夙祈的目光先是在她身上愣了一下,随即便认出是她来,朝她走过来道:“现在坐马车回清净寺根本来不及,而且目标太大很容易被人察觉,所以我们走小路吧。” 就算是小路那也很远,以段司音现在的身体根本走不了远路。 夙祈知她所想,道:“我带着你用轻功不出两刻钟便能到。” 段司音稍作犹豫便点头,“好。” 夙祈走过来,当胳膊箍上那细软的腰时,两人同时僵了一下。 但他们一个是冷面少情的人,一个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没心没肺之人,所以一开始的不适应过去后,很快便平常心下来。 清净寺里,苏清月今日是不见到段司音的身影不罢休,与看门的丫鬟已经僵持了快一个时辰了。 苏清月越发觉得段司音就是装给她看的! 她不过是这次下手稍微重了一点点,她就用这样的方式对付她! 什么跑来清净寺修养!王府里哪里容不下她,非要跑来这里,让全京都城的人都知道她段司音因她身受重伤,卧床不起! ------------ 第39章 满意了么? 今日的苏清月也着实吓到了王府里的一众丫鬟下人。 他们没想到一向温婉和善的苏姑娘竟也有这么厉害的一面。 但谁也又不敢顶撞得罪,毕竟她深受王爷宠爱,将来可是要做他们主子的人。 只是今日这个叫“阿乔”的丫鬟,估计以后就惨了。 她今日护着旧主,指不定日后新主怎么对待她呢。 苏清月应也是耐心耗尽,对着她带来的丫鬟婆子吩咐道:“你们去将门给我撞开!” 丫鬟婆子们也早就等得不耐烦,纷纷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阿乔见这阵势,被吓得不轻,终于让开了门。 苏清月本不想闹到这一步的,她怕上官瑾知道后会责怪她莽撞冲动。 可是事情已经闹到这一步,她若无功而返,只会更让人瞧不起她。 她不过出身平民,无依又无靠。 今后若要在王府立足,她必须要树立自己威信,不能指着上官瑾的宠爱为她撑一辈子腰。 一想到此处,她便上手去推门。 然而她的手还未碰触到门边,门就从里面被打开。 随后女子一张出尘绝俗的容颜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苏清月的眸光骤然缩了缩,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苏清月。”貌美绝尘的女子神色有些淡,声音沉而缓。 苏清月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冷笑一声,“你这不是好好的么?为何还躲着不见我?” 一身墨色衣裙的女子眸光有些冷,问道:“那你想要如何?” 苏清月蹙眉看着她,道:“我要亲自为你验伤,看你是否真如传言所说伤得那么重!” 女子黛眉微挑,“在这?” 苏清月咬了咬牙,道:“对!就在这!” 女子眸里的寒光顿时一闪而过,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舒缓的韵律,“苏清月,你不要得寸进尺。” 苏清月却不为所动,“怎么,不敢?” 呵!发疯是吧? 段司音薄唇轻启,“敢啊。只是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她缓缓勾起唇角,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邪佞,像极了一只邪魅的妖精。 苏清月看着她的样子,心底不由生出一丝不安。 旋即她便见对面倾城绝美的女子慢条斯理地动手解起自己的衣服来。 苏清月也是刚才被突然出现的段司音吓昏了头,又不想比她气势低一头,所以才硬着头皮说就在这里验伤的。 她一开始并没有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段司音验伤,只是想自证她当日并未下那么重的手。 因为她清楚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可能答应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 所以她才想逼迫她率先低头。 可她没料到段司音竟然连自己的清白也不顾了,当众解起了衣服! 她是个疯子吗?! 今日的事若被人传出去,她今后还如何在京都城立足? 到时候人人都知道她苏清月当众逼迫不惜剜心救她性命的王妃宽衣解带来验伤,今后人们该怎么看待她? 说她忘恩负义?说她恩将仇报? 正当她急得满头大汗、不知措辞时,男人低沉的声音猝然传来。 “段司音,停手!” 男人声音里还带着丝气喘吁吁。 苏清月顿时如见救星,眼里又惊又怕的泪也夺眶而出,满脸皆是委屈,“阿瑾,我不是故意的......” 上官瑾的视线从她挂满泪痕的脸上掠过,抬眸沉沉朝着已经半解衣衫的女子看过去。 他的眼里似压着狂风骤雨般的情绪,无端让人觉得冷肆可怕。 “你非要这么咄咄逼人,不留余地么?” 段司音看男人将苏清月护的死死的,顿时没有玩下去的兴趣了。 她懒懒捞起地上的外衫,随意套在身上,眼里含着丝讥笑看着他,“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呢。” 上官瑾的眸光顿时更加阴沉,“你做事非要这么绝吗?” 段司音挑眉,一丝似有似无的苦涩划过心头。 她突然喉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上官瑾更是眸光狠狠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上前。 却见女子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段司音随意拿袖子抹去嘴角的血,冷笑道:“满意了么?” 上官瑾唇色微微泛白,一双眼一直凝在她脸上。 他似有话说,但几度张嘴都吞了回去。 苏清月完全没料到段司音竟然会吐血,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这无疑是对别人说她伤得有多重。 上次,她的手确实是下得重了些...... 却没想到她会严重到这个程度...... 因为心虚,她神色再度变得慌乱起来。 “都别过来。”女子头微垂,肩头的乌丝滑落,遮住她半壁苍白的容颜。 她缓缓侧过头,看向一脸无措的苏清月,唇角依然挂着笑,然而眼里汇聚着慑人的冷意。 “现在我可以休息了吗?” 苏清月有些不敢看她,心底早已后悔不已。 后悔今天来这一趟,不但没能证明自己,反而将她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好在那孤傲的女子也未等她答复,转身自行进了厢房。 看着她踉跄的背影,上官瑾袖下的手一点点紧握,似是费尽了他一身的力气。 忽然他感觉袖子被人拉了拉,随即就听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进他嗡嗡作响的耳中。 “阿瑾,我、我下手明明没有那么重的......” 这段时间上官瑾一直都在躲。 他在躲那个不知不觉占据他半壁心绪的人。 他在躲那个他不知如何面对的人。 他在躲他所做的荒谬愚蠢的一切。 他本想就这样了...... 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可是他越是要忘却,越是要躲避,女子淡然透彻的眼神越发在他脑中清晰。 女子在他面前所有的一言一行都似被刀刻进他的骨血,挥之不去、不可磨灭。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捉弄他? 为什么当日救他的人,是她? 为什么指婚嫁给他的,也是她? 为什么她偏偏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偏偏她的血就能救苏清月? 难道这就是宿命么? 他一面既不敢面对,一面又忍不住命人去查她的过去,查她的行踪。 事实证明她确实去过西南。 那日救他时,正好是她从西南回江南颜家的时候…… 他还想再往前查更多,便发现在此前关于她的一切都似凭空消失一般,再也查不到了。 不过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确定,那日救他的人,就是段司音...... 他所倾慕思念的那名淡泊如仙的女子,也是段司音。 哪怕她没有那枚他所赠的玉佩...... 哪怕她不曾说过,也不曾记起救过他,他依然确定......那个人就是她。 苏清月后来说了什么,他再也没听见。 他似一具行尸走肉般回去了摄政王府。 ...... 厢房内,夙祈一把搀起摇摇欲坠的人,眉宇紧蹙,轻声道:“主子,您这样......还要回别院吗?” ------------ 第40章 雁老板,你这是怎么了? 段司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从里倒出一粒药丸仰头吞下,坐在椅上缓了半瞬,才声音有些嘶哑道:“回。不然一切都白做了。” 夙祈的薄唇微微抿起,只能听命的为她重新装束,然后抱着她从后窗跃了出去。 三日后,宫里再次摆宴,为雁来音送行。 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圣上之所以能这么快放雁来音走,那是因为陛下开口要的那两百万两白银已被兑现了。 宴席上,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唯独摄政王全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自顾低头喝着酒。 雁来音因为身上受着伤,也变得少言寡语。 这时上首传来男子笑中不失威严的声音。 “雁老板,朕祝你布帆无恙、一路福星。” 雁来音站起身,举杯道:“谢陛下。” 随后浅浅呷了一口杯中的酒酿。 然而她小小的动作还是没能逃过上官錾的眼,只听上首之人道:“朕记得雁老板酒量不低,今日怎么就饮这么点?” 雁来音捏着酒杯的指尖微微僵了一下,随即回道:“草民明日就要启程,喝多了免得耽误赶路。” 上官錾却显得兴致很高,道:“明日走不了就后日走,着什么急?来,今日不醉不归!” 雁来音因为心口上的伤近日一直戒酒,好不容易伤口有了起色,今日若饮酒的话恐又要旧伤复发。 但若她此刻拒绝,必会引起上官錾的怀疑,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将杯中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她的唇色更显苍白没有血色。 好在上官錾自她用了酒后便再未过多关注自己,而是面向左侧上官瑾,与他说着什么。 肚中如火在烧,伤口也在隐隐发疼,雁来音趁着没人注意她,起身朝侧殿走了出去。 秋日的天已经渐渐凉爽,夜风袭来,令她体内翻涌的气息平稳了些许。 她顺着路随便溜达了一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正欲准备回去,突然一阵不好的预感袭来! 她体内的毒,好像要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可这次距离上次毒发的时间明明只有十天,并未到半个月,它为何这么快又发作了? 难道是因为她这次受伤过重的原因? 蚀骨的疼痛突如其来,令她一时措手不及,慌乱中寻了处僻静之地。 好在此刻是夜里,一般并不会有人会发现她在这里。 然而正当她痛不欲生时,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缓缓走近,随后就听男人讳莫如深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雁老板,你这是怎么了?” 段司音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竟然又是上官錾! 但她此刻身上的痛令她脑袋有些发懵,也无暇顾忌许多。 她跪在草地上,手里无意识的力道紧紧拽着枯黄的草,浑身都在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拽她的胳膊,随后她整个人都被大力的捞了起来。 上官錾环着她,一双眼在幽暗里打量着她的脸庞。 她的腰如果除去繁多的衣衫,应该会更细。 浓郁气味的荷包下,身前之人似酒似茶的气息似有似无。 上官錾一下一下抚着她颤抖的背,声音在漆黑的夜里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毕竟以前遇到过一次她发病,等到快要与上次差不多病发过去的时间,上官錾才松了手,将人轻轻放回草地里,随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中。 他走了没多久,段司音身上削肉剜骨般的疼痛慢慢如潮水般退去。 她的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就连簪起的发丝也凌乱的散落下来,粘在她苍白似雪的脸上。 刚才毒发,心口上的伤也被再次挣开,一股温热在胸口散开。 随后一口血再次喷了出来。 她知剜心取血很伤身体,却不想这次竟伤这么重。 若她有副好身体,凭着她的医术,她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平安度过三次伤心取血之举。 但是如今她身体里的毒越发厉害了,她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糟糕。 如果在第三次取血前她现在的伤口还未愈合,那么她很有可能扛不过第三次取血...... 她跪在地上,手指紧紧攥着杂草。 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和衣摆,令那具单薄的身子似随时能被风吹倒。 最后她并没有再回宴席,而是独自出了宫。 上官錾应该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今后的路只怕会更难走...... 她一出宫门,就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马车旁站着一身姿欣长挺拔的人。 看见他,段司音一路所持的力气终于松懈了下来,朝着地面直直倒了下去。 夙祈眼疾手快,飞奔过去一把捞住她,随后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马车。 夜已深,入眼皆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辆马车很快便消失不见。 ...... 段司音又回到了摄政王府。 绛紫阁里,她终于可以清静的养几日伤了。 她本想这次能将雁老板的事情暂时解决了,这样就可以暂得几年安稳时间,为她后续的安排和打算留有空隙和余地。 可不料她的身份还是被上官錾知道了。 这样的话,事情就变得复杂多了。 但是奇怪的是,上官錾自那日后对她并无什么特别的举动,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到现在她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然而他越安静,段司音越觉得他危险。 只希望一个月后的最后一次取血能够顺利...... ...... 御景阁。 “主子,这是属下在雁来音江南所住地方捡到的东西。” 林绍双手奉上一枚玉玦。 由于雁来音一进京就被皇上的人保护起来,他再接近不了身,外加这枚东西实在太小,他一时就忘了还给他。 正在案上处理政务的男人缓缓抬头,看向他掌心上的东西。 由于距离有点远,他只大约看清一个轮廓。 又觉得那东西似乎有点眼熟。 于是微微蹙眉道:“拿过来。” 林绍赶忙起身将东西递到男人面前。 上官瑾捻起那枚玉玦,细细观摩了半瞬,更加确信自己在哪里见到过这枚玉玦。 ------------ 第41章 是因为你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是么? 因为如今人们习惯佩戴玉佩,玉玦几乎鲜少有人戴,所以他才会有几分印象。 蓦然他回想起,段司音床头似乎就挂过一枚类似的玉玦! 他捏着那枚玉玦不由缓缓站起了身子。 随后他将那枚玉玦收入袖中,朝着绛紫阁的方向去了。 绛紫阁,段司音已经有七八日没有见过上官瑾了。 只是往常男人来时都是闲庭信步,今日步履却微带着几分仓促。 男人甫一负手走进来,就带着股摄人的逼迫感。 他沉声问:“你床头所挂的玉玦可还在?” 段司音不由蹙眉,不明白他忽然为何问她的玉玦。 那玉玦曾是师父所佩戴之物,后来赠与了她,虽然她也没有那么喜欢,可到底有几分珍惜。 只是上官瑾的态度令她莫名其妙,她并没有转身去取,而是坐了下来,问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男人的脸色带着宛若风雨欲来的凌冽与郑重,以往唇角总挂着的笑此刻变成了冰冷的弧线,“你先别问,只管拿出来给本王看看就是了。” 段司音见他这么执着,心下不由有了丝不好的预感。 因为她的那枚玉玦在江南的时候送给了凤红雪的宝贝儿子,此刻并不在她跟前。 莫不是凤红雪那边出了什么麻烦? 她的掌心不由泛起一层黏湿,但面色依然不改,道:“不巧,我那枚玉玦前不久弄丢了,所以不能拿给王爷你了。” 然而听了她的话后,身形高大的男人似乎有些站立不稳地晃了一下。 随即就听他冷笑了一声,“丢了?难道不是在江南的时候送了人?” 听了这话,刚才还坦然自若的女子豁然站起了身子,神色也带了几分不自然。 她开口:“王爷如何确定是臣妾送予人了?而不是别人捡到臣妾所丢失的呢?” 因为她荒唐的回答,上官瑾冷笑更甚,他笑着摇了摇头,道:“段司音,以他的身份,会捡你一枚小小的玉玦吗?这话你骗三岁的孩童尚可,骗本王是否太过草率了嗯?” 段司音袖下的手不自觉紧握,最后试探道:“你说的他,到底是谁?” 上官瑾一双寒眸幽深而冷酷的将她望着,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所以你不惜一切的与本王和离,是因为你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是么?” 然而他的话却让段司音眼里含着疑惑,有些云里雾里。 听他的语气,拿到她玉玦的人应该不是红雪的孩子,那会是谁? 可是她明明那日是将玉玦送给那孩子玩了,并未转交任何人。 然而在男人眼里,刚才还一副问心无愧的女子听了他的话忽然陷入了沉默。 也就是说......她默认了。 所以说,她那日所说哪怕是死也要与他和离,不过是因为她早就心有所属,急着与自己心上人团聚罢了。 这一认知一冒头,他的心口骤然一阵缩痛,随后向四肢百骸蔓延。 无力和恐慌像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令他的呼吸都变得紧涩困难起来。 他这些天所躲避的一切都在此刻被尽数倾泻出来,让他有些的崩溃。 曾经他极为欣赏的少年,也在此刻令他莫名憎恶,令他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段司音,你若与本王和离是为了与别人长相厮守,那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因为你是本王的女人,就算是将来和离,本王也绝不允许你跟了别的男人!” 他将手里的玉玦松手,“吧嗒”一声,玉玦被摔成了碎片。 段司音慌忙伸手去接,但还是晚了一步。 这还是上官瑾第一次在她清绝的脸上见到那么明显的惊慌失措。 他心下更冷更沉。 段司音望着那几片碎渣,怔怔地往后踉跄了一步,袖中的手一点点紧攥。 但她最终又坐回到了原处,眼帘下落,并未想象中大吵大闹,也未厉声质问,只是安静的坐着。 像是刚才所摔之物不过是一件对她毫无价值的东西。 然而上官瑾还是在她身上感受到莫大的怆然。 他紧紧抿着唇看了她一会,随后转身离开了。 男人走后,坐着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她先是站起了身,随后跪在那几块碎片前,一点点将其收集起来。 但她自始至终她的神色都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任何表情...... ...... 御景阁。 “王爷,苏姑娘来了。”下人朝着站在窗边已经吹了快一个时辰冷风的男人小心翼翼禀告道。 王爷这段时间不见王妃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连从前最宠爱的苏姑娘也冷落了。 当真男人的宠幸来得快去得也快。 然而这次王爷并未让他将人打发了,而是让把人放进来。 很快,一身雪白素衣的女子就漫步走了进来。 女子并未一进来就说话,也未像从前一见面就唤他“阿瑾”,而是缓步朝着身形有些清冷的人慢慢走近。 她站在他身边,一样同他看着窗外的景色,一同陪他吹着深秋冰冷的风。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男人负着手,嗓音低沉又沙哑,如同这瑟瑟的秋意一样令人觉得肃杀冷彻。 苏清月侧头看向他,见他俊美非凡的容颜略有些苍白。 两鬓的发丝已被风吹乱,似院中的绿植树叶凋零百草枯黄般颓废。 她手心紧紧攥着丝帕,终还是问出了口。 “阿瑾,近日......你到底怎么了?” 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叽叽喳喳,成双成对地嬉戏打闹。 “月儿,三年前救我的人......不是你,对吗?”在一片吵闹的鸟叫声中,男人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静。 苏清月攥着丝帕的手更紧了几分,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上官瑾以为她至少会解释几句,或者辩驳几句,可她却选择了默不作声。 他的心没由来地更下沉了几分。 又莫名松了几分。 她默不作声,说明他说对了。 也说明她承认了当年救他之人并非是她。 那么也就更加确定了段司音救他的事实...... “为什么?”他依然没有回头,缓声问。 苏清月语气平缓地开口,“阿瑾,你为何就那么执着于三年前救你的那个人?” 她仰头看着他,“我也救过你的命,为了救你,我身中奇毒,这两年多来备受痛苦和折磨,这其中是否有假?” 上官瑾喉间艰涩地滑动了一下,随后摇头,“无假。” 苏清月笑着摇头,漫含苦涩,“同样是救命之恩,为何你就这么执拗于要找到那个人?你到底找的是救命恩人,还是找你的心上人?” ------------ 第42章 小黑它、它……死了! 她的问题彻底将他们二人之间的秘辛摆在了明面上。 曾经他很确定,他找的是自己所暗暗倾慕的女子。 但他今后再也不敢说出来了...... 因为被他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人,原来就近在他身前。 原来她本就是他的妻。 而他却不识眼前人,带给她数不尽的痛苦....... 更因为......那名女子已经有了心有所属的人..... 他垂下头,声音轻了些许,“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接近我,等取了第三碗血,你的毒彻底解了之后,你就离开这里吧。” 他又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会给你一笔保你今后衣食无忧的银钱,权当我这几年耽误你及你当初救我的补偿。” 虽来时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当男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苏清月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她没想到这一日真的来临时,他竟然能这般冷静和绝情的说出这些话。 他对她竟然没有丝毫的留恋和感情。 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眼眶,她尚有些不死心,问道:“那你找到她了?” 上官瑾下意识地朝着绛紫阁的方向看去。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来到窗边朝着那个方向看似乎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习惯。 因为惊讶苏清月杏眸瞠大,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上官瑾苦苦寻找的那个人,竟然是段司音! 竟然是她! 竟然会是她! 她含泪轻笑一声,转身夺门而出。 或许是冷风吹得太久了,上官瑾觉得头痛欲裂。 他单薄的衣衫在风口里随风舞动,令他有些摇摇欲坠。 胸口似堵了一块石头般难受。 他的手刚扶在窗沿上,那堵着的东西一涌而出,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 床前,姜太医为床上的人把着脉。 随后他捋着胡子摇了摇头,道:“王爷此刻的症状并不似生病,更像是被下毒后的后遗症。” 床上之人微垂的眼帘缓缓睁开,看向自回京后上官錾便让一直留在王府的姜太医。 上官瑾幽幽开口,“下毒?” 姜太医点头,“恕微臣斗胆,王爷从江南回来时病中的症状很有可能并非是您染上了瘟疫,而是中了一种名为“百里霜”的毒!” 姜太医继续道:“此前微臣也不敢断言,但您此刻发作的后遗症,让微臣确定您就是中了此毒!” 上官瑾身上泛着寒意,他竟然不知自己被人下了毒! 他问:“此毒药性快还是慢?中了的话多久发作?” 姜太医回道:“此毒并非慢性毒药,中了的话三两日便会发作。而且若剂量稍有差错,中毒之人很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但他又道:“不过看王爷的身体,可见下毒之人对用毒剂量的把控十分拿捏,是个罕见的高手。” 听了他的话后,上官瑾的脸色更加阴郁可怕。 三两日便会发作,可见给他下毒之人并非在江南,而是在回程的路上。 他脑中莫名闪过与段司音的一段对话。 当日回来时他在马车里问她,“颜悦仙说你给颜三夫人下毒,让她一直大笑不止。你......不会给本王下毒吧?” 而当时段司音默了默,随后她答:“会。” 当时她微微歪头,神色似真似假,声音加重了几分,她说:“所以......王爷最好别惹我。” 若是不知她与雁来音有关系,他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她身上去。 可若她所爱之人是雁来音,那她会不会因为他设计引出雁来音而心生怨恨? 而且当时车队里就她一人会医术,也是她一直在照料他。 怪不得她当日那般笃定地说:“等回到京城的时候,病应该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原来她早已决心下毒为了雁来音而报复他,让他一路备受病痛的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段司音...... 段司音! 他心里莫名腾升起一股恨意! 他恨她爱上了别的男人! 他恨她为了别的男人而下毒害他! 他恨她不留余地地要与他和离! 他恨她不顾一切地要远离他,只为和别的男人长相厮守! 他恨她为何救了他又不记得他! 他恨她他哪里比不上那个雁来音! 他的手紧紧攥着锦被,手上的青筋凸起,浑身蔓延着阴冷残酷的气场,令人不敢靠近。 ...... 一场大暴雨过去,令空气更冷了几分。 清晨起,段司音只喝了两口粥,再没有一点食欲,便去了小书房准备看会书打发时间。 她坐下没一会,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便听见阿乔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声音:“王妃,小、小黑出事了!” 段司音将书扔下站了起来,问道:“小黑怎么了?” 阿乔的脸色惨白,似有些不忍说,但又不得不说:“小黑它、它......死了!” 段司音本就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听到这个消息后脑袋顿时昏沉了一瞬。 她朝外走道:“它在哪?” 阿乔赶忙回:“在离凝黛阁不远处的荷塘里......”她又似有些未尽之言,终没有说出来。 等段司音赶到时,荷塘边围了好几个人。 见她来,众人纷纷让开了路。 然而当段司音看到小黑尸体的那一刻,她还是怔在了原地。 或许是怕她太过悲伤,一身素白衣服的苏清月走上前来,拉住她的双手宽慰道:“王妃也别太过伤心了,不过一只宠物而已,再养一只就是了。” 随后她抬手为面前的女子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衣衫,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没错,就是我杀的。” 她声音里还带着笑,“我用下了药的肉诱它吃下.......然后一寸寸剥了它的皮。” 她笑意加深,“真有趣,剥它皮的时候它竟然醒了过来,一直在我手里挣扎,等皮都剥完了,它还在那里挣扎。” 感受到女子冰冷入骨的气息,苏清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靠近她。 但她的嘴角还是带着得意的笑,似乎就是为了激怒平日这位不动于山的女子。 “拜见王爷!” ------------ 第43章 夙祈,杀了我…… 听见下人们请安的声音,苏清月立马眼眶泛红,跑向迎面走来的男人哭诉。 “阿瑾,王妃的猫死了,好吓人......” 上官瑾缓步走过来,看见地上惨死的猫不由蹙了一下眉头。 随后才似乎极不情愿的抬头看向面前一身墨色衣裙、肌肤胜雪的女子。 他语气冰冷道:“不过是死了一只猫而已,至于搞这么大动静么?” 而女子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他身侧的苏清月。 上官瑾眉宇蹙的更深,也看向了身侧的人。 苏清月眼眶里刚止住的泪再次涌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段司音,“王妃莫不是怀疑是我残害了你的猫?” 随后她用凄然的眼神看着冷面的女子,道:“王妃是民女的救命恩人,民女自知亏欠着王妃,既然王妃这么说,那民女认了便是.......” 随后她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了段司音面前,“不知王妃要如何惩罚民女?是否要民女一命抵一命?” 一身素白衣服的女子虽然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倔强的模样更显委屈求全。 围观的下人们纷纷看向面色沉冷的墨衣女子,刚才的那丝怜悯此刻也化为灰烬,眼里皆不由带了几分对她挟恩图报、咄咄逼人的憎恶。 上官瑾看着苏清月跪在湿冷的地上,那雪白的衣裙也被泥水打湿了一大片。 他的眼里此刻似乎只有一身素白的苏清月,弯腰将人拉了起来,“月儿,起来。” 随后他将女子揽在怀里,才转过身对着全程都未说一字的人声音冷硬道:“不过是死了一只畜牲,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要不要本王为你报官?” 听见他的话,段司音的眼神终于移向了一身月白锦衣的男子。 她嬿婉的容颜白如璞玉,以往殷红的唇此刻也并无多少血色。 她清绝的眉眼似冷似沉,又似平静,更似无情。 她就那么静静盯了他一会,但见她不哭不闹,不悲不怒,反而勾唇缓缓笑了,也终于开了口。 “王爷说得对,不过是一只畜牲罢了,死了也就死了。” 她略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冷似四九寒天的冰锥,令闻者不由遍体生寒,血液都感觉有些凝滞。 那舒缓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情绪,冷静到令人恐惧。 到底是一个多无情冷血的人,才会说出这番话?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那可是一直与她形影不离的宠物啊! 阿乔听了这番话后,带着不可置信和惊恐的眼神往后退了一步,离那墨色衣裙、一人孤立的女子拉开了一点距离。 这时下人们记起两年前伺候过王妃的一名丫鬟突然跳井自杀,犹记得王妃那日看着被打捞上来、泡得发白发胀的尸首时,那过分冷静薄凉又带着一丝幽深的眼神,让在场的他们更加坚信她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那件事发生后,京都城谣言四起,皇上还颁出圣旨将她整整禁足了大半年。 从前是伺候过她的丫鬟,今日是她一直所宠爱的猫,她都一样的冷酷冷情。 苏清月完全没料到段司音竟然能咽下这口气! 她犹记得几个月前她为了保护她的那只猫,自己的手腕都舍得被人折断,今日那猫被人剥了皮,她竟然还能这么冷静! 上官瑾却不由想起前几日他当着她的面,将她送心爱之人的玉玦摔了个粉碎。 她也似此刻一样,平静到像是没有感情,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忽然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中,那就是......她之所以这般忍耐,不过都是为了能在一个月后顺利和离而不想旁生枝节! 一想到此处,他手下的力道无意识重了几分。 苏清月腰上顿感一阵收痛,但她强忍着痛意依然依偎在男人温暖的怀里。 在别人视线里,他们身着颜色相近的衣衫,相依相偎,堪比神仙眷侣般令人倾羡。 段司音并未再理会他们,转过身便独自离开了。 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上官瑾缓缓松了手。 他一点点收回视线,眼帘垂落,让人窥不清他眼里的思绪。 “王爷,这猫......” 下人请示的声音传来。 上官瑾又看了一眼那只血肉模糊的猫儿,侧过身道:“埋了吧。” 随后再未理会任何人,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 绛紫阁里,段司音放下帷幔,和衣上了床。 如生锈了的钝刀凌迟般的痛楚随之将她淹没。 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忽然喉间一阵腥甜,一口血呕了出来。 她受不了...... 她第一次受不了...... 好痛...... 真的好痛...... 她挣扎着摸向枕下,很快一把匕首就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知自己活不长了。 就算是一个月后她能顺利和离,可是如今越发频繁的毒发折磨地她生不如死! 那九死还魂草又至今还无下落,她又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去找...... 她放弃了。 放弃了。 她本想等和离后再为小黑报仇的,可是她受不了了,也等不了了...... 她受够了。 师父,你赢了...... 你赢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匕首狠狠刺向自己的胸膛。 忽然一阵凌冽的风袭来,她的手腕被人用极大的力道扼住。 段司音抬眼,就对上夙祈不可置信又满是后怕的眼神。 她勾唇笑了笑,将匕首往夙祈的怀里递了递,声音带着丝压抑的颤意,“夙祈,你杀了我吧。这样,我们就都解脱了......” “不!”夙祈的眼睛通红,“这些年您都坚持下来了,为何等不了这一个月?” 又一波痛意袭来,令段司音紧绷的神经濒临断裂,她的脑袋越发发晕发沉起来。 身上也再无一丝力气,被她紧握的匕首也松落在了床上。 但她依然不忘重复那句话。 “夙祈,杀了我......夙祈......杀了我!” 绝望与心痛似滔滔洪水般将夙祈淹没,泪水滑落,他猛地低头吻上了她冰凉的唇。 ------------ 第44章 可见你是多么惨无人性的一个人! 含含糊糊间,男人嘶哑的声音也跟着带着颤意,“不......我不会杀你......阿音......阿音......” 怀里的女子终忍受不了非人的痛苦,晕了过去。 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平在床上,随后起身如同在江南的驿馆里一样,打湿帕子,为她一点点擦拭一身湿透的汗水。 随后又将她吐出来的血一点点清理干净,便一直坐在床边陪着她。 由于今日的她吓着了这些下人,所以就连一向近身伺候的阿乔也一直迟迟未归。 整个绛紫阁都寂静的可怕。 等夜幕降临时,也无人过来查看一眼或问候一声。 夙祈再次将视线落在女子昏睡时的容颜上。 也没有任何动作,便那么保持着一个动作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昏睡了一个下午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段司音缓缓睁开眼,就看见男人那双好看的凤眼划过一丝惊喜,朝她凑了过来,“您终于醒了!” 段司音缓缓点点头,似要起身。 夙祈赶忙上前搀扶,又在她后背放了个软枕,让她靠在上面。 发病时的事她并未记太清,只记得她当时正想自杀时,是夙祈出现救了她。 她又看了一眼窗外,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转过头问他:“你一直守在这里?” 夙祈缓缓点了一下头。 静了静,他看着她道:“您下次别这样了。” 段司音当时是被疼晕了头,才做出那样的举动。 现在冷静下来,也只觉得愚蠢和可笑,她失笑回道:“今后的事谁也保证不了......只希望能够尽快的解了毒,不然就算是我咬牙没有自杀,也总有一天会毒发身亡。” 夙祈那双似子夜的眸狠狠颤了一下,比从前更黑更暗沉了许多。 他轻声道:“属下已经在尽力派人寻找九死还魂草的下落了......” 段司音并未言语,神色间皆是疲惫。 外面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很快窗外就响起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夙祈站起了身,应准备走了,“近日有两拨人马都盯上了我,所以以后都不能随意的进出王府了,您今后自己多保重。” 段司音点头,“好。” 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便问道:“我身上有枚玉玦,在江南的时候曾送给了你儿子玩耍,怎么那玉玦现如今会落在上官瑾手里?” 夙祈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道:“那日你走时小萱儿将那玉玦随手挂在了你的腰带上,您当时没有感觉到吗?” “什么?”段司音脸上也含着诧异。 那玉玦太过小巧,不注意的话根本感受不到它的重量。 所以她当时确实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那枚玉玦竟然就挂在她的腰上。 又因为小萱儿太小,只是胡乱的掫在她的腰带上,所以她没留意间便掉落了。 而那枚玉玦最后落在上官瑾手里,那么很有可能是当时监视她的林绍送到他手上的! 所以......所以......那日上官瑾捏着玉玦气势汹汹地来找她,是以为那玉玦是雁来音掉落的,而他又正好记着她有一块同样的,所以才非要让她拿出她的玉玦? 所以,上官瑾以为那枚玉玦是她送给了雁来音,才会那般疾言厉色? “他是不是对您的身份已经起了怀疑?”夙祈的声音将段司音的思绪拉回。 然而事情要远比夙祈想得还要复杂。 因为上官錾已经知道她身份的事她并未给夙祈说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夙祈已经不像从前只把他当作无情的做事工具来对待了。 她也开始考虑他的感受,她不想让他们太过为她担心。 毕竟凤红雪和小萱儿还在江南等着他,她不想让红雪失去丈夫,也不想让小萱儿失去父亲。 她道:“那倒没有。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你要将京都城的一切打理妥,我们随时准备脱身。” 夙祈神色微微松了松,点头,“好。” 他又回头道:“您放心,属下一定会竭尽全力为您寻找那最后一味药,所以也希望您一定坚持下去。” 他又怕自己说得太过显明,又道:“红雪和颜老夫人她们都在江南盼着您回去呢。” 段司音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到江南!” 夙祈心下怅然一松,难能可贵的露出一丝笑容,只是他已经转身,床上的女子并未看见。 夜已深,秋霜凉。 由于昨夜毒发,身体实在太过虚弱的缘故,段司音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直至一阵嘈杂声响起,她才不得不睁眼。 但她一睁眼,便看见上官瑾那张异常阴冷的脸。 以及他身后跟着的一众家丁。 幸亏自己昨夜和衣而睡,不然就这么被这些人看光。 她顿时冷了神色,朝着一身寒气的男人看去,“你要做什么?” 男人脸色沉郁的可怕,声音也冷到了极点,“你还好意思问本王要做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不清楚么?” 段司音至今脑袋还有些晕晕沉沉,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但她还是咬牙坐了起来。 她黛眉微拧,“我做了什么?” 上官瑾却一把扼住她的手腕,手下并未收力,字字冷如冰锥,“昨天你不过是怀疑月儿杀了你的猫,你就对她下那么重的手,你好歹毒的心肠啊!” 手腕处的钝痛令段司音强撑着的力气差点溃散,她的脑中只剩一个意识,那就是还有一个月就要和离了! 还有一个月她就要和离了! 她默默收回了手心的毒针,仰起那张苍白的脸,问他:“我对她下了什么手?” 上官瑾不由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以为这世间就你会用毒解毒么?你大约不知道,月儿的师父可是鬼医的大弟子,绝尘!” “呵!月儿昨天不过是碰了你一下,今日双手就差点被废。就算是她真的杀了那只畜牲,你也不用那样残忍的断了人两只手吧?” 他带着厌恶甩开她的手腕,“你是不是心肠太过恶毒了些嗯?” 他负手继续道:“在江南时,你的五舅舅不过是碰了你一下,在牢中他的一只手莫名红肿,最后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一点点溃烂掉!” “你尚且对自己的亲人这般狠毒,可见你是多么惨无人性的一个人!” 段司音看着他的眼含着丝不可置信,那深不见底的眸光里似乎还翻涌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 第45章 段司音,我恨你! 若是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段司音大可一笑置之。 可上官瑾明明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他却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苍白的指尖紧紧攥着裙摆,唇角却勾起一丝笑,“既然王爷认定了我是个穷凶极恶之人,我也无话可说。” 她从枕下掏出那把匕首,漫不经意地把玩着,道:“正如王爷所说,我这人心肠狠毒,无心无肺,不如王爷为您的苏姑娘报仇,杀了我如何?” 上官瑾的视线掠过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随后重重凝在她那张妖孽般的脸上,“段司音!” 他袖中的手紧了紧,随后冷笑出声,他的上身朝她冷冷倾近,字字杀人诛心。 “若不是留着你对月儿还有用,你以为本王还会留你到今天么?” 虽然早知他的用心,虽然自己早已放下,可此刻听到他这么冰冷无情的话语,心底还似被针扎了一下。 那笑意再也伪装不下去,唇角缓缓回落,她抬眸,道:“那你到底想要如何?” 上官瑾那冷肆的薄唇开口,“月儿最近双手不便,自今日起,都由你贴身伺候!她的手什么时候好,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这里!” “上官瑾!” 女子那双漆黑的眸里,似有墨色翻涌,如深不见底的深渊,幽深而冷肃。 上官瑾靠近她,唇角勾着邪肆的弧度,轻缓的声音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你不是为了和离什么都能忍么,这点小事应该难为不了你吧。” 随即他直起身,对他带来的家丁道:“将她带去凝黛阁!” 丢下这句话,他自顾转身离开了。 男人走后,那些家丁眼看就要对床上的人上手,段司音扬起手里的银针,声音散漫又幽冷,“你们若是也想断手,就尽管碰我一下试试?” 这些原本一早就心猿意马的家丁瞬间止住了动作,随后对女子避如蛇蝎,纷纷后退远离了那宛如妖孽的人。 ...... 凝黛阁里,段司音垂眸为床上的女子包扎着手。 苏清月手上中的毒与段司音下在颜老五手上的毒症状极其相似。 怪不得上官瑾会那么笃定是她下的毒。 可苏清月手上的毒明显要轻很多,她便知这事自始至终都是苏清月自己所为。 为了嫁祸于她,竟不惜对自己下此毒手,真可谓煞费苦心了。 不过,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如今她段司音的名声早就在京都城臭名昭著了。 人人都言她残害自己的舅舅,又为了一只猫对王爷宠爱的苏姑娘偷偷下毒,差点害人家断了一双手。 都传她心狠手辣,蛇蝎心肠。 段司音抿唇看着手里的药碗,将眼里的情绪隐没。 “王妃,我这双手什么时候才能好?” 苏清月那明明轻软但又让人不难听出挑衅意味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段司音抬眼看向床上的人,声音淡而缓,没有带丝毫情绪,“再有四五天应该就能痊愈。” 苏清月看着自己不过几天就康复的差不多的手,悠悠叹道:“王妃的医术真是了得啊。这毒若是在我手里,怎么着也要用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消呢。” 段司音低头收拾着东西,并未搭理她的话。 “我口渴了,还请王妃为我倒杯水。” 苏清月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她走。 段司音将手下的动作停下,未说一话的来到桌边倒了一杯清水,转身端给床上的人。 苏清月的手虽然基本好了,但她并未接,而是道:“王妃这是故意在刁难我么?你明知道我的手受了伤。” 段司音捏着水杯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端着水杯凑近她,亲自喂她。 “咳咳......” 苏清月嘴里的水突然喷了出来,撒了段司音一身。 “王爷......”苏清月娇娇弱弱开口。 段司音转头,就看见门口站着的上官瑾。 男人一身绛紫色官服,长身玉立,脸色阴郁,目光深沉似水。 随即他缓步走近来,看着这些日果然听话伺候苏清月的女子,声音里带着更加彻骨的冷意。 “你就是这样伺候人的?” 苏清月本还担心上官瑾会责怪她刁难段司音,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怪她,反而是责怪段司音没有伺候好自己。 外加这些天男人每日都会来这里陪她用一日三餐,也前所未有的对自己体贴又关心,便知在他心里自己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人。 于是难能可贵的转变了语气,反倒为垂眸不语的女子说起话来。 “阿瑾,刚才是我不小心呛着了,并不是王妃故意的。” 上官瑾这才将视线从女子身上移开,拿过她手里的水杯,厉声道:“滚出去!” 段司音再未停留,径直走了出去。 从始至终她的神色都平静无波,似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影响不了她。 四五天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再苦再难的日子也终会过去。 段司音也终于又回到了绛紫阁。 这些天苏清月想着法让她不好过,所以她极是疲惫的。 夜幕刚落,她便洗漱上了床。 夙祈果如他所说,不会再轻易来找她。 算起来,她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不知他一切可还顺利。 就在她迷迷糊糊时,门被人大力的推开。 瑟瑟的风席卷而来,令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了几许。 昏暗的光线里,一高大且踉踉跄跄的身影朝着她的床边走过来。 是上官瑾! 段司音下意识坐了起来,手心里备好了银针。 她朝着那慢慢逼近的身影冷声问:“你又要做什么?” “阿音......” 男人并未像以前那般冷言冷语、冷嘲热讽,此刻的声音温软又透着丝迷惘。 他的容颜在那盏小灯的照耀下愈发清晰。 他身上的酒气也愈发浓郁。 “阿音......”男人已经来到床边,弯下腰手撑在她的两侧,一双眸朦胧而缱绻,“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他拉了拉她的袖子,带着丝哀求,重复道:“阿音,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段司音那清澈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惊诧。 男人继续说着酒话,“你不认识我了吗?当初是你救的我啊,我要找的人是你......喜欢的人也是你啊。” 他歪着头看着她,眼里带着迷惑和痛心,“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为什么要喜欢那个雁来音?” 他的眼眶泛着红,突然像疯子一样抓住她纤弱的肩,“你为什么喜欢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你为了他竟然可以忍气吞声地去伺候陷害你的人!为了他你连你的猫也不要了!” “段司音!段司音!我恨你!” 他开始胡言乱语,“我恨你!我恨为什么是你救了我!我恨你为什么不记得我!我恨在你心里我竟连一个小小的商贩也不如!我恨你明明知道一切,却还能无动于衷!我恨你永远一副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模样!段司音!段司音......” 说罢他低头就要吻她。 ------------ 第46章 当然是临走前算一算该算的账。 啪! 清脆的声音令男人眼中的醉意醒了几分。 “上官瑾,别逼我在这里动手。”女子清冷、了无温度的声音如钢针一样刺进了上官瑾的胸膛。 这一巴掌让上官瑾彻底酒醒,他的脸也被打偏了过去。 就那么僵怔了一会,他慢慢起了身。 随即低垂着眼眸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自那日以后好几天,段司音都再未见过上官瑾。 不知不觉便来到九月九重阳节这一天。 皇帝突发奇想,下令在郊区菊园举办了一场菊花宴。 届时达官显贵及其家眷们纷纷赴往郊区菊园。 下了马车去往菊园的路上,男女老少们佩戴茱萸。 年少的女儿家头上簪着新鲜摘下来尚带着露珠的菊花,远远看去,各个娉婷袅娜,美不胜收。 重阳节是正值菊花盛开的季节,外加此处由皇家打理,各色的菊花更胜民间不少。 人们一路走,一路说说笑笑,好不欢快。 由于圣上下旨大臣们必须携家眷赴宴,所以段司音也在这些家眷其中。 但因为众人都知道她没有几天便要与摄政王和离,外加前段时间传的流言蜚语,诸人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 连句客套话也懒得说,只当是看不见她。 而苏清月却不同了,她被众女眷拥簇着,与大家有说有笑,看起来相处的十分融洽。 “陛下驾到!” 太监尖锐的声音令大家赶忙停下动作,纷纷跪地迎驾。 “免礼。” 男人清润又不失威慑力的声音传来。 人们这才敢抬头,就见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眉眼英俊,气宇轩昂地走向上首。 他的身侧跟着的正是当今摄政王。 摄政王一袭墨紫色云纹锦袍,墨发高束,五官俊美如画。 只是他以往温润的神色今日显得格外淡泊冷峭,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两位容貌不凡、地位斐然的男子一出场,女眷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被吸引,一时连菊花也忘了赏。 大家落座后,宫人们端着菊花酒与重阳糕入场。 很快菊花酒的清香便洒满菊园。 上官錾在上首又说了些什么,段司音坐在原处并未听得太清。 只是看大家同时举杯,她也跟着举杯,却不想正好撞上男人似笑非笑、讳莫如深的眼。 她微微怔了一下,垂眸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仰头将那杯菊花酒一饮而尽。 酒水的辛辣和甘甜下肚,令她混沌的思绪微微清醒了些许。 不多时,有才艺的小姐们不时上台表演歌舞。 长袖善舞,很是曼妙养眼。 可段司音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因为她只会制毒看病,并不擅长琴棋歌舞。 于是只看着远处盛开的菊花微有些出神。 还有三天的时间,就是取第三碗心头血的时候。 如果不出意外,她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能与上官瑾和离,然后离开这个地方。 三天...... 正当她想得出神时,头顶上有阴影投下来。 入目明黄的衣摆将段司音的思绪悠悠拉了回来。 旋即她抬起头,就看见清俊的男人含笑看着她,道:“不知皇叔母可有才艺为大家展示一番?” 段司音下意识地蹙了一下眉,站起了身福礼,清澈的声音里又显得有几分冷淡道:“臣妾愚昧,并无可拿得出手的才艺,还请陛下恕罪。” 男人似早料到她会如此回答,一点也没难为她,道:“皇叔母说得这是哪里话,你既无才艺可表演,朕还能为难你不成?” 他示意她坐下,道:“还有三日便是你离开王府的日子了,自此后你便不再是皇叔的王妃,自然也不再是朕的皇叔母了,朕怎么会跟一个外人计较呢。” 听了他的话,上官瑾不由微微蹙眉,看向一身龙袍的男人。 场上的人不由带着看好戏的眼神看向那名像个笑话一样存在的墨衣女子。 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的女子,离了摄政王府,便什么也不是了。 今后像他们这样类似的宴会,她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他们所冷嘲热讽的对象自始至终绝丽的脸上平静无波、恬淡似水。 这样的她莫名令人觉得她似此刻天上高远的浮云,高不可攀又淡泊于世。 恬静温婉的眉眼比那一园子秋菊还要耀眼夺目。 “曲终人散皆是梦,繁华落尽一场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生没有不散的相聚。”她浅浅勾唇,看向男人,“您说对么,陛下?” 她唇角的浅笑令上官錾心跳不由乱了节奏,他盯着女子容颜的目光也多了丝不易察觉的炙热。 “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你说得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聚好散才能成全别人,成全自己。” 他举杯,“来,朕敬你一杯。敬你与皇叔能够好聚好散。” 看着女子仰头一饮而尽,上官錾也跟着一饮而尽。 随后再未说什么,又回到了上首。 “陛下真是仁君!先是为摄政王下旨赐婚,后来他们夫妻不和睦,又同意他们和离,真可谓仁至义尽啊!” 下面的朝臣议论纷纷,小声赞叹道。 “是啊,陛下对摄政王真是善枕温衾啊!” “陛下与王爷骨肉至亲,他们二人关系打小就和睦,如今更是相互帮衬,此乃我昭云国之福!” “是啊是啊......” 层层叠叠的菊花在秋风中摇曳生姿,如诗如画,绚丽缤纷。 人们的欢声笑语给这片花圃增加了勃勃生机,令人久久不愿离开。 ...... 凝黛阁,这是段司音第一次主动踏足这里。 苏清月站在高高的廊下,遥遥看着她从雨幕里走过来。 女子一身墨色衣裙,勾勒出她曼妙纤瘦的身线。 她一手撑着油纸伞,氤氲的水汽让她绝世的容颜也变得朦胧起来。 雨下的并不大,但是细细密密,绵绵不绝。 是一种无声的湿冷。 女子很快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苏清月脊背挺得笔直,微微上挑了一下眉头,道:“我还以为王妃永远都不会再踏足这里了呢。” 墨发黑裙的女子唇角似笑非笑,但眼里清冷胜过此刻的秋雨,“我不会在这里多待一天。” 苏清月皱眉,“什么意思?” 段司音勾唇,如妖孽般鬼魅。 “当然是临走前算一算该算的账。” ------------ 第47章 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叔呢 女子气质绝然,似正似邪,似神似妖魅,不禁让苏清月下意识想要后退。 但被她极力忍住了,旋即冷哧一声,道:“就你?” 她侧身看向屋外的烟雨缭绕,全然没将她放在眼里,“先不说你马上就要滚出王府,我惧你不着.....就算你有几分本事,真要动手害我,也要看看王爷和我师父会不会放过你。” 她缓缓侧过头又看向她,唇角勾着森然又得逞的弧度,“我劝王妃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能不能扛过明天的第三刀吧。” 说罢她就准备离开。 然而女子冷静如高山的声音再次传来。 “知道我为什么今日才来找你么?” 苏清月并未回身,但还是停下来脚步,等她将话说完。 “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不想节外生枝,影响了明日的和离。” 女子的声音很是舒缓,甚至能感受出她的怡然自得,“另一个原因,则是......” 脚步声停在身侧,女子似酒似茶的浅香也随之似清风般散开。 “因为我要花时间,才能研制出一种专门针对你的毒药。” 苏清月赫然转过身看向了此刻看起来像一朵死亡曼陀罗般的墨衣女子,眼里闪过一丝惊恐。 “你最近有无发觉你的胃口小了很多?” 苏清月杏眸瞬间瞠大,厉声质问道:“是你下了毒?” 段司音轻笑了一声,像看蝼蚁一样看着她,“你现在才知道啊?” 那道舒缓的声音还在继续,“你放心,中着这种毒的人,只是不怎么好好吃东西。” 苏清月听了此言瞬间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什么致命的毒药呢。 又听那人含笑道:“不过呢,时间久了,中毒的那个人全身会渐渐瘙痒不止,随后一层一层不停的蜕皮。为了减轻如蚂蚁啃噬般的瘙痒,那个人今后大约一件衣服也不能穿,终生只能躲在阴暗的房间里......” 她凑近她耳畔,笑道:“直至她身上的皮蜕无可蜕。” 她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怎么样,喜欢吗?” 苏清月浑身都止不住都在颤抖,又怒不可遏又忍不住怕,但她强装镇定道:“段司音,你以为就你那点小小的毒会难得到我吗?”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就算你能难住我,但你忘了我还有一个师父!” 提到师父她似乎一下子来了底气,刚才的害怕也烟消云散,“忘了告诉你,我的师父可是鬼医的大弟子......” 她得意的将她望着,一字字说出了自己师父的名讳,“绝——尘!” 然而她想在女子脸上看到的惊惧和诧异都未出现,她的唇角反而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的毒我不一定解的了,但我的毒他也不一定能解。” 苏清月不可思议、像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就又听那女子漫声道:“他虽是我的师兄,但我制毒的造诣并不在他之下。” 她含笑看着她,“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你、你......”苏清月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眼里满是震惊和惊恐,“你、你是冥河?!” 段司音挑眉,笑道:“怎么,不像?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叔呢。” “这、这怎么可能!”苏清月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冥河怎么可能是个女的!这绝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段司音似笑非笑地问,“我们女子比男子差么?” 苏清月还是不相信,“你少在这里骗我!明日我师父也会来,你敢不敢当面与他对峙?” 令她失望的是,女子并未展露出丝毫的心虚和害怕,反而好像如此正合她意。 “如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我正想与他叙叙旧呢。” 苏清月又惊又怕,再看眼前的女子时,只觉得全身毛骨悚然,后背噌噌冒着寒意! 这一刻,她忽然后悔得罪面前这个女人起来。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她还是不相信段司音就是鬼医的另一个弟子冥河,她不信这一切会这么巧! 然她再也不敢继续待在这里,朝后再次退了几步,随即转身径直跑开了。 雨幕里,那雪白的身影很快不见了踪影。 ...... 次日,终于雨过天晴。 王府门口一早就聚集了不少人,多为看热闹的。 只因一早宫里的公公就奉着圣旨抵达了王府,就等这第三碗心头血一取,即刻宣布王爷与王妃和离。 不多时,身着墨色衣裙的女子就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虽然大家都知她的名声,也知她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是忍不住再次被她惊为天人的容颜惊艳到。 没过一会,同样一身玄色锦衣的男人也出现在了大家视线里。 今日的摄政王与他们往日的印象不太相同。 他以往温润的眉眼此刻像压着一座大山,沉郁中又透着让人不自觉害怕的冷沉。 他负手站在院中,清冷中又带着丝不确定的危险。 他们夫妻二人谁也没看向谁,就那么静静等着。 等着主角之一的苏清月到场。 然而众人左等右等,迟迟没有等来苏清月的身影。 段司音突然生出丝不好的预感,终于将视线望向浑身冷肃的男人。 “苏清月呢?” 上官瑾懒懒抬眸,也终于看向了她,语调冷淡道:“本王怎么知道?” 或许是看她眼神太过冰冷灼然,男人慢条斯理地侧身吩咐道:“去将人找来。” 林绍拱手道:“是。” 随即带着人手离开了。 大约一盏茶地功夫,林绍气喘吁吁地跑来,朝上官瑾禀告道:“王爷,凝黛阁里根本没有苏姑娘的身影!属下刚才将整个王府都找了一遍,也没看见苏姑娘的影子!” 上官瑾顿时拧眉,冷声道:“去将伺候她的丫鬟带过来问话!” 林绍道:“属下已经带来了!” 随后他招了一下手,便有两个侍卫将丫鬟小翠押了上来。 上官瑾踱步过去,站在那丫鬟面前,问道:“你家主子呢?” 小翠惊魂未定地赶忙回:“小主大清早就给奴婢留下一张纸条,说她要出门置办一样东西,随后便一直没有回来!” “为何不早点向本王汇报?”男人嗓音顿时冷峭。 小翠被吓得惊恐万分、颤抖不止,道:“王爷您一直上早朝才刚回来,奴婢还没来得及汇报,就被林侍卫带来了这里......” “带下去!” 上官瑾脸色前所未有的冷酷,“连自己的主子去哪了也不知道,留你这样的奴才有何用?” 小翠一听这话,顿时哭喊着求饶,“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 然往日温文尔雅的男人此刻早已转过身不看她,她就这样被人拖了下去。 上官瑾抬眸,就对上女子深不见底的眸。 “是不是你做的?” 女子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传来。 上官瑾蹙眉,“什么我做的?” “苏清月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段司音看着他,缓声问。 ------------ 第48章 圣旨一宣,便代表着他们正式和离 上官瑾听了她的话顿时嗤笑一声,“本王为什么要这么做?月儿是我的救命恩人,亦是我所爱之人,今日是她最后解毒之时,我怎么可能将她藏起来?这不是置她于死地么?” 看着男人眼里无声的讥讽,段司音不得不怀疑自己想多了。 “莫不是昨天你跟她说了什么,将她吓跑了吧?”男人带着犹疑的声音反过来质问她。 这绝不可能! 她虽然给苏清月下了毒,但是那是慢性毒药,一时半会根本要不了她的命。 但是今天她若喝不到第三碗她的心头血她便必死! 孰轻孰重她不可能分不清! 今日她不来,必是出了什么状况! 如果今日苏清月不出现,那她......岂不是和离不了了? 她袖中的手缓缓收紧,心下乱了几分。 “速速派人全城搜寻苏清月的下落!”上官瑾再次下令道。 “是!”众人领了命,纷纷退出了院子。 只剩下来宣旨的两位公公。 上官瑾抬眼看了一眼他们,负手面无表情地也离开了。 两位公公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有意带着圣旨回宫向皇上表明情况,但又担心下一刻苏清月就被找到。 毕竟圣旨上说的时间是今天一天,此刻才刚过午时,还有半日的时间呢! 于是二人只能在府上下人的带领下,去了花厅等着消息。 然而直至日落西山,依然没有等到丝毫的消息。 王府里的灯陆续被点起,意味着白天彻底结束,夜晚即将来临。 恰在此时,一身墨色锦袍的男人踏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过来,对着等了整整一天的公公道:“看来今日是等不到月儿的消息了,两位公公先回去,月儿的毒尚未解之前,这道圣旨都不能宣。” 公公连连点头,“是是,奴才这就回去向皇上禀明一切。” 说完抱着圣旨就准备走,却不想女子清冷的声音蓦然传来。 “站住!” 所有人回过身,就见一身墨色衣裙的女子从夜幕中缓步走了过来。 随着走近,她的容颜也从模糊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今日这道圣旨说什么也要宣!”她的声音带着决绝。 “段司音,你不要无理取闹!”上官瑾眉眼冷凝,“月儿都不在,你闹给谁看?” 段司音眸光沉沉地看向他,“我说过,剖我第三碗心头血之日,便是我们和离之时!” 上官瑾也蹙眉看着她,“可是月儿并不在,本王要你的心头血何用?” “这不是我所管的事。我只负责按规定时间给你第三碗心头血,至于你要救谁那便是你自己的事了!” 随即她抬手,亮出一手的匕首,一手的玉碗。 “段司音!”上官瑾咬牙。 然而女子并未再理会他们,持起匕首朝着心口狠狠刺了下去。 “阿音!”上官瑾脸上的冷意瞬间散去,只剩惊惧。 他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看着近在指尖前的兵刃毫无阻拦地扎进了她的胸口。 顷刻间那墨色的衣衫就被鲜血浸湿。 而女子除了面色一点点雪白下去,再无任何表情。 殷红的鲜血顺着匕首流出,段司音将碗放在下面,等着将它接满。 上官瑾满脸皆是挣扎,急乱之下问出一句最不该他问的一句话,“你就这么想与我和离吗?” 一时两个太监纷纷看向了眼睛猩红的男人。 皆被眼前的状况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以为是王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离,想和自己的心上人成亲。 可此刻的情况分明是......王妃拼死也要和离,而王爷却看起来极不愿与王妃和离,一力的阻拦! 血已经流了半碗,女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但她依然不松手,甚至看见血要停了的时候将匕首更往深里推了推。 “够了!段司音够了!” 上官瑾一把将她手里的碗打翻,眼看就要满的血瞬间被打落在地,刺目的鲜红撒了一地。 “宣旨!” 上官瑾声嘶力竭道:“本王叫你们宣旨!” 两个太监顿时被惊醒,赶忙打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摄政王与王妃夫妇结缘不合,难归一意,未免今后两目生嫌,互生怨憎,今朕赐旨准许你们夫妇和离。愿你二人今后各迁本道,解怨释结,各觅欢喜。钦此。” 各觅欢喜...... 各觅欢喜......呵呵..... 上官瑾瞬间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朝后踉跄了一步,下人们赶忙搀住,才稳住了他的身子。 圣旨一宣,便代表着他们正式和离。 从此以后便桥归桥,路归路,成为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圣旨宣完,段司音紧绷的身体怅然一松,瞬时单膝跪在了地上。 上官瑾就那么怔怔看着她,像是还未从刚才的圣旨里走出来。 段司音一点点抽出匕首,“当啷”一声将它丢在一边,随后挣扎着站了起来,转身就朝着府门的方向走去。 看着她就这么未说一话的要走,上官瑾所压制的情绪终于到了极点,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声音也因为崩溃而失了调,“段司音!你不能走!” 然而他一拉之下才发觉他的手心里全是黏湿,空气里也蔓延着血腥气。 女子并未回身,连看他一眼也不曾。 自始至终冷漠到了极点。 上官瑾的心骤然变得空洞,一点一点松开了指尖。 她果然说得到做得到。 她说:“就算是死,也要和离。” 她果然没有给任何人留余地,包括她自己...... 所有人就那么看着形单影只的女子脚步虚浮地一步步消失在了夜幕里。 ...... 王府地牢里。 其中一间牢房与别的牢房大有不同。 里面不但放置着简单的家具,还有舒软的被褥。 牢房的角落里,一白衣女子抱膝低垂着头。 这时牢门处传来铁链松落的动静。 白衣女子豁然抬头,看到来人时顿时满脸惊喜。 “师父!” ------------ 第49章 我的师妹只能由我来杀 气质绝尘似仙的男人走进了牢房,声音清妙如仙音,“月儿。” 苏清月连滚带爬地跪行到男人脚边,随即抱着他的腿像个孩子一样哭诉道:“师父!师父,你要救我!是上官瑾将我关在这里的!今天我喝不到段司音第三碗心头血,我的毒便前功尽弃了!” “师父!您一定要救徒儿啊!” 绝尘爱怜地抚摸着她蓬乱的发顶,叹了口气道:“月儿,师父此行就是来救你的。” 随即他将一个玉瓶递给她,“来,将它喝了。” 苏清月惊喜地接过玉瓶,颤问道:“这个能解我身上的毒吗?”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当然。” 苏清月一听顿时大喜过望,赶忙打开瓶塞,将玉瓶里的药一饮而尽。 男人带笑的声音从银色面具下传出来,显得格外的怜爱和宠溺,“月儿,师父早就跟你说过,让你一定拿下上官瑾,你怎么就做不到呢?” 苏清月惭愧的低下头。 她也没想到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上官瑾竟然为了不与段司音和离将她关在了地牢里! 他明知道这第三碗心头血对她有多重要,可他竟为了那个女人将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 如今她解了毒,便再也不受任何人的羁绊,她势必要将今日的仇报回来! 从前她就是顾忌段司音对自己还有用处,所以才处处留她一手。 如今段司音对她再没了一点价值,今后可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师父你放心,徒儿今后再不会让您失望了!徒儿今后一定为您用心办事,绝不会再沉溺于男欢女爱中!徒儿愿意充当您在昭云国的眼睛和手,将所有的情报汇报给您!” 男人的指尖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儿。” 苏清月跪坐在地上,头依赖的靠在男人腿上。 直至此刻她才看清,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只有师父。 上官瑾,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这时师父那好听的声音再度传来。 “可是你不听话......” 苏清月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缓缓抬起头来,似不明白师父为何这么说她,“师父......” 随即她的下巴被冰凉的指尖勾起,她直直地对上了男人那张泛着银光的面具。 男人的声音依然轻慢,永远的波澜不惊、心平气和,“为师只叫你取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辰之人的心头血,可却没叫你折辱她......” 下巴上的力度一点点收紧,让苏清月疼得皱起了眉头,但她又挣脱不了,只能用又惊又困惑的眼神看着他。 “若不是上官瑾今日把你关在这里,你是否打算在最后一次取血的时候下死手?嗯?” 男人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丝漫不经心。 可苏清月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她的脊椎一直爬上她的头皮,令她忍不住颤栗起来。 “师、师父......我、我......是段司音先给我下的毒!她还说她是师父您的师妹冥河......” 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旋即惊恐地抬头,“你、你早就知道上官瑾的王妃就是冥河,所以才处心积虑将我安排在上官瑾身边?” 下巴骤然一松,男人轻缓的声音响起,“你还不算太笨。” 苏清月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她实在想不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如果他是爱护他的师妹,又怎么可能设计让她取她的心头血呢? 但如果是想杀了她,又为何会责怪她折辱了段司音? 正当她费劲的想着,忽然感觉浑身又热又痒。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挠,却发现那痒意似乎是从皮肉之下传来的。 很快那如万虫噬咬的异痒便遍布全身,她瞬时翻滚在地,一边难受的抓扯着自己的皮肉,一边用恐惧求饶的眼神望着自始至终淡然如仙的男人。 “师父!师父!徒儿错了!师父救我!” 然而男人的眼中却含着她从未见过的幽冷嗜血的笑意。 “师妹啊师妹,你到底还是太过心软。”男人微微抬起头,双手笼在身前,看起来十分的消闲,“还是由师兄为你报这杀猫之仇吧。” 男人悠闲地走到全身已经血肉模糊的女子身前,用宛如地狱恶魔般传出的声音道:“我的师妹只能由我来杀,你算个什么东西?” 随即他不再看那满身血污的人,带着嫌恶和冷酷转身离开这惨绝人寰的牢房。 ...... 夜已深,逼仄的巷子里漆黑一片。 段司音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前走着。 她以为夙祈会在这里接应她,可是他并没有来。 最终她体力不支,摔倒在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里。 ....... “师妹,师妹!” 男孩子清澈悦耳的声音从树林里传过来。 小女孩看见他的身影后兴高采烈地邀功道:“师兄,看我找到了什么?” 男孩看着她手里的草药瞬间眼前一亮,“是龙葵!” 男孩走近过来为女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夸赞道:“师妹真厉害!” 女孩兴奋地指向一处地方,声音清脆悦耳,“师兄,那里还有许多,我们再去多采点吧!” 男孩却笑着摇了摇头,拉起她的手朝回家的方向边走边道:“快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了。不然师父要责骂我们了。” 女孩“哼”了一声,“才不会!师父对我们那么好,才不会对我们发脾气。” 男孩只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一下,并未说话。 回去后师父果然没有责怪他们二人,甚至做好了饭菜在等他们。 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下,一盏油灯亮起。 师父三人的欢声笑语不时从残破的窗棂传去来。 一晃几年过去,曾经的男孩长成了俊逸绝尘的少年。 曾经的女孩长成了容色倾城的少女。 少年和少女欢欢喜喜地置办了很多东西,因为今日是他们的生辰。 少年十七岁,少女十五岁。 像往年一样,他们师徒三人围坐在一桌,有说有笑,好不开心。 然而那是少年和少女最后快乐的时光了。 很快他们便堕入了地狱。 三个肮脏邋遢的乞丐面容猥琐地朝面色潮红、满是痛苦的女孩围了过来。 ------------ 第50章 是夙祈的头颅! “不要!不要!不要......” 女孩极力的挥打着他们,泪水从她绝望的眼里不断溢出。 “不要!” 忽然她睁开了眼,眼里惊人的漆黑在看清四周陌生的环境后再度恢复了以往的沉静。 “做噩梦了?” 男人清雅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令段司音豁然转头。 一身明黄龙袍的男子正坐在小案前批阅着奏章,并未看向她。 段司音顿时脑中轰然作响,下意识摸向袖口的银针,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全然陌生的衣裙。 她顿时眸光更沉了几分,“这里是什么地方?” 男人依旧忙着手下的政务,不过听了她的问题后轻笑了一声。 “自然是皇宫。雁老板这么聪明的人,看不出来么?” 可能是因为刚才情绪太过激动又牵动了胸口上的伤,段司音一手捂着胸口,蹙眉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上官錾这才转过头看向她。 女子一身水粉色宫裙,三千青丝披散在肩头,绝美的容颜因为伤病而显得格外柔弱。 见惯了她穿不显山不露水的墨色衣裙,原来她穿其他颜色的衣衫也是别有一番景致。 他一手撑头,一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笔,一双好看的凤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带进自己的寝殿,你说能干什么?” 段司音撇开头不去看他,冷声道:“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吧。” 上官錾见她不信,笑着站起了身,朝床边走过去。 “只要你今后跟着朕,朕的江山就是你的江山,朕所拥有的便是你拥有的,怎么样?” 段司音冷笑着转过头看向他,道:“陛下是想说,只要我跟了陛下,我所有的东西也就成了陛下你的东西,是吗?” 男人挑眉,并未否认。 段司音道:“好,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将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都上交朝廷。” 上官錾却不以为然地轻笑,坐在床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道:“你,和你的财产,朕都要得到。” 听见他缪想天开的话,段司音瞬时要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男人率先一步将她的手锁牢,随即他悠悠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不会还在等你的那些手下来救你吧?” 段司音浑身顿时僵住,听他继续道:“朕劝你死了这条心。你的人在五天前朕已经派人全部绞杀,如今你在京都城已是孤立无援了。” 对上女子又惊又疑的眼神,男人不但不惧,反而还靠近了几分。 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朕知你不会信,就让人带回了你手下头子的脑袋。” 随即他松开了手,朝着殿门口勾了勾指尖。 很快就有一锦衣侍卫拎着一个血布袋走上前来。 侍卫随手将布袋一丢,一颗头颅“咕隆隆”滚了过来,还有一本沾满血迹的《百毒经》也掉在了地上。 看见那颗脑袋的瞬间,段司音心口骤然一紧,趴倒在了床沿上。 是夙祈! 是夙祈的头颅! 怪不得他没有去王府前接应她,原来他已经被上官錾杀害了! 段司音颤抖的指尖一点点伸向那张熟识的脸,缓缓揭开他一直常戴的人皮面具...... 一张清俊惨白的脸映入她眼中。 她还从未见过夙祈的真容,没想到第一次见他的真容却是在他死了以后..... 或许是因为太过悲痛,她竟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上官錾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宇微微蹙了蹙,道:“不过一个下人而已,你也别太过伤心了。”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又道:“只要你今后好好跟着朕,朕绝不会再伤害你身边的人。嗯?” 他轻哄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备至,但听在耳里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威胁。 然而跪坐在地上的女子忽然以出其不意的速度抽出了廖羽的佩刀,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一变故令所有人都惊愣在地。 最后还是上官錾率先反应过来,沉声道:“段司音,你想弑君吗?” 廖羽慌忙抽出另一把短剑,对准了明明分外纤弱却又莫名让人觉得强大的可怕的女子。 女子脸上此刻哪还有丝毫的伤心和悲痛,全然只剩清冷与肃杀。 “放我走!” 上官錾早已彻底冷静下来,冷冷看着对面持剑的女子道:“威胁朕?” “你知不知道殿内隐藏着多少弓弩手?” 听着陛下竟然主动将自己的底牌露出了,廖羽不由看了被挟持的男人一眼。 段司音早就知道想要杀一国之君没有那么容易。 不然她的衣衫不会被换,不然上官瑾也不会有恃无恐地站在她面前。 她身上已无毒药可用,又不能对上官錾动手,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死局。 拿起刀,她就会死。 放下刀,她将彻底被困在这皇宫里。 刀缓缓落下。 就在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见女子突然将刀对准了自己。 上官錾先是眼中划过惊怔,随即很快镇定下来,冷笑道:“什么意思?” “想用你威胁朕?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 他语带好笑和冷嘲,眼里却是一片冰冷,“段司音,朕劝你适可而止。就你刚才的行为,朕足以诛你九族了。”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廖羽不可置信地看向皇上。 这女子都敢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了,听陛下的语气竟像是只要女子放下刀,他便既往不咎了?! 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陛下早不知将那人碎尸万段多少回了! 女子却全然不为所动,字字清晰道:“我想这里的弓弩手得到的命令应该是不允许人伤害到陛下吧?” 上官錾似乎已经猜到了几分她的意图,眉眼骤冷。 听女子继续道:“至于别的人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他们应该不会管的吧?” “段司音,将刀放下!”上官錾再次沉声命令道。 女子却将刀狠狠割向了自己的手腕,殷红的血液瞬间汩汩冒了出来。 而她的唇角却还勾着丝笑,像是全然感受不到疼痛,似割的是别人的手腕。 “放我走。我若死了,我身后的万贯家财你一分也拿不到。” 她缓声道。 上官錾眼神凌厉地盯着那只血流不止的手,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疯了?!” ------------ 第51章 段司音,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见他还不答应,她抬手又是一刀。 这一刀几乎深可见骨! 而段司音眼里此刻只剩狷狂,莫名让人觉得疯狂和害怕。 她重复道:“放我走!” 这次她的声音明显因为血流过多而轻了几分。 上官錾袖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以致迟迟没有回复她。 就在第三刀要落下去的时候,男人略显慌乱和急切的声音终于传来。 “好!朕放你走。” 听到他终于答应,段司音不受控制地朝后踉跄了一步。 她用刀支在地上,才勉强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那漆黑幽深又极其冷漠的眼再未看向任何人,就那么提着那把沾满血的刀,转身要走。 但就在她即将跨出宫门的时候,身后传来男人歇斯底里的声音。 “段司音,你就是个疯子!” 看着女子身后拖长的血迹,上官錾眼睛通红,再次朝着那个单薄的背影不甘又似带着其他什么情绪的喊道:“段司音!你他妈就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早在她独自一人就敢冒充宫女偷取《百毒经》时,他就应该清楚她的疯子行径。 早在她明知他是皇帝的前提下,还给他下药,他就应该清楚她绝非一般女子。 早在她答应三碗血换一纸和离书时,他就应该清楚皇叔留不住的人,他一样也留不住。 早在知道她是雁来音时,他便应该清楚她有着对抗自己的资本。 她这样的女子,只要她自己不愿意,没有人能够留住她...... 上官錾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纤弱的身影越走越远,直直消失在宫墙外。 ...... 出宫后,段司音本想先找家客栈包扎一下伤口,随后便雇一辆马车一路南下。 却不想她抬头看到的,是她满城的通缉令。 由于她浑身是血,很快便引起了沿途之人的注意。 不多时就有衙役将她押进了天牢。 之后的事,段司音便记不太清了。 只感觉身上一会热,一会冷,迷迷糊糊间有人在为她包扎伤口。 就这样水深火热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醒了过来。 四周的光线很暗,只有远处的墙上挂着一盏油灯。 空气阴暗潮湿,而自己正躺在一层乱蓬蓬的茅草上。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随即牢门被人打开,那脚步声走了进来,来到了她身边。 那人将她手腕上的纱布拆下来后,重新上了药,又换了新的纱布为她包扎。 忙完后又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就这样昏昏沉沉又不知过了多久,段司音手上的伤终于开始愈合了。 直至有一天,衙役们涌进了牢房,纷纷恭敬地站在两侧。 不多时,一身穿墨色锦衣、矜贵不已的男人出现在了这幽暗湿冷的牢房里。 “听说你最近不吃不喝?” 男人润雅沉缓、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 段司音缓缓抬头,就对上男人俊美但又毫无表情的容颜。 女子不再是昔日精致干净的模样。 她发丝凌乱,那张清绝的脸庞上也沾着灰尘。 皱皱巴巴的衣裙上血迹斑斑,本就纤弱的身子看起来愈发的弱不禁风。 从前那个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女子似乎终于从天上跌落。 但她的眼神依如从前那般犀利到令人无处遁形。 “为什么抓我?” 许是许久未开口说过话的原因,她的声音带着丝沙哑,却依然不难听出她的冷肃。 看着她还如此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的样子,上官瑾不由笑着摇了摇头,眼里确是一片彻骨的冷意。 随即用无可救药的语气说道:“月儿如何惨死的,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段司音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也勾唇轻笑了一声。 她当是什么事呢。 原来是苏清月死了。 那日苏清月没有喝到她的第三碗心头血,便已是凶多吉少。 只是她没料到绝尘竟然没能救得了她。 按说依她那位师兄的手段,就算是对苏清月的毒一时半会不能全解,应也能有办法拖延一时半会。 没想到最后她就这么死了。 “很好笑?你很高兴是么?”男人阴冷的声音将段司音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调又冷又嘲,“我知你就是传说中鬼医的二弟子冥河,本王也早就见识过你出彩的手段。” “原本王只是以为你生性薄凉,天生薄恩寡义......” “却不想你这样歹毒,竟下药给月儿,让她......”那血肉模糊的场景至今令上官瑾耿耿于怀、触目惊心,咬牙将后面的话说完,“让她如同你死去的猫儿如出一辙......自剥皮肉!” “你简直是丧心病狂!蛇蝎为心!” 段司音微微蹙了一下眉心。 虽然她确实给苏清月下了毒,但为了不影响次日的和离,所以并不曾像他所说这么快就见效。 自剥皮肉,想想那场景也知是多么的惨绝人寰、令人发指。 不过苏清月的这死法倒挺合她心意。 上官瑾继续道:“你既是鬼医的弟子,下起毒来自然是得心应手。那日牢房大开,想来你还专门去看月儿毒发的惨状。段司音,你当真是无法无天、穷凶极恶到了极点!” 段司音不由冷笑,挑眉道:“我连苏清月那日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跑去观摩她的惨状?” 对上她那幽深晦暗的眼神,上官瑾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很快又道:“你手段了得,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就知道了她在何处?” 呵!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段司音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微微眯了眯眼,道:“牢房?该不会是你那日将苏清月关藏起来了吧?” 上官瑾袖下的手收紧了几分,顿了一瞬,才道:“本王也是事发后才知道她被人关在了府里的地牢里,本王现在还在查到底是何人所为......” 看着她绝艳的眉眼,他又道:“莫不是你的相好雁老板所为吧?他财大气粗,指不定收买了府里的什么人,将月儿暗中关了起来,好让你报仇解恨。” 听了他的言论,段司音越发想笑。 她竟不知曾经光风霁月的摄政王,竟然也有这般强词夺理、胡搅蛮缠的时候。 她笑着扬眉,“怎么?你要将雁老板也一并抓进来?” ------------ 第52章 皇叔,你留不住她的…… 听从她嘴里吐出“雁老板”三个字,上官瑾的心头像是瞬间被人死死扼住。 又闷又沉又疼。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但眼里愈发阴冷,“这个不用你担心,想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来狱里陪你。” 他以为会从她脸上看到担忧或惊慌,可这些统统都没有。 她有的只有好笑和那若隐若现的讥讽。 她语调轻佻,“哦?那你就抓来看看?” 上官瑾却以为她是仗着雁来音富可敌国和百姓心中的威望而不敢拿他怎么样。 一时他也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本王会对一个小小商贾无可奈何?” 她从来都没有这么以为过。 她知道上官瑾的手段。 从他在江南三两下就将自己逼得迫不得已露面起,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皇室与权贵的对手。 只是上官瑾至今也不知,她就是雁来音。 她道:“王爷文韬武略、聪明绝顶,要抓雁老板一介平民自然是易如反掌。不过......” 她淡淡看着他:“要抓雁来音这件事,王爷是否先进宫问问皇上的意思?” 呵!为了保护她的心上人,她竟搬出皇上来压他! 他弯下腰,朝着坐在茅草上的女子欺近,声线冰冷而低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段司音,你是不是将他看得太过重要了?” 他的逼近女子不但不惧,反而微微勾起唇来。 只听她薄唇轻启,漫声轻问:“不重要吗?” 短短四字让上官瑾僵在了原地。 雁来音从始至终都并非他所说“普通商贾”、“一介平民”,他心怀天下,兼济苍生,是百姓心中的半个神。 曾几何时,他也无比欣赏和喜爱这位忧国奉公的小公子。 可如今,铺天盖地的嫉妒令他面目全非,一心想要将这人置于死地。 他牙关紧咬,望着近在眼前女子似冷似嘲的容颜,直至恍恍惚惚地直起了身子。 随后缓缓垂眸,在原地顿了半刻,再未说一话转身便离开了牢房。 ...... 皇宫。 御书房里,年轻清俊的皇帝正在案前批阅奏章。 下首的圈椅上,正坐着一身墨色锦袍、容貌俊美的男人。 风从窗棂处吹进来,令人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深秋已至,初冬将来。 青铜香炉里,一丝青烟徐徐腾升,香烟袅袅,散出阵阵芳香。 “皇叔,放她走吧......” 一身龙袍的上官錾终于抬起了头,俊逸的脸上带着似忧又令人看不懂的神色。 见男人蹙眉不说话,上官瑾静了片刻,声音低缓了几许,“她就是雁来音。” 一直沉默不语的上官瑾豁然抬头,眼中皆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上官錾持笔的指尖紧了几分,垂眸轻笑了一声,声调却让人听着即无奈又可叹。 “你既已知道她是鬼医的二弟子,就该知道她易容之术定也登峰造极。你忘了吗?雁来音进京之时,段司音正好去了清净寺静养。” “其实那段时间她根本就不在清净寺,而是正在以雁来音的身份与我们周旋。”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上官瑾的身上,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凝滞,僵愣在原地。 因为他从未想过,那个清冷薄情、似乎将什么也不放在眼里的女子,竟然就是被百姓极其拥护和爱戴的雁老板! 他即不可置信又觉得荒唐可笑至极,于是就那样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皇宫…… 他再一次来到了牢狱里。 而上官錾最后说得那句:“皇叔,你留不住她的......”更似一句咒语般一直徘徊在他脑海中。 让他的情绪到达了极点。 看着再次踏足的男人,段司音缓缓抬眸,却对上对方宛若蕴藏着具有毁天灭地飓风般的深眸。 那样的眼神似乎有着摧枯拉朽的势头,令段司音的眸光微微顿了一下。 “段司音,你是不故意的?!”男人的眼眶突然猩红,冲过来双手钳住她纤弱的肩膀,“你是不是故意看着我出丑!是不是故意看着我为你争风吃醋,做出滑天下之大稽的蠢事!” 他绝望地摇了摇头,泪水从那通红的眼眶滚落,“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是不是觉得我是天下最蠢,最可笑的人?” “明明......你才是救我的那个人,可我却找到了一个别有用心的替代品回来。明明你就在我身边,是我最名正言顺的妻,可我却将你一步步推远......” 他忽然像个疯子一样,掌着她的肩,疯狂中又带着乞求,“段司音,你看看我!我求求你看看我!既然你就是雁来音,那就说明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喜欢的人!你能不能看看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跪在她的面前,那张惨白的俊脸上满是泪痕,是世人从未见过,也不敢想象的一幕。 但他面前的女子早已心如死灰,对他再无半分眷恋。 她缓缓抬手,扫开抓着她肩的两只手,声音竟无半点起伏,只问道:“皇上怎么说?” 她的声音飘渺如浮云,清冷如寒风,不带丝毫的感情,却如同一个石锤一样砸在了上官瑾的胸膛。 让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雪地。 他躺在冰冷的雪里,少女从雪幕中缓缓走来,随后蹲在他的身前。 她的手比他还要凉。 她的眼神既清冷,又疏离。 身上似不带半点人间烟火,来去无踪。 他耳边再次响起上官錾的那句:“皇叔,你留不住她的......” 她是他快三年的妻,可他似乎从未感觉到她就在他身边。 他本想..... 他本想利用苏清月的死,强行将她留在身边,不让她远走高飞。 可她为了离开他,已经连着三天时间不吃不喝。 他知道她绝然的心性,却不曾料到她会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他踉跄着起身,眼角的最后一颗泪滑落,声音充满了无力和心死。 “你走吧。” 随后他便跌跌撞撞地出了狱门。 他走后不多时,就有人进来为段司音松了脚链,将她送出了天牢。 虽然已经三日未进水米,但好在狱中这段时间里上官瑾给她请了大夫,为她医治了手腕上的刀伤,所以身体还未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她先是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略微吃了点东西便躺在床上休息。 她精神疲惫至极,可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 因为她一闭眼,脑中就冒出上官錾的人在她面前丢下的那颗人头...... ------------ 第53章 太液国的皇姓,沈。 她这才意识到,她之所以能在京都无所畏惧,原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知道背后有夙祈为她收拾残局。 而曾经她所不以为意的事情和人,竟早已不知不觉成了她的习惯,成了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早就不是会多愁善感的人,但或许是因为夙祈死得太过突然,或许因为他和凤红雪的关系,所以她才总是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就这样她在客栈心神不定的待了两天,便雇了辆马车,南下而去。 ...... 一出京都,立马就有人接应她。 剩余的事便不用她操心了,就这样转转悠悠走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又回到了思凰县。 一处院落前,凤红雪早早抱着小萱儿在门口候着。 看着一身墨色衣裙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凤红雪眼中的担忧似乎终于落了地。 她迎上前道:“路上可顺利?” 段司音伸手想要抱小萱儿,却被凤红雪错开了,道:“你身上受着伤,毒又还没解,先别抱他。” 段司音未再说什么,一起朝着院内走去。 两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迟迟再没有说话的声音。 眼见进屋之时,在屋门前段司音还是止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看着怀里抱着孩子的女子,声音无甚起伏道:“夙祈死了。” 凤红雪微微愣了一下,旋即轻轻垂下眸,点点头,“嗯,夙祈死了。” “对不起。”段司音顿了顿,看着她和孩子还是说出了这三个字。 凤红雪似乎已经过了那股伤心的劲,只淡淡笑了一下,声音很轻道:“这是他的宿命,怪不了谁。” 她说得无关紧要,可段司音还是从她身上感受到浓浓的伤感。 于是抿着唇率先进了屋。 不多时,凤红雪也跟了进来。 她将孩子交给奶娘,转过身对着上首坐着的女子道:“九死还魂草有下落了......” 段司音原本若有所思的眼帘缓缓撩起,那双清澈的眸似深不见底的幽渊,问道:“在何处?” 凤红雪拧眉看着她,缓声道:“太液国......皇宫。” 一听这个地方,段司音的手瞬间握紧。 九死还魂草竟然在太液国...... 太液国......这可是段司音最不想提及和接触的地方。 “消息可靠吗?”她眉心微蹙,声音低沉了几许问道。 凤红雪抿唇点头,“可靠......” “这是夙祈拼死让人传出来的消息。”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他就是因为查九死还魂草的下落,才被上官錾的人盯上的......” 段司音手下的动作止住,略显僵迟地抬眸再次看向一身红衣的凤红雪。 那双向来静若止水的瞳仁里泛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原来夙祈竟是为了替她查探九死还魂草的下落,才被杀害的...... 她微微蹙了蹙眉,视线落在角落处的盆栽上,未再说话。 从始至终她那清绝的脸上再无多余的神色,似乎除了开始的吃惊过后,再无其他表情。 清冷的眉眼里,是将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没心没肺的冷漠和荒芜。 见她听到这件事后还能如此冷静,凤红雪垂下了眼眸,不再看她。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终于还是凤红雪再次开口,她宽慰她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这段日子你好生修养,等你养好了身子再做打算也不迟。”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也知道,你这家大业大,咱们在太液国也有不少产业,你要过去,也不是多难的一件事......” “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届时你买通宫里的什么人,拿到一味草药说不定也不是那么难吧?” 段司音抿唇并未说话。 因为没有人知道她和太液国皇室的渊源,包括凤红雪。 太液国的皇姓,沈。 而她师兄绝尘的本名叫做沈漓,他也正是太液国如今的皇帝。 当年那件事过后,师父给了她昭云国泼天的财富。 而给师兄的,就是帮他坐上了太液国太子之位。 只是她没有想到,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一味药,最后竟然会在师兄那里。 如果被沈漓知道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就在他的身边,他恐毫不迟疑地会将那药丢进火炉里烧毁掉。 他恨她入骨,巴不得她不得好死,有这么一个让他又能报复又让她绝望而死的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 但段司音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今她毒发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她的身体已濒临极限,若再不解毒的话,恐怕连今年的除夕都熬不过去。 但这些事她并不打算告诉凤红雪,怕她整日又提心吊胆、忧心忡忡。 于是她道:“我的身体无甚大碍,你命人准备准备,我后日就出发去太液国。” “啊?这么快?”凤红雪吃惊之余,似乎还有未尽之言。 又见她心意已决,又不好在这个时间开口,便点头道:“好,我这就去让人为你准备。” 于是她起身就出去张罗了。 段司音缓缓站起了身,看着山头日落西山,眼神幽远而深邃。 那双看似清澈的瞳仁里,实则满是心力憔悴的复杂。 ...... 次日段司音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一早便出发去往太液国的国都洛城。 此行路程十分遥远,途中还要翻越整个西南,所以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抵达太液国境内。 连着赶了许久的路,随从怕段司音身体吃不消,劝她先休息两日再出发。 但段司音一想到从太液国的边城再到其国都洛城,还需花一个月的时间,她便拒绝了,下令继续出发。 ------------ 第54章 真是造化弄人 此时已是冬月,段司音的身体愈发虚弱,她必须要在年前拿到九死还魂草才行。 雪花漫天而下,马车行走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吱”的声响。 许是下大雪的缘故,路上行人稀少,颇有“临池间竹偏增绿,依阶映雪纷如玉”的意境。 然而眼看就要到洛城境内时,他们所行的道路被封。 此刻大雪封山,所有的小道都被雪覆盖,外加段司音的身体根本不能在雪地里长时间步行,所以大路一被封,他们便寸步难行。 段司音便打发了随从去打听到底为何封路。 不多时随从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禀告道:“听当地的百姓说是皇宫里一位妃子的父亲病逝,皇上便下旨允许她回来省一次亲。如今当地的官府将本地全部戒严,只能等着那位妃子离开后我们才能出城。” 段司音听后默了默,便下令先在城里休息几日,等不封路了再继续赶路。 于是夜里,他们一行人便休息在了城中的一座客栈里。 夜深人静之时,段司音忽然从梦中惊醒! 因为......她想到了一个能够名正言顺进宫,还能顺理成章接近沈漓的好主意! 次日她便派人去打听那位妃子近日的行程,随后得知明日就是那妃子父亲出殡的日子,他们都会前往墓地。 因为是替父发丧,虽贵为皇帝妃子,也不能再坐轿辇,一路她都只能步行。 所以明日他们或许可以一见这位妃子的真容。 这对于段司音下一步的计划至关重要。 次日。 看热闹的百姓站满了街两边。 虽然当地的官差已经极力的在维护秩序,可到底他们人手有限。 以致那位妃子虽被一众下人嬷嬷围护着,还是有不少人窥见其芳尘俏焉的容颜。 三日后洛城驿馆。 夜幕降临时,一训练有素、气势不凡的侍卫骑马赶到。 不多时,一辆华贵的轿辇缓缓停在了驿馆前。 侍女揭开帘子,一身穿浅色华服的女子缓缓走出马车。 她一出马车,嬷嬷立马为她戴上斗笠,将她搀扶进了驿馆里。 一夜过去,雪又落满了群山满地。 老嬷嬷看外面天色不早了,赶忙推开了那扇同样久久没有动静的门。 她也不知为何今日自己起了这么晚,一觉睡醒来脑袋还昏昏沉沉的。 许真是这几天赶路累着了吧。 她一面想着,一面快步进了里屋。 床上轻纱帷幔垂落,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尚在熟睡的人的身影。 嬷嬷赶忙朝着床上道:“娘娘,时辰不早了,您该起了。” 她一边撩起帘子,一边念叨道:“陛下命您今日午时前回宫,现在已经快巳时了。您若回去的晚了,岂不是更惹得皇上不高兴?” 嬷嬷嘴里不停地说着,可细听之下其并无几分真心的恭敬。 床上的人被她吵醒,一手按着脑袋一边顶着一头散乱的头发起床,弱弱说了句:“嬷嬷,我头疼......” 嬷嬷听后“哟”了一声,道:“许是这几日您没吃好也没睡好,着了凉了。” 她不慌不忙地拿起她脱在一旁的衣裙,伸手就要为她穿,“咱们赶紧收拾好,等回宫奴婢再请太医给您看看。” 她语里只有敷衍和催促,全然无丝毫真心的关怀,床上的美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嬷嬷的伺候下穿上了衣。 院子里,大家都在收拾东西,根本没人注意到远处的女子正独自一人站在池塘旁边发着呆。 忽然大家听到一声惊呼,随即就见结了层薄冰的池塘此刻泛着层层涟漪。 “糟了!” 嬷嬷大惊失色,赶忙跑了过去。 只见池塘的一块大石头上有着一道明显脚滑的痕迹,显然是有人刚才失足掉进了池塘里。 她慌忙招呼大家救人。 好在这个池塘很小,侍卫们很快就在冰冷彻骨的池塘里找到了掉落下去的人。 ...... 女子躺在床上,身体冷的跟一具尸体没有多大区别。 太医们想了不少办法,才勉强吊着床上之人一口气。 如今人虽然回宫了,可却成了这般模样。 她原本就出身平凡,又不得皇上的宠爱,现下不知死活皇上连过问一句的话也没有。 宫里的宫女们更加为将来担忧了。 冬至这天,流云殿大摆筵席。 皇帝携着他最宠爱的妃子到场,与众臣们谈笑风生、载懽载笑,哪里记得小小的听竹宫里还有一位叫梅浸香的妃子。 好在几天后梅浸香的身体开始渐渐好了起来,只是不太记得从前的事了,就连身边的嬷嬷、宫女都不大认得了。 太医说她可能是大病初愈,等将来会好起来的。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本梅浸香在宫里就是不太起眼的人。 所以她身体如何又发生了什么事,一概没人注意她。 只因她向来性格懦弱又不善言辞,外加父亲不过是六品外官,所以并不受皇上重视。 在这后宫,皇上不重视,别的人自然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前不久她的父亲因在当地造桥的时候不慎跌落受了重伤,后没过多久就不治身亡。 皇上念她父亲恪尽职守,便准她回乡省亲一趟。 本以为这次能得皇上的侧目,不想她又不小心落冰水里差点一命呜呼。 真是造化弄人啊...... ...... 段司音看着铜镜中那张不同于自己的面貌,站起身缓步来到窗前,看向外面一片雪白的世界。 她以为借着妃子的身份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近沈漓,然后得知九死还魂草的下落。 可谁知道她顶替的是一位不受宠的嫔妃。 她都进宫十来天了,也没有见过沈漓一面。 太液国皇宫不似昭云国皇宫,沈漓的另一层身份是绝尘,他对毒的研究出神入化,一旦她在这里轻举妄动,很快便会引起他的怀疑。 到时候怕只有......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了。 不行! 她不能坐以待毙。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别人都耗得起,唯独她耗不起。 再这样下去,她身体的异样很快会被人发现,就算她什么也不做,一样会暴露。 这些天她对沈漓现如今的情况也有了些了解。 听闻他在朝政上文韬武略,朝堂上一向实行铁血政策、雷霆手段,以致大小官员、太液国上下对这位皇帝是又敬又怕。 在私下里,听说他这几年十分宠爱一位叫岑如玉的女子。 此女子是太液国丞相的女儿,容貌俏丽,性格活泼可爱,深得沈漓的喜爱。 听闻她一入宫便是独宠。 像梅浸香这样性格沉闷又家世平凡的女子只能被遗忘在角落,入宫三年都还未侍过一次寝。 ------------ 第55章 听竹宫的梅妃求见 她还听说......沈漓对一位太妃十分孝敬,如同对自己的亲母后一般亲近。 这也是世人所夸赞的地方。 皆说他心胸宽广、孝悌忠信,是当之无愧的圣君。 或许,她可以从这位太妃这里下手...... ...... 福熙宫。 “太妃娘娘,听竹宫的梅妃求见。” 一身宝相花纹春锦长衣的老妇人停下来手里捻动的佛珠,缓缓抬起她那双深邃威严的眼,朝着禀告的嬷嬷缓声问道:“她怎么来了?” 嬷嬷躬身赶紧回:“说是前段时间省亲时专门为您求了件佛宝,可惜她回宫时不小心失足掉进了荷塘,回来后一直病着就没敢来......” 嬷嬷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多出的一个金镯子,小心翼翼地看向跪在佛前的老太妃继续道:“她说如今身体好了,就赶紧将宝贝献给您。” 一听是佛宝,老太妃原本要打发人的话止住,缓声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嬷嬷“是”了一声,弯腰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就有轻浅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老太妃也从佛前的蒲团上被人搀着站了起来,就见穿着一身素绒绣花袄的妙龄女子正朝着她屈身福礼,“臣妾拜见太妃娘娘,问太妃娘娘安。” 女子的声音清悦舒缓,听着很是令人舒服,老太妃肃严的神色舒缓了几分,道:“免礼吧。哀家的福熙宫离你的听竹宫也挺远的,听说你近日也病着,路上可累着了?” 老太妃在下人的搀扶下坐在了宝榻上,看向缓缓抬起头的女子。 见她容貌虽不及岑如玉,却也长得十分清秀可人。 不过听闻她平日寡言少语,也不与人怎么走动,是个名副其实的闷罐子。 正因为如此,虽知她已入宫几年,却从未见过这位梅妃一面。 “多谢太妃娘娘关心,只是臣妾心中一直记挂着太妃,一想到这么难得的圣物一直放在臣妾这等庸俗之人身前,心里便觉忐忑不安,总觉得是玷污了这圣宝。” 太妃缓缓抬了一下手,便有嬷嬷搬来凳子。 女子谢了恩坐下后继续道:“臣妾想,论佛缘,这宫里唯有太妃您才能镇得住这宝物,于是臣妾病一好便立马赶了过来,将宝物孝敬给太妃您。” 这番话听得老太妃脸上的笑意不由多了几分,放下手里的茶杯道:“你这丫头,哀家也不过是一介俗家弟子,论佛缘是有几分,却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所谓心中有佛便是佛缘。修佛就是修心,太妃您慈悲为怀、心怀若谷,便可见佛缘不浅了。”女子笑盈盈道。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老太妃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道:“到底是什么宝物,快拿给哀家看看。” 嬷嬷不由看了眼许久都不曾这么笑过的太妃,看向这位梅妃的眼里多了丝意外。 段司音从丫鬟手里接过一镂金菱花嵌翡翠锦盒,站起身来双手递上。 嬷嬷接过锦盒,交给了太妃。 太妃缓缓打开盒盖,看见里面的东西后那双深陷的眼瞬间亮了亮,抬头朝着女子问道:“这、这是赤珠?” 佛教有七宝。 分别是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 其中赤珠又称赤真珠,人所见一般是红珊瑚珠。 其实真正的真珠则出鱼腹中、竹中、蛇脑中,乃赤虫所出,且真珠普通呈薄鼠色、灰色。 赤珠则指珠之稍带赤色者,纯赤色之真珠极其难得。 所以通常用红珊瑚珠代替赤珠。 可眼前梅妃献上的却是整整二十七颗的赤珠念珠! 这无疑是令人震惊的存在。 女子笑盈盈地点头道:“太妃真是好眼光,正是赤真珠。” 老太妃尚不可置信地将那串赤珠拿起来左右查看,越看越惊喜,随后小心翼翼地又将珠子放回到了锦盒。 但她很快将惊喜掩去,带着疑惑和怀疑问道:“这样的宝物,你是如何得到的?” 段司音起身福礼回道:“前段时间臣妾的父亲逝世,臣妾被皇上恩准回家省亲。路上臣妾在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一位高僧,臣妾见他所佩戴的佛珠十分漂亮,就想到如果这珠子戴在太妃您手上必定更好看,于是就想将它买了下来。” 太妃笑道:“花了不少钱吧?” 段司音摇摇头回道:“那僧人是得道高僧,说即遇见便是有缘,便将珠子赠送给了臣妾。” 这番话令站在一边的几位嬷嬷不由侧目,可见这样的话连她们这些下人也不太信。 老太妃却笑容加深,“原来是这样。既是有缘,那哀家就收下了。” 见东西被收下,段司音并未再打算多待,起身道:“宝物放在太妃跟前臣妾也就安心多了,不敢叨扰太妃休息,臣妾就先告退了。” 老太妃也未挽留,道:“也好,日后你有空了就多来哀家这里坐坐。” 女子端庄福礼:“是。” 再未说多余的话,便退了出去。 “太妃,这丫头......”嬷嬷望着女子离开的背影既疑惑又感叹道:“这丫头似乎和传言里的不一样。” 这个有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传言里的梅妃胆小懦弱、少言寡语,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人。 可眼前这位,举止大方得体,言行虽规规矩矩,却每一句有条不紊、恰到好处。 可见此人不但非似传言中那么不堪,更是个会韬光养晦的人。 太妃再次小心地拿起盛着赤珠的锦盒,一面细细欣赏着,一面缓声道:“这是个聪明人。今后对她要比其他嫔妃多重视几分,这样的人,迟早会得盛宠的。” 嬷嬷又惊又疑惑,“可是她刚才说此珠是一位圣僧所赠,这世上哪有这么巧又讨便宜的事?想来多半是撒谎骗您的!” 嬷嬷继续道:“待奴婢派人查探一番,看她路上是否真有遇见这样一位僧人,她是否撒谎便一清二楚。” 老太妃却笑呵呵地抬手阻止了她,道:“你懂什么,这才是她的聪明之处。” ------------ 第56章 她不得不争宠 太妃将赤珠轻手拿出来,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笑着端详,越看越喜欢,“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入宫时她的父亲就职位颇低,以致进宫后她在一众家世显赫的妃嫔里毫不起眼、不足轻重。” “如今她的父亲去世,她更加无依无靠,为了保全将来,她不得不争宠......” 太妃继续道:“但是皇上并不待见她,她又知皇上向来孝敬哀家,便另辟蹊径从哀家这里下手,所以才处心积虑地为哀家寻来这珍贵的佛宝。” “她故意说出那么粗显的谎话,一则自然是想让哀家安心地收下她的东西。二则嘛......” 太妃抬起手腕,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品相极好的赤珠,“此宝必定价值连城,若她真说出真实价格来,定然惹人嫌疑。你想啊,她父亲不过一介六品外官,哪来这么多银钱买此宝?” 嬷嬷赶忙道:“那她父亲必定贪墨了不少钱,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皇上,让陛下派人好好查一查?” 老太妃摇摇头,“所谓十官九贪,更何况她的父亲还是因修桥而死,皇上曾还下旨嘉赏了梅氏一族,若现在又下旨彻查他贪污,那岂不让陛下自己打自己的脸?” 太妃将珠子解下来重新小心放锦盒里,交代道:“这件事今后都不许再提,也不许去查,过去就让它过去。她若今后懂事,不出大的差错,哀家也会为她在皇上面前提点几句。” 嬷嬷低头,“还是太妃仁慈。” “将东西好生收藏起来,待二月十九这一天再拿出来供奉在佛祖跟前。”太妃揉了揉双鬓,应是有些疲乏了。 嬷嬷赶忙将她搀扶着躺下,“奴婢知道了。” ...... 接下来几天,梅妃日日都会过来福熙宫请安,风雨无阻。 来了之后也只是规规矩矩问了安,与太妃小说一会话,便不多做打搅就离开了。 她说话时如春风般轻柔,让人能感到宁静与温暖在周身蔓延,令人觉得很是轻松和舒适。 以致太妃竟开始每日盼着她来陪陪自己。 虽然这期间也有其他妃嫔来拜见过,可她们来时各个涂脂抹粉,身穿华服,头顶珠翠。 坐在椅上时又不时探头看向门外,与她说话或小心翼翼,或敷衍应付,或处心积虑打探。 往往一来就坐着滔滔不绝,迟迟不走,非要她主动打发人,她们才肯离开。 原先太妃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她知宫里女子大都如此,与她们做做戏也无妨。 可如今有了梅妃做对比,觉得她们一个一个皆与梅妃相差甚远。 她也更加喜爱这个进退有度、聪明内敛的孩子了。 只可惜皇上这段时间格外忙碌,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她这里了。 不然她无论如何也要将梅妃提点几句。 眼下她正想打发了已经在她这里坐了大半天的岑如玉,不想后脚就有宫人通报。 “太妃,皇上来了。” 太妃面上一喜,忙道:“快请皇上进来。” 听了下人的禀告,岑如玉那双明媚的眼里先是一亮,俏丽的脸上又娇又喜,竟比那新开挂雪的梅花还要夺目。 不多时,便有沉稳矫健的脚步声传来。 一众人赶忙朝着那风姿绰约的人跪拜,“参见陛下。” “免礼。” 男人嗓音温柔而低沉,如羽毛般触动人的心弦,又不失威严。 岑如玉正欲起身,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朝她伸来。 她那俏丽的脸上顿时袭上艳色,将手搭上那只修长的手。 她起身后,男人便松开了她,只听男人朝着榻边的太妃道:“太妃近日可安好?朕这段时日政务太忙,所以才没空过来探望太妃,还望太妃不要怪罪朕。” 太妃笑着让他坐下,“陛下这是哪里话,你是一国之君,自当以国事为重。只要国泰民安,陛下身体康健,哀家便十分知足了。” 男人温雅清澈的声音也添了几分笑意,“若人人能像太妃这般通情达理便好了。” 听他这么说老太妃立马想起梅浸香来。 她又聪明,又善解人意,若有她在皇帝身边伺候,她定能多几分安心。 太妃不由看了眼坐在下首的岑如玉。 岑如玉此刻眼里只有貌若仙姿的皇帝,根本没有注意到老太妃看向她时眼里的一丝不悦。 太妃清咳了一声,又笑着朝皇帝道:“眼看快午时了,不如皇上就留下来在这里用午膳吧。”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沈漓便点头同意,“就听太妃的安排。” 太妃又看向岑如玉,道:“今日哀家难得与皇上小聚,还有些话要与皇上说,就不留岑贵妃了。” 岑如玉闻言是愣了一下,随后先是看向同样也朝她看来的皇帝。 男人嘴角含着浅笑,让人如沐春风。 可他的眼总是如漆黑的深渊,让人看不透,又莫名让人惧怕。 岑如玉见他未发话,便站起了身,朝着他们二人福礼告退:“那臣妾便不打扰太妃娘娘和皇上,先行告退了。” 随即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福熙宫。 “漓儿,你这些天都瘦了,这些都是药食,大补,你多吃些。” 饭桌上,老太妃示意布菜的嬷嬷为沈漓多夹一点菜。 只可惜对面风姿似仙的男人向来所食不多,对什么也是淡淡几口就好,哪怕山珍海味,也从不贪食。 此刻虽点头应承着老太妃,筷下却不怎么动。 明明他身穿一身威严的龙袍,不知是样貌太过绝尘还是身上气质淡泊使然,一眼看过去,既能感受到他扑面而来的王者压迫感,又能感受到他令人捉摸不透的高深和缥缈。 这让她不由又想起了一些旧事...... 想当年,沈漓的母后宠冠后宫,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皆知先帝对先皇后的宠爱。 那时的后宫形同虚设,因为先帝下朝后只会去先皇后的宫中。 只是极罕见的时候才会去其他嫔妃宫里一趟。 后来先皇后生下沈漓,先皇更是喜不自胜,对他们母子更加恩宠。 就在所有人以为沈漓是将来太液国的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时,先皇突然与先皇后关系冷淡了下来。 那时沈漓好像才七岁左右...... 先皇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虚设的后宫开始热闹了起来,先皇每日都翻不一样的牌子,每一夜都睡不同的宫里。 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夜夜都只留宿皇后宫中了。 ------------ 第57章 太妃说你认生? 先皇对先皇后的厌恶程度,甚至到不顾祖宗规矩,两三个月了才会去先皇后的宫里一趟。 先皇后所住的地方,无形中成了一座画地为牢的冷宫。 而曾经被人捧在手心的沈漓,也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也正是那年,先皇后病重身亡。 先皇竟命人一把火烧了先皇后的宫殿。 熊熊大火前,她们在涛涛的火光下,看见皇帝双眼通红,神情呆滞。 自那后半年里,曾经那个儒雅的帝王像是变了一个人。 整日酗酒,脾气暴躁,弄得朝堂上下胆战心惊、风声鹤唳。 多年以后的有一天,先皇忽然下旨将发配去边远之地的沈漓召回了洛城。 后又力排众议,立他为太子。 只是在沈漓登上太子之位才半年,先皇就突发急病,驾崩了。 太液国这偌大的摊子,就这样丢给了年仅十七岁的沈漓。 而沈漓也不负众望,将江山打理的井井有条,太液国也国富民强。 这一方面归功于他足智多谋、聪明智慧,另一方面,则归功于他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手段。 他的性子并不似先帝那么直白,看似温润柔和,实则永远也没有人猜透他在想什么。 以致朝堂上下的人对他又敬又怕...... 他为帝已有五年时间,其他事老太妃都不担心,唯有一件事让她焦虑不已。 那就是身为帝王的他至今膝下无一子...... “漓儿,朝堂上的事永远也忙不完,你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沈漓捏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浅笑点头,“好。” 有些话老太妃知他不爱听,可还是说了出来,“过了年,你都二十三岁了,也该考虑考虑子嗣的问题了。” 沈漓将碗筷放好,应是不准备再吃了。 他抬头看向一脸愁容的太妃,那双墨色的眸透着深不见底的黑,不觉凌冽,却觉讳莫如深,不可深测。 太妃见他不说话,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也放下了自己的筷子,顿了顿,道:“岑氏服侍你也快两年时间了,至今无一所出,大约她的身子并不适合生育。你也该去其他嫔妃处转转,也非都比她差......” 又怕他一口拒绝,太妃又找补道:“哀家知道你喜欢岑氏,等你在其他宫留下了子嗣,随你怎么宠她。但当务之急应以皇嗣为重啊。” 对面的帝王沉默了一会,终点头妥协,“朕......这几日会去其他宫里,太妃无须对此太多担心,免得伤了身体。” 老太妃见他同意,顿时眉眼松懈,多了几分宽慰,“依哀家所见,听竹宫里的梅妃安分守己、温婉娴淑......” “陛下是否还记得梅妃的父亲上个月因修桥不幸去世,皇上还下旨让她回乡省亲?” 沈漓微微蹙了一下眉宇,随即神色淡淡的点了一下头。 老太妃趁热打铁道:“虽然陛下已经下旨嘉奖了他们梅氏一族,但若再能宠幸于她,百姓必会说陛下优待良臣,也更让百官看到您对爱民如子、勤勉尽职之官的推崇和重视。” “梅妃......”沈漓缓缓吐出两个字,语里带着不以为然,“此人朕见过一面,少言寡语,见了朕就像猫见了老鼠一样战战兢兢,实在无什么可取之处。不知太妃可还有其他看上的人选?” 老太妃笑道:“那是从前,如今可不同了。这些日子梅氏都来这里请安,她言行有度,聪明伶俐,只是刚见面有些认生罢了。与她相处久了,你就知道她的好处了。” “听竹宫......”沈漓尾音拖长,疑惑的语气里带着分感叹,“离这里可不近。” 老太妃点头,“正是说呢,如今她的父亲去世,无依无靠的,也是怪可怜。难得她还有这份孝心,又是忠良之后,我们理应多照拂照拂。” 沈漓抿着笑摇了摇头,多有些无奈,“既然太妃这么说,那朕过几日就去看看她。” 老太妃也没有再催,她知催的太紧反而适得其反,剩下的便看梅妃自己的造化了。 屋外的雪又下了起来,平添了几分难得的宁静。 这时一嬷嬷走了进来,禀告道:“启禀皇上、太妃,梅妃过来请安来了。” 老太妃微微惊奇,“往日她都是辰时就过来,今日迟迟未来,哀家还以为她不来了呢。快让进来。” 嬷嬷躬身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就有轻浅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臣妾给太妃请安。给陛下请安。” 女子声音轻缓温柔,那种柔和的触感犹如春风拂过花朵,听着令人舒适和喜欢。 “起来吧,今日下了这么大的雪,你大可不必再来请安的。”太妃笑呵呵道。 女子抚裙坐下后缓声回道:“多谢太妃体恤。原本臣妾是打算辰时就过来问太妃安的,不想晨起时身体突感不适,这会好些了才赶过来......” “哦?”太妃脸上有几分担心,“可让太医瞧过了?” “瞧了,说是着了风寒所致,早时吃了副药,这会好多了。”女子回答的轻柔细腻,让原本低头捏着茶杯的男人抬起了头,朝她看了过去。 女子一身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袍,外面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将那张清秀的笑脸衬托的更加娇俏可人。 他静静看着她,并未说话。 辰时段司音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她身上的毒又发作了...... 她的身体愈发虚弱,西窗残日已无多。 毒发过后,她又要应付宫人和御医,所以才这个时间点过来。 不想却正好撞见了她的师兄绝尘,也是如今太液国的皇帝......沈漓。 男人已褪去四年前的少年气,如今的他不怒自威,高深莫测。 容貌更添俊美,剑眉星目,好看的薄唇噙着似似有似无的浅笑。 墨发高束,顺着肩头垂落。 他似自带帝王之气的皇帝,又似一个超凡脱俗的仙。 可段司音再清楚不过,眼前的人早已堕入地狱,永生不可能成仙。 她也是。 她微微侧目,不再看他。 “哀家也是乏了,先去小睡一会。外面下了这般大的雪,这会也走不成,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好生说会话吧。” 随后老太妃被人搀起,朝着内室走去。 没过多久,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他们两个了。 暖炉里的炭火恰在此时“噼啪”一声,在唯有雪落声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 “太妃说你认生?”最终还是沈漓缓慢开口。 段司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漓是说她沉默少语,于是抬头轻婉地回他:“是有一点。陛下龙威磅礴、气宇不凡,臣妾确有一点惧怕。” ------------ 第58章 突然传来侍寝的旨意 原本惧怕他在所难免,但由她直白的说出来,倒有点率真可爱。 沈漓笑了,但他的笑似乎总夹着其他东西,让人觉得讳莫如深。 “太妃在朕面前极力推荐你,朕今日一见,确实与你刚进宫有些不同了。” 段司音抬头就对上男人那双潋滟又幽深眸。 她顿了一下,随即笑道:“人总是会长大的,总不能一直停步不前。” 女子眉眼弯弯,有着一双清澈又让人看不透的眸,让那张清秀的脸更添几分姿色。 看着那双眸,沈漓微微愣了一下,直直地望着她的眼。 察觉到他的审视,段司音敛了敛眸,又轻柔浅笑:“臣妾一向不会说话,若是说什么触犯了陛下,还请陛下直言告知,臣妾也好及时改正。” 沈漓却笑着摇了摇头,“爱妃说得句句有理,朕哪里挑得出毛病。”随后他站起了身,“既然太妃力荐你,你便回去等旨就是。” 说完,他不惧大雪,离开了福熙宫。 ...... 然而夜里,沈漓还是去找了岑如玉。 一连五天过去,听竹宫一点动静也没有。 段司音早知绝尘心思难以揣测,所以并未放在心上,依然每一日去福熙宫请安。 这天,太妃主动留她下来陪她用午膳。 饭吃了一半,太妃突然看着她感叹道:“若哀家的容儿还在,也同你这般大了......” 容儿? 看见她眼里的困惑,太妃放下碗筷,长长叹了口气道:“容儿就是哀家的七公主,也是哀家的心头肉。只可惜......” 老太妃眼眶泛红,稳了稳情绪才说道:“只可惜她在十五岁那年就突然病故了......” 这番话让原本听故事的段司音突然僵在了原地。 这个容儿,该不会就是被沈漓...... 怪不得...... 怪不得冷心冷清的绝尘会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太妃如此好。 原来他是在弥补他当年犯下的罪孽...... 那顿饭她吃的浑浑噩噩,她就知道太液国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这里有太多的旧人旧事,一不留神就会被揭开心底里那狰狞丑陋的伤疤。 这辈子,她和绝尘应该都跨不过去那道坎了......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听竹宫,傍晚时却突然传来侍寝的旨意。 这让原本平静的宫里皆喜出望外、高兴不已。 毕竟自己的主子得宠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春风得意。 宫人们尽心尽力地伺候主子沐浴焚香,随后便静等圣驾来临。 而这一等,直至深夜才传来宦官让迎接圣驾的声音。 原本打盹的宫人们立刻打起精神,跪在宫门口迎接。 男人一身明黄威严的龙袍很快出现在了听竹宫。 “都平身吧。” 男人嗓音儒雅,又透着丝疲乏的嘶哑。 随后他越过众人,自顾负着手朝房里走去。 宫人们先是看了一眼还跪着的梅妃,眼里皆有一丝不解和落差感。 他们以为陛下来听竹宫是喜欢他们的主子,不想皇上连正眼都未曾看向她。 一时宫人们怀着心思才将人搀扶起,将她送进了屋里。 屋里烛火通明,男人长眉若柳,身如玉树,肌肤白皙如玉。 他的身姿修长挺拔,只是相比其他男子略有些精瘦,更显他脱俗绝尘,如一位不食烟火的神仙。 见她站着不动,男人微微挑眉。 段司音立马会意,走上前去,伸手准备为他宽衣解带。 却被男人一把握住了手,随后自己被人推离开来。 段司音自然并不是真打算与他侍寝,她身上涂了药,只要有人与她亲近,便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昏睡过去。 就算是深谙毒药的绝尘也不会察觉。 因为她知他对毒的敏感,所以不敢用迷香,更不敢用银针。 唯有此法才最保险。 然眼下情况似乎和她想的不一样。 沈漓似乎并不想与她发生什么,甚至连碰也不让碰他一下。 “人人皆说爱妃温婉内敛,今日可见传言皆虚。”男人哂笑的声音从头顶打下来。 那揶揄的语调让一向冷静的段司音也不由恼红了脸。 她制作的人皮面具薄如蝉翼,她脸上的绯红透过面具也跟着显现出来。 若她真是他的妃子,或者一个陌生人也好,可她偏偏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这羞耻感更来的汹涌湍急。 然她现在不能像小时候那般反唇相讥,也不能做什么来掩饰,只能手里捏着锦帕难堪的站在那里。 她很有种干脆用她研制出的最狠的毒将他毒倒,然后威胁他交出九死还魂草作罢! 但是很快这个念头被打消。 沈漓不同于她,他不仅会用毒,还武功很高。 恐怕她还未接近他,就会被他发现。 更何况这里是皇宫,这里面一旦传出什么异样的风吹草动,很快就会有暗卫杀进来。 她一样是个死。 “今夜你睡地上。” 她正走着神,就听男人平淡似水的声音传来。 “什么?”她下意识的转头问。 男人已经上了她的床,和衣躺下,侧过头看向还呆站在原地的女子道:“爱妃若是有耳疾的话明日朕命太医给你看看。” 随后翻身背对着她,“熄灯。” 段司音:“......”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那无情的背影一瞬,还是转身去熄了灯,只留下墙角的一盏小灯亮起。 随后她出了门,朝着候在门口的宫人道:“去多拿几床棉被来!” 宫人疑惑:“是陛下觉得冷吗?” “......”段司音暗暗咬了咬牙,随后才带了几分力道道:“对,他说他要快冻死了。” 宫人面面相觑,不一会抱来好几床上好的锦被。 “陛下已经歇着了,将被子给我。” 段司音接过宫人手里的被子,关门进屋。 男人应是已经睡了,传来绵长又轻微的呼吸声。 段司音只得将被子丢在地上,一床床铺上,躺在了上面。 好在屋里并不是很冷,一夜也就这么将就着过去了。 次日段司音悠悠睁眼,窗外灰暗的光线让她清醒了几分。 忽然她想起什么,豁然转头看向床上,却见男人正坐在床边,一双幽深似海的眼正望着她。 段司音立马神经紧绷如弦。 ------------ 第59章 你还有这手艺? 因为她深知他的厉害。 他聪明绝顶,一点蛛丝马迹都能被他察觉,眼下不知他又在想什么。 男人终于开口说话,只是声音令人发冷,“今夜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你若告诉了太妃或者其他人,朕便让你从此在这个宫里消失。懂么?” 见他并未对自己起疑,段司音微微松了口气,语调也轻了几许:“是因为岑贵妃吗?” 见被她猜透,男人挑了一下眉头,眼里对她多了几分欣赏,“既然你都知道,那就为朕保守秘密。朕只想朕的第一个子嗣由她所出,所以在此之前绝不能有其他妃嫔率先生出孩子。” 段司音竟没想到他会这么痴情。 不过这样也正合她意。 如此的话既不用她侍寝,又可以和他拉近关系,好为将来问出九死还魂草的下落打好基础。 岂不是两全其美。 “陛下放心,臣妾必定守口如瓶,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沈漓起身,应是准备离开了,“如此甚好。今夜朕还会来。” 随后他便出了门。 屋外很快传来恭送皇上的话。 段司音只能自己又将那几床锦抱到床上去。 随后她收拾了一番,又去了福熙宫。 老太妃见到她忙笑着责怪道:“今日你大可不必来,昨夜刚侍过寝,应好好休息才能尽快坐上龙胎。” “还有,但凡皇上留宿你那里,你都不能再过来,听到没有?” 段司音只能点头答应,又回了听竹宫。 今后的几晚里沈漓都在听竹宫留宿。 不过没有人知道他们实际上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上。 很快便到了冬至这一天。 这一天,宫廷内外的阁楼、屋舍皆挂满了红色的灯笼,门窗也被彩绘装饰的精美而华丽。 宫里也变得喜庆和热闹起来。 皇家校场上还组织了一次射箭比赛。 参赛的都是皇室和宗室贵族们。 只是不同以往的,皇帝的身边不再是丞相之女,而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妃嫔。 岑如玉一身飒爽的劲装,看向高台时走了神,一只箭脱了靶。 这时下面的宗亲小声地议论起来。 “皇上身边的那位妃子眼生的紧,莫不是刚进宫的?” 一知情的老臣回道:“这都好几年没有选秀了,哪里来的什么新人。陛下不是前不久颁旨嘉奖了一个因修桥去世的六品外官吗?这就是那六品外官的女儿。” “原来是她啊。”有人叹道:“皇上从前最宠爱丞相的女儿岑贵妃了,现在却开始宠幸这个梅妃而冷落了岑贵妃,不知是陛下喜新厌旧还是因为梅妃父亲的原因......” 有人小声说道:“这岑贵妃被独宠了两年都无所出,陛下就算是有些喜欢岑贵妃,也得为皇嗣考虑不是。” 一听皇嗣,臣子们都默不作声了。 皇嗣是太液国的将来,陛下身下至今无一儿半女,叫人怎能不忧心。 不远处的岑如玉捏紧了手里的弩,随后转身扬长而去。 不多时,校场上出现了一英姿飒飒的女子。 女子容貌倾城,在飞奔的马上墨发飞扬,箭矢飞出,百步穿杨。 一时成了场上的焦点。 欢呼声此起彼伏。 段司音侧头看了眼正目不转睛看向场上的沈漓,低头抿了口茶。 但就在她刚打算放下茶杯时,她突然被人大力的推开,一杯滚烫的水正好浇在她的手上。 她还未反应过来,男人就从她身边越过,朝着场上快步而去。 段司音朝场上看过去,原来是岑如玉从马上跌了下来。 那明黄修长的身影很快的就到了一身劲装的女子身前,将她打横抱起,快步离开了校场。 出了这样的事,场上的人也陆续散了。 段司音在一众不同打量的目光下,回了听竹宫。 后来听说岑如玉摔伤了手,打那一天后,沈漓再未出现过听竹宫里。 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很快就到了腊月里。 老太妃也不再强求皇帝去其他宫里,段司音来时也感叹过几次,说了几句可怜她的话。 段司音站在雪地里,望着那棵被积雪压弯了枝条的梅树有些出神。 她本以为只要抓住与沈漓相处的机会,日久天长总有取得他信任的时候。 没想到这一切都被岑如玉的一摔又打回到了起点。 她难道真的就这么死在太液国的皇宫里么? ...... 御书房里,俊逸如仙的男人正在案前处理政务,有太监弯腰走进来禀告道:“陛下,听竹宫的梅妃求见。” 男人头也未抬,“不见。” 太监一想到他这几日都未好好吃东西,第一次没有听他的话,小心翼翼道:“梅妃说她做了您最爱吃的芙蓉酥......她怕一路来时凉了,一直将食盒抱在怀里保着暖.....” 男人抬眼朝着那太监望去,那幽深似海的眸不辨喜怒,但太监立马腿软,跪地道:“奴才这就让她回去。” 沈漓将笔丢在一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沉哑道:“罢了,让她进来。” 太监如获大赦,回了声“是”赶忙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门再次被推开,女子曼妙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了御书房里。 “臣妾参见陛下。” 一身浅色薄袄的女子朝着上首的人福礼,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沈漓示意她起身,道:“是太妃让你来的?” 段司音微顿了一下,随即回道:“是臣妾听闻陛下最近食欲不佳,所以十分担心陛下龙体,才做了您最爱吃的糕点来见见您。” 她的声音一向轻柔温婉,宁静又温柔,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沈漓莫名笑了一声,道:“你还有这手艺?” 随即招了招手,“拿过来朕瞧瞧。” 段司音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了盖子。 沈漓的视线在她手上的伤口处掠过,看向玉碟里的几枚点心。 点心的样式色泽倒是有模有样,可见做的人确实花费了不少功夫。 他指尖捻起一枚,咬了一口,随后蹙了一下眉头。 他将剩下的半枚又放回了碟子里。 段司音:“......” “很难吃么......”女子轻软的声音里细听之下含着丝咬牙切齿。 这可是她头一回给人做东西吃,他这什么表情? ------------ 第60章 怎么会这样? 沈漓正要说话时,御书房的门未经人通报就被人推了开来。 随后就听陌生男子的声音传来。 “陛下,该喝药了。” 段司音转过头,就见一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端着药碗走了过来。 那男子在看见盘子里被咬了半枚的点心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后不由自主看向了一旁浅色衣裙的女子。 正在他若有所思时,他手里的药碗被人接过,随即那人端着碗仰头三两下就将药喝了个干净。 段司音这时才发现,沈漓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端着碗的那只手冷白又细长,看上去比前几日消瘦了不少。 喝完那碗药后,不知是不是因为药太苦,男人的脸色也沉郁了几分。 他对还站在面前的女子道:“今后不要再往御书房送东西了,朕这里有御膳房。将东西都带回去吧。” 随即起身从侧门出去了。 段司音盯了那盘点心一会,只能将碟子原封不动的放回了食盒,离开了御书房。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那寂静的房子一瞬,随后轻轻敛眸,才转身彻底离开。 她不曾料到,沈漓对岑如玉用情竟如此之深...... 岑如玉摔伤了手,他便也跟着病了,东西都吃不下...... 她觉得,她该另想办法了。 起初她本打算借着他妃嫔的身份可以更顺利合理的接近他,得到他的信任,再想法问出九死还魂草的下落。 可没想到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岑如玉。 然她对于绝尘当真无计可施。 他不止会毒,还会武功,硬来的话她完全不是对手。 这件事似乎成了一个死结...... ...... 而刚出御书房的沈漓正扶着墙干呕不止。 连同刚才喝下去的药一同吐了出来。 墨色的发丝滑落,遮住他更加惨白的脸色。 千羽叹了口气,只能在旁边抚着他的背。 ...... 腊八这天,段司音陪老太妃在福熙宫一起喝着腊八粥。 皇上近来身子不好,老太妃也忧心忡忡,不怎么好好吃东西。 这会子有段司音陪着,倒吃了一小碗的粥。 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段司音望着满面愁容的老太妃,带着丝浅笑道:“不知太妃可有听过有一味药叫‘九死还魂草’吗?听闻此草药有着药到病除、起死回生的奇效,陛下若能将此药服下,必能尽快痊愈。” 老太妃奇道:“次药当真这么厉害?怎么不曾听御医提起过?” 段司音唇角的笑容滞了一下,又笑着解释道:“这还是臣妾未进宫之时听一位神医所说,听闻此药十分珍贵罕见,想来也正是这个原因,御医才未提及过。” 不多时老太妃便传来了御医,打听了九死还魂草的功效。 果然如梅妃所说,此药十分难得,又功效神奇。 只是御医的一句话让段司音同老太妃同时怔在了原地。 “宫里就有这九死还魂草,可是被陛下送给了岑贵妃。” “什么?” 老太妃闻言真是又急又气,这么贵重且能救命的东西,竟然就这样被皇帝送给了宠妃! 段司音却不免有些想笑。 怎么兜兜转转又是岑如玉。 他的师兄对这位岑贵妃真是掏心掏肺啊。 她起身告退后便回了听竹宫。 回去后,她的毒又发了一次。 这次过后,她久久不能起身,就那么瘫软在床上。 ...... 次日,她便去了岑如玉所住的流华宫。 她专门挑了沈漓上早朝的时间,就是想趁这个机会看能否将九死还魂草一举拿到手。 她已经没有徐徐图之的时间了。 只能先将东西得到手再说。 流华宫的人听闻是听竹宫的人来,纷纷没有好脸色。 谁叫她前些时日分走了他们主子的宠爱,虽然只有短短几天,却也叫人不痛快。 然他们的主子还是叫他们放人进去。 华丽精致的殿里,一身紫牡丹花纹锦长衣的女子正坐在上首的椅上,一双漂亮的杏眸淡淡盯着正走进来的女子。 女子着装朴素,容貌清秀,倒觉得如诗般格外素雅。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她声音温婉,倒是很好听。 岑如玉微微挑了一下眉,朝下首站立的人问道:“不知妹妹所来何事?” 下首的女子缓缓抬头,那双清澈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温和的笑意,“臣妾听闻贵妃姐姐前几日受了伤,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岑如玉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的手,道:“多谢妹妹关心,本宫已经觉得好多了。” 她又道:“你也知陛下医术高超,有他在本宫身边陪着,自然好的很快。” 而女子却并未就此打算离开,她唇角依然带着浅笑,却让人瞧着晦暗难辨。 “贵妃姐姐的身体是好了,可是陛下却因你而病倒,难道姐姐就不想办法让陛下尽快病愈吗?” 岑如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治病救人是御医所为,本宫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 她淡淡审视着她,“本宫劝妹妹也不要太过杞人忧天、焦心劳思了。” 段司音不急不徐回道:“毕竟陛下身体有恙,臣妾怎能不忧心?到底还是姐姐心大些,近日宫里传闻陛下将能够起死回生的九死还魂草送给了姐姐,姐姐却还能抱着这奇药心安理得的说出这番话,当真让人不得不敬佩姐姐的沉着和冷静。” 一听九死还魂草,岑如玉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道:“这是本宫与陛下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贵妃说得对,您和陛下的事我们自然是管不着。可太妃口谕,命臣妾今日务必将九死还魂草带去福熙宫,臣妾也只是听命行事,还望贵妃娘娘不要难为臣妾。” “什么?”岑如玉豁然站起,绝艳的脸上除了惊诧似乎还有其他情绪,“太妃当真命你来取九死还魂草?” 段司音盯着她的眼里也闪过一丝忧思,不明白她为何反应会如此之大。 她点点头,“娘娘若不信,现在就可打发人去福熙宫问问太妃的意思。” 看她无畏无惧,显然是真的。 岑如玉跌坐回了椅子上。 她若真有九死还魂草又岂不拿出来给皇上...... 那九死还魂草早在前些时日被人所偷,不见了踪影,如今她去哪里找这东西去? 那可是皇上所赐的东西,丢失乃是大罪,所以她才在这段时间里缄口不提此物。 没想到终究是逃不过去。 看着上首突然萎靡下去的女子,段司音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又要出意外。 果不其然,女子颓唐轻弱的声音传来:“不是本宫不给皇上用此药,而是此药早在前段时间就莫名消失不见,如今本宫也不知在哪里了......” 段司音只觉脑中一阵眩晕。 怎么会这样? 为何会这样! ------------ 第61章 师妹,游戏该结束了 她好不容易才要拿到此药,现在又被告知它下落不明! 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隐隐有断裂的迹象,心口处泛着钝钝的痛。 她忍着那口腥甜,浑浑噩噩地回去了听竹宫。 接下来几日她是真的病了,如坠云雾般浮浮沉沉了好几日,才微有些好转。 小年这一夜,宫里张灯结彩,好生热闹,段司音一早就打发了宫人,让他们自行去耍。 她曾说过,她有可能熬不过今年的除夕。 如今可见是一语成谶。 她坐在廊下,望着漆黑的天上有绵绵不绝的雪花飘落,唇角噙起一丝笑。 不知为何,此刻的她莫名想起了夙祈。 那张总是戴着面具的脸,那双总是恭敬又清冷的眼。 她想,如果夙祈知道他拼死打探出九死还魂草的下落如今又被她弄丢了,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此刻她安静的坐下来,才记起他已经死了四个多月了...... 她收回仰望雪天的目光,却不经意对上了不远处男人幽深似海的眸光。 段司音微微顿了一下,也未起身,只隔着似薄纱的雪幕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男人看着她嘴角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唇角也跟着勾了起来。 边朝她走近,边道:“前段日子听说你奉太妃的口谕去阿玉宫里要一味叫九死还魂草的草药,朕命人将它找到,专门给你送过来。” 段司音的视线蓦然在他脸上凝了凝,直至盯着他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自行进了屋。 她顿了片刻,起身跟了进去。 进去时,就见男人正伸手烤着火炉,见她进来,便收回手打开了锦盒。 “看看是不是你要的东西?” 锦盒里赫然躺着的正是自己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的九死还魂草! 段司音原本沉静无波的眸子微微亮了一下,但很快她反应过来什么,顺着那锦盒视线上移,直至看向男人俊美如仙的脸庞。 男人嘴角含着一丝浅笑,眉目柔和,似真的只是来为她送东西的。 可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和简单。 首先她与沈漓并无深厚的感情,他不可能为了她而寻找一样东西。 更何况是九死还魂草这样珍贵的奇药。 其次就算是他顾及老太妃的口谕,也不可能由他亲自将东西送来。 他可是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为一妃嫔跑腿。 但不管如何,她都应先拿到东西再说。 性命攸关之际,她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她正欲伸手去拿,却被男人避开了手。 男人带笑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下来,“爱妃还未说是与不是呢。” 段司音袖中的手微微紧了几许,才缓声回道:“应该是的罢。等明日臣妾将它交给太妃,再由御医一验便知是不是真的了。” “是么......” 男人只模棱两可的回了两个字。 段司音紧抿着唇,不知他到底要如何。随即又听男人问:“那你想要吗?” 段司音的心口顿时紧了几分,回他道:“臣妾也只是为了完成太妃口谕......” 沈漓莫名轻笑一声,“看来你还是不想要。既然这样,不如就将它烧掉怎么样?” 他说完尚未等人反应,便松了手。 那精致的锦盒连同九死还魂草一起掉进了火炉里。 顿时火光腾升,段司音伸手去阻止的袖口也被烧了一个大洞。 她还想将手伸进火里,却被男人伸手拦抱住。 “师妹,戏该结束了。” 男人始终语里带着笑,显得什么也无关紧要。 可就是这样的他,令段司音遍体生寒、气血翻涌。 她缓缓仰起头,她很想笑,可是实在又笑不出来,只能僵硬地扯起唇角,“你早就知道是我?” 沈漓挑眉笑道:“你猜梅浸香的父亲为何正好死在你来洛城的路上?” “你以为那本《百毒经》是谁所写?你以为九死还魂草为何偏偏会在我这里?” “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段司音只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凝滞。 原来他早就将一切计划好,只等着她一步步的跳进去! 所以从那本《百毒经》开始,她便掉入了他的圈套! 还有苏清月! 他知她性子要强,所以撺掇苏清月取自己三碗心头血,一方面既能折磨她,另一方面又让她心死的离开王府。 “所以苏清月是你杀的?”她问。 男人不以为意的挑眉,“师兄这是为你的那只猫报仇,你应该谢我才是。” 果然...... 果然她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跳梁小丑的闹剧。 还有她处心积虑进宫后的每一天...... 那么多日夜...... 他就那么看着她每日心急如焚、想尽办法地接近他。 他就那么看着她毒发时生不如死,一点点在他面前耗尽生命。 他就那么看着她眼看抓住希望,又被无情的幻灭。 他就那么看着她此刻因他烧毁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的绝望和痛苦。 最终她还是笑了出来,可眼角的泪也同时滑落。 “为什么?” 她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看着她脸颊上的泪痕,沈漓的眸光顿了一下,唇角的笑意也一点点随之消失。 他道:“我当然恨你!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我恨不得你不得好死!段司音,你心安理得的活了这么久,也该够了!” 虽然早知他恨她,却没想到他竟会这么痛恨。 段司音的心口没由来抽痛了一下。 她不敢想象曾经那个疼她爱她的师兄,有一天会对她说出这么恶毒残酷的话。 更可叹可笑的是,这些话她对他却说不出口...... 当年他们只是做了不同的选择罢了。 可为何他会将所有的仇恨记在她的头上? ...... 五年前...... 那天本是他们师兄妹二人的生辰。 他们原本兴高采烈的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以为又可以和往年一样可以过一个高高兴兴的生辰。 然而那日,一向温和慈祥的师父却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药...... ------------ 第62章 是她自己放弃了 中了那药的人会丧失神志,且身上又燥又热的同时,又似有蝼蚁在啃食血肉。 总之无比痛苦。 他们分别被丢在不同的房间。 她的房间里,有三个衣衫褴褛、相貌丑陋的乞丐。 她至此刻还记得,那三个乞丐满脸淫猥地不断朝她逼近…… 他们不断地撕扯着她的衣衫…… 师父的药实在是太过厉害,当时她的意识并不清醒,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抵抗…… 但就在他们即将得逞的时候……她用仅存的最后的意识,拼死反杀了那三个人。 那夜一直是她的噩梦,对她来说,那就是炼狱…… 也正是因为那日她未妥协,做了这个选择,才让那毒一直残存在身体里,自那以后一点点折磨着她。 而师父安排在师兄房间的,却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等她跌跌撞撞想要将他救出来时,却发现衣衫不整的女子已经躺在了血泊中。 沈漓衣衫凌乱的提着匕首正呆站在床边,从前温和的眸子里只剩滔天的绝望和空洞。 就在她以为他和她做了一样的选择时,她却发现他从未发过毒...... 也就是说,那日他真真切切…… 而那日的女子,正是太妃口中五年前死去的容儿...... 虽然段司音知这件事对他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比杀了他还难以接受! 可他也是中了师父的奇毒神志不清才犯下的错,那并非他本愿,她也从未在这件事上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可那日却成了师兄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坎...... 从那以后他似变了一个人,从此沉默寡言,性子也变得阴晴不定、不可捉摸。 曾经那个温暖儒雅似仙的师兄也似一夜之间坠落成魔,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残酷无情的修罗。 对她这个师妹更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然那件事从头到尾她也是受害者。 只不过不同的是,她所受的是身体上的痛苦。 而沈漓所受的,是心理的折磨和煎熬。 她知这种摧残和折磨有时候要比身体上的痛苦更残酷,更令人崩溃。 也或许,正是因为她窥探了他最不愿面对的不堪和秘密......所以他才会这般痛恨她罢...... 如今九死还魂草也被他烧了,他终于如愿了。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师父,这一切都如您所愿了..... 段司音压在心头的那口血缓缓从嘴角溢了出来。 不同以往的鲜红,此刻的血带着乌黑,身体上的疼痛慢慢散去,身体变得轻飘飘起来。 “师兄,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年冬天,你为我偷偷烧了一只叫花鸡......” “那鸡被你烤糊了,可我们两个还是吃得津津有味,仿佛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那时的我们是多么无忧无虑,岁月静好……” 她苍白地勾了勾唇,“师兄,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们再也不要遇见了吧......” 沈漓眼眶通红,泪水比她先滑落,“阿音......” 但回应他的,是女子倒下去的身体。 沈漓接住她的身体,将她抱在怀里。 那张俊美绝尘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 因为他体内此刻也正承受着无与伦比的疼痛。 这时有人大步走进来,他先将生死不明的女子抱在了床上,又返回来将身体蜷曲的男人搀扶起来。 “快给她用药!” 沈漓忍着身上凌迟刮骨般的痛意,咬牙朝着千羽道。 千羽掏出那瓶药,并未依他所言立马喂给床上的人。 而是眉心蹙在一起,沉如黑夜的眼看向了脸色惨白的男人。 “你可想清楚了?”千羽再一次的问。 沈漓踉跄的来到床边,咬着牙道:“你再废话朕现在就命人砍了你的脑袋!” 千羽只能抿着唇不再看他,俯身将唯一的一粒药丸喂进床上女子的嘴里。 然而等沈漓的毒发退去,床上之人还迟迟没有醒来的动静。 他抓起她的手腕,发现她的脉搏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微弱。 他赶忙叫来候在一旁的千羽,“你快过来看看!她的毒为何还没有解?是不是解药出现了什么问题?” 千羽快步过来,果然如他所说,床上之人的生命迹象正在一点点流失...... 千羽是神医之后,行医救人是他所长,待他仔细诊断了一番后,神色有些怔怔地看向沈漓。 沈漓蹙眉,“有什么就直说!” 千羽默了默才说:“是她自己放弃了......” “什么?” 沈漓的凤眸瞠大,僵怔着身体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千羽这还是头一次从他脸上见到惊惶失措和害怕。 他忍不住道:“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一面恨她,一面又想救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男人却像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兀自缓缓握紧床上之人的手,张着眼失神般的盯着女子的脸庞。 见他不说话,千羽又搞不懂道:“你说你做的哪件事和这个段司音没有关系?你说你喜欢她吧,又想着法的迫害和捉弄别人。你说你恨她吧,又不惜以身试药,还将仅有的解药喂给了她。你到底想怎样?” 见他依然无动于衷,千羽不由冷呵了一声,“早知如此,还不如你用了那丸药!起码还能活一个。” “出去。”沈漓声音沙哑低沉。 千羽抿着唇看了他一会,还是转身出去了。 室内重新陷入无声的寂静。 而床上之人的气息也更显微弱。 沈漓伸手一点点揭开了女子脸上的面具。 她原本的绝世容颜也随之展露在他面前。 男人带着丝颤意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女子的眉眼,也终于开口说了话。 “阿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恨你吗?” “因为......”沈漓指尖蜷缩,浑身的绝望和痛苦再次将他淹没,“因为......那日我将容儿,错看成了你......” 泪水滑落,滴在了女子的手背上。 “我恨你......恨你正好看见了我的肮脏和不堪......” “我恨你,恨你为何能时时刻刻那么清醒!清醒的做出你认为对的选择......” “我恨......我每一日都在恨!每一日都生不如死!我恨我为什么没有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我恨自己那么对容儿......” 他满脸泪痕地握紧她的手,跪在床前,“阿音,你听见了吗?我原谅你了......” 他又再次朝她颤声道:“阿音,我原谅你了......” 他一直无法面对的那个人是自己,他真正所痛恨的人,也是自己! 所以后来他自己又研制出了那奇毒,再一次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方面如千羽所说是为了试出解药。 还有一方面......他是想让这每一次彻骨的痛来减轻自己所犯的罪孽感! 可是当他中了毒之后才发现,原来她每一次毒发竟忍受了这样非人的痛苦和折磨。 ------------ 第63章 该死的人,一直是我…… 而他在一次次生不如死的毒发后,似乎也没有像从前那么在意那日他们所做的抉择了。 “阿音,对不起……” 他语调带着失神和脱力,眼里更是交织着痛苦和理不清的复杂及疯魔。 “我将苏清月安排在上官瑾的身边,其实并不是因为我痛恨你……” “更不是想要借此杀了你……” “我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逼你离开他。” 他缓缓垂下头,泪水再次滴落。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分外嘶哑。 “我用心教苏清月医术,就是想让你在那时少受些苦头......” 他的手无意识地蜷缩,“我以为,以你的医术,扛过三碗心头血并不会有危险......” “我知你心性孤傲,唯有此法才能让你彻底和他决裂。” 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我知你恨......” 橙黄的烛火下,他额前的发丝带着微微的颤意,“阿音,你若能醒来,师兄便将三碗心头血还给你好不好?” “阿音......”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心底里的悲凉像巨石般压在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阿音,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最喜欢一种叫螽斯的虫子。” “你说它可以在险恶的环境中安身立命且还能生生不息,我们都应该向它学习。” “后来你也确实做到了......” “哪怕你被自己的至亲抛弃......” “哪怕后来被师父下毒......” “哪怕忍受了那么久毒发的痛苦,哪怕自己所爱之人要取你心头血救别的女子......” “你都从未放弃过活着的希望。” 他那双往常漂亮潋滟的眼此刻却满是无力和空洞,似乎已无计可施,似乎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可你如今已经服了解药,为什么又要放弃活下去呢?” 他又喃喃复问:“为什么......” 而床上的人依然没有动静。 沈漓浅浅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了身,眼眶红得吓人。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浅浅笑着摇了摇头,泪潸然落下,“该死的人,一直是我.....” “阿音,该死的人.....是我。” 他像是一片被寒风侵袭过的枯叶,浑身都透着浓浓的绝望和死气。 他转身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 “红......雪.....” 女子微弱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 男人如同废墟般死寂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豁然转身看向床榻。 就见女子眼眸依旧阖着,但呼吸明显有力了许多。 她的眉宇皱成一团,似乎有了清醒的征兆。 “阿音!” 沈漓快步走过去,带着颤意的手扶在她的肩头。 床上的人挣扎了片刻,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阿音......” 男人声音里夹着丝颤抖。 女子涣散的眸光呆怔了一瞬,才缓缓回缩。 看着眼前双目通红的男人,她慢慢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人和事来。 “师兄......” 她的声音尚很虚弱,又似夹杂着许多复杂沉重的情绪。 沈漓点了点头,“阿音,你说的没错......” 他的嗓音格外轻柔,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温柔细腻的绝尘。 可话里又似乎多了一丝非比寻常的压抑和决绝。 沈漓抬手轻轻地拂开女子额前的发丝,“阿音,你说得对。人总不能一直停步不前......” 这是她进宫后第一次与他见面时说过的话,他竟还记着。 他缓缓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段司音尚未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将匕首毫无保留地直直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鲜血涌出,男人的嘴角却还挂着笑。 “我说过……你若能醒来,我就将你的三碗心头血还回来……” 温热的血一滴滴砸在手背上,段司音目光微微颤了一下,看着他胸口汩汩的鲜血将他浅色的衣衫慢慢浸染。 她指尖微微蜷缩,嗓音虚浮又干涩,“何必呢……” 男人的脸色一寸寸苍白下去,可嘴角依然噙着笑,嗓音又是极度的轻柔,“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两清啊,阿音。” 两清...... 是啊,只有他们两清,今后再无瓜葛,才算是真正的朝前看。 起初,知道是他设圈套要取她心头血时,她不是没有恨过,怨过。 可后来,她也没那么在乎了…… 因为若不是这样决绝的办法,她与上官瑾也不一定能那么顺利的和离。 男人突然拔出了刀,再次不要命地要刺下第二刀时,女子显得格外沉静又舒缓的声音在这时传来。 “师兄,如果你真的看开了,就好好活下去。” 她缓缓抬眼,与他视线相碰。 看着她眼里的释然和平静,沈漓握着匕首的手缓缓收紧,半瞬后指尖又缓缓松开。 “当啷!” 那把沾满了血渍的匕首掉在了地上。 他身上的力气也似瞬间被抽离,一手握着胸口,一张脸毫无血色。 他知道,他们师兄妹的情分,也将要结束了。 他早就有想过这一天,在他对她动情时,他们便已不再是单纯的师兄妹关系…… 经历了那晚的事情后,他们更绝无在一起的可能。 不过,都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让千羽来照顾你。” 他苍白虚弱地留下这句话,便踉踉跄跄地转身离开了。 ...... 段司音身上的毒彻底被解,外加上千羽的照料,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快。 这几日,她也并未再见过沈漓。 当然,她也从未主动问起。 她只想等身体彻底好了,尽快离开这里。 这日,沈漓突然命人将奏章搬来听竹宫处理。 灯下,男人一身玉色常服,低头持笔批阅着奏折。 段司音蹙眉看着他,不知他又在做什么打算。 半晌后,男人终于受不住她的目光,转过头看向她。 他那双漂亮的凤眸温和而潋滟,又含着化不开的深邃,嗓音轻缓。 “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我在一旁看书,那时候你总会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在一旁叮叮当当捣鼓你的药......” 段司音眼眸微微顿了一下,小时候的记忆随之涌现。 小时候...... 他总是护着她,照顾着她,纵容着她...... 那时候的记忆像是春天里梨花初开时散发出香甜的气息,美好又温暖。 她的心终究有了一丝动容。 “师兄,明日我们去拜拜师父吧。” 沈漓捏着笔的手僵了一下,但很快又一点点松懈下来。 他笑着朝她点头,“好。” 翌日。 他们师兄妹并肩站在了鬼医的坟前。 坟上杂草丛生,可见从无人祭拜过。 世人永远也不会想到这样一座无人问津的坟里面,埋着的就是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鬼医。 也不会有人想到......曾经声名显赫、名扬天下的鬼医,竟然是酒后失足掉进水里淹死的。 那日的场景他们至今历历在目。 一向仙风道骨的师父被他们发现时,身体已经被泡的肿胀发白。 他一手捏着一块锦帕,一手捏着酒壶,就那么飘在水里。 女子的声音轻柔如风,提起了一件令沈漓未想到的话。 “师兄,在昭云国摄政王府时,我身边的那个丫鬟是不是也是你所杀?” 沈漓看了一眼她的神色,想了半瞬,随后点头道:“是。” 她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为什么?” 沈漓抿了抿唇,缓声道:“因为她看见了你与你的那位手下独处一室,还要跑去告状,我就将她顺手杀了。” 段司音看着他的眸光顿了一下。 有些话无需道破,他们心知肚明便可。 就比如他杀了那个丫鬟是为了保护她,可杀人地方式有很多种,他偏偏选了落水这一条。 目的无非就是要让她记起师父死时的惨状,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缓缓移开看他的视线,看向了鬼医的墓碑。 “师父,拜您所赐,我和师兄这几年过得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她的声音如轻风细雨,但听在耳中却满是决绝和坚毅,“此次前来,我就是想告诉您一声,这是阿音最后一次唤您‘师父’,也是最后一次来看您了。您带给我们的痛苦和折磨,也都将到此结束。” 沈漓抬眼默默看了她一瞬,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 她的声音似风一般飘向天际,“愿您能够在此安息,也愿我与师兄余生无悲无喜,无怨无悔。” 沈漓的指尖一点点收紧,修长的睫羽微微垂下,遮住了眼里幽深的情绪。 段司音侧过身,面对着绝尘似仙的男人。 她仰起头时,二人的墨发在风中交缠。 “师兄,明日我就要离开了。” 明天正好是除夕。 空气安静了一瞬,沈漓滑动了一下喉间,才声音带着丝嘶哑道:“好。” 见他未出声挽留,段司音暗暗松了口气。 “还有......梅浸香说她不想再待在宫里了,希望你能网开一面,放她离开。” 沈漓依然顺着她的意思,“好。” ------------ 第64章 愿我们永生不见 随后二人便离开了墓地。 冬日的黄昏下,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寒风卷过,树枝上的积雪被轻轻吹落。 放眼望去,夕阳余晖洒在连绵的山峦之上,倾说着人世间的宁静与美好。 等来年冰雪消融时,又是一番全新的景象。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打过架?” 女子的声音在山涧响起。 男子轻笑了一声,“有么?” 女子回道:“我刚跟着师父那一年,我六岁,你八岁,那时候的你总是和我抢东西。” 男子语中带笑,“不是你经常抢我东西么?” 女子声音高了几分,“你看你又来!是不是又想打架!” 日落西山的黄昏下,男子的笑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使此刻沉寂的大山多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 除夕很快来临,整个洛城都热闹非凡。 百姓们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而离城门十里之处,倒显得格外冷清荒芜。 一棵枯树下,男人一身玉色常衣,俊逸非凡。 青丝和衣衫随风而动,似无欲无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他的身侧,站着的是一身青白衣衫的千羽。 段司音翻身上马,看向他们。 沈漓嘴角噙着一丝笑,声音温和似玉,“阿音......”他看着她,“愿我们永生不见。” 段司音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唇角也缓缓弯起,眼里带着心照不宣的释然,“好,我们永生不见。” 随即她坐回身子,挥起缰绳,驾马朝着广袤的天地而去。 她纤弱的身影洒脱不羁,似乎什么也牵绊不了她。 望着那飞扬的尘土渐渐回落,沈漓才再次开口。 “我还有多久?” 千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顿了瞬,才轻声道:“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 男人淡声重复,“够了......” 他仰头望天,似终于放下了一切,“已经够久了......” ...... 段司音身体已经痊愈,所以只花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回到了思凰县。 别院里,凤红雪一身红衣站在门前。 段司音下马车后便看见她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也不见她说什么,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表情,就那么将她干看着。 段司音朝她走过去,“怎么了?” “可、可好了?” 她像是动也不敢动,等着她的答案。 段司音抿唇一笑。 原来她是担心她的毒解了没有。 她点点头,“好了。” 她又道:“这次是彻底好了。” 而一身红衣的女子听了她的回答后却眼眶泛红,泪水决堤而出,她又哭又笑,声音哽咽,“我真怕.....我真怕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段司音走到她身前拍了拍她的肩,随后朝着院内走去,她四下看了一圈,问道:“小萱儿呢?许久未见他,倒挺想的。” 凤红雪抹了泪,吩咐奶娘道:“去将小公子抱来。” 奶娘回了声“是”便转身出去了。 凤红雪先亲自给她倒了杯水,才瞪了她一眼,嗔道:“尽想着别人了,竟一点也不记我。” 段司音听着她没由来的话蹙眉白了她一眼,“你若没睡醒便去多睡会,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凤红雪哼了一声,坐了下来,胳膊趴在桌上,也算正经了几分。 她朝着一身墨色衣裙的女子问道:“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段司音的视线落在那盏茶氤氲的水汽上,指尖慢慢捻着杯盖,漫不经心又似早已做好打算道:“能怎么办......如今我雁老板的身份已经被不少人所知,所谓树大招风,今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太平。” 她抬眼看向门口阳光明媚,岁月静好的景致,神色也松弛了几分,“所以我打算散去家财,以换得余生平淡宁静。” 凤红雪正欲说话,这时奶娘抱着已经两岁了的小萱儿走了进来。 段司音赶忙站起来,将孩子接过来自己抱着。 瞧着她脸上的那稀罕劲,凤红雪有些好笑的打发了奶娘出去,才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亲娘呢!不如这样......” 凤红雪起身走到她跟前,笑道:“打今日起,小萱儿就认你做干娘吧!” 段司音闻言愣了一下,随后仰起头看向她,那张清绝瑰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这样当然好了。” 随即她又低下头去逗小萱儿,“小萱儿呀,我今后就是你的干娘啦。来,叫声干娘听听?” 小萱儿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又纯真地盯着抱着自己的人,胖嘟嘟的脸上挂着笑容,“干凉~~” “哈哈哈.......”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称呼让一旁的两个大人同时仰头大笑。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烦心事都被抛诸脑后,只余欢声笑语和充实美好。 快午时时,奶娘才将孩子抱去喂奶了。 看着她脸上明眼可见的疲惫,凤红雪抿了抿唇,将欲言又止的话又吞了回去,道:“你赶了那么久的路想来也是很累了,我早就将什么都为你准备好了。” 她带着笑,道:“午饭后你就去沐浴洗漱一下,然后好好歇一歇。等你歇好了,再去见颜老夫人,免得她担心。” “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段司音挑眉,早就看出她有什么心事。 凤红雪愣了一下,缓缓坐了回去。 她咬了咬唇,朝着她道:“阿音,能不能求你帮我一件事......” 段司音看着她,问:“什么事?” “能不能帮我救个人?”她带着丝小心翼翼。 段司音蹙眉,“谁?” 凤红雪打量着她的脸色,“我的一个朋友,郁家大公子。” “郁家?” 女子那双清澈又幽深的眼里带着审视,“你何时和郁家的人成了朋友?” “当时是你说要和郁家合作,所以我才与那郁家公子有了交集的!你怎么这会反倒质问起我来了?” 凤红雪面对她的诘问反倒变得气哼哼起来,偏过头不去看她。 段司音轻笑一声,起身走到她跟前哄她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等我见过外祖母了,就去看看他,如何?” 凤红雪又哪里是真生气,便忍不住笑道:“那可这么说定了,你可别忘了。” 毕竟她可是鬼医的徒弟,一般人连她的面也见不着,更别说找她治病救人了。 段司音顿了一下,敛去眼中的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好。” ...... 段司音休整了一日,才去了颜府。 只是这次的颜府不同以往,整个府邸都静悄悄的,下人也少了许多。 ------------ 第65章 郁家……是和颜家有仇么? 等段司音来到木楼这里见了颜老夫人才知,外祖母竟在半年前就与颜老大兄弟五人分了家。 “阿音啊,你回来就好......”颜老夫人抹了泪,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王爷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颜老夫人只当她这快半年里是在京都耽误了,并不知她还去过太液国。 “不曾。”段司音拉着老夫人的手,“阿音今后都可以陪着您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叹道:“你那五个舅舅不听我这个老婆子的劝告,结果一个个被郁家整的赔光了自己手下的家产......” “后来这几个逆子竟打起我手里房契和地契的主意来。” 老夫人摇了摇头,慈眉善目的脸上满是无奈和失望,“为了保住颜家最后的家底,我迫不得已才和他们分了家......” 段司音正有些震惊着,就又听老夫人继续道:“不过,这也是他们该的。” 老夫人长长出了一口气,“你那次走后,他们便到处散播你的谣言,说了许多你不堪入耳的话。” 至今想起老夫人还气愤不已,用力拍着桌子,“他们简直是丧尽天良啊!这世上哪有这么做舅舅的!” 说完只觉更伤心起来,“他们这么一闹,我阿音今后的婚事可怎么办啊......” 段司音赶忙拿起帕子为外祖母拭泪,一面抚着她的背,宽慰她道:“外祖母,人说‘莫道人生常有憾,不遂心事有八九’,又道‘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过去的事多想也是徒添烦恼,我们都需往前看。” 颜老夫人接过她的手帕亲自抹了泪,欣慰地拍拍她的手,“我的好音儿,有你在,我便放心了。” 她又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撑多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颜家的基业......” 颜老夫人起身来到自己睡的床边,她抬手转动床前的琉璃灯,床靠里面的帘子后出现了一个墙龛。 她从墙龛里取出一个锦盒来,随后转身交给自己这个通透又懂事外孙女,“这里面是颜府所有的房契和一半的地契,外祖母现在就将它交给你。” 看着这个被外祖母藏得极好的锦盒,段司音并未立马接过...... 从前她未拒绝外祖母的好意,是因为她知外祖母一直对她小时候“走失”的事愧疚不已,觉得没有照顾好她,所以才想着这样弥补自己。 然此刻却有所不同,这小小的锦盒里,承载的不再只是外祖母交予她的财产和金钱。 还有老夫人对颜家祖业的寄托和交付。 它不再是单纯的馈赠,更是老夫人对颜家未来的希望...... 对于她而言,守住一个小小的颜家自然不在话下。 可她本有心淡泊于世,不想再陷入这繁琐的世俗中。 所以她原本打算孝敬到外祖母百年后,她便抽身而去,彻底归隐。 然此刻面对将自己视为全部期望和寄托的外祖母,段司音终究做不到如此的冷心绝情。 她不得不再一次被世俗羁绊,终还是郑重地点点头,“外祖母放心,有阿音一日,便有颜家一日。” 颜老夫人长长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身上的重担,但同时又愧疚更深,“阿音啊,你在外祖母身边没享几天福,外祖母也没能照顾好你,现在还将这样的重担托付在你肩上,外祖母我实在是惭愧不已啊.....” 老人比半年前已经苍老了许多,满头白发,“还有你那几个舅舅......” “他们虽然做过不少错事,但终归是颜家的骨肉,你今后若能将颜家壮大,也别忘了接济他们一二......” 颜老夫人并不知当年正是她的几个儿子将她面前的外孙女从中发卖。 当然段司音也从未打算告诉她。 一面是自己的外孙女,一面是自己的儿子,她不想让老人家陷入两难之地,不想再给她多添痛苦。 她带着温和的笑回:“只要他们今后安分守己、好好为人,颜家就会有他们的位置。” 可细看之下,那双似水的眼里并无波澜。 或许老夫人并不知......民间对她的传言并非全虚。 她确实不是什么善类。 她说了,只要颜氏兄弟今后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她连看也不屑看他们一眼。 但如果他们主动送上门来......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颜老夫人听她这么说,也彻底放下了心。 刚才又喜又悲,心情起起落落,现下觉得头晕眼花,便被人搀着去休息下了。 老夫人睡下后,段司音又去找了凤红雪。 凤红雪正在书房理账,听下人禀告她来了,她将头伸向窗外看着正走进来的女子,问道:“怎么又来了?” 段司音挥手遣散了下人,进了书房,道:“想问你一件事情。” 凤红雪神色疑惑,“什么事?” 段司音坐在她面前的椅上,蹙眉看着她,“郁家……是和颜家有仇么?” 凤红雪埋头手下继续拨动着面前的算盘,心在算了一半的账上,下意识回道:“应该没有吧。郁家的人向来行事低调,基本不会与人轻易结仇。” “那他们为何针对颜仁厚几兄弟?” 听到她疑惑中又带着丝幽深的嗓音,凤红雪的指尖顿住,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抬头望向了坐在她对面的墨衣女子。 女子也正蹙眉看着她,不过那双漂亮的眼里此刻多了丝不同寻常的打量。 凤红雪顿时心里“咯噔”一下,神色也微有些不自然,“这个……” 她又干笑了一下,“其实对郁家我也不是很了解……” 她抬眼扫了一眼她的脸色,继续道:“我只知他们家风很好,人也皆是独善其身,与世无争......” “至于说他们针对你的几个舅舅……” “很可能……是他们看不惯颜氏几兄弟的所做所为吧.....” “当时关于你那些不好的传言,可都是他们四下散播开来的。”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明显有力了几分,神色也跟着有些愤愤,“就算那时郁家不出手,我也要出手收拾他们!” “他们可都是你的亲舅舅,怎么可以那样诋毁你!那么不堪入耳的话是如何从他们嘴里传出来的!” 段司音抿着唇沉默不语,只是视线还是落在凤红雪的脸上。 顿了片刻,她终于缓声开口。 “所以说郁家针对颜仁厚他们,是在为我抱不平?” 对上女子的视线,凤红雪只觉得额上的汗蹭蹭直冒,她讪讪地笑了笑,“你不是答应我这几日要为郁家大公子治病么,等去了郁府,你可以问问他们。” 看她一副三缄其口的样子,段司音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只微微笑了笑,道:“告诉他们,就说我明日就过去。” 凤红雪眸光顿时亮了亮,点头道:“好,我这就让人安排。” 段司音蹙眉看了眼她莫名其妙的神色,若有所思的起身离开了。 ...... 翌日,郁府的人早早就来颜府接人。 ------------ 第66章 郁家大公子 段司音一出颜府大门,就见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府门口。 马车旁边站着两名丫鬟和两名家丁。 他们低头各站两边,哪怕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依然不骄也不躁。 段司音视线从他们身上掠过,径直上了马车。 郁府和颜府离得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的距离,没一会功夫便到了。 段司音下了马车,跟随着并不多言的下人进了郁府。 郁家虽然财富滔天,可郁府的门脸并不起眼。 进了府,越过萧墙,才知里面如诗如画,并不似商人所居住的府邸。 反倒更像是书香门第、贵族世家,显得格外宁静别致,优雅清新,让人耳目一新。 没想到只一墙之隔,外面是人间闹市,里面似与世隔绝,繁花似锦。 跟着下人穿过九曲长廊,终于来到了一处小院落前。 尚未进院,便看见一棵繁花锦簇的玉兰花树探出墙头。 玉兰花开,芬芳馥郁。 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段司音的目光不由在这优雅似仙境的画面上停留了一瞬。 随后她跟着进了院内,就见一年轻公子迎了出来。 公子一身玉色锦衣,生得眉清目秀,举止间透出一股书生气。 这让段司音蓦然想起那句“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位就是段姑娘吧?” 公子拱手上前,笑问道。 段司音含笑点头,“正是。敢问公子是......” “不敢当。在下郁行云,是府上的二公子。” 原来他就是郁家二公子。 听闻郁家大公子总在病中,府上的生意多是由他出手打理。 此刻一见,在他身上却不见丝毫商贾的浮躁与功利之气,有的只有似刻在骨子里的温润有礼。 段司音点头与他问过好,便直奔主题,“你大哥在何处?” 郁行云忙指向里面,“大哥就在屋内,姑娘请随我来。” 随后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屋内的布置一样很是雅致,四周散发着淡淡檀香的气息。 内室的床上轻纱帷幔垂落,遮住了床上之人。 郁行云走上前去一面挂起帘子,一面道:“大哥他病得很重,请了许多大夫都无济于事,只能先拿药吊着。” 他让开了路,“姑娘请。” 帷幔被打开,床上的人也映入了眼帘。 段司音来到床边,虽自己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但还是被床上之人容貌为之惊艳一瞬。 男人大约二十四五岁,鼻梁高挺,唇形绝美,立体的五官如刀刻般俊美。 一身墨色的绸缎寝衣,哪怕他如今昏睡着,也能感受到他那无形的冷峻和气场。 段司音放下药箱,坐在床边为男子诊脉。 但很快她眉宇蹙起,转首问站在一旁神色带着淡淡紧张的郁行云,“他身上有外伤?” 郁行云先是眼里闪过微讶,随即连连点头,“姑娘真是神医,大哥他确实受过外伤!” 随即他上前揭开了被子,解了床上之人的寝衣,露出他胸口的伤疤。 “大哥他胸口受过伤,而且腿也被摔伤了。” 郁行云为她解释道。 段司音不免疑惑。 这郁家大公子按理说也是豪门贵公子,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她检查了一下那伤口,发现竟然是箭伤! 那伤口虽然都被每日处理过,但还是没有愈合的迹象。 而且一眼可以看出,此伤已经很久了。 虽已猜出大概的时间,段司音还是问:“他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郁行云赶忙回:“已经快半年了......” 半年了,伤口还反反复复没有愈合...... 段司音忽然低头凑到那伤口处闻了闻。 郁行云似乎有些不自然地清咳了一声,侧开了眼。 段司音若有所思地起身,并无他人那般的尴尬,缓声道:“他之所以久伤不愈,是因为他中了毒。不先把毒解了,他身上的伤是永远也不会愈合的。” “中毒?” 郁行云俊逸的脸上满是惊诧,盯着面前绝色倾城的女子目光紧了几分。 “对,他中的是一种名为‘绮梦’的毒,中了此毒的人一旦受伤,就永远不会好,直至他被伤口折磨而死。” 段司音没说这种毒是专属于皇室的毒。 此毒是他们追捕逃犯时所用,目的就是让受伤的逃犯哪怕逃走了,也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明白为何郁家大公子会中这种毒...... 难道上官錾曾在暗中想杀了他? 但这又有些说不通。 要是上官錾想置郁家大公子于死地,不可能会让他还活这半年之久。 而且郁家与皇室颇有渊源,他们还是沾亲带故的亲戚,以上官錾谨小慎微的性格,不可能会做出这样让人诟病的事来。 想到此处,她没再继续想下去。 打算等先救活了床上的人再说。 毕竟她今后的规划还与他们郁家有关。 床上之人的伤很重。 外加中了“绮梦”,若不是他们财力雄厚,一直用珍贵的药材吊着,恐早就撒手人寰了。 此毒除了让伤口难以愈合之外,再无其他特征,所以不熟悉毒的大夫根本不会发觉。 虽然段司音是鬼医的弟子冥河,对付这点毒绰绰有余,可毕竟他已经拖延了整整半年,身体已到油尽灯枯之际,所以她也并无十足的把握。 于是她道:“你们既是红雪的朋友,我自当全力而为。只是我只负责解毒,至于其他的还得看你大哥自己的造化。” 从前不知请了多少大夫,一个个无一例外都说大哥命不久矣,无药可治。 如今见墨衣女子全程镇定冷静,又一语道中要害,还能解了大哥身上的毒,不管如何,郁行云终于看到了希望。 于是郑重对女子道:“只要姑娘能够为大哥解了毒,我们郁府上下必当感恩戴德,结草衔环!“ 段司音再一次被郁家之人的通情达理所侧目。 在自己告知实情、他们得知有希望后,他们并未强求自己一定将人救活,而是从容谦逊地说出感谢的话来,可见平日也应从不强求于人,强人所难。 这郁家还真是在这繁华喧嚣中自成清流。 她也未再耽搁,一面打开药箱,一面道:“让人打盆清水进来。” 郁行云赶紧吩咐人照办。 ------------ 第67章 更像是主人家的主室 段司音用清水打湿帕子,先将床上之人伤口上今日新上的药轻轻擦拭干净,随后从药箱里拿出针包。 针包打开后,是一枚枚排放整齐的银针。 她的指尖捻起最小的那根针,俯身将伤口旁的水疱和血泡轻轻挑破,然后又用清水一点点清理干净。 为了方便,女子的衣袖被挽起,露出半截白皙纤细的胳膊。 她如画般倾城的侧脸沐浴在窗口投射进来的半壁阳光下,带着洗尽铅华般的沉着和冷静。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有条不紊,无端让人觉得可靠和信赖。 郁行云的视线从忙碌的墨衣女子身上移至昏睡的人的脸庞上,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段司音忙完后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玉瓶。 那玉瓶刚一打开,便散发出淡淡的异香,沁人心脾。 她将玉瓶里的粉末轻轻洒在伤口处,抬起头吩咐道:“先将伤口包扎起来。” 郁行云恍然回神,走过去和下人一起将人扶起后,用纱布将伤口包裹一起。 “这里还有两味药,早中晚各两丸。” 她又道:“若是他刚中了此毒,只需服用内服外敷三天的药便可解毒,但是他积毒已久,外加外伤也很严重,光靠药物解毒的效果会很差,所以这三天内还得用特殊的方法强迫他将毒排出体外。” 郁行云满含担忧,“可有危险?” 段司音抬眼看他,“自然有危险,毕竟他此刻的身子太差了。但你也无需太过忧心,这几天我都会在这里照看他的。” 郁行云这才神色骤然一松,忙躬身道:“如此那真是太感谢姑娘了!” “你先将药为他服下,一刻钟后我为他行针。” 段司音将两个颜色不同的瓷瓶递给他,郁行云赶忙拿过,为自己的大哥喂了药。 喂完药后,郁行云将瓷瓶交给下人保管,随后转身对正在收拾药箱的女子略有些沉吟地询问道:“既然姑娘这几日要在弊府照看大哥,不如在下让人先为姑娘收拾出一间屋子来,也免得姑娘来回奔跑劳累。” 段司音手下动作微顿,思及郁家大公子情况确实危急,自己在旁边守着也能及时掌控他身体地情况,便也未曾顾忌什么,点头道:“也好,有劳了。” 郁行云有些喜出望外,忙摆手,“应是在下感谢姑娘这几日有劳照看大哥才是。” 段司音未再说什么,喝了一盏茶的功夫,一刻钟已经过去。 她再次来到床边,摆出银针,手在男人腰上的衣带上停了一下,还是解开了它。 令段司音再次诧异的是,这位郁家大公子身上竟还有许多大大小小、新旧交错的伤疤! 她想不明白一位常年卧病的富家公子,身上为何会有这么多刀伤! 她暂时压下眼里的疑惑,持针开始为他行起针来。 此次的行针非同寻常,对床上之人来说十分凶险,手上的力道稍微出现一点差错,就很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所以段司音全程屏气凝神,全神贯注。 如此也十分耗费她的心神和体力,看得旁边的郁行云也是敛声屏息,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惊扰了墨衣女子行医。 如此大约半个时辰,女子才一一将针收回。 她的鬓角已被汗水打湿,青丝贴在她白皙如玉的脸颊上。 但她眼神清透又幽深,哪怕再疲惫一举一动也透着行云流水般的肃静和超脱。 见她将针收了起来后还站在床边,郁行云便道:“姑娘刚才多有劳累,不如先去休息休息,这里由在下照看着,有什么再来请姑娘。” 段司音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让人拿一个小盆进来。” 郁行云微微顿了一下,旋即赶忙吩咐人拿个小盆。 下人将一个小铜盆双手递给女子,女子接过后弯腰将盆放在床下。 等了不消片刻,床上昏睡的人忽然有了动静,随即就见他嘴角溢出了黑色的血! “快将他扶起来!”段司音命令道。 郁行云看着他如发黑的血被吓得不轻,赶忙上前和下人一起搀起来床上的人。 人刚扶起来,就见他呕了一大口血出来,正好吐在了刚才拿来的铜盆里。 “段姑娘,我大哥这是怎么了?”郁行云赶忙问。 相对于男子的急切,女子的声音耐心又柔和,“中了‘绮梦’的人一般服用解药后都会自行将毒血吐出来,但你大哥身体太过虚弱,就算是服了解药,也无法将毒主动吐出来。” “唯有用我的行针之法强迫他将毒血吐出,解药才能真正发挥到作用。” 郁行云神色蓦然一松,“原来是这样,真是多谢段姑娘了!” 转眼间,下人已经有条不紊的将床上之人的血迹打理干净,人也重新被放躺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刚才吐了血的缘故,床上的人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 “大哥!”郁行云激动地喊。 然而他的身体到底太过虚弱,只微微睁了一下眼,便又昏睡了过去。 “不用太过担心,只要再为他行两次针,毒应该就全清了。” 女子的声音如丝如缕,流淌着宁静和温柔,令原本紧绷的心弦似乎得到了抚慰和滋润,让人感到无比安心。 郁行云感激地抬头,“多谢段姑娘。” 段司音点了一下头,背起来药箱,道:“安排的住所在何处,我想先休息一会。” 郁行云这才想起她已经忙了整整一上午了,忙起身道:“我这就带你去。” 不想却对上女子投来的疑惑的眼神。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太过热情了。 这样的事一般都是由下人来做就够了,何须他当主子的亲自带路。 但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这么做,于是笑着解释道:“姑娘是贵客,当与别人不同,还是由在下亲自带路吧。” 段司音只当他是感激自己救他大哥才坚持这般做,自己也实在有些疲乏,便也没再说什么,跟着他出了房间。 他们出门后朝左手边走了十来步,便见郁行云在一间房门前停下脚步。 “也是为了方便,所以先让姑娘在此委屈几日了。” 段司音的视线在这房门上停了停。 双开的木色古香门上,镌刻着精美的花纹。 看着更像是主人家的主室。 但念及这里与郁家大公子只有一墙之隔,确实方便,她也未作他想,道了谢后推开门进了屋内。 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从镂空的雕花窗中投下,屋内的陈设一览无余。 入目是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 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雾。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半开着的窗户透进微风,雅室清风,竹韵书香。 段司音身上的疲惫似乎莫名疏解了几分。 她简单洗漱一下,便来到床边,再未做他想,倒头躺在锦被上睡了过去。 从太液国赶回来,她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刚才又太过劳心费神,所以确实有些疲惫。 这一觉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只听有人敲门,床上的人才豁然惊醒。 ------------ 第68章 那个人似乎是…夙祈 段司音看着陌生的房间怔了怔,方起身打开门,就见郁行云那张俊逸的脸带着笑,“段姑娘,该用晚膳了。” 段司音微愣了一下,才见外面早已竹影西斜,日落黄昏了。 她点点头,“好。” 于是便跟着郁行云一路出了院子,穿过错落有致的房屋和弯曲的石径,又来到另一处院落。 院落典雅宁静,绿柳周垂。 郁行云带着段司音走进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来。 一进门,便看见餐桌上还坐着二人。 一位是贵气和善、大约四五十岁的妇人,一位是慈眉善目与妇人年龄相仿的老爷。 二人哪怕随意地坐着,也透出似刻在骨子里的儒雅和高贵,不由让人心生敬意。 “段姑娘,这是在下的父亲和母亲。” 郁行云笑着介绍,“父亲和母亲一听有位高人能够解了大哥身上的毒,说什么也要见您一面,但又不敢叨扰姑娘休息,只能等眼下委屈姑娘与我们一起用晚膳......” 郁老爷和郁老夫人站起了身,笑着朝门口一身墨色衣裙的女子道:“近日就有劳姑娘费心了。” 郁老夫人拿起桌上一极其精致的锦盒,双手递与神色清绝的女子,声音温柔如水,“这是我们准备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姑娘收下。” 段司音并未伸手去接,温婉的声音透着丝疏离,“夫人您客气了,红雪是我的挚友,她的朋友我自当尽力而为,您无需如此。” 她将锦盒推回,“东西您收回去吧。” 女子高远似浮云,气度不凡,又带着让人无法靠近的距离感,莫名令人觉得仰之弥高,讳莫如深。 郁老夫人的目光不由看向一旁的郁行云,见郁行云微微摇了摇头,她才缓缓收回了锦盒。 “那、那就坐下来一起用膳吧。” 郁老夫人倒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这次清绝的女子再未拒绝,坐了下来。 她一落座,其他人才似放下心来,跟着坐了下来。 桌上的菜十分丰盛,且口味都偏淡,这倒有些符合段司音的胃口。 期间再无任何人说话,只有偶尔碗筷碰撞的声音传出来。 饭后,段司音拒绝了郁行云亲送的打算,自行回了郁大公子的院子。 待墨色的身影走远后,在门口站着的三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 回了院子后,段司音再次来到郁大公子的房间里。 下人见她进来,赶忙为她掀起帘子。 待她进去后,又重新放下。 来到床边,明亮的灯火下床上之人尚在昏睡中。 段司音又俯身将指尖搭在男子的手腕上,片刻后松了手,又检查了一下伤口。 见一切都尚算正常,她才将他的手又放回被中。 她并未起身离开,而是坐在床边,头靠在床栏上。 今夜是最凶险的一夜,因为她今日强行用针排毒,很有可能今夜他的身体就会受不了而出现意外。 所以她需一直守在床前才行。 她道视线无处可落,便无意识地落在男人俊美非凡的脸庞上。 男子容颜如玉,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唇形优雅...... 唇..... 段司音的视线不由在男子的唇上停了停。 她莫名觉得眼前之人的唇与一人的唇形很像。 那个人似乎是.......夙祈! 段司音的眸光莫名怔了一瞬。 但那一怔愣很快散去,她收回了视线,慢慢闭上了眼。 子时前后,床上的人果然突发急状,又吐了一次血。 段司音赶忙与下人将他扶起,免得他被毒血呛住。 吐完一波后,下人再次清理了血污,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段司音重新清理了伤口,又上了一次药,床上的人气息才渐渐平稳了下来。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段司音至今也想不明白郁家大公子为何会受这么严重的伤,还中了只有宫里才用的‘绮梦’。 他的毒已经耽误了半年的时间。 这期间他所受的痛苦和折磨难以想象! 外祖母说郁家大公子长大后便一直在病中。 可病中的人哪里会受这么多的刀伤。 他这一身的刀光剑影更像是一个出生入死的杀手。 她觉得,这郁家大公子并不似传言中的那么简单...... 好在后半夜再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直至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靠在床边不知何时睡着的段司音才幽幽睁眼。 她抬眼,就见窗外天色泛青,一身锦袍的郁行云从门口走了进来。 俊逸的男子正欲说话,却突然像是被什么卡住,视线落在了床上。 段司音顺着他的视线下移,便见自己的手正被床上之人握着。 可能是她睡着了,所以一直并未察觉。 昏睡的人有时候会胡乱抓扯,这很正常,她不以为意地抽出了手。 郁行云也反应了过来,重新堆起了笑,拱手道:“昨夜真是辛苦姑娘了,剩下的就由在下照看吧。姑娘一夜未眠,用过早膳后好好休息一下吧。” 段司音并未拒绝,只要熬过昨夜最凶险的一夜,剩下的时间只需按时服用解药,便应不会再出现大的危险。 她道:“也好,如果我午时还未过来,你就派人来叫我一声,别耽误了行针的时间。” 郁行云点头答应,“好。” 段司音回头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见他神色平稳,便未再说什么,起身出了屋。 ...... 三天后,郁泠澈身上的毒已经基本排清。 只是这几日强行施针排毒很伤身体,所以解了毒也一直未醒。 段司音也并未着急离开,做事有始有终,等这郁家大公子彻底脱离了危险再离开也不迟。 毒一解,男人身上的伤口明显有了好转。 红肿退去,开始有了愈合的迹象。 这期间段司音还顺带看了看郁泠澈的腿伤。 他的腿伤应是从高处坠落所致,小腿处有一处很大很深的青瘀。 她检查了一下,所幸腿骨并没有断裂的迹象。 于是从药箱里拿出自己独创的散瘀散,涂抹在他受伤之处。 直至第七天的时候,一直昏睡的人开始有了断断续续的苏醒,也能进一点水米了。 今日段司音便打算离开郁府,临走之前她最后一次来到这位郁大公子的房间里。 她进来时,一身青衫的郁行云正在亲自给他大哥喂药。 见她进来,两道视线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了过来。 ------------ 第69章 是你自己解还是我来 一个眼里温和带笑,朝着门口之人问好。 一个眼里虚弱无力中透着深邃和隐晦,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大病初愈而使他神识恍惚未清,还是他正压藏着太过庞大汹涌的情绪。 还是郁行云率先反应过来,忙语中带笑解释道:“今日大哥状态好了很多,都能起身喝药了。” 随即他将大哥扶着靠在软枕上,起身拿起空了的药碗道:“正好药喝完了,我出去将碗放回去。” 于是未等二人说话,便急匆匆出了门。 段司音眼里带着莫名将视线从他离开的背影收回,又看向了床榻之上。 她走过去,精致如画卷的脸上即疏离,又莫名觉得柔和。 她的声音也似细雨般轻柔,“能说话了吗?” 郁泠澈一直都知道这样的她,让人终生都难以忘却。 他也懂上官瑾为何那么执着于找到当年救他的女子,为何又不可自拔的爱上了她。 面对病患时的她,不再似那矗立的高峰,高远的青云,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不可触摸。 而是如初晓的朝霞、春天的暖风般照料患者,也从不畏辛苦和污秽。 她有着超凡的医术,从容自信,又不失温和和亲切,这样的她无疑让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将她视为神灵,视为信仰...... 见他并未开口,段司音以为他还不能言语,便走到床边坐下,道:“我再为你看看,今日我便回去了,若你还有什么不适,可让你弟弟来颜府找我。” 床上俊美的男人静静盯了她一瞬,随后抿着唇缓缓点了点头。 段司音先拿起他的手,将指尖搭在他的手腕处号了号脉,片刻后收回手道:“我再看看你的伤口。”她抬头看向他,眼神清澈柔和,“是你自己解还是我来。” 郁泠澈怔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看向自己的衣带。 在女子坦荡的注视下,他不由紧张,虽然手上现在并无多少力道,但还是自己伸手去解了衣带。 衣襟敞开,女子随之凑近过来。 郁泠澈冷峻的脸庞有些不自然的侧开,紧紧闭上了眼。 但哪怕他看不见,女子身上似有似无,似茶似酒的浅香还是窜入他的鼻腔,让他原本紧张的神经更绷紧了几分。 似乎察觉他身体的僵硬和不自然,段司音很快结束的检查,她坐回了身子,与他拉开距离。 “伤口恢复的很好,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就能痊愈。”她转身从医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这里是我独创的散瘀散,我不在的时候可以继续抹在你摔伤的腿上,应该也会很快恢复。” 郁泠澈的视线落在那个小瓷瓶上,伸手接过,“谢谢......” 他的声音如同古琴弦上流淌出的音符,沙哑低沉中又透着轻柔和悦耳。 段司音微微讶异他竟能开口说话,似子夜的眸光在他精致如画的脸上凝了一下。 但她很快又移开了视线,站起了身道:“那我走了,你好生休养。” 她对她所救治的每一位患者都是如此。 救他期间不遗余力,温和细心。 但一旦那人病好了,她便又恢复了别人所不能高攀触碰的清冷,将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曾经她所救每一位苍生如是。 上官瑾如是。 他亦如是...... 郁泠澈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那种落差感要比上官瑾小许多。 他缓缓点头,“好。” 段司音也淡淡朝他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郁行云进来时,就见床上的男人正神色怔怔地望着门口。 “大哥,段姑娘她走了吗?”他问。 男人总算收回了视线,嗓音轻轻“嗯”了一声。 郁行云的目光在大哥黯然的脸上顿了顿,随即巧笑道:“那我亲自将段姑娘送回去。” 郁泠澈抬眼看向他,看着自己弟弟揶揄取悦的眉眼,他冷峻和黯淡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许。 他那双极好看的凤眼里也含了一丝笑,缓声道:“那你去吧。” 郁行云见自己的大哥终于露出了笑意,忙笑着点头,“我这就去!” 随后便转身小跑追了出去。 等他一路跑到府门口,看见一身墨色衣裙的女子正好要上马车,他忙道:“段姑娘,等一下,在下亲自送您回颜府。” 段司音折过身,就见一身青衫且身姿欣长的郁行云追了出来。 她回身面对于他,道:“不用麻烦,就两条街的距离,不必费此周章。” 郁行云却神色郑重,“段姑娘对我郁府有救命之恩,我郁府上下自当铭记在心、涌泉相报,由在下亲送姑娘这样的小事又何足挂齿。更何况......” 他又走近了几步,笑得更温和可亲,“大哥他仰承贵人相救,千叮咛万嘱咐要在下代为送姑娘回去,等他伤好之时,自当登门拜谢。” 说罢他朝着墨衣女子躬身拱手。 在郁府所住的这将近十天里,段司音看得出郁府上下从做主子的,再到伺候人的下人,皆是不急不躁、不卑不亢,身上没有世人急功近利的浮躁,只有从容不迫的恬淡和与众不同的内在素养。 他们像是这世间的一股清流,也是段司音所经历从未遇见过的一角。 总之与他们相处,段司音并不排斥。 见郁行云一再坚持,她便也没再说什么,与他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宽大,并不拥挤。 马车慢慢驶过街巷,车轮碾过青石板街发出细碎但又不嘈杂的声音。 郁行云看向对面神色恬静但又无形中带着疏离感的女子,盯了她一瞬,缓声开口。 “其实我与大哥自小就见过姑娘你。” 段司音抬眼看向了他,“什么?” 郁行云那张俊逸的脸上带着笑,“也不怪姑娘不记得。您那时候大概也就五六岁吧,那日是上元节,姑娘你还在福临街上与我们二人玩耍了一会,后来颜老夫人来了,才将你带走了。” 看着女子眼里的似信非信,男子又继续道:“不过后来就没有见过姑娘了,不知姑娘后来是否离开了思凰县?” 思凰县本就不大,况且颜家在本地也非一般人家,想来她的事郁家也略有所闻。 她敛去眼中那一抹不可思议,唇角也勾起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那几年我确实没有在思凰县,至于去了哪里,恕我无可奉告。” 郁行云也确实没有再追问她去了哪里,只那双略显幽深的眼看着她,道:“那姑娘可是在五年前又回到了思凰县?” 段司音听了他的话微微挑了一下眉头,似乎没有料到她的行踪他会这么清楚。 “郁公子是怎么知道的?”女子似笑非笑,语调轻浅,并非质问的语气,却莫名让人如泰山压顶,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郁行云不由暗暗惊叹她令人所忌惮的强大的气场。 他顿了顿,在女子幽深的目光下,还是问了出来:“不知姑娘可记得你回来那一日,在城郊的城隍庙救过一个人......” ------------ 第70章 已于三月初三那天…驾崩了 此事段司音印象并不深。 她所救之人数不胜数,她没有那么好的记性记住每一个人。 况且那时她刚中了师父下的毒,那惨无人道的疼痛让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但城隍庙救人那件事,她并非印象全无。 她似乎记得有一人打算在庙里上吊自尽,被她顺路给救了。 至于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她早已忘却。 “你救的那个人,是大哥.....” 郁行云见她柳眉微蹙,便知她并不记得,于是直接将话道破。 段司音的平静被短暂的打破,那双清澈又漆黑的眼里含着明显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他?” 郁行云知不会有人相信身为昭云国第二富商郁家的大公子竟然有一日会选择上吊自杀! 他缓声解释道:“大哥自幼身体不好,为了能让他的身体强健一点,所以他自小就习武。” 他声音沉缓了几分,“可哪怕他再辛苦勤奋,发病的时候他依然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所有的大夫都言他活不过二十岁......” “后来他发病越来越频繁,甚至有一次犯病的时候他欲持剑自尽,最后好不容易才被我们拦下。” “自那以后,家里就将所有危险的兵器都收了起来。可是五年前的冬月,他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们心急如焚,派人到处寻他,最后在城郊的城隍庙里找到了他。” “后来大哥说是一个女子救了他......” “女子说他身上中的其实是胎毒,她还顺手为他解了毒。自此以后,大哥再未发过病......” 郁行云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声音莫名恭敬了几分,“所以这已经是姑娘第二次救了大哥的性命。” 这样的事,若查起来也不难。 郁行云应该也不太可能会说谎骗她。 若真有此事,那这个天地真是小了些。 不过救了也就救了,于她而言并无什么特别的意义,她脸上的那丝惊诧也很快散去,又恢复了以往的清绝淡薄。 恰在此时马车缓缓停稳,两条街的距离很快就到。 听到到了家门口,段司音并未再与郁行云所说的话题继续下去,缓缓站起了身:“到了,公子就此回去吧。” 随后她自行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进了颜府大门。 看着女子干脆利落离开的背影,郁行云那双温和的眼不由暗深了几分...... ...... 从郁府回来后,段司音难得清闲了几天。 在她的照料下,老夫人的身体也渐渐有了起色。 这期间凤红雪也会抱着孩子来找她说会话。 颜老夫人喜爱小萱儿的紧,每每来都抱着不撒手,吃饭也舍不得放下。 有时候看一会怀里的小萱儿,又会看一会坐在旁边恬淡超脱的段司音,眼里总似藏着许多话。 三月十五这天凤红雪独自前来。 她问候了老夫人后,便拉着段司音出了木楼。 段司音看她神色沉肃,便跟着她来到一处僻静的凉亭下。 凤红雪抬眼看她,“你曾跟我说过,你师兄绝尘就是太液国的皇帝是吗?” 这次从太液国平安无虞地回来后,段司音便将实情告诉了凤红雪,当然除了那件事。 见她此刻这么问,不由挑眉道:“怎么了?” 凤红雪抿了抿唇,道:“我说了,你也别太伤心......” 段司音黛眉蹙起,静静看着她。 “从洛城传来消息,说他们的皇帝已于三月初三那天......驾崩了。” 女子一向平静无波的眸光瞬间如石子投入,激起层层颤抖的波纹。 她纤弱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朝后退了一步,后背靠在了冰冷入骨的石柱上。 凤红雪还从未见过她露出这么悲戚的神色。 跟在她身边的人或死或伤无数,就算是忠心耿耿为她而死的夙祈,她也未曾露出这样动容的神色。 她向来是很沉得住气、不动声色的人,可今日她却失控于他人面前,可见其心中的悲痛程度...... 凤红雪走过去牵住她的胳膊,轻声道:“我这是特别渠道收到的消息,要比寻常官道上的消息快上那么几日,想来过不了几天他薨逝的消息便传来咱们昭云国.....” 段司音目光怔怔地转过身,看向一池平静无波的荷叶....... 那日她离开时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枯树下,男人一身玉色常衣,俊逸非凡。 青丝和衣衫随风而动,似无欲无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他对她说,“阿音......” “愿我们永生不见。” 永生不见...... 她以为,他是彻底释怀了过去,才会说出那句话。 他自己也曾说要向前看。 可才短短三个月,他们便天人两隔...... ...... “阿音,你饿不饿,师兄给你打只野鸡,给你做叫花鸡吃好不好?” 十来岁的他们,那时只听过叫花鸡,师父也从不让他们吃这些,所以听着即好奇又向往。 在山上挖了半天药的段司音早已又累又饿,看着正在为自己搓手取暖的师兄欣喜地点点头,“好啊,师兄!” 不过十四岁的沈漓将比自己小两岁的姑娘安顿在树下没有积雪的地方,自己钻进了白茫茫一片的树林里。 过了近半个时辰他才一身狼狈地回来了。 他的手和脸颊被冻得通红。 不过好在他并未落空,一只毛色鲜艳的锦鸡被他拎了回来。 他简单地将锦鸡处理一番后便裹上泥巴丢进火坑里。 也不知烤了多久,等他们二人从睡梦中惊醒时火坑里的火早已灭了。 又累又饿又冻的师兄妹二人赶忙打开锦鸡外面的泥巴,结果被里面的景象看呆了眼。 那只鸡已经被烧得又焦又黑,还散发着一股糊味。 一身脏兮兮的少年看着自己师妹失望的眼神,愧疚地挠挠头,“对不起啊师妹,我、我刚才睡着了.....” ------------ 第71章 梦该醒了…… 只要是他们两个一同出来,脏活累活永远都是师兄一人在干。 包括采药有时候累了,段司音就坐在一边休息,沈漓一人来来回回地忙碌,将她的那份活也做完。 今日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师兄还跑进满是积雪的林子捉了半个多时辰的野鸡,自然是累极了才会不小心睡过去。 看着师兄脏兮兮又满怀歉意的俊脸,段司音捞起了那只黑黢黢的鸡一撕两半,递给他一半,自己留了一半。 沈漓略显迟疑地伸手接过,就见自己的师妹大口的吃起了那鸡肉。 好在只是外面烤糊了,里面的肉还算鲜嫩,饿极了的二人吃得津津有味。 一抬头,二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人的嘴巴周围都被那只鸡染成了黑色,像是突然长出了一大圈胡子。 “师妹,你吃饱了吗?” “师妹,你冷不冷,来,把我的衣服也穿上吧!” “师妹,你累不累,累的话师兄背你吧!” “师妹,你别不开心,师兄给你讲个笑话听好不好?” “阿音,别怕,师兄会永远保护你的。” “阿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恨你吗?” “因为......因为......那日我将容儿,错看成了你......” 沈漓......师兄...... 你终究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是吗? 四周的景致仿佛突然变得暗淡了起来,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 阴沉的天空下,院墙外传来几声归雁的叫声。 风吹起了她墨色的衣衫,除了那寂寥的墨色,世间所有的色彩像是都被淡化...... “你派人查查他的死因。” 女子暗哑的嗓音终于打破了死寂,但又更让人心里难安。 “好......”凤红雪看着她的背影。 池水里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一场春雨淅淅沥沥而落...... ...... 凤红雪的别院里,一墨色锦衣的男子缓步踏进院中。 凤红雪的视线在男人倾城绝美的容颜上顿了片刻,转身自行进了屋。 男人抿着唇跟了进去。 凤红雪坐在椅上抱着小萱儿,低着头为他整理乱了的衣衫,声音却是朝着男人传过来。 “身体可好了?” “嗯。”男人依如从前那般少言寡语。 “今后有什么打算?”凤红雪拿衣带逗着小萱儿玩。 “没有打算。”男人声音浅淡,并无什么明显的情绪。 “呵。”凤红雪莫名笑了一声,终于抬头朝他看过去,而男人的视线却落在自己怀里的小萱儿身上。 她扬眉问道:“你到底打算要闹到什么时候?” 男人的喉间滑动了一下,缓缓垂下了眼,“我也不知道。” 凤红雪不由冷笑摇头,“你知不知道若是阿音知道我联合你骗了她,她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认我这个朋友?你放过她,也放过我,好不好?” 她侧开脸,声音低缓了几分,“她不会对你动心的......” “你在她身边出生入死待了三年时间,在谈及你的生死时,她一点难过的神色也没有。现在她好不容易解了毒,你就让她消消停停、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不好吗?” “打一开始我就说过,你们两个是绝对不可能的!阿音是我们昭云国的首富,而你们郁家又是昭云国第二富商,你们二人若是联姻,你觉得皇上和朝廷会坐视不管吗?” “你只顾着你的感受,却要将她推上风口浪尖,郁大公子,做人不能太自私了。” 郁泠澈那双清冷的凤眸颤了颤,袖下的手缓缓蜷缩,“我不会......” 凤红雪立时反问,“你不会什么?只要你没有打消和她在一起的念头,她就随时有可能被你推向险境!” 她道:“如今思凰县遍布上官錾和上官瑾的耳目,你也知他们二人对阿音的心思,若他们知道你觊觎她,你又有没有想过你,和你们郁家的处境?” 郁泠澈紧抿着唇,那张俊脸透着苍白。 “我知若不是你当日看在阿音的面子上,也不会救我、帮衬我,我也知若没有你,我凤红雪早不知死了多少回,更不可能还坐在这里。”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冒险将你安排在阿音的身边......” “如今她已平安归来,你的梦也该醒了......” 梦该醒了...... 是啊......梦该醒了...... 早在他跌下悬崖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就该结束了。 他不该再心生幻想的...... 他浑浑噩噩地站起了身,朝外走了出去。 看着男人明明那般高大的身影却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样子,凤红雪抱着小萱儿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她知郁泠澈爱段司音,甚至可以不要命了的去爱她。 可是这世上爱段司音的又何止他一个。 她宁肯段司音最后和一介平民在一起,也不愿看到与皇家有关系的人将她纠缠不休。 她已经吃够了皇族带来的苦头,她只希望她余生能够平平安安,风平浪静...... 然而郁泠澈的脚步却僵在了院中。 看着墨色衣裙的女子从门口走了进来,他有一瞬的想要落荒而逃。 但他的身体像是生了锈,不能动弹丝毫。 段司音一进门便看见貌美非凡的男人长身玉立的站在那棵木棉树下。 此时节正是木棉花开的季节,朵朵木棉花艳红如火,不时有凋零的花瓣落下,掉落在男人头顶和肩头上。 男人那双漂亮极了的凤眸将她深邃而又沉静望着,薄唇微抿。 不知是否是木棉花太过红艳的缘故,衬得男人脸色似玉,看起来少了几分血色。 段司音微微蹙眉,率先开口,“身体还没有好么?” 郁泠澈微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色可能有些差,他挤出一丝笑,“多谢姑娘关心,已经好了。” 段司音看着他泛白的脸色将信将疑,但也未再多过问,“那就好。” 于是错过他朝着屋子里去了。 郁泠澈回身视线跟着她的身影,直至看着她进了屋内。 他孤身在那木棉树下僵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屋内,凤红雪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见男人正好出了门,便收回视线问道:“你怎么来了?” 倒不是不满她不该来,而是知她近日心情不好,她想让她多休息休息。 “沈漓的事,有下落了吗?” 女子声音沉而缓的开口。 凤红雪看了眼她的神色,叹了口气,无奈道:“哪有这么快......就算我有特殊渠道,来回洛城最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我要去趟太液国。” 女子沉静又果决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凤红雪豁然起身,“什么?” ------------ 第72章 这也是你师兄的意思 “你又要去太液国?”她又惊又吓,“上次你去时尚有你的师兄护着你,现在那边正乱着,这次你去谁护着你?” “哪怕你是鬼医的徒弟,也总有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阿音,你不能总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吧?” 女子缓缓撩眼,“我没有开玩笑。” 她站起了身,看向院子里那棵繁花锦簇的木棉树,“我想知道他因何而死。” “重要吗?” 凤红雪蹙眉问。 段司音抿着唇缓缓垂下了眼眸。 若是在她去洛城前,或者是时隔几年后他去世的话,她觉得他的死因对她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他死在了她才离开他三个月之后,也就是说或许她还在洛城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想知道为什么,他又是因何而死。 本以为那日离别时便是他们的重生之日。 可沈漓的死无疑又将她拉回了从前的那个深渊,让她重新回到了那望不到头的黑暗和痛苦中。 凤红雪走过去看着她,“你非要如此?” 女子点头。 她知她更改不了她的主意,便道:“好,你可以去。但你去的时候,必须要带上一个人!” 段司音缓缓看向她,“什么人?” 凤红雪柳眉轻挑,“这你不用管,等你出发的时候就知道了。” ...... 段司音向来是雷厉风行的人,回去安排好颜老夫人后,次日一早便起身去了城门口。 城门外,凤红雪一身红裙立于马车旁。 她的神色从无仅有的严肃,“阿音,我希望你这是最后一次冒险。你若回来,我便当无事发生,你若回不来,我便散尽你的家财,再也不会管你的烂摊子!” 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段司音无端抿出一丝笑,“也别全散尽,好歹给小萱儿留一点。” “你!”凤红雪一时气结,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而那墨色衣裙的女子并未看她咬牙切齿,自行上了马车。 临进马车之前,她又回过身道:“红雪,别担心,我会好好回来的。” 凤红雪红着眼眶转身,咬着唇看着那马车缓缓驶动,直至消失在路的尽头。 马车里,段司音并未看见凤红雪所说的那个人。 跟着她的,还是上次去太液国的那几个人。 这几人虽比不上夙祈顺手,但也是个中翘楚,她便将此事没放在心上,闭目休息起来。 夜里到了客栈,店小二将饭菜端进了屋里。 因为心中压着事情,外加赶路,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所以并没有什么胃口。 但当店小二将几样饭菜端放在桌上时,段司音的神色还是有一瞬的变化。 这小小的客栈里,怎会有这么珍贵的食材? 而且样样还是自己偏喜欢的。 她先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饭菜里是否有毒,最后发现这些食材不仅十分新鲜,还色香味俱全,让她懒怠的胃口有了几分松动。 想来这小小的客栈也是卧虎藏龙之地,不仅有珍贵的食材,还有厨艺了得的厨师。 既然这饭菜没有问题,她也没有再多想,拿起筷子浅吃了几口。 这几样菜皆味道偏清淡,还都是温补之菜。 用过饭后,她身体上的疲劳也舒缓了几分。 但接下来他们所住的每一家客栈都是如此! 只是每一次菜式变了花样,但一样的精致如宫廷御膳。 就好像有人事先准备好了东西就等着她来一样。 想着这些很有可能都是凤红雪提前命人安排准备的,只不过几顿餐饭而已,段司音并未放在心上。 一个半月后,他们终于再次抵达了太液国洛城。 此时距离沈漓薨逝已有两个月有余。 他早已发丧葬入皇陵。 现在的皇帝听说是先皇同父异母的小皇弟。 此人大约方十四五岁,不过却深受当朝丞相一派的拥护。 如今朝堂上以丞相和先皇贵妃为首成了新起的一派势力。 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暂时先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 眼下只有找到千羽,才能知道沈漓究竟因何而死。 然而这个千羽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宫里宫外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如今的洛城各方势力是一触即发的状态,看似平静,实则涌动着许多不确定的危险。 他们在洛城待得时间越久,危险越大! 况且他们都并非本国人士,若是被当他国间谍所抓,恐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段司音只能加派人手,希望能够尽快找到千羽。 但令她意外的是,她这边在尚未收到任何消息的情况下,千羽竟然主动找上了门。 不过此刻的他易了容。 房间里,段司音与他面对而坐。 不知是否是因为戴了面具的缘故,千羽的神色有些淡漠。 他缓缓掀眸,看向对面貌美绝尘的女子,嗓音也无甚起伏,“段姑娘,你因何又来洛城?” 段司音也不与他拐弯抹角,“我只想知道沈漓的死因。” 千羽闻言莫名轻哼了一声,不知是不屑还是觉得可笑。 “你们师兄妹二人的事自己都心知肚明,何必大费周章跑来问我这个外人?” 段司音那双不动于山的眼缓缓看向他,“既然你什么也不想说,又为何主动现身?” 呵,主动...... 千羽扬起眉梢,“段姑娘可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手下的人那么厉害,就算我远在千里之外,也将我找了出来......” 他似讽非讽的看着她,“我若再不露面,只怕要被他打断腿拖到你面前来。” 段司音的眸光顿了一下。 人竟然是枫影他们找到的! 他们何时有这么厉害的手段,能将千里之外的千羽逼得主动见她? 可是他们这几天不是都说还没有消息么? 对上男人略显清冷的视线,她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只要你告诉我师兄的死因,我保证今后都不再打扰公子你。” 千羽却哼笑了一声,“段姑娘,我知道你的手段,你既能和沈漓成为师兄妹,我千某人自不会怀疑你的实力和说话的分量。可我今天先将话放在这里,纵姑娘有万般手段,我也不会告诉你原因,还望姑娘不要再继续追问下去。” 段司音眉眼微沉,只问了短短二字,“为何?” 千羽撩眸看向她,那双冷漠的眼里多了些许复杂的情绪,“这也是你师兄的意思。” 看着女子清绝的脸上陷入僵怔,千羽缓缓站起了身,奉劝道:“既然你们都放下了过去,你又何必执着于追查他的死因呢?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你们二人本是再无相见之日的人,死与生又有何妨?” 段司音神色有了些许动容。 “你只知他死时是解脱,是真正的重生,就可以了......”他回身看向她。 ------------ 第73章 他爱你 “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所以他既不能成为你,你也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他的痛苦......” “段姑娘,你是聪明人,我这么说,你应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段司音目光看着他,眼里含着丝吃惊,随后皆化为无声的悲凉。 看着女子那般安静,但周身萦绕着丝丝缕缕、让人动容的悲伤和痛苦,千羽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缓和了几分。 临走之前他又好心提醒,“旧人已入土为安,这洛城不是久待之地。他死后有些旧物便落入了岑如玉的手里......” 他没说是什么东西,只道:“我劝你尽早离开这里,别让她的人发现你的行踪。” 随后他便拉开门,径直离开了。 “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所以他既不能成为你,你也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他的痛苦......” 千羽的话久久徘徊在段司音的脑中,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口。 是啊....... 有些事一旦发生了......便再无悔改的余地。 或许,千羽说的是对的。 她不是师兄,而师兄所承受的痛苦她也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泪珠无声地从苍白的脸颊上滑落。 重重阖上眼帘,将头低垂下来。 ...... 或许是因为长途跋涉赶路的原因,亦或者是因为心里压着如寒风凛冽般的悲伤,段司音突然病倒了, 再无追究沈漓死因的念想,她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便拖着沉重的身体吩咐枫影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去。 由于出发的较晚,是夜也没有找到可休息的客栈,于是众人便准备在一处偏僻的破庙里凑合一晚。 彼时段司音全身虚弱无力,身上异常滚烫。 她浑浑噩噩、头重脚轻地来到枫影等人收拾好的地方,一时也没有余力问起枫影他们是如何找到千羽这一事。 她服了药以后便靠在墙上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兵器相接的嘈杂声让带着病态倦容的她幽幽睁开了眼。 只见凌乱的火光下,枫影正与一群身穿飞鱼服的人打得难舍难分! 竟然是太液国的锦衣卫! 锦衣卫数量众多,枫影渐渐不敌,被打的节节败退。 段司音挣扎着起身,拖着发沉的身体来到门口,只见她的人已经被一一被制服。 这时锦衣卫分站两边,一身姿曼妙、容颜俏丽的女子缓缓从暗中走来。 段司音袖下的手里捏着药丸,忍着脑中的昏沉,看着女子朝她走近。 岑如玉虽然已从画像上看出女子容色倾城,可是这一见面才知,女子比画上的更要好看许多。 此刻的她发丝垂落,清绝的容颜在火光下显得冰肌玉骨、国色清清。 一身墨色的衣裙勾勒出她上好玲珑的身段,她苍白如雪的皮肤透出一种病样的美,虚弱又显得恬静。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别怪我对你手下的这几人不客气。”她慢条斯理地开口。 段司音捏着药丸的手却并未收回,单薄的身躯明明看上去摇摇欲坠,偏偏又透着令人震撼的气场,一字一句沉声问:“为何抓我们?” 岑如玉勾了勾手指,一随从从后面走出,将一画轴递到她的手中。 她一边不急不徐地打开,一边道:“姑娘真是让本宫好找啊,本宫真要以为这画上之人是画的哪位仙子呢。原来姑娘并非我太液国人士.......” 她已将画轴展开,画上女子如仙子般的画像跃入众人眼帘。 “这是姑娘你吧?” 段司音的视线落在那画像之上,眸光骤然一缩。 上面画得确实是自己! 她沉眉看向一身华服的岑如玉,“你是如何得来这幅画的?” 她这么问便是认了,岑如玉莫名勾起一丝笑意,“自然是在阿漓的房间里。” 阿漓? 沈漓? 竟是师兄画的她! 所以岑如玉是出于嫉恨她才到处寻找她的下落? 可是细看之下,岑如玉的脸上眼里并无漫天的嫉妒和痛恨,相反显得欣慰又透着诡异的从容。 段司音脑袋沉重的厉害,视线也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火光下的人影似鬼魅般攒动。 “是又如何!你究竟要怎么样?!”她的声线并未露出弱势。 “他爱你。”岑如玉简单明了道。 段司音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反过来冷笑一声,“岑贵妃莫不是忘了当初他是如何宠爱你的了吧?” 见她蹙眉抿唇,她继续道:“后宫妃嫔皆是虚设,唯有你得他独宠。他为了你,不愿让别的妃嫔比你先生出皇嗣;他愿意亲自照顾受伤的你,连饭也没有心情吃。他将天下最贵重的东西都赏赐给了你,你说他爱别人?” 岑如玉并不知年前省亲回来的是段司音而非原来的梅浸香,所以听她事无巨细地说出这番话,脸上维持的淡然终还是变了变。 “他将这些都告诉你?”她的声音蓦然尖锐了几分。 对上女子清冷似高山的眼眸,岑如玉脸上突如其来的嫉恨再一次隐没不见,她笑了笑,像是也无所谓了,“独宠么?” 她抬起胳膊,袖口从手腕滑落,露出那颗鲜红的守宫砂。 看着女子眼中闪过震惊,她放下胳膊,自嘲一笑,“那不过是他做给别人的样子罢了,从自始至终从未宠幸过任何人。也唯有在他看着这幅画像的时候,才会露出他从未展露过的温柔和爱意。” “姑娘,他爱的是你。” 岑如玉说着又朝扶着门框的女子走近了几步。 “他生前爱你而不得,如今他死了,想来黄泉路上多孤单......” 她声音柔软,却让人如芒在背,“姑娘,你去陪陪他,好吗?” 说话间,她袖中的匕首突然展露,朝着女子的胸口刺下去。 段司音也在此时动了手,将手里的那枚药丸掷于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可由于距离过近,外她身子虚弱无力,朝她刺来的匕首她同样无法躲避。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那匕首即将刺进墨衣女子胸口之时,一黑影突然袭来,先是一掌打退了岑如玉,随后将摇摇欲坠的女子揽入怀中。 “你是谁?”岑如玉震惊于男子的美貌,见他将本该死的女子护在怀里,忍着浑身火烧般的灼痛顿时厉声质问道。 ------------ 第74章 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段司音仰头,就见男子也正低头看着她。 不过与他视线相撞,便像是跌进了男人又惊又怒、又怕又悲,复杂如密不透风大网般的眼神里。 她脑中顿时一阵恍惚。 为何那样的眼神,她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曾几何时她毒发不能忍受想要自杀时,夙祈突然出现阻止她时,也是那样的眼神...... 郁泠澈,他怎么会在这里? 再抬眼时,郁泠澈的脸色冷得可怕,他并不多话,只见他挥手一抛,数枚暗器飞向正押着枫影几人的锦衣卫。 有几个反应快的立马松了手退开,有几个反应慢些的眨眼间毙命于暗器之下。 枫影他们没有了束缚,立刻进入了战斗。 而在此时,郁泠澈带着段司音掠过围墙,没入了黑夜。 夜风猎猎,段司音如溺水般的难受似乎被风吹散了些许。 男人温暖有力的胳膊环着她的腰,让她似乎又回到了去年赶往清净寺的时候。 耳边风声呼啸,不时掠过婆娑的树影。 直至彻底摆脱了锦衣卫的追捕,他们才在一处崖边停了下来。 皎洁的月亮挂在天上,银色的光芒流淌在一片连绵的山河之上,像是一幅神秘而宁静的画卷。 郁泠澈方一松手,怀里的女子便朝着地上滑落。 他慌忙伸手,才将人又重新揽在了怀里。 月下,女子脸上显露出异样的红晕,又一身滚烫,他才知她竟是生病了。 近日察觉有人在跟踪他们,所以这几日他去处理了这些人。 却没想到还是防不胜防,让她置身于险境里! 他看着女子昏睡过去的容颜,眼里的幽深如深不见底、摧枯拉朽的漩涡,他轻声唤:“阿音。” 女子并未回答他。 更深露重,未免病情加重,郁泠澈抱起女子找了一处山洞,又脱下自己的外衫铺在地上,才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 但一放下她,女子纤弱的身子便蜷缩成一团,浑身都打着颤。 郁泠澈赶忙坐下来重新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女子才渐渐平稳下来。 他用指尖撩开粘在她脸颊上的发丝,随后靠在石壁上望着洞外无尽的黑夜。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月光穿透树梢,洒下斑驳的银色。 偶尔传来夜鸟的鸣声,在幽深的树丛间久久回荡,却不并觉得吵闹,反而带给人避世的宁静。 “师......兄.....” “师兄......” 夜深人静时,女子微弱的声音似风般吹来。 一直守护着她的郁泠澈豁然睁眼,那双清冽的眸子里一片清明,他忙低头查看,却见女子依然紧闭着双眼。 刚才不过是她的呓语罢了。 而女子却还是浑然不觉地说着什么。 他抿着唇侧首一字一句都听着。 她说得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直至郁泠澈听到一个“渴”字,他才缓缓抬起来头。 他们身处荒郊野岭,若要去寻水必然要走很远的路。 可现在她的身子生着病,根本不适宜赶路。 但若扔她一人在这山洞里,他再自行去找水,山里的野物众多,万一他走后有野兽闯进来...... 想到此处,他从怀里掏出匕首,毫不迟疑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瞬间鲜血涌出,郁泠澈将手腕凑近女子的嘴边,另一只手轻轻捏开她的嘴,再将手腕上的血滴进她的口中。 夜里女子要了好几次水,他都用这个方法度过。 当翌日第一缕阳光照进洞里时,段司音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晨光熹微,洒满山间。 眼前的景色让她原本带着丝朦胧的眼豁然清醒了过来。 她一动身,才发现自己竟正窝在一人怀里。 她蓦然抬头,男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庞跃于她眼中。 英挺的剑眉,高耸的鼻梁,略显苍白的薄唇..... 段司音的眸光微微滞了一下。 口里的血腥味将她的思绪拉回,她坐起了身,才发现地上血迹斑斑。 或许是她起身的动作过大,抱着她的男人也传来动静。 “阿音......” 男人的嗓音带着丝沙哑,似这清晨的微风,清冷里又透着丝异样的柔和。 看她的视线正盯着地上已经干涸了的血迹,郁泠澈下意识将那只受伤的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 但是他袖口的黑褐色却藏不起来。 段司音并非一般人,一眼就看出了事情的端倪。 她蹙眉看向他,微讶的声音里含着丝独属于她的清冷感,“昨晚你喂我喝了你的血?” 郁泠澈知事情隐瞒不住,便只能缓缓点头。 他紧紧抿着唇,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但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里,却似有说不清,道不尽的话。 段司音扶着石壁站起了身,一时看着洞外似有所思,也并未说话。 洞里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郁泠澈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她的背影,似在等她的判决。 过了片刻,女子终于缓声开口。 “郁大公子......是在报救命之恩么?” 郁泠澈袖中的手微微缩紧,眼里挣扎了方许,才声音极轻地回道:“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明明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说服力,可段司音还是信了。 不信也得信。 她回身,抬头看着他,语气干净疏离,“好,既然是救命之恩,此前我救了你一命,今日你救我一命,从此我们便两清了。” 郁泠澈这次悄悄跟着她来,也不是所求什么,只是想要暗中保护她,护她周全。 因为凤红雪说得没错,他的纠缠只会给面前的女子带来麻烦和烦恼。 这并非他所愿...... 听她这样说,虽觉得天塌地陷,可他又不得不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姑娘怎么说,在下便怎么做就是了。” 男人明明给人很强大很冷清的感觉,可偏偏又让段司音觉得他性格出乎意料的好。 这倒很符合她对郁府之人的印象。 知恩图报,通情达理。 “不过话说回来,昨夜还是得感谢公子了。”段司音又微微笑了笑,视线看向他的手,“我看看你的伤口。” 郁泠澈看着她唇角的笑意,袖中的指尖微微紧了几分。 他知正是源于他没有与她纠缠不清,所以她才会露出这样客气又疏离的笑。 他喉间滑了滑,才缓缓将手腕抬起,递到女子面前。 伤口被简单地包扎过,但是血迹已经渗透布料,形成一大片刺目的颜色。 段司音微微蹙起眉头,用指尖解开了布条。 三道长短、深浅不一的伤口赫然展露在他们二人眼前! 段司音不由抬头看向他,“怎么会有三道伤口?” ------------ 第75章 公子这是什么反应? 见她这么问,郁泠澈却想要将手收回去,“已经不流血了,姑娘无需太过担心.....” 段司音却下意识地抓住了他想要撤走的手,因为她已经反应过来,应是自己半夜要了好几次水,才致使他割了三次伤口。 高烧之人极消耗身上的水分,晚上要喝几道水也是正常之举。 可是...... 这到底是割开自己的手腕喂血给别人喝,而且还连开三刀,她不可能没有一丝动容。 她抿着唇掏出瓶子为他小心上了药,又用布条为他重新包扎了伤口。 忙完这些后,天已经大亮,段司音问道:“你可知如何出这山林?” 郁泠澈看了眼外面的山林,缓缓点头,“在下知道大体方向。” 段司音率先走出洞外,仰头看了一眼挂在半空的太阳,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尽快出发,好与枫影他们在流城汇合。” “好。”郁泠澈并未反驳。 于是二人花了近一日的时间才走出了山岭,出了山岭后就近找了一个村镇租了辆马车,一路赶往流城。 他们在流城待了三天,枫影才带着人到了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地方。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未再耽搁,马不停蹄地启程准备赶回昭云国。 马车里,段司音与男子面对而坐。 男子一身玄衣,或许是因为习武,哪怕他只是坐着,也透着股韧性和威严。 但他与一般的习武之人的英姿勃发、意气风发又有所不同。 他凤眸微垂,身上像是压着永远也化不开的心事。 段司音早就察觉此人并不简单,不然他一个贵公子,身上为何会有那么多刀光剑影。 而且还中过“绮梦”。 不过他的事她并不想过问,此刻她想起另一件事,便开口道:“千羽是不是你找到的?” 未料到女子会主动开口说话,郁泠澈凤眸抬起的同时闪过一丝怔愣。 但很快他轻轻点点头,嗓音里浅浅溢出一声:“嗯。” 段司音的视线却停在他的眼眸之上,随后又停在他轻抿的薄唇上。 不知为何,在眼前之人身上她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管是眼神、语气,还是那恭敬又冷峻的性格,还有他这一路下意识透露出对自己习性的熟识,都令她不得不心生疑窦。 她暗暗压下这些疑惑和诧异,唇角反而勾起一丝笑,“郁大公子手段真是了得,能文善武、聪明绝顶,着实令人佩服。不管怎么说,还是感谢郁公子出手相助了。” 对上女子似笑非笑,却又像是无底深渊的眼眸,郁泠澈心弦微微紧绷,有些如芒在背。 他一时有些摸不准她这么说是真的出于感谢,还是别有深意。 “举手之劳而已,姑娘言重了......”他缓声回道。 段司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又问道:“郁公子和红雪是好友?” 郁泠澈眸光滞了一下,看着她让人看不透的神色,还是点了点头,“嗯。” “能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么?”女子依然含笑看着他。 郁泠澈心里隐隐有了丝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回道:“在下与凤姑娘......是在生意场上认识的。” 女子对他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漫不经心笑道:“你们郁家的生意遍布天下,与你们打交道、做生意的人也是数不胜数,为何偏偏和她做了朋友?” 她又补充道:“还是挚友。” 郁泠澈看着她漆黑似子夜般深远的眼微微顿了顿,低声回道:“凤姑娘有勇有谋,一个姑娘家能在生意场上混得如鱼得水,着实令在下钦佩。后来打的交道多了,便知她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所以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 段司音恍然般的点点头,依然带笑道:“原来如此。” 正当郁泠澈以为她不会再追问下去时,安静了片刻的车厢里再一次传来女子浅淡的声音。 “既然郁公子与红雪是好友,那想必郁公子知道夙祈吧?” 听到“夙祈”二字,郁泠澈豁然抬头,但当他对上女子那双透彻的眸时,心里‘咯噔’一下。 女子扬眉浅笑,“公子这是什么反应?” 郁泠澈这才回过神来,道:“在下与姑娘所说的夙祈只见过一两面,所以并不熟识......” 段司音似认同的点点头,便不再看他,将头转向了小窗外。 “应再有半个月就能到思凰县了。” 听着他无甚起伏的语气,郁泠澈静静看着她的侧脸,没再说话。 ...... 半月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思凰县。 段司音这次并未先去找凤红雪,而是直接回了颜府。 只是她回来才知,她的几个舅舅如今也正在府上。 当她走进院子时,就见他们兄弟五人齐刷刷跪在木楼前,但并未见颜老夫人。 听到院门口传来动静,跪着的几人纷纷回头,当看清来人时,一个个露出愤恨的神色,恨不得将面前的女子生吞活剥了! 颜老大率先站了起来,“好你个臭丫头,终于回来了!” 其他几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朝这边围了过来。 “识相的,就赶快将房契地契拿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颜老三咬牙切齿道。 呵,原来是知道了外祖母给了她那一半家产的事。 段司音心下正压着事,脾气不比从前,当即冷笑道:“我若不给,你们又能如何?” 不等他们说话,她反向穷凶极恶的兄弟几人踱近几步,自带着泰山般的压迫感,“你们今日在此又所为何事?你们品行不端、藐视皇族在先,从而招来牢狱之灾。” 她嗓音缓慢,却无端让人不敢作声,“后又行蝇营狗苟、卑鄙龌龊之事,致使家财散尽,逼得自己的老母亲不得不与你们分家,才得以保住百年祖业。” 她冷冷抬眼,“今日你们又齐刷刷跪在这里,以此逼迫自己的母亲交出最后的家产!身为昭云国子民,你们目无王法,目无皇室,实乃不忠!身为人子,你们一心图财,从未真正关切过将自己养大的母亲,实乃不孝!” ------------ 第76章 孩子是夙祈的,还是郁泠澈的? 她又冷笑道:“你们这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若不是看在外祖母的份上,你们以为今日还能站在这里?” 那幽冷的声音似从地下传来,泛着彻骨的寒意,丝丝缕缕从脚底下直至窜上人的脊背。 兄弟几人从前只知这丫头不好对付,但是她向来少言寡语。 可没想到若真说起话来,他们更加无以应对。 颜老五对上女子冰冷的视线,更是下意识捂着那只没有手的手腕后退了几步。 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一段时间了,就是想要得到剩余的全部家产。 可是没想到段司音会这么快就回来。 而他们派去跟踪的人都莫名失去了联系! 这丫头的手段他们见识过,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是王妃,但是她能下毒于无形,这才是他们真正忌惮的。 看着墨衣女子如地狱里盛开的黑色曼陀罗,几个男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 临走前,颜老三森冷道:“段司音,你别得意太久!我们颜家的东西,绝不允许落在你一个外姓人身上!” 说罢,几人争先恐后地从院门口鱼贯而出,不消片刻便没了踪影。 段司音冷冷收回视线,朝着木楼走去。 只是进了屋才知道,老夫人卧倒在床上,此时正闭眼睡着。 伺候老夫人的大丫鬟赶忙快步走过来,小声道:“表小姐,您可终于回来了!” 未免打扰老夫人休息,段司音走出内室,蹙眉道:“外祖母可是病了?” 丫鬟道:“几位老爷没来几天,老夫人就被气倒了!这两天请了不少大夫,可都没起多大效果。都说老夫人年岁大了,又气急攻心,受了刺激,一个个走时都唉声叹气......” 说到此处,丫鬟已经抽泣起来。 段司音转身便进了屋。 她来到床边,指尖搭在老夫人的手腕,许久后,她才松了手。 她清绝的脸上并无多少神色,可那双清澈的眼却似无边的黑夜,无形的悲凉将她笼罩。 ...... 凤红雪找来时,郁郁葱葱的竹林下一身妃色衣裙的女子正在为老夫人喂药。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女子穿这样浅显颜色的衣裙。 女子一头乌丝绾着近香鬓,鬓边簪着鎏金穿花戏珠金步摇。 朱唇如绛脂,娥眉如翠羽。 窈窕嫣姌,似玉生香。 真可谓天上有,地上无。 问候过老夫人后,凤红雪朝着身姿纤瘦窈窕的女子笑说道:“今日怎么想起穿这么鲜丽的衣裙了?从前我叫你穿可你总是一口回绝。” 清风轻拂玉裙,冰肌玉骨的女子放下碗,缓缓回身,眸若清秋,“外祖母喜欢。” 看着她不带丝毫情绪的眼神,凤红雪微微愕了一下,随即又挂上笑颜,“我们阿音倾国倾城,穿什么都好看。” 对于她的夸赞,段司音只是淡淡挑了一下眉宇,声音清淡道:“你找我可是有事?” 凤红雪脸上的笑渐渐褪去,眼神深深看着她,“阿音,我们聊聊。” 段司音也看着她,“好。” 他们一前一后再次来到那个荷塘边。 上次她们两人来这里时,是凤红雪告诉她师兄死了。 “听说颜老夫人病重......人老了身子骨自不比年轻的时候,阿音,你千万别太过忧心了。”凤红雪看着女子略显苍白的脸颊,率先开了口。 段司音默了默,随后转身看向她,“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看着她眼里的风起云涌,凤红雪缓缓垂下了头。 她的手撑在围栏处,搭在外面的指尖微有些泛白。 隔了许久,她略显艰涩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阿音,你真以为你那么大的摊子仅凭我一人之力,就可以守住吗?” 段司音蹙眉看着她,并未搭话。 凤红雪也未理会她,继续说道:“曾经有好几次,我都差点被人暗杀,都是他救了我......” “当然,仅凭这点,不足以让我将他安排在你身边。可是......可是后来真正的夙祈死了!他一死,我便再没有真正可以信任的人来保护你了!阿音,就算你恨我骗你,你也该想想我的难处啊!” 凤红雪落下泪来。 她的难处是什么...... 从始至终她的难处都是她。 她所想的,所在意的,所筹谋的,都只有她。 “红雪,我怎么会恨你。”段司音看着盛开的一池荷花,目光幽远。 “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孩子是夙祈的,还是郁泠澈的。” 凤红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竟担心的是这个! “阿音,小萱儿是夙祈的。”她红着眼眶看向她,“是真正的夙祈的。” “你放心,我并不心悦郁大公子,也没有将他强推给你的意思。这件事,你自己做打算就好......” 顿了顿,她语气微转,“从前......我只想让你今后自自在在、安安稳稳。但是经过这次你们去太液国的事,我意识到就算阿音你有再大的本事,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她眼里漫含真切,“身边有个可以照应你的人,也不是一件坏事......” 段司音看向她,眼神带着丝探究。 其实还有一方面凤红雪并未说。 那就是自小陪伴她的师兄刚去世,对她打击本就很大,外加颜老夫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届时两个爱她的人都相继离去,她身边便再无可亲近之人。 若为将来长远之计,她身边还是要有一个可全心托付的人照料她才能安心。 所以她此刻也不像起先那么抗拒郁泠澈接近她了。 在诸多喜欢阿音的人里,也唯有郁泠澈此人,对她死心塌地,真心实意。 也唯有他,不论生死,不论后果,未有所图。 若论所图,不过是能护她左右,惟愿她安。 如果可以选一个人留在她的身边,那么郁泠澈无疑是不二人选。 可是......这件事还得看段司音自己的意思。 她的心思高深飘渺,没人能琢磨的透。 她若不点头,他们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反观段司音,自得了凤红雪的答复,神色松懈了不少。 此前她还担心凤红雪喜欢郁泠澈,但为了她,她还是将郁泠澈往自己身边推。 她知她心里什么都想着她,盼着她好,可是她若真将自己喜爱的男人也让给自己,那她不可能还无动于衷。 好在事情要比想象中的好许多。 她道:“这些你先暂不要担心。今年西北一带的旱灾十分严重,此前我忙于自己的事,并未在上面花心思,现在有了时间,我想去当地看看才行。” ------------ 第77章 马贼? 至于郁泠澈为何会在她身边屈居三年时间,她心里已然有了些猜测。 可一想到他就是追随在自己身边的“夙祈”,她只觉心烦意乱,更不想深究。 尤其眼下还有人命关天的事摆在她面前。 凤红雪神色也凝重下来,“我们的人早已抵达那里展开了救济,你又何必淌这趟浑水?更何况老夫人她的身体......” “我知道......可是信上说那边因灾而死的人已经数以万计,我实在心下难安,必须要亲眼看看当地的实情才行。” 女子声音沉而缓,让人心生敬畏的同时又感到安心,“这几日我给外祖母用了药,她的身体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转过身看向她,道:“少则两个月,多则五个月,我必定返回来。所以这期间,你帮我照顾好外祖母。” “这倒都是小事.....”凤红雪依旧忧心不已,她忽然抬眼道:“要不你带着郁泠澈一起去吧?郁家在那边也派了人去,你们二人同去,或许还能解决不少麻烦!” 段司音却抬眸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凤红雪这才反应过来什么,顿时心虚地抿了抿嘴,尴尬地清咳了一声。 阿音已经知道了郁泠澈就是待在她身边三年时间的“夙祈”,怎么可能好像从前那般毫无芥蒂的带上他呢…… 就在她以为段司音会一口拒绝时,女子却在这时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也好,你派人去问问他的意思。” 看她微蹙的眉宇,以及那双深沉似海的眼眸,凤红雪便很快反应过来她为何最终会同意。 她也不得不再次敬佩面前的这位女子。 这或许也是她死心塌地跟着她的原因之一吧。 国事私事她向来分得清楚,而不会将它们混为一谈。 哪怕她对郁泠澈心存芥蒂,但是为了救民于水火,她还是愿意同他一起赶往灾荒之地。 或许这便是她身为昭云国首富的境界吧。 ...... 凤红雪的办事效率很高,才两天时间就将所有的东西安排妥当。 段司音再次戴上人皮面具,又变回了曾经的雁来音。 出发时,她与郁泠澈分坐两辆马车,历经半个月才抵达凉城。 一路越接近灾区,天气越炎热。 田地龟裂,河水枯干,一片苍茫。 迎面吹来的风也是夹杂着热浪和尘沙,无情地撕裂着大地,不断地瓜分土壤的生机和水分。 城门外提早有人来接应他们。 来接他们的,也是段司音手下的一位得力干将,南曦。 从前眉目清俊的白面书生此刻被风霜磨砺成了糙汉,让段司音一时差点没有认出来。 “主子,你不该来的。”见面第一句,南曦便愁容满面的道。 这一路上段司音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此次旱情非比寻常,可以说百年难遇。 “先带我去粥棚看看。” 段司音并未理会他的担忧,眉眼凝重。 郁泠澈缓缓站在了女子身后,一同看向面色憔悴的男人。 南曦却变得吞吞吐吐起来,道:“主子一路奔波劳累,要不等明天再去看吧......” “南曦。”女子的声音突然冷肃起来,“你现在不说实话,就以为我查不到吗?你有什么难处就直说!” 南曦低头紧攥着手,才豁出去般的回道:“粥棚已经十天没有开设了......” “什么?!”段司音神色顿凝,“为什么?是调拨的粮食和钱财不够吗?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提早汇报!” 南曦却突然红了眼眶,哽咽道:“不是属下不肯汇报,而是从这里出去的人都已经数日没有吃东西,根本坚持不到将信送出去......” 段司音震惊心疼之余,又有些疑惑,“此次发往这里的物资一直源源没有断过,怎么会紧缺至此?” 南曦咬了咬牙,才回道:“都怪那些该死的马贼!他们不但打劫路上朝廷和我们的赈灾银粮,还在城中肆意打杀掳掠!他们手段残忍,又训练有素,我们实在不是他们的对手,东躲西藏才将仅剩的余粮分发给百姓。” “马贼?” 段司音拧眉,陷入沉思。 “为今之计,是将我们运来的物资先按计划发放给灾民。虽然数量不多,但勉强能救急。” “在马贼盯上这批物资之前,最好尽快将东西发到百姓手里,以免再出意外。” 男人沉稳清冽的声音似一缕清风,能安抚人心头的烦躁。 南曦看向这位俊美非凡,气质冷峻的男人,莫名觉得他说话的语调有些熟悉,于是下意识问:“这位是......” 此前人们只知郁大公子,世人却从未见过他的面,所以并无人认得他。 段司音转头看了一眼神色浅淡的男子,回南曦道:“这位是郁家大公子,也是来帮忙赈灾的。” 听着她平静又疏离的语气,郁泠澈浅浅垂了眸。 “原来是郁大公子!”南曦喜出望外,同时又有些疑惑,不明白自己的主子怎么和自己的对头走在了一起,一面客气道:“真是久仰久仰.....” 郁泠澈淡淡点点头,“先进城吧,若等日落再进城,唯恐又遇到什么变数。” 南曦这才反应过来,“正是正是,主子,我们先进城吧。” 段司音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沙也更加的呼啸。 街道上尘土飞扬,就是不见半个人影。 两面的店铺都门窗紧闭,招牌在风里发出“嘎吱嘎吱”摇摇欲坠的声音。 他们一路来到一处院子前才停了下来。 院子的围墙是用泥土堆砌而成,上面撒着一溜瓦,瓦上落满了黄土。 夜里,他们简单吃了一点干粮,便商议半宿接下来的计划,到后半夜才睡了一会。 天亮后大家各司其职,由南曦配合府衙发放粮食,郁泠澈带人打探那伙马贼的底细,段司音负责带人搭建了一个医棚,为伤了、病了的人免费治病和发药。 为免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段司音和郁泠澈的身份并未与外道破。 但百姓都知道城东来了个小神医,医术高明不说,还能免费看病开药,一时老弱病小都奔着那个小医棚而来。 街上闲闲散散开始有了人影,有的商铺也陆续开门了。 第三天的夜里,去打探消息的郁泠澈终于回来了。 才不过三天的时间,大家脸上都带上了风霜,一身灰扑扑。 围坐在一张小木桌前,郁泠澈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看向对面不过几天就消瘦许多的女子,沉静开口道:“据我这几天所查,这群马贼并不简单。” “他们曾是驻西大将军刘鸾的手下,后来刘銮病故后,新上任的大将军便排除异己,外加这些人平日本就品行不正,便找了些由头,将他们赶出了军营。” “这些人无处可去,就占山为王,做起打家劫舍的勾当来。” “他们曾上过战场,杀人无数,武功高强,还懂一点兵法,就算是当地的府衙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段司音一语道破关键:“那新来的驻西大将军呢?他怎么不出面?” ------------ 第78章 雁老板,出来吧。 “这驻西将军只管边陲的战事,根本不会管百姓的死活。他们直属于皇上,当地的官府也曾找过几次他们,都被他们拒之门外,说是没有陛下的圣旨,他们不能轻易动兵。” 听了郁泠澈所言,段司音冷哼一声,“剿灭马匪,能动他们多少兵力?不过都是托词罢了。” 郁泠澈道:“这也是如今我们难办的事。那马匪训练有素,各个生性又残暴,单由我们带来的人和那几个官府的衙役,根本拿不下这伙人。” 他眉宇轻拧,“一旦不能一举拿下,反可能会惹恼了他们,而对凉城的百姓展开报复......” “朝廷对此是什么态度?”段司音问。 因为知他就是在自己身边待了三年的‘夙祈’,所以她相信这些他都查到了。 果然,很快就听他回:“朝廷也同我们一样,消息闭塞,对这里的事情根本不知。不过像这么重大的灾情,他们应该派一位钦差大臣过来查看才是,却至今没有消息。” 段司音更多几分凝重之色,道:“看来......唯有我们自己想办法了。” 她起身走至窗前,看着挂满星辰的夜空,陷入了沉思。 南曦和郁泠澈两人的视线一同汇聚在她背影上。 良久,女子在身后的夜色下回身,那双清澈的眸像无尽的苍穹,带着摄人的魄力。 “我有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她看向一身玄衣且俊美绝逸的男人,“可能需要郁大公子的配合。” 这凉城里,恐唯有郁泠澈的武功最高了,有他坐镇,或许会有胜算。 未料她主动找自己,男人清冽疏离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和欣悦,缓缓站起了身,朝她点点头,“好。” 看着他嘴角的那丝笑意,段司音抬眸看向他的眼。 那眼幽黑深邃,似无底深渊又似万里春风,觉得深不可测,又莫名能感受到他的包容。 她收起眼里的思绪,将计划道与他们二人听。 郁泠澈全程默不作声,倒是南曦语毕后跳了起来,“不行!这样你们太危险了!”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才行。” 她慎重道:“就怕耽搁的时间久了,他们也将我们的底细调查的一清二楚,那时再出手,我们就很被动了。” 南曦沉默了。 “我们大批的物资就在后面,若不在物资到达之前解决了这帮人,这方圆百里的百姓恐都要有性命之忧了。” “就照你说的办。”郁泠澈缓声开口。 段司音看向他,眼里多了丝不同以往的欣赏,唇角也勾起一丝笑,“嗯。” ...... 翌日,城里关于雁老板三日后会来凉城的消息不胫而走, 届时百姓们无不喜不自禁,欢呼雀跃。 因为他们还听说雁老板来时运了大量的粮食,足够全城的百姓吃一个月的! 一时满城沸沸扬扬,都对雁老板翘首以盼。 三天后。 一支庞大的车队行驶在尘土飞扬的路上,一辆辆马车上都结结实实拉着东西,从路的这头到路的那一头,一眼看过去都望不到头。 但就在离凉城城门只有十里地的时候,远处传来马蹄的奔腾声和马儿的嘶鸣声。 众人抬眼望去,就见一片乌压压的黄土朝着这边滚来。 “不好!是马贼来了!”一时车队陷入一片混乱! 护卫们有转身逃命的,有惊惶失措左顾右盼的,有持刀准备作战的。 马贼很快便杀到了面前,随手斩了几个想要逃命的。 他们马上作战,无谁人能敌。 不出方许,守护车队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只剩为首那辆马车里的人从始至终没有出面。 为首的头目驾马来到那辆马车前,举刀挑开车帘,“雁老板,出来吧。” 男人粗犷的声音似含着沙砾,嘶哑中带着令人惧怕的狠厉。 很快从车里钻出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小公子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但他强装镇定的看向这帮凶神恶煞的匪盗,“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他的问题惹得这些亡命之徒一阵哄笑,马匪头子道:“雁老板,这都看不出来?当然是抢劫咯!” 另一小头目讥笑道:“看来雁老板养尊处优惯了,连盗匪都没有遇见过!” 一席话又惹得这帮人哄堂大笑。 小公子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道:“这里装的可是赈灾粮,你们抢了这里的百姓怎么办?” 他似乎还想要动之以情,“想必众位英雄也曾是这里出身,你们忍心看着自己的父老乡亲没有粮食吃,被活活饿死吗?” 听了他的这番话,那个头目顿时冷了神色。 因为他的队伍里确实有不少凉城的人,此话极有可能会动摇军心,当即厉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只管自己锅满,才不管谁家屋漏,谁家饿死!废话少说,将你们身上的银钱都交出来!” 小公子下意识朝马车里瞥了一眼,随即摆手道:“我们这次出门实在急,所以并未带多少金银。还望英雄高抬贵手,粮食你们留下,放我们离开吧。” 大头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头目带着两个人就朝马车上围了过去。 帘子被一把扯下,却见里面并无什么财物,只有一病弱但极其俊美的公子。 小头目顿时皱眉,喝问道:“这是谁?” 小公子像是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回道:“他、他是郁家的大公子......” “郁家?” 几道声音不约而同惊讶地响起。 “哈哈哈哈!”大头目仰天大笑,“今天真是好运气!竟然一连捉到两个大富商!” 小头目带着人搜了个遍,半晌后满脸晦气道:“大哥,只搜出来这么点!” 看着那一小包银两,大头目并没有那几个小弟的失望和不悦,反而笑呵呵道:“雁老板和郁大公子可都是有钱人,当然不止这么点东西。” 他抬了抬下巴,“这里风沙大,二位,跟我们到寨子里去坐坐吧?” 小头目惊道:“大哥,你要将他们带回去?” 至今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落脚点,这还是第一次要带外人回去! 大头目冷哼道:“怕什么?他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病歪歪,还怕他们能翻天不成?” 小头目被问的羞愧难当,“大哥说的有理,我们上百号人,还怕他们两个不成!来人,将他们带走!” 于是车队再次驶动,慢慢消失在了荒漠尽头。 ------------ 第79章 杀了他们两个! 颠颠簸簸不知走了多久,天要黑了他们才终于停了下来。 由于天色已晚,大头目朗声道:“先将粮食找一处宽阔的地方放着,等明天天亮再清点数目。” 手下人齐呼:“是!” 于是都忙碌起来。 “二位老板,下来吧?” 大头目下马走过来,朝着马车里看进去。 却见那俊俏的小公子满脸的惊慌和害怕,缩在角落里朝外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样?粮食你们已经劫走了,我们身上的钱财你们也洗劫一空,你为什么还抓我们到这里?!” 大头目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堆起森冷的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那点东西对于两位老板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吧?况且不过都是些粮食而已,哪有真金白银来的实在!请两位老板来,自然是想向你们二位借点钱花。” 看着他那堪比恶鬼又贪婪的脸,段司音眼里闪过一丝寒光,面上却更加显得无措,当即求饶道:“只要众位好汉能够放了我们,你要多少只管开口就是,我们必定极力为众位凑齐!” 大头目顿时眼睛一亮,但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道:“不急,不急。二位先下来,我们再好好商议也不迟。” “大哥。” 正当段司音准备下车时,听见一男人的声音传来。 “宁弟,看到没有,今日我们可是收获颇丰啊!”大头目大声朝来人炫耀道,未再理会车上的人。 “大哥,你怎么能将外人带到寨子上来?”男人声音刻意压小,但还是能听出他的狡猾和谨慎。 “哎呀怕什么!不过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小公子罢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位被称为宁弟的男子却还是不放心,“可那毕竟是大名鼎鼎的雁老板,还有那郁家公子,他们都并非一般人!” “况且我们从前都是小打小闹,现在你招惹了他们两个,过不多久就会闹得举国上下皆知,所谓树大招风,恐怕到时候会惹来朝廷的人啊!” 一听他这么说,大头目这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只顾着想要捞钱,却忘了这两位都非等闲之辈,他们可是昭云国数一数二的富商,他们出了事,朝廷还会坐视不管吗? 他豁然转头,看向已经下了马车的二人。 二人在火把的照耀下,皆容色不凡,气质矜贵,一看便非等闲之辈。 大头目又转头看向那位宁弟,眼里多了丝谨慎,道:“可是人已经抓来了,现在如何是好?” 那位姓宁的抬眼朝着马车旁站着的二人看来。 细长的眼缝里带着审视和打量,看似斯文的外貌实则掩藏不住他眼里的阴冷和狠毒。 那位雁老板一身瘦弱,长着一张清俊的小白脸。 他旁边的郁大公子身姿挺拔,容貌是一等一的俊美。 只可惜看起来病歪歪的,没有什么精气神。 昭云国谁人不知郁大公子常年卧病在床,看来真如传言所说看起来病得很重。 他不由冷嘲道:“郁大公子都病得这么重了,还跑来这么险峻的地方来赈灾,可真是令人敬佩啊。” 一身玄衣且病歪歪的男人淡淡撇开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姓宁的自讨没趣地收回视线,对着粗犷的大头目慎重道:“此地不宜久留,大哥,我们得尽快撤离这里。” “那他们......”大头目看向这二人,一时拿不定主意。 姓宁的再次看向他们二人,神色带着丝阴毒,道:“二位,今日只有对不住了。哪怕你们能给我们滔天的富贵,我们兄弟也要有命花不是?” 说罢冷声下令,“杀了他们两个,随后收拾东西尽快撤离这里!” 众人未料今天明明干了票大的,却要落个弃寨而逃的下场,一时并未动身,纷纷看向大头目。 大头目满脸后悔和可惜,挣扎了片刻,终还是点点头,“按着三当家的说得办!” 众人面面相觑,但只能听命行事。 小头目举着刀就朝着两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人走去。 他嘴里漫不经心咀嚼着羊肉,一面挥刀痛下杀手。 大家也都转身准备收拾东西去了。 “噗通”一声,脑袋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时不知谁惊呼一声,“二当家!” 众人惊惑地回头,就见他们二当家已经身首异处! 那颗头颅正在他们脚下,他的嘴微张,还能看见他嘴里未咽下去的羊肉。 而呼啦啦的火把下,一高一矮的两人脸上哪还有什么害怕胆小,分明如神仙下凡,冷月清风中带着令人害怕的气魄! 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二弟惨死在血泊中,大头目目眦欲裂,不管宁长秋的拉扯阻拦就抄起刀杀了过来。 虽然二当家的死了,可众人依然并未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以为他们只是趁二当家不留神才取了他性命。 只等大当家手起刀落,为二当家当场报仇雪恨! 然而变故再次降临。 只见那一身玄衣的男子轻松躲避开大当家的攻击,随后便见那男子手起手落,动作行云流水又游刃有余。 等在场的马匪反应过来时,他们大当家的刀已经落入那玄衣男子之手。 而他们大当家也正被玄衣男子所挟持,持刀以对。 全程玄衣男子沉默冷峻,宛如夜下神祇。 “大哥!” “大当家!” 众人准备一拥而上。 “都别动!” 一身青衫的玉面小公子缓声开口,浑身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这些马匪当真被唬住,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先放了大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宁长秋藏下袖中的机关暗器,一副有事好商量的样子。 “好!” 青衣公子爽快答应。 他转身上了马车,踏在车上,对着这群穷凶极恶之人朗声道:“我的要求就是将你们的人都叫来这里,我有话要说!” 宁长秋未料他们会提出这么容易的小要求,眼中闪过困惑,但还是照办,对人吩咐道:“去将值守的兄弟也叫来!” 刀刃紧紧地横在大头目的脖子上,使他大气也不敢出,眼下一切只能听宁长秋安排指挥。 不多时场上就多了十来人。 宁长秋看向站在马车上地青衫公子,道:“人都到齐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青衫公子的视线却浅浅掠过场上的人,随即勾起了一抹笑,但他那双眼却泛着寒意。 “我劝这位兄台还是不要糊弄我们为好。这场上也就四五十人,你们最少也要一百来号人,这恐怕还不够你们人数的零头吧!” 她的话刚毕,就传来大头目的哀嚎声。 只见玄衣男子的刀力道顿时加深几分,大头目的脖子上已经鲜血直流。 宁长秋眼中顿时闪过一丝阴冷,他并未立刻命人将剩余的人叫来,而是朝着他们二人问道:“你们知道我们一共多少人?” 他那双细长的眼里迸射出危险的光,“你们是有备而来?” ------------ 第80章 郁大公子,接下来看你的了! 大头目也心下一惊,才反应过来自己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若不是自己贪心,二弟怎么会身首异处,自己又怎么会被人挟持! “二位好汉手下留情,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就按你们吩咐的做!”大头目终于知道害怕了,朝着宁长秋命道:“宁弟,快按他们说的做,将兄弟们都叫来,看两位好汉有何话要对大家说!” 他一面说完又冲着宁长秋等人挤了挤眼。 宁长秋明白了他的意思,吩咐人道:“去将所有的兄弟都叫来。” 手下跑开,不大一会功夫,乌泱泱来了一大帮人,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见人到的差不多了,段司音与郁泠澈眼神相碰,微微点了点头。 段司音踩在栏杆处,看着这群匪盗,朗声道:“诸位英雄,我等此次前来,就是来恳求诸位放过凉城的百姓,不要再抢劫他们的救济粮了!” “切!”不知是谁不屑的切一声,也有人笑出了声。 羊钻到狼窝里,就是为了奉劝狼不要再吃羊了? 这些养尊处优的富商们思想也太愚蠢了! 宁长秋却拧着眉,视线灼灼地落在马车之上,袖中的暗器蓄势待发。 而这位传说中的雁老板还在侃侃而谈、极力劝说:“诸位应该也是这附近的人家,你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想想你们的乡亲父老,他们要是知道苦等的救济粮是被自己的儿子、自己看着长大的邻家抢走了,他们是何等的绝望!” 这时有声音陆续传来,“不好意思,我是孤儿,没有父母家人!”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我都把我的父母妻儿接来了!他们每天不但不用饿肚子,还有大鱼大肉吃呢!” “哈哈.....”又是一阵哄笑。 经过这番可笑的言论,这些马匪们也不再把他们二人当回事,只当个笑话般哄然嘲笑。 “什么味道啊?好香啊!”不知谁嚷了一句。 其他人闻言下意识地去闻,确实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从未闻到过的异香。 宁长秋率先反应过来,吼道:“都屏住呼吸!这有可能是毒!” “什么?毒?”马匪们一时惊惶失措,吓得赶紧去捂口鼻。 但还是晚了一步,众人只觉头重脚轻、手脚无力,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一时中了毒的马匪们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 宁长秋扶着树干,看着高高在上的二人既震惊又愤恨,“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玄衣男子武功高深,他们二人还能在不知不觉中下了药性这么厉害的毒,绝非一般人所能为! 据他所知,这世上能在弹指一挥间毒倒近百人的人,恐怕只有鬼医的两个徒弟能办到了! 他惊恐道:“你们是绝尘和冥河?!” 段司音不由冷笑道:“没想到你也听说过我们的名声。” 倒地的人越来越多,唯有站得远的人还在强撑着。 宁长秋极力强撑着,道:“鬼医有两个徒弟,绝尘和冥河,这世上无人不知!只是没想到雁老板能同时请到二位来对付我们,想来也是花了大价钱吧!” 气质绝世的小公子扬眉,带着不羁,道:“为民除害这种事,我们可是很乐意助一臂之力的。” 她轻哼一声,“你们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财也要取之有道、问心无愧才是。” “像你们这等强取豪夺、打家劫舍、烧杀掳掠的行为便是丧尽天良、逆天而为,你们早该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有这样的下场!” 宁长秋脸色一片铁青。 他在最后昏死过去之际,忽然发射暗器,朝着青衣公子射了过去。 寒光顿闪,然而他打出去的飞镖却扎在了大头目的额头上。 原来是那位玄衣男子用手中已经中毒昏死过去的大头目挡住了他发射的暗器。 宁长秋眼中闪过浓浓的不甘,但还是抵挡不住药性,彻底摔倒在了地上。 眼见他们的大当家和三当家都倒地不起,那些中毒不深,还有尚未中毒的人不由后退,想要逃走。 “郁大公子,接下来看你的了。” 女子如清风般的声音传入郁泠澈耳中。 郁泠澈缓缓点了一下头,旋即提着刀腾空翻身,一刀斩了两个眼看要逃走的马匪。 夜风吹动他一身玄衣猎猎作响,墨发飞舞,手里的刀刃上鲜血不断滴落在黄土里。 他俊美的容颜在火焰中不见丝毫暖色,浑身的杀气和压迫感让这群无恶不作的人脸上满是惊恐。 见男子提刀如地狱罗刹般守在寨口,这群人终于被逼急了。 “他们只有两个人,怕什么!只要杀了他们,这个寨子就是我们的!”不知谁喊了一声。 “对!杀了他们,为几位当家报仇!” “兄弟们,冲啊!” 这群马匪们狗急跳墙,纷纷提刀朝着一身玄衣的男子冲杀了过去。 郁泠澈在身边三年,段司音却从未当面见过他杀人。 她只知他武功高强,几乎鲜有人能敌。 所以她基本上都是随口一句命令,让他去完成就是。 曾经她只当他是夙祈,但他并不是真的夙祈,他是昭云国第二富商郁家之子,有着滔天的财富,有着上好的家世。 可他却在她身边默默无闻、出生入死三年时间。 看着他刀法如虹,手起刀落,一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似乎唯有一心完成她所下的命令。 段司音看着他与这群穷凶极恶的马匪拼命厮杀,心头忽然涌现出一丝莫名的情绪。 似晨曦中的阳光,似晚风吹过湖面。 让她薄凉的心涌出一丝温热,泛起一层层涟漪...... 见玄衣男子久攻不下,这些人调转方向,朝着瘦弱的青衣公子杀了过来。 但令他们绝望的是,青衣公子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好对付! 只见他袖子扬起,数道银针飞出,跑在前面的几人中招后立刻轰然倒地! 一时众人不敢再靠近。 “快!都快返回来!将弓箭架起!” 一个瘦高个连忙挥手,带着所剩无几的几人跑上了围墙,架起御敌的弓弩。 到底只有两个人,郁泠澈和段司都被人缠住了手脚,所以根本来不及阻止。 一时数道箭矢朝着他们二人射来,郁泠澈慌忙一个飞身,带着不会武功的段司音堪堪躲过几箭。 ------------ 第81章 阿音,快跑…… 而场上还有没来得及撤退的马匪没有那么好的功夫,统统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紧接着第二波箭矢飞来,郁泠澈带着段司音躲在了马车后。 “他们还剩多少人?”生死攸关之际,女子的声音轻松的像是在闲谈。 郁泠澈知道她这次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态,那双灼灼的眼不再掩饰地看着她,“还剩十九人。” “呵,十九人......”段司音轻笑一声,带着丝释然,“他们应该暂时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了吧?” “应该不会了。”男人轻声回应她,嗓音深处又似压着其他厚重的情绪。 “值了……”女子声线沉静,却更觉无所畏惧。 “用我的命换凉城百姓的性命,还杀了百余名马匪,值了。” “阿音......”郁泠澈正想说什么,却听女子打断了他,“郁泠澈,你武功高强,想要逃离这个小小的箭阵应该不是难事,你先跑吧。”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唤他的名字,郁泠澈那双漂亮的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声音沉静又似春风般轻柔,“阿音,我不能......” 他向来沉默少语,只说了句我不能,但至于不能什么他没有说。 段司音也没有问。 只是相握的手一个没有松开,一个没有挣脱。 “上火油!”围墙上有人高喊了一声。 郁泠澈抱着女子就地滚了几圈,他们身后的马车瞬间陷入熊熊烈火中。 他们尚未有喘息的机会,沾了火油的箭如雨点般再次朝他们飞射了过来。 郁泠澈全程将女子护在怀里,带着她不断躲闪。 终于,他们有惊无险地接近了寨子口。 然而眼见他们就要逃脱,瘦高个马匪立马指挥人再次朝着这边放箭。 “阿音,快跑......”男子润雅的声音如飘渺的风般传入段司音的耳中。 她尚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人推了出去,紧接着寨子门被男人大力地合上。 段司音站在墙外,看着院子里火光滔天,明明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可心口却像是有什么在里面隐隐作祟,堵得她呼吸都凝滞了几分。 而从前与一门之隔的人相处的一幕幕突然一帧帧变得清晰起来...... 他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 他每一次的护她周全...... 他拼死为她找寻到九死还魂草的下落...... 若是要还救命之恩,他早就还够了。 早就还够了...... 院子里的火光慢慢弱了下来,动静也小了许多。 炙热的风夹杂着大火燃烧过的焦糊味,卷起了段司音的青衫,袭过她的面颊。 随后便听里面传来马匪们的欢叫声。 显然,他们结束战斗了。 也意味着......那个人,已经死了...... 段司音脑中顿时一片混沌,原本清醒的她像是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 她浑然不觉危险的去推那扇门。 可是门从里面被栓死,她根本打不开。 “郁泠澈......”她声音有些嘶哑。 “郁泠澈!”她大声喊了出来。 “另一个就在门口!别让他跑了!”里面的人明显听到了她的动静,杂乱的脚步声朝着这边传了过来。 段司音掏出仅剩的毒,紧攥手中,眼睛紧紧盯着那扇门。 “吱呀呀”一阵刺耳响动,那扇大门从里面被打开。 瘦高个带着剩余的十几名马匪并未出门,而是谨慎地站在离门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他们已经知道这位青衫公子的厉害,所以并未直接冲上来,而是再次齐刷刷拉开了弓箭。 段司音掷出银针的同时,十几支箭也一同朝她射了过来。 这样近的距离,就算是绝世高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所以段司音也根本没有躲的打算。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朝她扑来。 那人带着她就地滚了好几圈,将她护在怀里才堪堪躲过这波箭雨。 而他们也正好滚进了一个低洼处,刚好可以隐住身体。 “他们都从过军,上过战场,所以箭术并非一般匪寇所能及。” 男人声音如清泉流淌,温润低醇中又莫名带着丝紧绷的后怕。 竟然是……上官瑾! 紧接着便听大队人马赶到,将山寨围了起来。 段司音站了起来,就见身穿铠甲的士兵已经冲进了寨子。 她神色怔怔地朝着寨门走去。 “你现在进去会有危险!”上官瑾从未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她,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可段司音却挣脱了他,依然向着一片哀嚎声的寨子里走去。 跨过寨门,满目积尸,血流成河。 她的视线到处搜寻,脚下不小心踩到一只断手,差点让她摔倒。 上官瑾远远看着身姿纤瘦的她踩着两脚鲜血摇摇欲坠,火光下的她像是随时要随风而去。 直至看她停在了一处。 看着躺在血泊里的男子,段司音浑身像是瞬间置于冰冷的湖水中,僵迟地低下了身。 他的后背连中三支箭,闭目躺在角落里。 “郁泠澈.....” 段司音都未察觉自己嗓音里的紧绷,伸出指尖,一点点探向他的鼻翼。 然而男子气息几乎了近于无,只能感受到他一丝微弱的气息。 “阿音……”男人含着担忧的声音从后背传来。 然满身血迹的女子此刻眼里耳中皆是那名重伤的男子,根本没有在乎他的存在与否。 见男人尚有一丝气息,段司音赶忙要将他搀扶起来。 可奈何她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根本没有多少力气,抱了好几次也没将人抱起来。 上官瑾只能过去亲自搭把手,才将生死不明的男子搀坐了起来。 “按好他。”女子声音清澈而有力,带着强大的气场,让人无从抗拒。 上官瑾看了她一眼,抿着唇照做。 “斯拉”一声,段司音撕开了那被血浸透了衣衫。 看着那没入身体的箭矢,她清澈的眸光里似有墨水滴进,一点点渲染了她的瞳仁。 女子纤细的手缓缓握紧其中一支箭,随即奋力一拔,伤口处顿时汩汩的血流涌了出来。 随即第二支,第三支,都被她一一拔了出来。 她带着血的指尖伸入袖中,掏出一个小玉瓶。 打开了瓶塞,将药粉洒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不多时,血流渐渐小了许多,最后直至彻底止住。 “将他护送回去。”忙完这些,她站起了身对着一身锦衣的男人道。 上官瑾也未说什么,即刻命人将郁泠澈送回凉城。 他留下带人清理寨子里的马匪。 ...... 马匪已解决,雁老板和郁家的赈济粮也陆续抵达凉城,届时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终于要结束了。 三日后,作为这次钦差大臣的摄政王带着从马匪寨子里缴获来的粮食也返回了凉城。 驿馆里,段司音刚为郁泠澈换了药,出门就见一身绛紫色长袍的上官瑾站在门口。 段司音的视线在他俊美非凡的脸庞上浅浅掠过,端着药碗准备离开。 “雁老板,能聊一聊吗?” 男人声音暗哑。 ------------ 第82章 我真的没有机会了么…… 听他唤她雁老板,段司音停下了步子,再次朝他看过去。 男人的眼睛如同一汪平静无波的泉水,但又莫名让人觉得那平静之下正掩藏着无尽的深邃。 他缓缓侧开头,转身朝着旁边的屋子去了。 段司音顿了顿,端着空药碗跟着进了屋。 两人坐定后,空气陷入了安静。 见她不说话,上官瑾看着她的侧脸,率先开口道,“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们也找不到这帮马匪的老巢。” 当日马匪劫去的其实并非全是粮食。 那时送粮的大部队只到了一小支,他们哪里凑得出那么多粮食来。 也就只有上面几袋是真粮,下面全装的是黄土。 这样一来车队行驶过的地方就会留下一条深深的辙痕,又由于正值旱时,所以也不怕被雨水冲刷。 就算是他们当时死了,后来的人哪怕过了十天半个月也能顺着痕迹找到他们。 这无疑是个险招,若是被马匪事先发现了马车里其实装的都是黄土,那么所有的计划便功亏一篑。 好在有雁老板和郁家长子的名头撑着,那马匪并未怀疑什么,当真带着他们去了他们的老巢。 只是她也没有料到,上官瑾会这么快赶过来。 “那日谢谢你救了我。”段司音缓声道。 听见这句话,上官瑾的心蓦然沉了沉。 曾经她救过他一命,如今他救了她一次,有种两厢抵消的感觉。 “从此以后我与你恩怨两清。”果不其然女子的话接踵而至,“今后你也莫再念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了。” 空气再次陷入安静。 “我真的.......”男人似乎哽了一下,“我真的......没有机会了么......” 他本未打算这么问她,他想给自己留一点体面。 可是面对她绝对的绝情和疏离,那种绝望和心痛让他忘却了什么是尊严,什么是体面。 只想将她挽留下来,让她重新看看自己...... “上官瑾。”段司音沉静的看着他,“我留给你的机会还少么?” “我嫁给你后,独守了两年空房。” “后来你带回来了苏清月,你为了护她,曾折断过我一只手。” “你羞我,辱我,伤我。可直至你要取我心头血救你心爱之人,我才提出三碗心头血与你换一纸和离书的要求。” “那你有没有想过在此之前,我为什么都没有离开?” 从前他只当她是一个养在乡下、不受家族待见的小女子,离了他便无处可去,难以生存。 可后来他才知,她不但是昭云国的首富,还是大名鼎鼎鬼医的徒弟。 她财富滔天,又有非凡的手段。 她若真想离开,又怎会等他两年之久,又怎么默不作声地忍受那么多...... 看着她眼里的波光流动,上官瑾的眼眸缓缓瞠大。 “你、你......” “对,我曾经确实倾慕于你。” 谈及往事,女子早已平静无波,“我从小流离失所、四处奔波,长大后听闻摄政王才能兼备、襟怀天下,便心生向往。后来赐婚圣旨下来,我满怀憧憬地赴往京都城。” “那日大婚,虽只匆匆一面,但是我至今记得你一袭鲜红的锦袍,眸光潋滟,温文尔雅,不由更心生欢喜。” “然世事无常,无谓永恒。所谓‘朝看花开满树红,暮看花落树还空。若将花比人间事,花与人间事一同。’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 她看着他,“不能回头。” 上官瑾却早已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像是瞬间被人摄了魂魄,呆怔的挪开了视线,所有的表情都在那一刻凝固。 自己苦恋的女子,竟然也曾经喜欢过他! 而他在阴差阳错之下还娶了她! 可他不但没有及早的发现那个人就是她,还对她百般伤害,直至她绝然离开...... 呵...... 天意弄人..... 真是天意弄人! 他带着丝颤意的眼睫垂落,泪水滴落在锦袍上,胸口像是被人生生掏了一个大洞,即痛彻心扉又怅然若空。 他突然预感到,这一次......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还有事么?”女子站起了身,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 上官瑾低着头,浑身都透着颓然和绝望。 最终他缓缓摇了摇头。 没了...... 没了...... 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的,这个苦果该由他来承受。 他的不甘心早已成了妄念。 该放过她了...... 段司音见他摇头,便拿起空碗出了房门。 ...... 一个月后,郁泠澈已经能下床了。 而上官瑾在处罚了新上任的驻西大将军后,也起身准备回京都复命了。 城门口,百姓们夹道欢送温良恭俭、爱民如子的摄政王。 然而摄政王在骏马之上回身四下环视了一圈,最后才似乎带着丝落寞收回视线。 他坐于马上的背影莫名让人感受到浓浓的孤寂,带着队伍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 由于郁泠澈身受重伤,眼下并不宜长途跋涉,段司音便写信告诉凤红雪会晚些再回去。 炎炎夏日总算过去,秋天的第一场雨终于降临。 这场惨绝人寰的浩劫也终于结束。 只是今年庄稼颗粒无收,段司音命人后半年里还要继续接济这里的百姓。 这边事毕后,他们也准备启程回江南了。 段司音为了不叨扰百姓,准备一早悄悄的离开。 然等他们来到城门时,百姓们早已候在那里,纷纷跪地拜别。 若不是雁老板拼死救了他们,他们这些人恐怕都得活活饿死。 人们只知雁老板财大气粗、赈济天下,却从未想到过他会以自己的性命做饵,不顾身死地来护百姓周全。 若曾经有人说他是假慈悲,那么现在百姓们真正将他视为神祇,为他建庙送香,以感激和铭记他的救命之恩。 段司音下了马车,搀起为首的一位老者,让大家都起来说话。 “聚散皆是缘,愿你们今后都能安然无恙,无病无灾。” 她没有长篇阔论、侃侃而谈,也没有说什么虚头八脑的话。 有的只有最真挚的祝福和祈盼。 听了她的话语,有人掩面哭泣起来。 天幕渐亮,那离开的马车早已不见了影子,而站在城门口的百姓们久久没有离去。 ...... ------------ 第83章 我只是,想让你为自己活一次…… 马车里,男人依旧脸色有些苍白。 由于服了药,他正闭目睡着。 段司音撑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郁泠澈朦胧睁眼时,就对上女子波光粼粼的眼睛。 他眼帘顿抬,显得局促又紧张,“阿、阿音?” 而女子只缓缓“嗯”了一声,手依旧撑在下巴上,歪头看着他。 段司音脑袋清明中又有些混沌,似只是单纯欣赏他妖孽般的容颜,又似一种复杂的打量。 然而男人却像是被烈火烤炙一般,一抹薄红从耳根处逐渐开始蔓延。 更加手足无措。 段司音这才察觉自己的视线太过直白了,终于将目光移开,看向了窗外。 而这时男人的视线却落在她的侧脸,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郁泠澈,你知道夙祈是怎么死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轻缓的声音顺着窗外的风一起飘了过来。 郁泠澈的神色紧了几分,默了片刻,终还是开口道:“是凤姑娘......杀死的。” 段司音脊背微僵,缓缓折过身,“为什么?” 郁泠澈看着她的眼,声音又缓又轻,“因为你杀了夙祈的大哥,他便筹谋着准备杀了你为了他大哥报仇。” “凤姑娘知道这件事后......便亲手杀了他。” “那小萱儿......”段司音黛眉微蹙,眼里含着惊惑。 郁泠澈抿了抿唇,缓声道:“夙祈喜欢凤姑娘,凤姑娘就将他骗到了床上,趁他不备时,才动手杀了他......” 段司音顿时僵在原地,久久难以回神。 ...... 到江南时,凤红雪亲自来里城门十里之处接他们。 看着两人安全无虞地回来,她脸上终于有了笑。 “哎呀呀,你们两个现在可是名震天下了!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她巧笑着走过来。 然而面对她的笑语,玄衣男子抿着唇默默站在马车旁。 女子则先是静静盯了她一瞬,随后缓声道:“先回去再说。” 凤红雪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穿梭几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是他们一个总是神色冷峻疏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一个又是不显山不露水,心思幽深诡谲,哪里是她能看得透的。 她只能上了马车,跟着他们一路回了思凰县。 凤来酒楼里的雅间里,他们三人落了座。 “知道你们此番吃了不少苦,又一路奔波辛苦,特意为你们准备了丰盛的菜肴,给你们补补身子。” 凤红雪笑着为他二人斟酒。 许久未饮酒了,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段司音端起了酒杯,手上顿了顿,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凤红雪和郁泠澈的目光同时转向她。 眼里皆含着担忧。 放下杯子,段司音就看见他们二人的眼神。 随即轻声一笑,“看我干什么?许久没有碰它了,还真有点想。” 听她这么说,凤红雪的神色才松了松,但却并未再给她添满,道:“菜都没吃就喝酒,身体哪里受的了?” 随即她又岔开话题,笑眯眯地看向他们二人,“这次回来,你们二位的关系应该比从前好上不少了吧?” 郁泠澈静静看了一眼女子的侧颜,手捏着酒杯缓缓垂了眸。 段司音神色顿了一下,旋即也笑了,“郁大公子文韬武略,又肯为百姓出生入死,实在是难得的一位朋友。”她转头看向一身玄衣的男人,“今后在生意场上还望郁大公子多加关照。” 她神色柔和,可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她划清界限的态度。 郁泠澈袖下的手缓缓蜷缩,原本没有多少血色的薄唇颜色更加浅淡了几分。 凤红雪以为他们二人这次关系能够更进一步呢,没想到段司音还是这般冷淡的态度。 菜肴很快上桌,为了打破刚才冷下来的气氛,凤红雪赶忙招呼他们动筷。 段司音又多喝了几杯,但是脑袋却似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饭局进行到一半,郁家来接人,郁泠澈也没有再多待,就离开了。 关门声传来,段司音缓缓放下了酒杯。 “阿音,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今天打一来凤红雪便觉得她不大对劲。 段司音抬眸,浅浅一笑,“没有,能有什么心事。” 凤红雪却并不信,“你和郁公子什么情况啊?” 然而她对面的女子却挑眉,“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凤红雪蹙起柳眉,“我还以为你们同生共死一遭,你对他能有不一样的感观呢。” “红雪,说说你的事吧。”女子轻缓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题。 “我、我的?”凤红雪指着自己,“我有什么事啊?” 段司音那双漆黑的眸看着她,“说说小萱儿的事。” 凤红雪头微歪,眨了眨眼,“小萱儿怎么了?” “小萱儿是怎么来的?”段司音缓声问。 凤红雪浸着光的眸子似瞬间被熄灭,她的神色几经变化,目光带着丝躲闪,“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小萱儿是夙祈的孩子。” “那夙祈是怎么死的?”又听她问。 凤红雪眸光顿抬,直直看向她,“是、是不是郁泠澈都告诉你了?” 回应她的,是女子浩瀚如海的眼眸。 凤红雪在原地僵了片刻,最后跌坐在椅子上。 “我就知道,他这个人,绝不会骗你......” “红雪,你不必......” 段司音声音微微带了丝颤意,“你不必什么都为了我......” 凤红雪却颓然地轻呵了一声,“我不为了你,还能为了谁......” “当初是你救了我......没有你,哪有我凤红雪今日。” 她再次抬眼看向对面的女子,“阿音......我前十六年过得暗无天日,活得生不如死。后六年跟着你,就像是重新活了一次,从此所活着的每一日都光明坦荡、问心无愧。” “我将你视为视为朋友,视为我的一切......”她的眼眶泛红,“我这做,也错了吗?” 段司音起身来至她身边,缓缓将她抱在怀里,声音极轻道:“你没有错。红雪......” 她轻轻抚着她纤瘦的肩,“我只是,想让你为自己活一次......” “从前的六年里,你为我而活。而往后余生,你为自己活一次,好么?” ------------ 第84章 在下……也有意阿音 为自己活一次...... 凤红雪不是不疲惫的,不是不委屈的,但这并不是她全部的情绪。 她抱着她,泪水滑落。 她并不伤心,只觉得庆幸和释然。 她曾是花楼里的姑娘,后来得了脏病奄奄一息,被人扔在荒郊野岭等死。 是她,宛如神女降临般将她带出了荒岭。 是她,全程没有一丝嫌弃和异样眼光,为她一遍遍上药,一遍遍清洗身体。 是她,温柔而自信的魅力深深吸引了自己,让她见识到,原来女子也可以活成她这般强大的模样。 是她,给了她从没有人给过的信任,从此让她活得光明正大,活得问心无愧,让她一点点剔除了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堪。 可是她给了这些还不够,她还要让她为自己活一次。 阿音,我又怎么做得到...... ......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段司音每日照料着颜老夫人,但是她的身体依然一日不如一日。 那五个儿子老夫人是彻底死心了,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她这个外孙女的亲事。 她若哪一天走了,留她一个孤苦伶仃的该如何是好? 于是这日喂完药,她并未马上休息,而是拉住了她的手。 “音儿,陪外祖母说会话......” 段司音就势坐在床边,笑着点点头,“您说。” 颜老夫人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音儿,你的终身大事,是时候该考虑考虑了。将来有个人陪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 段司音未料她说得竟是这事,下意识地想要搪塞过去,“外祖母,你看我如今一个人不是挺好的么?想那些成了家的也未必像我这样快活。” 颜老夫人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你别看这府上的下人现在各个对你恭恭敬敬,万一哪一天我走了,他们又有几个真心待你的?” “还有你那五个舅舅,一旦哪一天我归天了,他们绝对会第一时间闹上府来,甚至有可能带人将你赶出府去。” “如今我还在,他们看着我这张老脸,还顾虑一个‘孝’字,我一走,他们哪能容得下你?” “外祖母......” 知道她不情愿,但老夫人这次并未像从前一样由着她,“你的事,总是自己不上心,那只有外祖母来给你安排了。” 她又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虽都不是世家大公子,但也是在咱们思凰县略有头有脸的人,你与他们先见一见,有相中的就告诉外祖母,剩下的就由外祖母为你安排。” “阿音,你若是不想让你外祖母将来死不瞑目,这次就听外祖母的话,好吗?” 听了老夫人的话,段司音脑中莫名闪过郁泠澈那张出尘绝逸的脸。 看着老夫人眼里的那丝哀求,她抿了抿唇,默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 接下来几日进出颜府大门的青年才俊络绎不绝。 虽然这颜府外孙女的名声不大好,但其人实在太过美貌,就算是入赘,也有不少人前来提亲。 更有几个身世显赫的不顾家人劝阻前来,看能否入了这位段姑娘的眼。 这段姑娘虽然言语不多,但她身上透着股清冷和神秘之感,让人看不透也摸不着,令一众见惯了小家碧玉的公子们神魂颠倒、魂牵梦萦。 段司音没有拒绝老夫人的安排,她自己也确实在留意着人选。 为了让外祖母安心,她只能妥协。 但这不是她最终的打算。 若万一哪一天外祖母仙逝,她便会与这个人和离。 到时候给这个人一笔赔偿就是,反正她别的没有,就钱多。 木楼里,丫鬟走了进来,朝着正在看画像的老夫人回禀道:“老夫人,郁家大公子求见,还带了好几车的东西来!” 老夫人将画放下,眼里含着震惊,“郁家?” 丫鬟忙点头,“对,正是郁家大公子。” 老夫人略微思忖一下,挥手道:“就说我病着,不见。” 丫鬟却有些迟疑,“老夫人,这样恐怕不妥吧......郁家声名显赫,富可敌国,今日他们家大公子亲自登门,若就这样被我们拒之门外,得罪了他们,今后表小姐手底下的生意恐就没那么好做了......” “您想想五位老爷,他对付咱们颜府那不过动一动手指头的事......” 正是因为她那五个儿子的事,颜老夫人才不喜郁家。 虽然他们兄弟五个是自作自受,但他们郁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然也不会设计让人倾家荡产。 但丫鬟又说得没错,今后颜家的生意还要交给阿音,也不能将郁家得罪彻底了。 于是她将画像放在一边,淡声吩咐道:“将他带进来吧。” 丫鬟回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门外就传来动静。 随即就听丫鬟回禀道:“老夫人,郁公子到了。” 颜老夫人在屋里缓缓“嗯”了一声,自有驰骋商场以及长者的威严。 紧接着一位俊美绝伦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老夫人视线里。 “晚辈给颜老夫人请安。” 年轻公子高挑匀称的身上袭着一身玄衣,朝着她弓腰拱手道。 男子气宇卓然,声音低沉好听,又透着刻在骨子里的矜贵和雅致。 老夫人则有些震惊于这年轻人惊为天人的容貌。 她只知郁老爷和郁夫人都是当年才貌出众之人,没想到他们的后人更加青出于蓝。 容颜俊逸,似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见他礼貌得体,颜老夫人也没有再为难他,道:“郁公子有心了,坐吧。” 丫鬟搬来椅子,男子缓缓掀袍坐下。 老夫人浅浅抿了一口茶,“不知郁公子所来何事?” 她放下茶杯,“若是为了答谢此前我们阿音对公子的救命之恩,那老妇便代她承了你的好意,只望以后公子一家再莫难为我们颜家了。” 郁泠澈听出来颜老夫人这是对他此前针对颜氏兄弟一事心存芥蒂,他道:“在下前来一是为了答谢段姑娘的救命之恩,二是......想见见段姑娘。” 颜老夫人微微一惊,再次打量他,眼神里明显带了丝不悦,“郁公子,之前看在你性命攸关之际,才让音儿一个未嫁的女子到你府上照料你。” “她甚至还在你府上小住了半个月!这已经很不合规矩了,你现在一个外男却还想随时随地能见到她,也未免太没将我们放在眼里了吧!” “老夫人别误会,在下......也有意阿音。”郁泠澈站起了身,神色郑重道。 ------------ 第85章 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自己? “什、什么?”颜老夫人先是不可置信,随即脸色更冷了几分,她冷哼一声,“郁公子,你知不道你在说什么?我们阿音是招赘婿,并不是嫁人!还有,你们郁家门槛高,我们高攀不起!” “来人,送客!” ...... 后院,段司音刚打发了一位腼腆的小公子,就听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禀告道:“表小姐,你快去看看吧!刚才郁大公子来访,老夫人不知为何突然发起了脾气,看起来被气得不轻呢!” 郁泠澈? 他怎么来了? 外祖母一直对他针对她那五个舅舅的事耿耿于怀,能放他进来已经是给郁家面子了,不知他又说什么惹恼了外祖母。 段司音赶忙朝着木楼走去。 然而等她来到院子里时,听到的却是外祖母爽朗的笑声,以及男子如泉水般悦耳宁静的浅笑声。 她一踏进屋内,就见他们二人其乐融融地坐在桌前,哪有丫鬟所说的大发雷霆。 看见一袭晚烟霞紫绫如意衫的女子走进来,二人同时朝这边看过来。 一人眼含慈祥喜悦,一人眼里深邃柔和。 “刚才只顾着说话了,都忘了喝药了。音儿,你陪郁公子聊一会,我先去喝药。”见她一来,老夫人便起身准备离开。 段司音:“......” 她缓缓将视线落在已经站起了的郁泠澈身上。 男人身上依旧透着股清冷,但他眉眼却如春风。 “阿音。”他轻声唤。 听见他的声音,段司音的心口莫名紧缩了一下。 她淡淡点了点头,来到座位前,随口问:“你怎么来了?” 看着她这般恬淡平静的模样,郁泠澈的心口像是被人生生撕裂开来。 这三天里,他每一日都过得无比的煎熬。 他本还想徐徐图之,慢慢让她接受自己的。 可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开始招亲了。 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心甘情愿的面见那些前来的公子。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差点疯魔。 自知道她招亲的第一日,他便像是跌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身心皆似被凌迟,就连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煎熬和绝望。 他等不了! 他也接受不了! 他接受不了她就那么嫁给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从前她嫁给上官瑾,他尚且能成全她。 毕竟她真心倾慕那个人。 可现在,她更像是随便找个人成亲。 那么.......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自己? 他眼里极力压制着险些失控的灼热和疯狂,唇角噙起丝温和的笑,免得此刻的自己吓着眼前人。 他的嗓音如同琴音般柔和,可声音里又似乎带着一丝轻颤。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十五年前的时候。那日正好是上元节,你一人在河边玩水......” “我弟弟小时候生性好动顽皮,就拉着我一起找你来玩。” “那时候的你活泼可爱,一双眼睛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璀璨而纯真。” “我自小深受胎毒的折磨,所以少言寡语,只在一旁看着你们二人玩。” “而那日一别,我第二次再见你时,已是十年之后。” “长期病痛的折磨,令我痛不欲生。而父母家人也整日为我提心吊胆,寝食不安。所以......” 那段记忆是埋在他心底里的一根倒刺,不愿碰触,也不愿提及。 但他还是讲了出来,“所以,我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选择自我了断。” “也正是阿音你......那日不但救了我,还为我解了缠着我多年的胎毒......” “起初,我只是出于感激,才在背后默默关注你,协助你的手下凤红雪。但慢慢的,那份恩情跟着变了质,我贪心的想要得到更多......” 他的气息微微凝了一瞬,再开口时嗓音沉缓了几分,“可这时.......一道赐婚的圣旨斩断了我所有的妄想。” 他朝她更走近些。 “可你离开后,埋在我心底那份思念和执着却与日俱增......” “我忙时想的是你,闲时想的还是你。” “醒时是你,梦时也是你。” “那段时日,竟比我胎毒发作最厉害时还要难以忍受和煎熬。” 他嗓音沉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候,“所以,我去找了与你关系最好的凤姑娘。” 他抿了抿唇,声音轻了些许,“后来,我便代替了夙祈的位置。” “之后几年虽然过得不算太平,可却是我最充实满足的时候。” 他静静盯着她那双清澈又似有着骇浪的眼,神色认真而虔诚:“阿音,如果你真的在找一个人陪在你身边,那那个人......” “能不能是我?” 段司音眼里带着丝震惊,抬首看向他的眼。 男人那双眼似浩瀚的苍穹,有着吞噬一切的黑暗,目光紧紧地锁着眼前人,那抹来自灵魂深处的哀求如同深夜里的孤灯,令人为之动容。 她强压下心头那份不平静,微微蹙了蹙眉,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郁泠澈明白她这么问的意思,字字句句郑重道:“阿音,我一直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从前是,现在也是。” “只要你同意......我愿意入赘,并且愿以郁家一半的资产作为聘礼。” 段司音再次怔愣,但很快她移开视线,声音跟着清淡了几分,“郁公子,先不说你是你们郁家的长子,郁家将来的重担自然离不开你......” “再有这些年你一直追随着我,致使你无暇顾及你们郁家。现在你又有心入赘颜府,还要带走你们郁家一半家产,你父亲母亲当真会同意?” 郁泠澈视线轻柔地凝在她的脸上,“莫说一半,就是你要全部,他们也给......” 之所以不是全部,是因为他怕这样会引起上官谨和朝廷的忌惮,反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并非是他不舍。 他的嗓音温柔细腻,令人听着舒缓而安心,“父亲母亲十分钦佩敬重雁老板,也折服于她高洁似月的品格。他们知道我喜欢的是你,都只觉得是我高攀。我们若结亲,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区区金银之物又怎会舍不得?” 段司音眼里漫含惊讶。 这郁家果真与其他世家大有不同。 竟能做到开明至此! 怪不得曾在郁府的时候郁老夫妇看她的眼神温和中透着恭敬,感激中又带着丝小心翼翼。 当时她只以为他们只是为了让她尽力救治自己的儿子才如此。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她就是雁老板...... “你是雁老板的事不是我跟他们说的,是父亲母亲自己派人查到的。” 郁泠澈赶紧解释。 ------------ 第86章 你现在退婚还来得及 段司音看了他一眼,心下更加骇然。 她的身份就连身为九五至尊的上官錾也是机缘巧合下才被识破,没想到郁老夫妇一早就查出了她的身份。 这样看来,这两口子真是大隐隐于市,是高人无疑...... 见她久久未说话,郁泠澈趁热打铁,“阿音,你就当给我一次机会,如果......”他顿了一下,声音弱了几分,“如果今后万一你觉得不合适……你就给我写封休书……” 段司音缓缓抬眸看向他,眼里多了丝认真,“你当真愿意舍弃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你要知道,入赘颜府后,你将不再是你们郁家的大公子,只能是颜府的赘婿,我的......夫君。” 郁泠澈却直直望着她的眼,轻声道:“我连命都可以舍弃,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吗......” 段司音彻底乱了心神。 最后就那么稀里糊涂同意了他的话...... ...... 次日,郁老爷带着郁夫人一同拜访颜老夫人,并与老夫人敲定了他们二人的婚期。 于是双方皆开始忙碌准备起来。 半个月后,就是他们的新婚之日。 段司音寅时就被从床上拉起来被一堆人围着梳妆打扮。 一切收拾妥当后,只等时辰一到迎接新郎。 丫鬟婆子退了出去,段司音一人坐在床边,听着屋外喧闹的声音,心境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平静。 她甚至有些紧张......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段司音头上顶着盖头,看不清外面,只当是丫鬟进来了。 她正好有些口干,就随口吩咐道:“为我倒杯水。” 那人脚步声调转了方向,很快便传来倒水的水流声。 紧接着脚步声再次朝她走了过来。 段司音看着盖头下面伸过来一个杯子,正要伸手去接,却发现此人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分明是男子的手! 她豁然揭开盖头,就见面前赫然站着一风神俊朗、虽一身便衣却也能感受到他无上威严的男人。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里还保持着给她递水地动作。 女子一袭绯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掀开盖头的她露出一张绝世容颜。 她青丝如瀑,朱唇轻抿。素腰楚楚,美艳多姿。 眉如远山,眼里惊讶褪去,只剩淡雅和清冷。 “怎么,这才一年不见,雁老板就不认识朕了?” 上官錾神闲地看着她。 段司音推开他手里的杯子,语调冷漠疏离,“陛下今日造访,怕不只是来叙旧的吧?” 上官錾不以为意地轻笑了一声,转身将杯子放至桌子上,哪怕一个随意的动作,一个背影,也散发着威严和霸气的压迫感。 “难道雁老板就这么不想见到朕?”男人含笑看着她。 女子勾唇一笑,声音却凉如水,无端显得冷艳,“我为什么会想见到你?” 上官錾的脸色微微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起初闲淡幽深的模样。 他用最轻巧的语气,说出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颜府朕已经派人围了起来,只要朕动动手指,这里所有的人都将尸骨无存。你要不要想一想......” 他噙着一丝笑朝着一袭红衣、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走近,声音里带着丝哄诱,“跟朕回去?” 面对他的威胁女子嘴角却挂着一抹淡淡的冷笑,那双潋滟的眼如同寒冬里的一道冷光,让人忌惮。 “那你就试试你的手指快,还是我的毒快。” 上官錾先是怔了怔,随即笑出了声,道:“雁老板大婚之日也要随身携带毒药?怎么,是想毒你的新郎官么?” 段司音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不过是戏弄她罢了,她袖下的指尖微松,直言道:“陛下今日所来何事,还是直说吧。” 上官錾敛了笑,那双难以捉摸的眼看着她,道:“雁老板这么聪明,应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吧。” 能让他这个一国之君亲自赶来,恐怕唯有关乎社稷的事才能惊动他。 她是昭云国的首富,而与她即将结亲的,是昭云国第二富商。 他们二人几乎掌控了昭云国全部的财富。 如今他们即将结为一家,身为帝王的上官錾还哪里坐得住? “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段司音沉声问。 上官錾负手看着她,神色讳莫如深,“你要与郁家结亲,可以。但是......” 他朝她更走近了几分,几乎只隔着薄薄一层距离,“你和郁泠澈必须得死一个!” 段司音豁然抬头,对上男人冰冷幽深的目光。 见她迟疑,上官錾不紧不慢又道:“或许,你现在退婚,还来得及。” 段司音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 吉时一到,两位新人顺利拜了堂。 是夜,整个颜府灯火通明,各院里一派喜气洋洋。 大红灯笼在月光下随风摇曳,似乎将这份喜气带到了各个角落。 醒目的新房里,郁泠澈看着坐在床边、头顶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盖头的女子,连呼吸也不知是否因为紧张的原因,都变得短促凌乱起来。 他伸出指尖一点点掀开盖头,女子风华绝代的容貌跃于他眼中。 他的眸光里烛火跳动,带着粼粼波光,显得即深情又带着异样的颤意。 “阿音......” 他嗓音缱绻,轻柔似春风,又似夏日炎炎般灼人。 段司音缓缓抬眸看向他,只见男人不再是一身玄衣。 一袭绯红的新衣勾勒出他高挑挺拔的身段,那深邃如海的眼神勾魂摄魄。 他墨发如瀑,鼻梁高挺,薄唇殷红,容颜似画,俊美的令人窒息。 段司音心跳如鼓,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正当她想移开视线时,就见身量欣长的男人率先侧过了身,只能看见他通红的耳廓。 段司音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没想到一向冷峻的男人这么容易害羞。 她清咳了一声,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你先帮我卸了这凤冠,我好吃些东西。” “哦,好、好......”郁泠澈闻言赶忙回过身,替她解凤冠。 或许是因为距离过近的原因,二人身上的气息交融,像是一把火焰被突然点燃,炙烤着他们两人。 当凤冠被解下时,不知不觉后背都起了一层薄汗。 “我、我先去沐浴。”郁泠澈略显不自然的嗓音里透着丝沙哑。 段司音的脑袋也突然变得迟钝起来,愣愣道:“好、好啊。” ------------ 第87章 现在就等着抱重孙了 听见他脚步声离开,段司音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与上官瑾成亲时也没像今日这般紧张,两只手心里全是细细密密的汗。 她拿起玉壶往杯子里倒了杯水,本想平复一下刚才的思绪。 然而直至她心神恍惚地一口喝下时,才发现那竟然是酒! 她平日是喜欢喝几杯,可今日这酒却如炭火入腹,将她烧得脸颊通红。 她赶忙将杯子丢在桌上,拿起一块点心喂进嘴里,方压了压酒气。 一连吃了好几块,口里更觉得干了。 桌上点心琳琅满目,可就只有一个玉壶。 而那玉壶里偏偏装的是酒。 她正打算开口唤丫鬟拿壶水进来时,眼前缓缓伸来一碗水。 段司音的视线顺着玉碗缓缓向上,就见宛如妖孽般的男人发丝半干,垂落在胸前肩后。 他身上只剩一身绯红寝衣,微开的领口若隐若现露出他雪白的肌肤。 那锋利的喉结处还挂着未干的水珠,一路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深处。 刚沐浴完的他风神俊朗中又不失风流,是她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画面。 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赶忙接过玉碗两三口就将那碗水喝了个精光。 “慢点,阿音。”郁泠澈赶紧拿过来帕子,为她擦拭嘴角的水。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顿时僵住。 此刻她坐着,他弯着腰。 他的脸离她只隔着短短的距离,两道温热的气息相互纠缠。 从前他们不是没有过肢体的接触,但与此刻的意境截然不同。 女子身上浅浅的、似酒似茶的清香将他萦绕,像是一条丝线将他缠住,然后一点点收紧。 她微仰着头,整个人也有些呆愣。 她的眼眸似美玉荧光,似明珠生辉,又似陈酿般带着勾人的魅惑。 她朱唇微张,不再是从前清冷莫测的模样,而是洁若冰雪,懵懂中带着丝羞涩的媚意。 郁泠澈喉间狠狠滑动了一下,突然直起了身,声音莫名显得干哑,“阿音......早点休息。” 怕她不安心,他又补充了一句,“今晚我睡地上。” 屋内倒是有张小榻,只可惜他身量太长,并不适合在上面过夜睡觉。 说完话他便转身自顾去收拾东西了。 段司音失了规律的心跳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渐渐恢复正常。 她也无心再吃东西,命人收拾了桌子,自己去沐浴洗漱了。 等她回来时,屋里只留角落里的一盏灯。 男人已然躺在地上自己铺好的被褥上睡了。 段司音紧绷的心弦才彻底松了,上榻后放下了帘子。 帷幔刚垂落,原本闭目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 他面朝着床的方向,那双漆黑的眼里满是柔情,唇角也微微扬起。 翌日。 段司音醒来后看着满目的红艳,才反应过来她又成亲了。 她豁然打开帘子,发现昨晚睡在地上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地上的被褥也被人收了起来。 她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帐顶微微出了神。 她又成亲了。 可这次成亲的心境与第一次全然不同...... 当初她嫁与上官瑾时,是自己一厢情愿,又是少女懵懂、情窦初开。 而实际上那时她对上官瑾并不了解,所以对自己即将面对的夫君其实是有些惶恐的。 可如今和郁泠澈成亲,虽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外祖母为她忧心。 但一想起新郎是他,她的心却莫名踏实,心里甚至还有一丝难言的喜悦。 ...... 等段司音赶至木楼时,郁泠澈已经与颜老夫人坐在一处说了好一会话。 看着她来,颜老夫人满脸洋溢着笑容,连着脸上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一身云纹锦袍的男人则缓缓站起了身,唇角带着轻柔的笑,缓声唤:“阿音。” 听着他温柔而悦耳的嗓音,段司音的心跳又乱了方许,略显僵硬的侧过头没再看他。 “外祖母,今日身子如何?” 见女子神色冷淡的错过他走向老夫人,郁泠澈眼里的光微微暗了暗,抿着唇转身看向她的背影。 “好多了,好多了!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来说得一点也没错!阿音你的婚事一解决,我这心头像是终于解开了一个疙瘩!” 她拍着她的手,喜滋滋道:“现在就等着抱重孙了!” 段司音:“!!!” 她被外祖母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得当场说不出话来。 从前这些话当着她的面说也就罢了,如今她知道郁泠澈就在身后,只觉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思绪混乱的搪塞道:“还早呢,还早呢。我们这才刚成亲,哪有那么快。” 颜老夫人却不以为然,“你们两个风华正茂,想怀上还不简单?让我算算......” 老夫人掐掐手指,道:“我算过了,若你们这个月能怀上,等明年初夏我就能抱上重孙了!” 段司音正不知怎么回老夫人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她无端起了恼意,折过头,狠狠瞪了这个明知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生,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男人一眼。 男人瞬间收起笑,却用一双含笑的眼睛看着她。 似春风般温暖的气息无形中在他们二人之间游走。 颜老夫人笑呵呵地点点头,正欲让他们不要再站着,坐下来说话时,就听丫鬟进来禀告道:“老夫人,仙儿小姐求见。” 颜老夫人笑容淡了几分,“她怎么来了?” 丫鬟回道:“仙儿小姐说是为了恭贺表小姐新婚之喜,想当面与表小姐道声喜......” 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女,不管她的几个儿子多么荒唐,她的几个孙儿倒是没有什么大的过错。 而且她这个小孙女又向来乖巧懂事,于是颜老夫人点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丫鬟回了声“是”后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就听门口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随即就听妙龄女子独有的甜美的声音传来。 “孙女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 颜老夫人许久不见颜悦仙,不见还好,一见倒觉得还真有些想她,心坎更软了几分。 ------------ 第88章 做第十四房小妾 “起来吧。从寿县赶过来想来累着了吧?快坐。” 颜悦仙并未着急落座,而是转向一身云雁罗裳、极美貌的女子,低身福礼道:“恭贺表妹新婚之喜,祝表妹与表妹夫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段司音缓缓折过身看向她。 她记得颜悦仙向来喜欢穿一身素衣,衬得她仿佛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 或许今日是顾念他们大婚,所以穿着一身粉裙,倒显得娇俏了几分。 看着她乖顺懂事的模样,颜老夫人很是欣慰。 可段司音却知道颜悦仙的真面目。 去年她回来探亲时,她是如何带着她几位伯母找她闹事,又是如何跑去上官瑾那里污蔑她,她并未忘记。 更重要的是,她曾让她的父亲断了一只手,身为女儿的她又怎会远道而来只为恭贺她新婚之喜? 她缓缓勾唇,朝着她走近几步。 颜悦仙下意识想要后退,不知想到什么,被她生生止住。 正当她以为女子会对她冷嘲热讽一番时,就听温和如清风的声音徐徐传过来。 “多谢表姐的美意,表妹承你吉言了。” 看着她如春风拂柳般的笑意,颜悦仙眼里微微含了丝怔愣。 见她并未与想象中一样对她针锋相对,颜悦仙嘴角维持的笑容不由淡了几分。 “快坐吧,赶了一早上的路想来是累着了吧?” 颜老夫人见他们都还站着,招手让他们都坐下说话。 颜悦仙这才回过神来,含笑走过去,坐在了老夫人身边的位置。 随即她抬眼看向淡雅的女子,笑道:“表妹,快坐吧。” 段司音像是没看见她眼里的挑衅和示威,丝毫不以为意的绕道另一边,与郁泠澈坐在了一起。 颜悦仙这才注意到这位传说中的郁大公子。 不想一瞬间被男人惊为天人的容貌惊艳。 他一身与段司音颜色相似的衣衫,容颜如画,眉目如春风,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神祇。 但是他的注意力几乎一直都在自己身旁之人身上,又是为她倒水,又是为她递帕子。 简直是体贴到了极致。 “郁大公子,我这位表妹自幼走失,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她嫁给了摄政王,本以为能享几日清福,不想摄政王觅得心上人,与表妹和离了......” 颜悦仙说到此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愈发温婉惋惜,“如今郁大公子你能看上我表妹,当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她语重心长道:“阿音啊,你今后可要好好服侍郁大公子,千万不要再闹到和离那一步知道吗?” 段司音捏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缓缓抬眸朝着一面抱着老夫人胳膊,一面抹眼泪的颜悦仙看过去。 她正欲说话,就听男人低沉冷峭的声音响起。 “颜小姐,首先阿音与摄政王和离的事,我早就知道,不用你专门告知。其次现在是我入赘与她,所以不存在她服侍我这么一说,而是今后我该怎么好好服侍她。” 他眉眼冷峻,不给人留丝毫的情面和余地,“还有,我现在不是郁大公子,而是阿音的夫君,你的表妹夫,还请颜小姐注意你的称呼。” 颜悦仙向来对自己美貌十分自信,除了有那么一两个不懂她的风情,没有几个人能抵得住她的美貌和娇媚。 而郁家虽然此前害得她爹和几位伯伯倾家荡产,但这件事想来和这位郁大公子没有多大关系,毕竟这些年他一直卧病在床。 所以她以为这郁家大公子是个温和儒雅的男人。 毕竟他看向他身侧之人的目光和神情总是温情脉脉,小心翼翼。 然而事情并非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面前这个俊美如神祇的男人,唯有在面对他身侧的女子时,才会展露他的温柔。 而面对她时,只剩令人胆寒的冷肃和警告! 迎上他幽深又泛寒的目光,她连哭也忘记装了,拉着老夫人的袖子一是有些不知措辞。 而老夫人也在这时抽出了胳膊,声音已无起初的和蔼。 “仙儿,等会用了午膳,我就让管家送你回去吧。” 老夫人说罢,就要起身回内室去。 颜悦仙却在这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祖母,仙儿与父亲他们闹掰了,如今无处可去,您就先收留仙儿几日吧!” 说罢“通通”在地上连磕了好几个头,头发也散落下来,显得凄惨万分。 颜老夫人赶忙折过身,将她扶起来,问道:“快起来,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你父亲闹掰了呢?” 颜悦仙抹着泪,说话还带着哭腔,“父亲要将我许配给寿县的县太爷做第十四房小妾......” “那县太爷都六七十岁了,走路都要人搀着,眼看着都要不行了,父亲却还是执意要将我许配给人家!” “我自知父亲从前做过的错事,也知将来我要许配人家也没有挑拣的余地,可也.....”她再度抽噎,“可也不能将我往火坑里推啊......” 说罢她直接扑进颜老夫人的怀里,嚎啕痛哭起来。 颜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视线却朝着郁泠澈看过去。 毕竟颜家兄弟有今日,跟郁家脱不了干系。 眉目冷峻的男人目光并未躲闪,淡淡地回视着老夫人。 老夫人缓缓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外祖母,表姐她到底是颜家的孙女,怎么能让她去给人做妾?就让她在府上待些时日,我们也好趁这段时间为她觅一处好人家。” 女子闲散带笑的声音引得所有人朝她看过去。 就连一旁伺候的丫鬟嬷嬷们也不由感叹表小姐的胸襟度量,对她更加心生敬佩。 郁泠澈看着她眼里那丝狡黠的笑,不由松了眉眼,唇角也不由跟着弯起。 老夫人既欣慰又愧疚,对着自己这位格外懂事的外孙女,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红着眼睛点点头。 ...... 就这样,颜悦仙便住在了颜府。 她在的这几日里都是朝来暮去,几乎一直待在木楼里。 每每看见段司音来,她便缠着颜老夫人说着话,让别人说话的空隙也没有。 而段司音却似并未放在心上,反而唇角一直挂着丝令人看不懂的笑。 这日,众人用过午膳,段司音照常进屋给老夫人喂药。 看着候在门口的玄衣男子,颜悦仙顿了顿,并未像往常一样缠着颜老夫人,而是朝着身姿挺拔的男人走了过去。 她望着男人俊美绝逸的侧脸,柔声道:“表妹夫,表妹给祖母喂药还有一会儿时间,不如我们去那边等着吧。” 她指向院外的一处廊亭。 郁泠澈垂眸看了她一眼,难得地并未拒绝她的提议,淡淡点了点头。 ------------ 第89章 他们都错了 颜悦仙有些喜出望外,赶紧提裙朝着廊亭下走去。 二人站在廊下,男人一袭墨色锦衣,身姿修长挺拔,负手而立。 女子聘婷袅娜,一身粉色衣裙,站在男人跟前显得小鸟依人,楚楚动人。 两人站在一起,远远望去,虽极是养眼,却又有说不出道不明的违和感。 或许是因为女子看起来热忱难却,而男人却表现的太过冷漠。 “郁......表妹夫,此前我一直听说你身体不好,卧病在床,不知你......” 她媚眼如丝地看向他,“不知表妹夫你,是如何看上阿音这样曾和离过的女子的?而且还是入赘.....” 似怕他多想生气,她又笑着赶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公子家世富可敌国,又生得如此龙章凤姿,哪怕就是迎娶当朝公主也不在话下......” “而你......却入赘一个小小的颜府,会不会......” 她的身体朝他贴近,声音更加娇媚,“会不会太委屈公子了?” 郁泠澈不疾不徐地向旁边移了移,躲开了与她的接触,但面色并看不出什么异样,唇角反而含着丝笑,头微偏看向她。 颜悦仙先是愣了一下,在看见男人嘴角的笑意后,她顿时心头狂跳,一边喜不自胜。 她就知道,没有男人不爱美色。 就算是自己的夫人生得再天香国色,也有厌烦的时候。 而这个起初显得冷漠疏离的男人,终于在与她相处了四五日后,按捺不住对自己动了心。 郁家是昭云国数一数二的富商,若是能攀上他,哪怕做妾也是她的荣幸。 到时候一个小小的颜家,又何足挂齿? 她正沉浸在自己胜券在握的喜悦中时,却不想男人的声音并不似他嘴角的笑容那般温和,危险和幽冷如一把把冰锥一根根刺向他面前的女子。 此刻的他像是地狱里的阴司,让人恐惧,毛骨悚然。 “知道当初你去参加选秀为何总是会被刷下来么?” 他含笑道:“是我让人将你打下来的。我怎么能允许欺负过她的人将来骑在她头上呢?” 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冰冷的气息似能钻进人的骨头里,“知道郁家当初为何与你们颜家合作么?” 他依然含着笑,可那笑充满了不屑和轻蔑,“那是我看阿音的面子上才对你们多加照拂。不然,一个小小的颜家,我连看也不屑看一眼。” 他的嗓音明明很轻缓,很随意,可越是这样越让人感到阴冷恐惧,“然而我竟得知,是你父亲几兄弟当年将她发卖......” “而你们不但不知悔改,反而继续逼害她,还四处毁坏她的名声......” 他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我没有杀了你们,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颜悦仙早已浑身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冷颤,孔雀金步摇因为颤抖而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似乎笑了一下,却让颜悦仙险些瘫软在地上,“如今你们还敢来打她的主意,是一个都不想活了是吗?” 她想逃离,但脚下像是生了根,浑身僵硬的像是变成了一截木桩子。 愣愣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明明她全身都泛着彻骨的寒意,可偏偏后背手心全是汗水。 直至此刻,她才知道...... 原来此前针对他们的事,竟都是郁泠澈所为! 回想起在狱中的那段时间,里面的狱卒对他们格外的“照顾”,残酷的折磨和酷刑让他们差点全死在了牢里! 他早就对他们动了杀心,只是念在段司音的份上才未痛下杀手! 一想到他们如今的计划和算盘,她只觉一刻也待不下去,只想远离这个阎罗王。 父亲他们肯定还抱着和她最开始一样的想法。 以为此前针对他们的,是郁家二公子。 毕竟郁家的生意一直是由他出面打理。 而郁家之人多温和良善,这郁大公子又从未露过面,只当他是个温润如玉的病秧子。 只要他们多费些心思,到时候不但能将鸠占鹊巢的段司音赶出去,重新夺回颜府,还能攀上郁家长子这棵大树。 可他们都错了...... 父亲他们还不知,这位从未露过面的郁大公子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 父亲他们也还不知,从前针对他们的种种,都是由这位郁大公子所为! 此人一早就在暗中帮衬着段司音,可见他很早就已对她动了心。 如今她又怎能三两下就将他们分开...... 可是...... 她今日若就这么离开,将来她若嫁给县太爷做小妾,那都是好的。 她本是商贾之女,如今又家道败落,想要找一门好婚事,已然是不可能的了。 早知如此,她早该在还未分家的时候就嫁了的。 那时候上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有头有脸的世家。 可自她见过摄政王后,总以为自己有一日也能找到身世样貌这样好的男子。 没想到后面不但没有等到这样的男子,还将自己的年龄越拖越大,早已过了正当婚配的年龄。 如今更是无人问津她的婚事。 但凡有来问的,都是一面看上她的美貌,一面嫌弃自己出身,想要将她纳妾的人家。 或许是自小做贵人的梦做得太久了,她从未想过自己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男人带给她的无尽的恐慌和惧怕似乎一点点被淡化...... 她现在落荒而逃,等待她的可能是比死还可怕的将来。 就算是勾不到郁家大公子,她还有老夫人! 她毕竟是祖母的亲孙女,就不信郁泠澈一个外人,真能将她赶出府去! 只要她抓住祖母的胳膊,哄好祖母,颜家就一定有她的立足之地。 祖母将家产给一个外孙尚且给得,又怎会少了她那一份! 待到时间久了,她再联合父亲他们,一点点将颜家夺回来! 至于郁泠澈...... 她得和父亲他们再做商议才行。 她正想脱身时,却见男人抬起了头。 他偏过头,朝着一处看了过去。 她也跟着转头,只看见花开正盛的桂树下女子远去的背影。 ...... 是夜,段司音洗漱完,就见每日都比她早睡的男人却站在门口等着她,似有话要说。 她随手关上门,边往床边走边问道:“怎么还不睡?” 郁泠澈莫名看见她嘴角的一丝笑意,只觉得她像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心口顿时像被生生刺进了一把利刃,疼得他脸色泛白。 她哪怕有一分半分的反应,他也是欣喜的。 可她,没有...... 她明明看见他和别的女子站在一处,虽然他知自己当时在做什么,但是她并不知道。 然而她哪怕看见了,照旧无动于衷,漠不关心。 ------------ 第90章 迎上男人温软的唇 他的喉间干涩地滑动一下,还是开了口:“五天前你主动提出留下颜悦仙,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打算,可你至今都未动手,是当真想将她留在府中么?” 怕她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他继续提点道:“你与他们结怨颇深,颜悦仙不可能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与你姐妹情深。” “阿音,该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些你应该比我懂.......” 段司音却微微歪头,眼里含着邪佞又狡黠的笑,如樱的唇弯起,像极了一只即将做坏事的狐狸。 郁泠澈心口骤缩,看着她的眼神不由更深几分。 她嗓音如精灵般曼妙,“要不要跟我去看好戏?” 郁泠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于是等他反应过来时,他人已经站在了一间房屋前。 橙黄的灯笼在瑟瑟秋风下荡漾,身后一片漆黑。 看着那扇雕花木门,郁泠澈疑惑问:“阿音,我们来这干什么?” 段司音并未推门进去,而是拉着他的胳膊来到旁边的窗户前。 她用指尖将窗户纸戳了一个洞,随后笑嘻嘻地转头看向身侧不明所以的男人。 “来看看?” 昏暗的灯火下,女子绝世容颜上沾着淡淡的橙黄。 她唇角扬起,眼里泛着一抹邪魅的光晕,就像是一个修炼得道的妖精。 郁泠澈许久没有在她脸上看得这么即疯狂又兴奋的模样。 他的视线掠过她娇软的唇,低头凑近窗上的那个小洞。 透过那个小洞,可以隐约看清里面的景象。 暗淡的烛火下,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似发了疯一样不断挥舞着衣袖。 她一会奋力挥打着,一会掐住自己的脖子,但是全程她都没有发出一声呼喊,场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他疑惑地回头,问道:“她怎么了?” 段司音则笑看着他,“五日散,中了此毒的人只要五日时间一满,世上再无解药可解。” “只要中毒之人心中有鬼,那她终身将梦魇缠身,而且无论梦到多么恐怖的场景,都不会中途醒来。” “直至被折磨疯,折磨死。” 她微微扬眉,“这场好戏怎么样?” 看着她眼中的恶劣,是一般人恐怕早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可郁泠澈却格外喜欢此刻的她。 只要她能高兴,做什么都好。 他的脸不由朝她凑近几分。 看着男人潋滟的眸光,段司音盯了半瞬,随即想要侧开眼,却被一只手阻拦。 温热的掌心贴在她脸颊上,她怔怔地抬头,却迎上了男人温软的唇。 段司音的脑中轰然炸开,平静的心跳瞬间失了规律! 他轻轻地吻着她的唇,似蜻蜓点水,似露珠汇聚在花瓣上。 他的唇柔软而热烈,深情而又缱绻。 而这一瞬,隐藏在段司音心底最深处的一段记忆突然被唤醒。 她混沌的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曾几何时,好像也有一个男人这么吻过她。 ...... 她似乎说:“夙祈,杀了我......” 而那个向来冰冷不近人情的男人却泪水滑落,低头吻上了她冰凉的唇。 含含糊糊间,男人嘶哑的声音也跟着带着颤意,“不......我不会杀你......阿音......阿音......” 她的心头莫名传来一阵涩痛,像是存在于那刻的毒痛再次发作,连带着不明的情绪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带着凉意的咸涩让郁泠澈停下了动作。 他抬眸看向她的眼,见她那双泛着水光的眼带着丝如同寒风吹过湖面的忧郁。 他顿时像是被一道雷劈中,僵在了原地。 他的手缓缓蜷缩,轻轻说了句:“对不起。”随即起身独自离开了。 ...... 等段司音回来时,躺在地上的人已经睡了。 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一瞬,随即也上了床,随后放下了帘子。 但她并无一丝睡意,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塞了个什么东西,哽得她很是难受。 她翻了个身,面朝着外面,怔怔望着那薄薄一层的帷幔...... 翌日。 众人坐在桌前准备用早膳,却唯独不见颜悦仙的身影。 颜老夫人疑惑道:“往常仙儿这丫头不到辰时就来了,今日怎么还不见来?” 段司音转头看向一旁的丫鬟,吩咐道:“你去表姐院里看看,顺便叫她过来吃早饭。” 丫鬟回了声:“是。”便出了门。 没过多久,门口就传来动静。 颜老夫人率先出了声,“仙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一身素衣的颜悦仙扶着门框走进来,眼色微微有些闪烁。 不过是做了一夜的噩梦,能算什么病,说出去反而惹人笑话。 于是她强压下梦境里恐怖的场景,回道:“没有病,祖母。可能是最近看着府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不由怀念起小时候父亲和几位伯父在的时候热闹的场面,一时有些触景伤情......” 如今的颜府确实空落了不少。 但曾经五兄弟在时,热闹是热闹,麻烦事也是一大堆,并无什么好怀念的。 颜老夫人淡淡“嗯”了一声,道:“既然没事,就快坐下来吃吧。阿音和澈儿已经等你好一会了。” 颜悦仙的视线不由掠过侧首坐着的男人,但男人并未看向她,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走过去坐在了老夫人身侧。 ...... 短短三天过去,颜悦仙的神色彻底看起来不太正常了。 她那双原本含羞带媚的眼此刻只剩下灰暗呆滞,而且整个人也变得神神叨叨,总说府上不干净,有恶鬼。 颜老夫人赶紧为她请了大夫,大夫把脉后却说她是有块心病,只有解开这个心病,她才能恢复正常。 老夫人不知她小小年纪,能有什么心病,捧着大夫开的几副安神药愁得直叹气。 而此刻躺在床上的颜悦仙突然从床上跌落下来,身上也再无半分大家闺秀的风范,手脚并用的跪趴在老夫人脚下。 她眼底乌黑一片,脸色泛着青白,一身白色衣裙,堪比厉鬼模样。 她的神智已然变得疯癫,抱着老夫人的腿哭饶道:“祖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害死香儿的!香儿生前最听您的话,您快叫她别缠着我了!” “祖母......仙儿知道错了......你快叫香儿不要再缠着我了!祖母,求求你救救我!” 颜老夫人顿时有些站立不稳,打算去搀扶她的手也缓缓收回。 香儿曾是她最信任,最喜欢的丫鬟,后来突然暴毙,她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只听她的几个儿子说是她生了场急病,就走了。 原来竟是......她最喜爱的孙女所害! ------------ 第91章 郁泠澈,我馋你很久了! 她顿觉心底泛寒发冷。 她的儿孙们,到底瞒着她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再看脚下这个曾经乖巧惹人怜的孙女,她只觉得脚下盘伏的是一条阴损的毒蛇,令她惧怕,令她作呕。 “你为何要杀害香儿?”她发沉的声音里带着从无仅有的冷意。 颜悦仙此刻哪还有什么理智,只想着摆脱香儿的纠缠,于是一五一十的将实情道出。 “父亲和伯父们都知道颜府的家底在您这里,就想要将它偷出来。于是他们就找到了您最喜爱的丫鬟香儿。” “没想到这个香儿死活不同意将房契地契偷出来,一气之下我就想教训教训她!没想到......” “没想到她竟那么不经打......” 原来香儿竟是因为这样的事,被活活打死...... 就连一个丫鬟,尚且对她忠心至此,而她的儿孙们呢? 只想着怎么算计她!怎么谋害她! 她终于心灰意冷,朝后冷冷退开,再无半分祖孙情面开口吩咐道:“将她送回寿县。从今往后绝不允许这些人再踏进颜府一步!” 说罢,她再未管伏地哀嚎的颜悦仙,转身出了门。 颜府,也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将颜悦仙送走的第二天,郁泠澈说颜府在柳树县的商铺出了点问题,他要亲自过去看看。 于是当日他便离开了。 一时颜府只剩段司音与老夫人她们祖孙二人了。 郁泠澈再回来时,已是七日后。 夜里,他们一个和以往一样躺在地上的被褥上。 一个躺在床上。 四周静谧的就连对方的呼吸都微不可闻。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可是谁也没有率先入睡。 就这样沉默着...... 段司音不说话,是因为她察觉自郁泠澈那夜亲了她之后,他便变得有些不对劲。 他本就话不多,如今更是少言寡语,在她面前说话做事时,也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尤其看向她的眼神,除了仿佛能看穿她内心深处的温柔和深情,似乎还夹杂着如薄雾般的小心。 最近这几日她一直在核对颜府名下商铺这几年的账本,所以也无暇过问他。 可此刻夜深人静两人安静地待在一起,她反而心烦意乱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于是翻了个身,干脆背过身睡了。 昏暗的光线里,郁泠澈缓缓将手放在似被针扎般的心口,视线落在那道帷幔上。 有些事,他不敢开口,也不敢问。 他怕问了,很有可能连如今的现状也维持不下去...... 就算是她心底里藏着别人,他也不想失去她,还想就这样一直霸占着她...... ...... 翌日晨起,段司音掀开帷幔,就见男人同往常一样已经收拾好地上的被褥,不见了踪影。 她一应洗漱的物品,都已被他备好。 自成亲后,伺候她的这些琐事,基本都是由他亲手操办。 他做事向来比下人更体贴入微。 从前他本就跟了自己三年时间,对她的习性也了如指掌。 从前的时光似乎与此刻的时光相通,不知不觉中,她竟早已经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洗漱过后,她这次并未先去外祖母那里,而是问门口的丫鬟,“知道表姑爷去哪了?” 丫鬟回道:“表姑爷出门的时候提着剑,应是到后院去练剑了。” 段司音轻轻点了一下头,便朝着后院去了。 只是她刚到后院门口,就见男人步伐沉稳有力地从门口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劲装,身段笔直。 墨发用黑色的绸带束起,额前有几缕凌乱的发丝垂落,又因刚练完剑起了薄汗,贴在额前两鬓。 段司音见惯了沉稳内敛的他,这样洋溢着活力和洒脱气质的他,她还是第一次见。 绸缎衣衫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他坚实宽广的胸膛,精瘦有力的腰身,以及长而笔直的腿。 她喉间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微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眼。 然而她的出现却令门口的男人心里陡然不安起来。 因为他深知她爱洁成癖,他这样满身是汗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必然十分不喜,甚至有可能会心生厌恶。 于是他略带几分仓促地朝后退了退,免得自己的汗气熏到她。 他嗓音轻缓,“阿音,你若不喜欢,我今后便不练了......” 见他又是这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段司音悸动的胸膛瞬间归于沉寂,一阵难以言说的涩意在她心头蔓延开来。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那种沉闷感令她心烦意躁,很是不舒服。 她看了一眼他渐渐苍白的脸色,抿着唇转身离开了。 ...... 很快到了中秋这一天。 颜老夫人格外开心,命厨房烧了一大桌子自己外孙女和外孙女婿爱吃的菜。 还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陈酿。 陪着他们吃了会饭,又饮了两杯酒,老夫人便觉得来了困意,在丫鬟的搀扶下去歇下了。 皎洁的明月在夜空中挂起,洒下柔和的月光。 月下,男人端坐在对面。 他并未怎么动筷,也未喝多少酒,视线从他对面的女子身上回落,微微垂下了头。 女子也未怎么动筷,只是连着喝了几杯酒。 不知是因为她许久未喝过酒的缘故,还是这桂花酒被外祖母存放多年的原因,段司音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眼看夜色渐深,她也准备起身回去睡了。 但从未醉酒的她这次却不慎踩到了裙摆,朝着地上跌了下去。 耳畔传来一瞬急切的动静,随即男人干净清爽的气息将她包裹。 他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腰身,随后自己便被人稳稳地圈在了怀里。 “阿音。” 男人似清风般的声音夹着丝干涩的嘶哑。 女子似醒非醒,她淡淡又尾音拖长“嗯”了一声,便再无他话。 她身上酒气浓郁,身子也发软,郁泠澈便知她多半是醉了。 他打横将她抱起,朝着他们的院子走去。 下人们见表姑爷怀里正抱着表小姐回来,赶忙为他们打开了房门。 来到床前,郁泠澈将人缓缓放在床上。 他并未着急起身,而是保持着放下她时的姿势,视线一点点掠过她的眉眼。 他那双清凉的眼里,藏着几乎再也装不下且难以承受的情绪,以致令他眼眶有些酸涩泛红。 半晌后,他起身命人打了水,然后打湿了帕子,为她轻轻擦拭了脸颊和手。 又为她脱了鞋袜擦了脚,才盖上了被子。 他刚要起身,却发现被人拉住了袖子。 他眼眸微张,朝着床上的人看去。 女子已然睁开了眼,只是那双漂亮的凤眸并不似从前任何时候那般清明沉静。 朦胧迷离中又透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以为她是不舒服,毕竟都喝醉了,便重新坐回去,轻声问道:“阿音,是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喝点水?” 又怕她说话吃劲,他的身子往她跟前凑近了些许。 正当他等待她开口之际,他胸口的衣襟被人一把揪住,随即天翻地覆,他被人翻身压在了身下。 看着趴在他身上的女子,他眼里含着吃惊,连着眼睛也亮了几分,但很快反应过来什么,惊讶和那抹簇起的光一同散退。 “阿音,你醉了。” 他清澈干净的嗓音里夹着几分艰涩。 看着他眼里的沉静和幽深,段司音心里压着的情绪一瞬间失去了控制,低头主动吻上了他的薄唇。 郁泠澈那双漆黑的瞳仁骤缩,眼眸瞠大。 他清冷压抑的气息被不可置信和惊喜取代。 但不知想到什么,他眼里那抹猝起的亮再次恢复暗淡。 他抬手缓缓推开了她,眼里含着丝轻颤,盯着她的眼。 他的声音很轻,很缓,甚至显得有些无力和哀戚,“阿音,我不是上官瑾。” 段司音缓缓点头,轻声回道:“我知道。” 郁泠澈微微蹙眉,又道:“我也不是你师兄。” 压着她的女子再次点头,“我也知道。” “那你......”郁泠澈眼里含着一丝疑惑,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希冀,“那你......到底喜欢谁?” 女子冰肌玉骨,眼里含俏含妖,脖下衣领微开,露出一片细润如温玉柔光的肌肤。 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娇艳若滴。 鬓边散落的发丝垂落,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她红唇勾起,像一只勾魂摄魄的妖精。 “郁泠澈,我馋你很久了。” 她扔下这句话,再次俯身吻上了他。 ------------ 第92章 杀!一个不留! “阿音......” 郁泠澈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意,那一刹那欣喜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唇一点点回应着她。 感觉到她在扯自己的衣衫,他再也压不住心里加身体上的疯狂和痴迷,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夺得主动权。 他温柔却又灼热,小心翼翼中又带着失控,随后便是无尽的沉沦...... ......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段司音缓缓睁开了眼。 她刚一动身,只觉全身骨头跟散架了一样。 她这才反应过来什么,赫然朝着身侧看过去。 不想却直接跌进男人漆黑似夜的瞳仁里。 一身玄色寝衣的男人正单手撑着头,静静地注视着她。 那双幽深沉静的眼里,段司音莫名从中品出一丝惴惴来。 看着他脖子上的红痕,她不由脸上烧了起来,有些不自然地错开了视线。 而男人沉缓又带着丝沙哑的声音恰在此刻响起。 “阿音,你昨晚说的可是真的?” 他怕她只是一时醉酒才说出那样的话,如今酒醒了,她会不会后悔昨夜所作所为? 段司音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抬起眼盯了他一瞬。 就在郁泠澈受不了她的直视想要率先移开眼时,女子忽然翻身起来,两只手撑在他的脸颊两侧,居高临下地将他望着。 她清绝的脸上没有笑,也没有丝毫戏弄,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段司音敢作敢当,亦敢爱敢恨,郁泠澈,从你入颜府那一刻起,我便从未后悔过。” 郁泠澈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身上的紧张也随之散去,得偿所愿的欢喜悄然在他心底眼中荡开。 他眼眶微微泛红,轻柔而又虔诚地环住了她...... …… 用早膳时,颜老夫人看着前些天不怎么对劲的夫妻二人,此刻皆眉目含着春情,挂着压不下去的笑意。 她默默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他们如今成亲已经两个多月了,音儿的身子至今还未有动静,她又不免有些犯愁。 但她脸上并未显现出来,笑道:“过几日善建寺有个庙会,到时候我们顺便逛一逛,拜一拜,就当是我们一家人出去散散心了。” 她并未说其实主要是去拜善建寺里的送子观音。 她知道阿音的脾气,若她知道此行是为求子,她必找个借口推辞不去。 段司音见外祖母如此说,也没有什么意见。 毕竟外祖母一直身体不好,难得提出到外面去逛逛,便点头同意了。 三天后,他们一大清早就出发了。 善建寺位置僻静偏远,为了方便照看外祖母,段司音和颜老夫人同坐一辆马车,郁泠澈独自坐一辆,跟在后面。 数十个丫鬟家丁护送在队伍前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深秋的清晨,带着些微的凉意。 霜染枫红,树叶凋零。枝头时有雀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令人心旷神怡。 等赶到善建寺时,已快午时。 由于郁泠澈早已打点好一切,住持候在门口亲自来接。 或许是因为到底路途遥远,今日虽是庙会,却并无想象中那么多香客。 住持亲自带他们一行人来到斋堂,陪着他们用了斋饭。 用过斋饭后,老夫人便提议四处逛逛。 住持便派了个小沙弥,一路跟着他们。 老夫人带着段司音和郁泠澈一路走一路拜,不过唯独在送子观音殿多待了一阵。 又是拉着他们二人上香磕头,又是自己跪在佛前双手合十跪了许久才起身。 拜完这里后,老夫人便说自己逛乏了,准备回去了。 段司音也这才明白过来老夫人此行真正的目的。 她转头看了一眼郁泠澈,见他那双漂亮的眸里含着似春风般柔和的笑,看得她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但她回过头时,却缓缓垂下眼眸,遮住眼里的忧思。 回去时已接近傍晚。 晚霞满天,夕阳洒落山头。 山峦起伏,枫叶在微风中摇曳。 四周也似乎变得安静起来,唯留车辙轧过泥土的声音。 “停车!” 后面突然传来男人冷峭的命令声。 随即就听一阵脚步声走至马车前,男人低沉有力的声音从外传进来。 “阿音,你照顾好外祖母,这里有危险!” 段司音眸光顿时冷凝,握住老夫人的手,回道:“好。” 她又加了句,“你小心。” 郁泠澈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身又看向马车,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缓缓点了点头,“嗯。” 见马车并未再继续往前走,也没有掉进他们事先准备好的陷阱里,蒙面人只能冲出来现了身。 大约二十多个的黑衣蒙面人从树林里杀了出来。 丫鬟家丁一时吓得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只有几个身强体健的家丁勉强拿出棍棒与这些黑衣人相搏。 然而这些蒙面人各个武功高强,又手持大刀,岂是他们这些家奴所能敌的,一时被吓得连滚带爬,节节后退。 而在这时,一身玄衣的男人提剑挡住了蒙面人的进攻。 为首的几个蒙面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由朝着林子后看了一眼。 随即想到什么,刚才的顾虑烟消云散,沉声吩咐道:“杀!一个不留!” 坐在马车里的段司音和颜老夫人也听到了这声无情的命令。 段司音眼里含着疑惑,不知是谁派人来将他们赶尽杀绝。 难道是上官錾等不及,自己要动手了? 而颜老夫人则又惊又怕,不知自己招惹了什么人,竟惹来杀身之祸! 她一个快入土的老太婆死了倒没什么,可她的阿音和澈儿何其可怜无辜啊! 她一面想着,一面将拉着她手的女子护在怀里。 这些人虽然武功不差,但在郁泠澈面前不过是些虾兵蟹将,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将他们纷纷撂倒在地。 听着林子里细微的一声响动,他缓缓勾唇冷笑一声,一个翻身就挡住了想要逃跑的几人。 这几人也戴着面巾,但是一看就是不会武功的。 郁泠澈轻而易举地拎着他们几个丢在了马车前。 “阿音,可以下来了。” 男人的嗓音又恢复了起初的柔和。 听着他安然无虞的声音,段司音默默松了口气,搀着老夫人下了马车。 蒙面黑衣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唯有五个人齐刷刷地垂头跪在地上。 虽他们低着头,蒙着面,但老夫人还是一眼便认出他们几人来。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气血上涌。 要置她于死地的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几个亲儿子! 颜老夫人哀莫大于心死,咬牙收回视线,道:“报官吧。” ------------ 第93章 大结局上 颜老大等人此刻面巾下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们好不容易凑齐银两请了一帮杀手,却万万没想到这郁家大公子竟然会武功,而且还这般厉害! 他们请来的都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若真报了官,岂不也将他们也归为这群盗匪之流? 于是他们几人正想开口求老夫人,却发现张了几次嘴也没有发出声音,不由看向其他几人,却见他们几个眼里都含着疑惑和惊讶。 旋即他们似反应过来什么,豁然抬头朝着一身雪青衣裙的女子看去。 女子清泠的目光里泛着丝邪佞的冷意,仿佛天上降临的神祇,居高临下地藐视着他们。 颜氏兄弟又惊又怒又怕,可奈何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夫人上了马车。 段司音朝着他们几人缓步踱了过去,似正似邪的嗓音令跪着的几人如芒在背,不寒而栗。 “你们以为外祖母不知道你们是谁么?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就不要指望谁会给谁留有余地了。” 她抬起头不再看这些人,吩咐道:“将他们全部移送官府。” 随即她眼帘缓缓撩起,看向单手提剑的男人。 郁泠澈立马懂她眼里的意思,抿着唇点了点头。 段司音这才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回府后,颜老夫人的神色一直不大好,晚饭也没有吃,段司音哄了好久,才让她喝下半碗药。 照顾老夫人睡下后,她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廊下,男人一身玄衣站在橙黄的灯笼下,一直等着她归来。 看见他那一刻,她便觉安心和踏实。 见她回来,他走了过来,很自然地为她披上了披风。 “夜寒,别着凉了。” 段司音牵起他带着薄茧的手,一面朝着屋子里走,一面缓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郁泠澈回道:“刚回来。看着他们把事情办妥了我才走的。” 段司音点点头,便没再问。 她心里清楚,她那几个舅舅,是活不了了。 自中秋那日后,郁泠澈便没再睡地上。 洗漱过后,他们同枕而卧。 郁泠澈揽着她娇软的腰,眼里却并无几分欲色。 他亲了亲她的眉,轻声问:“阿音,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段司音没想到自己这么点小心思也没逃过他的眼,看他的眼更多了几分深沉。 她静了半瞬,还是将实情缓声告诉了他。 “阿澈,你也知道我此前中过很厉害的毒,所以......”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可能生不了孩子......” 听她如此说,郁泠澈望着她的眸光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环着她的手紧了几分,过了好一会,他嘶哑带着丝颤意的嗓音才从头顶处传来。 “阿音,对不起......” 他要是能早一点出现在她的身边,早一点保护好她,她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此刻的他只有无尽的歉意和自责。 他亲了亲她的发顶,嗓音温柔又沉静,“阿音,我一直爱的都是你这个人,无关其他......” “我也想有一日,你能这样爱我,可我又担心你会和我一样变得患得患失......” 他觅得她的手,指尖从她指缝里穿插过去,与她十指相握,声音如山涧溪流般柔软细腻,“所以,你只管做你自己,无需对我付出什么,也无需想要回馈我什么。” “而我,每日能陪着你,看见你,好好爱着你,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段司音将头缓缓埋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顶着毛茸茸的脑袋又往他怀里钻了钻,闷闷沉沉地回了声:“哦。” 怀里的人如同炙热的太阳,令他心潮腾涌和滚烫。 又无比充实和满足。 他刚想就这么搂着她入睡,便感觉娇软的唇如羽毛般划过他的胸口,随即细细密密的吻一路向上,吻过他的锁骨,吻上他的喉结。 他狠狠地吞咽了一下,但并未对她做什么,而是哑着声音道:“阿音,别闹了,你会受不了的......” 然而他的话刚说完,他的唇就被人堵住,他极力维持的理智也随之彻底塌陷,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他的唇灼热似火,燃烧着女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引得她一阵阵颤栗。 “阿澈......” 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她的呼唤无疑引得他更加沉沦,胸腔里也似填满了东西,使得他都有些难以承受。 他只能同样呼唤着她的名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疏解些许他身心的胀满:“阿音......阿音......” ...... 自那日从善建寺回来后,颜老夫人便病得越发重了。 段司音虽身为鬼医的徒弟,却也有无能为力、回天乏术的时候。 入冬的时候,老夫人看着愈发不行了。 床前,段司音拉着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外祖母......” 老夫人也知自己行将就木,她已无多少力气,可连着说了好几句:“阿音.....你要好好的......音儿,你要好好的......” 段司音却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还像小时候撒娇一样,可声音带着哽咽。 “外祖母,我好久没有陪您过一次年了.......今年您能不能陪我?” 老夫人却只吃力的笑了笑,又陷入了昏睡。 ...... 这一年的寒冬必定是煎熬的。 寒风刺骨,冰雪覆盖。 颜老夫人终没有熬到除夕,便驾鹤西去了。 颜府上上下下皆是白茫茫一片,段司音跪在灵位前,已有一天的时间。 送走吊唁的宾客,郁泠澈缓步走至她身侧,跪在了她身边。 虽然知道此刻不适合说这些,但是实在担心她的身体。 “阿音,这不能怪你......” 空旷的灵堂里,男人的声音显得格外沉寂温柔。 “若是你一早除了颜仁厚他们几兄弟,你又怎知外祖母不会因此而伤心过度呢......” “一切皆是因果......他们是因果,外祖母是因果,你我也是因果。” “有些事不管你怎么做,都改变不了结局,不如就顺其自然吧。” “生老病死,便是人之自然,天地之规律,无人能逃脱......” 段司音喉间艰涩地滑动一下,缓缓垂下了眼眸。 这时,下人在门口急急回禀道:“表小姐,表姑爷,宫里派人来了!说是陛下听闻老夫人过世了,感念于老夫人生前积德行善、乐善好施,特赐千两帛金,以表悲悼!” 段司音却后背一僵,瞬间明白上官錾的用意。 他在催她了。 催她做出选择了...... 半个月后,许久未见面的凤红雪再次出现在了颜府。 小萱儿已经会走路了,见着段司音和郁泠澈便奶声奶气地喊“干娘”“干爹”,十分讨人喜欢。 郁泠澈带着小萱儿玩,段司音拉着凤红雪的手来到火炉旁坐下。 前些时日颜老夫人病故,坐在身边的女子明显瘦了许多。 她怕的就是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最后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 从前她就是担心颜老夫人一旦病故,她再无牵无挂,说不定哪一日便突然消失不见。 好在现在,有个郁泠澈牵住了她...... 凤红雪又说了好些安慰开导的话,也不知女子在听还是没有听,全程没有一句话。 直至她无话可说时,女子轻缓似风的声音才响起。 只是她的话说完。 凤红雪立马惊得站了起来,一双眼恨不得将她看穿。 “那你还回来吗?” 她的声音不自觉拔高。 在外面陪着小萱儿玩雪的郁泠澈手上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朝着房间的方向看过去。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继续陪着小萱儿捏雪。 ------------ 第94章 大结局下 “当然。” 屋内,段司音回答了凤红雪问题。 “阿澈的父母在这里,我不能将他置于不孝之地。” “曾经他已经为了我付出了许多,我不能再剥夺他的全部。” 凤红雪这才松了口气,坐了回去。 她再次庆幸有郁泠澈羁绊住了她,不然她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我此去凶险万分......颜府你先替我照料着,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还能不能回来,只有听天由命了......” 听她这么说,凤红雪只觉心头像是压了块石头。 她知道,也正是因为凶险,她才将利害关系跟她说明白。 她是怕......万一她真的回不来了,她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但她还是不免怨恨。 她也没压着嗓音,“你为咱们昭云国的百姓付出了几乎全部,最后竟然要落得这个下场,当真是世道不公!这狗皇帝真是瞎了眼,黑了心!” 段司音一把捂住她的嘴,道:“现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颜府,盯着我,你这些话语若传进上官錾的耳里,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来。” “你就算不为你着想,也要为小萱儿想想。” 听见小萱儿,凤红雪顿时泄了气。 段司音收回手,缓声道:“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我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自然让人看着眼红。外加我风头太盛,隐约都影响到了朝廷的威望,他能忍到现在对我动手,已经是耐性很好了。”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由上官錾接手那些生意,倒省了我许多麻烦。上官錾虽然颇有心机,但他确实一心为民,是个合格的皇帝。” “若他不能将这些钱财用在百姓身上,我也有能力将这些从他那里再收回来。” 凤红雪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 “没错,我在他身上下了蛊。” 一身青衣的女子缓缓站起了身,似有着掌控一切的气场和魄力。 “只要他做一个好皇帝,便一生相安无事,此蛊还能为他解一些小毒。但若他昏庸无能,我也绝不会手软。” “你什么时候给他下的蛊?”凤红雪看着她的目光又惊诧又崇拜。 段司音缓缓开口:“我大婚之日他来找我谈条件之时。” “人之贪心无穷尽,那时我才知我若不留有一手,大约会落个人财两空的地步。” “那不就好办了?你直接用此威胁他让他放过你不就行了?也免得你冒这趟险。”凤红雪追着问。 段司音缓缓摇摇头。 “上官錾现在若知道我给他下了蛊,只怕会牵连你们和郁家,到时候我反倒被动。” “我下蛊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我。”她缓缓抬眸看向她,“是民。” “只有昭云国安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国泰则民安。我与上官錾两厢拉扯,只会引得国民动荡,所以我才愿意舍弃这些。” 她长长叹了口气。 “外加......红雪,我累了......” “我想余生好好过过自己的日子,陪着他一起踏遍大好河山,领略万千风景,此生便足矣。” 凤红雪跟着长舒一口气,终缓缓点头。 “你放心去吧。这里交给我。” 她又急道:“但是!你必须要给我回来!” 段司音点点头,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回答:“我尽量。” ...... 北秦郡已经连闹两个月的雪灾,雁老板再次出发赴往灾地,思凰县的百姓纷纷来到城门口相送。 这是雁老板第一次在思凰县公开露面,也是百姓们第一次知道他的行踪。 人们感念他的乐善好施,扶危济困,自发地来恭送他。 玉面公子骑于马上,朝着人群中一身红裙的女子看了一眼,随即便策马而去。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角,似血又似金。 寒风猎猎,未来无期。 马儿奔跑在广袤的大地上,蹄后溅起尘土和枯草。 暮色四溢,路的尽头男人一身玄衣随风而动,骑于马上。 寒风吹乱了他的青丝,却让赶来的人心头暖流如潮。 “阿音,走吧。”他温声道。 段司音赶马过去,嘴角扬起了笑,爽声道:“走!” 天空之下,两人骑着马儿一路驰骋,很快没了踪迹....... ...... 三个月后,从北秦郡传出来一个悲痛的消息。 首富雁老板在解救灾民的时候不慎染上风寒,又因当地药材匮乏,终......不治身亡。 ...... 皇宫。 半开的宫窗外大雪纷纷扬扬,白茫茫的天地间一片宁静。 些许飞雪从窗口飘进来,一身明黄龙袍的男人缓缓伸手接住那晶莹剔透的雪花。 然而不过片刻,洁白的雪花便融化成了小水珠。 “陛下,雁老板......已经入土了。”廖羽悄声走近,朝着那寂寥挺拔的背影拱手回禀道。 年轻的帝王将手负在身后,依旧看着窗外,并未说话。 一阵风雪吹进来,廖羽感到一股彻骨的冷意,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悄悄看了一眼眼前身的男人,却见他似对刚才的寒冷浑然不觉,站的纹丝不动。 他只能继续道:“但是奴才发现......郁泠澈已经带着段司音出了北秦郡,朝着东边去了。” “奴才来请示陛下,要不要斩草除根?” 男人负在身后紧握的手不知何时缓缓松开。 他终于转过了身,俊美的容颜不知是否因为刚才沾了风雪的缘故,显得清清泠泠,也不带丝毫情绪。 不喜不悲,不哀不怒,不冷也不暖。 似早已没有什么能够再牵动他的情绪和兴趣。 他的嗓音平缓,又比平常低沉几许。 “放她去吧......” 风雪呼啸,令他的声音轻淡了几分。 “我从未想过,要取她性命......她今后,还是段司音。” 廖羽的眼里满是错愕,看向他时都忘了避讳。 可男人早已转过身,朝着案几走过去。 案几上奏折堆积如山,莫名令人觉得压抑和透不过气来。 廖羽平缓了思绪,拱手继续汇报道:“陛下,摄政王殿下在听到雁老板病故的消息后,不慎从马上跌落,摔断了一条腿......” 他小心的瞄了一眼上首的帝王,道:“情况似乎不太好,如今正在府上将养着......” 他们叔侄二人的关系早已不似从前那般亲密,皇帝也并未将自己与段司音之间的约定告诉他这位皇叔。 听到他因此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还是有一丝愧疚,便道:“派宫里的御医去照看他,务必保他周全。” 廖羽拱手:“是。” 随后便退了出去。 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唯有窗外的“唰唰”的落雪声在告诉他,时间还在继续。 他拿起案上的奏折,低头批阅了起来。 ...... 三个月后,离北秦郡几百公里的一座小县城里。 一男一女站在寺庙的廊下。 女子一身碧色衣裙,娥眉玉颜,宛如仙子降临。 男人一袭玄色锦衣,容貌俊美如画,修长挺拔的身躯带着让人不敢靠近的疏离和压迫感。 二人立于古朴慈祥的佛像前,人们一时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人还是遗落在天地的神。 “阿音,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男子声音轻柔而温暖,与他冷峻的形象有些不符。 “听说东昊国有位女帝,在她的治理下东昊国国富民强,民风开放,不如我们去看看?” 女子曼妙的声音里透着丝轻快,显得生机勃勃,很有活力。 “那我们就去看看。” 男人眼里含着宠溺的笑,眸光深深地看向他身侧的妙龄女子。 “可是这里的斋饭挺好吃的,不如我们明日再出发?” 女子笑脸如靥地看向俊美的男子。 “好。” 男人眼中笑意更深。 严冬过去,春日的第一缕阳光从头顶洒下,万物复苏。 一阵微微的春风,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鸟叫,一切皆是新的开始。 (正文完) ------------ 第95章 鬼医番外 是你?! 陆太史生有三子。 老大和老二是出了名的逸群之才,年纪轻轻便步入官场。 唯有老三是个怪胎。 他自小性情怪异不说,还终日与毒蛇、蜈蚣、蜘蛛等毒物为伍。 他的母亲本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妾室,后来又死得早。 而他自幼又与别的孩子不同,陆太史便也十分厌弃他,平日对他也是不管不问。 可陆风宁自己并没有把别人异样的眼光当回事,只一味的我行我素。 这日刚下过一场秋雨,他自己披上蓑衣去了郊外的山上。 山上有几棵山里红,如今上面结满了鲜红的果子。 由于刚经历了一场秋雨的洗涤,红彤彤的果实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山涧云雾缭绕,空气还很潮湿。 陆风宁头顶斗笠,脚下踩着泥水,对于四周的一草一木皆无半点兴趣,只顾着不紧不慢朝着那一片连绵的鲜红走去。 来到山里红树下,他仰头看了一眼那饱满新鲜的果实,眼里并无什么稀罕。 他视线环视一周,似在搜寻着其他什么。 直至他看见几只黄黑相间的大蜂时,脸上才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 然而正当他伸手要去捉那蜂时,身后却传来少女厉声制止的声音。 “别抓它!” 陆风宁视线在那只体型硕大的蜂上停了停,终还是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的人。 但见一片通红的果树下,站着一大约十五六岁的姑娘。 小姑娘玉貌绛唇,柔祇雪凝。穿着一身淡绿的衣裙,灵动透彻中又不失雅致。 她只身一人出现在这荒郊野岭,无疑令人眼前一亮。 陆风宁那双不辩喜怒的眼里稍稍多了丝趣味,他微微勾唇,令他那张俊俏的脸看起来善良无害。 “为什么不能抓?可怜它?” 他嗓音温和,但细听之下,不难听出他的语调里的一丝讥讽和耻笑。 少女却皱起了眉梢,视线在他与那几只黄蜂来回徘徊,眼里含着明显的担忧。 “什么可怜它!这可是杀人胡蜂!你若招惹到了蜂群,会被他们群起而攻的!” 陆风宁狭长的眼缓缓眯起,嗓音意味深长地缓缓溢出一声“哦?” 少女还以为他不信,便继续苦口婆心道:“你别被它漂亮的外表迷惑了!它们身上不但有剧毒,而且被它们蛰后就像是滚烫的针刺进你身体一样疼痛难忍!所以千万不能招惹它们!” 那几只胡蜂已然飞向了更高处,陆风宁似乎已然没有了兴趣,便收回了手。 他再次看着面前的少女,她未穿蓑衣,也未戴斗笠,发顶已被雾水打湿,几缕青丝黏在白皙的脸颊上。 一身浅绿色的衣裙上面也沾着点点泥渍,但并不觉得狼狈和邋遢,反而像是山间遗落的小仙,气质高雅不凡。 陆风宁倒真的有些稀奇,随手摘下一个果子丢嘴里,随意问道:“你知道的不少嘛。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少女下意识地想回,却还是发现了他眼里的揶揄,顿时拧眉,“你故意的吧!” 陆风宁也未料这丫头反应这么快,于是挑眉无甚所谓地笑道:“在下也只是好奇而已,姑娘作何这么生气?” “你!”少女看着他明明俊雅却暗含无赖的模样,不免有些气恼,于是转身准备离开。 或许是因为乱了心神,她的脚一时不察踩在了长有青苔的大石头上。 那青苔刚沾了雨水,上面湿漉漉很滑,少女尚未来得及惊呼,就朝着山坡下跌了下去。 这坡虽然不算很陡,但是山上石头嶙峋,若真滚下去,很有可能会摔得头破血流! 就在她惊慌之余,随手间抓住了一人的袖子,暂时稳住了身子。 她眼里尚含着没有回过神来的后怕,直直对上了少年那双透着丝邪性的眼。 那一刻,她真怕这个心思怪异的人忽然甩开袖子,任由她掉下去。 因为她已经察觉到面前这个少年身上所藏的怪癖,意识到他真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好在少年只微微蹙了一下眉宇,顺势将她拉了起来。 “这位大小姐,没事赶紧回家吧。” 少年懒洋洋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独自下了山。 ....... 然而未料到才短短五天后,他们便又见了面。 那天是乞巧节,洛城的街道上热闹非常。 才子佳人难能可贵地走在大街上,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有说有笑。 陆风宁却只知夜里是蜈蚣出现的好时机,尤其是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更有可能发现它们的踪迹,于是一出陆府就朝着河边的桥下去了。 人们走在桥上,并不知桥下还有人。 他们也更不会想到,这样的良辰美景会有人不欣赏繁华的闹市和风华正茂的青年才俊,反而躲在不见光的桥下。 陆风宁将提前准备好的蚱蜢绑上细细的丝线,随后将它放在蜈蚣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等了不知多久,手里的丝线终于有了动静。 他借着远处的光线看过去,只看见那黑漆漆、蜿蜒离开的影子。 这还是他头一次遇见这么长、这么大的黑蜈蚣,陆风宁那张俊雅的脸上顿时露出惊喜,赶忙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工具就去抓。 那黑蜈蚣正要钻进石缝里去,却被人一下夹住了尾巴,它随即翻过身子胡乱攀咬。 陆风宁也未料到这条蜈蚣竟然如此之长,一时不察竟被它咬到了指尖! 钻心般的痛顿时袭来,他赶紧甩开了手。 那蜈蚣也很快逃得不见了踪迹。 指尖很快便肿胀起来,火烧火燎的痛。 但陆风宁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拿着工具准备回家。 从桥底下钻出来,便见外面灯火辉煌,人流涌动。 看着成群结队的人欢声笑语,他微微怔愣了片刻,神色有一瞬的羡慕和恍惚。 但很快那丝隐藏的情绪隐没,他的眼里再次袭上清冷,转身离开。 他穿着一身发旧的衣衫穿梭在人流里,似乎与世隔绝。 忽然有人揪住了他的袖子,随即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从一片嘈杂的声海中传来。 “是你?!” 陆风宁回过身,就见一温婉动人的少女脸上带着惊喜的笑看着他。 少女今日一袭藕粉色百花飞蝶锦衣,墨发如瀑,好看的发髻上簪着一支梅花簪。 真真是亭亭似月,嬿婉如春。 陆风宁也不由一阵惊奇,未料会在这人山人海中又遇见那日在山上碰见的那名女子。 也道:“是你?” ------------ 第96章 鬼医番外 胥……子衿?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什么,赶忙松开了手,温婉中带着少女独有的一丝娇羞,问道:“怎么只你一人?没人陪着你吗?” 陆风宁看向她身后的几个丫鬟家丁,眸光微有些不自然的垂了垂,随意回道:“一个人挺好的。” 听他这么说,外加她才注意他的穿着,少女也似明白过来什么,便不再继续追问,缓声道:“是啊,人本就是孤零零地来,又孤零零地去,一个人并无什么不好。” 陆风宁眸光顿抬,直直看向了她的眼。 那眼神里不可置信中又似带着别样的情绪,莫名使人心惊。 少女被他看得微微怔了一瞬,随即转身拿过丫鬟手里一个紫色绸缎的小袋子,笑道:“这是我今日求来的巧果。若你不嫌弃,就当是感谢你那日出手相救的谢礼。” 她说:“愿你今后脚踏流云巧行路,心存谋略破万难。” 陆风宁本不想收这些东西,但听到她的后一句话,他僵了片刻,还是伸出了手。 少女刚想将袋子放在他的手上,不想先看到了他已经肿胀了老高的手指,一时惊道:“你的手......是被蜈蚣给咬了吧!” 陆风宁未料她连这也看得出来,不免对她更有几分刮目相看,不由哂笑道:“这你也能看出来?” 听他完全不当回事,少女却一脸担忧,道:“看你这伤口,就知是被毒性极大的天龙所咬!天龙可是蜈蚣里面体型最大,毒性最强的!你若不赶紧医治,等过几天伤口就会化脓,到时候可能连你这只胳膊都要废了!” 陆风宁缓缓敛了笑。 倒不是被少女的话吓到了,而是没有料到她一个姑娘家对这些毒物了解这么深。 她不但能一眼看出他的伤是蜈蚣造成的,还清楚是天龙所伤,说不惊讶是假的。 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该怎么治?” 少女微微歪头,思索了片刻,便道:“我曾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说是用桑树叶了捣出的汁水就可解毒。” 见他呆呆傻傻的,她拉住他的袖子朝着河边走去,边走边道:“我记得那边好像就有一棵桑树,我们过去看看!” 身后的几个丫鬟看着自家小姐拉着陌生男子的衣袖,想说什么又不敢说,互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不远处的河边果然有一棵老桑树,桑叶在微凉的秋风里“哗啦啦”作响,别有一番意境。 少女摘了几片嫩叶,随即在河边找了两块光滑的石头,蹲在地上将桑叶敲烂,然后朝着陆风宁招手道:“你快过来。” 陆风宁听从地走过去,跟着蹲了下来。 少女将绿色的汁水涂在他的伤口处,道:“回家你也可以用这种方式,连续涂上三天应该就会没事了。” 汁水冰冰凉凉,很好的缓解了手指上的灼痛感。 少女握着他手的指尖温暖柔软,让他沉冷的心泛起了一层层涟漪。 他那双难辨正邪的眼看着她,缓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嗯?”少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回道:“胥子衿。” 胥......子衿? 姓胥...... 据他所知,洛城也就如今的工部尚书姓胥。 难道她是胥尚书之女? 只是她这样的大户大家小姐,为何对这些毒虫了解这么深?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就听一旁的丫鬟走过来道:“小姐,我们该回去了,不然老爷又该责怪奴婢们了。” 陆风宁闻声抬头,正好看见那丫鬟瞪了他一眼。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丫鬟的话是说给他听的。 胥子衿也见他伤口解了毒,便站起了身,又恢复了那温婉带笑的模样,“那我先回府了,今后有空了也可以来找我玩。” 随后便带着一众下人离开了。 陆风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人群里,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回去陆府后,他回到了荒凉的小院,看着暗淡烛火下被关在笼子里的各类毒蛇和蜘蛛,脑海中却全是与素衣少女相处的一幕幕。 于是次日一早,他真去胥府去找了胥子衿。 下人来报时,胥子衿放下手里的书,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诧异。 她昨日离开时只不过说的是客套话,没想到他竟真的来找她了。 但是话已出口,她不能言而无信。 于是换了一身常衣,悄悄从后门出去见了他。 从那以后,他们便经常见面了。 只因与那少年相处后,才知他所知甚多,甚至还知道许多书上没有的东西。 胥子衿又是个求知若渴、手不释卷的人,与他在一起又跟着学到了不少知识。 她也知道了那名怪异的少年就是陆太史最不喜爱的小儿子。 也知道了他名叫陆风宁。 那年他们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五岁。 ...... 一年后,他们的关系已经非常熟稔。 可这时的胥子衿却发现陆风宁除了对有毒的东西感兴趣以外,对其他东西都不在乎。 也知道了他只对这些东西熟识,对其他一概不知。 琴棋书画、政治民生,他皆无一在意。 似乎待在他身边只能整日与那些邪性的东西打交道,再无其他新鲜。 她一开始的好奇和求知欲也慢慢消散。 所以后来胥子衿慢慢地开始不怎么见陆风宁了。 而陆风宁每每找她,她都以父母亲管得严不让见外男,或者他们到了该避嫌的年龄等理由拒绝了他。 直至听下人说他在后门已经站了一天一夜了,她才心下微有些动容。 一者他这样候在门口于她的名声不利,二者到底是相处了一年多的朋友,不妨借着此次机会将话说清楚。 于是她便去门口见了他。 一身青衫的陆风宁看见日思夜想的女子终于露了面,尚沾着风霜的脸上如拨云见日般露出一丝笑容。 “衿儿......”他嘶哑的嗓音里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 胥子衿却看着他这般邋遢的模样缓缓叹了口气。 “风宁,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过完年我都十七岁了,你也年龄不小了,我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该避避嫌了。” “我、我只是......” “想你”两个字他终没好意思说出口。 曾经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少年此刻在少女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 第97章 鬼医番外 为什么招惹我…… 胥子衿却越发瞧不上他这般没有气魄和不自信的样子,语重心长道:“还有你那些所钻研的东西,也并非长久之计。男儿大丈夫本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所好的那些东西平时当作消遣可以,但不能长久沉迷,免得误了前途。” “你自己的处境你再清楚不过,你若不好好走正道,将来莫说有哪家女儿能看上你,就是立足都成困难。” “这些都是我作为朋友对你的忠告,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些话,胥子衿便转身进了门,下人重新将门合上。 陆风宁怔怔地望着那扇门,一张清俊的脸煞白。 他失魂落魄地回去,在院子里呆坐了半日,最后进了屋看向笼子里他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极珍贵稀有的虫蛇。 往日看它们都跟宝贝一样,今日看着却没了平常的稀奇喜爱劲,脑中全是少女失望绝然的神情。 他似下了某种决心,提着这些笼子出了府。 ...... 然而还未等他做出改变,他便听到她与当今子定亲的消息。 寒风从窗口吹进,他看着掌中的书,只觉得一阵莫大的悲怆从心口处传来,随后带着气血涌向喉间。 书本掉落在地,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府。 秋雨如丝,悄然落下。 这次胥子衿很快地出门见了他。 只是她嬿婉的脸上神色比这悲凉的天还要冷上几分。 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发丝和衣衫,她微微蹙眉,“陆风宁,那日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陆风宁白着一张脸,似乎还未从巨大的悲痛中走出来,他怔怔地盯着她,道:“那些东西我已经放生了。” 胥子衿淡淡抿着唇,眼神似乎在询问不知他在说什么。 “我最近在读《天工开物》,我有每天都用功读书。” 然而他说的这些反而让他面前的女子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他猝然开口,发颤的嗓音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 泪水终从他发红的眼眶滚落,和脸上的雨水一起滴入尘埃。 “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他清俊的脸上露出令人望而却步的偏执和疯狂。 胥子衿直直迎上他猩红的眼,问道:“我等你什么?” “你就不能等我哪怕一年时间,等我干出一点成绩,到时候我再让父亲去你府上提亲?还是说你就这么着急想要攀龙附凤?” 胥子衿顿时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他,“陆风宁,你在胡说什么?!” 她边摇头,边倒退,尽量离这个疯子远一点,“陆风宁,我和太子两情相悦,我与他成亲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也从未对你有过那种想法,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陆风宁如被天雷击中,脚下也变得虚浮起来。 他的手扶在墙上,头缓缓低垂。 绵绵不绝的雨丝打在他的身上,发梢上的水缓缓滴落。 “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什么招惹我......” 轻飘飘的声音似自语,又似说给身旁的女子听。 但胥子衿听在耳中,那声音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却令她后背发凉。 她本就是个好学的人,所以平日朋友不少。 其中不乏几位公子哥,但从无一人会和他这般说出这样的话。 在她认为,他和她之间那只不过是正常人之间的交流。 她也从未有过逾矩之举,不明白为何在他眼里便成了她负了他? “如今我已与太子订亲,今后实在不宜相见,我们就此别过吧。” 胥子衿扔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衿儿!衿儿!” 陆风宁拍打着那厚重的门板,可却无一人回应。 他缓缓蹲在门前,低垂着头久久没有离开。 然而天要黑时,不知从哪里冒出四个冷面之人,将他架离了胥府。 他们将他带到一处荒郊,随后对着他一通痛殴,看着他倒在一地的血泊中,这几人才肯离开。 夜里的雨越下越大,身体上的伤痛和心里的撕裂感循环往复,让他如坠地狱。 或许他那日真的坠入了地狱。 浑浑噩噩不知所从,痛不欲生又不可控制地暗生恨意! 正所谓爱而不得便生恨,恨而不制便成魔。 一日时间,他从一个极端跌落到了另一个极端。 等他跌跌撞撞、昏昏沉沉一身是血的回到陆府时,等来的却是他父亲亲自命人将他赶出府的命令。 太子一身华贵锦衣,高高在上站在府门前,用一双高深莫测的眼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火光通天的火把下,明明那人眼里并无明显的情绪,可陆风宁却品出了他看他时宛若蝼蚁般的鄙夷和不屑。 陆府他可以不回,他对这里本就没有什么感情。 可是太子的倨傲却深深刺痛了他! 然而更可悲的是,他对此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如同一只丧家之犬般逃离众人的视线。 ...... 三个月后,太子大婚,普天同庆。 已经被发配到偏远之地的陆风宁也是直到次年春才得知晓这件事。 陆家原本给他找了一个小职位,可他整日只知漫山遍野地跑,去搜集一些看着叫人头皮发麻的毒虫蛇蚁,吓得周边的人都不敢靠近他。 直至有一日,这个性格怪癖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与他共事的几人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众人皆以为他吃蛇反被蛇咬,不知死在了山里的哪个角落,慢慢地便将他抛诸脑后了。 几年以后,民间不知何时盛起“鬼医”的名声。 不止他们太液国皆知这位“鬼医”的名声,就连邻国也家喻户晓。 听闻此人用毒解毒出神入化,还能妙手回春,一时很受百姓的追捧。 ...... 皇宫里,当年翩翩似玉的太子已成当今的皇帝。 这一日他在处理政务时,在一堆奏折中发现了一封书信。 看了信上的内容后,他顿时怒不可遏,即刻派人去查到底是谁将信放进了御书房! 侍卫统领领命退下后,他疲惫地捏了捏额头,看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也无心再处理政事,便命人摆驾鸾鸣宫。 鸾鸣宫灯火清澄,令沈贤一日紧绷的身心得到了疏解。 女子温婉舒缓的声音如靡靡之音,令他百听不厌。 孩童天真清脆的声音,更令他心生喜爱怜惜。 他蓦然又回想起今日那封信上的内容,心头突然划过一丝不自在。 ------------ 第98章 鬼医番外 派人去取几滴大皇子的血来! 但那不自在转眼即逝,并未影响他的心情。 女子牵着他们的孩子走出门来迎接,令沈贤的身心都得到了满足。 女子虽贵为皇后,但她平日最喜颜色清新、穿着舒适的衣裙,令面对了一天繁重政务的他不觉耳目一新。 外加她容貌本就芳若清兰,气质清幽,似一本永远也翻不完的书,有着她独有的优雅大气和无所不知的聪慧。 她并非如普通女子一般只有一具空皮囊,她知晓天文地理,也知晓百姓所赖以生存的商农之业,更是会在他遇到难题的时候,能够对他指点迷津。 她清醒冷静,聪慧克制,有时候令他都望尘莫及。 “父皇。”孩童青雉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走过去,先是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随后很自然地牵起皇后的手,带着他们一同进了殿内。 饭桌前,一家人其乐融融,轻松和快乐弥漫在每个角落。 晚膳后,大皇子沈漓被带下去休息了。 寝殿内,沈贤原本打算歇着了,皇后胥子衿却将他从榻上拉了起来。 “皇上,你今日无论如何也该去去德妃那里。她的兄长在边陲冲锋陷阵时身受重伤,正是需要安慰他们一家的时候,如果这时您能宠幸于她,让她怀上龙嗣,他们必会心怀感念而少怨恨的。”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赶他去别的嫔妃那里了。 虽然知道她说的不无道理,可今日听着莫名令他起了恼意。 他知她向来清醒明白、通透玲珑,可在他与她之间的事上,她是不是豁达过头了! 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年少就喜欢的女子,沈贤第一次起了疑惑,他问她道:“衿儿,你到底喜不喜欢朕?” 胥子衿未料他会有如此一问,盯着他的眼微微有一瞬的怔愣。 随即她黛眉轻拧,“陛下,不管臣妾喜不喜欢您,您都应以朝堂为重。” 她向来说话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我们身处皇家,如今您又是一国之君,而我是一国皇后,专宠乃是大忌!您这样做只会让后宫各妃嫔心中不平,天长日久自会生出不少怨怼来。” “后宫不平,则前朝不平。前朝不平,则国家不平。陛下不能只顾儿女私情,应以大局为重啊。” 可听在沈贤耳中的只有那句“不管臣妾喜不喜欢您”。 他以为他最起码能听到她肯定的答案,没想到她回答的却是这么不以为意、满不在乎! 是啊,自嫁给他,她从未对他说过一句喜爱他的话。 唯有九年前胥府后门口那句“我和太子两情相悦”让他刻骨铭心。 她向来静谧温婉,有礼有节。 做事也十分细心体贴,温柔备至。 可这一刻沈贤却觉得,面前的女子嫁给任何一个男子,都会如此。 那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素养,并非只对他...... 他再一次回想起今日看到的那封信,心里竟微微有了丝动摇。 然而这一丝动摇却激起了他极大的情绪! 那情绪就像一座冰山般压在他的心头,令他浑身发冷,心底发沉。 甚至让他失去了理智。 “好!你这么喜欢我去别的嫔妃那里,那我自今日起便都宿在别的宫里,这样皇后便满意了吧!” 随即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看着他绝然离去的背影,胥子衿久久站在原地。 窗口吹进来的风钻入眼中,她缓缓低垂下头,一滴泪无声地没入了地毯之中。 鸾鸣宫外,沈贤一面走一面冷声命道:“摆驾流云宫!” 总管太监看了眼脸色不太对的皇上,赶忙弓腰回了声:“是。” 在临上龙辇之前,男人忽然止住了脚步,就那么顿了好一会时间,方用极低沉的嗓音道:“你派人去取几滴大皇子的血来!” 旋即未理会众人,上了龙辇。 龙辇起驾远去,唯留太监总管怔愣在原地没有回过神来。 皇上今日这道口谕,让他隐隐感觉到......这皇宫里的天,似乎要变了。 ...... 翌日,沈贤刚下完朝,便见太监总管捧着一个白色的小瓷杯弓着腰走上前来。 “陛下,这是您要的大皇子的血......” 沈贤看着杯子里的殷红微微怔了一下,才回想起昨夜自己气急之下吩咐做的事。 虽现在想起觉得自己做得过了,可是既然已经采了血,试试也无妨。 这样就能彻底打消他的疑虑了。 他随即命人拿碗清水过来。 等东西到齐后,他打发了所有的人出去,自己来至案前。 他微微顿了顿,拿起手边的匕首划开了指尖。 鲜红的血液滴入清水中,缓缓散开。 他紧接着将小杯子里的几滴血也倒入碗中,随即静静等着结果。 然而碗里先后滴进去的血像是两厢敌对的阵营,非但没有相融,反而向两边排斥! 他顿时如五雷轰顶,僵在了原地。 太监守在门外,只听见里面一阵“噼里啪啦”东西摔落的声音,随即便没了动静。 他们赶忙开门跑进殿内,就见刚才还好好的皇上此刻已经倒在了地上! 众人大惊失色,赶紧将皇上抬到龙榻上,叫来了御医。 ...... 皇上此次的病来势汹汹,朝堂上下皆被吓得不轻。 好在三天后皇上终于清醒了过来,也能说话了。 但奇怪的是向来与皇上关系极好的皇后过来探望,皇上总是冷着一张脸命人将她打发了,似乎极不情愿见她一样。 皇上病好后,也未再去过皇后居住的鸾鸣宫,就连曾经他最喜爱的皇子,也变得漠不关心、不闻不问起来。 直至三个月过去,鸾鸣宫才再次出现了皇上的身影。 夕阳下的牡丹树前,女子一身素净的衣衫,容貌也有些憔悴。 沈贤压下眼里翻涌的情绪,声音淡漠到没有一丝感情。 “听闻皇后近日病了?” 胥子衿缓缓看向他,那双通透的眼里此刻却满是复杂和疑惑。 她似乎有问题想要问他,可是总是开不了口。 她本想问他是否还在为那一日的事情生气? 可是这又不是一国皇后该问的问题...... 她那日还说“不能只顾儿女私情,应以大局为重”,他明明照做了,她还有何怨言? ------------ 第99章 鬼医番外 皇、皇后娘娘薨了 可私心里...... 这三个月里她度日如年,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偏爱,习惯了他的陪伴,即便他偶尔宠幸别的嫔妃,她也知他终会回来这里。 可现在,他似乎对这里,对她,已无半分留恋。 她一面浑浑噩噩地回他的问题,一面想要挽留他一次,“不过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阿漓说是想父皇了,不如今日就在这里用晚膳吧......” 却不知她的话让男人原本尚算好的脸色蓦然阴沉下来,他当即冷声道:“不必了!若若还在流云宫等着朕呢。既然皇后无大碍,那朕便先走了。” 旋即不等人说话,便转身已离开。 “母后!” 小小的沈漓从柱子后跑过来,搀住了险些摔倒的胥子衿。 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拽着牡丹树的枝干,忽然咳出了一口血。 ...... 自此后,皇上基本再没怎么去过鸾鸣宫,那里似乎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冷宫。 胥家也因种种原因败落,皇后最后的靠山也没了。 御书房,一身明黄衣袍的男人漫不经意问道:“她身体怎么样?” 年迈的御医回道:“娘娘当年生大皇子时是早产,所以元气大伤。不过只要按时吃药,好好静养着,就不会有问题。” 男人英俊的眉眼似乎松了松,淡淡挥了挥手,“下去。” 御医回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沈贤揉了揉额头,眼底皆是疲惫。 他抿唇静坐了一会,随即缓缓抬起了眼。 “福春,你再命人取大皇子几滴血来。记住,莫要叫人发觉。” 太监总管福春不由看了眼上首之人的神色,随即低头回道:“奴才遵旨。” 夜深时,福春便来回旨。 看着杯子里再次呈现的鲜红,沈贤的手迟迟没有伸出去。 他静静站了片刻,终紧抿着唇接过了杯子。 打发了宫人,此次他亲自从水壶里倒出一碗水来,再次取血。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水中的动静。 然而结果再次令他失望和崩溃! 他一怒之下再度将碗摔了个稀碎,随后拂袖出了门。 等来到鸾鸣宫时,他却蓦然止住了脚步。 沈漓并非自己的儿子,这件事如若闹大,不止皇家颜面受损,还有可能会引起朝堂动荡! 毕竟胥子衿可是当今皇后,他也曾有意将太子之位留给沈漓...... 他在鸾鸣宫静站了良久,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 原本被朝臣们所看好的大皇子不知犯了什么错,竟被罚去了边远之地。 而他离开时,只不过七岁大。 皇后在御书房前整整跪了三天,皇帝都未回心转意。 后来直至皇后熬不住晕了过去,自此病倒在床上,这件事才慢慢被淡化下去。 五日后,皇帝沈贤终于再次踏足鸾鸣宫。 他一进内室,便见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衫靠在榻上。 她似明月照花影般的容颜此刻雪白到几乎没有一丝生气,像是随时要准备撒手人寰。 可沈贤这些天虽未来鸾鸣宫,却每日都有御医向他汇报皇后的身体状况。 太医说她只是情绪激动,着急上火了,并无什么大碍。 他刚提起的心渐渐回落,缓步走至她身边。 她的脸上再也没了笑意。 从前的她温婉典雅,气质如兰,从不失端庄大气。 此刻她像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了,从头到脚无不写满了心灰意冷。 她颓然而虚弱的坐着,嘶哑的嗓音听着更像是一种哀鸣。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并未看向他,以往聪慧通透的眼里此刻只剩空白和呆滞。 “怎么......”男人嗓音漫不经心,“后悔跟着朕了?” 女子静了半瞬,竟真的点了点头,“对......” 随后她缓缓垂头,“后悔了.......” 她的话像是一盏火油,当头浇在了男人身上。 沈贤暴怒,捏起她的手腕,手上带着十足的力道,咬牙切齿道:“你果然爱的还是陆风宁!他到底有什么好?他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爱些邪门歪道的怪胎!哪里就比我好?!” 若是从前,胥子衿听了他的这番话,定要与他解释一番。 可眼下,她的阿漓还那么小,就被他发配偏远之地! 一想到此处,她便觉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她缓缓抬起眼,眸光沉沉地看向他。 一字一句道:“虎毒尚不食子,最起码他不会对自己的孩子做如此残忍的事!” 沈贤立时怔在原地,恢复了半晌后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朝后踉跄一步。 他先是“呵呵”笑了两声,随后用无比苍凉的声音问道:“你终于承认了?” 他边笑边退,泪水悄然落下。 他道:“你若早说多好,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呢?” “胥子衿,今日你我既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么从今往后我们便夫妻缘尽。” “只可惜你当初选错了路,你若想出宫是绝不可能。这里......” 沈贤环顾四周,再次看了一眼这个曾经所给了他无数快乐回忆的地方,再开口时,声音已无半分旖旎留恋。 “便是你最终的归宿。” “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冷宫,你我也没再见的必要了!” 说完这些,他还站在原地,想等她辩驳几句。 可等来的却是女子轻飘飘的一声:“好。” 至此他再无什么可流连的,拂袖离去了。 然而却不知这一别,便是永别。 ...... 半个月后,皇后薨逝的消息传来流云宫。 彼时德妃正在为看书的人摇着扇子,烛火下两人相依相偎,看起来如胶似漆。 福春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陛下,皇、皇后娘娘薨了!” 沈贤先是一愣,随即大力推开德妃,站起身来问道,“你、你说什么?!” 福春哭道:“刚鸾鸣宫来报,说皇后娘娘她忧思成疾,御医也无能为力,娘娘她就、就......” 沈贤脑袋此刻本就昏昏沉沉,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不知何去何从,又是满腔恐慌。 恍恍惚惚间只抓住太监口中的两个字,“忧思”。 这两个字不断在他耳中徘徊,让心中原本巨大的悲怆一点点化为了恨意。 她忧思的是谁? ------------ 第100章 鬼医番外 给朕烧了这里! 是别的男人?! 还是她和别人的孩子?! 那一刻他像是失去了理智,带人冲到了鸾鸣宫。 然而当他看见宫人们皆是一身白衣,跪在宫门前时。 他的心如同被重锤击中,带着撕裂的疼痛,疼痛到令他麻木。 他年少就喜欢的那个姑娘,终还是弃他而去...... 那个无所不知,聪慧过人的女子,不要他了....... 不知是什么一点点模糊了他的视线,随后又变得清晰。 海棠树下,女子一身浅青色衣衫背对着她,随后渐行渐远。 “衿儿!” “衿儿......” “陛下!” 宫人慌忙搀扶住直直朝地上栽下去的皇上。 ...... 再次醒来时,已是七日之后。 而故去的皇后也已经被葬入皇陵。 沈贤靠坐在床上,既不吃喝,也不说话。 就那么整整坐了半日时光,似乎才渐渐缓过神来。 他唤来福春,道:“此前御医不是一直都说她的身体没有大碍么?她为何会突然.....” 他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嗓音满是干涩,“为何会突然病故?哪怕是忧思成疾,也不可能才短短半月时间就要了人的命。这其中必定还有其他缘由。你带人将一向伺候皇后的御医带到朕跟前来,以及皇后所有的诊病记录都一并带来。” 福春赶忙回了声:“奴才遵旨。”便退下了去。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福春便已将人带到皇上面前。 沈贤缓缓抬起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看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老御医,“皇后一直是你带人在照看,如今她却忽然薨逝......” 他没有疾言厉色,亦无发怒,嗓音平静的可怕,“你应给朕一个交代。” 可他越是这样没有明显的神色,越让人感到害怕。 老御医整个身子都被吓得似乎失去了知觉,后背噌噌冒出冷汗。 他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天子之怒,赶紧一个劲地磕头,然后交代了一切。 “回禀陛下,是皇后娘娘不让说的!” “其实娘娘早就在一年前就患上了咳血之症,那时娘娘害怕陛下知道后您会为她担忧,便吩咐奴才们不要将这事告诉陛下。” “那段时间娘娘她吃药调理着,确实恢复的很好。” “可半年前娘娘的病情又忽然加重,奴才跟娘娘说还是将实情告诉陛下吧,娘娘却说....却说.....” 御医开始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却说什么?”沈贤脸色苍白,唇上也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而那双不辨喜怒的眼看向匍匐在地上的人,里面似乎蕴藏着极大的风暴。 御医颤颤巍巍赶紧回道:“娘娘却说.....这样也好,终于就可以解脱了......” 沈贤闻言神色顿时变得狰狞,他一把甩开被子,下了床。 他的脸色阴郁的可怕,“她当真这么说?!” 御医赶忙磕头,“奴才不敢欺瞒陛下,娘娘确实是这么说的!” “呵!解脱.....” 沈贤头晕脑胀地扶着墙,“胥子衿,你跟着朕是有多么的不情愿?!” 他忽然抬起头来,那双从前威严又深沉的眼此刻满是疯狂和嫉恨! 他一脚踢开御医,朝着鸾鸣宫去了。 鸾鸣宫里的宫人看见穿着一身明黄寝衣的皇上突然驾到,皆慌忙跪地请安。 而皇上却冷冷越过他们,直直来到皇后曾居住的正殿。 正当宫人们以为陛下是来缅怀皇后娘娘时,却听陛下下令道:“给朕烧了这里!” 宫人们皆以为自己听错了,跪在地上面面相觑,都没有人敢动身。 “都没有听见吗?给朕烧了这里!” 沈贤踢翻跪在身前的一个太监,自己上前打翻了最近的一盏烛台,细碎的火苗顿时窜上了轻纱帷幔。 跳跃的火光下,往日儒雅沉稳的帝王此刻如同一个疯子。 头发凌乱,眼神可怖,让一众下人噤若寒蝉、抖如筛糠。 他们再不敢迟疑,虽满是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不多时,滔天的火焰飞升,照亮了半边皇宫...... 那日的情形宫里人皆永生难以忘却。 熊熊大火前,涛涛的火光下,皇帝双眼通红,神情疯狂中又透着呆滞。 似魂游天外...... 自那后半年里,曾经那个儒雅的帝王像是变了一个人。 整日酗酒,脾气暴躁,弄得朝堂上下胆战心惊、风声鹤唳。 ...... 临近昭云国边界的黔城,一条偏僻的小道上,走着一高一矮两个人。 小路两旁的野草很深,几乎和那小孩齐肩高。 “师父,这里真有你说的王锦蛇吗?” 小孩大约八九岁,皮肤白皙,虽小小年龄,却长得十分好看,精致的像是一件被精心雕琢过的瓷器。 牵着他手的师父容貌英俊,那张脸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 但是他的头发却已是花白,让人看着有些怪异和一种相悖的不适。 小男孩早就走累了,他看到一处空阔的地方,便拉着师父道:“师父,我们休息一会吧!徒儿好累......” 鬼医看向拉着自己的小人,那张稚嫩又好看的小脸上依稀带着几分故人之姿,他伸出手轻轻掐了掐那张肉嘟嘟的脸蛋,眼里含着爱怜的笑,“好,那就休息一会。” 然而他们才刚坐下,就听一阵稀疏的脚步声传来。 旋即就听几人粗犷的声音传来。 “这路可真难走!” “可不是嘛!这里的蚊虫也太厉害了,你看我这满身的大包!” 另一人说道:“干脆我们把这丫头在这里杀了算了!反正这里已是太液国境内,我们也算完成了老大的命令!” “杀了.....”一人犹疑,“把她丢这里就是,何必杀了呢?” “不杀了她,她若又跑回去,我们怎么向人家雇主交代?做我们这一行的,手上的人命还少吗?” “也是......” 随即就听一声微弱的呜咽声。 另一边树下,男孩扯了扯鬼医的袖子,小声求道:“师父......” 鬼医本不是什么善人,从不轻易救人,也不从不多管闲事。 此刻看自己徒弟眼里的祈求和怜悯,他微微冷了脸,顿了片刻,还是起了身。 那边那几个人很快没了动静,不多时就听自己的师父迈着沉缓的步子返了回来。 男孩赶忙站起来,就见师父怀里多了一个已经昏迷过去的小女孩。 “回去吧。” 鬼医淡淡丢下这三个字,便朝着来时的路去了。 ------------ 第101章 鬼医番外 他要彻底毁了他们两个! 他们住在山下的一座小院子里。 房间虽看起来很朴素,但十分干净整洁。 层峦叠嶂的青山下,有这么一处院落,就像是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 傍晚时,小女孩就醒了。 她甫一睁开眼,那双清澈明亮的眼里满是警惕和戒备。 像一只受了极大惊吓的小麋鹿。 男孩端着一碗粥走过来,稚声稚气地安慰女孩道:“别怕,是我的师父救了你,今后都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 他将清粥递给她,“来,先把这个喝了。” 看着那一碗白粥,女孩的眼睛亮了亮,旋即缓缓靠近男孩,接过了碗。 她又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男孩,似乎有些信了他,掌起碗三两下将粥喝了个精光! 男孩脸上微微闪过惊讶,随即解释道:“师父说你饿太久了,不能一下吃太多,所以喝完这碗粥我们要到晚上才能一起吃晚饭。” 女孩看着自己手里的空碗,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吃的太狼吞虎咽了,他怕她还想要第二碗才赶紧将话与她说清楚。 小女孩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男孩拿走空碗,回来时手里多了条帕子,“先擦擦脸吧。” 小女孩略微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了被打湿的帕子。 “你叫什么名字呀?多大了?” 小男孩捧着下巴看着她。 女孩擦完脸,露出一张极其精致可爱的脸,微微歪头看着他,稚声稚气地回道:“我叫段司音,今年六岁了。” 男孩听后开心地笑了,说道:“我叫沈漓,我比你大两岁!” ...... 自此鬼医身边就多了两个小跟班。 这两个小跟班小的时候总是吵吵闹闹,慢慢大了,大的那个话少了许多,人也变得沉稳起来。 小的那个倒没怎么变,天真活泼,似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一样。 一日清晨,已长成翩翩少年的沈漓端着一碗药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逆光而站,一身浅色衣衫衬得他似出尘的神仙。 他神色沉静,眼里却含着深邃,“师父,您昨夜又发病了.....” 明明刚起床,鬼医的脸上却布满疲惫,脸色也有些惨白。 他揉了揉鬓角,接过沈漓手里的药缓缓饮尽。 沈漓接过碗便准备离开,似乎再不打算开口。 然而身后男人无力又疲乏的声音传来,“昨夜吓到你们了吧?” 沈漓回过身看向座上的人,眼里永远的波澜不惊,沉淀着不似同龄人的沉静,“昨夜我带着阿音早早就睡了。” 鬼医缓缓抬起头,看向了氤氲在晨光里,身上披着一层金光的少年。 少年一身如云青衫,星眉剑目,美得不像话。 那双过分漂亮的眼,不知从何时起,他再也看不透了。 他似乎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藏在记忆深处那个人的痕迹了。 鬼医再次头痛欲裂,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沈漓知他又要犯病了,转身便出去了。 放下碗后他就拉着自己的师妹外出去采药了。 他们知师父从不缺钱,但是身为他的徒弟,必须亲自上山采药认药。 哪怕再辛苦再危险,都必须如此。 虽然师父很少在他们师兄妹二人面前动怒,可沈漓却深知师父性子的怪癖,平日尽量护着自己的师妹,不让她触碰到师父吓人的一面。 可如今师父发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一旦发病,就跟一个疯子一样,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不!他本质就是个疯子! 看着师妹欢欢喜喜的背影,他不由暗暗生出担忧....... 屋内,鬼医果然又发病了。 他嘴里一个劲喊着:“衿儿,对不起......” “衿儿,我不是有意的!” “衿儿.....衿儿......” 一会儿,他又恨恨道,“当年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你和那沈贤夫妻恩爱,还生下一个儿子,可有想起过我?” “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接近我?为什么要招惹我!” 他一脚踢翻桌子,上面的水杯茶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他眼睛猩红,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对着屋里的东西一通打砸。 “如今你的好儿子又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妹!”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可以两情相悦!凭什么你们就可以获得真爱!为什么我就要被抛弃?!” “既然我得不到,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他对着空气奋力嘶喊,“你们谁也别想得到!!” ....... 一个月后,鬼医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儿来到了洛城。 虽不知师父这么做是为什么,但是他们自小就与师父相依为命,师父去哪他们便跟去哪。 来到洛城的半月后,便是沈漓师兄妹的生辰。 桌上的饭菜比平日丰盛些,师徒三人围坐在桌前, 说来也巧合,他们虽相差两岁,但生日竟然是同一天。 一个今年已是十七岁,一个十五。 都是大好的年华。 那年他遇见那名闯进他生命里的女子时,他也正值十七岁,她十五岁。 鬼医压下眼里的幽暗和疯狂,看着那兄妹两人说说笑笑。 他们显然是高兴的。 他举起酒杯,随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毫无防备地喝下了被他掺了东西的酒。 那东西借着酒的作用,发作的很快。 他们二人很快就昏迷不醒。 他将他们二人带到了洛城最大的青楼里....... 因为他要彻底毁了他们两个!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发病......还是其实他是清醒的,只是想将自己当年的不幸转移在有着大好年华的两个徒弟身上。 他只想疯魔般的毁掉一切,毁掉一切影响他心情的人! 他将他们二人分别放到两个房间里,出门随手抓了三个在青楼门口来回徘徊的乞丐,将他们丢进了小徒弟的房间里。 而后又将从宫里事先掳来的一位与他小徒弟年龄相仿的公主丢在了大徒弟的床上。 他深知他两个徒弟的意志力非常人所比,所以他研制出了一种极其恶毒的毒药。 中了此药的人不但能使人丧失意识,还可以致幻。 唯有行床第之事才能解毒。 一旦他们解了毒,那么他们今后将断情绝爱,再难信任任何人。 至于没有解毒的后果,他那时并没有想过。 因为没有人能够心无杂念,更何况他们二人正值青春年少,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可能意志坚如磐石,心无旖旎。 他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们,做了他鬼医的徒弟,休想着再过普通人鸾凤和鸣的日子! ------------ 第102章 鬼医番外 情深必寿,惠极必伤 做完这一切,他浑浑噩噩地回到了一个时辰前还曾欢声笑语的院子。 看着那满桌已经凉透了的饭菜,他突然发狂一般就将桌子掀翻,随即吐出一大口黑血,摔倒在了地上。 ...... 夜色浓如墨,亦不见丝毫凉风,闷热地令人透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或许那一刻,他是清醒的罢。 不然怎么会感到从无仅有的不安和惶恐。 二人再次出时,已无从前的半分欢喜,满身是血的站在了他面前。 他至死也忘不掉那夜的场景。 少年发丝凌乱,手上还捏着一把沾着鲜血的匕首。 他绝美的面容阴郁深沉,浑身似笼罩着一层让人难以靠近的黑暗! 一双眼冰冷的可怕,看一眼便令人为之窒息。 少女凌乱的衣衫上也满是血迹,手里握着一支被血染红了的簪子。 她散落的发丝在夜色下飞舞,令她向来带笑的脸上此刻也是如罗刹般幽深嗜血。 从前那双清澈灵动的眼里,眼下只剩无声的质问和恨意。 而那夜过后,他们师兄妹二人的关系也再不似从前那般亲密,甚至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看着他那小徒弟毒发时的痛不欲生和折磨,再看着看似平静实则比他还要疯魔的大徒弟,他并没有想象中所解脱出来的快感,有的只是日复一日不断增加的懊悔。 从前亲密无间的师兄妹,被他一念之差害得形同陌路,生不如死。 他知道,不管今后他们师兄妹是生是死,后半辈子都只会生活在无尽痛苦之中...... 他更没有料到年龄最小、平日里看起来什么也不上心的小徒弟竟然抵住了药力,甚至反杀了那三个乞丐,致使她身上的毒没有及时解掉! 这完全是状况之外,他也一时无解。 而此时他已病入膏肓,难以再配制出解药。 于是后半年里,他用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不断扩大他在昭云国的产业。 等他死后,尚可留给他小徒弟富可敌国的财富,以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将这些忙完,他便进了宫。 去面见了当初将他赶出陆府的太子,如今的皇帝......沈贤。 为帝数十载的他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才过不惑之年已是满头白发,看起来沧桑了许多。 一阵夜风吹进来,吹歪了案上的烛火。 正在批阅奏章的帝王这才抬起头来,不料看到空荡荡的殿内站着一个陌生的人影,他猛地一惊,想要开口呼叫,然而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一般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身体也似被人下了降,动弹不了。 人影缓缓从暗中走近前来,露出那张有着一丝丝熟悉的脸庞。 “陛下,好久不见。” 鬼医那张脸已经惨白到没有人色,浑身透着股捉摸不定的诡谲,像是地狱里前来索命的白无常。 沈贤双目惊愕,似乎已经认出了他,眼里渐渐积攒起恨意来。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鬼医平缓的语调里微微低沉了几许。 他走至他身前,坐在了铺满奏章的案上。 他像一个鬼魅,浑身缠绕着罪孽和邪恶,“你当年收到的信,是我所写。你大约不会想到,信上被我涂了药,所以你的血不管和谁,都不会相溶。” 他不顾皇帝眼里的震惊和暴怒,自顾说道:“我堕入地狱,凭什么你们还能够心安理得地做恩爱夫妻,还生下那么可爱的孩子?” “我要让她为当年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要让你们夫妻离心,父子反目!” 他发疯的眼里袭上一抹痛色,“可我没想到她会因此殒命......” “但凡你足够信任她,多查一查,就会知道当年是你的德妃收买了御医,故意隐瞒了她的病情,然后告诉你她终于可以解脱了这样的胡话。” “我也不曾知道......她竟然生了那么严重的病,更因为这件事让她含恨而终......” “难道真是‘情深必寿,慧极必伤’么......”他怅然道。 “那德妃当年难产而亡,一尸两命。御医烂肠烂肚,亦是不得好死。害死衿儿的凶手......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 他对上座上之人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云淡风轻道:“漓儿确实是你的亲生儿子。不管你信不信,我话已带到。” 他站直了身,应是准备走了,又道:“你若想死后尚有脸面再见衿儿,就不要再亏待她的儿子。”他苦笑一下,“反正我是要入地狱的,应不配再见到她了......” 刚说完这些,他突然佝偻着腰喷出了一口黑血。 他随意抹了嘴角的血,唇角反而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看见了吗?我快要死了。” 他挑眉看向身穿龙袍的男人,问:“什么时候轮到你呢?” 沈贤的唇在颤抖,但并不是因为怕,而是被他所愚弄的怅恨填满胸膛,恨不能将此人千刀万剐! 衿儿,竟然是因为这种人的挑拨失了性命! 而他,却正是杀了她的那把刀! 他只觉心如刀绞,万箭攒心。 还有他的阿漓......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计较阿漓到底是衿儿和谁的孩子了。 他只要是衿儿生出来的孩子就行。 悔恨日以继夜地折磨着他,让他的身体日渐衰败。 这些年他一直力排众议,没有立太子,正是因为他心中的太子人选,还是阿漓。 既然他真是自己的儿子,那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至于陆风宁说的是真是假,他已经没有心力在乎了,他也不想再搞什么滴血验亲...... ...... 三日后,一道圣旨将流落在外的大皇子召回了洛城。 紧接着便颁发了立大皇子为太子的诏书,一时引得朝堂上下一片争议。 但没过多久,对这位新太子的争议渐渐消声。 一方面是来自皇帝不可抗拒的压力,另一方面则是太子博学多才,文韬武略,着实令人敬佩,大臣们慢慢地反倒开始敬仰起这位太子殿下起来。 是夜,洛城街上,灯火辉煌,人流涌动。 又是一年乞巧节。 鬼医再次穿上了那身发旧的衣衫,独自一人穿梭在如织的人流里。 忽而有人揪住了他的袖子。 随后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从一片嘈杂的声海中传来。 “是你?!” 他回过身,就见一温婉动人的少女脸上带着惊喜的笑看着他。 少女今日一袭藕粉色百花飞蝶锦衣,墨发如瀑,好看的发髻上簪着一支梅花簪。 亭亭似月,嬿婉如春。 冰冷的河水大口大口灌进他的胸腔,但他并未做挣扎。 一手捏着她曾经用过的一张锦帕,一手拿着酒葫芦,就那么沉了下去。 他的耳畔再次传来少女温婉中带着一丝娇羞的声音。 “愿你今后脚踏流云巧行路,心存谋略破万难。” 衿儿,对不起...... 对不起...... 愿你来生再不遇我...... (鬼医番外完) ------------ 第103章 番外 凤佑萱 二十三岁这年,他遇见了喜欢的姑娘,并准备与她成亲。 然而他的婚礼,一不小心轰动了整个昭云国。 这日,先是他五湖四海的朋友纷纷到场。 这些年他帮助娘亲打理生意,所以走南闯北结交了不少朋友。 有江湖上的侠客,有考取功名的书生,有行医治病的医者,吃斋修行的僧人...... 后是宫里的人,也给他送来了许多极贵重的贺礼! 当然更让他高兴的是,他的干爹干娘也来了! 在他的印象里,干爹干娘时常云游四方,并不常在思凰县待。 如今为了他的婚事,他们早在两个月前就赶了回来,和娘亲一起为他操办婚事。 他对干爹干娘他们除了亲人的亲近外,更多的是对他们的敬佩和向往。 干娘性子洒脱,又聪慧过人,基本上没有什么能难倒她。 干爹内敛沉稳,深邃而广博,武功更是超群。 令他更羡慕的是他们夫妻两人的感情。 二十年过去了,他们还和从前一样如胶似漆、情深似海。 岁月留在他们身上的痕迹微不足道,干娘依旧美若天仙,而且性格也一直未变,还和他小时候一样,洒脱随性,不受世俗束缚,强大且自信。 而他干爹,可以说是他长这么大,不管是在书籍上还是在生活里,所见过的最痴情专一的男人了。 在外人面前时的他气场强大冷漠,让人忌惮。 可在干娘面前,他跟换了个人似的,嘴角总是带着压不下去的笑。 几十年如一日,将干娘像个宝一样护着,心疼着。 娘亲一直说他们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生一个孩子。 可他觉得人生在世怎么开心怎么来,怎么顺其自然怎么来。 一切断不可强求,不然那样才是真正的痛苦呢。 郁家的干爷爷和干奶奶也从未对此有过什么微词,他们甚至比干爹干娘他们还看得开。 他们常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人要知足常乐。 所谓且停且望且随风,且行且看且从容。 后院里,凤红雪正一边悠闲地嗑着瓜子,一边和一身穿莲青色云缎裙的女子说着话。 女子皮肤白皙如玉,眉若弯月,清眸璀璨,长着一副绝世容颜。 不时引来周围人的注目。 “前面忙成那样了,你也不过去瞧瞧。” 女子声音清雅,语里含着笑意。 凤红雪将瓜子皮丢掉,并未有起身的打算,道:“哪里还轮得到我啊。” 她朝着前院扬了扬下巴,不以为意道:“凤府的人,外加颜府和郁府,他们都在前面帮衬。更何况有你夫君在前面坐镇,还能出什么意外不成?” 听着她这般理直气壮的话,段司音颇有些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这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捣了一下。 她抬头,就看见凤红雪朝着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 她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身缁色锦衣的男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男人星眉剑目,容颜倾世。 他的眼眸如深夜般深邃,华光流转,从里倾泻出难以言说的温柔和深情。 他的唇角盈着笑意,很快就走至女子身前。 凤红雪坐得很稳,又悠哉哉地嗑起了瓜子。 直至男人从身后掏出一大把艳丽的牡丹花,看着他笑盈盈地递给他面前的女子。 随后就听他嗓音低柔道:“阿音,送给你。” 凤红雪视线直直地盯着那把牡丹花,瞬间站起了身。 急道:“郁泠澈,你手里的牡丹是哪里来的?” 郁泠澈那双漂亮的眸令人觉得既清澈又深邃。 他如实地回:“我看前院的牡丹开得甚好,就剪了几朵最好看的给阿音。” “我!” 凤红雪差点吐血! 那可是她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养活的青龙卧墨池牡丹! 今年还是第一次开花! 竟然、竟然就被这样被这个痴人剪下来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 她再也待不下去,提起裙子就朝前院赶了过去。 郁泠澈笑盈盈地将花递到同样眉眼含笑的女子手上。 鲜花配美人,悦目是佳人。 怀里的花呈浅墨紫色,周围是墨紫色的多层花瓣,似一条青龙盘卧于墨池中央,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品种。 段司音笑着抬起眼,朝着自然而然站在她身侧为她扇着凉的男人问道:“阿澈,你是不是故意的?” 郁泠澈低身将她面前空了的茶杯添满,平缓的嗓音里含着丝温柔的笑,“她都在这里坐了半天了,前院忙得不可开交,我左等右等也不见她来替我。” “于是我就主动过来,正好看见她栽种的牡丹长得很漂亮,觉得极配你,就顺手剪了几朵。” 段司音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掏出帕子抬起手准备为他擦擦额头上的细汗,问道:“累了吧?” 郁泠澈低下头,方便她能不吃力地够到自己,微微顿了顿,回她道:“不累。” 这么点小事他怎么会累。 只是半日没有见到她,他便心里发慌,更觉不安...... ...... 南风未起念成疾,痴心难解相思意。 因果已起,只一眼,便是千秋万世。 (凤佑萱篇完) ------------ 第104章 千羽番外 是人,就总有死的那一天…… 他的父亲是天下闻名的神医。 而他也很好的继承了父亲的衣钵,自十四岁起,便已经能行医济世。 但是不同于父亲的保守固执,他更喜欢云游四方、游历天下。 他一路走,一路行医救世。 随着救的人越来越多,年轻气盛的他也变得心高气傲起来。 以为自己医术已达登峰造极,这世上就没有他治不了的病。 直至二十岁这年,他接了一位高官为自己年迈母亲治病的请求。 高官答应,只要能医好他的老母亲,他将以百金谢之。 但是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若他治好了人,高官便拿百金这样重的厚礼答谢他。 那若治不好呢? 然那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他对自己的医术向来十分自信。 然而五天过后,那老夫人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了。 死时老夫人全身肿胀,死相极不好看。 他也曾将毕生所学用在这位老夫人身上,但哪怕他医术再好,却敌不过人之自然。 是人,就总有死的那一天。 这几年下来,他竟忘了这个道理。 明明那老太太是可以寿终正寝的,可他偏偏想尽法子想要逆天改命,让她活过来。 而老太太也正是因为用了他的药,才致使死相狰狞可怖。 高官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曾因为一小妾对老夫人不敬而将那小妾活活打死。 如今看见自己的老母亲不但没有在这位神医的医治下起死回生,反而不过五天就死在了床上。 死后还是那样凄惨的模样! 高官顿时怒不可遏,命人将医治老夫人的大夫拉下去乱棍打死! 他虽走南闯北,医术了得,可不会一点武功,就这么被人拖去了院子里。 棍棒沉闷地落在他的背,令他的五脏六腑都感觉要被震裂。 他救人无数,可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落得这么个死法。 一棍又一棍落在他身上,起初难以承受的钝痛已经开始变得麻木,他的脑袋也开始变得涣散起来。 就在他奄奄一息时,就听旁边的一个下人喊道:“都停下!” 随后一阵脚步声走近,这人在他的鼻息下探了探,转身对着另外几人道:“已经死了,不用再打了。你们都回去向大人复命,我来收拾尸首。” 另几人刚才也是被累得够呛,太阳又顶着头晒,只想快点结束找个凉快的地方休息。 一听他这么说,迫不及待地停下了手,喘着气道:“那行,小武,剩下的就交由你处理了,我们几个先向大人去复命了。” 被叫小武的年轻人道:“你们去吧,等我收拾完了就来找你们。” “行嘞。” 其他几人也点了点头,带着沾满血的棍子转身离开了。 看着四下无人,小武才凑近生死未卜、满身是血的人悄声道:“千大夫,你也别怪我们下手重,若不这样,怎能蒙混过关。” “半年前您曾救过我兄弟一命,我武某人一直感念在心。但你也知道,小的不过是大人府上的一个小小护卫,实在无以报答您什么。” “等会我用死人车将您拖去城郊的树林子里,剩下的就看您自己的造化了。” 那一刻的他生死一线,昏昏沉沉的就这样被人拉去了荒山。 他的身边有枯骨,也有腐烂了一半、爬满白色虫子的腐尸。 从前他总是治病救人,并非是因为他心善,而是他喜欢那种救人的过程和挑战。 所以从未将人的生死真正放在心上。 可此刻,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的身边,是死去已久的尸骸,而他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流失。 原来垂死的人都是这般感受。 绝望,痛苦,害怕...... 他身上的血腥气很快引来各种飞虫和苍蝇,不停“嗡嗡嗡”的围着他身边转。 可此刻,他连挥手赶开苍蝇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那些久病卧床、垂死挣扎之人的绝望。 正当他的眼帘要沉沉落下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 那人走得不紧不慢,脚踩在一层枯树叶上,发出细碎而沉缓的声音。 就在他欣喜地以为这人会停下来时,却发现他越过了他,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打算。 一想到这可能是唯一能获救的机会,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住了那人的腿。 那人的声音似高山流水般好听,可同时也冰冷入骨。 “放开。” “救.....我.....” 最后,他实在支撑不住,挤出这两个字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过来时,自己已身处一处雅致的别院里。 这个院落临山而建,仿佛远离了人世间的纷纷扰扰。 病好后,不知是否因为看上他一身的医术,那人便将他留了下来。 随着慢慢的接触,他对那名年轻男子的脾性也有了些许了解。 冷漠,残酷,但并不无情。 不然,也不会救他。 没过多久,他吃惊无比的得知了这位救他之人的真实身份! 他竟然是他们太液国的一国之君......沈漓。 而此刻,他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他想不明白,沈漓身为帝王,为何总经常自己跑进山里找各种草药,捉各种虫子? 而且他的岐黄、制毒更是一绝! 在医术方面,他向来心比天高,除了自己的父亲,当今世上他再无令他折服之人。 但此刻,沈漓除外。 只因沈漓在药理方面的造诣,堪称为出神入化,几乎无人能敌。 ...... 后来,沈漓带他进了宫。 他带着他一起配制一种毒的解药。 为了能更好更方便的配出这个解药,沈漓竟不惜自己服下他亲自研制出来的毒药。 然而那毒药药性复杂非常,他们查遍了古籍医书,试了各种办法,都没有成功。 而沈漓就这样承载着每月毒发两次的痛苦,直至三年后。 这期间他也慢慢越来越信任他,偶尔闲暇时也会跟自己提及他过去发生的一些事。 只是唯有在提及一个人时,他的神色总会变得不同。 在他的印象里,他总是飘渺如浮云的,既不苟言笑也不动声色。 可在提起那位“师妹”时,他的神色便会变得很复杂。 ...... 半年后的冬天,有一日,沈漓似不经意地问他,“你有没有那种......安神药?”他如玉的容颜上带着丝慎重。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 他向来似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像个修行的仙一样从容自若。 可此刻他皱着眉,似乎有些苦恼。 看着他的模样,他当时一阵稀奇,于是揶揄道:“安神药?你那不就有一大堆能让人昏睡的药?” 沈漓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摇摇头缓声道:“不能用我的那些,她会发现的。” ------------ 第105章 千羽番外 往事已成空 当时他没明白他说的“他/她”是谁,只有些不信道:“谁啊,这么厉害。” 容貌俊美的男人却睨了他一眼,略微顿了顿,又道:“若是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我昏睡,而且次日醒来后还不会被我发觉,你会对我用什么?” 听了他的话,他心中闪过讶异。 就那么无声地盯了他一瞬,心里隐约对他所说的那个人有了几分猜测。 对毒的敏感程度能与他相媲美的,大约只有他口里的那个“师妹”了。 毕竟绝尘和冥河,名声可是不相上下的。 只是,他的师妹冥河,如今在洛城吗? 他当时只是这么一想,觉得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于是不以为意地回道:“自然是有这样的药。我不像你,总是钻研一些害人的东西,我的药,可都是强身健体,无毒的!” 沈漓也没计较他的话,只伸出一只手言简意赅道:“拿来。” 看了眼男人伸过来的手,他只能转身从药箱里翻出那瓶药,递到他手上。 是夜,沈漓便带着这瓶药去了听竹宫。 而后来他才知,一向冷静的他,竟就那么守着那个人,一夜未睡。 他的身体本已经很差了,如此熬夜更是雪上加霜。 况且后来几日都是如此。 直至冬至的前一天,他的身体终于熬不住,吐了血。 当时他被吓得不轻,赶忙为他服了能暂时压制毒性的药。 然而他已中毒太深,毒已侵入骨髓,他的身体眼看着越来越虚,连东西也吃不下了。 而他们费尽心思研制出来的解药唯有一枚。 可他并不打算服下这枚解药,似乎在留给什么人。 直至这天,他为他送药,打开御书房的门后,就看见一女子正站在案前。 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后宫里的女人皆想得到圣宠,他早就见惯了她们打着各种名义来见他。 只是他的视线很快便被那碟子里咬了半枚的点心吸引! 这几天沈漓基本上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他的胃口已经差到了极致。 可碟子里看起来这样粗糙的点心,他竟然吃了一口! 他的视线不由看向穿着一身浅色薄袄的女子。 女子眉清目秀,长相可人。 但与岑如玉那样明艳的人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恬淡。 唯独女子的一双眼显得格外清澈又让人看不透。 他正若有所思着,感觉手上的药碗被接过,他只能将视线收回,看着他将药全部咽下。 将药喝完后,男人又恢复了以往的冷肃,对还站在面前的女子道:“今后不要再往御书房送东西了,朕这里有御膳房。将东西都带回去吧。” 随后他便起身从侧门出去了。 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色,他赶忙也跟了出去。 他一出来便看见他正扶着墙干呕不止。 连同刚才喝下去的药也一同吐了出来。 而他的脸色也变得更加惨白。 看着他的样子,他心下一阵阵的坠坠发沉,但又无计可施,只能在旁边抚着他的背。 ...... 那时,他已经明白了如今听竹宫的梅妃,就是沈漓的师妹。 她此次进宫,是为了寻找一种名为“九死还魂草”的草药。 可据他所知,那棵九死还魂草,正是在沈漓的手中。 小年这一天,他们师兄妹终于捅破了窗户纸。 他说了许多狠话。 可当看见女子倒下去的那一刻,他还是毫不迟疑地接住了她的身体,将她抱在了怀里。 而此刻他的毒也发作了,但他还是咬着牙道:“快给她用药!” 他掏出那瓶药,并未依他所言立马喂给床上的人。 对,他犹豫了。 因为他深知一旦将这唯一的解药喂给别人,那么沈漓他必死无疑! 他不想。 一点也不想。 可沈漓他却从未想过给自己留余地。 从他了解了他的过去,从他毫不迟疑地喝下那穿肠毒药时起,他便知道他就是奔着死去的。 独自一人时,他的眼里、身上总似萦绕着化不开的哀愁和复杂。 那种情绪肉眼可见的一寸寸摧残着他的身心。 虽他不知道他具体发生了何事,可他知道……他每一日都过得极其痛苦…… 他看向此刻脸色惨白如纸的男人,最后咬着牙再问了一次。 “你可想清楚了?” 而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心里也紧绷成一根弦。 可他却说:“你再废话朕现在就命人砍了你的脑袋!” 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心同时也沉入谷底。 他更知道,此刻他若再执意不交出解药,他真的会下令杀了他。 他只能不再看他,俯身将唯一的一粒药丸喂进床上女子的嘴里。 然而药服下去了好一会,床上之人却迟迟没有醒来的动静。 沈漓慌了,“你快过来看看!她的毒为何还没有解?是不是解药出现了什么问题?” 他走过去抓起女子的手腕,发现女子的脉搏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微弱。 他救人无数,很快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如实道:“是她自己放弃了......” 这样的结果让他有些凌乱。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更多的是可惜。 可惜了那丸药。 “什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沈漓的脸上见到惊惶失措和害怕。 他对诸事皆云淡风轻,内心里又幽深莫测,城府极深。 像这样慌乱的神色他还是第一次从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看到。 而今日的他,也让他意识到......原来,他也是个会哭会笑、有血有肉的肉体凡胎...... 后来,他便让他出去。 他虽有些不放心,但是看了看他的神色,还是出去了。 房间里,不知沈漓对他师妹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总之后来他师妹的身体慢慢好转了起来。 除夕这天,他们师兄妹在离城门十里远之处诀别。 他看着沈漓微微仰头,对着女子说:“阿音......愿我们永生不见。” 那嗓音是他从未听到过的温柔。 被唤“阿音”的女子骑于马上,释然地勾唇一笑,回道:“好,我们永生不见。” 望着那飞扬的尘土渐渐回落,沈漓才再次开口。 “我还有多久?” 他的声音有丝嘶哑。 他袖中的手紧了紧,嗓子里似被塞了坨泡过黄连的棉花,又苦又哽。 他顿了好一会,才终于发出声音来,“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 沈漓淡声重复,“够了......” 他又道:“已经够久了......” 他的声音像那飞扬的尘土一般,慢慢消散在这野旷的天地间,随后无影无踪,灰飞烟灭。 可是此刻没有人知道,站在他身后的他,心里又是何等的荒芜...... ...... 回宫后,各宫张灯结彩,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沈漓缓缓驻足,朝着听竹宫的方向默默看了一会,随后才带着他去了设宴的宫殿。 席间他的神色并未有什么不同。 依然和从前一样唇角总是带着浅笑,俨然自若。 可正当阖宫举杯同庆时,一身明黄龙袍的他突然喷出一口血,随后便摔倒在了地上。 后来的皇宫,很乱。 好在醒后的沈漓很快便将事情稳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漓都在为他死后做打算。 可他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在这些事情上费心思,所以每日处理起这些事来都显得极是疲惫。 二月中旬的时候,他已经下不了床。 为了能让他多活几天,他想尽各种办法来保他的命。 可他吐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也无计可施、回天乏术了...... 三月初三这一天,他来到他床前。 他注意到,他的瞳仁已经开始涣散。 他不明白自己心中那股悲痛为何来得那般湍急,以致那一刻他落下泪来。 他握住他那只瘦成筷子一样的手,嗓音哽咽。 “阿漓......” 可男人却缓慢吃力的张了张嘴,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 “阿......阿......音.......” “阿音……别怕……别……怕……” 他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手一点点抬起。 不知他最后是否碰触到他想抚摸的那个人,那只举在半空中的手重重滑落。 他缓缓阖上了眼...... 那一刻,无尽的死寂和黑暗将他淹没。 令他窒息欲死...... ...... 烛火摇曳,往事已成空…… 不如梦一场...... 不如......梦一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