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雨夜闹事 亥时三刻,听雨阁中的喧闹声逐渐散去,阴沉沉夜色中下起了细密如纱的春雨,亲朋近邻纷纷散去。 西坊十二街中的夕水街上各铺各肆门头都挂着一面褐色绘边的三角小旗,旗上写着“茶楼”、“面馆”、“饼”等各种字眼。 听雨阁门面上有一座小阁楼牌坊样式的小屋,阁楼开窗,窗下挂着朱红笔墨写的“听雨阁”三字,门坊上插着一面小旗,“伞铺”。 只不过如今一片白素,因这伞铺子的老师傅三日前刚刚去世。 阁楼下是灵堂停棺,阁楼上是长屋,木床棉塌上睡着一个面色微白的瘦弱少年,虽然脸上气色有些不正,可其眉骨看着还是十分清秀。 少年正睡梦中没注意到床边有一条大蛇缓缓顺着床边爬上了塌,柔软微凉的蛇躯顺着春被钻了进去,盖在他身上的薄被可见一道凸起的痕迹从下到上移动到了胸口上。 一只黑色蛇首钻出被子爬上了少年的脖颈,它吐出分叉的蛇信舔了舔少年脸颊。 陈北陌在睡梦中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滑的感觉,身上好似压着什么东西,不由得抬手抓了抓脸侧,却没预料中的摸到脸,而是摸到一条粗大滑腻又柔韧的条状物。 他缓缓张开眼,另一只手还揉揉眼睛,却见自己眼前是一条黑色大蛇窝在他胸口,此刻正抬起头来吐着信子看他。 若寻常人看到这一幕肯定吓得哇哇大叫惊慌逃窜,但陈北陌只是用手推了推它道:“下去,你又沉了些,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这半丈多长的黑蛇好似通人性一般蹭了蹭他的脸侧就扭动着身躯爬下了床。 阁楼小窗吹来一阵微风,让陈北陌清醒了过来,他还在做着前世娶妻结婚的梦,就被小黑这厮给弄醒了。 这里是晋国,广南的锦城。这具身躯原身是一个弃婴被伞铺老师傅捡到收养,十年前不慎掉入河中身亡,他一朝穿越而来,在这身躯里两道意识混乱交错让他疯癫了三年,哑巴了两年,直到十四岁才恢复成一个正常孩童。 如今陈北陌已十六岁了,传授他认字、识文、技艺的老师傅也病死了,守夜两日困顿不堪,被师兄劝了好几次才肯上楼休息一会。 陈北陌的前世是一华夏青年,以普通人的轨迹活了十八年,后来好似有些异样的东西闯入了他的生活,也可能是魂穿这方世界两股意志在身体里融合导致记忆错乱丢失了很多。 但只要记得自己不只是一个纯粹的小孩子就行了,他有着成年人的思维和不同于这方世界百姓的认知。 陈北陌很怀疑这世界上有没有鬼神,他的穿越还可以按时空之类的物理来算,但这具身躯有着诡异的控蛇能力就很非比寻常。 那条黑蛇就是他豢养的宠物,也是这一片的蛇王。 “叮当~” 他起身碰到了小木桌上的金色铃铛,十八重鼓,这是师傅传给他的遗物,说是先祖传下来的宝贝,还有一卷牛皮子包着的书卷,说是族史记事。 不过由于这两日葬事繁忙陈北陌还没来得及看。 看了看窗外夜色中的小雨,估摸着快要哭灵了,他便准备下阁楼去灵堂准备着。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却是五六个大汉闯进了阁楼,灵堂里一阵混乱的脚步和说话声让陈北陌的心中一惊。 但他没有急着下楼而是侧耳听着楼下动静,半夜闯灵堂多半不是好事,他一个病气缠身的少年没有多少武力,但却能谋定而后动。 楼下,原本是伞铺的中屋改成了灵堂,一口漆黑棺材摆在中央,七八个帮厨做事的近邻还未走,伞铺王老师傅的大徒弟李云淮一身白麻披孝,看着来势汹汹的几人皱着眉头道:“林头儿,这是什么意思?” “哼哼,什么意思?你别给大爷装傻。”为首的一个身穿暗灰色劲装的大汉掏出腰间挂着的水火棍,冷声道:“大淮,我们都是坊里近邻,念在这几分薄情上才对你再三忍让。 今日你就说一句话,卖还是不卖?” 李云淮一听这话面色凝重了起来,皱着眉头道:“林头儿,这是我师傅传下来的宅子,算是我和我师弟二人日后的祖宅了。若真卖给你,我们师兄弟二人何处安家?” “这有何难?”林头笑道:“西坊的中盛、长启街里还有几处闲宅,你把这听雨阁卖给我,再送你一处宅子,又拿钱又拿房多不快活?” 楼上的陈北陌心中恍然,这林头是东坊齐员外的家仆,师傅在世时就几次三番的要买了听雨阁,如今师傅还未安置好就又来刁难了。 要知道听雨阁所在的夕水街地价可远比中盛街、长启街这两处值钱数倍。而听雨阁可是夕水街上除去酒坊外最大的宅院了,不仅前有阁楼分东西厢房,后面还有一处三四丈方圆的大院。 要按这地段地价只怕正经卖了要两百两纹银都不止!怎是那两处破街小巷的宅子加上这厮出价几十两可比的? “林头,我师傅尚未出殡,如今卖宅子未免太急了些,不妨再等十天半个月安置好后事,再细细商谈?” 李云淮忍着心中怒意好声劝说道。 他今年方才二十二岁,有些和他一般大的男子孩子都能说会道了,但李云淮不喜结婚生子的安稳日子,他一向想浪荡江湖游历方外所以就推辞了很多上门来说媒的红娘。 否则就凭他八尺男儿,相貌堂堂为人大方爽朗的外在性格就能引得这几条街的未出阁女子脸红心跳呢。 “再等十天半个月?”林头听的气笑了,拿起长棍指着他道:“李大淮,你真当自己是什么本事人吗? 你们去,把这些看热闹的都撵滚蛋。” 林头身后几个大汉纷纷出声呵斥着,把那些近邻连轰带赶的都给撵走,又把后院的门都给关了,前院的门也掩上。 他从胸前衣襟里掏出来一张宣纸,上面赫然写着“地契”,林头拿着它笑声道:“你这破旧宅子顶多值个五十两,咱齐员外心善,给你八十两。外加一处中盛街的小宅给你们师兄弟容身。 怎么样?够意思吧?” “八十两?” 李云淮终于忍不住怒道:“我师傅这宅子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府邸改建来的,如今锦城地价日益高涨,再等几年三百两都卖得! 那中盛街的破旧巷子顶天卖个三十多两,你就拿这些来诳骗我不成?” 林头面色黑了下来,“什么叫诳骗?我这是正当买卖。齐员外发话了,今晚你再不卖,我们可要使点手段了!” “哼,我怕你不成?”李云淮上前一步,双拳紧握,脚踏方罡步,俨然一幅身手不凡的样子。 “还真以为自己会几下三脚猫功夫就当什么大侠了吗?”林头狞笑着道:“亮家伙!” 身后六个大汉纷纷取下腰间用黑布包裹着的水火棍,这些棍子不同寻常,每一根头部都镶嵌了厚厚的铁块在昏暗烛火下隐隐发着寒光。 “你们竟然敢用私铁铸器?”李云淮心中一惊,寻常人士可不许随意携带刀剑,这水火棍镶了铁块杀伤力可远超木质的,六七个大汉手持铁器根本不是师傅教他的这几下武把式能战胜的。 就在他思索对策间几个大汉已经取下水火棍冲向来,来不及多想李云淮忙往后院退去,免得打坏了灵堂伤了师傅遗躯。 阁楼上的陈北陌知道今晚多半无法善了,他闭目凝息,脑海中出现了八九道气息牵引,随着他心念一动口中发出低哑的哨声,附近院落里隐隐约约有些东西爬了出来。 听雨阁是自己的安身之所,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师兄夺走家产而无动于衷。陈北陌猫着脚步悄悄下楼。 而后院中李云淮面对六七个大汉围攻只能抄起院中的一根长棍左右转动抵挡,纵然会几手拳法把式也只是花架子,只三五下就被七人围攻打中了几下腿与肩,镶了铁块的大棍当即就把他打的衣衫破裂,浑身剧痛站不起来,甚至破损衣衫上隐隐有血渗出来。 “呸,你小子还嚣张啊!” 林头拿着棍端指着李云淮道:“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不打了?再问你最后一遍,这地契上面的押你按不按?” “有种你们打死我!”李云淮一手捂着膝盖一手捂着肩膀躺在地上怒道:“大不了闹到官衙去,昨日县令还派官差给我师傅烧纸吊唁,今日就死了人。你看县令拿不拿你!” “少拿县令压我!”林头阴声笑道:“你们俩压住他的手,让他亲自按押。还有地契,你不交出来是吧。 那就把你师弟带走,什么时候你交了原本地契,什么时候再放了你师弟!” “你敢!” 李云淮在地上奋力挣扎着,哪怕被两个大汉按住仍吼道“你敢动我师弟,我就劫了你儿子!” “找死!”林头闻言也怒道:“打断他两条腿,看他以后还怎么敢!” “嘶嘶~” 话音未落四周忽然传来一阵阴人的声音,借着灵堂中的灯烛能看到院墙边不知何时竟然爬来了八九条颜色各异的长蛇,正直起身子吐出蛇信爬向他们来。 “蛇!好多蛇!” 四个大汉吓得连忙挥舞手中水火棍不敢让这些长蛇近身,按着李云淮的两个大汉也四下张望起来生怕被这些东西近了身。 “哪来的这么多蛇?”林头有些心里发毛的打量了下院中种着的两棵柿树,还有一片绿竹菜园之类的,刚要开口说话却忽然感觉脚下一滑小腿上便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发现不知何时小腿上被一条丈许长的大黑蛇咬了。 他吓得忙用水火棍打向黑蛇,也顾不得什么地契了,大喊着“你们几个快来帮我,弄死这畜生!” 可那黑蛇速度快若闪电,只一眨眼的功夫就窜到了林头的脖子上用身躯死死缠着他的脖颈,翘起蛇头居高临下的对准他头上眼眶一口咬下。 “啊~” 惨叫声起,林头一只眼睛被咬烂掉了,脸上满是溅出来的血水,他又惊又恐的招呼着几人道:“快救我!快救我,弄死这孽畜!” 黑蛇一跃而下,身体灵活的如同夜猫一般落在地上直起身子,吐出猩红的分叉蛇信,竖直蛇瞳注视着几个大汉。 其他八九条蛇儿都扭动着身躯来到黑蛇身侧,齐齐吐信,这恐怖的一幕让几个大汉都不由得心中生寒。 就在这时灵堂里忽然传来一声咔擦的动响,屋子里几根蜡烛都随之熄灭,院子里连带着阁楼中黑漆漆一片,诡异的铃铛声响起,挑动着众人的神经。 几团蓝绿色的火光忽然亮起,悬浮在空中静静燃烧着,连带着照亮了灵堂中棺材前的灵牌,棺材盖在咯吱咯吱的发出声响,仿佛在黑夜里有什东西要从棺材里爬出来。 几个大汉看到这一幕终于忍不住惊恐大叫起来,头都不带回的狂奔院外而去,林头儿也被吓破了胆子跌跌撞撞的捂着一只眼睛半爬半跑的逃出后院了。 只留下地上仍在抱着伤口愣愣看着灵堂的李云淮,他忍不住哭出声来:“师傅!是师傅您老人家回来了吗?” 屋内的白烛亮起,陈北陌快步走了出来,来到他身边小声道:“师兄,是我搞得鬼把戏。” “你…” 李云淮本来要掉下来的泪花瞬间止住了,忍不住骂道:“你小子,搞什么名堂!” “好了,师兄,别生气了。把那群恶狗赶走才是最紧要的。”陈北陌用力扶起他跌跌撞撞的走回屋里,路上众蛇纷纷让道散开各自隐去,只有那条黑蛇跟着进了屋里。 “哎,都怪我没有武功。被这样一群恶仆打得狼狈不堪。”李云淮看着在他身边的黑蛇并不惊奇,反道感慨道:“平日里只骂你白吃家粮,没想到今日却让你给救了。” 黑蛇盘在一旁听了这话仿佛能听懂一般,特意挪动了下身子偏头不去看他。 陈北陌从屋里取了药来,给坐在木墩上的师兄上了药,叹气道:“师兄,你那几下花拳绣腿平日里打闹也就罢了。 那群恶狗今日可是拿了铁器来,一个不好就能把人给打残废的。 若非有师傅传的驱蛇术和这几条平日里养着的蛇儿,我们今个可就大难临头了。” 这是王老师傅交代陈北陌的,无论往后任何人问起都要说是师傅教的,绝不能说是他天生就会,就连对师兄也要如此说辞。 “你说的也是。”李云淮忍着伤口的疼痛,皱眉看着地上洒落的火石粉明白了他的把戏。 “那你也不能用这蛇虫显在人前,好在这次你用红火石装神弄鬼可以推说是咱师傅阴魂保佑的。 否则被其他人知道了定要说你是妖邪,把你送去六神司呢。” “知道了师兄,我以后会小心的。”陈北陌应道,“今晚还要哭灵吗?” 说起这个,李云淮回过头看着灵位上的“王显之灵”,沉声道:“明日出殡,今晚自然是要哭这最后一场的!” ------------ 第二章哭堂众 阁楼前面有灯光映照进来,陈北陌鼻子嗅了嗅有种昙花的淡香,“是姨娘来了。” 他刚说完,阁楼的前门被推开,却是一个作花娘打扮的美艳妇人急忙赶来。 看得出不似少女青涩,举手投足间都有种少妇的风情,红纱粉裳,斜发银钿头,翠珠花,红云鬓,手持香月圆扇慢煽风,腰肢儿扭衣帷弯裙摆,面若桃粉眼含情,鬓散额前细如柔。前有两小厮左右分持白提灯,后有两汉凶面持火棍。 “淮儿,陌儿你们没事吧?” 这女子一脸急色赶来,看得李云淮身上的伤口和血迹,怒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弄的?” 李云淮出声道:“姨娘不必担心,左右是些皮外伤。” “难道又是齐员外?”沈宝娘眉梢皱了皱,叹道:“淮儿,我知道你惦记着你师傅的心血,不想卖了祖业。 但齐员外家大业大,我们惹不起。我今日多方打听到了齐员外家的女儿嫁给了广南省提都衙门里的贵人了,听说是正五品的大官儿。 我如今虽是醉月楼的妈妈,可也只是个卖命的。不知道楼中幕后贵人是哪位,更没法牵针引线攀上关系。 我们争不过那齐员外。” “未必!” 李云淮肃然道:“师傅临终前给了我一物,是霹雳堂护法的亲笔手书。” “你是说…”沈宝娘眼中一亮。 霹雳堂可是广南武林江湖的二把手,仅次于横跨两省的道教正一派。其门派以善用火药、火术为主,弟子众多,堂下行商更垄断了整个广南省的火药之属生意。 而且广南新收之地多设朝廷军兵驻守,锦城南坊就有许多霹雳堂弟子在军中历练。武林弟子的身份足以让任何士绅心中忌惮。 “我打算拜入这位护法门下,有了霹雳堂弟子的身份,齐员外也不敢再强来。”李云淮说着愧疚的看向了陈北陌,“只是我………总觉得对不起师弟。” “师兄,师傅若不想你踏入江湖,绝不会给你留下这封信的。”陈北陌叹道:“师兄,想去闯一闯就趁早去。莫要等老时回看遗憾一生。 我有控蛇术不怕他们背地里耍阴招,这里是师傅的家,也是我们的家。” “可你那控蛇术总是……” 李云淮刚要开口就被沈宝娘打断道:“什么邪术妖术?我跟老叔叔当年在北关外家族尚在时,人人敬拜柳仙等五大仙家,各种稀罕事多了去。若非这法门代代单传,老娘我都想学上一手。 你师弟若在关外可是人人敬仰的出马弟子喽,哪里能扯到邪术上去!” …… 姨侄三人正商论间,长街上跟随沈宝娘而来的四人侯在门外,夜雨细如纱帘落下,传来远方打更人的号子。 “铛~”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 沈宝娘让门外小厮跟着陈北陌去请了几家关系亲近的邻居前来哭灵总要壮一壮场面,还请了三位吹唢呐拉二胡打金锣的师傅,零零总总十余人来到了院中,跪在灵堂门槛外齐齐跪下。 陈北陌正了正麻衣,李云淮扑打了几下长衣上的尘土,沈宝娘则是去簪散发,小厮为她取来白麻披上遮了一身红粉色衫。 三个请来的吹奏乐器老师傅也站在一旁手持唢呐、二胡、铜锣,抬首挺胸立在院里,对街的书铺老板李齐思则一身白衣,半佝偻着腰,脖间系了白麻服立在棺前,面对众人。 邻居赵家的亥娃子被赵婶从袖袋里拿出两根细长红椒不由分说的塞进了小亥嘴巴里。 顿时火辣辣的味道刺激出了这小娃子的泪花,蹬时发出一声长哭。 “哇~” 院中三个乐师傅当即吹拉敲打响起,二胡悠扬悲凉的低调配上唢呐特有的传散扩音,加上敲锣震响,哀乐瞬起! 庄重肃穆的气氛也由此生出,灵棺前的儒生李齐思则用苍老深邃之音唱诺道: “自古… 花无久艳。 从来… 月不长圆。 任君… 堆金积玉, 难买… 长生不死。 飞禽可有千年鹤,世上希逢百岁人。 生碌碌,死茫茫,要足何时足,想长哪得长。 浮云烟锁雨,无事叹炎凉。 说甚么,功名富贵, 夸甚么,锦绣文章, 须信,到头终是幻。 的然,限尽梦黄粱。 三皇五帝,归何处,历代公卿,在哪方? 但看青史上,谁能免无常! 真灵若不眛,华筵来韵享……” 悠长老古韵道的声音合着哀乐传响四方,在这寂静的寒夜里长鸣雾深,男女老少的凄然哭声回响传入家家户户的屋檐窗口里,惊醒了不少梦中人。 李云淮已经头埋于地,哭出了声,他也只是个少年,一夕师倾担家大任,晨起告丧四处奔,午时请卖丧具纸,家帮厨,外请刻碑石,入殓灵棺待宾客,寻挖金井…… 诸多大小事物都要他去操持,尽管有师弟和左右两家近邻及诸多坊里帮衬,但一家一族之繁琐落在他一人肩上何其重? 沈宝娘亦是长哭不止,啼哭不已,泪沾巾湿语不休,先人棺前跪未起,她边哭边悲声呼喊着:“ 我那苦命的老叔叔,家门尽丧,举目四处无亲,被那丫人欺凌,恶仆刁难,天难活命,带着侄女一路南下,渴了饮河边水,饿了吃野地菜,身上没一件好衣衫却还要护着侄女我的体面,给我衣裳庇体,为我乔装男童,背我过了那长锁江、踏过了那百里山,夜夜睡荒地,日日饮草水,若没有您一路护我, 哪能…哪能来到这千里外的锦城中? …… 老叔叔啊,你一辈子还未享得福,拉扯大了两个好徒弟,还未受天伦,我等未尽良孝又怎能撒手而去? 往后这世上,还有谁能待我真心至此?还有谁能如父至亲? 老叔叔啊,你看一看,看一看,你的可怜徒儿,看一看你的悲侄女…” 左邻右舍也都纷纷垂泪,被沈宝娘感染哭声,王老爷子生前待人宽厚,多有救济众邻,行善十户的好名声。 十年前锦城刚被西晋朝廷从吴国手里夺来时,满城残尸,军民盗匪,混乱一群,人命如草芥,夕水街的几家几户若没有王老爷子一手持刀一首端人头立在夕水长街上,只怕今天这里的不少人都没法站在这里。 陈北陌低头落泪,师傅待他如父如长,前世不曾体会到的爷孙舐犊之情在这一世体验到了。 师傅每日叫骂师兄做的饭难以下咽硬着头皮吃了。却为他寻了百会街的酱婆子家买了一大坛豆酱只为让自己多吃些饭。 家中伞铺虽然看似不凡,但实际上三五日里都有可能不见客人登门,还有一大一少一小三个男的过活日子,师傅为他缝补衣褂、量裁制衣、洗束长发、从小时的亲自替他洗澡到后来的自己能洗澡足足十年功夫。从教他下地走路,到断文识字,再到传授伞艺,陈北陌也从一个瘫痪在床的痴傻哑巴长成了一个多才多艺的少年,其间心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大丈夫不惧生死之间,可在面对繁琐漫长的柴米油盐日子里,消尽了英雄气,磨光了壮志心。但师傅却能尽心十年,将他们养育成人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 陈北陌低声落泪,在这满院哀哭中长风渐起,吹动了堆在角落里的纸钱。 “哗啦啦~” 数百张纸钱飞舞在阁楼小院的空中,有不少纸钱擦过众人周身,白烛闪烁,长明灯曳,众人的光影与漆黑棺木和漫天白纸间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仿佛亡人的魂灵真的回来了一般,灵前哭声更重。 这般哭哭啼啼的半个时辰后,众人力竭声止,沈宝娘在小厮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伸手对一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道: “来,这是王三婆婆吧。老叔他同我自北边逃难而来,举目无亲,生前生后都需要你们帮衬,你们受劳了。” 她执着圆扇的手一招,身后的恶脸大汉便上前来递了八两银子交到了发愣的王三婆手上,道:“明日老叔出城下葬,劳烦你多叫些子侄、亲朋,为我这老叔壮一壮场面。 明日我在花重楼上只能远眺而观,不得近前侍孝。也只能这般略进孝道。” 王三婆手上传来八两银子的冰冷让她有些脑子发懵,这可是她全家开面肆一年都难挣到的银子啊。 反应过来后,她忙点头道:“沈掌柜放心,老婆子一定尽力操持。若非大淮他们俩年纪太小,老婆子我也不敢接这银子。” 身后有小厮寻了一张木椅放下,沈三娘缓缓扭动腰肢轻轻落座,看得人群中几个汉子眼睛都直了。 她却只是点了点头,另一个小厮有眼色的双手接过她手中香扇,静静站在身后。 沈宝娘心中明白,这群市井小民没有好处是不会专心用事的,哪怕是吸血的无底洞用他们时也要先让他们吸点血才能干活。 “大家都去各忙各的吧,夜色已晚,忙完了的早些回家去吧。” 王三婆一吆喝,来的一二十人都各自动了起来,只不过余光都盯着王三婆,确切来说是盯着王三婆身上的八两银子。 但她是众人年岁里最长的,又颇有善名,大家这才有些放心。毕竟沈宝娘给的银子可都是他们帮忙料事的报酬,谁都不想吃亏。 沈宝娘多呆了会就起身离去了,她是卖身给了醉月楼的,是没有人生自由。今晚能来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明日送葬她来不到也不能来,否则做这种风月生意的沾染了送葬这种事,被人传出去可就遭人忌讳了。今日哭灵一场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亲人过世总不能连哭都不能哭一哭吧。 夜间李云淮安排好了明日出殡的各种大小事情就在陈北陌的催促下休息了一会,只留下他一人守灵。 阁楼外的夜雨渐渐下大了些,嘀嗒的雨珠从树木枝叶间滴落在了江南小道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淅沥的雨幕音色,陈北陌独跪灵堂棺木前,空旷灵堂里是自己的亲人,没什么害怕可言。 他只是看着漆黑棺材有种不真切的感受,十年师徒情,一朝阴阳隔。人生苦短,红尘是非,自己深陷其中,难道就要这般庸碌一生吗? 陈北陌心里是不甘的,他想知道这世间究竟有没有仙神鬼怪?他这具身体的特异,究竟从何而来,他更想获得超凡的力量保护自己,守护亲人。 但这一切都要等安置好师傅之后,他才能去努力寻找自己所求所想。 而且,师傅的来历也非寻常,千里之外的北关供奉柳仙的家族,流落至江南边境,捡到了正好身俱神异可通众蛇的他。 这其中或许藏着什么未知的秘密,也许能从师傅给自己的遗物中找寻到答案。 陈北陌怀着重重心事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 第二日,天光尚弱,天空中仍旧下着细雨,听雨阁前站着一队长长队伍,师兄李云淮走在最前面,陈北陌紧随其后。 送丧队伍排列着,各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两人一排,或手持纸伞、或手持纸扎马、纸仙鹤、纸童子等各类物什儿。 还有几位吹弹拉打的乐师傅,几位近邻都有来了,王老汉和王三婆都站在队伍里,他们的两个儿子王老大、王老二都站在后面,手里挎着一篮子纸钱。 得益于沈姨娘昨日赏得那一锭八两足银,师傅的灵棺由十二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抬着,夕水街街头的报时人喊了声:“巳时已至!” 队伍最前头的李云淮接过亥娃儿端过来的瓦盆,狠狠用力往地上一砸。 “嘡啷”一声响,灵柩抬起,哭声大作,唢呐拉出长腔,陈北陌跟在师兄身后见他抬起引魂的白幡,一手持哭丧棒,悲声而哭,一簇簇送葬和看礼的百姓围在道路两侧,送葬队伍中七八个人纷纷将挎着的竹篮里那一张张鲜白纸钱抛洒升空,再洋洋洒洒落下。 陈北陌跟在师兄身后步步走的沉重,拉长的唢呐声里带着悲伤,他和师兄一般哭而拭面,手中持着一把收起来的五彩绸伞,这是师傅生前最喜爱的一把旧伞,说是师母从江南带来的西湖绸伞,一伞十银,但更重的是主人情谊。 送葬队伍经过夕水街向西城门而去,远隔两条街上的醉月楼里,香脂未散,夜欢未歇,歌姬舞女都在尚睡梦中,却见那最高处的花重楼五层打开了一扇窗来,有一脱簪散发的素衣女子倚框远眺送葬队伍出了城门,眼角垂泪,却又不能高声大哭。 城门内外都在讨论着昨夜发生的怪事,齐员外家的家仆在王老爷子灵前大闹,被吓得魂都快没了。那林头更是瞎了一只眼睛,一提起听雨阁更是整个人都惊恐万分,请了大夫说是中风了,身上的蛇毒也治不好了,瘫痪了半边身子这辈子都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有人说他是罪有应得,也有人说是王老爷子显灵了。众说纷纭,但没人敢说齐员外的不是。 城外,八百里云竹山终年被云雾笼罩,其中有着无数传说妖魔鬼怪、苗神蛊人,但最外围百里的外山却早已经是锦城百姓的良田林园了。 送葬队伍行至山脚,走在一条宽阔山路上,巳时尚未至中午,山间更加清冷,少了城市喧嚣,走过每一处都会惊扰了虫鸣鸟唤,触掉无数草木叶上的露珠。 山路难行,众人只能停下歇息了一刻,陈北陌算着路程大概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金井就在外山的一处山坡上,那里有着官府分下来给王老师傅的五亩山田。他想着在这样的青山云雾里长眠,希望师傅他老人家能够满意。 很快众人歇息完了,又开始撒钱的撒钱,吹拉的吹拉,只是哭了一大路都早已没了声音,只有悲怆悠长的唢呐声远扬山林。 路上雾气渐大,四周不知何时突然变得十分寂静,整座山林虫鸣鸟叫一声未起,仿若茫茫雾气山林里只有他们这一行活物。 “都停步!” ------------ 第三章青蛇拦路 李云淮走在最前面哪怕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异样,云竹山气候温润多虫草鸟兽,如今初春时节怎么可能这般死寂? 送葬人群中显然不止他一人察觉到了异样,年纪最长的王老汉来到队伍前方,小声道:“大淮,这山路不太寻常。只怕是有什么凶猛虫兽吓得山中鸟儿不敢叫,虫儿不敢鸣。” 听了这话李云淮不由得转头看向自家师弟,他们师傅是北关逃难而来的人,从师傅的学识和一些举止上绝非寻常人,多半是大家族人。而北关多供奉传说中的五家仙,师傅家族供奉的多半是柳仙,也就是传说中的蛇仙,所以师弟豢养家蛇他才觉得平常。 这些事情上,李云淮还是更信服自家这个师弟。 陈北陌有些犹豫,却又小声道:“有大蛇!” 队伍最前方只有三人,这话是没有避着王老汉的,他和王三婆当年若没有王老师傅护持早已死在了战乱中,而且师傅的来历不凡也只有王老汉一家知道些。 “怎么会有大蛇?”李云淮皱眉道:“多大?能让你都觉得不凡。” “至少比小黑都要大,而且这蛇不似寻常蛇类。”陈北陌更小声道,免得吓到其他人。 在他的感知中,这附近隐藏着许多的蛇类,其中有一条气息最大最强的蛇影呈现在他的脑海,强大到能主动向他传递意志。 王老汉听得这话心中明白,王显是把真传给了小徒弟,“惊蛰刚过没几日,山里蛇虫出来觅食也是常有的事。” 后面的人不知为何翘首来看,却见雾气冥冥的山路上有一道影子横在路前。 那影子渐渐靠近,直到有人看清了它的模样。 “蛇!好大得一条大蛇!” 陈北陌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见身前一丈远处一条深青色巨蟒扭动着身躯越过了师兄,径直朝他游走而来。 直到与他面对面相距不足一尺,一双金黄色的竖直瞳孔,一身碧绿色的粗大蛇身,以及那令人惊恐的蛇首正直起身子,吐出的蛇信几乎要碰到了陈北陌额头。 “蛇大仙!蛇大仙!” 王老汉忙颤抖着给这条骇人无比的青色蟒蛇下跪,口中不停唤道:“家中老人过世,埋葬山上宝地,惊扰了大仙,还请勿怪!” 他这一开口,顿时跪下了一群人都在不停的磕头,只有李云淮看到自家师弟伸手轻轻拍了拍那巨蟒额头后,四周草丛里响起无数声蛇鸣。 然后青蟒掠过他竟然盘绕着棺材转了一圈,随后在一群人的惊骇声中悠然离去。 众人被李云淮的声音惊醒才敢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四周小时了的蛇迹才敢起身。 “这是好兆头!好兆头呢!”王老汉拉着李云淮的胳膊,对众人解释道。 民间确有传说下葬路遇蛇,家财天上来。八百里云竹山不知藏着多少大蛇巨兽,路遇青蟒也算是祥瑞了。 只是这祥瑞未免有些太过骇人了,这样大的蟒蛇谁都是第一次见到。 在王老汉的安抚下众人情绪逐渐稳定甚至开始讨论起刚才的怪事了。 送葬的队伍此后一路无事的来到了事先挖好金井处,在齐声的号子下灵棺被放入了坑里,陈北陌打开了伞,遮住天光,师傅的棺材最后一次被打开,让亲朋好友再看最后一眼。 随后,李云淮上前接过铲子埋了第一铲土,陈北陌接过埋了第二铲土,众青壮纷纷扬土堆坟,将坑填平后又堆起了个油漏般的坟冢,再把刻碑老师傅提前做好的碑石立在坟冢前,烧了所有的纸钱、纸扎马、小纸人等物什。 陈北陌站在丈许高的大火堆前将怀里的灵牌、西湖绸伞一并投入了炽热的火焰中。 他的师傅将永远在这里长眠,这片山田里唯一的坟冢静静立在山林,也许几十年后他的师兄,还有自己也会在这里长眠陪伴师傅。可他不想这般碌碌一生,陈北陌暗暗捏紧了拳头。 归程途中,陈北陌不知不觉间落在了队伍最后,其他人都在三五成群的聊着家长里短,还有各种山精野怪的传说。 趁着没人注意,他来到了一处山路拐角,压下嗓子轻轻低鸣一声,只过了两三息便见云雾弥漫,一只青色巨蟒猛然从路边草丛里探了出来。 陈北陌并不惧怕,因为他能感受到眼前巨蟒对他的亲切感,犹如一个幼小的孩童感受到了长辈的气息,亲切的磨蹭着他的手掌。 虽然不能进行交流,但他却可以御使蛇类。眼前的青蟒已经有了那么一点向传说中的蛇妖转化,它喜欢凑近老师傅的灵棺因为那里让它感觉到舒适。 陈北陌笑道:“那以后你就守着棺材,有人要挖开灵棺时你就出来吓一吓。” 青蟒懵懂的点点头,正要凑近蛇头再舔一舔眼前这个好东西,却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惊诧的声音:“谁,谁在那里!” 陈北陌转手一拍青蟒便消失在了眼前退走,他则是淡定的缓缓转过身来看清人了才道:“原来是张二哥啊,我丢了小半吊子铜板所以回来找找。” 张二哥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在哪丢的?我帮你找找?” “就在这一片,可是前不久刚从汇广钱庄换得新钱呢。”陈北陌惋惜的四处扒了扒草丛,才无奈道:“算了,还是下次再找吧。待会跟丢我师兄他们迷路了可就麻烦了。” “那你先回去,我帮你找找,找到了给你送去。”张二哥笑着四处扒开草丛,心里想着的可都是那小半吊钱能有百文呢!这小孩不当家不知菜米油盐,百多文钱竟然都能弄丢。 陈北陌见他这般财迷模样也只能谢过之后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四处扒草丛的张二哥猛然看到一条巨大的土痕,仿佛是被什么粗大的圆状物碾压而过的样子。 张二哥瞬间想起了来时遇到的青蟒,吓得一哆嗦,同时心里也反应过来,他刚才在解手时隐约看到雾气中有两道影子,等他走过来时就只剩下二陌那娃子一个了。 难不成…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哆嗦,连忙头也不回的跟着去寻大部队了。只是回到大部队后,看都不敢多看陈北陌一眼。 …… 濛濛细雨里,带着传奇色彩的王老师傅下葬一事很快就传遍了西坊十二街,不少认得王老师傅的人都说这是王老师傅生前积善,死后得福。 黑蛇堂前护灵,青蛇拦路送葬这事也被记入了锦城县志里,成为众人饭后的一件奇谈趣事。 听雨阁里,缟素之色尽去,只是伞铺的门店还在关着。除去阁楼三间大屋,后面还连着一处三丈方圆的大院,院接后巷开一后门,连着夕水街后门又紧挨着南边百会街的小巷子里,住着一些不在街道的小巷门户之家。 陈北陌撑着一把淡黄的半穿轻纸伞走在小巷里,细雨落在檐上又顺势落下,淡青色苔藓的墙角处积着些雨水,他一身淡墨色的长褶衣宽襟大领在雨中持伞走过,这静谧的春雨中让人沉醉,这江南水韵也养得一方吴侬软语的美人乡泽。 走过几家小门,他来到了自家后院门前推开刷了铜漆的木门,师兄正坐在楼檐下木墩上,手中拿着针线穿编一把满穿的油纸伞。 “师兄,我回来了。” 陈北陌关上身后木门,右手一垂袖里落下大半吊铜板,笑着递给他道:“那个赵泼辣家的见我去送伞难得没有抠搜,给了这八十钱的通宝。” 李云淮瞥了眼那铜钱笑道:“赵泼辣再辣也只是个妇人,你师兄我将来可是武林人物,她怎么敢惹? 虽然这一把伞就要一二百文,但它是师傅生前做好大半的满穿花鼓油伞,如今若摆在铺子里买少说要三百文了。” 油纸伞是古人遮蔽风雨的主要物什之一,蓑衣笠帽也是其中之一,但两者价值大不相同。 寻常简陋些的蓑衣衣三五十文就能买到,但论油纸伞最简陋的半穿无画油伞也要八九十文左右了。油纸伞不但轻便简洁,易于携带,更可增添画案乃至诗词于其上,美观高雅深受达官显贵之家喜爱。 而且每一把油纸伞都用了积年老竹制作,每一把成品的油纸伞都要经过数百道乃至上千道的工艺,其复杂程度绝非寻外行人可以做出来了。 许多寻常人家甚至一把伞可用一生,是家中的贵重物件,寻常女子出嫁娘家定要备上一把精美的油纸伞,以期女儿在夫家不必依靠他人就能遮风挡雨。 所以陈北陌才理解了那段千年人蛇恋中的还伞一说为何有之了。 陈北陌掀起下摆的长褶衣,坐在了楼檐短廊下拿起一把针线也穿了起来,油纸伞工序中最复杂的就是穿针引线,满穿油纸伞甚至需要穿渡上千针,一把好伞做出来可不是三五日速成的。 他熟练的拿着针线穿过伞骨小孔,听得师兄有些沉重的开口道:“再过三日,霹雳堂的护法就会来接我了。” “这般快吗?”陈北陌不由得一怔,曾经欢笑晏晏其乐融融的师徒三人转眼间就物是人非,只留下他一个人了。 “师弟,你也长大了。咱师傅留下的铺子,只能由你来继承了!我少时便想浪荡江湖,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不得不去试一试。”李云淮有些愧疚道。 陈北陌却目光扫过阁院,笑道:“这么一处大院厢房阁楼,得多少银钱啊?还有这小院和阁楼中的传承伞艺,以后你走了这里边是我当家,学徒一朝翻身当老板了!” “你个浑小子,是一点都不担心啊。”李云淮不由得摇头道:“以后师兄不在,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为人低调,财不外露……” 陈北陌笑着听完了他一串唠叨,才道:“放心吧师兄。 师傅常说,小满即福,大满非善。我在家过了服丧期再寻红娘说个美人作婆娘,往后的日子岂不快哉?” 听得自家师弟这样说李云淮心里的内疚也少了许多,他放下手中的针线和木锥,一拍长衫,把手搭在陈北陌肩上,站在院前两颗柿树下豪气道:“师弟你放心!以后有师兄行走江湖罩着你,可不怕他那劳什子的员外。” …… 是夜,小阁楼上陈北陌坐在塌上,屋里昏暗灯光偶尔被小窗透进来的微风吹动,悬挂床头的金色铃铛偶尔轻响。 楼下的东厢房以前是师傅睡,师兄睡西厢房,他则一直都住在楼上这个方圆丈许的小阁楼里。 竹编篮子里小黑正缓缓爬出篮边,吐出分叉蛇信感知了一番气味就沿着木楼往下爬去,它感知到了食物的味道。 陈北陌看了眼小黑不以为然,蛇类多活动在夜间,而且锦城靠近江南水汽湿润,夜间温度也不低,更适宜蛇类活动。 他缓缓打开一个包裹,是用油皮子包裹着的一本厚厚古书。 摊开了书卷,只见书录上写着“祁山王家秘传”六个大字。 “轰隆~” 一道春雷忽然闪过,骤亮白光映照在了那古旧破损的书卷上,将字字墨色照亮。 陈北陌一页页翻开大致读了一遍,心中震惊无比。只因这秘传中记载了一部功法和王家秘史,功法先不提,秘传中记载了数百代历任祁山王家族长的遗言。 “不肖子孙第七十二代王家族长王怀远,五十七岁修至第一重,传之。” … “不肖子孙第八十二代王家族长王子金,三十八岁修至第一重,传之。” … “不肖子孙第三百七十七代王家族长王寻器,二十八岁修至第一重,传之。” … “不肖子孙第五百三十二代王家族长赵浚,五十岁修至第一重,传之。” …… “不肖子孙第七百一十五代王家族长王显,三十八岁修至第一重,传之。” 从这本横跨几百代的古族秘传上可以窥到哪怕王家历经多少兴衰,哪怕有时家族断亡有外姓担任族长依旧继承了这本古书秘传的传承。 多少代族人都只能修到第一重的功法,难不成是仙家妙法?想到这里他打开了功法那一篇,只见洋洋洒洒三千余字内容。 ------------ 第四章古族史,市井中 开篇即是一段玄之又玄的总纲:“ 天合玉陵坎水真经 分二气以定三才,闻四时而成万物。人命枯荣得失,尽在五行生克之中。又因乾坤八卦之无极,衍天干地支以分五行。 五行之内,八卦之中,落坎为水,金阙朝元,洋洋水德宅坎位。重逢水位,断为云水之仙。壬水通河,刚中之德,周流不滞。通根透癸,冲天奔地。化则有情,从则相济。” 余下便是三境的修行妙法,第一境以行山河大泽之阳水合雨落泥泞之阴水,阴阳二水交气成合,化为一缕坎水之气,可正周身之神,定本我之气。 第二境和第三境则更为神妙甚至有许多他都不认得的古字需要去查阅古籍,只有这第一境是被数百代族长修行才化成如今的文字,否则他还是一点都看不懂的。 此外秘法篇倒数第两段中有一段古古字,不与如今的大晋通篆相似,他完全看不懂。 最后一段文字则是近历所用的大晋通篆,写道:“若有寿二十习第一境者,立焚书之,决不可留只言片语。 本族代代单传秘传,决不可有目睹此书者两人在世之上,否则便是欺师灭祖,败家亡族之罪人!” 陈北陌来回翻着这本古书,那从古至今的七百一十五代族长贯穿了甚至数千年的历史岁月,这本书当然是经历很多次革新的,但透过这些简短的字眼仍旧可以感受到祁山王氏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可如今在他手中的只是一本没落遗族的古书。 还有那古怪的修行之道,看着不似内功真气,却也不像传说中的修仙功法,只是和道家玄奇八卦、天干地支大有牵连。 而且秘传中没有一字经验传下来,让陈北陌头疼不已。 但好歹是一篇古法,数千年的古法,不同于今日的法门,无论如何他总要试一试的! 陈北陌没有急着立即就尝试一二,因为其中一些穴位行气理法他都不甚清楚,而且这古怪的五行论理也不是一时半分能搞懂的。 他小心翼翼收起古书,忽然从书页夹层里落下了一张青宣纸。 陈北陌弯腰捡起,仔细一看却愣住了。因为这是师傅写给他的。 “吾徒北陌,尔观此书之时,为师已在黄泉之下,自你身世且听为师慢慢道来。…… ” 足足一刻钟后陈北陌才读完了这张遗书,他也明白了自己身世。 原来早年间师傅在裕江岸行这古气功法时引得了一条大蟒尾衔木盆而来,盆底有刻一字为陈,王显老师傅向来礼拜蛇属,于是救下了自己。 随后老师傅就以陈字为姓,因思北方故土多年不见记忆渐淡,故而就给他起了个北陌之名。 说起自己的特异能力,老师傅激动的说道他可能是王家历代中最有可能将这古法修至第二重的。 至于古法,传说中王家先祖曾经供奉柳仙多年求得神功妙法,可惜却数百代来无人修至第二重。 但只修了第一重就能延年益寿,耳聪目明,且能愈合伤势等多重妙用。 不过要说仙法,只字未提,要说修得是内力也就身手敏捷一点远不能和寻常武林内功相比。可一旦修了此法就再也不能修行武林中的内功心法了。 陈北陌心中沉思那这功法多半是内功心法中偏向于保养性命的古法,前世他也听闻一些至圣内功心法可以绵延益寿,可容颜不老甚至近似于仙家功法了。 纸上还写了说师兄的根骨不错,加上师傅幼时就为他奠定了武学基础,如今学武也应能创出一片名声,到时师兄弟二人参合武林内功与此古法对照,愿有所助力,能窥第二古境。 阁楼外的风雨渐大,春雷滚滚低沉雷光滑过天幕,照亮阁楼内陈北陌那张清秀的面容,哪怕这古法看似鸡肋但却是自己目前唯一接触到的似仙非仙法门,总要一试。 不知不觉间已到寅时,再过一个时辰估摸着天都要亮了,阁楼木梯上窜出来一条黑色蛇头缓缓爬过地板,贴着木质地板的蛇腹肉眼可见隆起了些,它小心翼翼爬向竹篮小窝。 陈北陌瞥了它一眼,“又出去偷吃了?你最好吃的不是王三婆婆家的小鸡仔,也别是赵婶家的小雏鸭。” 小黑仰着头吐了吐蛇信,好似再说“我没有,我没有。 ” 陈北陌看了它几眼,这黑蛇竟然有点心虚的样子灰溜溜爬进了窝里安静的卧着。 说起小黑,是一颗蛇蛋孵化出来的,在自己身上破壳的。 王老师傅自他幼时起便会在床头挂着一颗圆状玉珠,有鸡蛋般大小,一挂就是七八年。直到后来陈北陌穿越这具落水的身体里,某一日,他被脸上的痒感弄醒,睁开眼借着月色一看吓得他魂外飞天。 一条小小蛇正趴在他脸上吐信子,月色下的小蛇浑身散发着水润的黑泽,却把他给吓得双腿发软挣扎着乱叫起来。 当年那条小蛇就是如今的小黑,从当年的一尺不足长到如今的近八尺,和成年男子的身高差不多了。 陈北陌也习惯了它的存在,甚至还时常觉得小黑就是老师傅挂在他床头的玉珠所化,只是师傅没有提起过他又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也不敢确定。 家中也习惯了小黑的存在,平日里师兄虽然嫌弃它白吃粮食但还是会喂一些蛋类养着。 时间久了,就当作养了一只小猫小狗,习以为然了。 他摇摇头不再多想,起身关上了阁楼小窗,吹灭灯罩里的油灯,在一片昏暗中沉沉睡下。 …… 第二日晨起,是师兄上了阁楼叫醒他的。 陈北陌揉揉眼睛,起身坐在塌边闭着眼睛缓神,被师兄推开的小窗透进来天光大亮,还有沿街吵杂的叫卖声,人马声、空气中还传来王三婆婆家的阳春面汤水香味,右边赵婶家的祖传大烙饼烤焦金黄的香味。 “好香…” 他嘟囔了一句,总算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展了个懒腰,白净的贴身裌衣勾勒出少年瘦长的身躯,他摸了摸后腰上裌衣有些短了。 裌衣就是贴身衣物,俗法就是秋衣秋裤的统称。 他估量了下觉得自己又长高了些,差不多有七尺半那么高了。大晋的一尺估量着就是二十三厘米左右,算起来自己如今才一米七三左右。 但想想在古时十六岁的少年有这么高已经不错了,只是因为幼年落水入病有些病气看着瘦弱。 陈北陌穿上深衣,把身后的长发用木簪简单束起,古人男子女子皆蓄长发,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他走下阁楼来到后院,就听到隔壁赵婶在用老气的声音骂道:“哪个遭殃的老贼又偷了我家鸭仔,一月偷了四五只还要不要脸皮啊。难不成是做那鸡婆鸭公缺了人拿畜生来凑数吗?……” 赵婶一家就住在右墙边,王三婆婆家隔着左墙,平日里只要大喊一声三家差不多都能听到。 陈北陌的脸上有些尴尬,定然是小黑昨晚又光临了赵婶家的那一群鸭仔,这是常有的事,反正小黑能去的不是左邻就是右舍。 “师弟,来吃饭吧。” 师兄从灶屋里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面窝窝走了出来,招呼了他一声。 “哎,好嘞。” 陈北陌忙走到水井旁打了半桶水,用特制的柳枝擦了擦牙齿,这是古人的牙刷。 然后用清水洗了洗脸,井水微凉拂过面上清新醒脑,擦干净水后长吸一口气,新鲜空气沁人心肺。 他看了眼天空,这是山青水秀天蓝地净的古代,他不是一个外来者,而是这个时代里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陈北陌被肚子的饿叫唤醒了神,他走向东厢房里,丈许方圆屋子里摆了张四方木桌,四长长木凳,师兄坐在长凳上已经一手拿着面窝窝,一手用筷子夹着盘咸菜,面前还摆了碗稀水米粥。 看到师兄随意的坐姿他不由得一愣,开口道:“师兄,你…” “怎么了?”正嚼着咸菜的李云淮回过头来不解的问着他。 “师傅教的规矩你都…”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李云淮咽了口饭,招呼着:“来来来,快来吃。谁当家就要听谁的。 现在家里是我当家,什么规矩,统统没有。” 陈北陌只好哦了一声,也随意的坐下拿起面窝窝吃了起来,夹一筷酸酸咸咸的腌菜,就着松软饱满热腾腾的面窝窝,吃到嘴里实在满足。 以前师傅在时吃个饭都要等一家三口到齐了,正襟端坐,然后老师傅坐在上位,捋起袖口拿起筷子吃了第一口后,他们才能动筷。 而且吃饭过程中要保持安静,不可说话,不可狼吞虎咽,不可随意翻菜等等一溜儿的规矩,如今师傅不在了倒被师兄给忘完了。 “师弟,待会我上街给你多买些咸菜、米面油盐都给你备好,以后我走了你要自己做饭了,可没法偷懒睡大觉了。” “咳咳,师兄说的是。”陈北陌忙点头应声,他一直都凭借着自己身子虚弱,每日巳时才起床,别说做饭,饭菜都凉了。他就自己热饭吃着,一边坐在后院看着店铺前面干活的师兄。 巳时就是早上十点往后了,在古代这个点还没起床真可以称之为懒惰了。但师傅宠爱,师兄纵容,他也就习惯了。 “山上的那五亩田我交给了王三婆婆家种着,以后你要是不想起灶了就去她家面肆里吃,一年四个季,天天吃都不碍事。”师兄喝了口粥,边想边说。 “哎,那师兄,你就不用浪费银子买那些米面油盐的了。我往后就天天在三婆婆家吃算了。”陈北陌听得两眼放光。 “想什么呢,你小子!”李云淮不由得敲了下他的脑袋,“总不能天天去人家里吃啊,你个夯货怕是把人家吃穷了。我说让你天天去吃只是个说着便罢,你真要天天去了三婆婆家的大喜就不同意。” “像你这般懒惰,以后真讨了媳妇也是个被婆娘拿着扫把打的。”李云淮摇摇头,“算了,你只在家里好好过活,伞铺开着便是,做工时仔细些,别让客人回头来找你说教。 ……” 直到日上三竿,快午时了,师兄终于说教完出门去买东西了,只留下陈北陌一人在家里看院子,才松了口气自语道:“原来一当家,谁都会变啰嗦啊。” 前门后院皆闭,四下无人了,他走到院中,口里低声唤了唤,不一会窸窣声响起,院中两棵柿树上、那片小竹中、还有菜园子里爬出了九条蛇儿,都是灰、黑、褐色为主,还有两条碧青色的竹叶青。 阁楼里小黑也扭动着身子爬了出来,它一出现群蛇都纷纷让道,昂着脖子站在了最靠近主人的地方。 陈北陌从灶房里拿了一篮子的鸡蛋,笑着道:“师兄记性差,出去要买那么多东西,回来就记不清还有多少鸡蛋了,正好给你们喂一喂,免得又跑去邻家偷吃。” 说着,他把篮子往地上一放,十条家蛇纷纷爬向其中,身子盘缠在一起聚拢到篮子里让人看了心中直发毛。 “你不许去!” 陈北陌一把拽住了小黑的身子,把它探进篮子里半个头给拉了出来,但小黑还是一口吞了两个鸡蛋咽了下去。 “昨晚你偷吃的了还没饱吗?还要和他们争?” 小黑伸出蛇信,似在品味着鲜鸡蛋的美味,看到他不高兴了便把头侧过来蹭着他的小腿,一幅撒娇的模样。 “这个月不能再去吃了,要不然我就把你关小黑屋里,听到没有?”陈北陌一脚踹开小黑,把已经空了的篮子放回灶屋,“都各回各地去吧。” 群蛇听话的各自散去,隐藏在院落的各个角落。好在听雨阁足够大,院子足足有三四百平米还多。 这样大的一处宅子,是老师傅当年在晋军入城时从军户手里夺下来的,后来晋朝安定人心登记户籍,老师傅就以合法且正当的身份成为了这听雨阁的主人。 ------------ 第五章离别日 听雨阁在锦城西坊十二街中最靠南的四街夕水街中,坐南朝北,与街对面的李氏书斋相对。 前门挂着听雨阁的牌匾,正门两扇,里屋四间,正堂被勤快的师兄又恢复成了伞铺模样,墙壁上挂着收起来未完工的伞,中空用掉绳系着七八把完工九成的新伞,五颜六色的伞面各自撑开有如身临伞街一般。 四间里屋两间是用来起居休息的,如今师傅不在了倒还没腾出来作他用。一间算是吃饭的客厅,还有一间用来堆放些重要的制伞工具。 然后屋檐下有一截小廊丈许长,可避雨或在雨下喝茶听雨做些雅事,院子里还分别在左右两侧种了柿子树,嫁接过的柿树枝叶高过了墙头,每到秋季总有金黄的柿子莫名其妙掉在隔院里。 东边还盖了间灶屋,右边是茅厕,东边种菜园,西边种竹子,家里没有养猫养狗的习惯,鸡鸭也养不成,就在余下的空地里又盖了间小屋存放杂物,里面可有两三条家蛇呢。 院中还铺了青石砖,雨天也不会泞泥,那么大的宅院往后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 大晋四六六年,丙寅年,三月初一,夕水长街上,人来人往的青石砖路上有两批骏马拉着一乘顶上悬挂火红流纹小旗的车厢,车撵上坐着一个中年模样的家仆手握马鞭,拉着缰绳勒了马足,矫健翻身跃下马车。 过往路人看到这般马车知道其内坐着的多是大有来历之人故而纷纷自发避让开路。 这车夫却到路摊边向卖手帕的一位老婆婆拱手道:“敢问大娘,可知夕水街上有一家卖伞的听雨阁在何处?” 这老婆子忙笑着起身道:“知道,知道。往前再走不到百丈,街南户的上面挂着牌匾,好寻得狠。” 那车夫顺着老婆子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笑着道:“多谢大娘了!” 他便翻身上马,驾着马车赶往前方。 这马车一走,路旁卖茶水的汉子凑热闹上来道:“是来找王大师傅的吗?” 老婆婆也好奇道:“不晓得。不过多半是好事。” “哦?你还会看起相来了?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好事?怎么就不会是仇人上门?”那汉子笑问。 “你去寻仇家还这般客客气气的问路吗?依我看啊,这王老师傅的两个小徒弟有好日子了。”老婆婆摇摇头,笑着说道。 …… 听雨阁前,双扇的雕花木门合着,门却没有紧锁,一推便开。 这车夫赶着马车寻到了地方,下马恭敬道:“护法,听雨阁到了。” “嗯,下去看看吧。” 一道沉稳厚重的声音传来,马车垂下的帘幕被车夫掀开,从中走下来一位身着玄红长袍蓄着黑色长须的中年男子,目光中透着精光,威严肃穆。 车夫先他一步上前敲了敲门扉,梆梆的响声惊动了屋内人。 随后便有脚步声响起,传来一道少年稚嫩却又带着些低磁的的声音传来:“对不住了,我们还未开业。” 门扇被打开,一个束着簪发的清秀少年走了出来,抬眼一看两人觉得气度不凡,又加了句:“家中至亲过世尚在居丧中,还请客官见谅!” “这位公子,我们不是来买伞的。” 车夫笑着侧身手往后示道:“这位是霹雳堂锦城分堂的张怀宸张护法,是来见李云淮的。” 陈北陌一听忙上前行礼道:“晚辈陈北陌,王老师傅二弟子,见过张护法。您远道而来,我师兄弟二人不曾亲迎,请恕失礼。” 张怀宸打量了眼前这个面色微白的少年,笑道:“原来是王老兄的二弟子,不错不错。” 屋子里的李云淮听到了声音也放下手中活儿,急忙赶了出来,抱拳躬身道:“晚辈李云淮见过护法。” “云淮,我听你师傅提起过,说你根骨极正,是难得习武的好苗子。”张怀宸捋了下胡须,笑了起来道:“你当真下定决心要习武了吗? 要知道,你已过弱冠之年,再习武只会比许多人都要慢,而且吃得苦要更多。” 李云淮忙道:“晚辈一心习武,心向江湖,再苦也能受得了。” “好,既然你有此心,我又欠下了你师傅这份人情,自会把你带入江湖路。走吧,进去看看老兄的故居。” “是,前辈,里面请。” 李云淮心中激动起来,忙引着二人往屋中走,而这一幕也被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路人和近邻看到了,听说了是霹雳堂那样大的武林中人物心中震惊时都在偷偷瞧着听雨阁。 阁内,李云淮陪着二人转观,陈北陌则是去灶屋里拿了茶杯,倒上了放陈的茶叶,给端了出去。 古代寻常人家还好,但凡有些身份或者是读书人家,都十分看重礼仪、言行举止,哪怕是武林中人豪情如风但也要注意着点。 当他捧着香茶来时,刚好一行三人来到了后院,他正要捧上茶水却见那张怀宸耳朵动了动,忽然身型如同鬼魅一般眨眼间就来到了墙边那一片竹子中,单手探出如掌,掌风呼呼作响,一把探入竹子里抓出了条竹叶青。 “你们这院里,可样的这不少的虫蛇啊。” 竹叶青被他捏住了七寸无力的扭动着身躯,张护法似笑非笑的看向二人。 李云淮面色一尬,赔笑道:“前辈勿怪,都是些家养的。” “哦?这么说,王老兄的一身本领都传给了你师弟?”张护法转头看向陈北陌,打量了几息,把他看的浑身发毛才道:“可惜病气缠身,习不得我霹雳堂阳性功法,否则收入门下也是个好用处的。” 陈北陌被刚才那鬼魅般的身法惊了一下,原来这就是有内功的武林中人吗?身影如风似影,这一出手就绝非三五个普通人能招架得住。 他上前双手捧着道:“请前辈用茶。” 张护法接过茶盏,看着诺大的院落,道:“这般大的家宅,若只靠你师兄弟二人确实难守,也怪不得你要入我霹雳堂了。 只是你须谨记,入我霹雳堂是可得庇护,但我霹雳堂也只是广南一省之地的第二大门派,莫说天下,只大晋武林中就高手如云,数不胜数。 你当持小心谨慎,虚心谦让之态,才能在这武林中走得更久远一点。” “是,晚辈牢记在心。”李云淮郑重行礼道。 “入了我霹雳堂,自然无人敢明面上图谋你这家宅了,只是背地里还需小心。” 张怀宸又道:“广南武林中最近有魔教踪影,你须自小心,依我看你这宅院当个魔教妖人的据点还真不错。” 李云淮面色一白,怕吓着他了张护法又笑道:“不必如此紧张。天下之大,我随口一言罢了。锦城有我堂数位护法坐镇,皆是二流高手。那魔教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现身。” 听了这话两人心中才松了口气,随后李云淮开始收拾起行囊,要带走的东西早已经收拾好了,只一刻钟就见李云淮背着一个三尺大的包裹跨在背上,被那车夫接过放在了马车上。 张护法也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发了。你们师兄弟还有什么话再交代一二吧。” 说着,他与车夫便先行门外去了。 转眼间一起生活了十六年的师兄弟就要分别,李云淮心中满是放心不下,他从胸前取出两块鸽子蛋一般大的步团,小声侧耳道:“师弟,这是两块师傅留下来的金子,应该能换三四十多两的银子。里屋里还放着五两散银留作日常花费,这是家底,你可要看好。” “师兄,这,还是你带着吧。闯荡江湖没有银钱怎么行?”陈北陌心中一愣,这大概就是听雨阁上下的所有家底了。 “无碍,混江湖的,怎么会缺钱?师弟你一个人可要小心,财不外露,若是缺了银子去找沈姨娘或用金子换或找她要都可。 记住,万万不可轻信他人!” “是,师兄,我记住了。”陈北陌重重的点头。 他便往门外走去,陈北陌跟在身后,师兄弟一个站到了长街上的马车旁将要去往江湖,一个立在门侧守祖业。 “师弟,照顾好自己!” 李云淮正上马车时忽然又转过头来,对他挥着手道:“师弟,等着我名传天下,回来谁欺负你都给师兄说!” 陈北陌眼眶微热,笑着道:“师兄平平安安的就好,我守着师傅给咱们的家!” 李云淮笑得嘴角飞扬,摆着手上了马车,车夫拉着缰绳一震,两匹马儿踩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嘚嘚”的声响,迎着将近午时明媚的阳光离开这喧闹平凡的长街,驶向那风云变幻,激荡人心的红尘江湖。 大街上见马车远去,此刻得了闲的三婆婆家大儿媳妇儿笑着道:“二陌啊,你师兄,这是被高人看上了吗?” “害,我师兄啊,被那大人物说跟骨好,是习武的好苗子。刚才那来的,可是霹雳堂的张护法,说是要亲自收我师兄为徒,只怕用不了几年我师兄啊也是个大侠了!” 陈北陌毫不谦虚的大声回道,这可是自己暂时一段时间内的护身符,没有直接的武力,但却能遥遥隔空威慑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这话周围几家都能听见,还有些吃面的客人多是街坊熟人,有几人还夸了他师兄几句。 这年头,街头巷尾的八卦最是有用,有这么些人知道了就不怕传不到有心人眼里。 陈北陌关上两扇门,上了锁,才转身回到后院。 诺大的宅院,此时此刻只余他一人,不免清冷。时有隔壁小院传来几声咕咕的鸡叫或是嘎嘎的鸭鸣,夹杂着那些家长里短的唠叨。 两边是平淡琐碎的人家,中间是幽静清冷的小院。加高足足有两丈高的小院也不怕被邻居偷窥的风险,几条蛇儿都被他唤出来随意的活动。 这里曾经的大户人家的房宅,被拆了五六成只留下这听雨阁,深宅大院,很贴切的形容。 陈北陌起身,放下手中制伞的工具,在那片丈许宽的竹子下挖了个一尺深的洞坑,用油纸包了那两团金子埋了下去,金子这种东西放在屋里可是不保险的,遭贼了一搜就能搜出来。 埋在院里有家蛇看护,且那么大的宅院内放在前世这个足足有四百多平米的大院子你去一点点挖土吧。 处理完了家产,他上阁楼从布包里拿出了那本秘传,又取了一本从对门李氏书斋里买来的医术,两本都摊在了地上,陈北陌拿了块布衫摊在井旁,然后盘坐下。 他可不想弄脏衣衫免得洗不干净,以后家里没了人可都要自己一个人干活儿。衣服,也要自己洗! 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修仙之人,自己只是一个大晋朝的普通子民。 医术对照,秘传为主,陈北陌开始寻觅这古法的玄妙处。 书上说第一重境要在山河大泽之阳水与雨落泞泥之阴水的环境中修行,山河大泽他也有,城外八百里云竹山加上连着苗人的山界至少上千里了,当之无愧的大山。锦城还有一条大河,名为颍河,最宽处数十丈之广,其长经过南边的吴国,到大晋境内广南省,再至丰国,经齐国入海,自然算得上大河了。 雨落泞泥之阴水也按照他的理解,多半不一定是非要下雨天,而是与大河大川相反的小水狭水,而家里井中之水再合适不过了。 这天合玉陵坎水真经强调外界修行环境与习法之人的心境,更重一个阴阳互济,互调为坎。 若是女子习此法需先以阳水环境为主,而男子则恰好反过来。 书上更有十余个穴位运气,还有运气法门,及观想心法,近乎一心二用。 陈北陌牢记心法,且对应着医书上的穴位图熟悉后才开始闭目运气。 气由鼻入,运肺腑,下沉紫宫,再沉玉堂、步廊、期门,转通谷、中脘,再升天枢、大横,落入外陵…… 气走周天之时,还需心中观想阴中之水,并无固定之物,依人而定。 陈北陌一连失败十几次,终于有一点气感走了三分之一,心中也想到了最简单的井中水,沉入地,天乾阳,地坤阴,井通土石落坤位,阴中孕水,水发阴幽。 ------------ 第六章乩童杀意 天色渐盛,一个时辰后午日当头,阳气生发,照得陈北陌浑身发热,这阴中孕水自然是不可再进了。 他用衣袖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无奈的收起布片和两本书,不能说是一无所获,但他毫无所得。 看来自己并不是气修行上的奇才与天才,陈北陌只得收拾了一番,打开前门来到了左邻三婆婆家的面馆。 他还没走到,就见王老大热情的招呼着:“二陌,来,饿了吧,快坐,俺让你嫂子给你下一大碗面来。” 陈北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劳烦嫂子和大哥了,早上没吃饱中午又有些饿了。” “哎呀,没事没事,快来坐。”王老大笑着端了一小碟腌菜放到门外的桌上,把他按坐好了才道:“近里近邻的,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你记住了,以后啥时候饿了尽管来吃。大淮和俺可是老哥们儿了,都把你交给俺们一家了,肯定不会让你饿瘦了去。” 正说着,王老大的媳妇就端着碗香味十足的阳春面走了过来,也笑道:“不错,以后饿了尽管来跟嫂子说。” “这怎么好意思。”陈北陌装作扭捏。 “咋,你小子都是屁大点看着长大的。”王老大不高兴道:“你家那四亩半山田总不能让俺家白拿吧?你这个样子可就让俺生气了!” 陈北陌见他是真生气,只能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下来。 王老汉和王三婆婆生了两儿一女,王老大名王喜,是个最老实憨厚的,又娶到了徐沅这么个漂亮媳妇,平日里都帮着三婆婆做这面馆生意。 二儿子王和,今年才17只比他大一岁,是个木工学徒,平日里都在前几条街上木匠铺里做工,晚上才回家睡。 小女儿王妙,才十岁,平日里都在后院帮厨。 这一大家子虽然家小人多,可得益于王三婆婆这个长辈的好性格,一家人倒也和和睦睦,家和自然生意也旺。 他们家开的阳春面馆,周遭几条街人家都会过来吃,一碗面两文钱看着很少,可一天至少能卖个百碗,加起来可就多了。 陈北陌吃着面,王老大夫妻又去忙着招待其他客人了,前堂里坐满了吃面的人,门前也摆了八张小桌,后堂是用大锅热汤下着面,一端上来就是一大盆,然后在前堂分成十几碗,放上香菜,滴上那么一两滴芝麻香油,配上一小碟腌菜吃着既爽口又饱肚,还实惠。 他吃完面填饱了肚子,就打了声招呼回了自家。 这年头,本是一日早餐加晚餐的,近年来由于锦城逐渐被晋朝习俗风化,做工的人都在中午还要加一餐,变成了一日三餐。 但穷苦人家自然还是一日两餐甚至一餐的。穷富,无论时代,都会存在。 陈北陌揉了揉肚子,锁上门,准备悠哉的上阁楼睡个午觉。 今日是难得的阳光明媚,但却不适合修那什么玄之又玄的阴中水,至于开门做生意,更是不成的。 家中新丧,至少要三月才能重开门店,不然就是不孝,会被这夕水街七八十户人家给传遍几条街的。 阁楼的窗户半开半合,柔和光影落在安静阁楼中,一串金色铃铛挂在床头随着微风飘过偶尔响起一两清脆铃音,盖着薄被的陈北陌安心睡去。 静谧阁楼大院里,几条蛇儿也无声的活动在空旷院落里,或晒着暖阳,或在阴凉处窝着耐心等待食物。 日影渐渐西移,午之阳气渐衰,阴气渐升,申时二刻陈北陌才缓缓醒来。 古代没有钟表计时,但也有日晷、漏刻等计时方式。不过自家肯定是没有这些东西的,他是耳边听得大街上有僧人敲着木鱼喊着申时二刻才醒过来的。 这种报时的僧人多是附近僧院里的和尚,会沿着主要街道报时,他们每天各个时辰都会走一趟,除了夜晚五更天外都会报时。 不要想着是他们大发善心,每次报时这些僧人都会沿续每家要上一文钱,一天报七八个时辰,就会连着七八家每个时辰给他们一文钱。 然后第二天这僧人就会再向下一个七八家要上一文钱。所幸夕水街有八九十户人家,一个月也不过花上三两文钱就能知晓日间每个时辰,极为方便。 陈北陌还未从深睡中彻底醒来,他辗转反侧的一会儿才慢悠悠起床,自语道:“一个人在家,真就什么事什么饭都懒得动手。” 阁楼开窗,余晖下照耀着西坊十二街上的牌楼瓦舍,再往东边看去尽是青瓦玉碧的高屋高檐。 锦城四坊,东坊里是贵人们居住之地,夕水街包括整个西坊都是平民百姓甚至穷人乞丐居住的地方。 夕阳下的东坊高大尊贵,又如一座座压在平民百姓身上的大山。听说明年起锦城也要开始收商税、田税了,甚至再过两三年就要开始征徭役了。 之前没有征是因为锦城十四年前战乱不止,被晋国从吴国手中夺了回来,为了平息战乱安定人心,故而免了十五年的赋税徭役。 可明年起,就要开始征了。 想到这里陈北陌摇摇头,自己目前仍旧是个凡俗百姓,避免不了这些问题。师傅和师兄留下的家底虽然不薄,可也经不起只吃不入,这吃饭的手艺还是要做起来的。 陈北陌懒懒的拿了些工具,坐在长雨廊下开始继续着未完工的油纸伞。 夕阳渐落,院子中阳光退去,只剩清幽,三五条蛇儿自在的活动着,陈北陌手拿穿针在伞架上来回穿针引线,没有浮躁的人声嘈杂,也没有兵荒马乱的亡命天涯,浪荡江湖纵然荡气回肠,可小家独安也别有韵味。 师兄离家后的第一日,就这般平平淡淡的渡过了。 …… 三月初二,陈北陌一大早起床又开始了重复昨日的内容,只不过他坐在井边尝试引气足足用了五个时辰,气感断断续续的贯穿阴中水三十六处穴窍,可却始终无法一气呵成。 做不到一气呵成,这气感入体孕水就不成。 陈北陌在夜下,缓缓站起身来,腰酸背痛屁股疼。 怪不得人常说修行寂寞,岁月流逝,他难捱了一日,久坐必然心中杂念,否则就会昏昏欲睡。保持静心入定的时间反而很少。 这一夜他倒是睡得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只不过确实神清气爽,远非往日睡醒昏昏沉沉可比的。 感受到这一变化的陈北陌心情大好,多半是修炼古法带来的效果。 只不过今日他没有投入修行中,而是挎着竹篮、纸钱、香烛等事物一个人出了门,今个是师傅头七,他要去坟前上香。 一路穿过夕水长街,大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他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三月初三,锦城庙会多在此日举行,大街上还有不少盛装打扮得商贾人士,以及民间盛行的轧童! 陈北陌一向是对这些东西有忌讳的,因为自己刚来到此方世界就被一个神婆用不少法子折磨,说是驱邪实际上就是骗钱,可老师傅信这一套他只能默默受着。 如今年岁渐长,心底却也没什么好感。 他来到一处小摊前,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娘,见了他笑眯眯道:“二陌啊,你这是去上山吗?” “周大娘,您猜的真准,今个儿是我师傅头七。”陈北陌也笑着上前,道:“去山上路远,想着买几个窝窝头吃。这几条街上就数您的手艺最好了。” “哦,是头七啊。”周大娘被夸了眉眼更弯,从身前的蒸笼里那了四五个软糯的面窝窝用油纸包了递给他道:“拿去路上吃吧,大淮出远门了就你一个孩子无依无靠的,都是乡里近邻能帮一点是一点。” 陈北陌却仍旧从衣袖里掏出来五文钱硬塞给她道:“大娘,我知道您心疼我。可谁家不是靠这些糊口营生的呢?您就收下吧。” 周大娘推让了几番才是收了下来,不过又给他多包了俩小米团,道:“这是东边传来的叫什米团子,吃着管饿。 路上多吃些,正是长个儿,看你瘦得我这孙子都比你壮实了。” 在朴素的乡下和寻常百姓眼中,身体强壮是用来夸人的,只有家底不匮的人家才能吃出来壮实的身体。 陈北陌笑着道:“皮儿哥是挺能长,只怕再过几年就能比我师兄还高了呢。” “哎呦,那可比不得。”周大娘拿手指着一旁走过来的壮实少年道:“就他这个夯货哪里能比得上大淮?大淮可是咱夕水街最有出息的了!” 陈北陌有些惊讶,他本来以为成为武林中人也不过一种职业罢了,没想到在大众眼里地位如此高,堪比读书人了。 他们这条街都是小商小贩,属于商人籍,是进不了科举的。自然,这其中也包括了陈北陌。 他一路走出夕水街,赶往西城门去。 大街上人声鼎沸,锦城近些年人口越来越多,渐渐有兴盛繁荣的气象了,路口处各种庙会文化民俗都在巡演街口。 陈北陌却无心观赏,只因人越多的地方越要注意自身财物,这里面可藏着不知多少小偷呢。 却不料他刚擦身而过一个巡街的轧童,就被猛然一撞差点摔在地上。 周围呼啦啦一群人瞬间就把他给围住了,喧闹吵杂的声音席卷而来。 陈北陌抬头看去,却见为首一位白脸黑纹的带冠长绫威武霸气的官将首乩童正怒目而视的看着他。 随后身侧两位扮演神将的乩童也同样驻足,猛然转首,黑白竖纹交错青面冠服的神将脚踏一种奇怪的步伐缓缓朝他走来。 陈北陌心中惊愕,却觉得眼前三个乩童杀气腾腾,无形之中有种气势将他死死镇住竟然不能抬脚。 “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锦城生活了十年,自然知道这是广南地区自古流传下来的乩童请神民俗文化,可陈北陌一直以为这些不过是个人信仰与祭祀活动罢了。 但没想到今日,却被自己撞上了。他可明白这是传说中地藏王手下的增损二将,最前面那个是引路神白鹤童子。 三位神将一停下脚步,协助他们游行的众人纷纷停了下来,一个个面色肃然的议论道:“这恐怕是起乩了!” “什么?这个小子身上难不成有什么邪祟吗?” “看样子是没跑了!你看几个官将首都不一样了!” 古人对于这些鬼神迷信最是相信,甚至他们不信眼前,只信鬼神偈语。 陈北陌不由得惊愕出声喊道:“几位大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身侧敲锣打鼓奏乐的声音掩盖了他的口中之语,音声发势金铁交鸣震荡人心,脚踏七星正罡步的三位神将气势却越发威武骇人,围观的百姓不自觉的退了几步围成一个大圈。 那白面黑脸的乩童走进陈北陌身前七尺,陡然身子一阵乱颤,面具之下的双瞳放大隐约似竖瞳根本不似常人,居高临下看向陈北陌只觉得周身阴冷无比,他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个念头:“我会死!祂想杀我!” 陈北陌来不及多想拿出跨篮里纸钱香烛大喝道:“小子家中至亲新丧,或有至亲残魂滞留周身,惊扰神官,还请恕罪!” 他话音一落,手中持着打魂棒的白鹤童子步伐一顿,那双骇人的竖直瞳孔紧紧盯着他上下打量。 还不待说什么,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是马蹄嘶鸣声响起,有报令官骑着骏马高声喝道:“军情急要,诸民避让! 军情急要,诸民避让!” 三头骏马奔驰入城,一路上疾驰而去,所过之处百姓纷纷避让开来,而围绕着这一团的百姓也随之退散。 陈北陌隐约看到两股气在交锋,这骏马传令官一喝之下,围在面前的三个乩童纷纷摇头晃脑,避让开来。 而他趁着这个档口想也不想的冲进人群混乱往城门口奔逃而去。 大街上一片闹腾,有不少人抱怨长街纵马打翻了他的货物,或是人群推攘撞到谁。 陈北陌只觉得头一次心神剧震,他拼命的往人群里挤向西城门逃去,快到城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原地人群中,白面黑纹的乩童正立在一处高架凳上,如鹤立鸡群,竖直瞳孔如神明一般俯瞰众生,却猛然转首又与他对视上了,瞬间犹如三九寒天让陈北陌明明身处喧闹人群,仍旧周身发寒,心神惶恐。 他咽了下口水,以更急促的速度奔逃向城外,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乩童非要致他于死地,但明白自己的命只有一次。 ------------ 第七章除奸 混乱的城门口处有十几个官兵在维持着进出的秩序,锦城安稳了十余年倒是没有挨个搜身,只不过仍旧要验明正身,也就是户籍凭证,证明自己是什么身份。 陈北陌排队出城后心中的惊惶才缓缓散去,若非方才没有那一行官兵当街纵马打散了那种诡异的气场,只怕他真要被当作邪祟打死了。 前世他多半是不信这些的,可今生,自己都能控蛇,山中遇到的青蛇精,无一不在表明这是个有超自然力量存在的世界,那么这些乩童多半也真有神灵一点法力。 可自己身上哪来的邪祟? 他是人啊,也没有鬼魂附身,难不成真是老师傅的魂魄还未散去? 陈北陌挎着竹篮边走边想,一路去往云竹山外山。 高大的城墙上,站着两位身穿星袍长帽的神秘人物,他们身侧的士兵无不恭敬的立在原地,生怕有一丝差错惹了这两位六神司大人的不快。 “齐虹,你刚才感应到了吗?” “你是说那股神力?”被问的星袍人身躯挺拔健壮,面容孔武有力,一身男子气概。 “多半是哪位神灵下来游玩了,今日三月初三,这不是很正常吗?” “你说的不错。”最先说话的那人又道:“若真有什么妖邪也不是我们两个雨神司的武林人可以对付的。” “反正上头有我们司主在陵平坐镇,也不用我们操心。只是,你说这锦城不过一座小城,真的要被设为锦州府府城吗?” “那还有假?不然我们司主何等尊贵身份,岂能来到这小城小地?” …… 山路上,陈北陌发觉背后不知何时出了冷汗,实在是方才那一幕太过惊人,超出了他的认知。 到了午时,他已经入了山,在坟前拜过了师傅,还祈祷着师傅早日安心去吧,家里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无论如何在亲人坟前烧过纸总是心安了不少,他在回程路上又仔细分析起出城的那事。 官将首的传说他也了解一些,听说本是两只凶残的鬼王,被地藏王菩萨收复后就成了地府神将,只杀不渡,白鹤童子是专司引路之神,但可不要轻看他,天下鬼神事,引路寻踪多为此神本职。 陈北陌有些清楚了,自己身上不知为何引得神官起轧,但地府的增损二将为地府阴神,那纵马官兵身伴当朝正统官气,是为阳。 阴遇阳至,阴散阳过,正是那骑马的官兵冲破了阴冥正神的力场,无意中救了自己一命。 想到这里他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寻了一处小水潭,水草茂密遮挡人的视野,唤起低沉口号,水泽附近的十几条野蛇围在他身侧当作护法了。 陈北陌盘膝坐下,平心静气,意中观想井中水,水为有根,通幽冥,阴气腾腾见阳落水,同时意引气感动走穴窍。 之前一直都断断续续的气感此刻却顺畅无比,他吞引四周风息,此刻正是夕阳垂暮,阴升阳涨,牝阳化水,仿若体内有一点气息突破三十六重关窍终于落到了丹田小腹中。 陈北陌猛然睁开双目,他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成功了,但小腹中确实能感受到一点点气。 这点气不沉不浮,介意虚实之间,以他对身体的感知也只是能感受到体内若有若无的那一丝气息。可若说有什么玄妙,仔细感受不到一点。 不过今天能成功一次,以后定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长此以往积累下来,将来可就有所不同了。 陈北陌心中平静了许多,他估摸着城中庙会大多该结束了才站起身准备回城。 看着远方西山边缘渐渐隐没的日晕,天际上片片云彩姹紫嫣红,如火烧云天,微弱阳光照在水草泽地上虫鸣咕咕,静悄悄的,却又十分惬意。 陈北陌挎着竹篮往城里走,天快黑了,城外可不安全。好在这条路上有几个村子,出了这片茂密的水草泽就是山路了。 可他刚走了十余步忽然听得茂密草丛里有挣扎惊呼的声音传来,不远处一片草尖也在剧烈的晃动着。 陈北陌顿住了脚,看着情形该不会那些山野村子里忍不住寂寞的男女在这草丛里寻快乐吧? 那他怎么过去?这条路上都是与人齐高般的草丛,他一走过去,草叶子华啦啦的那么响,肯定会打扰了这对男女。 正当陈北陌还在犹豫时,前方草丛里又传来一声惊呼的叫喊。 “二叔,你快放开俺!俺害怕!” “别怕啊,二叔带你玩好东西呢。等会有你爽快的呢!” “不要,二叔,你快放开俺!俺不要!俺不要!呜呜呜…” 陈北陌听了这声音心中一愣,只因这稚嫩的声音是个听着年岁不大的男孩子! 这让他回想起前世在某处看到的报道,农村这种单身汉,独居汉子多会对村中女童下手。 但少有人知道的是,在广大农村里有更多受害的男孩隐忍不发,因为是男孩没人想到会被盯上,但也正因为是男孩,无论是孩子的父母,还是孩子自己,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更不敢声张分毫。 在古代社会里,这种情况更是多的可怕,只不过隐藏在历史洪流中从无人去关注过他们,对他们幼小的心灵造成不可弥合的创伤。 那些人前和蔼善良的长辈,在背地里是孩子们眼中的妖魔! 陈北陌根本无需思考,大喝一声:“前面的,是什么人!” 他这一喝,惊得水泽飞鸟展翅仓飞,塘中蛙鸣一窒,那草丛中的挣扎为之一顿。 可陈北陌少年偏弱的音色却吓不退那色上头脑的汉子,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肤汉子解开了短衫胸前的扣子,正站起身忙把裤腰带系上,抬头看来见是个身穿青衫的清秀少年,眉眼俊俏远比他这乡下土侄子好看多了,于是未发兽欲的他不由得色胆膨胀,一言不发的就冲了过来。 两人相距不过数丈远,这汉子几步间就冲到了近前,眼看就要扑来陈北陌肩膀上忽然窜出来了一条色彩鲜艳的三角头长蛇,正吐着信子漠视着他。 魁梧壮汉被眼前这诡异一幕吓到了,脚步顿时止住,夕阳下淡弱的几缕阳光照在这清俊少年身上,白面玉肤,黑发长垂,毒蛇环肩,美得犹如一条幻化成人等待猎物上钩的蛇妖! “你…你是什么人? ” 这汉子不由得出口问道,他常年在山中干农活,根本不怕寻常小蛇,但眼前“人”肩膀上的蛇可是附近三山中最负有毒王之名彩腹蛇王。 只要被这蛇咬上一口,几乎可以说是药石无医,躺着等死吧。附近几个村子里每年都会有人被这种毒蛇咬中而丧命。 陈北陌没有回他,却伸手轻颤对这魁梧大汉一指,草丛里蛰伏的十几条蛇儿当即从其脚下跃起,扑向这人身上。 “啊!妖怪!妖怪!” 魁梧大汉看到这恐怖的一幕瞬间没了胆气,惊恐大喊着往草丛外跑。 可惜已经有四五条蛇挂在了他身上,有毒的咬向皮肤裸漏出,无毒的用身躯缠绕其脖颈儿和手掌。 草丛外的山路上,土娃惊慌的套上被撕碎的衣服准备跑路,却突然见一道黑影冲来。 他心中瞬间恐惧上涌,是那个妖怪一样的二叔回来了! 可当土娃刚准备要跑路时,却看到那个二叔身上挂着四五条颜色各异的大蛇! 二叔惊恐的挣扎着,两只手掌拼命握住蛇身想要把这些蛇从身上丢下,可每一条蛇身都柔软滑腻根本握不住,一用力就会滑走。 土娃看到这一幕震惊的后退,他的二叔张嘴大喊道:“土娃,快来帮帮叔!快…唔…唔…” 他正说着话一条黑色长蛇却趁这功夫钻到了嘴里,这恐怖的一幕让只有十一岁的土娃吓软了腿,极度恐惧下的人体会陷入短暂性的僵硬。 随后草丛里爬出来了一条又一条的大蛇,顺着裤腿窜进了身上,一条大蛇甚至咬到了他二叔的两腿之间,剧痛之下让这名魁梧大汉跌倒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着,他身上的蛇儿也在不停的翻滚着。 草中突然被分开,土娃看着一个秀美的少年从中走出,肩膀上还盘着一条爹说过最可怕的彩腹毒蛇,但那蛇不仅没有咬人反而亲昵的蹭着少年的耳侧。 他看得呆了,见那少年走到自己身侧,那条毒蛇也距离自己不到一尺远,土娃哆嗦着开口道:“你…你是蛇妖吗?” 陈北陌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没错,我是这云竹山的蛇妖,专吃奸淫盗娼之人!” 说着,肩膀上的彩腹毒蛇猛然张开嘴吐了吐信子,吓得土娃跌倒在地上。 陈北陌笑着扶他起来,道:“别怕,你二叔罪有应得。乖孩子,回家去吧。” 土娃僵硬的点点头,然后麻木道:“回家。 回家。 回家。” 看着那孩子走回了家去,陈北陌转过身看着被十几条蛇盘缠着只剩下一口气的魁梧大汉道:“可惜没有蛇儿咬瞎了你的眼!” 那大汉用微弱的声音惊恐道:“蛇仙,饶…饶命!” 他只觉得浑身发软身上被咬了多少处都不知道,还有下半身传来的剧痛让他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了。 陈北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对他伸出了手。 这魁梧大汉以为是蛇妖心软了,忙拼命伸出手想要拉住。 但面前这俊美的少年伸出来的手上,顺着手臂爬下一条彩腹毒王一口咬住了他伸过来的手,那致命的毒液通过毒牙进入了他的身体,表皮的刺痛已经麻木,但内心对死亡的恐惧开始逐渐放大。 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美少年实际上是个杀人都不眨眼的妖魔! 陈北陌拿起竹篮,整理了下衣衫,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魁梧壮汉身上的蛇儿们也纷纷散去,他歪着头,眼皮沉重,看着远方天空最后一抹晚霞随着那道青衫身影一同消失,天,入夜了。 …… 陈北陌把彩腹毒蛇放到了竹篮里安抚好它,然后用纸钱、布衫盖住,走回了城里。 对于那个汉子,他没有同情心。自己尚且弱小,若这人活了只怕认出来自己遗祸无穷,所以既然出手必要干净致命。 自己若不能控蛇,那么今日只怕就要被这汉子的腌脏心思害了。 那个小孩不过十余岁的样子,一个孩童的话,能有几人信? 陈北陌思索了一阵,发觉自己没有留下任何问题,才放心进城。那汉子是死于野外毒蛇之口,跟他有什么关系? 进城门时,守城士兵只看了眼户籍引证,又看篮子里是祭奠死人的东西叫了声晦气就放他入城。 城门每晚都有关闭的时辰,若是错过了,可就只能在城外露宿一晚,等第二天辰时也就是七点时开门才能入城。 夜间西坊昏暗许多,远处东坊仍旧可见灯火通明点亮了黑暗,不至于整个城池都一片黑乎乎的。 当然每个百姓家门前还是有些光亮,或是从纸糊的窗口边露出烛光,或是一些夜间仍旧开着的店铺门前会挂起高高灯笼照明。 陈北陌没有走大街的前门,而是从后巷子里走回夕水街。哪怕夜里天黑了前街还是有些庙会的神明巡街游玩,万一又碰上了起轧的,那可就麻烦了。 巷子里可真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好在他备了火折子,从竹篮里拿出来打开匣盖,用嘴一吹就亮起了点火光,照明前路。 刚拐入小巷子就见一个小门前蹲着妇人在烧纸钱,那妇人还在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 若是寻常人看着场面早就吓得跑走了,但陈北陌一向是不怕这些鬼灵妖怪的。他走过去一看,发觉是陈阿婆,问道:“陈阿婆,这是在拜什么?” 听得声音的妇人缓缓转过身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在夜间火光下显得有些恐怖,她阴沉着脸道:“小心点,今个儿是鬼下山的日子,我劝你还是从前街走免得吓哭了去。” 陈北陌笑道:“陈阿婆放心,我可不是胆小的。” 说着他便继续往小巷子里走,走了十几步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陈阿婆可都是笑吟吟的,今日怎这般严肃? 想到这里,他回过头去看。 却发觉远处的陈阿婆正烧着纸钱,忽然盆中的火纸被一阵怪风吹起,火红色的火焰竟然变成了绿色,惊的陈阿婆站起身来大声尖叫,然后那张满是皱纹的面容猛然转头阴沉沉的看向四周一片黑暗中的陈北陌,怪异嘶鸣的老妪惊叫声回荡在狭窄的长巷中。 ------------ 第八章江湖戏,月下蟒 恰好这时一阵风吹入巷子,吹的陈北陌面色发白,他在黑暗中用手护住火折子不至于唯一的光明被吹灭,几日未下雨地上灰尘拂面有些迷了他的眼。 若是寻常人遇到这一幕早已吓得惊慌失措,往有光的大街上跑去。 但陈北陌是个胆大的,前世记忆里他可是探秘闯坟的灵异博主,这些神神鬼鬼越有氛围越有气氛的就越有可能是人扮的。 真正的鬼神,是不需要营造这些氛围,直接现身,灵氛自成。 他举起火折子静立原地看着陈阿婆正跌跌撞撞浑身颤抖的打开了房门,然后倒进了自家屋里,只露出一双灰白破旧的鞋子和小腿,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拖着他的前身移动,小腿和鞋子一点点消失在古旧的墙门边沿。 陈北陌不动声色的转身继续往小巷子深处走去,只不过口中发出几声怪鸣,唤起自家后院的家蛇来。 当他走了数十步,弯曲延伸的长墙把巷子入口处的光亮完全遮挡住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戏曲唱调,隐约可以听得这戏唱的是古词。 细长女腔咿呀不停的吟唱着:“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仿若是痴情不得的孤魂野鬼徘徊在长街小巷吟唱,陈北陌面不改色仍旧向前走上几步,却见身前三丈处猛然有狂风鬼嚎。 恐怖的一幕乍现眼前,哪怕是陈北陌心中有准备也是微微一惊,却见前方狭窄的小巷处有两穿着戏装长绸的戏子,一为旦角,一为生角。 生角那戏装女子面上敷了一层雪白的粉,两只眼睛却描黑吓人,而且那女子的腰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近乎被折了九十度被身后黑纹花脸的男子抱在怀中,脸却朝着地下,一白一黑,一旦一生,两个戏角对他诡异的笑着,继续唱着那“一片春愁待酒浇…” 然后更为恐怖的一幕是,那黑莲花纹戏角抱着仿佛断掉腰的戏装女子以极快的速度向陈北陌冲来,那恐怖的冲击感震胆惊心。 哪怕再胆大的人此刻估计也想着后退了,陈北陌却站在原地,少年沉稳的声音响起,“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说到这时那两个戏子已经冲到了身前,陈北陌直接把火折子往那戏子脖颈上一插,顿时惨叫声响起,两个戏子撞倒在地,陈北陌背贴着墙躲过了这两人的一撞,然后不急不缓的拿起火折子吹了口气,火光又显,没去看地上狼狈的两人。 反而转过身去,举着火折子边走边继续道: “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地上捂着脖子的黑脸花纹汉子怒道:“敢来耍我们,留他条命就是了,看我不打碎他骨头!” 那身披白色长绫的戏装女子劝道:“师兄,不可轻动。我们遇到高手了,这首血过吴江下半阙被他对上了,看样子多半是下九流的行家。” “行家又怎么样?今个我非要揍那小子一顿!”黑脸汉子捂着被烫伤出血的脖子,咬着牙怒气冲冲上前,却忽然见前面那小子丢了个火折子落在地上。 这大汉一愣,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火折子微弱的光照下,这处青苔小巷的窄道里爬出开了八九条令人毛骨悚然的长蛇! “这小子还会御蛇?” 戏装女子眼神一震,拉着黑脸大汉道:“快走!忍一时之气,方能长存!这人非比寻常,再不走,真就后悔了!” 两人不再犹豫转身就跑,身后的众蛇徘徊了一小会才纷纷离去,回到后院里。 陈北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几条蛇儿都从他脚下钻进院中各回各处。 他点了两盏灯照亮了些屋舍,陈北陌没有坐下歇息,反而提着灯来到后院门前,门头上正有一滴滴鲜红色的血顺着门板下滑,他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放在鼻前闻了闻,是某种动物的血。 陈北陌打来井水,清洗干净门板,然后才锁上后院院门。 得益于这高墙大院,寻常人哪怕拿着矮木梯都翻不进来,除非是武林中的轻功高手飞檐走壁才能翻进来。 锁上门,他拿了鸡蛋喂饱了众蛇,又把新带回来的彩腹蛇安置好后,才洗漱了一番,检查门窗无损后上了阁楼。 打开床头的木匣子,看到那本秘传还在陈北陌才松了口气。 只要这本书没有遗失就好。 师傅曾经教授过他一些下九流的那些江湖把戏,虽然不算高明,可只要懂一些就能有迹可循。这些人就是常人口中招摇撞骗之徒。 这两个戏子,多半是想要哐吓他,至于原因多半还是要扯到那齐员外身上。明面上不行,就来阴招。可能是想吓到自己一个年纪尚幼的少年,然后把宅子弄成“鬼宅”,让他自己主动交出来。 门上那血,很可能是黄鳝血,用黄鳝血淋院门,可以引夜半狗吠,蝙蝠撞门。 还有给刺猬喂糖,半夜放到草丛里就会发出人咳嗽的声音。 这些浅显的江湖技俩他还是知道的,所以想要吓唬他,仅凭人是做不到的。除非是神! 就如上午那起轧的神迹,实在可怕,神明一降,四周立场氛围纷纷随之变化。 陈北陌在心中叹息,难不成自己是什么妖邪?否则怎么会被轧童围杀? …… 东坊,高大的院墙里囊括着红妆绿袖,亭台楼榭,歌舞不绝,灯烛遍照如白昼,酒肉香浓如仙境。 齐府中,一处水榭亭下,有下人迈着急促的步伐赶来,道:“老爷,那两个江湖术士跑路了!” “什么?我就知道,这些骗子嘴上说的再好听,也不能信。” 一道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满桌珍肴前坐着一个身穿玄墨金线镂针长衫的中年男子不满道:“我已经让小贰去官衙探风了,就知道靠不住。” “哎,是是是。老爷足智多谋,拿下那个小宅院迟早的事。” “哼,王显这个老东西!生前让我不得安生,死了还让我烦心。”齐员外不悦道:“霹雳堂,也未必能护住你这两个弟子。 城中其他几处宅院可买下来了?” “回老爷,北坊那里是官府衙门的地方。哪怕暗中租借,也不好方便。还有南坊的巷子里听说上头来了两位六神司的大人物,低下那些兵官也不敢私下卖了。 除了这两处,其他六处都已经商谈妥当了,正在走官府地契审察流程。最多三月,就能空出来,然后重新装扮屋舍。 ” “嗯,不错。”齐员外点头,“只要在九月前办好这些事,就能安心了。” 就在这时又有小厮赶来,面色难看道:“老爷,付县令他说王显刚死,就要逼人家弟子买卖祖业,传出去会大损了他的名声,他不收这二百两。” “哼,狗贪官!”听到这齐员外怒道:“付之流这个伪善的老东西,什么会损他的面子,根本就是坐地起价! 说,他要多少?” 那小厮有些结巴的伸出了手掌,弱道:“六…六百两!” “六百两?怎么不撑死他?”齐员外显然被这个数目给真气道了。 “老爷,付县令说,上头的消息你也知道,再过一个月这六百两就要翻倍了!” 那小厮咬着牙硬着头皮说下去。 “好好好!好得很!这狗官!”齐员外强压怒意,道:“库房还剩多少?” 管账的管家诺诺道:“老爷,您之前连买六座宅子,再加上各处的支出,还有运来的山上那一批新枣树,已经花了两千三百多两,从广丰银庄借来的八百两也只剩下三百两了。” “再去借!去西汇票号、皇甫钱行去借!把家里的值钱古玩都拿去抵押,再借一千两!” 齐员外有些疯癫的吼道,府内仆人小厮各自心中惊惶不安。 …… 第二日清晨,陈北陌早早起床。 他自己在灶屋里做了些闲粥,煮了两个腌得油黄般的鸭蛋,就着美美吃了。 然后开始新一天的做工,家里面还有几把未完工的伞是坊内下了订金的。虽然没开门做生意,可信用还是要讲的。 他拿着毛笔,沾了颜料,在伞面上作画,这把伞客人要的是花山心月伞面,须画一幅山花风月小图然后裁装下来,经过十几道工序上在伞骨伞架,一针一线的编织合一,最后再涂抹桐油着色防雨,在水缸中浸泡十几日,处理之后才能算完工。 太阳高高升起,照在院中,蛇儿们各自缩在角落,还有两条蛇儿趁着太阳不烈,懒洋洋的躺着晒太阳。 可当一条彩腹蛇缓缓爬出来时,几条母蛇都躁动不安了起来,纷纷围绕着它乱转。 看到这一幕陈北陌恍然想起来,也是,快到深春时节了,这些小家伙们快到发情期了。 想到这里,他扭头去看小黑,不死心的他再一次抓起懒洋洋的小黑,把它肚子肚子翻过来看了看,还是没有那些东西。 小黑跟着他也有好几年了,只是一直都不知道公母,看身体特征也看不出来,腹部没有什么“凸起”,也没有什么“凹陷”,像是无性蛇! 而且小黑一直都没有发情期,一年四季都不见他躁动的跑去和其他蛇类纠缠。 小黑被摆弄着身子懒懒的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躺下了,一幅习以为然的样子。 陈北陌心想该不会是小黑前几年没有同伴,发情期忍久了,憋坏了? 他无奈的摇摇头,只能把小黑当作不一般的蛇来看待。 三月的晴日不少,到了四月就开始三五日一小雨,十几日一大雨,到了五月份那可就是阴雨连绵,一直到七八月份才会放晴,然后偶尔下一些暴雨,直到九月份秋天来临,没有秋高气爽,只有秋雨萧瑟。 反倒是冬日里经常有晴朗天气,下了雨雪就会放晴几日。 这里是江南气候的边缘,靠近西南山川,多雨到有些可怕。 所以晴朗的天气对于锦城而言是珍惜的。 陈北陌做伞一直到了下午,日头偏西,才放下活儿,继续自己的修行大业。 不是他上午不肯修习,而是这功法上明说了阴中水先行,早晨阳气上升,修炼这功法根本没有效用,反而说不定会伤身体。 傍晚,昏黄阳光消失在了院中,水井旁陈北陌盘膝而坐,静气凝神,这一次心念相通,观想井中水,气运三十六穴窍,小腹中那一丝气感更加明显。 这一丝气感形成时,小黑猛然抬起头颅,爬到了主人身侧,绕了好几圈才不甘心的窝在一旁。 陈北陌缓缓睁开眼睛,发觉这一闭眼再睁眼,天都黑了。 夜空上众多星辰闪闪发亮,小黑抬起头远远望着北方星辰发呆。 陈北陌看到这一幕颇为惊奇,难不成小黑能像传说中的那样吞星辰月华,修炼成妖? 但小黑只是盯着北方星辰发呆,没有什么神异。 北方,北斗众星位,坎宫陷位。 陈北陌恍然想起了,九宫八卦里,北斗星位就是坎位。 他心中升起一个想法,再次盘膝坐下,感受小腹气感全身注意力集中于那一点,气感被它缓缓从小腹逼出,竟然真的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气自他口中吐出,一抹透明的阴凉感顺着落入小黑体内。 刹那间,北斗星闪,坎宫方位七星乍显,丝丝星芒落在小黑身上,肉眼可见的璀璨星光聚拢蛇身渐渐隐去。 这一幕却让陈北陌震惊了,因为这种超自然的现象还是第一次具现在他眼前,就像是别人一直说有神仙,各种神迹,某一天真正的神仙忽然出现在了你眼前。 这种震撼很快转成了振奋,他修炼这几日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并不能说服人相信这功夫有什么玄妙,但眼前这明亮星光,小黑的异变,都是亲眼所见亲自看到的。 陈北陌心中惊喜,原来这古法竟然真的是传说中的修行之法! 随着星光渐渐黯淡下来,小黑也摇头晃脑的挺起蛇身来,神奇的一幕出现,小黑身躯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大,从一条半丈长的成年黑蛇化作了一条三四丈长骇人至极的巨蟒! 月下,粗大的黑蟒抬起头颅,居高临下的盯着陈北陌,来自两种不同物种的对视,黑蟒粗大的身躯缠住了它的主人。 ------------ 第九章取伞客 纯白色月光映照在黑水般的蟒身上弱弱发光,寻常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拼命挣扎,因为头顶那颗巨大蛇首下一刻说不定就落把自己给吞了。 不过陈北陌身躯被巨蟒缠绕并没有那种致命的窒息感,反而能感受到这条巨蟒的兴奋,它昂起头颅对月吐出如棍子般的蛇信子,一点点银色光辉聚拢在蛇口被它吞下。 随后巨蟒的身躯犹如面条一样无力下坠,眨眼间就化作一条细小的短蛇,如同地龙一般不过一尺长。 陈北陌看得震惊,连脚都不敢抬起,生怕一不留神踩死了小黑。 小黑扭扭身子又变成了原来半丈长的模样,用头磨蹭着主人的小腿,虽然蛇首无面可总能感受到这家伙得瑟的样子。 陈北陌蹲下来用手摸着小黑的脑袋,喃喃道:“好家伙,你这是成妖了吗?” 小黑闻言竟然左右摇摇头,仿佛人类一般。 看到这一幕陈北陌愕然道:“你能听得懂我说话?” 小黑吐着信子,傲然的点了点头。 “不是吧?”陈北陌吃惊道:“你还说你不是妖怪?都有灵智了!” 小黑又摇了摇头,然后伸出蛇信子舔了舔他的手,一股委屈的情绪散发而出。 陈北陌惊奇无比的打量着小黑,这家伙是真成精了!他竟然能莫名其妙的知道这家伙脑子里一些想法。 以前小黑虽然灵智也高,但也只是如同猫狗那般,可现在这模样和人类幼童相差无几了! 陈北陌忍住心中的震惊,对他道:“好,好,好。小黑你不是妖,是仙行了吧?” 这蛇儿听了明显高兴起来,用它的下颚不停磨蹭着主人的裤脚,像极了撒娇。 “既然你灵智都这般和人无异了,我也不好用唤阿猫阿狗的名字来叫你。 该给你起个名字了,叫什么好呢?”陈北陌细细思索着,看到小黑又拿头指着天上北斗星,忽然道:“你能吞星北斗,因此得灵,就叫你北辰君如何? 一听就知道不是妖怪,是神仙!” 听到这个小黑兴奋的尾巴翘了翘在身后不自觉的摆动着,蛇头也不停的点头,显然很钟意这个名字。 “你尾巴动了!”陈北陌忽然指着它身后。 北辰君忙回过头去自己的尾巴,然后细长的蛇尾停了下来。 陈北陌看它那模样不由得发笑,“真傻。” “啪!” 北辰君扭动蛇尾竟然抽了一下他的小腿,虽然感觉不到疼,可总觉得更好笑了。 陈北陌不理会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细腰配青衫,柔软若无骨,要是在红楼楚馆里定然引人遐想。 他长呵了口气,看了看月亮已经升到中天,“该睡觉了,今日修行到此为止。” 然后转身便走向阁楼,身后北辰君无声无息的跟着。 猛然他一回头停步,蛇儿也停了下来。 “我去睡觉,又没说你可以睡。你去修你的。” 北辰君脑袋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摇头抗议,甚至扭动身躯爬得比猫还快上了阁楼,窝在自己的小窝里了。 陈北陌惊叹了一下,这速度只怕寻常猫狗都比不过了,只这身形就能轻易战胜几条猫狗。若是化成了巨蟒,只怕寻常人也只有逃命的份。 自己段时间内也算是有了个厉害保镖,只不过这保镖太聪明了。 陈北陌随后也上了阁楼,平息了激动的心陷入沉睡。 这功法以他如今的状态运行上一个周天,过三十六穴窍就已经精神疲惫,若继续修炼只怕要头晕欲裂了,所以说修行并不是一味的苦修,他根基浅薄只能徐徐图之,操之过急反而祸患无穷。 …… 三月初六,天云密布,阴阴沉沉的像是有小雨落下,一大早陈北陌就起床了,洗漱完后出门去隔壁三婆婆家的面铺蹭吃。 他坐在小桌旁,仔细听着附近几桌做工的和小商贩的闲谈。 “听说富子村又有个人被三山的彩腹毒王咬死了!” “又是这种畜生,每年开春插苗时总有这种事,唉,只能说命苦。” “我可听说不是这么回事。”有个身材细瘦的灰袍男子小声道:“我家内人娘家就是富子村的,听她弟弟昨日进城送柴火闲聊说的,那人啊是被万蛇穿心咬死的!” “瞎说!哪里来的万蛇穿心!”立即有人反驳道。 “你别不信,听说那汉子被发现时身上有蛇咬的口子几十处呢!你想想,几十条蛇在你身上爬来爬去的,噫!” “你再这样说,这面还吃不吃了!” “好好!你们听我继续说啊,那人被蛇咬死的时候还有个孩子在现场目睹,像是失魂了一样嘴里面嘟囔着回家,回家,回家,走了一路看到自己家立时就昏了过去。 后来啊醒过来张口就说什么蛇仙,什么我不是奸淫盗猖的人,不要吃他之类的话。 你们想啊一个村里的娃子大字都不认一个,怎么会说奸淫盗猖这样文绉绉的却又不好的词? 现在啊外面传的都是什么蛇仙,山里的大蛇成了精,出来害人了!” “嘶~” 几人纷纷抽了口气,显然这些人对于精怪妖邪之事都十分忌讳,随即几人又聊起了其他事转移话题。 “我可听说,朝廷上面有大消息!咱锦城的四大钱庄全都借不出钱来了。” “什么?借不出钱了?这可要糟啊!” “糟什么糟?这是大好事!我在衙门当差的小舅子说咱们县令把四大钱庄的银子全都借走了,好像是要用来开大工事了!哥儿几个最近都多去官府告示处瞅瞅,说不定又有什么好活干了!” “真的吗?哎哟,我就说,咱付县令是大好官!” …… 陈北陌吃掉碗中最后一条细面,放下筷子,也不打扰忙碌的王老大,转身回了屋里。 他就知道山林野外死了个人肯定会被传的沸沸扬扬,但只要这事往山精野怪上靠拢,再加上死人一个,就没多少人会仔细去查了。 回了自家院里,陈北陌打开水缸,缸里浸泡着几把已经抹了桐油的伞,这三把都是快要完工的。 店里有个小册子,上面记着何时何人交了多少定金,什么要求,何时取伞,等方面。 陈北陌的手艺虽然比不上老师傅积年的本领,却也是和寻常手艺人相差无几。只要不是太复杂的伞,他都是可以做得出来。 正午间前门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了做伞趴在回廊里睡着的陈北陌,还是北辰君扯了扯衣衫才把他叫醒。 “谁啊?” 陈北陌懒懒的起身,走到伞铺的正堂里边走边问道。 “店家,我是来取伞的!”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陈北陌打开前门,正眼一看,果真是个取伞的客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女。 “哦,是徐大哥啊。” 他认得这人,是西坊百会街上的米铺老板的儿子,今年快二十了。 “是小兄弟啊,怎么不见你师兄?”这个徐治显然是甚少探听消息的,一脸憨厚老实,不知道邻街之事。 陈北陌打开门,请他进屋,这才回道:“我家师兄前几日出远门了,要好一段日子才能回来。” 他边说边拿起册子,翻到记录的那一页道:“徐大哥,当日说的是取伞日为三月十三。这还差了好几天呢,可是急用?” 徐治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巧儿过几日要去赴友人诗会,多半是雨天,故而想要提前取了。” 陈北陌眼尖,看着身后的女子笑道:“徐大哥是给这位姐姐准备的吧?难怪徐大哥这般大方,舍得花八百文来专门做一把好伞,真是好伞配佳人。” 那绿衫长发的女子闻言不由得笑了,“这小哥儿说话惯是好听的,小女子能得徐大哥厚爱已是感激不尽,只愿能在游湖诗会上出些风头不至于白白浪费了徐大哥的银子。” “原来是游湖诗会,那倒是赶得上。徐大哥你要的那把青罗玉光伞已经做好了,只是尚在晾晒中,还需要三五日才能完工。”陈北陌笑着答道:“不如徐大哥五日后再来取伞?” “五日?怎么还要这般久?” 徐治还未出声,那绿衫女子就有些不满道:“怎么需要这般久?可是足足月余了啊。” 陈北陌只能解释道:“小姐,油纸伞费时费力,每一把都要经过上百道工序手艺才能做成。徐大哥要做的还是伞中最考验技艺的青罗玉光伞,若非我师傅手艺高超,整个锦城只怕都没人能做得出来。” “那就三日后吧,三月初九,我来取伞。”绿衫女子有些不满的瞥了眼徐治,“徐大哥把余下的钱付了吧,到时候我自己来取伞就是了。” “巧儿妹,还是我和你一起来吧。”徐治显然瞩意这个女子,不肯错过和她共处的机会。 “不用了,徐大哥。米铺生意繁忙,你再陪我出来,只怕你爹要骂你呢!”绿衫女子笑了声,戏语一哄,就把他给迷住了。 于是徐大哥就从衣襟中取出一块碎银,道:“这是半两碎银,刚好够余下的钱。三日后巧妹儿来取伞,二陌兄弟你只管给她。” 陈北陌自然不会反驳,接过银子后笑道:“徐大哥放心,三日后让这位小姐来取伞,当场验质。” 这二人随后就离开听雨阁,去往他处游玩了。 陈北陌捏了捏半两银子,还是十分满足的收了起来,徐大哥家开米铺的自然是有钱人家,只是商人籍的小富,上面没什么人脉,也只能住在西坊,远不能和住在东坊能包下一座山的齐员外相比。 他来到后院小木架上,挂着两把伞,一把只是寻常的油纸伞,一把则是那徐治所要的青罗玉光伞。 只听名字以为是个修仙用的法器,但实际上是把伞。这伞可不比寻常伞那般多以昏黄色作画免得油纸脱色。 这把伞不仅是用来遮雨的,更是用来欣赏的。 青花宣纸铺为伞面,上着湖光山色烟雨美景,伞面更是铺以琉璃沙印入,转动之时若有天光映照,更会被琉璃沙折射熠熠生辉,执此伞行走湖船间,伞下照人面,会显得人更加明亮秀美。 这样的伞,涉及的工艺,可不是陈北陌一个懒货能做出来的,也只有他师傅做了几十年的手艺能做出来。 其中有十几道手艺是外人学不来的,若细细展开来说足要花上几个时辰都讲不完。 别看一把不起眼的油纸伞,它可是传承几千年的技艺,无数匠人代代相传,代代革新的手艺,远非外行人只眼可见。 陈北陌看着此伞,若放在后代不知道又是哪一级的古董文物了。 把伞翻了翻边,又看了看缸里浸泡的几把伞成色,顾好手艺免得砸了师傅招牌。 直到申时末,也就是下午快五点时阳气沉没,阴气上浮,陈北陌才又开始修行。 这一次引气周游三十六穴窍通畅了许多,当他完成一个周天行气后,贯穿气丹入小腹,又得一缕气息时对于自己修炼得来的那一缕阴中水气更加敏感,除去昨夜的那一缕,他才修出了两缕阴中水。 只不过这一次北辰君毫无触动,它只懒懒的盘在一旁等待着夜幕星辰,好似那一缕阴中水气是个引子,使得北辰君开灵启智开始修行,但之后就没用了。 因为它修的是星斗之力,吐纳北斗群星之光,太阴月华映照其体。 当月亮出来,星光点点时,北辰君就盘起身子仰头望月,蛇口时而张时而闭,对着北斗星位,却不再见昨日璀璨的光芒,只有偶尔可见一点光亮闪过。 陈北陌蹲在一旁看了会儿觉得无聊,也就到中堂寻了把椅子,点了烛灯,照着看了会从李氏书斋买来的那本医书大纲。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会医书多了解一些中医药理,总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现在天黑了他可不敢出去乱跑,指不定有人等着给自己下套呢。 就在这方院子里,就是他的天地,除非武林高手亲自出手。 所以陈北陌看似闲散淡然,可心里始终记得增强己身。在自己没有炼出来什么名堂前,他是不会轻易出夜门的。 ------------ 第十章院深阳浅 日子就这样平淡却不枯燥的过去了,转眼间到了三月初九,天光大好。 陈北陌又修行了两晚聚拢了两缕阴中水于小腹丹田,虽然目前感觉不到什么变化,可他仍旧勤修不缀,这功法的神妙可都在后头呢。 闲暇时去对面的李氏书斋买了好些古书回来,第二层中有很多古字和古词他不甚了解,还需要一点点的从典籍中寻觅。 李齐思的书斋不是他一个人的,是下河李氏的族库孤本拓印下来拿出来卖的,俗话说没有千年的王朝,但有千年的世家。 下河李氏就是这么一个悠久的小族,李姓是天下大姓却又分许多大小宗支脉,最负盛名的莫过于陇西李氏,当朝三公、士大夫中多有其族人弟子,不容小觑。 下河李氏自东晋末就存在了,已经有两三百年历史了,这些村乡中的氏族莫要看他们居于乡野,可实际上朝廷除去掌控锦城这座城池外,下面的数百里乡村镇寨都是这些当家的。 陈北陌从书斋中一口气买了十几本书,把李齐思这个小老头都给惊呆了,问他是不是打算科举?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在民间读书人是百姓眼中的贵人,哪怕是个秀才见了面都要行礼问好,若是举人那就都是文曲星下凡了。 因为不是认字了,读过书就是读书人。真正的读书人不能家籍从工商伎侠,五服之内更不能有作奸犯科的亲人等等许多限制。 陈北陌这个商籍想去科举门都没有,但不妨碍他认字读书。 读书可以通史,可以明智,可以涵养经气神智,偶读一两日自然无所得,但长年累月习书百卷,自有不凡。 曾经老师傅在时他可不敢做这种事,做伞的就是做伞,读书那是读书人才干的事,祖宗之法,礼制规矩不可废。 如今他是听雨阁的老大,自然无人管束无法无天了。 读累了的陈北陌躺在院中柿树下醉翁椅上,林荫蔽阳,细碎阳光点缀在他一身天青色的长衫上,隔壁赵婶家的小亥又不知为何哭闹了起来,左邻不时传来一两声谈笑,独听雨阁的后院宁静,他把书盖在了脸上,迷迷糊糊的想着,这种岁月静好的日子在前世是求之不得的。 读了好多古书才知道,西晋466年不只是西晋,因为在六七十年前东晋天惠帝被齐国联合北边的辽、金两国攻破北都,城中宗氏尽亡,血流成河,辽人和金人抢了不知多少金银珠宝,东晋开国三百九十八年的积蓄珍藏尽数付之一炬。 国家危亡之际,皇甫一族出世投奔西宁王,聚拢北都逃难南下的残部,打了十年大战才在如今的京都重立国制,承号为晋。 只不过东边丢了五六省,北边丢了三省,只能在洛川立都,朝廷内自然称晋,可外面的人都叫西晋。 西宁王改年号称帝,但连着十位后代皇帝皆是短命的,三十年内换了十个年号,纪法混乱无序,只能改为以晋为号,称晋年岁。 如今是晋国466年,丙寅年,距离那个混乱年代已经过去快一甲子了,很多苦难与屈辱都少为人知了。 当今圣上人称景灵帝,登基六载收复了曾经广南行省的半数失地,并且励精图治,一心为国,西晋这些年方才有中兴之像。 说到皇家,就不得不提当年的皇甫家族投资站队获得了无上的荣誉与利益。 朝廷立设六神司,独立于三省六部等众多朝廷官署之外,六司各有职权,而天神司之主就是当朝国师皇甫奇,连皇帝都要礼重三分。 六神司的司主、大神司大半都姓皇甫!这些东西可不是寻常百姓能知道的,也只有那些史书上能记载一二。 陈北陌在脑海中慢慢消化着这许多古史,柿子树上一片青绿偶有一二鸟鸣响起,不过很快就会被惊走。 春日里午后阳光明媚,古人造景多贴合自然,院子里回廊竹影,院深阳浅,静悄悄一片中他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北辰君精神不振的爬了出来,把头伸入井水边的水桶里,满满一大桶水竟然被它一口气喝光了!竹子旁还放着一个木盆,这是陈北陌特意给群蛇留的,里面也装满了水。 北辰君嫌弃的看了眼几个同伴在盆里爬来爬去,灵智逐渐清醒的他有些好奇的盯着那个躺在椅子上用书覆面的人。 对于他群蛇皆俯首,从前自己是盲目服从,可如今脑袋清醒了许多仍旧还是会不自觉的服从,仿佛是血脉,是脑子里的东西在服从。这可真是个怪人。 “砰砰砰!” “砰砰砰!” 睡梦中被吵醒,陈北陌有些不耐的拿起脸上的书,他这人一向好脾气但最烦打扰睡觉的人。 “店家何在?还不快快开门迎接!” 一道不满又盛势凌人的声音传来,让陈北陌慢悠悠的从躺椅上起身,走向前堂打开了木门。 门外的明光照进来有些刺眼,陈北陌拿宽大的衣袖遮挡在眼前,适应了光亮后不由得一愣。 只见门外竟然站着五六个大汉分立两旁,一辆沉香雕花木制的车厢停在门前大街上,从中走下一个身穿绿衫轻流纱的秀美女子,发上别着一根金銮宝色的钗子映得她贵气了几分。 这不是前几日随徐治一同来的巧儿吗?怎么这是攀上了什么高枝儿? 陈北陌反应很快,走出门槛笑道:“原来是巧儿小姐,是来取伞的吧?” “正是呢,可否做好了?”巧儿柔声笑道,丝毫没有摆架子的模样。 陈北陌点头,“还请稍等,我为你取来。” 说着他转身回了屋里,把用伞套包裹的玉伞拿了出来走向屋外,听得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我也来看看巧儿你说的这伞,有何等神奇?” 陈北陌抬头看去,却见一个身材高大发带紫金冠身着朱红袍的俊朗男子从车上下来。 六个大汉忙躬身行礼道:“二公子!” 这贵气逼人的男子只是一抬手,几个大汉便纷纷起身,给他又加了几分气场。 陈北陌心中愈发小心,把伞缓缓从伞套中取出,当着众人面打开了这把师傅遗作,青罗玉光伞。 方一打开,青翠之色在阳光下映照的丈许内翠绿晃眼,伞面上点点碎沙琉璃反射午日碎阳片片,陈北陌持伞踏步,天青绿衫与这玉伞相合,一时间恍若临尘仙人,看得众人都是一呆。 巧儿更是惊喜道:“好!好!好!老师傅的手艺果真绝凡!” 陈北陌笑着把伞收了,递给巧儿手上,“小姐,请再过目一遍,若有瑕疵当面指出,一旦离去或有损伤本店可不担责,不过愿意修缮。” 那个叫二公子的贵人也不由得被这宝伞晃了眼睛,连带着看陈北陌的眼神都变了,眼前这个少年青衫云袖,长帷齐步,腰间束着的一条碧绿腰带将那纤细腰身勾勒的完美,清秀的面容上配上那一双笑意却坚韧的目光,让人觉得十分独特,不似清馆小馆儿中的少年那般瘦弱。 “二公子!你看我配这伞合适吗?” 巧儿打开宝伞却见自己的贵人正盯着眼前这个少年,不由得出声问道。 “好看,巧儿你配上这玉伞简直如仙女一般,美而不媚。玉伞佳人,青衫碧带。” 那二公子笑着回头说着,把巧儿夸得开心不已。他却上前面上挂笑对门前少年道:“在下张云兴,不曾想世间还有这等手艺。 我也欲要制一把这样的玉伞,不知作价几何?” 陈北陌平静的拱手道:“此伞乃是小人先师遗作,世间只此一把。小人技艺不精,做不出这等玉伞。让公子扫兴了。” 巧儿看这画面心头暗道不妙,想起了眼前这人的传闻,听说他多流连于风月之地,不但爱与歌姬饮酒作乐,也常出入有小馆的地方。小馆就是指和歌妓一般的少年或男子。 “无妨。店家会什么拿手的好伞,还请为我作伞一把。”那张云兴一招手,有小厮捧着银子上来,他看都不看一眼拿了一锭足足有五六两的银子递给了陈北陌。“这是定金,一月后我来取伞,不知可否?” 陈北陌看着眼前在阳光下银辉刺眼的银子,本来推辞的话咽了回去。 “小人手艺不精,只是定然尽力而为,为贵客做一把好伞。” 陈北陌坦然的接过了那一锭银子,拿在手中不由感慨真沉。 “哈哈哈,小兄弟尽力便是了!”张云兴爽朗一笑,手中檀香红木扇刷的一下展开,吹起两鬓间留下的美鬓,丰神俊朗,眉眼含情,好一个会卖弄皮相的浪荡公子哥,把巧儿迷得都眼眶发红起来不自觉的贴了上去。 二人在郎情妾意中上了马车离去,街边围观人群散去。 陈北陌收好银子听旁边的人在议论着。 “这是哪家的姑娘?又被这个给盯上了!” “嘘,小点声,这可是武兴伯府的二公子,咱们可惹不起。” …… “武兴伯府?伯爵府啊,怪不得这般大方。” 陈北陌心中了然,他两世为人智慧不低,能看得出来这公子哥儿对伞的兴趣不大,对别的兴趣却挺大。 他有种想让彩腹蛇把这人下半身也给咬上一口的冲动,不过自己可惹不起伯爵府。只是个潜在危险,这点小风小浪算不得什么。 陈北陌关了门并不在意,到时候随便拿把伞交差便是。只不过他为徐治感到不值,这憨厚老实的小子,哪里能得到巧儿这一心追求富贵的女子? 只是巧儿这样平常人家的女子又怎么能迷得住受过贵族教育的情场老手呢? 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其中是非他不想沾染,若徐治大哥来问他就会说今日情形。若不来问他也不会跑着过去多管闲事。 这种东西,说不出是非对错,麻烦着呢。他近来耳朵好使了些,都能听到隔壁两家中的是是非非,只能叹得一句红尘嚣嚣,俗人难过,情爱痴恨,悲欢离合,左右不过人生一场,何必执着于情爱? 真情,是男女情爱之间最难得也是最廉价的。 陈北陌摇摇头,静了心思,又开始了他的每日修行,这丹田里的阴中水总是给他若有若无的感觉,仿若无根浮萍,只不过今日修行他感觉心神沉宁,一缕阴中水贯穿三十六穴窍后行功圆满,睁眼一看,已月上中天。 他讶然发现这一缕阴中气比前几日多用了一个时辰不止,当然这缕阴中气也更易感应,它在丹田里与前三缕气息浑成一体,身体里明显可以感受到一点阴凉。 这种修有所得的感觉让人心情愉悦,只不过他站起身来双腿都发麻,站立难行,肚子中也传来饿意,告诉他要吃饭了。 北辰君也爬了过来,吐着信子,嘶嘶的表示它也饿了。 陈北陌忍着麻木的双腿,躺在椅上舒缓一会,同时也在发愁院中的家蛇该如何喂养? 若是每日都买许多大肉,定然会引起别人注意,而且容易财物外露,要知道这年头一般人家可做不到每天吃肉。 让它们自己外出觅食风险太大,一不小心就被路人发现,胆子大的捉了拿去换钱,胆子小的传的沸沸扬扬,小巷子定然不安生,还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以前都是师兄上山砍柴、伐竹时捉些小鼠小鸟配上面料喂养,如今他可不能随意出门上山了。 想来想去,陈北陌忽然想起了一种动物,西边山区传过来的野兔!这东西生养得快,大兔子自然是不能让家蛇吞的不然会把肚皮撑破,那些小兔幼崽和半大不大的兔子最适合喂养了。而且养兔子也很正常,家蛇们十天半个月吃一顿饱的就够了。 院中陈北陌躺了好一会才缓缓起身,去灶房热了些窝窝头吃,大半夜的生火做饭那黑烟只怕要惊动巡逻的,打更的。 虽然外街上有夜市,也有小吃卤味,但夜间还是不宜吃辛辣油卤等物,不宜身体健康,会损他身体中的阴中水。 修行之苦,岂止是枯坐寂寞?口腹之欲,身心之欲,都要禁止。这些东西,一时可禁,但时日长久,修行者能坚守得住吗? ------------ 第十一章败兴而归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去,陈北陌每日早起都会在院中小跑几圈舒展身体与筋骨,然后用过早饭开始给那些交了定金的伞做了出来,这几日都亲自上门给客人送了过去。 都是附近几条街里的邻居,白日出门倒没什么害怕的,唯独要避开那些神神鬼鬼乩童、神像等。 转眼间就到了月半,三月十五这天陈北陌把册子上的名字都划掉了,只剩下一个,客人在城外的一个村子里,定的是把红伞,多是用来喜事的,他不好出城只等着客人来取。 今个是阴雨绵绵,刚好农人们都把秧苗种好了,过了谷雨时节细雨连连。 此时不再有初春的寒冷,陈北陌只着白线织衬衣,外穿一件青墨色的长衫,腰间束着碧色长带留下一长一短布条垂在腰下,行走间墨绿色的长摆随行而动,衣上的淡白色花星煞是好看。 他撑着一把青山碧水的纸伞,走出了听雨阁。 一连好几日不曾出门是个人都会觉得寂寞,恰好今日是游湖诗会,锦城难得雅事,去看一看也是好的。 锦城靠河,颖河水流过城外既是护城河也是城中百姓用水的来源,可不是谁家都有水井的。有钱的大户人家自然是在家中打井,又或者每日买从山上运下来山泉水。寻常百姓家中无井的都会从引入城中的小河沟渠取水。 整个锦城都是平原洼地,依山傍水,是易守难攻之地,也是吴国和西晋的边境。故而城内城外都有驻守军队,那张云兴之父武兴伯就是镇守此地的大将之一。 至于驻守军队多少等细节可不是平民百姓能知道的。 陈北陌缓缓走过夕水长街,街外是十纵十横的城防水渠小河,游湖诗会自然在湖上,北坊官府所在地东北处有一湖名绮湖,是东坊贵人们引造亭台楼榭所造的大湖,直接连通城外颖河。 路上也能时有见到各样的人物打着伞赶往绮湖,这是为数不多的平民与贵人共赏的盛会。而且当朝皇帝重视科举,文风日渐浓厚,从下层百姓到王公贵族莫不看重读书人。 而游湖诗会是只有书生才能上去比试作诗的,若有好诗流传多为美名。且能看到同为科举之人的实力和水平,或多交流,或求名利,总之各种利益交织造就了游湖诗会。 陈北陌一路走去过了半个时辰多才赶到绮湖,雨天路滑不好行走,且城中水道沟渠,小桥流水看着赏心悦目,但走起来可就是迂回徘徊了。 当他来到绮湖旁时已经有许多人士都到了,但见湖上上百只小船渡舟形制各异,有的大如楼坊其上还有丝竹之乐,有的只能容身一人且还无蓬只能打着伞或穿蓑衣。 当然这种地方定然不会缺少生意人,路边摊上摆着各种小吃首饰玩意儿,用起大伞一撑就是一个摊位,吸引着来往游人。 陈北陌来到湖边立时有眼色快的船家上前来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要渡船?还是要乘舟游湖?” 湖上有一湖心小岛,那里是读书人才能上去的,其他人只能乘舟在湖上观摩。 陈北陌看了看远处的岛上小亭道:“我要乘舟观会,想租一艘乌蓬船。” “好说,好说。”这船家眉眼笑道:“乌蓬船租上半天只需两百文,令需押金三百文。” 显然这个价钱比平日里租船游湖贵上太多,但陈北陌还是从袖中取了半吊钱来,略数一数就递给了他。 船家笑着接过钱细细数了,才道:“公子爽快!只是独自游湖公子这细皮嫩肉的不会划船吧? 可还需我这粗人教一教公子?” 陈北陌摇摇头,“这倒不必,我也曾划过小船,引我过去吧。” “哎,好嘞!”船家引着他上了一艘乌蓬船,交代了注意事项,嘱咐他散会后把小船划回来,再退押金。 陈北陌上船后收起伞,在蓬中穿上了蓑衣来到船尾亲自划起了船桨。 半日功夫两百文钱不可谓不贵,还要亲自划浆,又累又不舒服。但他还是来了,游观诗会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想要感受一下天地之水。 昨日晚,陈北陌已经修出了第九缕阴中水,如今要行下一步了,需以山河大泽之阳水引体交阴,少阴沉于下,少阳升于府,孕化幽水,调离化坎,互济于体。 只是这一步玄之又玄,他师傅王显也是年过半百方才有所成。 目前修炼天合玉陵坎水真经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神异,陈北陌估计只要做到这阴阳共济,调离化坎,应该就能窥见一些神妙了。 湖上水波荡漾,小雨细密,大小船坊围岛而观,主要是湖心岛的南方,这里是众多才子的汇聚之地。 而船坊上则有佳人而立,若是看上哪个书生了,可派人上报家门,若书生也无婚配且有心的话就会被引上船,说不得成就一段姻缘。 而这游湖诗会既然能有如此名声自然是有一个不容小觑的主办者,锦城孙家。 锦城第一大族,广北行省的总督大人孙仁的老家。这个不算太有名声的小城中竟然出了位正二品的大官,不可谓不震撼人心。 哪怕这位孙总督并没有“照顾”着孙家,可锦城里孙家依旧成了第一大族。也因此锦城的读书人无不向往能得孙家看重攀上高枝。 陈北陌划船慢悠悠的来到了湖北,这里几乎没有几条小船,因为诗会是在南边举行,东岸是大户贵人的园林小湖没人敢去,西岸是入会口业热闹非凡。 只有北岸,一片烟雨蒙蒙,三五小船泛于湖水上,隐隐约约有人群吵杂声传来。 陈北陌穿着蓑衣无奈的坐在船头,他本想是来见识一下游湖诗会的,可是南岸就那么大,几百艘船坊堆在一起根本挤不进去,那还看个什么? 雨渐下渐大,南边响起了丝竹管弦之乐,妙音阵阵,想来是歌舞开始了。 这个阶段是打广告的最佳时期,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他们的经商头脑丝毫不弱于未来现代人,徐治家的米铺资助那巧儿就是用来打广告的宣传他们米铺的名声。 只是徐治他爹没想到不但赔了银子,还要折了自己的好大儿。 陈北陌摇摇头,把蓑衣取下,一袭青墨长衫盘坐在船头,心神宁静下去,气运丹田,心观天湖,湖水清澈波光泛着小雨涟漪,他感悟着天地之水的浩荡。 远方传来的丝竹歌舞之声却不时烦扰着他,总是会被打乱心境,他无奈的睁开眼,站在细雨中不言不语,只心神合于湖,湖光山色之间阴阳跌动山水分阴阳,一湖之水分清浊。 上有天雨倾落,下有人湖荡漾,三才气合,陈北陌陷入这种观感有些迷茫,他只觉得大脑中浮现出井中水却无法与这湖水勾连。 遂,阴阳难合济,败于心念。 陈北陌脑子中一片杂乱,这阴阳调离化坎求真之法未免太玄,怪不得几百代王家族长都一生只停留在第一重境界。 看来今日游湖悟道真不是个好决定,他只能回了船蓬里避雨,身上的衣衫都淋湿了再不避一避风只怕要湿气入体引寒发病了。 他正沉思着修炼之事,忽听得船外有人笑吟道:“轻舟短棹绮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无风水面琉璃注,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陈北陌听得好奇探出头去却见两个书生坐在一艘乌蓬船上,对酒而诗,风流飘逸,不拘小节。 那书生容貌平平无奇,一身气质却十分出众,见他探头来看也不拘谨,只拱手笑着冲他一礼。 陈北陌好奇一问:“兄台这般诗才,怎的不登湖心岛上一展才华?” “哈哈哈,小兄弟我观你也是气度不凡,怎么也不去那岛上?”吟诗的书生笑问。 “在下并非读书人,上不得。”陈北陌实诚的回道。 “在下并非好名利,亦上不得!”那诗人笑着回道:“本名云中游,今日有幸得见。” “在下刘尚凡,小兄弟有礼了。”另一个不曾开口说话的书生也笑道。 “在下陈北陌,见过两位兄台。”他也学着拱手一礼回话。 “游湖诗会如此盛事,反倒让我们三人于孤僻处相遇。人生相逢即有缘,小兄弟可愿与我们二人同船畅饮一番?”云中游举起一壶酒笑问。 “这可不好,在下还未饮过酒呢,若是醉了睡去一个翻身就要身沉湖底了。”陈北陌摆手拒绝。 “哈哈哈,小兄弟说话好风趣。 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不饮酒的?”刘尚凡笑着道:“新丰美酒斗十千,南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酒可是好东西,小兄弟不尝一尝可是要后悔的。”说着他又举起酒壶仰头而饮,醉红的脸颊说明这两人确实喝多了。 陈北陌笑着婉拒,告辞划船而走。他可不想和酒疯子混在一块,万一出了什么事可都要落到他头上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诗会没看到,观湖也无所得,他一脸不高兴的拿回了押金,还了船,打着伞回家去。 走到夕水街上时,抬头看到挂在店铺上的“酒坊”二字,不由得心头一动,走了进去。 等再出来时,店小二一脸笑意的送着他,而陈北陌则是抱着一坛贴着红纸黑字的酒回去了。 细想起来确实该尝一尝这古时的酒,他买的是陈年杏花酒,味微甜,清香爽口,算是低度酒。 这一坛有四斤左右,算是一斗,价格也不便宜,足足二百八十文!古时为了减少多用粮食酿酒只能提高酒价。 以前的诗人不是说:街头酒价常苦贵,方外酒徒稀醉眠。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 这只是杜甫穷苦诗人喝得平价酒,像李白王维他们喝的可都是好酒,金樽清酒斗十千可不是形容词,而是具象化的好酒价格。 当然陈北陌买酒可不是突然酒性大发,而是他认真思索一番确实觉得该试一试。 井中水,孕阴之性,需阳来和,而酒水,自然是阳水,入体化阴,润气血。 陈北陌决定明日出城,带上一壶酒,去颖河之畔,再试化阳之水。 无论如何总要试试的,就算为此冒险出城也是值得的。而且经过前段时间的事齐员外好似也安分了许多。 他上了阁楼脱下被淋湿的衣裳,总觉得有某种目光在盯着自己。 于是,他猛的一回头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北辰君,皱眉道:“你个长虫看什么人?去后院里找你那些雄…找你那些同伴去。” 话说到一半想起来不知道它是雌雄,就改了个说法。 北辰君无奈只能用角落里挪走自己的身子,然后灰溜溜的爬下楼。 换好了衣衫,他下阁楼煮了一锅滚烫的热水,倒进了西厢房的木桶里,师兄不在家了他的房间就成了澡堂,好像以前在时也是澡堂。 滚烫的热水混着井中清水倒进浴桶里,他脱下衣衫走进桶中用热水泡洗着身子,热腾腾的水雾映得他双目有些迷离,没注意到房门被悄悄打开,北辰君悄悄溜了进来。 陈北陌被木桶中温润水汽浸泡的浑身发软,不多时就有些困意上涌,直到他发觉肩膀上一沉,一条黑亮的蟒身环绕着他的身躯。 北辰君盘身木桶中,身躯渐小,又化作一条小蛇围绕着桶变旋转,一时间一股阴阳百汇之气交聚,陈北陌只觉得体内阴中水受此引动也随着一点点聚拢,十几缕阴中水气聚成一团。 阴吸幽暗,阳生明光,在陈北陌动心神中突兀的出现一座翠绿苍山,山脚下有大河奔腾,有瀑布之下恍若雷霆震震,阳气生发。 不知为何,陈北陌感受到了城外那条奔腾东去的颖河在遥远的呼唤着他。阴沉天空中北方玄武星宿也晦暗的一闪而过甚少有人发觉。 半个时辰后,木桶中水汽散尽凉了下来,陈北陌被耳边北辰君的冰凉触感惊醒过来,他一睁眼只觉得神清气爽仿若身上轻了十几斤肉一般。 再一看桶中,水泛乌黑,仿若死水! ------------ 第十二章坎水真气 陈北陌惊醒起身,走出了木桶,看着乌黑的水和感受着身上轻盈飘逸的感觉,不由得惊叹出声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洗髓伐脉吗?” 爬到地上的北辰君吐了吐信子,蹭了蹭他光滑的脚背,此时的陈北陌发觉自己身上每一处肌肤都白嫩透亮,光滑如玉,与寻常人大不相同了。 一阵晚风吹来让他身子微微一抖,这才反应过来回屋穿好了里衣,然后把木桶中的水倒去,换上了一身交领的长衫,胸前直襟透着白色里衣,领口坠有白的护颈,垂直及小腿下侧的长摆,穿上这衣衫更觉飘逸轻快。 他刚换好衣衫,把长发擦干,就听得外堂的门被不停的敲打着,陈北陌只好打开门来,抬头一看却见是几个胭脂粉面的俏女子。 这几个女子也被开门的人惊了一下,只见这少年玉面俊容,长发散腰飘逸自然,一阵浅色长衫衬得他气如青山绿水温润浸人。 “几位小姐可是有什么事?” 陈北陌不由得看口问道。 “店家,听闻那舞妓巧儿就是在您这做了那把青罗玉光伞,不知店家可还有售卖的此伞?”一个年岁大些的女子开口问道。 “只怕要让几位失望了。那把宝伞是我师傅遗作,整个锦城就只此一把。在下手艺不精,也做不得这般好伞。” 此言一出,几个女子无不失望。 “让那小贱蹄子得了大便宜,真不该让她来主舞的。” “哼,就是!本来那杨员外已经答应我这次表现好的话就给我赎身,结果被巧儿那个小贱货给勾了魂去!” “这就是命吧。唉…”那个年龄大些的女子叹道:“走吧,回去吧都。巧儿被伯府的二公子看上了,只怕以后就要成了贵人,说话都注意些。” “不过是个舞妓,当填房丫头都高看她了,怎么难道还能当个妾?” 几个女子不忿的议论着转身离去,显然那巧儿凭借着青罗玉光伞一舞动诗会,引得不知多少男子痴迷。 陈北陌面无表情,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却是不好评说。 只取了张纸来张贴前堂门上,上面写的是“本店暂休,六月开张。” 居丧三个月,店铺才能重新开张,这是规矩,这个社会的规矩。 陈北陌静静坐在回廊下,闭上双眼,静静地听着风雨声,微风本无声,过物化众声。 听风吹过竹叶沙沙的声响,听风合着细雨绵绵垂落在屋檐上,听着悬挂檐角的铜铃清脆悦耳,听着从屋檐上垂到地下坛中的雨链,如水流动。 雨链又名雨霖铃,是古人用于建筑中屋顶排水的一条铁链串着铜铃引水流入坛中,防止屋檐上的落水滴穿地面。 陈北陌觉得听风观雨从未如此清新,或许这就是洗髓伐脉的玄妙。 修行一道,并没有什么突飞猛进,也没有什么一夜之间就能从一个凡人成为翻云覆雨的修行者。 修炼,如润物细无声。水到渠成,功成自进。 凡人肉体凡胎只能徐徐图之,一点点炼筋脉,祛凡毒,明正本心,时长日久方能渐渐适应天地之力。 陈北陌又取来功法细细研读,并且揣摩着一些医术药理,慢慢琢磨着。 不知不觉间就读到了半夜,灯罩中的油灯冒出了灯花惊醒了他,抬头一看月已上中天。 “竟然到了半夜,时间过的可真快。” 陈北陌站起身来舒展了下懒腰,久坐不动者多舒筋骨大有益处。 他站起身来才想到自己没吃晚饭,但是肚子竟然不怎么饿。 “这是怎么回事?” 陈北陌揉了揉肚子,今天只吃了早饭,中午到现在就只喝了些茶水,竟然一点也不饿! “难不成是饿的没知觉了?” 他起身就要去灶屋寻些吃食,可当出门看到院子里对星吐息的北辰君猛然一怔,随即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我莫不是辟谷了?” 传说修行者不食人间烟火,只引山间清露,或食草木绿叶,便可充饥而活。 但这是修行到一定境界才能做到的,显然陈北陌如今不应该有这种境界。 他想明白后平息了心情,喜怒哀乐过大都会损性伤身,既然修道也要修心,平缓了心情后陈北陌才回阁楼安心睡去,这一夜他睡的无比香甜。 …… 三月十六,天光难得放晴。 陈北陌一早就起床出城,顺着车水马龙的大部队出了城。 城外官道上不时有三两行人往来,或有车马踏着灰尘驶向各处。 陈北陌背个挂肩包裹往河边走去,他寻觅了一处十分偏僻的河段,来到了宽广的颖水之畔。 陈北陌还坐了渡船,来到了北岸,在北岸这人烟稀少的地方。 他分开岸边茂密的水草,然后衣袖一挥便落下了一条小蛇,眨眼间就化作半丈长的大黑蛇,显然是北辰君。 它到了野外也逐渐活跃了些,各处乱爬。 陈北陌席地而坐,取出了一葫芦酒,然后平息了下心境,接着一口喝下半壶的杏花酒。 纵然是低度数酒,可也让陈北陌两颊微红,意识有些混沌。 而陈北陌要的就是这种状态,他静心盘坐,肚中的酒水逐渐发挥效果,意识略微涣散却有了更多更真实的幻想。 陈北陌控制着自己心神,默念背了不知多少遍的口诀,心中观想着滔滔大河水,同时井中水也自发浮现在脑海中。 江河大川连深井,地土戊司困坎水,癸水下阴,壬水上阳,陈北陌以自身为天地媒介,上承阳水大河波涛,下接阴水井中古寂静意。 陈北陌双手按照不同的法诀勾引水之元气,口中一呼一引皆是阴阳转换,他仿佛察觉到源源不绝的生发阳气涌入肺腑,游走四肢百骸,浑身发热仿若醉酒。 阳气化水奔腾体内,却霸道凌厉,痛的他眉梢紧皱,但陈北陌仍旧控制心神引动自己苦修十几日的阴中水化作一蛇,再以意念强行拘阳入肺腑沉丹田。 这个过程中他已经浑身紧绷,大汗直流,可行功到这一步绝不能放弃。 陈北陌忍着经脉巨痛,咬牙沉心控制着体内的阴阳二气共聚丹田。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上星辰隐现,北斗七宿星光一闪,终于陈北陌周身百窍随之发出一声轻响,丹田内阴阳分化,龟蛇合一。 他的意念观想中也由大河与古井化作了一只极为模糊的玄武神像! 体内阴阳共济,化离调坎,两气融一,化作一道明显可控的坎水真气! 陈北陌心中忍不住的喜悦,睁开双目,夜色中细雨滴滴落在杂草绿叶上荡起滴滴水露,淡淡河边雾气中有一条条鱼儿在游走,风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草丛里一只花狐狸在盯着他一动不动。 “怎么感觉这风雨都变慢了些。” 他伸出手却发觉差点打到自己脸上了,身体仿佛有些陌生。 夜色里,守护在一旁的北辰君也愣愣的看着主人,它的眼中主人身上笼罩着一股淡蓝色水雾,看不真切了。 陈北陌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手掌,然后缓缓蹲下把手伸入缓缓流淌的河水中,昏暗的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随着他手掌一动,河水仿佛受了指引形成了一个半丈大小的漩涡。 当他把手收回,这小漩涡也随之散去。 陈北陌即便再压抑,此刻也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他修出了坎水真气,真气既成,已脱凡俗! 风雨中陈北陌不顾身上湿淋淋的衣服,以掌握拳,步踏四方,拳掌交错打起了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法。 这套拳法是师傅传授给师兄的,他当年年幼也不用避着他,故而陈北陌也就记住了这套很浅显的化柔拳。 拳掌相接,刚柔转化,讲究的是行云流水,借力打力,这是很粗浅的拳法,但今时今日在他施展来仿若流水起波,绵绵长动,一拳一掌看着都极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陈北陌打完了这拳法也逐渐适应了自己的身体变化,在他眼中仿佛一切都变慢了三分,实际上是他的目力和敏捷增强了三分,反应快过常人,所以就觉得看东西有些慢了。 他站在河边兴奋了好一会,任由雨滴落在身上,却不觉得寒冷,反而有种温润之感。这大概是因为坎水为天下水之精,他身具坎水真气自然不惧这无根水中阴气。 正是:惟精惟一命蒂养,坎离交媾炼长生。但得灵台玄光耀,成仙得道真人欢! 直到肚子中传来饿意他才平静了些,笑着道:“北辰君,我们回去吧。” 黑蛇听了这话一跃而起化作细小的黑蛇钻入了陈北陌的衣袖中,然后他起身拿了葫芦,背着包裹就往城中赶。 虽然下着雨,地上泥泞,可陈北陌依旧走的很快。他如今的身体力量颇有中修行了轻功的内功高手感觉,只看着路边的小屋感觉都能一跃登上屋顶。 他早上太阳未出时就出城,只潜心修炼了一会竟然就过去了一天,时间过的实在是太快了。 当看在官道上往回走的三五行人时恍然想起,这个时辰城门都盖关了。 自己今日只怕要露宿城外了! 好在他看到几个路人往一处野庙中走去,于是也跟着走了进去。城门方圆十里外肯定有人搭建的休息地方,这些地方多半是废庙旧屋。 陈北陌跟着几人走了进去,发觉这是个破败的神庙,供台上连神像都只剩下半个身子了,看不出来是道教还是佛门的神。 屋里空间不算小,只是里面已经蹲着或躺或坐十几个人了,屋子里又有几处漏雨,剩下的地方就少了。 陈北陌刚踏入屋里,就感觉到有不少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但无人出声,他也就寻了个靠墙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里可没有什么狐怪神鬼的事情发生离城门如此近,人的生气估计都能把妖鬼给吓走。 反倒是这些同类需要防备着,这里面有几个乞丐,有五六个商人围在一团,也有一对衣衫破旧的母女,还有刚才走进来的三个汉子。 剩下的就只有两个气度不凡的青年和少女,一身黑灰色劲装,腰间配着剑鞘,显然是武林中人。 陈北陌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抖了抖身上的水,打开包裹取了提前准备的窝窝头,虽然有些发干,可他配着余下来的半壶酒吃,倒是不算难吃。 庙里几人有的谈论着生意行情,有的低声窃窃私语,也没有什么盛气凌人的恶霸出现。供台前有一堆柴火,几个商人围在那里坐着取暖,烘烤着淋湿的衣衫。 那对母女中的小女孩一双乌黑的眼睛偷偷看着陈北陌手里的窝窝头,很明显这个小女孩饿了。 陈北陌并没有理会,只装作看不见继续吃着,不是他狠心而是这对母女身上隐隐让袖中的北辰君感到厌恶,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灵宠,绝不想和这母女有任何接触。 江湖上各种层出不巧窍的手段用来坑害别人的数不胜数,纵然自己如今有了点不凡,也不会骄傲。 他能若无其事的吃着,可总会有人看不下去的。 当那个脸蛋黑扑扑的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小声道:“娘,我饿!” “乖啊,樱儿不哭。睡着了就不饿了。”那女子声音有些哭腔的说出声来,让人听了都觉得可怜凄惨。 陈北陌却暗暗皱起眉头,这对母女像是在演戏?他的沈姨娘可是在醉月楼的掌柜,年轻时也曾是名动锦城的花魁,他也没少了解这些东西。 若真是寻常母女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怎么会故意引人瞩目?只怕是有多低调就能有多低调,生怕遇到歹人起了坏心思。 哪怕这里离城门不足十里,可说到底也是野外,杀人未必敢,可坑蒙拐骗多的是了。鱼龙混杂之地,自然是小心为上。 陈北陌想了想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宁愿寻个小棚子过夜,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图惹是非。 可天往往不遂人愿,正当他起身准备走向屋外时,那个小女孩弱弱的声音响起:“大哥哥,我好饿。可不可以给我吃一口窝窝头。我们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大半目光都落在了陈北陌身上。 他迈出去的脚步也顿住,回过头,扔出了两个窝窝头到母女俩面前,只是准头没扔准掉在了母女俩面前的地上,白面上沾了些灰尘。 “小兄弟,你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好歹送到人家手里,你这样是打发要饭的吗?”那腰间配剑的青年不满道。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供台后面四个乞丐齐齐扭头看向了他。一个面相地痞的乞丐不满出声道:“要饭的怎么你了?找你要饭了吗?” ------------ 第十三章尽杀 “你…” 配剑男子明显被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他身侧的女子柔声一笑道:“几位大哥莫怪,我这师弟常年在山门中习武,历练不够,一时口不择言还望见谅。” “好说。”那面相痞气的乞丐打量了这女子的美貌,“年轻人不要太急躁。” 后面这话明显是对那男子说的,他面上怒气一显就要往腰间拔剑,却被自家师姐拦住了。 “在下叶风,这是师弟杜云,我们是广北行省百剑门的弟子,外出历练。 这位大姐流浪至此身无长物,小女子愿略尽绵薄之力。” 说着她上前拿出了一小锭银子轻轻放在那母女二人面前,微微一笑。 这妇人忙激动的道谢,握住她的手掌不停拜谢。 叶风眉梢一皱却还是忍住了,缓缓安抚了一下妇人然后抽回手掌。 “有贼人!别让他跑了!”这时一个商人忽然惊声喊道:“你那小子,你跑什么?” 众人纷纷被这一声叫喊吸引过去,看到陈北陌已经走到了门口。 一个商人惊慌道:“我包裹里的十两银子没了,不知道被谁偷了!” 陈北陌心中越感不妙,但此时一句不解释只怕就会被认定为偷了银子的贼人,麻烦也更大。 “在下一来庙里就坐在角落,从未和任何人有接触,绝不会是我偷的。” 商人里一个领头的站起身来道:“话虽如此,但在场众人皆有嫌疑,还是请小兄弟暂且停留一会,查明真相。” 陈北陌只能无奈的停下脚步,但只站在门口离门最近,若真有什么异变也好第一时间逃离。 “在下余行,家中排行老三,生意场上大家都叫我徐行三,若大家信得过我,就由我为这十两银子寻找下落,如何?” 那名领头的商人提议道。 丢了银子的商人忙道:“好好好,余大哥愿意出手相助再合适不过了!” “你丢的银子可有什么印记?”余行三问道。 “我那一锭十两银子是广北行省的官银,印有广北二字,想来同广南这里的银子好分辨。 ” “那就请大家取出身上的银锭,五两之下的碎银就不必取出来了。”余行沉吟道:“大家把各自身上的银钱都取出来,我一个个的查看。” 几个乞丐闻言都是一脸不耐,但大家都看着也只能摊手,那个痞气的乞丐嘲笑道:“我们可是乞丐,吃饭都是要来的,哪里来五两往上的银子?” 余行三上下打量了一下几个乞丐身上也不像是能藏那么一锭银子的,于是就转头去看那母女二人,二人身上只拿出了几十个铜板,和叶风刚给的一两银子。 显然大家都不怎么觉得那对母女是贼好于是目光一转就来到了杜云面前,余行神色一变,拿起杜云的银子翻过来一看赫然印着“广北”二字,大家都瞬间哗然。 杜云一愣,忙摆手道:“我没有偷银子,我绝没有拿着十两银子!” “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抵赖的?”那丢了银子的商人大喝道:“亏你看着一身正气,没想到都是装出来的。我们大家把他捆了见官!” “这银子真不是我偷的,我也不知怎么就跑我这里了!”杜云一脸焦急无措,“我怎么可能偷那十两银子?我身上可是带了数百两的银票,怎么会看上那十两银子!” 说着他从胸前取出了几张皇甫钱行的百两银票,证明自己绝非那种差十两银子的人,这个时候神庙里隐约间还有一股极淡的香味散发出来。 大家一看到这几张银票,都不由得呼吸粗重了些,百两银子啊,就那么大大刺刺的摆在他们眼前,若能有这其中一张票子就足以他们后半辈子吃香喝辣的了! 一时间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暧昧起来,杜云也显然发现了几人的变化忙把银票收了起来,可众人的目光仍旧没有褪去那抹狂热。 陈北陌心中一惊,体内的坎水真气运转让他脑子清醒过来了。这是,传闻中的魅惑之术? 想到这里他不敢在呆,急忙夺门而出。 但天空中雷霆闪过,照亮一道身影立在前面的雨幕中。 陈北陌皱眉,“阁下为何拦我?” 抬起头,脸上浮现诡异笑容的叶风把手放在腰间一扯。 “唰~” 一道银光浮现,一根腰带在眨眼间就化作了一柄利剑,竟然是传说中的软剑! 叶风笑道:“小兄弟,遇到我们风云二魔算你倒霉。不过今夜我这辟水寒剑正是百人斩的当头,算你有幸了。 ” 陈北陌心中强行镇定,他回过头看神庙里,那个本来一身正气的杜云此刻正提剑乱砍,鲜血溅红了神庙门墙,惨叫声响彻黑夜。 这是武林高手,看不出深浅,而且还是杀了近百人的魔头,陈北陌心中没有底,他只是修行出了一道坎水真气有异于常人,但想来怎么可能打得过武林高手。 “唰~” 那把辟水寒剑一振,空气中传来一声振刀之音,那是内力的声音! 长剑如同灵蛇一般在雨幕中分开滴滴落水刺向他来,陈北陌想都不想直接闪身避开。 长剑刺空,叶风一甩手腕,软剑弯曲竟然以剑刃侧面割向喉部。 陈北陌看得心脏砰砰直跳,这快若如风的软剑在他眼中慢了许多,而且自己的身体反应也超乎自己预料,能在不可思议的角度蓦然伸手,两指捏住了这软剑上下两侧。 叶风神色一惊,不由得出声道:“原来阁下也是武林中人,失敬了!” 陈北陌却没有多说废话的习惯,趁着这个功夫夹住软剑的两指用力一甩,坎水真气运于手指,肉眼可见软剑上荡起一阵波浪冲向持剑人。 叶云忙旋转剑柄,内力顶上,却瞬间被一股浩荡如江河的力给振飞了出去,连剑都握不住倒飞数丈,浑身内力震荡散乱的躺在地上,震惊道:“前辈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敢对您出手真是瞎了眼了。” 破庙中连杀数人的杜云看到这一幕也惊了神,顾不得再杀其他人忙起身双脚一踏用上轻功,踏上破庙屋顶跳走了。 只留下叶风一人更加惶恐的求饶,她没想到特意跑来广南这个武林中人稀少的地方炼剑就能碰到这样的怪物。 陈北陌皱着眉看她,道:“你修行的是什么功法?” 叶风一看这高手没有立即下死手忙道:“小人修得是魔门功法,血剑术。只不过不是魔教中人,是小人无意中得到的内功心法。 如今炼到了二流下品,便与我那弟弟一同行走江湖,以血炼剑,不曾想今日冲撞了前辈。还望前辈慈悲,小人从今往后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陈北陌打断了她的话,“把你那功法交上来,我便饶你一命!” 既然这女子把自己当作了武林高手,那就继续装着吧。 叶风闻言忙喜笑着从身上翻腾出一本书籍,递向他手上。 陈北陌却没有立即去接,而是伸出手掌,一条纯黑色的蛇儿环绕着手臂探出头咬住了那本书,然后身子缩回来交到了他手上。 这一幕把叶风吓得面无血色,浑身都颤抖着,小声问:“前辈,我可以走了吗?” “去吧!” 陈北陌一挥手,然后就不再看她。 叶风欢喜的爬了几步,身上布满泥泞却一刻都不敢停留的往外走。 陈北陌取下背包,将这本功法放入包里,然后站在原地等待着。 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神庙后方传来一阵阵怪物般的低吼,紧接着便见庙中本已经死去的四个乞丐和五个商人尸体竟然僵硬的动了起来,一个个扭动着骨节重新站立起来,只不过双目中眼球变成了纯黑色,在雨夜中极为诡异。 这十几个“人”喉咙中不停发出嘶吼,并且缓缓向他走来。 若是寻常人看到这一幕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跑路了,但陈北陌忍住了心中的震惊,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急,一不小心就落入敌人圈套。 又过了片刻,两个身影飞奔而来,猛然落在他身前,溅起层层泥水,竟然是已经离去的杜云和叶飞二人,他们的眼球也已经泛黑显然是中了蛊。 “啪!啪!啪!” 三道掌声响起,神庙里火光暗弱的门口走出了那对“可怜”的母女,这妇人赞叹道:“临危不乱,镇定自若,当真是心性过人。 小子,可愿随我去苗寨?” 陈北陌心中一沉,果然他的猜测不错,能让北辰君感到不舒服的只怕是传说中神秘的苗蛊了。 云竹山深处八百里,有苗人栖息长居,世代养蛊,神秘莫测的蛊术令人防不胜防。 “去苗寨有什么好处?” 他没有拒绝,反问道。 “我可以给你找个美丽又能干的苗族女子,你们可以在苗寨中安心过日子,只需要学着养蛊就是了。 ” 这女子笑吟吟说着,捋起散乱的头发,天上落雨洗去面上灰尘,露出了她纹着花纹的美丽脸庞,手上戴着两串铃铛看起来诡异又神秘。 陈北陌没有出声,看似在沉思,实际上拖延时间。 可那妇人身侧的小女孩忽然脑袋一颤,从耳朵里面爬出来了一条红尾长须大蜈蚣,顺着手臂爬到了妇人耳边好似说话一般。 这苗族女子脸上变了色,“没想到你也会御虫!不过几条长虫如何能与蛊人相比? ” “叮~” 她摇晃手中铃铛,本已经停下来的十几个蛊人纷纷再次咆哮着冲上。 陈北陌眸子一闪,身形快若闪电,手中的辟水剑唰的一声甩了出去,剑转割喉,只一圈就割掉了十几个蛊人的头颅。 头颅既落,人当知死,顿时十几具身躯掉落在地,鲜红的血液染红了神庙门前。 辟水剑割喉十几人反倒剑身更亮,滴血未沾,看着实在不凡。 苗族女子显然也被他的速度惊了一下,忙摇动铃铛,从身上爬出了七八条一尺长的大蜈蚣落到地上飞快的爬向持剑人。 陈北陌衣袖一抖,落下条黑蛇,蛇身猛然胀大化作巨蟒,三下五除二就吞掉了这些毒性非凡的蜈蚣。 “不好!” 苗族女子神色大惊,这黑蛇绝非寻常毒蛊,只怕是传说中的圣虫! 她伸手一拍那个小女孩的脑袋,瘦弱的女孩身躯炸裂,飞出许多条各种飞虫毒蚁,陈北陌身前油纸伞打开挡住了这些毒虫。 苗族女子也趁此逃走,头也不回的跳上神庙屋顶。 陈北陌站着没有动,北辰君猛然跃起,巨大蟒身竟然窜到了屋顶上,速度快若闪电般的拦腰咬住了苗族女子的腰身,然后上下颚用力一合,随着女子一声凄厉惨叫,屋顶上落下两截女子尸体。 “轰隆隆~” 春末的雷雨夜里,雷霆闪过照亮神庙门前,一片残尸血迹,陈北陌撑着伞转身离去,没有再去动这些人身上任何东西。 北辰君缩小化作小蛇重新回到了他的衣袖中,风雨大作,雨水冲刷了血液与泥泞的脚印,只留下雨中浸泡的尸体。 既然见到了北辰君能大能小的人,都要死。 换句话说,逼他唤出北辰君的敌人,都要死。 无论是正气的少侠,温婉的少妇,艳丽的女子。 陈北陌有慈悲心,却不会对敌人慈悲。他没有杀无辜之人,反倒是替这些被下蛊食了脑子的人报仇了。 他收了辟水剑,缠腰束身不易发现确实是个好办法。这把剑与他正合适,可以说是天生为他打造的,或许这就是天意,让风云二魔来给他送剑。 野外的泥泞路并不好走,不过如今的陈北陌身姿轻盈,目力极佳,也不会走的溅自己一身泥。 他上了云竹山,寻了个山洞,静静的安歇一夜。这一夜风雨厮杀,太耗心力。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那种虐杀的畅快与尸血冲击的恐惧都随着入梦渐渐淡去。 当第二日的清晨,雨停露滴,草木繁新之时,洞中的陈北陌也悠悠醒来。 他感知到体内那缕坎水真气近乎消失,原来修行出来的真气是有消耗的,用了多少自然要重修多少。 否则法力无边,滥杀畅意,只怕修道之人就失了桎梏。 坎水真气在体内会自行消散,化作灵性滋润身体。陈北陌发觉自己的目力和身体敏捷又强大了一分! 他倒是不沮丧,功法中说了,真气不能居凡胎,若要长存须以其灵先铸真身,方可存法。 如今自己就处于铸就真身的阶段,或许只用三两道坎水真气,也或许需要更多。但他的“真身”也就会愈发合乎天地法性。 ------------ 第十四章风波起 陈北陌整衣拾物,幸好准备了一身衣服,否则这身上沾染了点滴的血迹回到城里肯定会被注意到。 他取了火折子把换下来的衣衫点燃烧了,免得被别人发现。 自己的衣衫多以青墨色为主,故而即便他换了衣服和昨日出城时的衣色也相差不大。 陈北陌没有急着回城,而是坐在原地拿木枝翻滚着燃烧的衣服,一直等到衣衫被烧成了灰烬他又把这灰烬撒向四周,哪怕有见多识广的仵作也无法断定这是衣衫的灰烬。 毕竟是杀人,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下子死了十多人,肯定会震惊整个锦城乃至层层上报到广南行省的三司,说不定还会有上面的能人异士来探查。 好在昨夜一场倾盆大雨冲洗了大多数痕迹,他留下的脚印肯定是没有了,其他的线索更没有指向自己的。 昨夜没有一个活口,想来也没有谁会相信一个病怏怏的少年能连杀十数人。 陈北陌肚中有了点空空的感觉,他取出窝窝头正准备吃呢,却猛然怔住了。 窝窝头! 自己昨日可是给了那个小女孩两个窝窝头,后来发现那个小女孩只是蛊人,那么就一定没有吃,那就会留在庙里。 他可不敢轻视这个时代的仵作,这些人的专业手法简直可怕,古代多有凭借一个脚印就能断定犯人的故事这可不是说笑话的。 那两个窝窝头可是自己从周大娘那里买的,仵作绝对能判断出来这窝窝头是谁家做出来的,那么周大娘能否记住哪日有哪几个人买了窝窝头? 事关自身安危,他可不敢赌仵作手段探查不出来,需要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才能临危不乱,方有更多的生机! 陈北陌面色阴晴不定了一会,把包裹里剩下的两个窝窝头拿出来,递给一旁的北辰君,道:“吃了它!” 北辰君脑子一愣,它伸出信子嗅了嗅摇头表示抗拒。 陈北陌面无表情道:“不吃也得吃!昨夜你没少吃野味,正好吃些面暖暖肚子。” 北辰君又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吃素的。 陈北陌却不管它抗议,直接上手掰开了它的嘴巴,硬把两个窝窝头塞进了北辰君嘴里。 “咕噜~” “咕噜~” “唔~” 北辰君嘴里被塞的满满的,委屈的发出了吞咽,陈北陌顺着它的身子道:“乖,吃了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北辰君不满的滚动着喉咙,躯体一点点蠕动着把嘴里满满的面块送进了它本有些臃肿的身躯里。 陈北陌袖子一伸,道:“咱们回去吧。 ” 北辰君只能缩小身躯重新回到他的衣袖中,被带着回城了。 回城的路上经过那处神庙,只见周围有不少官差捕快围住,不少路人都聚集在一块小声的议论纷纷。 陈北陌装作好奇的样子走上前,寻了个看样子嘴快的农人,问道:“这位大哥,这里发生何事了?怎么如此多的官差?” 这农人本就爱八卦,听到有人问他自然是倾诉欲爆棚,热心的解释道:“小兄弟你可还不知道吧? 昨晚啊这个土地庙里发生了一件大案,连县太爷都被惊动了亲自前来查看。” “啊?什么大案?连县太爷都坐不住了?”陈北陌吃惊道。 见他这样子,农人不由得满足,装作神秘道:“昨夜啊,月黑风高的,这土地庙里死了几十个人咧!” “死了几十个人?”陈北陌大吃一惊,脸上显出害怕,“竟然有这样凶残的人能杀几十个人?” “咱也不知道啊,官府的通告还没张贴出来呢,查案这些事可不是俺们知道的。官府的人没来之前俺往里面看了一眼,那可真是个吓死啊,胳膊腿乱掉,一地的人头乱滚……” 他一说起来众人都听得心中发寒,却又忍不住听。 陈北陌悄无声息的离去,继续往城里走,没想到这官府的动作那么快,这位久传盛名的付知县还是有点东西的。 到了城门,守城士兵多了几十个,一个个仔细检查着进出城门的人,森严了许多。 陈北陌排在人群中耐心的等待着,没过多久忽然间城内走出两匹骏马,马背上坐着两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身穿纯白披锦,印着风云雨雪图案的长袍,甚至面上还带着压檐长帽,神秘无比。 他们出城而去没有遭到丝毫盘问,反而是守城士兵急忙给他们开道。 陈北陌听着附近人群中的讨论知道了这就是大晋最独特的官府组织,六神司! 探案寻奇,监察百官,刑捕缉案,国祭神祀皆出六司。 当朝国师皇甫奇就是天神司司主,独得圣上信赖。也因此天下皆知皇帝迷信占卜鬼神,冠之以灵称。 陈北陌只心中祈祷着莫要被这两人查出来了什么,既然是六神司肯定有些真本事的。 很快轮到了他入城过检,经过一番问询才放他入城。 进了城中路上也能听到不少讨论土地庙惨案的事情,他面色如常的走回了小巷,经过王老汉家门口时被叫住了。 “哎呦,二陌啊,你可算回来了!”王三婆婆看到他就松了口气,走出小院站在门口道:“昨夜里土地庙可是被杀了好多人,我晨起敲你家前门后院半天没人开门,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以后你小子可不要随便跑出城了,要有什么事情也叫上你大哥一起有个照应。” 陈北陌听了笑道:“三婆婆您放心,我可机灵着呢。昨晚去给我师傅烧三七的纸船了,天色晚了又下雨就在山里过的夜。” “阿弥陀佛!真是命大,还好你没在那……反正好好的就行了。要不然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不知道怎么对你师兄和以后去了下面和你师傅怎么交代…… ” 王三婆婆唠叨了好一会才放他离开,老人是个实诚的,对他也是有几分真情的,陈北陌自然会忍住耐心听完才打开后院回家。 锁上门窗,他上了阁楼,放出北辰君在屋里院中嗅了嗅,然后问道:“可有人来过?” 北辰君摇摇头,表示没有。 他这才放下心来,取出包裹里的那本血剑术细细读了起来,这确实是本内功心法,至于威力如何想来也是不弱的,否则就凭叶风那二流下品的功夫不可能杀了近百人还能安然无恙。 自然这本是魔道功法,讲究以杀修行,甚至食人血为药,以人之血来炼剑。 其他的倒还罢了,只这门炼剑手法颇为诡异,有些不似寻常内功的法子,倒像是邪魔的修仙之法。 书上说须寻一至阴宝剑,藏剑十载,孕育阴气,然后剑刃开锋时须以阴年阴月阴日的女子癸水洗剑,再置入地下死人棺材中立剑十年,最后以百人之血蕴养剑身剑性,杀百人成剑,杀千人成邪,杀万人成魔。 书中记载的很详细,每一步的各种天时地利都要算进去,这很明显是一把邪剑! 陈北陌取下腰中软剑,唰的一声展直,剑身轻盈,剑刃明光,通体入手微寒,此剑的锻造者是华山剑派的一位高手,后经历辗转被此书的前代主人耗费毕生心血养成了邪剑带入棺中,最后被叶风无意中得到。 一个毫无武学根基的女子仅凭此剑就能纵横江湖,杀了百余人跨越数个行省,显然这剑不一般。 书上还有配套的内功心法、剑招,以及上代主人的记事,至于叶风还没来得及留下她的记事就先死了。 这功法他当然是不会修了,不过剑招剑法到可以多多研究,此外书中也能窥见江湖上的武功境界分为三等,最低的是修炼了几年内功炼了三五招式的三流好手,江湖中最多的就是这些人,算是各大门派的炮灰人物。 除非能苦修苦练,修习个二三十年内气遍循周身,武学精要也习得深意,可以称之为二流高手。 二流高手又分上中下三品,中品就要有至少四五十年的内力,至于上品就要有至少一甲子的内力。当然真正的武力高低要受到招数、功法、兵器等各方面的影响,但依靠内力深厚来划分境界是武林中最普遍接受的一种方式。 至于一流高手就是各大派的掌权人物,也是每一个都能威震一方武林的存在,若以内力划分至少要修炼百年内功,才能叫做一流高手,当然仅凭自己修炼是练不成的,还需要各种宝药、秘方来增加内力极耗钱财。 这个境界只有两个划分,内功圆满的一流高手和普通的一流高手。 内功圆满者可以称作一派武学宗师了,整个大晋江湖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除去五大派外其他门派都没有这等武学宗师的人物。 根据书中记载的五大派分别是北方的嵩山少林寺,华山上的华山剑派,还有南方武当山上的武当派、终南山上的全真教、青城山下的青城派。 而魔教多聚集在云梦湖泽之地,还有北方草原魔教也势力不小。 此外江湖上还有许多大小门派,如广南行省内的正一教,霹雳堂等,多得数不胜数。 读完这一本书中记事倒让陈北陌对大晋武林清晰了许多,看样子二流高手的内力是比不过坎水真气的,他也对自己的实力有所了解。 怪不得世人都痴想修仙,练武数十载可能都斗不过一个他这样的修行菜鸟,真真是让人叹息。 想到这里陈北陌拿出辟水剑,双指轻轻抚过剑身,沉声道:“往后你便跟着我了,可不再是滥杀无度的邪剑了,而是我的护道安身利器!” 说着,他手掌运起坎水真气掠过剑身,一层淡蓝色神光亮起隐没剑身之内。 坎水没于金,非雨露之谓,其性极弱,其势最静,能润土养金,发育万物,辰金真龙,得运而变。庚金合于酉金,牝牡之合化为兑金,成了这一把辟水宝剑,能逢金而压,遇水而扬,不惧火土,成了非凡之器! 正当陈北陌惊叹这宝剑物性变化时,屋中悬挂的金铃也适时响起,叮当之声传鸣于外控物心神,院内的众蛇无不狰狞吐信,左邻右舍内的鸡鸭鹅狗无不疯狂叫吼怒吠。 陈北陌心中一惊忙用手握住这串金铃,却不料握在手中如金针刺肉剧痛传来,仅剩的坎水真气受引入了那金铃中,顿时铃声清润仿若安抚人心一般神奇,各种动物家畜都安静了下来。 “这是什么宝物?” 陈北陌心中惊奇,手掌刺痛感消失,坎水真气被吞噬一空,这金铃也与自己心神有了那么一丝牵连,用手拿起轻轻晃动,却不再响了。 “怎么回事?怎么不响了?以前不是一直都响的吗?” 任由他拿着铃铛左右挥动,这东西就是不响了。 难道只能用坎水真气来驱动?看刚才的异动,多半是件能控引心神的宝贝。 这金铃一向都挂在他的床前,他以为是师傅哄他小时玩闹的玩意儿,没想到师傅说的竟然是真的,这金铃同样是件宝物! 难不成,师傅的王家,是个世代单传的修仙家族?否则怎么有修行功法还有这金铃古器? 师傅是从北边逃难迁移过来的,直到在这里安居了才修成天合玉陵坎水真经的第一层,若想知道真相或许只能去北方寻找。 陈北陌心中牢记,以后若有机会定然要往北寻根一趟。他虽非王家人,可师傅如父,他承了王家传承,就是王家后代。若自己没有修成第一层只怕也要收个徒弟取姓王,然后将这些东西继续传承下去。 说起功法,修炼到第一层并不是炼出坎水真气就算成了,而是要将自身奠定为“真身”,坎水真气融于肉身完美后,丹田藏气,才算是第一层入门了! 这样想来自己的路还远着呢,陈北陌平下心神,开始继续做伞,一把油纸伞,几十上百道工序里能够磨平他起伏跌宕的心,能让自己沉静在平凡的世俗里。 …… 城外,付知县面色阴沉似水的单手负后,在他任职内竟然出现了这样大的惨案,一个搞不好都会让他仕途终止。 身前,两个六神司的人上前拱手道:“知县,我们已经探明了大概。” “二位请讲!”付知县客气的说道,六神司中各有分职,雨神司专管刑罚与侦察辅助断案,他们的能力可比仵作强太多了。 其中的一位开口道:“据我等推演,土地庙中共聚集了近二十人,死者尸体和遗物可以证明他们的身份,并且财物未失,多半是不敢留下线索的,多有顾忌,想来应是锦城附近的人。 其中死者有凶名赫赫的风云二魔,此二魔根据六神司其他线报来看确实是一路南下作案。 且那柄“饮血”软剑被取走,此人多半是江湖中人。” 另一名是六神司的齐虹,他从身后物证里拿出了一条死去的虫尸和两条蛇尸,问道:“敢问知县可知附近有没有擅御虫蛇的能人异士?特别是能御蛇之人! 这苗族女子身死于此,虽然我也觉得有些不可能,但从其尸体裂缝处看来,大胆猜测说不定是一头骇人至极的巨蟒拦腰咬断!” ------------ 第十五章知县升府 付知县听了这话心头跳出来了个人物,于是慎重的开口道:“本官确实知道有这么一个异人。 本县曾有一个北边逃难来的出马弟子,为人十分低调,确实会御蛇之术,只是月前已经逝去了。” 齐虹心中一动刚想说此人可有传人弟子,但为人谨慎的他没有问出口,知县若是想查自然会接着继续说的。 他只是个没有根基的雨神司普通司员,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势力就有无穷麻烦。 而他的同僚朱文焕却没有那么多顾忌,开口道:“那知县可还有听说什么奇人异士?” 付知县摇摇头,“能人异士多大隐隐于市,本官也不知多少。但可设个诱饵,等鱼儿上钩。” “此话怎讲?”朱文焕好奇问道。 “本官正要晓喻全县,重修城墙,如此浩大的工事自然需要无数人力物力,还有鬼神之力!”付知县捋了下长须道:“除了招民夫外还要招能人异士,如移神庙的安神祭祀,探江驱蛇虫猛兽的能人异士,也可乡人举荐多有赏赐。” “此招甚好!”齐虹当即应好,看来这知县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或是想从中捞油水,他也不拆穿反而配合。 朱文焕闻言皱眉道:“可若是那凶手不出来怎么办?” 付知县面上的笑意淡了些,“二位确认无误凶手是那驱蛇之人吗?” “这个…”朱文焕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我等只是依物推论,并不能真正断案。” “那便请二位多费心功夫,好好探查一番,若再有什么发现及时告知本官。”付知县又神色肃然道:“这桩土地庙惨案实乃本县十余年未有之大案,定要仔细勘查,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是!大人!” 旁边的官差衙役都应声称是,齐虹二人也拱手弯腰送了付知县离去,他们官身只是九品可比不过七品知县。 朱文焕面上有些不快却也忍住了,它出身铜山朱氏向来养尊处优,别说知县,就是知府他都见过许多任,今个却被一个小小知县摆了谱。 “文焕兄不必在意,付知县也不过是心急破案罢了。”齐虹劝说道。 “心急破案?”朱文焕冷笑道:“你看他姿态像是急着破案的吗?且等着吧,此案即便破了,也要参他一本让他官途就此断绝。”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小声嘀咕的,低到只有齐虹能听见。 “这些物证还查吗?”齐虹只能转了个话头,指着地上摆放的一众物什,其中就包括那两个已经有些发馊的窝窝头。 “查,怎么不查!”朱文焕笑道:“让这些官差一个个的查,仔细的查清楚了再来回报。” …… 听雨阁中绿荫掩映,有青衣少年持剑飞花,碎阳印剑,寒光闪目,剑刃如蛇灵活随性,辗转腾挪,一时又如江河海浪,势大深渊,一剑甩刃剑身脱手扑向立桩,瞬间木裂桩碎。 一套剑法施展开来行云流水,从起手到收剑,气息不乱,纵然他没有内功心法内力加身,可身体敏捷与力量都得到了极大强化显然不会差多少,若加上坎水真气那就更加可怕了。 如今自己也渐有自保之力,悬着的心也缓缓放了下来。陈北陌收剑往腰上一甩软剑就化作弯曲的腰带别在腰间,再用特意缝制好的布条盖住白刃,如此一来即便自己身无长物在面对危险时也能第一时间抽出腰上软剑对敌。 今日距离那晚杀戮之夜已经过去五日了,城中的恐惧也渐渐散去,官府发文招募大量农夫农工新建城墙,由于此刻是农闲时节空闲劳动力居多,故而招了数千人在城外浩浩荡荡的修建新城市。 没错,锦城要新设坊与市了! 知县要在东坊外重开一坊,相当于重建一个新城区,面积大概比西坊十二街还要大许多。原本的东城墙也改作内墙,东坊成为了日后锦城的伢市,许多北边来的流民、罪犯、异国人都要在东坊。 而原先贵人们住的东坊改作了中坊,居于城中,最富丽堂皇和奢美华丽的地方,这些都将成为付知县的政绩。 与此同时,更令所有人震惊的圣旨传了下来,景帝下旨锦城改作芸州城,为芸州府府城,治下辖六县,原锦城知县破格升任为芸州知府,超擢提拔官位正五品等一系众多任命。 锦城本就有冲撞帝号之嫌,只是前些年因为宽待新收之地故而没有改名,如今锦城百姓已经安稳适应晋王朝的统治自然要改了。 锦城百姓本来因为改了地名的不快瞬间消失,纷纷化作惊喜,因为设府立城这意味着他们在锦城的房产、家业直接能翻几倍! 天下熙熙攘攘皆以利为之,如今有了这样大的利益谁能不兴奋?那所谓的乡名城名改就改了。 陈北陌听了心中有些理解为什么齐员外急着想要买他这宅院了,如此大的院舍完全可以改建成一座别院或是开个作坊都极为不错的。 原先二三百两银子可以买下这宅院,但如今恐怕五百两都难了,可同时会觊觎这房舍的人就更多了。怪不得古时常有富家翁一死后代子孙就丢了宅院钱财无法保全祖业的事。 陈北陌看了眼天色,日下西山,该修炼了。 这几日他晨起炼剑,晚来修法,偶坐回廊观雨,细品土茶尘味,过得十分舒心。 修习坎水真经也化运于心,每日竟然能比之前多运功一轮,故而这才五日功夫他就内藏了九缕阴中水。 这功法阴阳两性修习不同,阴法讲究慢修积攒,阳法讲究突飞猛进,阴阳调和化离为坎,炼就真气。而且每次至少要积攒够九缕阴中水才能修炼阳法,引入山河大泽之阳水。 天上日影渐斜,直到月上枝头,北辰君也爬到院中仰头修炼,一人一蛇相对,人坐蛇卧,月照星疏。 一直到后院小巷的门被敲响了,惊醒了正在行气的陈北陌,他不得不散去体内引导的气舒展周身,才睁开了眼起身来到后门前,隔门问道:“半夜三更,是谁来上门了?” 门外传来一道小厮压着声音的话:“是陈北陌陈公子吗? 知府大人有请!” “知府大人?”陈北陌心中一惊,难不成是那惨案已经出了结果探查到自己头上了? “知府大人为何半夜寻我?而且为何又如此隐秘行事?”陈北陌没有乱了阵脚,趁机反问道。 “我家知府大人说了,若今夜请您不来,那么明日来的可就是官差武夫了!”那小厮又低声道。 陈北陌心中思量片刻还是小声的打开后院,借着月色能看到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厮打扮,门一开他就拿出了官府的令牌证明正身表示自己确实是官府之人。 “小民可犯了什么事?要知府大人派人来拿我?”陈北陌装作不解道。 “小的可没说是知府大人要拿你,是奉知府老爷之命请陈公子过府一叙的!”那小厮笑道:“陈公子,请吧!” 陈北陌拱手道:“容我熄灯关窗,取了门钥再来。” 小厮自然没有拒绝,在门外等了片刻便见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过真空手陪他一同走上长街。 路上陈北陌问了几句,这小厮却只会摇头笑道不知,让他见了知府再问。 走出小巷里迎面见到一辆马车,马夫见了他二人便掀开车帘请他进去。 身旁的小厮也笑着躬身道:“请公子上车!” 马夫从车架前拿下一个木凳放在他脚下,丝毫没有跋扈之态。 见这模样陈北陌心中一松,总不可能会对一个犯人如此客气,若付知府真要拿他就不会这般多费功夫了。 马车走上长街的青石路上发出清脆的马蹄声,这辆马车看着寻常却也不是普通百姓能拥有的。他坐在车厢里从窗帘外看马车确实往北坊走,出了西坊,进入北坊建筑瞬间变得威严高大,县衙可不只是一座院房,而是一片区域。 如今芸州城今非昔比,这知府的府邸自然又要扩充不少,可见很多地方都在施工翻土。 过了小半时辰终于马车晃悠悠的停了下来,陈北陌也被请下车了,这坐马车真不是件好差事,车里晃悠个不停,让他回想起晕车的感觉。 站在平整开阔的路面上,他一抬头看见的是知府家偏门,那小厮领着他进入了其中,这知府院子果真是三步一景,五步一观,亭台楼榭,好似宫墙,如此气派让陈北陌不由得多看了看,传闻中这知府是个巨贪财的看来也错不了。 凭借着如今知觉,他也能察觉到府里有不少奴仆,甚至还有些气血不凡的武林中人。 陈北陌被引入一处灯火通明的书房,书房里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一个身穿玄纹袍的长须散发中年男子,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眸可见其绝非易与之辈。 “草民见过知府大人!” 陈北陌躬身行了一礼,平民百姓见官员是不必磕头的,除非有官司在身。 “陈北陌,你可知罪?”正在提笔写墨的付知府并没有抬起头,而是边写边问道。 “草民不知犯了何罪!”陈北陌神态自若的回道。 “西城门外土地庙惨案,死者十七人,其中还有一名苗族女子,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风云二魔也殒命于你手!” 知府看似轻描淡写,却抬起头来,目光如炬的居高临下看着他,有种上位者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知府大人在上,草民怎么可能是那等杀人不眨眼的凶魔?”陈北陌忙为自己辩白,他再傻也不可能亲口承认。 “好,既然你说不是,那就先暂且搁置。本官发的布告你可看了?”知府放下了手中的长绒毛笔,缓缓坐在了太师椅上。 “大人亲令,草民自然是看了。”陈北陌回道。 “你师傅上月逝去的突然,本官之前还在想他那一手御蛇奇术师传了多可惜。 直到这次,我才发觉王显这个老东西真是教了个好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付知县面上看不出神色,只道:“你还不认罪吗?” “草民不知该认何罪!”陈北陌继续不认。 “本官一位长辈数月前病体残缺,需一味草药引子下药方才能保住性命。” 付知府突然换了个话题,继续道:“本官忧心匆匆,偏偏有人上赶着来找事。” 说着他面上带了怒意,转过身一拂袖桌上的纸张恰好被卷落在地,陈北陌恰好低眉看见了。 一张淡黄色的宣纸上写着墨迹未干的“百年龙衣”四字,一张是五百两的广丰银庄的银票。 付知府好似没有看见这落在地上两张纸,只继续道:“最近这半月齐员外那个家伙派人跑来见了我三次,都在气头上于是就没有待见他。 ” 陈北陌心中一陡,齐员外这是往知府手里送银子了,他就这么想要自己的那座听雨阁吗? “大人一心为民为国,哪里有时间理会那等铜臭商人? 想来您那位长辈吉人自有天相,只需月余就能药到病除了!” 他捡起了地上的两张纸,银票在下,宣纸在上,两手捧着奉于知府身前。 “哈哈哈,不愧是王显的弟子,看来是本官近日多心了。你回去吧,本官再审查一二这桩案子,只需二十日,便能捉拿真凶,替那些惨死之人讨要一个公道!” 付知府单手接过他递上来的两张纸,笑着送客。 陈北陌躬身一礼,告辞离去。 待他走出书房,付之流将上面的那张宣纸放在烛上点燃烧了,五百两银票被他放入桌底暗格,然后唤道:“来人!” “老爷!” 立马有小厮进来恭敬听命。 “去齐员外家,告诉他说二十日后定见结果!” …… 长街之上,陈北陌独自一人走着,心中思量着,付知府显然早怀疑到自己头上了,这是他的把柄之一,齐员外又送钱给知府,要买了宅子。这也是自己的把柄。 知府想要寻那百年龙衣,也就是百年异蛇蜕下的蛇蜕。龙衣本就是件常见的中药材,可百年异蛇蜕下的龙衣却是天下罕有了。 寻常人还真不可能寻到,也就只有他师傅或者自己这样的异人可能寻到。这是给了自己二十日时间,找不到,可就要拿自己结案,拿听雨阁来完成齐员外的所求。 找到了,那自己就是知府的座上宾,跨越平民与贵人的阶级桎梏。 可不要以为这是个有武力就可以任意妄为的世界,若是成了阶下囚,出入城坊跨界流亡都要面临无穷尽的追捕,亡命天涯的苦难可是那些罪人的真实写照。 他若真被判成了杀人犯,不但抄家收财,连师兄都会受到牵连,就连逃命都要逃往异国他乡或者躲入深山老林不能露面。 陈北陌可不想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在自己未能真正踏入修行路前,俗世的良民身份能给他带来许多好处。 百年龙衣吗?八百里云竹山想来是有的。 ------------ 第十六章青山 身处一个庞大复杂的帝国中,这样的社会秩序又岂能是个人之力可以反抗的? 陈北陌自觉目前还没有一人能当千百骑的力量,一个芸州知府在山高皇帝远的边镇可以说是土皇帝了,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更不是前世他看惯历史频出的王、皇、丞相,只付之流一人就可以断决芸州府六县一城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早在老师傅刚下葬时,黑蛇护堂,青蛇送葬的传闻只怕就入了这位知府的耳目中,只是仍旧等了那么久有了自己的把柄才确认无误的出手,这位付知府城府之深绝非止步于知府。 想明白了这许多事情,他反而安心下来,回到家中开始准备着。 若自己真能寻到百年龙衣,那么就是搭上了知府这条大船,在这个时代没有官家贵人相助什么事都干不成的。 第二日天明时分,陈北陌再次出城来到河畔,六日功夫已让他再次积攒到了合阳化坎的程度,九道阴中水调离丹田,合阳于颖水,滔滔长河水入心怀,坎水孕丹化转经脉,陈北陌发觉自己的目力更加强大,五感六识皆有提升。 甚至随着体内坎水真气再次溶解洗炼身躯,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都增加了三分,身体骨骼都拔高了半寸左右。 陈北陌并没有急着动身,而是仍旧按部就班的修炼,早起绕着后院从小跑变成了长跑,身上的肌肤渐渐柔韧精炼,日上枝头后开始提剑习式炼起这饮血剑法,从全神贯注的体悟一招一式,到闭目舞剑感知着每一剑周身的变化。 这饮血剑法逐渐被他掌握乃至精通法门,甚至由于他强大的五感六识把这门剑法在短短半月内就炼至大乘,开始尝试融入坎水之意。 时间一日日的过去,眨眼间就到了四月初九,小满刚过没几日天气渐热,陈北陌也终于停下修炼了。 付知府只给了他二十日功夫,如今已过半了,再不行动怕是知府都要怀疑他跑路了。 喂饱家蛇,关好内舍房门,锁上前门后院,陈北陌换下长衫,穿了件师兄的旧衣,深黑色的束腰劲装,显出他已有些挺拔的身姿,玉面束冠,清冷飘逸,若在配上一把剑那就真像武林侠客了。 只可惜他却背了个不大不小二尺深长的竹筐,筐里放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如火折子、干粮、油纸伞等物什。 他是人,不是神仙,不可能一个人赤手空拳的就进山了,那就是莽夫。 山林野外的危险,足以让任何一个轻视大山的人葬身其中。 陈北陌要去的不是外山,而是云雾笼罩人迹罕至,野兽横行的内山。 这些天他也没少做功课,看了些古迹如何判断蛇的年岁,山中行走的一些攻略,这些古书可都是好东西,是一些先人用生命换来的经验。 走出长巷倒是没见几个人,大都去东城干活领铜钱了,陈北陌一路出了西城门踏上山路,越行人越少。到了师傅的墓地,他顺便祭拜了一番。 站在墓前,他感知着四周无人,便意念动起,拿出了一只竹笛,这是他在家闲暇时用做伞的工具做出来的玩意儿,用了十年生的毛竹精心制作的,目的嘛,是为了掩人耳目的。 别人御虫控物都需要个媒介,就他用意念未免有些引人耳目,于是就搞出了个这么玩意。 “笃~” 一声声呕哑嘶鸣的刺耳笛声响起,惊走了附近的一片飞鸟。 “哎,这么个玩意我是按书上照做的啊,怎么吹出来就那么难听?” 陈北陌挠挠头盯着看了眼竹笛,身后茂密的草丛中分开,一条骇人的青蛇大蟒爬到了他身后,感觉到一片阴影罩在头上,他回过头看到青蟒来了。 于是,绕到这大蟒蛇身后,拍了拍它身子道:“尾巴撅起来一下。” 大青蟒脑袋明显一顿,然后很不情愿的抬起了尾巴,对蛇类而言尾部只有在交配的时候才…… 大青蟒是开了灵的蛇精,只不过灵智还是比不过北辰君。 袖子中的北辰君忍不住跳了出来,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大块头。 陈北陌则是一把抓起大青蟒的尾巴,然后掀翻过来仔细的数着上面尾纹 “才五十多条,这么说你只有五十多岁?”陈北陌失望的放下了它尾巴,要是有个八十岁他就想办法凑数了,只不过五十岁相差太大,只怕入药的效力相差也极大。 大青蟒不太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只看着眼前比自己小许多的黑蛇,心底隐隐有种恐惧不着痕迹的后退了退。 北辰君看了它几眼就失了兴趣,一溜烟爬到了陈北陌背后的筐子里躺着了。 陈北陌叹了声气,道:“你继续看着师傅的墓吧,好生修炼!” 大青蟒也只是明白个意思,灵智懵懂如五六岁的孩童,就乖乖的缩回草丛里去了。 陈北陌抬起脚就往深山里走去,他还扭过头看向了身后某处。 待他走了半柱香后,才冒出来个魁梧大汉,他看着墓地低语道:“这小子真会传说中的御蛇术!这样大的蟒蛇都不足百年,那真正的百年巨蟒又该如何可怕?” 这汉子想了想心头有些发怵,还是打算先回城中告诉知府大人。 …… 幽静山林中倒是没有夏日渐盛的热意,反而由于高大的森林遮挡太阳,云雾常年笼罩,有种清冷的气感。 八百里云竹山,对于锦城而言只有外山的数十里可以踏足。山林深处,毒瘴虫蛇,猛兽成群,还有茂密旷野的山林遮挡日月星辰,不辨方向迷失荒野。 除了要面对自然的天地之险,还有同类的恶意。 自古山林荒野都是盗贼恶犯的存身之地,许多穷凶极恶的杀人魔被官府追杀只能投身山林野外。这里是人类王朝秩序无法覆盖的地方。 陈北陌背着竹筐闯进了这座从未踏足深处的古山,踩在松软肥沃的土地上不时会从脚下窜出一两只奇形怪状的小虫子逃向他处。 自己的衣服上都涂过驱虫的草药,还有腰间挂着驱虫香囊,这是入山必备的。他每走过差不多一里远就会拿小刀在古木上刻下一个六角形的雪花印记避免迷路。 山林中不时传出一两声怪叫,或是虫鸟鸣,或是兽叫,也或许是风过谷口徘徊发出的声响,但总之是瘆人的。 陈北陌在修行中渐渐生出一种灵觉,就是一种朦胧的感觉,无需用眼睛耳朵鼻子就能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周围的事物。 这种感觉被他称作灵觉,或许就可能是前世看修仙小说中的神识吧,只不过这种灵觉很模糊朦胧,只能大概感知对自己的恶意、杀意、或者是某种窥探的注视感。 其实寻常凡人也有这种感觉,有时候经常会感觉某个地方有人在看着自己,甚至年幼时还能感知那些神秘的鬼神注视,只不过随着年岁渐长被红尘迷蒙了灵觉。 他慢慢走着,不急不缓,北辰君在筐子里探出头四处张望着,打量着山林。 脚下倒是没有茂密的草丛,因为头顶繁盛的山林枝叶挡住了阳光雨露,使得地上不见阳光寻常野草无法生长。只有一些枝叶缝隙处阳光洒落有小草生长着。 地上多是陈年的落叶,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渐渐被腐朽着化为土地的养分。在深山里走了足足两个时辰都不见一个人影,除了树还是树,偶有一两棵竹子生长在斜阳处。 云竹山在大晋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外山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因此而得名。 但实际上,这座天然屏障隔绝了南部的苗人和东南方向的小国丰国。 云竹山,在他们那里叫做十万大山! 陈北陌从日初走到日落,总算走到了一处山丘上,见了些晚霞,走出了树林就是一片百丈高的悬崖。 坐在地上抬头看去,夕阳下的群山山头高大巍峨,延绵起伏不见边界,淡淡光雾覆盖着蒙蒙大山,一群群飞鸟归林,兽吼猿啼,这里是野兽的世界。 陈北陌打开水袋,看着红晕的大日渐沉西山,喝了口水,打算歇一会。 北辰君从筐里爬出来,探起头在他身侧,一人一蛇一起望着夕阳,看着山野风景,晚霞染了半边天,将他们的背影映红,山腰落日,雁背斜阳。 “你个爬虫,还懂得看晚霞呢。” “嘶嘶~” 北辰君闻言不满的抗议,城里来的没见过山怎么了。 “好好好,你是个有雅趣的蛇。” 陈北陌笑着伸出手拍了拍它脑袋,看着远山轻声道:“山水无忧风起皱,落日余晖天尽愁。 红尘美景皆过客,浮生一梦百事休。” 少年坐在山崖上,山风吹面发轻扬,肆意的拿起酒葫芦仰头对日而饮,夕阳照亮少年清晰的下颚线,嘴角低落的酒水顺着滑下,心中也因这美景,美酒,而开怀不少。 “好一个少年郎!” 身后陡然传来一道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陈北陌懒懒的回过头,看向来人,一位衣衫破旧且缝缝补补的长须男子,看样子有三十余岁,一双狭长双目看起来有些审视的感觉,让人感觉不舒服。 “小子,胆儿挺大的,敢养条黑蛇,还敢孤身一人进这深山老林?” 那男子笑道:“天色晚了,不如来我这山中小屋歇息一夜吧。” 说到最后眼角已经带上了邪淫之色,山中清苦,他一待就是七八年,因犯了大罪不敢下山只能苟活山野。看见着小子一个人,长得如此清秀,也未尝不可…… 陈北陌面上漫不经心道:“你可是犯了什么罪?住在这荒山野岭的?” “呵呵,老子当年不过是奸杀了几个娘们……” 这男子话还没说完,坐着的陈北陌便如同瞬移一般,抽出腰中软剑,唰的一声剑刃映光,残阳照血。 那男子话说到一半眼中还没来得及转为惊恐,就人头落地,随后身子斜倒在草地上,脖子处平滑一体,只有鲜血还在咕噜咕噜的从脖子横面流到草地上。 陈北陌双指捏住剑刃,右手持剑柄,锋利寒刃上甚至如镜子一般映照出他的星目,“你是辟水剑,不再是饮血剑了。 但要做的还是杀人,杀拦我道者,乱我心者,加害我者,大奸大恶者,皆杀之。” 话毕,剑横身前,唰的一声重新回到了腰间。 “走吧,我们去看看山里的新家。” 陈北陌拿起竹筐,叫上了北辰君往这人来的方向走去。 夕阳下的尸体,很快引来了山中的野兽啃食,躲过了恢恢皇朝法网,却也躲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终有报时,只不过这审判之剑,来去无影。 向山丘里走了五六十丈,果然见一山洞,洞口还有一块简易的木门挡住了。 打开门,里面是个五六丈深的山洞,宽有丈许,还放置了些衣物,石床,一些简陋的生活物什。 “天快黑了,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 ” 北辰君点点头,然后爬上了简陋的石床。 “没让你睡床上,去筐里睡。” 北辰君不满的扭着身子爬回了筐里。 陈北陌盘坐石床上,走了足足一日他却感觉不到什么疲惫,还想着趁夜修炼一会。 但没想到山中土木之气盛行,厚土沉山镇水,青木百积止水,倒是让他修炼不得,根本不能引水行之气入体,修不得半分。 无奈之下他只能从入定中醒神,打量着新得的小屋,都是些破旧家用东西也没什么好看的。 直到他看见洞穴最深处那个古旧的酒樽,起身拿了出来趁着天色还未全黑细细看着,发现上面的铜纹竟然与天合玉陵坎水真经中第二层的古文极为相似。 难不成这个古董是与功法同一时期的东西?那这个酒樽至少也是几千年前的古文物了,竟然还能保存的这般好,从锈迹斑斑中留下些字纹。 想到这里,他拿出了竹筐里的金色古铃,这个也是传家宝,应该也是古物。 当他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时,古铃竟然响了! “叮当~” 一股牵引之力将他体内还未散尽的两道坎水真气吸了个大半,然后金铃再次震响,那只酒樽中仿佛有股暗灰色的气息被吸入了古铃中,随后化作一片尘土随风扬去。 ------------ 第十七章武林英才 陈北陌有些发怔,这是怎么回事? 金铃自发悬空而起,荡出一层淡金色光芒,一股念力传入他脑海中。 “古酒青樽,交金土之闰,引水弱人之躯,金铃响时,可入醉酒迷离之态。” 随后金铃滚动重新掉落在了他的手中,没有半点神异。 陈北陌拿着金铃再次端详起来,发觉十八颗小铃铛上都刻着一个古文字,不知是以前没发现还是方才新出现的。 看来这些东西多半要追溯到几千年前的古王朝了,他有必要再多了解些历史,更古老的历史。 而这金铃的作用看样子是神魂上的,大概是能让人醉酒迷离? 这样的神异可比迷情香什么的顶用,若落到采花大盗手里其危害不敢想象。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中防备起来,日后自己可要保管好这金铃,最好是随身携带着。 陈北陌把金铃缀到了腰身上,反正这玩意没有坎水真气是发不出声响的,也不怕招摇。 月色渐渐浓郁照亮了山林,一片银霜中的群山峻岭里不时响起狼嚎兽吼,陈北陌也不敢睡的昏沉,迷迷糊糊的就到天亮了。 山中的鸟儿清脆鸣声惊醒了他,天空阴沉沉的山林里一片雾气蒙蒙,陈北陌起床舒展了个懒腰,长呵一口气,吸入肚中只觉得清新入肺,若非这里没有坎水之气不能修炼,当真是个隐世潜修的好去处。 “还睡,起来了懒货!” 陈北陌扭头看到北辰君还在趴着睡觉不由得手比嘴快,一巴掌拍到了它脑袋上。 北辰君脑袋一懵,还一副迷糊糊的样子癔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扭过头不满的看着他吐出信子,表示自己的愤怒。 “看什么看,你还是条蛇吗?”陈北陌不以为然道:“我手都伸到你头上了还没反应,要是在野外没人管你早就被什么野兽吃掉了。” 北辰君仍旧气冲冲的看着他,显然被人从梦中打醒,任谁都心情会不好的。 陈北陌反倒是心情不错,拿起水袋喝水漱口,然后饮了些清水,辟谷之后当真是方便了许多。三两日一食也不觉得饿,不用每日吃五谷杂陈果然是少了许多烦恼。 他拿上东西背上竹筐,然后把木门掩上,做好标记,带上北辰君继续向深山进发了。 昨日他虽然走了有百里,但实际上直线距离不过是几十里远,还不算入了深山。 一路上陈北陌每走几里远就用意念感知一下附近的群蛇,多是些竹叶青、褐蛇等小蛇连十年都没有,更遑论说百年了。 白茫茫的雾气将能见度缩小到方圆几丈,一眼看不到边际的白雾与走不出的林海,寂静无声的山林里着实有些压抑。 陈北陌行了许久,早起的雾气渐渐散去,他有些迷路了,不出太阳的阴雨天不好分辨东西,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走了。 但他也不慌,只记得每走一里左右就会在树上刻下痕迹,行到了大概午时天下起了小雨。 淅沥沥的雨声笼罩山林,滋养着山中万物,陈北陌只能打起伞穿行在杂乱的林间。 他站在一棵巨大的古木面前,抬起头来,看到树枝上搭了个鸟巢,一只乌鸦正站在枝头静静地看着自己。 陈北陌被看的有些不爽,于是捡起地上的一截枯枝,用力一振,枯枝如剑刺穿了刚展开翅膀的乌鸦,从它那小小的脑袋里贯穿而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呱的聒噪就掉在了地上。 北辰君爬过来嗅了嗅,又嫌弃的挪开了。 “吃都没人吃,真是可怜!” 陈北陌摇摇头,却忽然看向那乌鸦的脚上,有一根绑着的线,这是,被人类驯养的鸟? 乌鸦还能当信鸽用? 陈北陌摇摇头,怪不得这乌鸦看着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多半是有监督传信的作用。 可这荒山野岭上能有谁豢养信鸟? 他一边思索一边赶路,直到在一处不高的悬崖上看到山谷里竟然坐落着一座木屋小院,心中震惊。 这样的小院可不是一个人能轻松盖起来的,而且在深山里能生存下去的人类多是不凡的。 他正犹豫着是直接走还是冒险入内一探,因为他迷路了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有个向导能指个方向。 陈北陌想了想还是先靠近再看看,山中迷路最忌乱行乱闯,若是院中人没有太大的威胁还是要去问一问的。 若是威胁太大,还是扭头就走,另寻它法。 陈北陌没有掉头走山路,而是拿着油纸伞直接从数十丈高的悬崖上一跃而下,然后在空中撑起油纸伞,凭借着他本身的轻盈肉身和这把特质坚固的油纸伞浮力跳下了山崖。 呼啸的山风在耳边回荡,将他的长发吹得飞扬,体内坎水真气时刻准备着防止预判失误,他就这般直接冲天而降,仿若仙人临尘。 靠近地面时陈北陌在空中猛然翻身一转,借用一缕坎水真气踏空卸力,轻松的落在地上转了一圈散去周身沉力。 “果然和我估算的不错,这悬崖只有三十余丈不算太高,若要走路只怕要走到天黑了。 ” “嗡~”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锐利的剑气如清风徐来直刺向他。 陈北陌想都不想把油纸伞一转,坎水真气运出,油纸伞柄传出庞然巨力震退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剑。 “好内力!好轻功!这等实力只怕是当今武林中的绝世天才吧。” 身后传来一道老者的声音,陈北陌转身看去,是个身穿道袍的白须老者,看着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可脸上红润饱满丝毫没有寻常老人的皱纹。 此刻这人正一手持剑一手捋动长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前辈是……” 陈北陌的灵觉没有察觉到这人杀意才开口问道。 “老夫只是个闲散隐人罢了,一介武夫。”这老头笑道:“贫道号青华,方才看小友轻功如此了得不由得手痒一时起兴,便出手一探还望见谅。” 陈北陌心中倒是微喜,看样子这青华老道是个隐世的武林高手,至少没有敌意。 “微末伎俩不值一提,让前辈见笑了!” “呵呵,你这轻功就是寻常一流高手都做不到如此风轻云淡。只怕当今武林到处都是小友的盛名吧。”这老道笑着把剑收入剑鞘里,笑问道。 “在下不过是一介小民,姓陈,字玉陵,广南锡县人士,上山采药罢了。” 陈北陌一遛嘴的说出了假话,丝毫不带疑迟。 “玉陵?嗯,好名字。”青华老道笑了声,“深山野谷内相遇即是有缘,玉陵小友可愿入老夫寒舍一叙?” “在下求之不得,自当愿往!” 陈北陌拱手一笑,刚想跟着着老道去那院子里,却见他身形飘忽如叶,脚步凌空一跃数丈的先行一步了。 “这老头,是在和自己比划吗?” 他心中嘀咕,而且哪有雨天不在自家小院里呆着,蹲在这荒山野地里的怪老头? 陈北陌懒得理他,而是慢悠悠的用脚走了过去,他可不会什么轻功,即便身体被洗礼升华了能轻松翻跃屋舍,可还是比不得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轻功。 若是用上坎水真气自然不在话下,可他如今坎水真气稀少自然不能浪费在这无用处。 于是,当陈北陌背着框走到院舍里时,这老头已经悠哉的坐在椅子上,桌上摆着一壶茶,淡淡品着。 “小友怎么不用轻功赶路?”老道闻了闻茶香,看向他。 “修行内力不是为了耗费在这等无用之事上。”陈北陌走进屋里,打量着小院,多用木竹搭建而成,屋顶是茅草屋铺上去的不过很厚实,小院里简单朴素,院子中央还放着一个古铜色的香炉,有淡淡清烟散开化作宁神的香味。 “小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性,怪不得能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老道笑着为他沏了盏茶,继续道:“老夫在此隐居了十余年,苦求那一线破境之机。不知如今江湖武林如何?还请小友解惑。” 陈北陌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你这个武林老怪都不知道,我一个小城良民又怎么知道 “这个嘛,在下一向潜心研习医术,不问世事。今日也是来上山采药偶然遇见前辈的。” “原来是这样,那倒是遗憾了。”青华老道叹着气,“老夫今年寿已八十,苦求那一流圆满的内功真家之境却始终不得入,想来真是遗憾。 这深山枯寂,老夫已经数年未见他人了。话多了些,小兄弟勿怪。” “前辈苦修令人敬佩!”陈北陌恭维着,心中也是一惊,这老道竟然是传说中的一流高手?看样子还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一流高手,要知道霹雳堂的堂主也不过是二流上品,这么说来他见了个比霹雳堂堂主更厉害的人物? “可惜,我年岁已高,又非五大派真传弟子,仅凭己身根本无法参透那圆满之玄。”说到这里青华老道长叹不已,眼中满是哀伤,“就因为老夫我不是真传弟子,哪怕天资远胜那些所谓的真传,也仍旧不得传授仙根真秘。华山派掌门屈子启更是嫉妒我的天资将我驱逐出门!” 陈北陌一时不言,这些话中涉及到了武林绝秘,不是他能点评指教的。只不过他取下了腰中金铃,面色自若的品着茶。 青华老道越说越激动,甚至眼里浮现丝丝血红,有些疯狂道:“我青华子即便被逐出师门,也不甘放弃那传闻中的以武登仙之路。 五大派和朝廷把持着这修行之谜,天下万千人士皆被他们蒙骗,我却不会。” 他抬眼看向陈北陌,眼底浮现出了从未展现的贪婪之色,“岂不闻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决定在此地渡过余生之时,竟然遇到了你!” “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北陌稳坐如山,又自来熟的给自己倒了壶茶,再给对坐的青华盏中也倒满了茶水。“前辈,多喝些茶水吧。 茶能宁神,清心。” “呵呵,少拿这些话搪塞我!”青华眼底的疯狂化作冷色,清醒又疯狂的直直盯着他道:“直到我遇见了你,你的根骨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拥有堪比一流大高手的内力和绝妙轻功?天下最年轻的一流高手也不可能只有十六七岁!” “前辈说话未免绝对了些,天下奇遇如此之多,你怎么就如此断言天下不可能有如此年轻的一流高手?”陈北陌的手指轻轻捏着金铃,笑问道。 “因为,曾经,我就是天下最年轻的一流高手!” 青华老道张狂笑道:“我自幼三岁立基,五岁淬骨,七岁修炼太华真经,十二岁炼风云剑法,一路吞服人参灵芝宝药,十八岁成就二流高手。二十岁那年登昆仑山吞食天地灵药玄玉雪莲暴涨一甲子的内力,二十一岁成就天下最年轻的一流高手,震惊武林! 那时候,天下最年轻的一流高手也不过是将近四十才堪堪堪突破。” 陈北陌心中一震,有些敬意道:“前辈原来是如此人物!在下失敬!” “这些,不过是笑话罢了。”青华脸上却化作苦笑自嘲,“当年我突破一流高手,扬名天下。自以为天下无人能伤我,便亲自登上华山紫霞峰,却被一个十二岁小童轻松打败。 他告诉我,这世间,除去修行内家武功外还可以修行天地灵炁化体为真,也就是传说中的修道寻仙之术! 于是我当头拜下,望求紫霞峰上的真人收我为徒。 可他却告诉我只有华山真传弟子才能有修行真气的机会。 我毫无犹豫投身华山派,从外门弟子一步步做起,心甘情愿的为华山派当了整整三十年的打手,到最后他们却告诉我说,我年岁已大,已无修行之机!甚至因我不满把我驱逐出门!” 说到这里,青华老道气若斗牛,眼底的恨意浓郁无比,他把手伸向陈北陌,脸上转为狞笑,“我在这深山呆了近二十年内家真功修无可修,本已打算就此一生。直到今日遇到你,我出剑试探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 ” 他张开双手,站起身来,满脸兴奋道:“我就知道,你绝对是修行了真气的!你身上定然有修行真气的法门!” ------------ 第十八章食山君 “老前辈你这是想动手了吗?”陈北陌缓缓放下茶盏,“既然知道我修行真气,那么老前辈你又拿什么来对付我呢?” 青华老道闻言眼底的疯狂收敛许多,露出谨慎的退后,“我自知武林内力敌不过真气,但你想来修行尚浅,还是不认得人间险恶。 自己踏进我这小院的第一步,就中了老夫的颠倒软骨散。这药效发挥需要一刻钟的时间,由表及里渗入毛孔。老夫一直都在拖延时间,玉陵小友你此时发觉已经是来不及了。 放心,老夫不会伤你性命,只要交出修行真气之秘,自会放你一条生路。” 陈北陌仍旧坐在桌案旁未起身,反而笑道:“伱这院里的所有东西都无毒,可院中的炉里紫砂杜云香焚起,配上这盏茶里的失魂水和我手中杯子上涂抹的软骨泥混合一起,再加上这蒲团中的蒲草,就能合成一种无色无味的迷魂神药,麻痹周身筋脉近而无力反抗,到时候任由你拿捏了。” 他每说一句青华老道的面色就难看一分,说到最后其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好,不愧是修行真气的人物。老夫这般手段也能让你识破。”青华猛然抽出长剑,决然道:“话已至此,无需多言,剑分生死!” “慢着!”陈北陌叹道:“老前辈也是一代惊才绝艳的天才,何必要这般打生打死。 功名利禄,富贵长生,都不过是南柯一梦,大梦春秋,醉酒醒后,一切皆无常。” “叮当~”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金铃忽然震荡响起清脆的铃音,青华老道一听这铃声响起顿感天昏地暗,神魂迷失,仿若喝了几坛子酒一般分不清手脚,看不清眼前三尺重影,身形跌跌撞撞的倒坐在了椅子上! 陈北陌心中惊叹这古器如此强大,果真有令人陷入醉生梦死的状态里。 “青华道长,你所修炼的内家功法可否一观?” “嘿嘿,好说,好说!” 青华老道听了这话跌跌撞撞起身走上屋内打开一处暗格,从里面拿出来了一本泛黄的古树,上面写着太华真经四个大字! 陈北陌接过来没有细看,又问道:“青华道长,可知这山中何处有奇珍异兽?” “呃……让老夫想想,东南方向十余里有只掉睛白额大虎,再往东还有一片沼泽里有许多鼍龙兽,沼泽后是一片大湖,老夫我其实是个胆小的,那片湖中有某种可怕的玩意,我是不敢去的!” 青华道长双眼迷离,摇头晃脑的摆着双手,哪里还有半分世外高人的模样? “可有山中的堪舆图?”陈北陌不由得失笑,继续问道。 “有,怎么没有!”青华老道忽然高声大喝道:“我给你说啊,这可是我从苗人那里偷来的,宝贝着呢! 别人可没有,只有我有的!” 说着他从背后的中堂一副山水画后抽出来了一张地图,得意的拿给陈北陌看,还一边解释道:“看见没,这方圆三四百里的堪舆都被我摸清了。要我说啊,这苗人多半没安好心,派人在附近堪舆地形,只怕是对西晋憋着坏水呢。……” 陈北陌仔细看了看地图心中有数,感觉此行收获颇丰,笑着再次晃动金铃,道:“青华,你感有玉陵仙人入梦与你畅饮,今日所见所闻皆是梦境,没有什么堪舆图,太华真经的孤本也被你早年毁去了。 这桌上茶水就是玉陵仙人所用,你可记住了?” “呵呵,记住了。”青华老道脸蛋通红,笑着把茶水当作酒水送入肚中。 “好,现在,你喝醉了,睡去吧。” 陈北陌再次摇动金铃,青华老道闻声而倒,昏睡了过去。 “这宝贝,当真是有趣的紧。” 北辰君从竹筐里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睡去的老道,又瞅瞅那金色铃铛缩回了头。 陈北陌拿上东西,关上门窗,就此离去。 深山的小院里,香炉青烟缓缓飘起,化作清香散入房舍,院中小雨淅沥下起,雨水从茅草屋顶落下滴答滴答的雨声唤醒了睡梦中的青华老道。 他迷糊着抬起头,缓缓睁开眼睛,环视一周后才嘟囔着,“原来是场梦,什么玉陵仙人入梦……” 他正吐糟着眼角余光猛然看到了桌案对面摆放的茶盏,以及盏中未喝完的凉茶。 “这是怎么回事?”青华不可思议道:“我只是在梦中与那玉陵仙人对饮茶谈,这茶水怎么可能?” 难不成有人来过?这也不可能啊,深山老林人迹罕至,而且他不可能睡那么死连人到来都察觉不到。 青华老道内心深处震惊不已,难不成真有仙人下凡尘与他梦谈一场? …… 远方的山林里,陈北陌背着竹筐慢悠悠的向东而去,越往东行天气越发湿热,再加上下着雨,茂密的雨林里蛇虫毒蚁遍布,一个不慎就会被咬中毒。 但陈北陌没有这些顾及,北辰君从竹筐里一探头附近的虫蚁纷纷四散逃去,至于蛇类也都恭敬的候在原地,直到他走了好远才会醒过神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路上山雨越下越大,到了傍晚时分天空中有雷霆乍响,春雷滚滚送夏雨,白雨映寒山,森森似银竹。 古时的文人雅性浪漫到了极致,甚至连每一场时节的雨都有自己独特的名字。夏日大雨,便唤银竹。 这山中风景美是美,可对于赶山的人而言却苦了。哪怕他身形轻盈如有轻功,可还是被这泥泞雨土弄的浑身湿透。 到了天快黑时这大雨方才停下,泥泞草丛里陈北陌背着竹筐一步步穿过复杂多变的草丛泥泽。 走着走着,陈北陌忽然发觉四周一片寂静,甚至连虫鸣声都没了。 一阵晚风吹来,与人齐高的野草地里如同绿浪滚滚,煞是好看。 可陈北陌却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茂密的草丛里有什么不知名状的事物透过棵棵绿草缝隙审视着他。 陈北陌心头微惊,就是一流高手都没有给他这种压迫感。 他放下背上的竹筐,拿起腰间的竹笛,再次吹起了刺耳的笛子声,笃笃笃的怪乐在这片草丛里荡来荡去,什么古怪的气氛都没了,只剩下这刺耳难听的笛声。 “嘶嘶~” 四周传来一阵瑟瑟的声响,这样潮湿的地方蛇类最多,只一引就有一二十条蛇窜进草丛中将陈北陌围了起来。 不知是蛇的缘故还是这难听的笛音,让暗处藏着的东西终于忍受不了了。 “吼~” 一声巨吼传来,山林肃静,群蛇俯首,狂风大作吹倒一片片草丛,震撼人心的兽吼令人心生恐惧。 四周的蛇群也不能给陈北陌带来安全感,狂风吹得草丛里仿若有无数只怪物在向他走来,实质性的压迫感从四周聚拢到中心。 忽然兽吼大作,这一次清晰无比,是虎啸! 虎啸山林,百兽煌煌,龙从云,虎从风,野草被分裂开来,一只吊睛白额大虎从背后飞跃扑来,身上黄白黑三色交错的花纹和那双锋利爪子,狰狞虎首,扑向陈北陌的后脖颈处。 早有防备的他瞬间抽出腰中软剑,侧身翻转,空中踏翻,剑过斜空如灵蛇游走的躲过了这一扑,并且锋利的辟水剑刺破了这只山君的侧足。 陈北陌正面持剑对峙,这山君落在地上调转虎首,淡黄色的双眸锁定了眼前持剑之人,它的意识中有种直觉,只要吃了眼前这個人它就能更强大,征服更多的兽,吃更多的血食! 一旁的北辰君从被风吹歪的竹筐里探出头来,它一眼看到了这只大山君忙把头缩回去。 但陈北陌却看到了它,一边盯着不断左右游走寻找破绽的山君,一边唤道:“北辰君,别装死。一口给我吞了它!” “嘶?” 只有半丈长的北辰君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一下,是在说我吗? 陈北陌不满道:“你不是会缩骨正身吗?快变大来把这山君吞掉就能一个月不饿了。” “嘶嘶!” 北辰君吐着信子抗议,它是能变大,可不代表它有变大后的胃口,这么大的东西只怕撑破自己的肚皮了! “快点!”陈北陌急声道:“再不出力,就让你出血!” 北辰君闻言只能爬出来昂首一啸,蛇躯不停扭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大,眨眼间就化作了一条身长十丈,粗过人身的黑色巨蟒,昂起头来足足有数丈高,居高临下的吐出如婴儿手臂般的蛇信,盯着山君。 巨虎明显被这巨大的蛇身给吓到了,顿时嗷呜一声,往后跳了半丈盯着北辰君。 趁这个时候,陈北陌再次晃动金铃,口中念喝道:“大梦春秋繁霜尽,金铃响时已作古! 山君,你垂垂老矣,还不速速伏诛!” 金铃急响,肉眼可见的古黄色音波荡向那吊睛白额巨虎,只铃声响了三下它顿时头重脚轻,身子沉重不堪重负的爬伏在地上。 这老虎为山中百兽之王,若非有北辰君化作巨蟒震住其心魄,只这金铃他都要多摇好几下才能攻破这山君的心神。 趁其迷离之态,陈北陌提剑飞身而至,辟水寒剑薄如蝉翼,却刃光寒寒,一转割向这巨虎腰身,顿时滚烫的虎血喷溅而出。 北辰君受到气血之味的吸引,忙缩小爬了回来,把头探入虎腰处贪婪的吸食着虎血。 陈北陌见状没有阻拦,任由它喝光了这足足一头虎血,这诺大威势的山君就在睡梦中死去。 山虎一身皆是宝,可惜陈北陌人力有限,不可能拖着一具老虎尸体走。 于是它只切下了重要的部分,将虎尾、虎鞭、虎背头和腰身上的虎皮给取走了,其余的便都留给了这群小蛇。 蛇类只靠吞咽进食,无法吞下比它们蛇口大过三倍的食物。 这也是为何他当夜在土地庙不让群蛇把尸体吞噬掉的原因。除自己能狠心分尸,但当时多留一刻在土地庙就会多一分被暴露的危险 不过眼下,只有一具虎尸而已。 陈北陌持剑唰唰数十下,就把这虎尸分成了数十块细肉,让群蛇吞咽了。 北辰君则是一脸满足的爬回了筐里窝着,顺便把虎胆虎心都给吞掉了。 对于自己的灵宠,陈北陌一向还是有求必应的。他知道北辰君的不凡,可它一向少了几分威势,也就是胆气,蛇类天生无情,却畏惧天阳正猛之物,如今吞了虎胆也算是补足了它的胆气。 陈北陌背上竹筐继续前行,这一处的蛇儿吞食了虎肉虎血这等大补之物,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山林里的一方猛兽霸主。 对于自己起了杀意的人或兽,乃至一切事物,陈北陌都不会也不敢放过。 只有那青华老道看似疯狂,却没有几分真正的杀心,他只想逼问出自己的修行密要,可这涉及师傅的家中祖训,他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而且,杀了位一流大高手未免太浪费,这样的人物活着为他所用或许更合适。 至于如何用他,玉陵仙人是个再好不过的幌子了。 以他远超常人的灵觉,进入院中那一刻便发觉了老道的布局,但自己的肉身经过洗脉伐髓已非寻常之物可毒,老道的谋算注定是一场空。 山野里,陈北陌负筐行走深山巨谷中,这晚雨夜他找到了一处小山洞勉强过夜,寻了山洞里和一些干柴,用火折子点了升起火堆,然后把虎肉烤了,就着框中带的盐、孜然、辣椒粉等调料包烤着吃了。 他可是早就惦记着山中的野味,临行前就准备了这些调料,得益于北方的草原人南下和西域于阗国的饮食风俗传入,西晋人也吃到了孜然。 烤得焦黄的虎肉,撒上些孜然,盐巴,香喷喷的味道引得人馋心大起,陈北陌美美吃了顿烤肉浑身暖洋洋的也驱散了周身寒气。 虎乃兽之阳,以木火烤制,吃进肚中升阳入府,将体内的坎水阴气调和炼体,竟然让他在睡了一觉起来后感觉身体力气又大了一分。 当天光放亮,夜雨初停时分,陈北陌睁开了双眼,感觉体内的真气竟然恢复了一丝。 这天合玉陵坎水真经颇为不凡,有些超出他的预料,功法听名字就知道是修习水法,偏阴之功。按理来说是与阳气生发相克制的。 但这古法,却讲究的是阴阳调和,修炼水行之道,并不意味着就要抛弃体内的其他五行与生发阳气,反而要求一个五行自升,阴阳调和以强身之体能容阴之坎位。 ------------ 第十九章元泽 今日难得是阳日初升,红光染霭霁朦胧,林雾深处有虹霞透来,陈北陌背着竹筐继续前行,向着朝霞出发。 随着攀登山野,地势也越发高突不平,起落沉浮,极为难行。 当日上三竿时,陈北陌穿过了一片茂密压抑的森林后,天光忽现,出现在他面前的不再是山野,而是一处山谷平原泥泽。 当真是青山绿水蝶花恋,峰叠连,木绵延。 雀鸣鹭欢,野鸭嬉水间。 满山艳素卸浓艳,闻鹤声,扬青天。 这里就是堪舆图上所言的鼍龙湖了,也就是鳄鱼湖,古时将鳄鱼称作鼍龙。 陈北陌在连绵不绝的群山中穿行了数日,今日终于走出遮天蔽日的森林,重见天光云影也是心情大好。 沼泽浅水边有不少狐、兔、鹿类在饮水,泽中水草丰茂不时会有一两只野鸭扑棱着翅膀嘎嘎飞走,有长嘴的丹顶鹤体态修长优美的在水泽中觅食,也有白鹭、麻雀、各种鸟类在水草荡中徘徊。 他看着美景打量地形,面色却不好看起来。 因为这片沼泽太过宽广,要是绕路只怕多走许多弯道还说不定迷路,只能横渡过去。 沼泽后面就是青华老道所言的灵泽湖,湖中极有可能存在百年往上的古老兽类。 陈北陌盯着沼泽水道,发现水中还潜伏着一条条鳄鱼,有的在懒洋洋晒太阳,有的则是在潜心捕猎。 沼泽地里泥土松软,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泥潭,哪怕武林高手也不可能在没有借力的情况下轻功渡过。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竹筐,道:“北辰君,该你派上用场了!” 竹筐里北辰君懒洋洋的探出头,不解的吐信子。 “嘶?” 干什么? “这泥泽难渡,养你千日,用你一时。 用你那神通变大,背着我过去。” 陈北陌一手指着宽阔的水泽,一手点向它。 “嘶?” 北辰君大脑反应不过来,它看了看水泽,又看了看自己的身板,摇摇头后退。 “听话,就这一回。” 陈北陌眼神一斜,满面笑容,和善的说道。 北辰君闻言虽然有些不乐意却还是摇身一变,化作条井口粗一般的二十余丈巨蟒,这般庞然大物出现自然惊动了周围的野兽纷纷四散而逃。 陈北陌看着如此巨大的北辰君不由得伸手喊道:“趴下来,趴地上。” 北辰君听话的把头低下来,趴在了他面前。 然后陈北陌脚一跃而起,站在了大如磨盘的蛇首上,笑着向前一指,豪气道: “北辰君!出发!” “嘶~” 不满的北辰君顶着脑袋上的陈北陌扭动着身躯,满脸凶像的冲入了泥泽中,顿时将这片水域搅弄的鹭飞鱼跳,一条条鳄鱼看到这等庞然巨蟒都给吓呆了,只能慌忙逃窜,哪里还敢想着上去来个死亡翻滚。 水泽被巨大蟒身分开,分成三角涟漪扩散向四方,来自巨蟒的压迫感让这片水域里一切生灵都只能匍匐于侧,不敢有丝毫的不满。 站在蟒首上的陈北陌心情大好,这种仿若乘王驾之势无敌于天下的威势实在让人心情舒畅。什么泥泽,什么鼍龙,危险纷纷退散,无物可挡。 微风吹来拂面扬发,劲装少年昂首立于旷世巨蟒之上,看观千丈湖波,浩渺水烟茫茫,直入这座大山中最神秘的灵泽湖里。 方从沼泽地进入大湖,陈北陌明显能感受到湖中水炁流动隐隐勾连着自己体内的坎水真气。连北辰君也明显精神了不少,扭动着身躯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游动。 陈北陌从高空俯瞰而看,发觉这湖中水泛着靛青却又隐隐透出黑色,仿若一块宝青色的晶石镶嵌在这深山巨谷中。 俗语说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水蓝则广,水黄则急。 看来这处大湖定然极深,深则多流,水面上看着一片风平浪静,但水下则可能是暗流漩涡湍急,很是危险。 陈北陌乘着巨蟒游过湖面,来到了湖岸边。 湖边明显肉眼可见的湖水清绿二色分明,可能浅水中的下一步水中就是深渊。 岸边多沙石与白黄二色的鹅卵石,这灵泽湖是处活水,有小河分流而出,又有高山瀑布流泉流入,后方还有沼泽泥地蓄水,可使其百年不枯。 陈北陌发觉四周安静的出奇,不似那沼泽中群兽云集,反倒是有些死寂。 他心中一喜,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一方霸主气息威慑群兽不敢靠近的缘故。 陈北陌意念放开,勾连四周群蛇,一直到湖水中,都没有回应。 这让他有些吃惊,如此大的水域怎么会一条蛇类都没有?难不成这里的某头巨兽霸主是蛇类天敌? 陈北陌不死心的再次引动意念沉入湖深处,一次又一次的催引,这只怕是唯一的机会了。再往东去就要靠近丰国,再往南就要靠近苗族苗寨,再往西则是吴国内部腹地。 只有这片灵泽湖,千百年来一向封闭保守,且适宜蛇类生长,也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直到他快要放弃时,意念中猛然被引动,得到了一缕回应。 而且这回应清晰无比,仿佛如人一般问道:“你…是谁…谁?” 陈北陌心中大喜,这可是从未有过如此信念明确的回应。当即走到湖边,双手探入湖水,体内坎水真气散入水中,顿时一阵尺许高的波浪滚滚而起,坎为天下水之精,能调万水化合,也就是控水之能。 受到这坎水真气影响,大湖之底有兽游上,不多时便见水中岸边一道黑色阴影靠近,随后浪破水分,一条十余丈长的巨蟒探出了水面,是条黑褐色的水蟒,狰狞蛇头打量了陈北陌片刻然后环身一转竟然化出一颗女子的人头来,只是脖颈以下仍旧是蟒身,看起来极为诡异惊悚,像极了传说中的美女蛇! 这是条蛇妖! 不同于老师傅墓地前的大青蛇,只是有了点炁感的蛇精,眼前水蟒可是真正的妖! “拜…拜见…大人!” 眼前这个人头蛇身的蛇妖竟然能口吐人言,而且还向他低头行礼。 “你竟然会说人语?” 陈北陌纵然接触了不少神奇之事,可眼前这条美女蛇妖仍旧有些冲击,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到妖! “我…我从南边…的那些“人”处学…”美女蛇磕碜结巴的说着,显然还没有彻底掌握人言。 “伱为何叫我大人?”陈北陌好奇道,寻常小蛇对他命不敢违还能说得上这具身体说不定是半妖血脉,但眼前蛇妖明显有了道行,也对自己毕恭毕敬未免太不正常了。 “我…你…不敢…害怕…”美女蛇还看向了缩小的北辰君,“他…也害怕…天上…” 美女蛇说了半天终于说清楚了一点,陈北陌听了大概,大抵是害怕自己身上的气息?法器?还是北辰君? 他转头看向围着美女蛇转圈的北辰君,两条蛇也是大蛇看小蛇,小蛇围着大蛇转多感神奇。 看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陈北陌就奔着此行目的问道:“你修炼了多少年岁?” 毕竟是灵智同八九岁小孩的蛇了,他也不好做出直接拽起人家尾巴就看这种有失体面的事情。 美女蛇思考了一会才出声道:“我…一年…一年…一年…… 一年,一年…” 这美女蛇竟然这般重复说了一百三十多个一年才停下来,别问他怎么知道的,因为陈北陌在一旁一年一年数着呢。 这么说来这美女蛇活了一百多年,足足够用了。于是他又问道:“可有身上掉落的鳞皮?能和我交换吗?” 为了方便听懂,陈北陌尽可能用朴素直白的文字表达着他的意思,美女蛇还是思考了好一会才道:“有…有…送…给大人! ” 说完,她头一转一百八十度直接扭到了脑后,身子才慢慢反应过来跟着扑入水中,激起一层层浪花。 等了不到一刻钟,便又见巨蟒破水而出,粉嫩的嘴唇咬着一张极大的近乎丈许宽的蛇蜕龙衣,放在了他脚下。 陈北陌触摸着湿淋淋的龙衣,心中长松一口气,此行目的总算完成了。 不过自己也不好白拿别人东西,便问道:“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南边…有果子…想…吞…有多…人…不…不敢去…” 美女蛇结结巴巴的说出了她想要的东西,大概率是某种天地灵果,还有人守着? 陈北陌思索片刻道:“你为我带路,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好…大人…好…好。” 这美女蛇似乎很是激动,又不知道怎么夸他,就不停的说着好。 陈北陌被她那张秀美又显娇憨的女子容颜逗笑了,便问道:“你可有名? ” “不…知…”少女蛇摇摇头,有些发懵。 “那我给你起個名吧,灵智已开就非兽类,而是智慧者。以后,你便叫元泽吧。 祝你往后修炁炼气道有所长,不忘灵泽湖初心之地,勿要做那滥杀邪妖,也好早日修成正果! 元泽,你记住了吗?” “元…泽…?” 她结巴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也就是在一刻冥冥中运势改变,天命由此显化在她的运与势中,只不过一人一蛇都没有发觉。 陈北陌点头道:“不错,你以后就叫做元泽。” 他还拿起一根木枝,在地上写出了元泽二字的形状,“记住了,这就是你的名。” “我…的…名…”少女面上由茫然转为了清醒,好似突然开窍一般,也或许是命数使然,运与命,身与名在这一刻互相勾连,她第一次清晰无比的脱口而出道: “元泽。” “不错!修元炁以成性灵,居灵泽以养身躯,你就是元泽!”陈北陌笑着附和。 少女蛇,如今也就是元泽面上浮现了笑,这是她第一次笑,曾经面上骨肉引炁化人貌,却无人知七情六欲,面若死相。 如今一笑,百媚花开,明艳动人。她也自此有了第二个人的情感。 第一个是见到陈北陌时的惧。 陈北陌没有过多的耽误,收好了那张如玉如水般的龙衣后就跟着她向南而去,看一看所谓的天地灵果。 传说中百年朱果,千年灵芝,天山雪莲这样的灵药大名盛传天下,谁都对灵药宝果渴望至极。 只希望不要是苗族人的寨子,那样的话他可不敢贸然闯进去,苗疆多会养蛊,修邪异禁术,是大晋人眼中的邪巫淫祀,唯恐避之不及。 好在随着元泽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什么村寨等建筑,只是在一处小溪旁看到了几个丰国人在山一个山洞口说笑。 以陈北陌如今的目力,哪怕远隔百丈都能看人的大致五官,身后更远处元泽不敢靠近似在抗拒着什么。 只有北辰君毫无感触的跟他来到山洞处五十多丈远的地方暗中观察。 这些人看装束就知道是丰国人,其百姓多以黑灰色衣衫为主,甚至从头到脚都是这种颜色,没有其他配色。因为他们信奉皇天后土,江山社稷宝土为诰,多祭祀土地神、各路传说中的大地之神。 当他抬起头时,看到了山洞右侧二十余丈处的峭壁上,生长着一颗小树,树根扎在岩石缝隙中汲取养分,树干把一条从山而降的小溪流一分为二,顺着岩石留下。 最关键的是那棵类似桃树的树枝上结着五枚山桃,哪怕仍旧有青涩可还是能感受到桃中蕴含的水土之炁极为惊人。 这多半是棵百年灵桃树,至于具体的名字陈北陌可不知道,但无疑这是天地灵药。 而且山洞中的丰国人也是为了这株灵桃树成熟时采摘果子才驻守在这里的。 洞中有多少人具体不好估计,但看进出洞口的频率就知道不少于十人。 而且其中时不时还会传来一两声女子的惨叫,想来这些人不是什么好货色。 陈北陌知道丰国内乱十余载,几个皇子争夺已逝丰国皇帝的皇位,各自称王,互相讨伐,战乱一起民不聊生,血流成河,各种妖魔鬼怪、邪道妖人就会趁机作乱。 只眼前这些人身上斑驳杂乱的气息就知道没少干伤天害理之事,尤其是当一个女子衣衫不整的尸体被丢远了随意抛掷荒野时,陈北陌腰间的辟水寒剑隐隐耐不住寂寞了。 ------------ 第二十章只杀不渡 虽然心计已定,他也没有立即就上去执剑扬言替天行道,而是耐心等待着直到天黑,如一条捕猎的蛇类驻足半日只为寻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天上夕阳渐落,山林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元泽逐渐靠近,跟在陈北陌身后,她比起白日里大胆了许多,估计是白日太阳正盛克阴镇邪,加上洞中人气如火逼得这百年大蛇也不敢近身。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怕鬼三分,鬼畏人七分。心胆之气最为重要,丢了心魄就是邪魔鬼怪近身时。 所以人类见到的绝大多数小鬼小怪没有直接就蹦出来的,而是先以遮遮掩掩营造阴气力场吓破人胆,在人心最恐惧之时才会现身。 陈北陌盯了一个下午,算出至少有三十余人来回出过洞口,洞穴中甚至有更多人。 双拳难敌四脚,更何况是以一敌数十人。陈北陌没有莽撞冲进去,而是在傍晚时分趁着那群人取水做饭时让北辰君把蛇毒下入水中,它的毒一向不是最致命的,但绝对是最致病的。 哪怕被稀释了不少,可北辰君非凡俗之蛇,想来也够山洞里的人吃坏肚子,或是头疼发热,或是浑身麻痹等情况,尽量削弱他们的战斗能力。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深夜里,不时有人走出洞外解手方便,其中一个瘦脸黑汉子正把裤带解开,方便完后抖了抖,闭着眼睛正回想着洞内那几個小娘们越来越没有滋味了,一阵夜风吹来不由得让他打了个颤,低声咒骂道:“这破山里,都快五月天了夜里还冷。” 他正要把裤带系好,听到旁边草丛里传来一阵草叶碰撞的窸窣声响,以为是哪里的野兔子笑道:“明日加餐,看我捉了你来。” 这汉子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下半身一紧,紧接着传来无比可怕的剧痛感让他不由得惨叫出声,忙用手去拨弄咬中了下半身的东西。 惨叫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一时间不少人都跑出来,还有些人手中拿着火把或刀剑冲了出来。 众人赶到时只见一个同伙满脸痛苦的躺在地上,用手用力拽着一条长蛇,想把那蛇甩出去却又不敢硬扯。 仔细一看,原来是那蛇儿咬中了他的下半身不肯松开,要是强行拽掉只怕下半身就没了。 洞中的头目见状不但没有立即帮忙,反而笑道:“小畜生,这般不舍得那根东西,再不狠心蛇毒入体,就活不成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瘪老三,看你还怎么炫耀那根东西!” 洞中出来的人都嘲笑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是笑意,但眼角中却都是残忍与快意。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吹来,惊动了不少鸟儿怪叫着扑棱翅膀飞起,黑鸦起夜幕,怪鸣惊山林。 为首的疤脸壮汉冷道:“这是什么东西趁夜想占我们的便宜,小心点。” 众人纷纷起了戒备心,并且空手出来的人都又去洞中拿出了刀剑,还拖拽着七八个衣不蔽体的女子用绳索束缚着双手。 前几日就有头大熊夜半袭洞,于是他们就拿了两个女子扔出去,黑熊就走了。 “嘶嘶嘶…” 草丛里传来许多声令人心中发寒的声音,有人眼尖连忙大喝道:“蛇!好多的蛇!” 只见草丛里爬出一条条长蛇,灰褐色的蝮蛇,三角头的毒蛇、体型巨大的水蟒、林中碧绿色的竹叶青…… 近百条蛇儿都吐着信子,抬起头颅在原地,盯着洞口处的活人。 “日他奶奶的,哪里来了这般多的畜生!” 一个身形细长的窄脸男子不由得骂道。 疤脸大汉冷声道:“把这几个娘们扔出去!” “是,教主!” 当即有汉子把三个惊恐的女子扔到了洞口,绑住手脚推倒在地滚向外面的蛇群。 随后疤脸大汉双手抱拳道:“在下天血教副教主高本,在此驻守。若得罪了哪位仙家,还请恕礼,这几个女子权当作赔礼了!” 四周无人应他,群蛇自发的向三个惊恐剧烈挣扎的女子爬去,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退下!” 听到这声响起,群蛇纷纷避让出一条道路来,黑夜中一个俊逸少年持笛走出,一身劲装更衬他面如冠玉,一见便知来人非凡。 “敢问阁下名号?何方来客?” 疤脸大汉高本有些谨慎道。 能为一教副教主自然是有几把刷子的,哪怕其身上血气混杂也是一流高手,虽然远不如青华老道,可江湖上一流高手在丰国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可战百人骑。 百骑说的是身骑骏马,身披重凯的精锐将士。在西晋国内一流高手也是足以让一方官员礼待的人物。 “我号玉陵,为蛇官。” 陈北陌当然不会用真名,左右弄了个半人半不似人的名头说出来唬人。 “玉陵?” “蛇官?” “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住口!”高本喝了一声,制止部下吵杂不成体统的样子。 这时那三个女子满身伤痕的爬滚到陈北陌身前,无力的哀求道:“求蛇官救命!” 匍匐在地上的女子蓬头污面,她们是一山之隔那个混乱王朝国度里的苦命人,是从地狱里伸出一只求救之手的无辜人。 陈北陌不由得和声道:“苦难尽时,天来解厄。且安心吧。” “阁下意欲何为?”高本听了这话嗤笑道:“如今的丰国人人自危,尸骨无处埋,人人皆可为菜,救了这几个女子便是慈悲吗?” 陈北陌抬眼看向山洞中的众人,道:“即便无渡人之力,也不可做那持刀助凶之人。 放下刀剑,或可得活命!” 说到最后,他眼中没有一丝暖意,横笛身前扫向众人。 “阁下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算你会些江湖术法御虫驱蛇,也不是我等的对手。”高本沉着回道:“若你此刻退走,我天血教还可当今夜无事发生!” “笃…” 一道难听的笛音突兀响起,众人看去却发觉来自那个少年手中,忍不住笑出来声,嘲讽道“这比我家猫狗叫的都不如,这样难听是挺吓人的!” “哈哈哈…” 众人猖狂笑起,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徒,在死人坑里搏命的凶徒,身上人气血气之重可摄寻常妖物,绝非小兵小卒。 高本冷眼瞧着那少年,道:“谁去为我割下那小子的人头来,教中赏他银钱十两,女子良田!” “我愿去!” “我来!” “让我去!” “护法,你来。”高本指了一个抱剑而立的年轻男子。 那护法当即翻身借力一跃丈高,手中剑光乍现,剑吟长空如龙飞扑而来直取吹笛之人。 陈北陌不为所动,仍旧吹着笛声,身后黑暗中猛然从他右后方升起一道阴影,带起的狂风吹动了少年的长发,一条磨盘粗大的黑蟒猛然窜出,一口咬中了扑来的魔教护法。 其身上鳞甲坚硬如钢任由那护法拼命持剑挣扎都刺不破分毫,反而被巨蟒咬中身子从腰部被压断,血溅一地,尸分两截。 黑蟒凶威更盛,昂首对月吐信,冰冷无情的竖直蛇瞳扫了一圈,所有人都两股颤栗,心中胆气被吓破了。 就在这时,又有一条成人身躯粗大的灰褐色水蟒扭动蛇身从黑暗中爬出,然后蛇头诡异的一转竟然拿化作了一颗秀丽的少女面容,人首蛇身,在黑夜中更显惊恐。 “妖…妖怪!” “蛇…蛇妖!” 众人目瞪口呆的结巴叫着妖怪,高本却没有乱了阵脚,大吼一声凶厉双目暂时镇住了教众。 不同于黑蟒带来的震撼,元泽仅仅只是站着变幻出人首对众人造成的恐惧就远超北辰君。 那可是妖怪!真正的非人之族,黑蟒再大也只是异兽,可妖,就真正的是人类眼中比鬼还要可怕的存在。 蛇妖侍左,异兽立右,周身环百蛇,这样的人,是人吗? “与妖魔为伍,阁下未免太胆大了些也不怕被妖魔反噬!”高本双目一眯,不敢直视两条大蛇。 “妖魔尚不如人心凶残,有何可惧?” 陈北陌停下笛音,四周的蛇群都被他招了个干净,单手持着竹笛,笑看向那副教主,“我乃蛇官,可未说自己是人。” 这话一出,众人感觉四周的温度都凭空下降了几度,能完整化成人形的妖是吃了多少人肉,吞了多少灵药,活了多少岁月? “你…”高本听到这话身子都明显一软,接不上话了。 陈北陌抬头看了眼月色,面上笑容收敛,只冷声道: “杀,一个不留!” 说罢持笛之手振臂一挥,百蛇尊令,群蛇出洞。 北辰君第一个冲了上去,他浑身刀剑不入,身子一转就扫向不少人,普通教众来不及躲闪身子就被压碎了一地。 其中有十几个挥武林内功的好手,还有三四个二流高手持着兵器防备着小蛇。可他们中了浅毒一身内力也是施展不出来多少。 而元泽更是蛇尾甩动,凭借妖力打倒他们,然后尾巴随意卷起一个人来举到面前,少女明艳动人的面容笑了,对着那个满脸惊恐口喊饶命的男子张开了嘴。 一股诡异的吸力将那男子头颅扯的如皮球一般鼓起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刺激着每个人不安的内心。 只片刻功夫,那个男子面容就一脸干枯,变成了一具干尸。 元泽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像是吃到了什么美味,又贪婪的看向其他人去。 看到蛇妖吸人这一幕,所有人再也没有反抗之心,纷纷从洞中跑向四面八方,只希望能逃得一命。 元泽看向美味的人类,她第一次有了贪婪,想要吞噬更多的人族精血。 陈北陌没有阻拦,对于这些穷凶极恶之徒,若是饶过就是对生命的残忍。 修道路上不仅要有护道者,更要有威慑之物。一味仁慈只会纵容凶人恶徒,只有极度恐怖才能震慑这些人。 所以今夜,他对恶人,只杀不渡。 高本看到这一幕再也不想多呆一刻,当即从衣袖中甩出十几道飞镖暗器飞向陈北陌,同时身形一跃就准备飞檐走壁逃遁而走。 陈北陌一掌运出坎水真气瞬间将飞镖暗器震碎,然后取下腰中金铃,只轻轻一晃,金黄色音波荡起,口中念道: “翠樽一饮黄粱梦,大梦春秋三十载。何处逃,哪处去?漫天神佛饶不得,无常恶鬼索命来!” 话音落下,音波荡处众人皆醉,已经登上山岩的高本听到这话两眼一翻,双脚发软坠落在了地上,眼中迷离忏悔的一只手掐住自己脖子,用力一拧就断了气。 群蛇猖狂,爬入洞中,陈北陌跟随在后进入这长长的人间炼狱里,几个躲藏暗处的恶徒一一被群蛇咬死,只剩下八九个惊恐的女子和三四个女孩。 山洞里,满地狼藉,大锅上面还吊着一根女子的腿,地上堆积着皑皑白骨。 那几个女子看到群蛇入洞也是双目无神,如行将朽木的尸体一般没有生气。 她们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就是这些恶徒造下的罪行。 陈北陌晃动金铃,这一次没有用坎水真气,清脆的铃铛声响在洞中,麻木绝望的女子们耳边传来了一道温润的声音。 “伱们,解脱了。” 有个女子闻言回过神来看着空荡荡的山洞,丝毫不惧蛇群,跌跌撞撞的走出洞外,看到了一地的尸体,没有恐惧,反而是疯癫了一般的走出洞外,重见天空,笑着疯叫道:“死了,都死了!哈哈哈,都死绝了!” 群蛇缓缓退去,北辰君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的变回原身,跟在主人身后,元泽也进了洞中不知情感。 洞外被救回的三个女子跑回洞中,激动的跪在陈北陌身前磕头,口中道:“多谢蛇官大仙救命之恩!” 随着她们的声音响起,余下的几个女子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们先是呆愣,然后干枯的泪水再一次涌动,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响洞中。 元泽不解的问:“她们…这…是…什么?” 陈北陌叹道:“人之情,悲。 悲从中来,哭。 大难不死,喜。 喜极而泣。” “我…可以…吃…她们吗?” 元泽并不理解,反而看着这些女子问道。 “不可。” 陈北陌没有责怪她,一条蛇的思维是和人不一样的,两个不同的物种,自然不能以人看待她。 于是开口教道:“恶者驱,重恶者可杀,可食,悲者护,善者从。 往后你在湖中修行,若遇人,便遵此训。 记住了吗?” 元泽看着眼前勾引她的血气却不能吃,第一次感受到了失望与不甘心,但她更在意陈北陌的言语,点头道:“是,大…大人!” 生命之初,善恶无论,皆须教导。人如此,妖亦如此! ------------ 第二十一章归来 元泽看着一洞的气血,忍不住从嘴里吐出了蛇信,目光灼灼的看着一洞女子与女童。 “那……她们…怎,怎么办?” 陈北陌也有些拿捏不定,这些女子一身伤势,且瘦弱无力走路都成问题,更遑论爬出大山了。 可留在这里更不行,既然是教派自然会有相互联系的方法,若待在这里生活只怕下一次还是会被魔教来人滥杀。 “跟着你,去灵泽湖。” “啊?…哈… 可…我想…吃她…” 元泽还是忍不住道。 人类气血对妖修而言是难得的宝药,万物众生皆有天敌,都是食与被食关系。妖吸收人的气血精华并不会造成什么天地业障,只是会在人道中成为孽障,为人族所诛之。 陈北陌沉吟道:“你能分清人之善恶吗?” 元泽摇头,“他们…头上,有…黑…红光…” “不错。人之灵台上引天命,呈青云气者为贵,金光玄黄者,为善为贤。呈白与淡红者为碌碌众生。” 陈北陌解释道:“还有两种一为紫气盘绕,此种人万不可招惹。 若有血红贯顶,转为黑色,那就是杀业,此等类人你才可以雷霆手段镇杀之。 记住了吗?” “哦…记,记住了。”元泽不甘心的点点头,仍旧盯着那些女子看。 陈北陌打量了几个女子一眼,伸手指了一个看起来心智还算正常的,问道:“你唤何名?” 被点中的那名女子脸上惊慌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里已经没有那些恶魔了,她回道:“小女子,姓陈,名寒蕊。丰国广平郡人士。” “你们若想活命,从今往后就听我之令,可保你们性命无忧,安乐一生。 若有自寻出路的我也不会阻拦,伱们自去就是了。 一炷香的时间,愿意跟随本蛇官的出洞来。不愿意的留在洞里便是了。 ” 说罢,他转身不再多言就离开了这洞窟,来到山洞外负手在背后静静等着。 手中的金铃莫名轻轻震响,这片曾经的人间炼狱上升腾起一道暗灰色的云光,被金铃收入。 不一会,金铃大响,声音震得旁边元泽与北辰君都头晕欲裂,颠倒在地不能起身。 与此同时,一道法言也传入了陈北陌心神里。 “天灾无情,人祸无形。大争乱世,红尘杀心。当立龛世之道,肃正天地乾坤。 红尘乱象,荡魂灭魄!” 这是又一道神通妙法被催生出来了,原来不仅能吞噬古物,还可以从红尘里引出神通来。 这神通是杀生之术,专门用来对付这等恶世凶徒,以正天法人伦。 由此看来这法器多半是正道神道法器,不是什么妖魔邪器,这下用着也能安心些。 元泽面色虚弱的从地上爬起来,有些畏惧的看着金铃,道:“好…好可怕。” 见她这模样,陈北陌笑道:“若你不听从我的教诲,滥杀吞噬人族,就会被它荡魂丧魄,飞灰湮灭!可要记牢了!” “啊…,是,是。记,牢了。” 元泽小脸有些害怕的扭过去,不敢再去看那金铃。 这个时候洞里的女子也都相互搀扶着,一跌一晃的走了出来。一共十四人,十個成年女子,四个矮小瘦弱的小女孩,没有一个落下。 陈寒蕊走在最前面,哪怕眼前这个少年看着年纪还没有她大,仍旧躬身弯腰道:“小女子拜谢蛇官救命之恩,我等愿意追随您!” 其他女子都已经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清醒了过来,脸上带着畏惧却又有几分期待。 至于怕,她们自然怕。毕竟眼前人多半是妖怪,可她们就是被妖怪所救,跟洞中恶魔比起来妖反而更像是人一些。 陈北陌点头道:“你们既然下了决心,我自会带你们去安身。只这荒山野岭里,器物难寻,你们先收拾一二把这洞里能用的生存之物尽数带上。 ” 她们听了忙转身收拾起洞中物什,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里,只有底层百姓才能真切体会到一米一粟的珍惜。荒野求生可没有那么简单的,还是需要些器具刀斧。 陈北陌则是趁着这个档口抬头看向峭壁上的那颗仙桃树,随后脚步一跃而起,坎水真气运于足下,踏空借力犹如飞天一般,三两脚踩过石壁一把摘下树上的四颗青涩小桃,然后踩石卸力回到了远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看得陈寒蕊两眼发呆,她也曾是富家小姐,见过武林高手轻功飞檐走壁,却没有像眼前这人如此顺风行空好像如履平地一般。 北辰君看到他手中的灵桃,爬过来嗅了嗅摇头走了,显然这家伙看不上,还不如一只小鸡仔好吃。 灵桃虽未成熟,可仍旧不凡,是天生地养的宝药。只不过没有成熟摘下来效果就弱了些。 此灵桃是乙木之属,而乙木又乃甲之质,而承甲之生气。春如桃李,金克则调;夏如未稼,水滋得生;秋如桐桂,金量火制,乃虚湿之地不畏金强。 这些古物性炁之间的转换也都是陈北陌修习坎水真经后才懵懵懂懂,又从天干地支与五行九宫中一一对应上来的,这就是多看书的好处。 元泽的目光也从那群女子身上转移到了桃子上,只不过没有出声。 陈北陌笑道:“你自取三枚吧,算是你赠龙衣之情了。” “这…” 元泽眼神微动,她没有立即去拿灵桃,而是倾身俯下拜道:“小…妖愿追…随大人!” 妖性单纯,元泽毫无犹豫的选择了拜下,心中没有一丝虚言假意,她不懂人间的尔虞我诈,只说什么便做什么,这也是许多妖类的真实智慧。 只有修炼几百年的大妖,灵智健全,经历数百年风云沧桑才会拥有各种人类的心思,成为奸诈狡猾的深山老妖。 陈北陌心头一愣,这是干什么?他可不是山大王,收什么小妖? 但随着元泽拜下,一缕淡淡白气涌入金铃,一股法言浮在他的心头。 “敕妖御鬼行法令,除魔安民定社稷。 天地之间铸神性,功德圆满升天界。 拘灵召妖,乃无相抵! 金铎起时,鬼妖兽怪,谨遵法令! ” “这是,拘灵法?” 陈北陌心中一震,拘灵之术非同小可,若真有此能那自己可就不只是控蛇这般简单了。 “好,你既然拜了我,就是有了缘法。只是你需谨记,不可滥杀生灵,须从我善恶,不可轻害凡人。” “是!大人!” 元泽再次躬身拜下,起身时说话竟然清晰了许多,而陈北陌脑海里也了有一缕和她的牵连,灵觉中可以感知她的方位甚至召灵。 元泽察觉道自己说话竟然好了许多,不由得喜道:“大人,果…果真灵验!” “什么灵验?”陈北陌好奇问道。 “我…看那南人,多…多拜鬼神,求灵验。就…求着拜…拜大人横骨花…化完。 真…真言语,顺,顺畅多了!” 元泽脸上激动笑道。 陈北陌眉头稍皱,察觉到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命理关系。 不过这时洞中女子已经收拾完了,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多是用地上死人的衣布。 陈北陌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不地,带着她们去了灵泽湖岸。 当众人拖着疲惫的身子,露夜行路,赶到大湖之畔时,东方日边光显,照亮了每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面容,她们眼中一双双浑浊死寂的眸子被温暖热烈的日光映透,被身前青靛色的大湖之水洗净心灵,仿若沐阳而生。 陈北陌对她们道:“以后你们就在灵泽湖畔过活,有了山洞中的刀斧器物你们也能活下去,若有凶险之时,只需在湖岸边高呼:玉陵法敕,拜请蛇官。 元泽就会出水相助,我若得闲也会来看一看你们。” 陈寒蕊激动道:“拜谢蛇官大恩! 只是您不留在此地…修行吗?” 陈北陌摇头叹道:“俗世红尘滚滚,我尚有因果纠缠,修不得山中清净道。” 待嘱托好她们,陈北陌也终于准备返程了! 那灵桃留下了三颗,他只取一颗。 不是不多取,而是乙木闰水,需经木土置换,他若是食多了只会造成体内五行失衡,坎水不合。只食一颗,反而是效用最好。 对于元泽而言有不同了,她长居灵泽之水,乃是壬水妖物,通木阳正法。且食人精气为浊,也需清净之木去浊重浑气。 陈北陌此行已经收获极丰,物不求尽美,事不求尽满,如水行舟不翻不覆。 …… 芸州知府院落内,有小厮急匆匆的撑着雨伞来到屋檐下,敲响了书房的木门。 “老爷,齐员外那里又催人来问了,今日已经是最后一天了,问您怎么说。” 书房内,知府皱着眉头道:“再等等,明日一早让齐员外亲自来见本官,自有分说。” 在灯烛下的付之流枯黄面容上有些急色,心中暗叹,看来是寻不到了,天意如此。 百年龙衣这宝物,是需要一定缘法,寻常人可得不到。 他自语道:“甲十二,可看到那小子回来了?” 房梁上忽然跃下一道影子,恭敬道:“大人,安插在听雨阁附近的人手并没有消息传来。 属下猜测,那小子多半是跑了。” “呵,跑了也好啊。”付之流摇头叹道:“若他没有几分本事那座大宅只是祸事,走了也好寻个地方安稳过日子也是好的。退下吧。” “是,大人!” 甲十二身形一跃,重新上了房梁,一身黑衣隐藏在高大的房梁木上,仿佛屋子里没有这个人一般。 付之流处理完公务,直到子时踩熄灯歇下,他这个知府倒是勤劳,并没有什么几房姨太,只有个正房老婆却也是甚少同房。 他躺在床上心里面想着明日政务,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卯时初,也就是点半左右,天蒙蒙亮时便起床了。 诺大府邸,已经有不少丫鬟婆子和小厮提着灯开始忙活差事,付之流睁开眼醒神,按了按太阳穴舒缓了一会就准备更衣起床。 他下了床榻,门外守夜的小厮听到声响恭声问道:“老爷,可是起了?” “进来吧。” 他唤了声,小厮就进来点亮了屋内的十二盏灯座,明亮烛光将整个屋子照的如白日,淡淡烛香散在屋内。 只这一个烛火,光整个知府府邸一年就要耗费数十两银子,游廊园内,亭中灯座,灯龛数十,无不是寻常百姓的心血。 可身在这样的官场之中,他只能合流同污才能往上爬,但与其他同僚不同的是,自己没有忘记过初心。 他来到堂桌前本想喝杯茶醒神,可此时才发现桌上正摆放着一个尺许宽大的檀木方盒,付之流面色一变,喝道:“都出去!” 屋里正准备伺候他的几个女使忙不敢多言一嘴,急退而走,带上了房门。 付之流面色难看的打开了方盒,只见盒子中正摆放着一张叠起的薄薄皮囊,仿若蛇蜕,甚至有股淡淡幽香,仔细看去片片如鳞甲,珍惜无比。 盒中还有一张宣纸,同那日晚间他在书房里让陈北陌捡起的宣纸一般无二。 他急忙打开纸来,只见上面笔墨行云般的写着一段话。 “昨晚大人寝被落地,怕您着凉,在下便亲自为您盖了。 人衣虽糙,却合周全。 龙衣虽珍,安能披否? 听雨阁” 看到落笔处,付之流额间冷汗直流,背后的衣衫也汗湿了,唤道:“甲十四。” “属下在!”一名与昨日不同的黑衣男子跃下,看到桌上的东西震惊道:“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属下昨夜一刻未曾合眼,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绝瞒不过我。哪怕是一流高手也绝不可能悄无声息的闯进房内!” 付之流神色逐渐镇定了些,挥手道:“罢了,奇人异士不能以武林中人来度。看来这小子是有真本事在身的,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王显那老东西都厉害了。 你去将听雨阁外的暗探都撤回来吧,不必多此一举了。” “是!大人!”甲十四只觉得满面羞愧难当,这种事情竟然在自己眼皮子下发生,若对方有杀意那知府已经尸体都凉透了。 …… 听雨阁外,一大早就有一众家仆小厮浩浩荡荡二三十余人围住了前门,有大汉气势汹汹的拍打着古木雕花的大门,叫道:“里面的,还不快快滚出来!我们老爷亲自来了。” “哐哐哐!” “哐哐哐!” 连拍数次都无人理会,大汉身后被家仆簇拥着的齐员外冷道:“把门砸开!” “是!老爷!” 两个壮汉听令上前,就要把门框硬生生砸开。 就在这时,两扇木门忽然从内里打开,一个少年抬脚走了出来,自在的伸了个懒腰才睁开眼睛道:“谁啊,大清早的扰人好梦!” “你小子,睁开狗眼看清楚,这可是我们大老爷,齐员外。 ”那恶汉气势汹汹的喝道。 陈北陌闻言正眼看去,脸上无惊无喜的道:“你就是那齐员外?” 他这一眼穿过人群,径直看向齐员外,少年玉面黑发,身姿挺拔,气场沉稳如渊,竟然让身侧两个想要动手的恶仆不敢动了。 他孤身行百千里路,穿深山巨谷,身杀数十穷凶极恶之徒,自身气场收放自如,已非凡人。又怎是这些太平世下家犬能比的? 齐员外心头微震,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竟然如此气度,假以时日定然成就不凡,既然得罪了就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你就是这听雨阁的主事人吧? 走,我们入内仔细商谈一番!” 陈北陌眼角带着笑意,转身双手一张,倒身三步,笑道:“听雨阁开,诸客尽来!” ------------ 第二十二章祖业安 四周围着一群街坊近邻都在议论纷纷,虽然听不到什么内容,可齐员外也知道大抵不过是,富贵人家欺负势单力薄的穷小子,这一类的话术,日后他齐礼的名声只怕要臭掉了。 但为了大计,不得不如此。 齐礼一挥手,身旁的两个二流中品高手跟着他走向听雨阁,身后十余个小厮把持住大门,不让外人窥探。 他抬起头看着听雨阁在一片低矮屋舍中高高耸起的楼牌,那朱红古木上写着的“听雨阁”三字苍劲有力,给自己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齐礼一只脚已经踏进门槛,却还是心中不安的退后了几步,这处宅院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哪怕他想不到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能有何等危险,却更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早年间他经商行船,多次遇险都凭借着自己的感觉死里逃生,逢凶化吉,方才有今日成就。谨慎,是丢不得的! 看到自家老爷忽然后退跑路,两個二流高手忍不住回头去看,难道他们连个寻常小子都拿不下吗?用得着员外如此小心谨慎? 齐礼站在听雨阁正门前,对身侧一个有些不凡的中年男子道:“韩先生,劳烦您看看。” 那韩先生本一直隐藏在家丁中默不作声,听了这话他翻手取出一个古铜色罗盘,上面刻着六十甲子,九宫八卦,由一根浮银色的指针转动着,当其靠近听雨阁门前,罗盘上静止的指针疯狂转动了起来。 韩先生面色一沉,试着再往门里一探,手中罗盘上的指针直接自发碎裂开来。 两个二流高手可不是没有眼力,见到这一幕也忙退了出来,不敢贸然进阁。 听雨阁里正堂,陈北陌坐在太师椅上,“唰”的一声展开把折扇,扇风轻摇,脸上淡笑着扫了众人一眼,“齐员外,不是要买我这听雨阁? 进来谈谈罢?” 那韩先生忽然凑到齐礼耳边,轻声道:“老爷,您忘了之前这听雨阁又是闹鬼又是闹蛇的了吗? 那林家的现在还在屋里瘫着呢。我们还是先不要贸然就上,等知府大人来了给我们撑腰,什么邪祟,什么魑魅魍魉,自然受不住知府大人浩浩官气!” “说得不错。”齐礼额头上不经意间落下来一滴冷汗,自己招的两位武林高手也就算了,韩先生可是教中派来的风玄大师,他都说如此凶险,那里面定然是绝不能踏足的凶宅! 围观的百姓纷纷不解的看着齐员外,在他们的视角里一向嚣张且财大气粗的齐员外,走到人家门口就突然出来了,跟中了邪似的。 又有人想起了不久前王显下葬时发生的事情,纷纷说这是听雨阁闹鬼了,也有说是王老师傅在天之灵保佑之类的话语。 只不过都随着身后长街上传来一道阔气十足的洪亮声响和锣鼓声戛然而止。 “铛~” “知府大人到!” 众人纷纷退让道路两侧,数十差衙手持水火棍开路在前,镇一切邪祟阴灵,后有执斧披甲肃杀悍兵,就是真有什么恶鬼也怕是会被一斧斩之。 官驾当中的付知府头戴乌纱帽,身披朱红袍,车顶之上青云气,化神鸟云雁,哪怕寻常凡人无法看到,仍旧被浩荡官威震慑无不低头躬身,甚至有民跪拜街道之上口呼大人。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官,一国朝廷之显,什么妖邪异术只怕连近身都做不到! 齐员外瞬间没有了嚣张气势,还不待知府下车,就一脸媚笑的亲自到马车旁迎接,满脸堆笑道:“知府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您看这等刁民,实在是其心可诛,仗着地宅竟敢阻拦官府行事!” 之前他暗中与知府商量的是以官府名义征用听雨阁,但知府大人不在他可不敢私自借用官府的名义。 “大胆刁民!” 车上的付知府一身正气,走下马车,站在长街中央,官威之下所有人都低头躬身不敢抬眼看他。 只有陈北陌静静站在听雨阁门前,拱手一笑。 齐员外听到这话,心中不由暗笑,这事成了! 付知府板着脸,扬声喝道:“刁民齐氏,你可知罪?” “啊?” 齐员外脸上的肉一抖,震惊的抬起头看着付知府,“知府大人!您……” “来人,给我拿下这齐氏刁民,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诺!” 左右衙役当即上前,手持水火棍打在齐员外腿上,让他当街跪下再被三班衙役架起,当着众齐家仆人和那武林高手的面,毫不留情的送向府城大牢内,任由齐员外大呼冤枉也无人胆敢阻拦。 齐家家仆见自家老爷被带走不但没有阻拦,反而纷纷下跪口呼:“大人饶命!” 知府办案,若他们胆敢反抗,就是反叛,当街仗杀也合正理,甚至祸连三族五服。 付之流没有理会那些求情的家仆,其身侧矮小的师爷只喝了声肃静,顿时无人再敢多说一句。 两个二流高手也退到一旁,一声不敢多言。侠以武犯禁,那是发生在王朝大厦将倾之时,如今太平天下,君不见五大绝顶大派都安安分分的遵从朝廷之令,什么画本中游侠劫法场、当街拳打恶知府这些事情也只是画本。 知府来到听雨阁前,缓缓道:“当年王显还与本官有数面之缘,不曾想一朝去了,连门人弟子都要受恶霸乡绅欺辱。 来人!抬上来!” 他转头唤了一声,便见两个衙役抬着一块牌匾,上面朱红黑底,銮金色彩写着大大的“听雨阁”三字。 “本官特送亲笔文牌一件,悬挂楼阁之上,本官倒要看看朗朗乾坤,谁还敢行此等触犯朝廷律令,欺压良民之事!” 陈北陌笑道:“多谢知府大人明辨是非,保小民祖业安稳!大人实在是我们芸州城的青天大老爷!” “此乃本官分内之事,为万民解忧,为万民百姓安家立业,为百姓伸冤诉情,当是本官行事。” 付之流一招手,有官差拿出了一个长匣子递给陈北陌,“这是本官为哀悼王显王老师傅亲手写的往生安乐经,你便代劳为本官焚于灵前,聊表哀意!” “是,草民多谢大人,老师傅泉下有知,定感激涕零!” 陈北陌接过木匣,想来这里就是知府对自己的赔礼了。 在众官差的簇拥下,付知府转身离去,百民恭送。顺带着几个官差就地把新的牌匾安了上去,干完活后恭维着他,陈北陌笑着拿了些铜板请他们吃茶。 门前一片混乱,齐家家仆纷纷逃难一般散去,两个武林高手反而是上前来,抱拳道:“多有得罪小兄弟,我们也是受钱财之物不得已为之,还请见谅!” 陈北陌笑道:“二位大侠多礼了,若非知府亲自替在下伸张公道,只怕今日就要见血光之灾了。” 两个武林高手心头觉得荒谬,可想到知府与那神秘的韩先生都这般看重,其中一个还是谦逊的道:“ 多谢阁下高抬贵手!” 另一个道:“我们二人是游侠,浪荡天涯,拿钱做事,日后兄弟若有所需,大可去寻北城外十二里的草庙,报我们赵氏双拳的名头。” 陈北陌有些诧异二人的殷勤,不过仍旧笑着领意,送走了二人。 待送走了两人,旁边的邻居也都跟着上来祝贺,或者是说着些羡慕夸耀的话。 右边的赵婶笑着道:“我就知道二陌是个有出息的,竟然能请动知府大人,以后看谁还敢欺负咱们乡里近邻的。” 王三婆婆则是一脸庆幸道:“二陌啊,能保下你师傅传下来的宅子就好。 还是有个行当吃饭手艺最好,要不然啊下半辈子……” 卖芽糖的麻婆子满脸堆笑的挤上前来,嚷嚷着:“二陌啊,你看我家那妮子怎么样?你也年岁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各种吵杂的人声都聚在听雨阁前,陈北陌没有板着脸,反而笑吟吟的,谁说话他都听着,不反驳却也不应话。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众人才散尽了,他走到长街门前,抬起头来。 东方的骄阳正盛,阳光照在那张朱红黑底的威武牌匾上,“听雨阁”三个淡金色大字熠熠生辉,它在这一排长长的夕水街上显得独为高大威严,看上去便令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陈北陌站在阳光下,看着阁楼轻声道:“师父,师兄,听雨阁气派了。” 两只鸟儿掠过天空,落在了阁楼顶驻足,停屋顶上鸣叫着,街坊中又重新恢复原有模样,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小商小贩走在大街上忙活着生计。 陈北陌被明亮的太阳晃了眼,转身关上了雕花木门,落了锁。 然后回到里屋,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放着根难得的野山参,足须长尺余,品相极好,扭曲明显的雁脖芦,和密集的芦碗无不说明这是条百年山参! 仅仅这一根山参价值就不下数百两,若修行内力的武林高手更是视若珍宝,若功法适合足可以增加三五十年内力。 除去此物外,匣中还放着两张银票,皆是五百两! 这一瞬间,陈北陌便从一阶小民跃升到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家!要知道一千两,寻常三五个小地主家可能都凑不出来。 看着上面印的“皇甫钱行”四个大字,陈北陌笑了,这位付知府是个识趣的人。 自己只是昨夜潜入知府家内,用金铃惑了暗卫,把龙衣放在桌子上,付之流就知道其中深意,并且还能如此会来事。 付知府绝非是个简单人物,就这一千两,寻常知府可拿不出来送给一个江湖术士。 如今陈北陌明面上就是个市井小民,暗地里是个江湖术士,但实际上他是个修行者,只有自己知道不求名利,只修长生。 经过山中一行终于解决了目前坏境中最大的威胁,而且从此一跃成为知府门客里的座上宾,可以说整个芸州城里能威胁到他的不存在了。 他也可以潜心下来静修玄法,不再为外物所困。 所谓无事一身轻,午间陈北陌去了长元街上的大酒楼,花间食坊,准备犒劳自己一番。 虽然自己可以靠饮水两三日不食,却不代表他一直不用吃五谷杂粮。自己只是修行中人,不是神仙中人。辟谷三日后若再不食就会腹中饥饿难耐,伤损体内五脏六腑,甚至打乱五行循环坎水失调。 陈北陌方一走进这座三层高的大酒楼,就有小厮上前笑容满面道:“贵客临门,这位公子是吃食还是住店?” 古代大型酒楼都会住宿与饮食一体,可以有效利用厨灶资源和人力成本,这里面的门道没有经商数载是领悟不到的。 “给我找间雅室,再来壶你们店的招牌春夕酒。” 陈北陌打量了酒楼一圈,边走边说。 “哎,好嘞!”小厮机灵的上前引路,带他上了三楼,只见走廊里满壁的春花秋月古画,还有风铃飘荡,意境美感设计皆是上乘。 小厮带他走到一间小厅门前,上面写着兰花,显然就是房名了。 他刚坐下,就另有小厮端着一套古典雅致的茶具走来,恭敬的为他沏了盏茶。 然后小厮才笑道:“客官,本店共有一百零八道名菜,油、咸、甜、酸,辣、酱汤,样样俱全。 您请看食单。” 所谓食单,就是菜单,上面都写着每道菜的名字,以及一行小字简略介绍,和所需价钱所需时间。 陈北陌以前可从来没来过这等高端的酒楼,老师父在时可吃不起。 这一道简单的豆芽焖肉,起了个春芽煮秋兽的名字,就要六十八文钱,可是能买好多斤米面了,寻常人家一天的收入就这一道菜了。 陈北陌心想自己也是过上了万恶的地主小资生活,他一口气连点了十道菜,把小厮都惊了下,他不由得出声道:“客官,这般多的菜,只怕您是吃不完的。” “无碍,伱尽管上就是了。” 陈北陌笑着拿了块碎银,扔给他道:“赏你的。” 小厮一把接住放在手心里,忙欣喜又谄媚的应了声:“哎!公子! 小的这就为您备菜,稍待片刻!” 陈北陌点头应了,独自一人坐在别致典雅的厅室内,身侧小坛还点着静心的兰花香,饮了口春前新雨的嫩茶,起身站在观景廊前,西坊十二街前六街的繁华尽入眼底。 耳侧传来隔壁厢房里的丝竹之声,与清雅女子的吟唱,可听得谈笑风声的富贵商人,恭维的谄媚之人,欢言笑语,歌舞升平,山珍海味尽在前,雅音妙乐侍周身,这便是人间富贵吗? 陈北陌摇摇头,他来这里只是随性随心,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修道长生,并不意味着清心寡欲一切人间烟火,那样的仙修来何等无趣? 红尘浪荡,仙路繁华,青灯古院,山水静居,他都要试过。 ------------ 第二十三章雨中诈尸 芸州城西坊十二街分两个区域,后六街是平民百姓、市井小贩、穷人乞丐所居之地,不过夕水街、百会街商铺包揽了整座芸州城寻常百姓的衣食住行所需,故而地价极高。 而前六街,就是贵人常往来的烟花娱乐之地,这里有芸州最好的酒楼瓦舍,有着歌舞升平的满花街,还有河畔的烟花柳巷,红楼楚馆…… 陈北陌正看着楼上风景,小二已经开始上了菜。 水晶肴肉、西湖醋鱼、麻婆豆腐、东安子鸡、蟹粉狮子头…… 每一道都是上等的好菜,色香味俱全,只用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上全了菜,满桌珍肴与美酒,小厮恭敬的解说着每一道菜的制法,或是由来故事,让客人不会觉得烦闷。 “公子,这道蟹粉狮子头是扬州传来的,咱国号三六八年那时候还是正宣帝南巡扬州之时,御厨以地方美景为灵感,制出“葵花献肉”的美食,即为这蟹粉狮子头。 以蟹肉与精选猪肉细切粗斩,调和成球,佐以高汤慢炖,文武二火煮十三种精药容于其中,一口吃下那叫一个口齿留香,绕舌三转啊!正宣帝吃了都赞不绝口,听说还赏了这御厨十两黄金,赐了块亲笔手书的牌匾,成就了一段美食传奇。” 陈北陌听了笑道:“你個小厮懂得倒是挺多,下去吧,我不用什么布菜。关上门,我自放开了吃!” “哎,好嘞,公子!”小厮忙笑着闭了嘴,恭敬退走把房门闭上。 转眼间就只剩下陈北陌一人,他袖子一抽,北辰君跑了出来,看着满桌的美味忍不住吐出信子,然后一口吞了桌上的醋鱼,哪怕它身躯有些小,可还是忍不住拼命往肚子里吞。 陈北陌笑道:“你还吃上了,你吞到肚子里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吃一个没味儿。别浪费美食佳肴!” 谁料北辰君拼命的往肚子里吞进去了,也不听他说话,直美的尾巴甩起,左晃右晃个不停。 他有些惊奇,北辰君愈发像个人了,哪怕如元泽这般的蛇妖也对食物没有什么美味的感知,蛇类没有味觉。 北辰君吃得美味停不下来了,一口气又吃光了盘中的三道菜,直到肚子饱了起来才满足的爬下桌子,卧在软塌上舒舒服服的躺着,不时还用尾巴挠一下圆滚滚的肚子。 “你还是蛇吗?”陈北陌看得好笑,“倒跟个猫儿似的。” 北辰君轻轻的嘶了一下,表示自己吃饱了,实在吃不下了。 陈北陌也不管它,自顾自的品尝起人间美味,一连吃了两碗米饭他都没觉得肚子见饱,小半个时辰过去,桌上已经空空如也。 然而陈北陌却只觉得有个半饱,比起曾经的食量可谓是大了十几倍。 连带着那壶春夕酒都被他喝得一干二净,酒足饭饱,侧躺在软塌上,兰香静燃,午风微荡,他有些困意的眯了会。 直到门外小厮走了进来,陈北陌灵觉感应下缓缓醒来,宽大的云袖一扫把同样睡着的北辰君收到了袖里,才让敲门询问的小厮进来。 “公子,可是用完……” 小厮话说到一半,就被一干二净的桌子给惊了下,这得要有多大的食量啊!牛也吃不了那么多吧,这客人看着瘦弱,却没想到这般能吃。 陈北陌摆摆手,“结账吧,就在这里。” 小厮听了笑脸道:“好嘞公子,您一共是点了十道大菜,一壶春夕酒,共计八两三钱!” “八两?”陈北陌摇头笑了下,这美味是美,可却也实在贵的吓人。 小厮忙解释道:“公子,这十道大菜共计四两七钱,春夕酒一壶三两六钱。” “这春夕酒不错,送上两坛到夕水街的听雨阁。” 陈北陌并没有多问,这钱的价格确实无误,他如今的记忆超人,只一眼就能记住食单上的价格,随手拿了一锭十两的银子,递给了小厮。 “余下的就当是春夕酒定金吧。” “哎,好嘞!公子豪爽!” 小厮一路把他送出店外,连前堂的掌柜都笑脸相迎的热情万分。 陈北陌摸了摸肚子,觉得不饱却也不饿,辟谷之后就一直如此。 此刻他能感受到体内食物都在转化为各种力,运送身体五脏六腑各处,并且自己的身躯好似透露着一股生发阳气。 自己还在长身体的阶段,只是没想到他因修炼真气也能加快身体的成长。 待到回了自家宅院里春夕酒的酒意有些朦胧,他也不去修炼,反而趁着体内热力游走提剑练了起来。 陈北陌如今的实力若没有风铎法铃加持,仅凭身体本能素质也就相当于二流高手,若有坎水真气加持则就相当于一流中的圆满境界。 这就是炼真气的霸道,这也是仙凡的差距,更何况他如今只是刚刚入门修行。 院中午后日光明媚,竹影交错,诺大的庭院里少年持软剑如轻影飞蝶,又似狂风快浪,剑法虽然不算高明,可剑速却越来越快。 随着少年施力将剑舞的剑影重重,剑法的破绽也被遮挡起来,在剑速快到一个极致时,院子中竟然拿出现了十余道重影围成一圈,齐齐刺出一剑,又仿若是九剑,剑出如海,势大而无可抵,如临深渊被浩荡剑威覆盖。 “嗡~” 院中响起一道剑鸣,震动竹叶柿花纷纷落下,惊得邻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剑影散开,陈北陌手中的辟水寒剑仍旧在震颤不止,哪怕以血所养的宝剑都难承其速。 陈北陌挽了个剑花,收起辟水,看着一地落花,轻声道:“这招便叫海渊重临!” 他深信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将身法速度提升到身体的极限,以影借势,重重影刺出的剑就是重重浪,在速度极限之时一剑刺出,坎水真气合剑,如面对汪洋大海之力已非人力可抵。 过了片刻,门外传来敲门声,陈北陌开了门,是送酒的来了。 春夕酒算是好酒了,入口即化满是花香,细腻清香有着花的微甜,却不会太甜腻口,也不会过烈上头,只会醉在花香弥漫中。 只这两坛子的酒都要纹银二十七两,酒在古代本就是奢侈品,更何况是好酒。 自他发觉酒能助体内阳水生发,润阴调阳后就喜欢上了喝酒。 酒好不好喝不是关键,关键是它对修行有益。 到了傍晚时分,陈北陌开始了静心修炼,此刻的他能够感知到天地间有淡淡的元炁受召引入周身,甚至连身侧的井中水也都荡起涟漪,丝丝缕缕的水之元炁被他吸入身体经过三十六穴化作阴中水汇聚在体内。 之前修行整整一晚也不过是能聚得一缕阴中水气,如今却是一晚就能修出三四缕阴中水气,而且精神不会劳累疲软,还能在夜前睡时读会书籍。 时间眨眼就过,当没有了生存威胁,环境安逸时,日子就会过的很快,转眼间就已到了五月半。 陈北陌吞服了那枚灵桃,然而并不像他想的和传说中的描述,吞下炼化就能直接增加修为。 自己体内只多出了许多乙木之气,却非坎水之气,需要他再多花时间以木化水,这个过程可有些难了。 木气入体可疗养伤弱之躯,若要增加修为还需以木升阳,化火焚焚,焚火作土,土积成金,金性生水。 虽然过程很费力,可一经转化完成就是直接的坎水真气。 陈北陌却是长了记性,以后可不能什么天地灵果都吞,吞服之前一定要推演清楚其中的五行道炁转换。 想想也是,天下哪有这般捷径,吞一颗灵果,食一株灵草就直接增加多少倍的修为。 世间万法,修行各有门路,他是修坎水正位,那便不能轻食丙丁火、巳火之属的灵物,如朱果等物。否则,轻会逆反运气,水火交锋,腹痛身损,重则五脏六腑被水火相克尽伤,从此落下道伤损了根基也大有可能。 想明白了这些道理,陈北陌心中归于平缓,看来大道之路,并非越尊贵越强大就好,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前不久过了端午,坊里邻居足足送了上百个粽子来,陈北陌收得都有些麻木了。 他面对这些小情小物的赠转,一向是欣然接受。别人既然已经送上了门,那就是真心相送。此刻还要推辞不受显自己高尚的品德,不但让送礼之人心情不爽,甚至还会掉了面子,因此隔阂。 别人送了,陈北陌就收,他开心,送礼之人同样心情愉悦。 当然,大家乡里近邻的都知道他一个人在家,知道他肯定是不会包粽子这种女子做的事,他不回礼也没人在意。 而大家对他热情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当日知府亲自到场为他撑腰。 齐员外在大牢中关了三日,他夫人送了不知多少家产田契给知府才放了出来。 而经此一事的齐员外彻底放弃了对听雨阁的图谋。 …… 五月末,芸州城的天气开始阴沉下来,连绵大雨不知倦的下着,城外颖河大水上涨差点漫过了堤坝。 好在付知府是个做实事的,平日里堤坝水防上没有偷工减料,不至于大水一冲就溃了。 城中的兵将派上了用武之地,几千兵卒上阵加固堤坝,始终让大水没有淹到城外。 东城的新城修建仍旧没有停下,多拖一日就是天价的钱财支持,这般大的工程朝廷只拨款了五万两银子,付知府挪用了本地皇甫钱行等多家钱庄才勉强够用。 所以一定要工期趁早结束,也因此催生出了民工的不满。 五月末,城东传来三十九个帮工齐齐掉入颖河的消息,全城震惊,有人说是颖河中的龙王对修城不满,因为东城覆盖了一小段颖河,惊扰了河里龙王水神之类的。 也有人说是监工虐待民夫,仗着官势欺人,昧下工钱杀人灭口。 总之,众说纷纭。 这些本和陈北陌没有关系,但那三十九名跳河的民夫,有一个是左邻家王三婆婆的大儿子,还有一个是右邻家的赵老汉。 左右皆逢丧,在这样绵绵的梅雨天中,震天的哀乐长久不歇。 这两个一个是师兄的好哥们,也是隔壁对他多有照顾的大哥,还有一个赵老汉虽然为人有些吝啬,可还算是心善之人。 陈北陌为两家逝去的长辈做了白伞,也是丧伞,下葬时多有烧纸伞的习俗。 伞,不但是遮风挡雨的工具,也是祈福送丧之物。 喜伞多为红彩,出嫁人家撑伞,接天地祝贺,护持新人渡一路风雨。 丧伞多为白色,出丧人家烧伞,送故人下葬,安固逝人阴路往生。 两家中,王三婆婆固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但赵婶家却更凄惨。 王家在乡里村下还多有族亲族人,且还有儿子女儿,王老汉也尚健在。 赵婶家,就只剩下一个半老妇人和一个年岁幼小的老来子。且无亲无故的,只有几个远房亲戚关系也远。孤儿寡母,又势单力薄,自然不好生存。 陈北陌站在赵老汉的棺材前,看着赵小亥满脸泪花,这一次没有辣椒粉,他却哭的更伤心。 王三婆婆家帮忙的不少,根本不用他来。赵婶家就只有两三个远房侄子来帮忙操办,赵婶更是伤心过度精神恍惚。 夜半守灵时,赵婶坐在灵堂中面色苍白,身旁的赵小亥哭睡了过去,吊唁的人都走了精光,小院子里只有赵老汉的三两亲戚昏昏沉沉的靠着墙睡了。 陈北陌坐在灵堂后的小屋里,赵婶那两个远房侄子在和他套着近乎,说着赵老汉曾经的往事,不时叹气声起。 赵老汉早年间也曾有过两个儿子,可惜一个战死,一个被人牙子拐走。本以为要绝后,却没想到在将近五十岁时又有了个儿子,当真是上天眷顾。 赵小亥今年还没到九岁,赵婶也年过四十了,他将来长大后只怕至亲都不能陪伴左右了。 子时时分,夜里又下了小雨,众人昏昏欲睡,那两个年轻汉子也熬不住迷迷糊糊的靠墙便睡着了,甚至打起了鼾声。 陈北陌静静坐着,一个人细细回想着往事,如今的他对于睡眠已不是必须了,三两夜不睡仍旧精神饱满。 忽然,一阵夜风毫无征兆的吹起,惊的他抬起头来,看向灵堂中停放着的漆黑木棺。 “砰…” “砰…” “砰…” 棺木中传来阵阵撞击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犹为清晰,棺旁的赵婶醒来震惊的看着棺材,大脑失神了一阵才喃喃道:“老家伙,是你回来了吗?” 院中数人被这声响惊醒,一个个都又惊又惧的互相看着,不知所措,毕竟诈尸这种事可不是谁都能遇到的。 ------------ 第二十四章听雨阁主 棺材中的撞击声越来越大,甚至逐渐有指甲刮蹭在木板上令人牙酸的声响传出,棺材也晃动的越来越剧烈,吵醒了昏睡中的赵小亥。 他眯着眼睛看见棺材动了,忙醒了神扯着赵婶袖子道:“娘,爹没死!爹没死!快把爹放出来啊!” 赵婶神色也有些茫然,她亲自去领的尸,泡在水沟里发白的老赵,自十七岁那年嫁给他起已经二三十年了,可以说这世上连父母都没有老赵陪她得久。 她是个清醒自私的女人,越是在这种时候她越清楚,这种情况自己的老伴不可能活过来了。 但赵婶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双手颤抖着上前想要推开棺材盖,理性若能战胜感性这世界上就没有那么多糊涂的人了。 可醒过来的几个远房亲戚都纷纷上前劝阻着,农村人家谁没闲谈八卦过些神神鬼鬼的事情?这种情况一看就是中邪了,怎么还能打开棺材? “把亥娃子放棺材上!老赵最疼他这个儿子,见亥娃子在棺材上肯定安心了。”一個远房的婶娘显然是见多识广之人,忙指挥着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让他们把亥袜子放上去。 赵小亥自然不愿意,挣扎着哭闹起来,却被强硬的送到了棺材盖上。 赵婶怔了神,连哭数日的她不复往日精明,有些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哀色,低声道:“我就看一眼,再看老赵最后一眼!” 她哭着想要推开棺材盖,赵小亥野一翻身下了棺材,哭嚷着“我要我爹回来! 呜呜呜~ 爹,你快回来……” 孩童妇人的哭声响在灵堂中,棺材里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众人都愣住了,难不成真的是赵老汉回魂了? 但陈北陌在一旁仔细看到赵婶和赵小亥身上淡淡升起一道半虚半灰的气涌入棺材里,那股阴沉的死其更浓郁了三分。 棺材,上盖天,下封地,四方堵,八角寿木镇邪祟,只要棺盖不开一般真有什么僵尸也爬不出来的。 可眼前的怪异却不像是什么僵尸,陈北陌心头疑惑着就算真有什么回魂也不可能是今夜吧。 猛然间陈北陌听到了虚无缥缈的空中传来一道苍老低沉的呢喃之语,本已经安静的棺材再次响起撞击声,甚至更为剧烈。 而深夜的大街上也传来了几声惊呼与惨叫,更渗人心胆。 陈北陌眼神一冷,忙身形跃到灵堂里,拉着赵婶和赵小亥往后退去。 下一刻灵堂里的棺材被一股庞然大力给掀起,一只布满绿毛和暗灰色尸斑的手从棺材里伸出,接着是另一只手搭在棺材边沿,一声仿若野兽的低吼响起,棺材里跳出来一个四足着地满面尸斑黑皮的怪物来。 而这怪物的面容依稀还能看得出像是赵老汉! 众人顿时被吓得惊骇无比,一个个身子发抖,五月天里还觉得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那怪物低吼一声,竟然眼皮翻开露出两只纯黑色的眼球,冲着众人嘶吼一声嘴巴里长出了上下各两根尖长牙齿,如发疯的猛犬一般,盯着众人直扑而来。 陈北陌没有犹豫,凌空一掌直接把这扑来的怪物震飞了出去,然后随手拿起院中一条木棍点中这怪物的穴道,一棍打翻在地上,转过头去道:“拿麻绳来,把它绑起来!” 几个年轻汉子见到这怪物被制服了面上才有血色,胆气也大了,忙寻了麻绳把这怪物五花大绑了起来,又用粗布团塞进了嘴里。 众人这才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屋子里一静,就听到外面大街上传开声声惨叫与救命呼唤的声音,还有什么兽类低吼咆哮的声音听得众人心头再次颤抖了起来。 在这种危急关头有人能挺身而出制服怪物,众人哪里还有心思盘问陈北陌有这般好身手。 赵婶看着仍旧在挣扎咆哮的老赵,忍不住流泪出声问道:“二陌啊,老赵他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赵小亥在身后也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敢松开,害怕的看着那个怪物。 “赵老叔的躯体大抵是被什么邪物控制了,像是传闻中僵尸之类的东西,可又不太像。” 陈北陌皱着眉头道:“这种邪物只怕类似瘟疫,被咬破皮,流了血都会得上,你们小心,万不可靠近它。 若赵婶你狠下心来即刻拿火焚了老叔遗体,这邪气阴恶最惧火光。 我去三婆婆家看一看,你们关好门窗,小心长街上再有这样的怪物闯进来!” “对!对!对!快焚了吧。” 那个远方婶娘忙唠叨着,“话虽是死者为大,可我们这群活着的人要有个三长两短又要大哭一场了!” 陈北陌摸了摸赵小亥的头,嘱咐他呆在家里不要出门,然后身形一闪就像风一般不见了影,把灵堂中的众人都给吓得心又提了一下。 出了门,夜色中他的目力仍旧可以清晰的看清大街上来往路人,一个个惊慌失措的奔逃着,还有三两个如赵老叔一般的怪物四足着地追逐着活人。 陈北陌来到面铺前门,只见满堂狼藉,灵前棺材被掀开,王家老大的尸体也不见了,院子里昏昏暗暗不见人声,角落里传来什么声音在啃食着。 他转头看去,却见王家老大正满脸是血的埋在王老汉的胸膛里,吃着腹部掏出来的肠子和内脏,满脸是血。 陈北陌心头忍不住一怒,却又有种悲哀,他虽不算善良之人,可终究还是个人,没有泯灭的人性看到生活了十几年的左右近邻惨死在自己眼前,心中还是不忍。 黑暗里,又有一道踉跄的脚步声传来,满身衣物是血的三婆婆艰难的走着,看到了陈北陌喉咙里嗬嗬嗬的发出了声响,无力瘫痪在地上,眼珠在不停的往上翻滚。 陈北陌忙上前扶住她,王三婆婆艰难的指着院落里一个水缸,用近乎嘶哑到不似人的声音说道:“二…陌,婆…婆,求你,小…妙,妙儿,活活着…” 说着,手指就开始颤抖,近而是整个身躯都在剧烈抖动着,眼底血液染红眼眶,气息已绝… 陈北陌心中忍不住一酸,抬头看向停下啃食王老汉身体的怪物。 那个怪物,就是王老汉和王三婆婆眼里最孝顺的大儿子,死后,尸体却被邪人作祟,杀了一家…… “唰~” 腰间长剑跃空起,夜下,月照寒光闪闪,曾饮百人血。 如今被陈北陌持在手中,面对往日熟悉和关爱他的亲邻,犹豫了。 陈北陌心中情绪翻涌,他没有红眼发怒,也没有落泪失声,只低声语道:“是我还不够努力,是我力尚微浅,法尚轻。” 话音落下,剑身吟响,血花翻,院中其他四五个异变怪物皆被他一剑割下头颅,没了头,就知道死了,气就散了。 陈北陌看着脚下尸体缓缓流出的鲜红色血液,那些头颅中爬出了一条条细小虫子,在血液中挣扎着一见着风吹就死了。 “这是蛊!苗疆的毒尸蛊类!” 他瞬间联想到了那晚遇见的苗族女子,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二…二陌哥!” 水缸里传来一道颤抖的哭音,是王三婆婆唯一的孙女,也是王老大的女儿,今年只有八九岁。 她满是泪花的脸上场显出仓皇无助,清秀的小脸上是恐惧和震惊,原本美好安乐的家宅变成了修罗地狱,亲人皆死,成了可怕的怪物,只她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陈北陌收了剑,把她从缸中抱了出来,轻叹道:“别怕,我先带你到赵婶家呆着。等天亮了再出来,睡一觉就都好了。” 他敲开了赵婶家的门,把王小妹交给了赵婶,嘱托她只有自己和官府的人来敲门才能开。 赵婶看着门前已渐比她高的少年,不由得问道:“二陌,伱也跟我们呆在家里安全些。 陈北陌摇头,“赵婶放心。我得了师父真传,不怕这些邪物。” “那你要去干啥子?” “我去替街坊近邻们守好长街。” 陈北陌背后一只怪物追逐着行人,他提起寒剑,飞身而去。 赵婶一愣,眼前的景象与十余年前模糊的记忆逐渐重合,那年那夜吴军弃城而逃,满城狼藉,王显老叔一手提刀,一手提着滴血人头,护住了夕水长街的难民百姓,震得那些趁乱入城杀烧抢掠的盗匪山贼三日不敢进长街。 今夜的少年,今夜的荒乱,又恍若当年。 夕水长街上,陈北陌提剑轻轻一跃就上了房顶,目光四扫,看到有怪物咆哮奔走当即飞身落剑,一剑割头。 卖芽糖的麻婆子、书斋的李叔、做糖包的周婆婆、酒坊的二蛋子、何掌柜…… 他一个个救下了这些乡里近邻,看着他们死里逃生的庆幸和对自己的感恩,心中的触动却越来越小。 直到后半夜,夕水长街户户关门封窗,陈北陌持剑连斩二十五个怪物后,这一片终于宁静下来。 他飞身站在了听雨阁顶的牌坊上,这里是夕水街的最高处,负手持剑,俯瞰月下灯火屋舍,风起长急吹动了少年的黑发,街道两旁门户上张张旗帆随风而扬,街道上清冷无比。 两匹骏马狂奔而来,随后是数十骑兵,当他们来到寂静的夕水长街上,只见月下高楼坊立着一个长衫少年,月照莹白如玉,公子持剑,镇一方。 疾驰而来的齐虹不由得拱手问道:“阁下何方来历?多谢出手相助,守了这一街安宁。” 陈北陌飞身竟然直接跃下数丈高的牌坊,收了剑,回道:“在下家住听雨阁。” 月色下,他身后牌匾上銮金金流光的“听雨阁”三个大字格外显眼。 齐虹看着少年身后的牌匾,心头一愣,却还是道:“原来是听雨阁主,在下雨神司探使齐虹。 城中有妖人作怪,南城和东城死伤惨重,官府衙役和城中驻军尽数出动,天明时分就能平定动乱。 既然这里有听雨阁主在,我们便可安心去助其他地方了,有劳阁下了!” 陈北陌拱手道:“大人放心,在下定然尽我所能。” 齐虹点点头,驾马又奔向城南而去。 长街上重新陷入安静,陈北陌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六神司人,这齐虹探使就有二流中品的水品,而探使只是其中最普通的官员。 六神司为国之重,分设天神司、星神司及风云雨雪四司。 六司司主为正四品官阶,每一位都位高权重,每一司下又分三等,由高到低为上司、监察、探使。 传闻每一司都各有能人异士,国师皇甫奇就是六神司的天神司司主,更是能呼风唤雨的存在。 不过其人究竟何等存在,天下少有人知,只有传闻在外。 这齐虹倒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看来他多半是出生不好想往上爬,这样的人物说不定以后能混得更高。 仅一句话就把自己捧得高高,听雨阁主?听起来还是不错的。 陈北陌把剑收了,盘坐房顶,静待天明。 他内感自身,体内的坎水真气经过半月炼化乙木之气,再加上勤修,如今已有十一二道之多,只不过仍旧在缓缓散化肉身,铸就肉身根基,只短短数月,陈北陌的身高就长了一寸有余,大概四五厘米的样子。 这也是他仍旧要食五谷,饮熟茶的原因。毕竟他还是个人,不是仙,不吃饭仅靠这浅薄的真气根本无法支撑身体。 若真要达到辟谷,少说也要炼到坎水真经第二境。如今自己第一境都还没有算是完全入门呢。 不过估摸着也就再过一两月,体内真气升华就会完整,肉身无垢,成就气海丹田,踏上真正的修行之路! 这第一重境,为玄炁境,必须要在体内开出气海丹田,寻常人的丹田根本无法容纳修行之重,若不升华肉身,开创玄炁丹田,修行只会爆体而亡! 今夜的残酷,让陈北陌意识到自己的弱小,自己只是个仙道还没踏上的小子,今后的路漫漫其修远兮。 同时,自己身边的亲近熟人也会越来越少,这个过程也是炼心的过程,使得他有一颗能耐漫长岁月孤寂凄冷的心,修道之中同修心。 天边云层渐白,金色阳光驱散黑夜,重新普照人间,雄鸡的鸣声叫醒了城中百姓,有的人昨夜安稳睡了一夜,有的人却一夜失命。 ------------ 第二十五章雷火丰卦 当温暖明媚的阳光降临人间之时,一切阴邪污秽都要隐匿退散,太阳的光明就是天地正理。 无数声哀嚎哭泣响起,西城与南城里挂起一重重缟素,官兵按照户籍排查各家各户人口,凡有得了疯病的都统统被拉走送出城外,死尸也都一并拉走火化,甚至连贴身衣物都要焚烧。 城中家家户户焚艾草艾叶,煮沸水、洒石灰、带白巾,街头巷尾又请神拜神,祈福灭灾,驱瘟散疫。 陈北陌回了自家院中,上了阁楼静静睡去。 一觉醒来,精神养足了,已是午时。 隔壁院中传来声声吵闹喧哗,他起身走了出去,见是齐府的人。 陈北陌眉梢一动,走了过去。 那五六个大汉一看是他来了连忙低头静声,吵闹的场面也安静了下来。 这便是他一夜守长街和上次知府撑腰给他带来的气场,无需多言,只他一出来,在场之人无不侧目。 “赵婶,这是怎么回事?” 陈北陌看着靠在门边抹眼泪的赵小亥出声问道。 “二陌啊!”赵婶忙道:“他们这帮子恶仆要强买我家宅子。虽然我家这宅院是小了些,可也是城里的好地段,只八十两打发我吗? 要是你们想买,一个数,二百两,一两都不能少!” 她趁着陈北陌在场,不知怎的,哪怕只是个少年却给她极大的勇气,一口气说了個翻倍价钱出来。 “赵婶,你是真想卖吗?”陈北陌不由得问道。 “唉,二陌啊。婶子不像你那么有本事,老赵没了这生意也是做不起来了。索性卖了宅院,去乡下投靠亲戚也能有个傍身。” 赵婶叹着气,只几天时间她就老了许多,面色看上去也虚弱了不再像原来那个精明能干却又有些抠门的妇人了。 “那便三百两吧。”陈北陌看向那几个家仆,道:“告诉齐员外,这间铺子没有三百两买不下来。 他若想要今夜就把银子送过来,过了今夜这铺子可就不卖了。” “啊,三百两?”领头的家仆有些吃惊,但还是客气道:“是是是,小人这就回去禀告。” 家仆一走人就都散了,街坊近邻无不对陈北陌带着敬意,他陈北陌不再是街坊眼中那个二陌了,而是一个突然神秘起来的大人物。 赵婶有些犹豫道:“二陌啊,三百两会不会有些太多了?” 一向贪财的她都有些吃惊这个数目,可见确实是溢价了些。 “无碍,齐员外他急着想要这铺子,自然会舍得这笔银子。”陈北陌安慰道:“放心,齐员外如今是不敢乱来了的。” “听你这话我就安心了。”赵婶松了口气下来,“若真卖了这宅子,明日我就带亥娃去乡下了。” “这般急吗?”陈北陌惊讶,“要不然还是等城中着波乱子过去了再走?” “算了,乡下可比城里安生多了。” 赵婶摇头道:“昨晚要不是二陌你身手好,我只怕要与王大哥家一般无二了。 还是乡下好,是根啊!” 陈北陌也没有立场出言阻止,只能说些好话安慰,王家老二早时把王小妹接走了,家中的宅子也准备卖了寻一个小巷小宅,照顾着自家妹妹拉扯大。 城中人心惶惶,地价自然跌了,而且新引进来的人和商贩经过昨晚一夜都吓得失了魂,有些人都跑路了。 官府说是瘟疫,可昨夜的血腥哪里像是瘟疫?说是僵尸都没这般厉害。 陈北陌却觉得昨夜尸变十分像极了丧尸,只不过也不太是,因为丧尸可不会让人尸体异变。那就只能以蛊称之为毒蛊人。 昨夜听到的那一声古怪低语,多半是什么高人施法,能隔着城里城外同时发动数十具尸体异变,绝非寻常武林中人,自己还是要小心为上。 陈北陌听了近邻说王家老二想要卖宅子,就亲自去商谈了一番,以二百二十七两的价格成功买下。 至于右边的赵婶家,就卖给齐员外,正好也能看看这齐员外到底打算搞什么名堂,让敌人在明处看着他总比在暗处好多了。 买下王家的宅院是为了周边更能清净,随着他灵觉越来越敏锐,哪怕刻意忽略两侧人家的吵闹喧哗声也需要一盏茶的时间清心静神。 修行中最忌打扰,随着他身份名气不可阻拦的传出去,自然会引起更多人的窥探,为了加快修行自然要打造一个良好的修炼环境。 原先的宅院虽然大,占地近一亩,可在陈北陌眼里还是不够大。 他要造出一方园林大院,引河渠之水和井水化离为坎。原先的宅院虽然也能做到,可若造园林总有些不够用。 说起修行之地,陈北陌也越来越清晰的了解道,修行之人,财、侣、法、地皆不可缺。 其中的地,不仅仅指修行道场,还指天地炁境。 炁为天地所化,按山河大川、气候风景各自可分成各种不同的类型,但一方小地中又会分成许多众不同。 如芸州,以中原行省为天下之中,位于南方,是朱宫离火之地。但芸州城颖河大水带来西行高山积雪,蕴金闰阴,化离为昭,融壬水不烈,最负阴阳之正。 也就是说芸州这地方比北方寒冷之地都要适合天合玉陵坎水真经的修行,这也是王显老师父眼见祖地故居败落,探查了许多地方选择南下来到这里的原因。 陈北陌推测可能由于天地变化,物事人非,导致坎水真经中许多地方都不适应今人修炼,才导致王家那么多代族长都无人能修出这第二重境界。 这功法的奥义十分玄妙,陈北陌也是通读了许多道家五行阴阳正统理术与自己修行一点点揣摩出来的。 因为他无人指点,也无修行之人探讨,只能从古书中求,从古法与自身求。 陈北陌又一次去李齐思的书斋里买了许多书回来,甚至呆在书斋里大半日只找到了七八本和仙玄扯上关系的书以及道经之类的。 这几日里他倒清闲了下来,整日读书练剑,傍晚修行,体内的坎水真气也在融身寸寸肌肤之内,他的体态越发轻盈,这种感觉就像是前世所学的地心引力在对肉身的牵引力逐渐减弱。 当然他不知道此方世界究竟是哪里,大地是平还是圆的,但能肯定的是这里不是他前世的世界。 最早的朝代只能追溯到上古传闻中的大周,再往后就是周朝灭亡,天下四分五裂延续了数千年,始终没有统一。 古周在最古老的书中也只有只言片语,许多史记都没有记载过。甚至,李氏书斋里没有一本有关古周的描述。 城中这几日里官兵往来频繁,但有发现“瘟疫”感染之人即刻拉出城外安置分隔,城内严防死守,城外烈火焚天。 骗得了其他人,却骗不了陈北陌,他只一眼就能看到城外那冲天火光与死气,显然就是在焚尸。 实际上只要得了这“瘟疫”,就是被蛊虫寄生,啃食头颅而死,也没有救了。 城内人心惶惶,可总是止不住这“瘟疫”流传”,又过了三五日城中戒严,城内外隔绝开来不许出城也不许进城。 直到瘟疫爆发第十日,芸州城门大开,付知府亲自迎接朝廷派来的大人物,六神司中云神司里除去司主外的三位上司之一。 十余位雨神司中人入城,官府通告全城,云神司的大人们准备祭拜天地,以神法祛除瘟疫。 祭坛就设置在城中的上华街与通政街的交叉路口,就地起坛,祷告天地。 当然,祭祀中是不许百姓围观的,因为害怕有邪门外道之人打乱施法。 陈北陌虽然好奇这场祭祀,却也不会直接围观。万一那雨神司的人有什么仙道中人可就自寻麻烦了。 以他如今的灵觉,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天地间灵炁变幻,若那雨神司的人真有什么本事自然能感觉到的。 陈北陌在阁楼中静静地等待了两日,六月初五那一日早起,他看到了街巷上一些路边站着些手持幡旗的官兵,若从高空俯瞰而下可见这些人的站位有某种九宫正奇的势行,像是传说中的阵势。 这些人手中幡旗又分各种不同颜色,多以红黄正色,上面还写着大大小小的文字,每一幡上都有一个主字,夕水街这一片是“阳”字。 陈北陌看的那雨神司之人有些东西,不由得好奇跃到了阁楼顶上俯瞰看去,却见周围这三五条街上皆是各色幡旗,迎风飘扬,煞是好看。 “这是……” 陈北陌目光微闪,这是易经中的雷火丰卦,又称为丰卦。 丰:亨,王假之,勿忧,宜日中。 六二:丰其蔀,日中见斗。往得疑疾,有孚发若,吉。 此卦为离下震上,指雷电交加,大雨丰沛,万物茂盛之景,用来当今城中情形再合适不过了。 待到午时,忽见城中有火红光晕升起,阵阵狂风骤起,只一炷香时间四方竟然汇聚了无数云雾将芸州城围起,中心处却露出天空,明亮大日的光线好像全都聚集到了城内,盛大明亮的日光照射着每一处,狂风吹起无数幡旗,他恍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喝道:“风雨聚,离火沉,艮土炽阳!” 陈北陌心中一惊,纵然是借助阵法,可能改变一城数十里天地的存在,这是何等恐怖的修行者? 城中百姓虽然被勒令不能出门却能在自家院中或是窗户依旧能看到这神奇的天象,太阳从九重天上穿过浩瀚云海落在城中,这一刻仿若整座芸州城都变成了金色。 百姓们纷纷欢呼神迹,跪拜天象,有些百姓家中藏着中了蛊毒的至亲在这样的天光中竟然起了火光被莫名出来的火焰焚烧,化作黑色的灰烬漂浮而去。 天地间离火灵炁浓郁到了极致,陈北陌被照得浑身炽热,体内坎水真气如滚烫的开水一般灼热,他忙闪身回了屋内,一把抓过北辰君让它环绕周身才驱散了这恐怖的离火天威。 此刻抬头看去,天上的云海混乱一团,随着阵风吹动隐约成了一只神鸟的云状,就是寻常百姓也都能看出来这云像极了神鸟凤凰朱雀之类的。 而陈北陌的眼中确实是天空中一只朱雀神鸟凌驾太霄,浑身燃烧着熊熊烈焰盘旋在芸州城上空。 他的坎水乃是正宫阴位,都被压迫至此,城中那些邪阴毒物只怕更是毫无生还的可能! 这样的天象神威,却只是雨神司的三位上司之一施展而出的,若再往上六神司的司主只怕会更加恐怖! 而传说中的镇国国师,就更难以想象了。 这般神奇的天象只持续了短短一刻钟,却也足够镇杀城中的一切邪祟了。 这让陈北陌想到前世那些神奇的天象,难不成也是一些阵法玄门大家布阵而成用以护国安民? “轰隆隆…” 天空上云海蔽日,天光黯淡,只短短一柱香不到的时间天就变黑了,云层中有声声雷霆作响,轰鸣不止。 “日炁升阳,正雷浩荡,接壬水!” 陈北陌又隐约听到了一声远喝,这么远的距离若是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喊得出来,多半是那位上司以玄法所念的道音才能传得这般远。 而天空也随着这令喝哗啦啦下起了大雨,雷霆电闪一道道打向南方深山中的云竹山,惊得百兽煌煌。 灵泽湖底,元泽哪怕在百丈深渊里也忍不住蜷缩着身子,被这浩荡天雷震慑得不敢动弹。 浩荡大雨冲刷着芸州城,把一切不洁妖邪留下的痕迹统统带走,阳水性温,更润万物城中草木显得格外翠绿清新。 城中祭坛上,只见十二位云神司的人盘坐八卦阵图一方,中央法案上站着一个清瘦的中年白袍道人,身前悬浮着一颗纯白灵珠引动着浩荡天威,此人身在大雨中却丝毫雨水未沾,仿若仙道中人不染尘雨。 这场大雨开始下了一刻钟后,道人就双手一环收了这颗灵珠放入袖中,随后调息周身震荡的真炁。 片刻后,他睁开双目,眼中忍不住露出疲惫之色,却仍旧气势不凡,挥手道:“停功罢!” 十二位云神司的人当即各自收功,缓缓站起身来走下法坛。 一旁在雨中的付知府忙上前拱手道:“多谢云尺上司出手相助,实乃我芸州百姓之福!” “知府大人不必客气,在下也只是奉雨神司司主之命前来。想来这尸蛊是苗中的大蛊师手笔,修为不浅,知府可镇得住?”云尺上司拱手回礼后问道。 “皇朝仪尚且安稳,想来这大蛊师也没胆子入城。只能用这些下作手段作乱了,如今有云上司在自然是不惧的了!” 付知府又叹道:“可惜我努力数年,方让芸州城有兴盛之像,就被这异族人坏了。” “知府不必忧心,再过一年,朝中自有大动静,到时候不愁芸州城不兴!” ------------ 第二十六章红尘气 暴雨倾盆而下,扫去了夏日炎炎,屋檐上、青石砖路上无数雨珠乱蹦乱跳,长街上雨水顺着地势汇聚成一道水流流到排水口处。 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芸州城解除禁令,城中不时有三两披着蓑衣的行人匆匆而过。 大雨随风吹起一阵阵雨雾,远远看去青砖瓦舍上升起阵阵烟雨,江南小巷里雨声淅淅沥沥下着催人入眠。 听雨阁后院的回廊下,陈北陌捧着一本书典细细读着,身侧木案上放着一壶茶,紫砂云壶下有个精细的小炉,里面放着无烟木炭温养着一壶茶水精华。 他品着茶,看着书中古典籍所讲的历史传记尚觉神奇,因为这个世界轨迹不同,可大多数的历史人物都是有的。 比如后周的三国时代,名人辈出,争了几十年最终还是未统一天下,也因此这方大地一直都是纷争不断。 如今的西晋北面有着拓跋国、金国、辽国等游牧民族,对西晋虎视眈眈。东北方向还有高丽国,正东方则是实力愈发强大的齐国,是数十年前灭了东晋的主导力量。 西南方向有丰国,正南有云竹山后的苗人,西南更有号称祝融之国的吴国。 至于西边则好多了,辽阔的大沙漠阻拦了大食等沙漠王国的步伐,顶多派遣商队通商互利。 可以说西晋的地缘是最差的,但国土里也有最肥沃的江南和南下汪洋的两广之地。 只不过数十年前两广之地被齐尽夺,如今的广南行省是不靠海的,甚至按照东晋最强势的地图来看这里是巴蜀之地的边缘,可不是靠海的广南行省。 只是景帝倔强的保留了十三行省的行政疆域,把巴蜀边缘划成了如今的广南,皇帝硬要说这个地方叫广南,谁能说不是? 却也因此警醒着子民,他们曾经的十三行省之地。 陈北陌读通史记传,明白了这天下局势,却也知道东晋曾经是天下第一强国离不开超凡伟力的支持。 如今的西晋更是如此,皇帝对六神司的倚重谁都看得出来,可却没办法,因为真的需要六神司来维护家国安定。 陈北陌不由得庆幸,还好自己那夜没有想着威胁知府,没有选择下杀手,否则如今哪里还能安稳的在家中听雨品茶? 身侧,北辰君看他喝茶喝的滋滋有味,不由得也叫嚣着想喝一喝。 陈北陌笑道:“你個长虫也想着学人品起茶来了?” “嘶嘶…” 怎么了?蛇就不能喝茶吗? 陈北陌拿了茶盏,笑着为它倒了杯,“小心烫。” 北辰君爬上桌子,头一伸就把茶盏吞到嘴里仰头倒下,然后甩出了空盏。 下一刻,它被这滚水烫得在地上乱打滚,惨叫着挣扎了好一会才平息下来。 再看向那茶盏时,眼里浮现出了厌恶。 陈北陌笑着看了场蛇舞,道:“说了让你慢些,品茶静心,慢润肺腹,才能得其味。” “嘶嘶…” 你个坑蛇的给自己喂坏水喝! 陈北陌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放下书,拂袖一挥云袖带风,吹灭了木炭。 这是他将坎水真气聚于手穴上延伸出来的特性,坎水有灭火镇阳之性,区区凡火自然一挥即灭。 “让你多长点记性,学人也别什么都学,慢慢来。” 北辰君闻言尾巴一翘,转过身不去理他了。 阁楼里,陈北陌左右索性无事,便整理打扫起屋子,按规矩再过半月就该开业了。 一转眼,就是三个月了。 木旧的柜桌上还摆放着一张珠黑发亮的算盘,犹记得师父曾经最爱拿着算盘,手指拨动着算珠,两两相撞就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有时候算了好一会师父才能算清楚铜板多少文,成本多少、人情多少,赚多少能糊口又不至于让客人说贵。 那张小小的算盘上,是师父一人操劳家宅养家糊口的计较。 都说亲人离世时或许不会太伤心。 直到某一日,当看到熟悉的物,熟悉的事,熟悉的场景,发觉那个亲人是真正的彻底离开你时,眼泪才会瞬间泉涌。 陈北陌自认为不是个冷血的人,从他睁开眼醒来,看到这方世界时第一眼就是满脸焦急与紧张的师父,在看到他醒来时又转为惊喜与安心。 十年养育恩,五个字就能说完,可只有切身经历才懂得其中艰辛与恩情如山。 陈北陌眼角红红的,擦干净柜桌,拿起算盘,轻轻拨动亮泽的算盘,以后,这里将由他来管。 阁楼外,雷雨声声,光从木雕窗缝里透过,照在有些昏暗的屋内,有细碎的尘在光影中落到了他身上。 …… 六月十三,陈北陌背着竹筐出城,往山中去。 昨日下过大雨,碧绿的草木上都还有遗留的水珠,空山新雨,白云浮日,山鸟鸣,虫草儿叫,竹林里,碎影斑驳。 陈北陌背着竹筐,取出伐刀,在茂密的竹林中寻到了一棵粗大的毛竹,油纸伞的伞骨、伞架皆需要用坚固的竹木来做。 而云竹山中自然是不缺少好竹子的!制伞中光是选材都要在上百种品类的竹子中寻找最合适的,其中多以毛竹或是江南淡竹最为适宜。 他拿起砍刀,三两下就把一根粗大的竹子砍倒,竹叶簌簌落下,如今的陈北陌力气之大只一刀就能断木截木,只是他更习惯往日里砍很多刀才能断的记忆。 把一棵竹子放倒后,又从筐中取出削刀、码铅、运刨等工具,只小半时辰就将一根大竹砍劈削成数数十根粗细不等的竹枝、竹棍、竹条,放入筐里。 由于家中还有不少伞,他也只是提前备用做起伞,毕竟一把伞做成需要月余时间总不可能等店中伞都卖完了再开始做吧? 他一口气砍了四根大竹,分劈砍挑后装满了一竹筐的竹木,这时天色已经到了午时,也有其他采竹的山民前来采竹,多是脸熟却不怎么熟悉的人。 有的还问起他怎么这几个月不见老师傅来采竹了,陈北陌如实回答,那些人都不由得叹息。 待走回城中的路上,颖河边的一个码头旁围着一群人议论纷纷,陈北陌好奇的看了眼,他远超常人的目力一看就发现了众人围着的地上躺着一个年轻人,这人正是前些时日交了钱取伞的徐治。 此时的他面色煞白,嘴唇乌黑,整个人已经昏厥了,浑身湿漉漉的,显然是被船家刚打捞上来的。 无论是出于顾客,还是同情,又或者是街坊近邻的缘故,他走上前去分开了众人,放下竹筐伸手去探徐治的鼻息与脉象。 “唉,小兄弟,他已经没气了!” “我试过了,这可怜汉子人是醒不来了。” “还是找一找相识的人告知家里来亲人领尸…人吧。”一个人嘴快,但又觉得有些不道德,把领尸改成了领人。 陈北陌也看了不少医书,由于修炼需明周身穴窍,他自然记得许多穴窍的作用,再加上过目不忘之能,也算是个半吊子中医了。 虽然鼻间没了气息,可脉相还有一丝,证明快死了,可也是活着的。 陈北陌伸手在他身上几个穴窍点了一圈,看似无力可其肉身力量丝毫不输于有内力加持的二流高手,点了几圈就间徐治喉咙一鼓,顿时吐出了许多水来。 然后陈北陌运起坎水真气,气走掌间,控了徐治肺腹中的河水尽数吐出,他的鼻息重新恢复,又掐了掐人中与太阳二穴,果然眼皮耷拉着睁眼醒来了。 “咳咳咳…我这是…在哪里?”徐治虚弱的问道。 “你溺水了,先不用动,躺着休息会。”陈北陌出声安慰道:“应该有人已经去请徐大叔了,等一会就好。” “哎呀,真活过来了!” “真神了!这都能救过来!” 围观的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也有人夸道:“小兄弟,好医术啊!” “多谢夸奖,不过是来得正巧,若再晚一步只怕就回天无术了。”陈北陌站起身,笑着拱手。 眼见人活了,众人也都各自散去,只有陈北陌留在原地看着他。 “徐大哥,怎么好端端的落水了?” “唉,二陌啊,伱不懂我。 巧儿死了,我的心也就死了。我是自去跳河求一个解脱的。”徐治一脸伤心欲绝。 “什么?殉情?”陈北陌有些另眼相看了,“知道徐大哥你深情如许,却没想到你这般痴情。 那日你来付钱走后,巧儿上门取伞时可是在别的男人怀里莺莺燕燕呢。这般女子,一时欢好也就罢了,何苦舍弃性命?不值啊。” “不可能,巧儿对我说她只是与那候府公子周璇,怕得罪了贵人吃罪不起。”徐治一脸坚决的不信。 陈北陌见状知道了这家伙的痴情,也真是恋爱脑了。 只能扶着他寻了个树下休息,等着徐家来人接。 陈北陌正听着他与巧儿的爱恨情仇,徐治不停说着他们俩如何相爱,如何私定终生的。 说到最后,他还入情的扶着树站起身来,半哭半说道:“可怜我与巧儿深情缘,天公却无成人心? ” 说着,他竟然有些痴迷的看着柳枝,呢喃道:“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仇。 海棠未语,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陈北陌腰间悬挂的金铃在这时忽然响起,金铃清脆悦耳之音震荡,定住了徐治,一缕霓虹被摄入了铃中。 金铃止息,痴人说梦,睡倒在了古柳树下。 陈北陌取下金铃,诧异端详了一会也不见什么神异神通出来,只是铃铛中好像沉重了一点。 那缕虹光又是什么?按照先前金铃表现猜想,难不成是爱恨情仇红尘气? 他探了探鼻息,发觉徐治只是睡着了,心中一松,万一这金铃把人吸死了,他可又成了凶手。 待到半个时辰后,徐治他爹徐大贵带着牛车与小厮焦急赶来,听闻宝贝儿子已经没事了放心许多,万分感激的谢过,才带着徐治去看大夫。 陈北陌回了家中,把竹材浸泡在药缸里进行防蛀、防霉处理,忙到天黑才歇息了下来。 他取出金铃仔细端详着,这古铃是件极其贵重的宝物,能摄取古董上的古气和各种红尘气,还有妖物敬仰的信力,只不过这些气都是他亲身经历的事件。 看来,这古铃就是需要在红尘中寻觅古气,才能一点点觉醒神通神异。那他开起这听雨阁就十分有必要了。 凡有买卖,必经千百人,可过红尘莽莽,定然能有被古铃所摄入的红尘古气。自己也能红尘炼心,逐渐磨砺自己的心境,免得只修玄炁不修心性,失本夺歧。 只不过,要开着伞铺,做生意、做伞、采材需要的事都不少,自己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嗯,是时候体验一把封建社会的乐趣了。 …… 第二日天一大早,陈北陌就来了东城,经过两月修建,新的东城已经逐渐有了雏形,拥挤杂乱的各种人群都挤在如今只有的两条街上。 一条街是买衣食住行的店铺,一条街是伢行。 这里有着许多罪犯、卖身之人、还有异国人,这里的人不同于西坊的帮工,他们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 一旦被人买下,就会沦为主人的私产,没有人生自由,从生到死都归主人所有,但官府也明令禁止私下杀害奴隶、家仆等,若有重罪需经官府判决才能由主人处置。 这种奴隶的存在虽然被允许,却也被朝廷限价不许过低,不许无辜虐待私奴等法令适当提高奴隶的地位。 寻常一个壮年男子奴隶至少需要五两银子,好一点的,或者是吃苦耐劳能干的,有一技之长的都会价格极高。 而且,买回去还要给官府交税,还要包括衣食住行等各方面的费用,寻常人家就是买得起,也用不起。 陈北陌来到这长街上,看着伢行不少婆子、婢女、侍童各种类型的都有。 他挑了许久,在一个衣衫破烂不堪,浑身黑不溜秋的男孩身前停了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抬起那张满是污秽的小脸,看着身前的男子怔怔道:“奴,奴名狗儿。” ------------ 第二十七章家仆 陈北陌看着他头顶淡白色的气,这种多是心性纯良之人,也是最好调教的。 身侧肥胖的伢婆见状忙笑着扭动水桶般的腰,脸上堆笑道:“哎呦,狗儿啊你当真是好福气,能被这位贵公子看上。 还不磕头谢过?” “奴…奴拜谢公子!” 狗儿有些不安的跪下磕头。 “起来吧,就买他了。”陈北陌面不改色的说道:“作价几何?” 伢婆粉白的脸上笑吟吟,把狗儿拉到了他面前笑道:“这孩子是北边的难民,活不成了就为了口吃的卖命给我们了。养了大半年,也是调教的七七八八,贵人要买,就作价五两七钱,如何?” 陈北陌扫了她一眼,眼中平淡无喜,只往那里一站不说话自有气势展来。 伢婆心中一跳,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人,忙笑着说:“是婆子我看走眼了,四两三钱,如何?” 陈北陌这回从袖中丢了块五两银锭,被伢婆接住,道:“给他换身衣服,洗干净,吃顿饱饭,再拿了卖身契和官契到西坊的听雨阁来。” “听雨阁?”伢婆一惊,忙道:“哎,是是是!公子尽管放心!” 前些日子城中闹凶疫,听说听雨阁的一个年轻人一夜杀了二十多个疯人,堪比武林高手。而且知府大人对他客客气气的,背后定然大有背景。 陈北陌转身就走了,没有理会伢婆的奉承,走到另一处伢行前,这里的卖身奴不但穿着得体,而且也都谈吐不凡,多是有行艺在身的。 一个中年光头大汉一脸凶样,看着有客人来了忙上前憨笑道:“哎呦,贵客您来了。想要個什么样的仆?我这里的奴啊都是有些手艺的。” 陈北陌扫了眼人群,道:“会账上的有哪些?带我看看。” “哎,好嘞。”那光头汉子吆喝道:“会算账的带上来!” 立即就有几个壮汉扯着一道锁链,串着四五个人赶到了他面前。 陈北陌虽然有触动,可仍旧面无表情,把人当商品一样纵然无情,却也是这个封建社会改不得的顽疾。 他一眼看中了个机灵的三十多岁男子,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啊,他叫乌当。这个是卖国贼,判成了奴籍,公子可当真要他?”那大汉小声道。 “叛国通敌?”陈北陌摇头,“我只要机灵的。作价几何?” 光头汉子见状也不再多说,只伸出一个巴掌,“五两五钱,送到您府上! 这可是个最低的价钱了!” 陈北陌点点头,有一技之长的人自然是贵上许多,但这个人是卖国贼,背着案子,寻常人可不敢收,也不能一直烂在手里,每日吃喝拉撒总要钱财的,所以就作贱价卖给了陈北陌。 “可有会厨艺的婆子?” 总不能还要自己做饭给这俩人吃吧?而且他也要有吃饭的时候,厨灶之事尤为繁琐,需要个会做饭的是少不了。 “有有!”光头汉子喜笑道:“把会做饭的婆子带上来!” 立时又有五六个婆子被推了上来,站成一排。 光头大汉道:“这个婆子会一手淮扬菜,这个会豫菜,这个会川菜,那个会苏菜,最后这个什么菜都会一些,但不算精通。” 陈北陌点点头,道:“就要最后那个吧。” “哎,好嘞!刘婆子,你可要得了个好贵人,还不跪下磕头!” “老奴拜谢贵人看重!” 那刘婆子忙下拜了谢过。 陈北陌点头,“带上他们俩还有卖身契官契送到西坊的听雨阁去。这是定金!” 他拿出一块十两银锭,放到了那满脸笑意的光头汉子手里就转身走了。 伢行这勾当最是吃软怕硬,以他听雨阁的声明,这些伢认最是不敢得罪和官府有关系的人,自然不怕他们昧下银子跑路。 出了伢行,又到了市行,寻了个工队,签了契约和拟定款项,直接甩下一百两银票,这便是财大气粗的好处。修建宅院也要开始动工了。 当他回到听雨阁时,门前已经站着六个人等候多时了。 开了门,六人进到堂前,前面三个是伢行之人,后面三个自然是他选中的。 陈北陌坐在太师椅上,道:“先把狗儿的契拿来吧。” “哎,公子你请过目!”小厮陪笑着拿了两份契税递给了他。 上面写着狗儿的来历、身形特征,以及买卖双方的姓名、籍贯、交易价格等。 小厮还提醒道:“公子,这签了契税,需要三日内到官府的户部上报加印,官府留一份存档,一份您自个收着。若是这小子逃了到官府备案自然会派人抓回来的。” 陈北陌点点头,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然后下一个是两个汉子,手中各自拿着契约签订后,陈北陌付给了他们余下差额后也喜滋滋的走了。 于是,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四个人,气氛安静沉寂的可怕。 陈北陌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然后袖子一挥,坎水真气隔空一震把大门给砰的一声关上了。 这一下子,把三个人都给吓得一哆嗦。 “简单说一下,你们日后就是这芸州城夕水街上听雨阁的人了。 而我,陈北陌,是如今听雨阁的主人,也是听雨阁的老板。想必你们路上也听说了,我会点武功,而且杀人不眨眼也是真的。” 听到这里三个人只觉得屋子里寒气一股袭来,吓得三人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连声道是。 “你们既然被我买下了,那就生死皆在我一念之间!若有人胆敢出卖阁内之事于外人,芸州城没人可以保住伱们的命,知府也不能。” “是…是…是…” 三人都被吓得浑身哆嗦,不敢说话只能点头应是。 “若有人威胁你们出卖我,直接告诉我就是。拿什么威胁你们,我都能解决了。但你们若是被威胁了,胆小不说,干出卖我的勾当,那自然是解决你们了。 不过这都是狠话。” 陈北陌忽然轻笑一声,“只要你们专心做事,把自己当作听雨阁的人,我可以让你们安享后半生的安稳日子,将来就是为你们脱了奴籍,再赏你们几亩薄田,当个正正当当的人。 若是跟着我忠心,肯为我尽心尽力,就是日后荣华富贵也未尝不可。 该怎么选,你们心里自是有数,不必多说。” “是,是,小的记住了!”那个叫乌当的忙磕头跪地,表示忠心。 “往后,乌当,也就是老乌吧,省的饶口。 你就管店里的账,听雨阁的乌掌柜。” “啊!老板,小的使不得,使不得啊。”乌当吓了一惊,忙摆手推辞。 “不必推辞,我说你是便是。” 陈北陌瞥了眼他,“发挥出你那股机灵劲儿,管好账,算账、结账、对账、钱财收存,都靠着你了。 我只每个月查一查账,对一对数目。对不住的地方自然要拿你是问了。” “是,是,小的记住了!” 老武忙点头应下。 “刘婆子。” “老奴在。” “往后每日的三餐就由你来操劳了,我会每个月给你银子,每日去集市买食材、做饭、打扫庭院、后院、就都由你来做了。” 陈北陌笑道:“可不要让我吃的不饱。” “您放心,小奴别的本事没有,这厨灶里的还勉强精通,一定让您满意。” 陈北陌点点头,又道:“以后你们就都称呼我一声少爷吧,也别什么老爷公子的了。大家都算是半个家人,朝夕相处,自然会有情分。 刘婆子,你年岁也比我大些,日后人前也叫你声刘婶,不必推辞。” “是…是,少爷!小的定记在心里。”刘婆子有些感动道。 “狗儿,你今年几岁了?识字吗?” 陈北陌看向已经被清洗干净换了身粗布衣衫,脸上难得有几分清脆的少年。 “回少爷,小…小的今年十一岁了,只认得十几个字儿。” 狗儿有些忐忑。 “那就这样,你每日上午随我学做伞,下午随老乌学认字,平日里就当个前后堂打下手的。” 陈北陌想了想,道:“另外,再给你起个名吧。就叫承泽,姓嘛,暂且空着。” “是!是!承泽多谢少爷!”狗儿喜的磕头拜下,他也算是个有正经名字的人了,不再是个流浪的孤儿了。 一旁的刘婆子没什么感觉,老乌却眼神一晃,承泽,这可不是哪个下人用的名字。 陈北陌笑道:“日后顶多点个头,哈个腰的就行了。不必动不动就跪,我们是做生意的,这样会吓到客人。” “是,少爷!” 三个人都躬了下身子,显然颇有几分店面班子的样子了。 “你们就都住在西厢房里吧,东厢房是我老师父的居室,阁楼上是我的房内,没有允许你们平日里也不能随便进去。” “知道了,少爷!” “另外,虽然说你们是卖身的,也总是人,平日里有个需求的也不好开口找我要。 以后就每月给你们点工钱,老乌和刘婆子就一个月两百文,承泽就一百文。免得外人说我苛待了你们。” “是,多谢少爷!” 三人都眼里有了喜色。 “明日后院就会开工,建宅院,却不耽误我们开业。六月十五是个黄道吉日,宜开工动土,开业大吉。 你们都准备准备,明天开业吧。” “是,少爷!” 三人满心欢喜,得了这样的好主人家,他们自然动力满满,这样轻松的活哪怕比他们自己生活度日都要轻松许多了。 陈北陌带着三人熟悉了下宅院,再交代着老乌卖伞时的各种门道,都要一一说明,并且手把手交着承泽认识熟悉纸伞的工具。 刘婶也开始打扫起灶屋,这个宅院终于开始真正的起火造饭了! 晚间,刘婶做了顿三菜一汤,伐鲤鱼、豇豆炒肉、烧茄子、葵菜鸡蛋,四人坐在餐屋的桌子上,陈北陌自然是上席位,承泽在他右手边,老乌则在左手边。 三人很是拘谨,毕竟哪有和主人家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陈北陌却不拘小节,笑着道:“家中简陋,就这一张桌子,不坐着吃难不成让你们三个趴在地上?” 总之,院里多了三人,也就热闹了些,看着像有那么几分家宅的感觉了。 深夜里,陈北陌坐在床上拿出师父传给他的秘籍,开始熟记全篇。 只因再过一月,他体内的坎水真气就会润泽肉身圆满,开出气海丹田,如今已算是能称得上炼就了第一重。 而按照书中所言,若能在二十岁之前炼出第一重,必焚此书,不可存世。 陈北陌拿起这本承载着王氏一族千百岁月的古书,来到了油灯前点燃。 油光烛火照映,古书在燃烧起的一瞬间,陈北陌体内的坎水真气莫名动了一下,随后这本古书就化作了灰烬。 陈北陌有些诧异,难不成若他没有修成坎水真气烧了此书会有何后果? 这些灰烬诡异的没有散去,反而漂浮在空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是……” 他疑惑片刻,体内坎水真气运掌而出掠过这些灰烬。 下一刻,坎水真气具现为蓝色水光,这些灰烬也落入了水中仿佛成了一面水镜。 水镜中,六色霞光在天地间汇聚,万千灵炁如潮水,拱卫着一把缓缓撑开天地的宝伞。 宝伞大如九天华盖,伞坠六珠,六颗代表着乾坤四象的宝珠调动着天地间四象灵炁。 却忽见得六珠被无数道突如其来的血红大潮卷去,分作六道霞光飞向天南海北各处,不得而终。 再然后,画面散去,浮现了十六个古字。 陈北陌忍住心中惊异,牢牢记住这十六字,因为这字是古字,他也不认得,倒是和秘传上的古文字有些同出一脉。 只过了短短数息时间,水光散去,灰烬消失,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 只有他脑海中记得那十六字,证明这不是假的。 怪不得老师父千盯万嘱交代一定要把听雨阁传下去,原来王家和一件古时的宝伞大有关系。 陈北陌提起手中金铃,那这铃,和伞,又有什么牵连? 他好像站在一座神秘的大山面前,山中可能有这无穷尽的珍宝,也可能是秘密,是凶险,但山前的雾却困住了他。 陈北陌心计一定,不管如何,都要先修成坎水真经第一重,只有这样才能去揭开一重重面纱。 而真正的路,或许都在听雨阁开业之后,才会出现! ------------ 第二十八章天合 六月十五,五行泉中水,冲兔煞东,值神勾陈,宜开业大吉! 在一串响亮的鞭炮声中,时隔三个多月停业的听雨阁重新开业! 老乌和刘婶在门外站着吆喝道:“今日开业,听雨阁削价两成,入店即送红票三张!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遮风遮雨不如把伞!” 听雨阁处于市井繁华的地段,每日穿街而过的多是平民百姓,但城中最多的就是他们。夕水、百会二街就是寻常百姓每日必过的街道,衣食住行皆有。 哪怕油纸伞这种稍稍贵重一些的东西但耐不住市场广阔,而且整个芸州城也只有两家伞铺。 一家是西坊北边长元街上的尤氏伞铺,这家只做最简易的伞,稍微复杂一点的就不一定能做得出来。 因为做伞看似是个工匠该做的,但一把好伞可是需要作山水画,甚至提诗其上,没有半個秀才水平可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城中大富大贵之家若要把好伞,要么从外地的行商来芸州城时可以挑,要么就是来听雨阁了。 如今三个多月没有开店,名声传出去自然会有人上门。 老乌他们说的削价也就是降价的意思,红票则是古代的代金券,古人的商业头脑丝毫不比现代人差,各种吸引人的手段都能想到。 只一上午,就卖了十余把伞,也有个一两多银子的收成。 打折优惠也只有这一上午,若天天这般他可要做生意倒闭了。早晨的敲锣打鼓,只是传递听雨阁开业,让大家都知道。 以后家中的伞破损了、或者要置换新伞,都可以来听雨阁。 王家传承了数百代的手艺,岂能是一个只做了十几年的尤氏伞铺可比的? 哪怕陈北陌的手艺不算高,可如今自己心智远超凡人,做伞的手艺自然也提升了不少。虽比不得老师父,却也算是能工巧匠了。 老乌在柜前数着银子对账,承泽在一旁道:“乌叔,这些铜钱能值多少银子啊?” “别插话,你小子。等会又要重头算了。”老乌一手拨着算盘,一手写着账本,颇有几分梦回当年在酒楼当掌柜的感觉了。 听雨阁后院,和隔壁王老叔的家宅被十几个汉子手持大锤一点点毁掉,工队里还有懂风水布局的老师傅,亲自来到现场堪舆,然后会画出一幅效果图交给陈北陌这个东家过目,若是同意了,那么自然会有能工巧匠前来开始修建宅院。 只不过陈北陌求于速成,特意加了五十两,要求在两月半的工期内建成。 无论什么时候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都是没毛病的,只要钱到位自然就会能遂心愿。 前面的阁楼不做一分改动,仍旧是听雨阁伞铺,后院两家加起来足足有近千平了,这般大的院子盖起一座园林大院自然是十分壮观。 陈北陌每日会到伞铺前面看看,然后在后院空地教承泽做伞。他不怕被别人学了去,因为这门手艺有上百道工序,哪怕学去了一两道也没用。 中午就会在后院工地上来回转转,看着那些汉子挖渠引水,夯实地基等等一步步的在空旷大院上建起一座山水园林。 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六月流火,炽热的盛夏工人们还在挥汗如雨的劳作着,陈北陌让刘婶去街上买了一车菜瓜分给他们吃了解解暑,而且从家中井水打清凉的甜水给他们喝。 几十个工人们自然感激不已,都说陈少爷是个大好人。 刘婶来到陈北陌身侧,道:“少爷,那几个汉子都说咱家的这井水喝着十分爽口,我也觉得这口井里的水好喝的紧,难不成是甜水井?” 陈北陌站在已经结出小果子的柿子树下笑道:“这是我老师父在时亲自请人开的深井,可能深了些,又是夏日酷暑,所以才觉得甜凉些吧。” “哦,那倒也是。”刘婶点头道:“少爷,这都两个月了,他们这工队还没立梁起土炼砖,看样子是要延期的了。 ” “刘婶也懂得建房子?”陈北陌笑着问。 “害,农家人的房屋瓦舍不都是自己上阵,再请乡里近邻的帮衬着。我也是懂一点的。”刘婶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在主人家面前吹嘘。 “确实是要延期了。”陈北陌点头,“不过好在今年盛夏不似往年那般大雨,倒是个好事。晚就晚些吧。你看着沟渠水塘规划的颇有风水在内,这老师傅是下了功夫的。” “少爷您是要在家里养鱼吗?”从阁楼里出来的承泽正好听了这话,笑着道:“我还没见过哪个大户人家弄这般多的水塘沟渠。” 随着两个月的相处,几人都觉得陈北陌是个随和的人,也就渐渐安心不再惶恐,反倒是十分满意现在的安稳日子,心里也是对主人家感激得很。 “你个混球懂什么?”陈北陌笑骂道:“家宅风水,要成宝地,自要有风,又有水。 这三进的大院到时候砌成高墙深巷,自然就有了风。 再加上环墙的渠,中院的水塘,园林假山,才能算是风水宝地,里面的门道多着呢。我也只是个外行。” “哇,还有假山?园林?”承泽惊喜道:“那岂不是大户人家的府邸了?我也能住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 “呵呵,房子建好了不让你们住难道让你睡大街吗?”陈北陌失笑,“好了,昨日的三十个字还没认熟呢。还不再去让老乌再教教你?” “啊!” 承载眉头马上皱了起来,却也不敢不去,只能歪着脑袋跑回屋子里了。 “近日来蛇虫多发,刘婶伱也要小心些。这边在动土,蛇虫自然也多。” 陈北陌忽然嘱托道。 “哎,知道了少爷!”刘婶拍着手笑道:“我这样的粗人,可不怕什么蛇虫!以前乡里闹饥荒,巴不得看到一两条长虫打牙祭呢。” 陈北陌面上一顿,心想还好自己早把家中的几条蛇儿都放走了,不然指不定哪天你还给我端一锅蛇羹上来呢。 刘婶看着少爷脸色突然变了下,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心中有些不安,难道少爷怕蛇这东西?把少爷吓到了? 也对,毕竟是城里人不像是她这种在农村里的大胆。看来以后家里一定不能见到蛇这玩意,自己是不是要买些硫磺啥的防备着? 阁楼上,陈北陌关了门,看着窝在小篮子里的北辰君有气无力的,只能道:“再忍忍吧,等新家建好了就有你耍的地方了。” 北辰君软软的窝成一团,缩在阴凉角落里避暑,谁都懒得搭理了。 陈北陌笑着摇摇头,随即沉下心来,感应着体内的坎水真气汇聚成一团,身上三十六处穴窍隐隐绽放蓝光水意,丹田之内的坎水真气终于不再散化了。 这也意味着,他的肉身经过七七四十九日坎水真气的蕴养,已经达到了宝体的程度。 接下来只需要最后一步,开辟气海丹田,他就真正成为一个修行者了! 而修行者与凡人可就是真正的天壤之别了,从此他可以连续十几日辟谷不饮不食,甚至一个月可以只靠饮些清水而不饿不渴,如同仙人般不沾五谷。 一旦修成,只凭肉身本能就可以轻松拿下一流高手,若用上体内的法炁可谓是无敌人间。 当然,这只是一种笼统夸张的形容,毕竟人间还有同为修行者的存在,甚至有实力强大的妖鬼魔怪。 但总之,一旦成了,可谓是红尘任逍遥! 如今的陈北陌宝体已成,不自觉中就会影响天地灵炁变化,家中的井水本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口井,随着他修为日深,地下的坎水灵炁受引自然让这井水非比寻常,沾染了一丝灵物功效,也就是他们口中所言的甜水井。 陈北陌已经选了明日,就去颖河水畔突破! 今日还要再稍作准备,他已经翻读了十几本医书,人体的各个穴窍、脉象、乃至五官等中医病理都熟记于心,就是为了预防哪天修炼失误,也就是预防传说中的走火入魔,心魔等影响来时伤害了体内的根基。 他只有先在体内预观想一遍过程,甚至是许多遍来确保自己成功破镜。 哪怕宝体已经温养成功,这一关应该不难,可修炼之事再小心都不为过。 …… 八月十三,中秋将近,城中逐渐热闹起来。瘟疫肆虐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除了城中死去了那些人,活着的人都对此闭口不言,就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官府封口禁止私下传议此事,外来的商人又多了起来。街头上人来人往,陈北陌夹在人群中出了城,一路赶往颖河。 今日天色阴沉,乌云把太阳遮得半点都没露,阴天总是让人心口闷闷的,八月里芸州城尚未褪去酷热,陈北陌穿的是件天青色长衫用棉丝锦布织成的,倒是舒适。 家里面有了银钱,自然要买些新衣物了,凡俗银钱不过俗物,不能委屈了自己才是正理。 来到河边,寻了个僻静处,放出北辰君。 它直接一跃跳入河水中,三五下就游得不见身影了,显然这些天在小阁楼里憋坏它了。 陈北陌笑道:“别玩疯了,收敛些!” “哗啦啦…” 河水破开,陈北君已经吞了条大鱼把肚子撑得鼓了起来,它甩甩尾巴带了张灰绿色的网来。 显然这家伙把人家渔网里的鱼给吃了! “你这泼皮蛇,坏了人家生计!” 北辰君不以为意,还尾巴一抽把这渔网分成了两截。 陈北陌看得眼神一晃,这种捕鱼的网材质十分坚韧,却被它一尾巴抽成两半,颇有几分像是虎尾生风的感觉。 “好了,别闹了。专心为我护法,不要让旁人打扰到了我!” 陈北陌说了它一句,北辰君收了性子乖乖爬上岸来盘在他身侧。 阴沉沉的天越来越黑,大河边吹起了阵阵风驱散闷热,陈北陌也开始沉心静气的入定。 心念逐渐沉下,气,由丹田引动,坎水真气在他的调动下开始旋转,呈现龟蛇双象。 这个过程他用了一个时辰,此时的天上狂风阵起,吹动河岸茂密的水草起伏如浪,天阴沉沉的暗了下来仿佛即将迎来一场大暴雨。 陈北陌的体内,坎水真气化像,龟蛇二物双生如上古神兽玄武,游走在丹田之中。 玄武兽每走一步,他的丹田就传来一阵剧痛,三十六窍引玄气,气落丹田化风起,玄武兽张口吸风在丹田内咆哮嘶吼,人族之体内血藏骨精,蕴灵含宝,乃是对应五行四象,先天阴阳的极佳之体,故而人体其实是最适合修行的法躯。 由坎水真气化做的玄武兽在开拓着丹田,每走一步它就溃散一分,直到玄武兽行三十六步,丹田方为炁境丹田大过寻常凡人百倍,玄武兽身形溃散化作漫天雨雾,犹如灵雨堆积在丹田一角成为一片小水洼。 水洼中的每一滴水都是法炁,都是象征着仙凡不同的本质。 “轰隆隆……” 压抑了大半日的暴雨终于在一道夏末之雷响起时倾泄而下! 倾盆大雨中的陈北陌周身,水雾汇聚成云,云升云降间他丹田里升起一道蓝光,即便隔着衣服也能看到这蓝光一路上行,至肺腑,穿咽喉,过五官,最终停留在了眉心灵台处。 陈北陌在一瞬间感知到天地犹如水,他如鱼,鱼游戏水,仿若遨游在这世间。 也是在一刻,天雷滚滚,坎水一灵虽弱,却为上位。颖河滔滔大水与天雨盛满为阳,引动云霄之雷顺着陈北陌头顶显化的玉陵道象直劈而下。 “轰隆隆…” 北辰君在旁侧被这浩荡天雷波及,一瞬间身躯近乎瘫痪,被打得昏死了过去。 而有玉陵道象护体的陈北陌却也不好受,被这意料之外的天雷入体,游走丹田,近乎毁灭的威力差点将刚成就元神的他给打得神形俱灭。 也就是这一时,雷霆遍布周身触动到了腰间的金铃,法铃吞雷,悬空而起,金铃剧烈的叮当作响,传入陈北陌刚刚成就的元神之中。 坎水升泽,雷霆炙阳,后母为阴,屯弱初生融玄阴水化之壬水,为熙。 熙上升光,下调坎合,天合玉陵,坎水为泾,化叱为雷。…… 陈北陌来不及多想,当即就念起这道法诀,引动体内壬阳水、癸阴水、坎母水、天泽雷、云霄玉合,被这一道煌煌天雷打碎的各种气息,化雷合坎。 坎为万水之灵,天下之水,莫不合之。雷泽化水,亦能合之! 金铃震荡,雷霆如龙,震得颖河水中的鱼虾争先恐后的游来,一时间仿若鱼潮。 ------------ 第二十九章求药 颍河边暴雨倾盆,一艘小船停泊在河岸处,黄大贵和赵狗蛋儿在小渔船里收拾东西,穿着蓑衣准备往家里赶。 赵狗蛋儿披好蓑衣听着表哥在那里咒骂,“天杀的下雨,好不容易赶上捕鱼的禁令解了,就下这般大的雨,要淹死人不成? 狗蛋儿,还不快走,回家!” “哎,好嘞!”赵狗蛋回头看了遍船上没啥东西忘了就准备走,眼角余光却恍然看到了河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游了过去。 他擦擦眼睛,往颖河里看去,顿时瞳孔一缩。 只见河中游着成群结队的大鱼、小鱼、青鱼、鲤鱼、草鱼,好像看不到尽头一样争先恐后的往上游逆行。 “狗蛋!怎么还不走!” 身后,黄大贵催促着,“赶紧回家啊,等会身上都淋湿了!” “贵哥儿…” 赵狗蛋有些激动的道:“贵哥儿,你快来看!鱼! 好多的鱼!好多好多鱼!” 没读过书不认字的赵狗蛋只能不断重复着来表达他的震惊。 黄大贵纳闷道:“河里有鱼不是很正常吗?你看什么呢!有什么大惊小……” 他边走边说,当目光落到河中时咬到了舌头,话戛然而止。 “这…这是怎么回事?”黄大贵激动到:“怎么一转身就有这么多的鱼了! 快!快!撒网!撒网!撒网!” “贵哥,你看这些鱼是往上游去的,咱们不如去上边直接拉个网,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鱼吗?”狗蛋的话让正忙准备着撒网的黄大贵顿了一下,随后一拍脑袋道:“是啊!没错! 怪不得俺娘夸你脑袋瓜灵光!快走!咱快去上边张网!” 二人提着大网就冒着雨不管不顾的往上边跑去,当他们来到一处河岸旁时,被身前的画面震惊到了。 只见原本的颍河边河水漫过河岸,一片水浪,而原本的河道有着成千上万的鱼硬生生把颍河给堵住了,所以颖河水就往两侧流淹没了河岸。 “快!捉鱼啊!愣着干啥!”黄大贵激动的把网撑开,捋起裤腿就往水里面走,边走边把一条条大鱼往渔网里扔。 狗蛋也激动的蹚进水里面,两个人弯着腰头也不抬,把身前的鱼扔进网里一刻不停,不知疲倦。 黄大贵扔着扔着忽然感觉身前一黑,他不由得说道:“这天咋又黑了?” 他一抬头,一条庞大如磨盘的巨大蛇头抬到了空中,粗过水井的蛇身竖在他身前挡住了光线,那蛇首上竖直的瞳孔正冰冷的盯着他。 黄大贵顿时魂外飞天,连呼吸都不会了,双腿一软跌倒在了水里。 赵狗蛋挺到水声也抬起头,瞬间吓得惊叫起来。不过他胆大些没有身子发软走不动路,而是飞快的边跑边哭想要逃走。 但那条恐怖的巨大黑蟒身子一扭,就越过他身前,庞大蛇身一卷就让他失去了反抗之力只能惊恐的大叫着,然后昏死过去了。 黄大贵心悸稍稍回过神来就看到那巨蟒身子缠着他的表弟爬了过来。 他噗通一声跪在水里,疯狂的磕头求道:“蛇大仙饶命!蛇大仙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北辰君盯着身前求饶的男人,眼里浮现出不耐,不由得张开大口吐出蛇信嘶鸣巨响。 黄大贵吓得双腿抖着尿了裤子,自己要被这大蛇给吃了! “北辰君,回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人声响起,头顶上的阴影消失,黄大贵不由得抬起头看到那大蛇游到了十余丈外。 那里,无数的鱼儿绕着一个气质出尘的男子,青衫飘飘,寸雨不沾,身上仿若有雷霆闪烁,仿若仙人,云雾淡淡遮住了面容。 黄大贵想都不想连忙磕头道:“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陈北陌笑道:“让你们受惊了。网中的鱼就算是给你们的赔礼了,回家避雨去吧。 ” 说完,陈北陌拂袖一扬,身前的水流自动分开,露出地面,他转身离去,那大蛇也身子一沉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河中无数的鱼儿也都纷纷各自散去,颖河水逐渐回到河道中,顺着地势流下。 只短短数十息功夫眼前变成了正常的颖河水岸,若非渔网中还在乱蹦着的十余条大鱼刚才的一幕好像是梦一样! “我遇到神仙了? 神仙? 我遇到神仙了!” 黄大贵激动的大叫了一声,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表弟,忙把他背起来,手里面拖着渔网中的十几条大鱼往村中赶去。 …… 大雨中,陈北陌漫步而行,即便没有打伞,周身雨水却没有弄湿他的半点衣衫。 仔细看身前落雨,滴滴雨水在落到他身前都会自发的避让开来,形成一片雨落不到的地方。 这种玄妙之景却非是神通法术,而是他体内的坎水法炁特性。 坎乃水之精,对于万千水族而言莫不是瑰宝,得之即可化灵生性为妖,故而他刚修成法炁尚不能稳住气息外露,才引动了颖河之水群鱼竞跃的场面。 法炁既成,一举一动间就会自然改动天地法炁,引起各种玄妙变化。 他如今只是初成,若能修炼到坎水真经第三重,抬手可引天地山河之变,呼口气就能成翻云覆雨,真正的神仙中人。 如今虽然他只是第一境,可仍旧仙凡有别,不再可以凡人眼界去看待。 而且那道机缘巧合下的雷霆不但没有伤了根基,反而被他炼入坎水之中,位属雷宫震位,化作了坎水神雷。 金铃也因此诞生出了第四道神通,采雷。 水不能生雷,但可孕雷。也就是说他可以采集天地间的云水雷霆,化坎水神雷,有诛邪灭煞,正血清源之能。 但凡鬼妖精怪就没有不怕雷霆的,这也将是他的大杀招。 陈北陌此刻心情大好,他已经站在了求仙之路上,不再是芸芸众生了! 待行到了城池附近,他才取出油纸伞,装模作样的打了伞进城。 回到家门口,却见听雨阁前停了几辆华贵精美的马车,门前屋檐下还站着十几個带甲的士兵守着前门。 陈北陌只抬头看了眼阁楼顶,为空无一物的屋顶在他的眼中却是气成蛟龙,盘桓其内,不过似有黑气萦头。 这是有贵人来了! 他说的贵人可不是解救危难中的贵人,而是命数上的贵,天皇贵胄,人中龙凤,但凡英豪,莫不如是。 陈北陌来到门前,守门士兵抬手拦下。 “我是听雨阁的主家,怎么入不得?” 士兵忙分开让道,恭敬道:“公子勿怪,小人有眼无珠!” 另一个士兵却有人进去通报了。 他走进阁内就见一个身穿紫色叠云裙衫的贵妇面带急色上前来,欠身一福,保养完美的体态和容颜让人以为还是个不到三十的少妇,但她实际上已经是四十余岁了。 “妾身武兴伯府之妻,柏山胡氏。见过先生。” 这美妇人丝毫没有胜势凌人之感,反倒如春风拂面让人顿生好感。 陈北陌自然客气道:“草民陈北陌,见过大夫人。” 武兴伯府内可是有好几个妾室,但能称妻的自然是正妻。 “先生不必见外,妾身今日贸然前来,还请勿怪。”这位武兴伯府的夫人倒是十分客气。 陈北陌如今已非凡人,气度非凡,也只是笑问:“不知大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害,本是想请先生制把伞,却又恰巧听闻府上那个不成器的老二曾经刁难过先生。 便亲自前来上门赔礼了,还望先生宽赎,那孩子毕竟还小,整日里被我宠坏了性子……” “大夫人太客气了,不过是一时玩笑,哪里用得着您亲自来?”陈北陌笑回。 “这是赔礼,还请先生笑纳。”她说着,身后的一个侍女拖着盘板,上面盖着红色绸缎,恰巧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了里面的银锭。 陈北陌看得清楚,每一块都是五十两,这一盘上少说有五六百两之多。 身后站着的老乌三人看的目瞪口呆,原本是担心主家麻烦来了,没想到竟然是来送银子的。 陈北陌看了这银子笑问道:“大夫人这是…?” 那大夫人只抬眼看了下,身侧的侍女当即挥手,带走了屋内的侍卫并且把前后门都给带上了。 陈北陌见这架势也挥手道:“伱们去后院等着吧。” 老乌三人当即欠身一礼就离开了阁楼,只剩下那个清秀侍女和这位大夫人。 “今日来,妾身是为了求先生一件事。”大夫人面色诚恳道:“我家那老大,自幼时不幸落水,双腿致残,一直在轮椅上,我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却不料那老二胆大妄为竟然寻了什么阴毒的花蜈蚣,咬到了老大的手臂,城中最好的大夫都说危在旦夕,无力回天。 除非有一样灵药,可以压过那花蜈蚣毒性,救我之子一命!。 而这样灵物,恐怕整个广南只有先生能有!” 她一口气说完,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眼底还带着哀意,眼角泪水似隐似现,任谁看了都不由生起怜惜之心。 但他面对的是陈北陌。 “大夫人是从知府那里知道的吧?可惜世间百年龙衣太过难得,我闯入深山九死一生才得天庇佑得了那么一张送给了知府。 我身上是绝没有第二张了!让大夫人失望了!” 陈北陌摇头表明自己也没有,“付知府那里可有剩余?” “付知府早已命人将那龙衣上供天家,入了药丹。来不及了。” 大夫人满眼泪花,将眉间黛云都染花了一分更显得楚楚动人。 “如今我的大儿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只求先生能寻到那百年龙衣,我武兴伯府和柏山胡氏定尽先生一切所求!” 陈北陌无奈道:“夫人,不是在下不愿意帮你,只是那百年龙衣确实是稀世难求之物!” 百年龙衣他有,但绝不会再拿出来现世的。交给付知府的只是一半,还有半张他还留在手中,就埋藏在院中的竹林下,即便建造园林那一片小竹也保存下来当作一景没有动它。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大夫人一脸茫然无措,实在可怜。 看得身侧的侍女急道:“你这小民,我家夫人如此求你,还不愿意再进山寻一回吗?” 说着她一掌探出,竟然带着浑厚的内家真气,拍向身前这大胆小民。 陈北陌站着不闪不躲,那一掌刚近身前三寸,侍女瞬间被股强横力道反震回去,震得她气血上涌,肺腑震损,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看到这一幕大夫人心中一惊,她原本是想让绝佩擒下这小子逼问一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套了这小子去为她再入山寻觅一番。 未曾想到二流上品内功的绝佩,竟然隔空被反震受伤,这该是何等的武林高手! “先生恕罪!侍女一时情急,万望见谅!” 陈北陌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却在想到这般心眼的大夫人,在宅斗中也会落了下风自己的儿子被小妾所生的儿子伤了。 那张云兴曾经戏耍自己,就是仗着武兴伯府的二公子,唯二的武兴伯之子。 大哥残废,他这个老二自然是武兴伯唯一的指望了!哪怕这大夫人多年来看似关爱,实则纵容娇惯让张云兴养成纨绔子弟都没有让其迷失这云兴也是个角色。 不过这般说来,弱势的武兴伯大公子对自己倒更有了些价值。 因为大夫人娘家是柏山胡氏,柏山县的墨宝闻名天下,千年世家,珍藏的古文珍本,数不胜数,其中定然有古时文字。 坎水真经第二重许多古文字他可都没有破解开呢,还有那秘传被烧毁后浮现的十六字,也都没有揭秘。 陈北陌心念百转,淡淡笑道:“夫人不必介怀。若信的过在下,不如让我为大公子诊治一番,说不定我师父传的东北土方有些作用?” “先生您也会坐诊断病?”大夫人惊愕道。 “实不相瞒,师父曾经年幼时遇到过一云游道人,自称玉陵药仙,传下来一法救活了当年被毒虫咬中的我师父。 想来,都是毒虫之属,或可有用。 若是入山寻龙衣,少则十余日,多则数月,只怕贵公子的病情也等待不起啊。” ------------ 第三十章银钱动人心 大夫人被他点醒忙连声叫好,当即就请他入府为张云盛看诊。 大雨中两架华贵马车被两排身穿甲胄的士兵护卫着赶往武兴伯府。 听雨阁内,老乌三人看着那一托银锭目瞪口呆,他们三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多的银子,看得根本挪不开眼睛。 只用那么一小块,这一块就足够他们渡用小半辈子了!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三人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跳动了起来,一时间三人对视,无人说话。 阁楼台阶上,北辰君悄无声息的探出头来,吐了吐信子,嗅到了贪欲的味道。 “这么多的银子,还是赶紧收起来吧。” 承泽终于打破了这份宁静,老乌眼神里迷失了安分,小声道:“这些钱,眼下只有我们三人在场。” 刘婶虽然确实动心了,可还是道:“你要干什么? 我们才刚过上了几天安分日子,你……” “虽然安分,可终究是为奴为婢!”老乌似是回想起了什么,道:“有这些银子足可以当个富家翁,也能过上地主爷的日子!” “你!老乌叔!”承泽被这话点醒,瞬间变了脸色,“我们刚寻到这般好的主人家,你还在想什么呢! 你我皆是奴籍,拿了这银子又能如何?只怕你连城门口都出不了! 奴人偷盗主人家财物,送到官府的后果可是谁都知道的!” “哎呀,是啊是啊!”刘婶也瞬间没了贪欲,张罗着手就要把这银子收走放到钱柜里。 并且嘴上还劝道:“老乌,伱不想活了吗?咱少爷神通广大的,连伯府夫人都客客气气的,你能逃得出手少爷的掌心吗?” “嘶嘶……” 头顶上传来一阵低鸣声引得三人抬头去看,却见阁楼的梁上盘缠着一条大黑蛇,浑身乌黑发亮不含一丝杂色,寸寸蛇鳞包裹着充满力量的身躯,一条神秘又美感十足的黑蛇正抬起头,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三人。 “啊!蛇!” 承泽吓得双腿一软,倒在地上不由自主的往后撤,老乌本就心胆不宁,被这黑蛇一盯,顿时吓的什么贪念都没了。 只有刘婶愣道:“哪里来的大黑蛇呦!咱少爷最怕这东西了,快那杆子给它撵走!” 北辰君听了这话吐出的蛇信顿住了,随后不满的冲她嘶吼。 但刘婶却是个胆大的,直接抄手就拿了根竹竿去跳。 这挑衅的动作把北辰君惹怒了,尾巴一扫而下拍飞了竹竿,然后身子一跃仿若飞了下来,跳到了银子上面,身躯盘成一团,冲着老乌嘶吼吐信。 老乌哪里见过这般灵异的蛇儿,当即心虚不已,跪着磕头道:“蛇大仙饶命!蛇大仙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听到了这话,北辰君身子一扭,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了三人眼中。 “哎,神了!真神了!”刘婶还拿着竹竿,望着银子道:“老乌你一跪下认错,那蛇就走了!” “你们…你们没听过别人说咱少爷的奇事吗?” 承泽有些惊魂不定道,他是最怕蛇这种东西的。 “什么奇事?”刘婶一向粗心惯了,却又是个胆小的。 “听说少爷的老师父刚过世时,灵堂就摆在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那一夜齐员外,城里的恶霸,想要霸占少爷的宅子,带了好多個恶仆,一个个膀大腰圆的,还拿着铁器,就冲进来了。 结果,你们知道吗?一群蛇就突然冒了出来,有人说是从棺材里跑出来的,也有人说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乌压压一群蛇,一院子的蛇都赶来把那些家仆吓得魂外飞天,有个恶仆还被蛇咬了半身瘫痪卧床不起。” “什么?还有这种事?”刘婶惊呆了睁大眼睛,“我还一直以为少爷最怕这些长虫呢!你从哪里听来的?” 老乌心中一沉,对那个平日里看着和善又一副好皮囊的少爷心中更畏惧了几分。 “我前日去对面书斋里看书,李老先生告诉我的。 而且啊,这还不算最神奇的。 还有更神的!李老先生说他都亲眼见到了!那日去给老师父送葬到山路上,走到一半忽然就起雾了! 然后啊,一条大青蟒,能一口吞下两个人的那种,拦在送葬队伍面前,还缠了少爷几圈,最后爬到了老师父的棺材里消失了!”承泽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加上夸张的神情和越穿越离谱的故事,让刘婶都不由得心中一惊。 原来那个平日里如此宽和的好人少爷,竟然有这样的奇事。 蛇兽什么的她不怕,但怕的是仙妖精怪。她心中也不由得对少爷无形中产生了一种敬畏。 …… 摇晃的马车里,陈北陌静静坐着,伯府大夫人在前面一辆车厢里,要是两人同乘一车指不定什么风言风语又出来了。 古人的社会里,这些风言风语看似无碍,但实际上却是杀伤力最大的。只要你还在这个地方,它就能持续的不间断的,越来越强烈的伤害着你! 他在马车里想起了那五百两银子和三个家仆,并不担心他们会卷钱跑路。不说他们逃不出官府的追查,真拿了银子起了歹心,只怕连听雨阁的门槛都跨不出去。 他可是特意留了北辰君看家的,如今的北辰君灵智更高了些,好像是那天被雷劈开窍了? 现在的灵智和寻常十四五岁的少年心智差不多了。而且由于蛇类的冷性,可能在有时候比人类更冷静更能做出合理的判断。 有时候驭下并不需要上位者亲自出面,无形之中的震慑才是最触动人心的。 车厢外马蹄蹬蹬的声音响着,车虽然摇晃却比那天知府来接他的马车舒适多了,有淡淡熏香扑鼻,沉香木作的车座和锦布柔软的坐垫,不得不说还是王公贵族最会享受。 行了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见晚了。 雨也随着傍晚时分停了,陈北陌下了马车站在朱红阔大的伯府门前。 武兴伯,虽然只是功臣爵制里公、侯、伯中的第三等,却也是天下少有。只因武兴伯从一介布衣从军崛起,一路上阵杀敌无数才搏得了这个爵位。 而且武兴伯的爵位是有实权的,芸州城里三千大军可都是由他统领的。 不要觉得这三千兵马少,都是精锐之士不说,一旦出兵征发民夫数万,再召回一些退役将士,足足可以组建起一只数万大军,挥师而下,除去五大派,任何武林宗门都不过是旦夕之间灭亡。 所以说,芸州城明面上的文武两大巨头,就是武兴伯与付知府。 付知府已经和他搭上了关系,接下来的这武兴伯府,如果真能治好那张云盛自然能拿下这重关系。 古代重嫡庶,张云盛可是正妻所生之长子,那张云兴只是妾室所生二子,但凡张云盛是个正常人,都没有张云兴一点兴风作浪的余地。 大夫人的马车一停,朱红高门里便有五六个丫鬟婆子打着伞护着她两侧,哪怕小雨微蒙将停。 她笑着道:“陈先生,请随我来。” 陈北陌点头,跟随着入了府内,虽然众仆人疑惑来人是谁,可绝没有敢上前问的。主就是主,仆就是仆,权贵之府家法森严,就是打死奴仆官府也不会过问的。 皇朝的法律只对寻常百姓,可不敢伸到公侯之处。 一座数丈大的假山立在正院池水中,左右两侧亭台楼阁连绵不绝,丫鬟小厮来回行走在这恍若大观园的府邸之中,这里就是一方天地。 一连进了四五道圆门墙路,才到了张云盛所住的院中,能闻到浓厚的草药味。 开了门,进屋子里,大夫人挥退丫鬟,只留了绝佩这丫鬟和陈北陌在,诚恳道: “先生,您请过目一看!” 陈北陌上前,站在床榻旁,只见床上躺着一个面容俊朗的英气男子,只是印堂肉眼可见的乌黑,甚至额头上还环绕着黑色死气。 这大夫人说的不错,要是再晚一两日就真的死了。 陈北陌弯下腰,伸出手抬起他的下颚,脖颈儿上有一个血红色花生大的伤口,显然这就是那花蜈蚣咬到的地方了。 他又捏起床上昏迷的人脉搏,气若游丝,还好有一股温养的药力勉强吊住了性命。 大夫人忍着性子等了好一会,才见这少年停下查看,沉思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先生,您看的如何了?” 陈北陌回道:“夫人请的大夫医术确实不凡,吊住了贵公子的性命,否则只怕早几日前就要……” “那怎么能救我儿?”大夫人一听这话激动的问道,“还求先生慈悲,救救我儿!” 说着就要跪倒下去,陈北陌一抬手隔空就让她跪不下去,跪拜之礼可是不能乱行的。如今他也是修行者,懂了些命数皮毛,一向谨慎的陈北陌可不会忽略这点。 “这毒,非寻常虫蛇之毒,乃是山间有了灵性的妖虫之毒,凡间药石几乎无用。 这样,夫人取一带金针来,我试试能不能先把这毒源逼出体外,先保住性命再说其他。” “好!好!好!佩儿快去拿!”大夫人一听这话忙吩咐着,先前寻的几位名家大夫可都说药石无医,性命不保的。 金针很快取来,陈北陌也没有避着大夫人,直接手持一根根金针刺入了张云盛体内,接连刺了足足四十二针,他猛然一震体内的坎水法炁引入金针。 神奇的一幕出现,只见原本的金针纷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起来。金针闰水,对他而言可比银针更好用。 他拿了布条,又把金针取下,道:“这些金针不可用肉身接触,拿烈火焚烤三个时辰才能再用,免得他人中毒。” “是,先生!”绝佩如今在他面前都恭恭敬敬的起来。 床上的张云盛面色也好转了些,有了血色。 “多谢先生出手!”大夫人看着儿子面色好转不由得欣喜起来,“佩儿,谢过先生。” “是,夫人!”佩儿手中捧着三张千两银票,递给了他。 陈北陌不由得微愣,柏山胡氏,富甲天下果真名不虚传啊,也怪不得能住得起这豪宅,养得起这般多的丫鬟小厮。看来这武兴伯有个好老婆啊,不然以他的能力可没有这般随意弄到如今的家底。 他拂袖一扫,银票就消失了,自己可不是什么大善人,这点银钱是他应得的。 “夫人可取风铎、金铎悬挂公子床前,金气兑邪克阴,守夜时若铃无风而响,就是那毒物又来了!” 收了人家这银票自然要说上两句提点一下。 铃,古称铎。 为古祭祀之器,乃金土之物,中正浩大,但凡妖邪自然畏惧。 当然,寻常的铃也就能稍稍克制一下未成气候的妖虫。 “是,先生教诲,我记住了。”大夫人脸上的喜色是藏不住的,为母则刚,为女且弱,天下少有不爱子的母亲。 “我需回家中调配药物,这金针刺穴也只是多延缓了半月生气,若没有良药这毒已入肺腑,也是好不得的。” 陈北陌实话实说道。 “先生尽管去,若有什么所需,只管向武兴伯府提!”大夫人忙十分配合,“小六!” “夫人,小奴在!” 门外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厮,进屋拜下。 “你这几日就跟在先生身侧,若有什么所需,即刻来回我!” “是!夫人!” 陈北陌笑着告辞离去,被伯府的马车客客气气的送回了听雨阁。 阁中,老乌见他回来忙跪下磕头认错,“少爷饶命!是老奴贪欲作祟,起了不该有的想法!” 陈北陌见着情况便知是被北辰君吓到了,却也不提,只笑道:“老乌这是做什么?你都自称老奴了,自然是要跟着我到老的。” 老乌心中明白过来,心中欢喜,却也更加不敢有其他想法,只忠心道:“是!是!老奴这一辈子都只跟您一个主子!” 三人再见到他这般真情相对,心中再也没有任何想法,只一心想着跟在少爷身侧。 陈北陌看了几人一眼,不由得笑着想:五百两一晃,就能买来三个死心塌地的忠仆,也算值得。 ------------ 第三十一章花柳巷 灶屋里,房门紧闭,火光闪烁,柴火升起的烟雾从烟囱里飘上夜空。 刘婶趴在西厢房的窗户上看着灶屋,嘀咕道:“少爷大半夜的还起火做饭,还不让我动手,这是要干啥啊。” 当然她也没有偷偷去看看的想法,因为少爷说了谁都不能靠近灶屋。 灶屋里火气腾腾,陈北陌正在将各种药材一一放到锅中。 锅中的水是井水,是沾了点地下水炁灵华的。 锅中除去药材,还有一条黑蛇。 别人温水煮青蛙,他陈北陌凉水煮黑蛇。 北辰君游了两圈就不满的抬起头冲他吐信子表达不满。 “别害怕,我又不会真把你煮熟了。就当给你泡个温水澡了。” 陈北陌一边安慰着它一边把木柴放进锅灶炉里,用火钳捣了捣里面烧得正旺的火柴。 他想到当日北辰君和他泡浴的情况,虽然这家伙肯定不会用自己修炼的北斗星炁,但它本身就是个神妙,甭管什么药让它多蹭蹭总有些效果。 陈北陌取出了那根百年野山参,这东西对二流高手很值钱,配上好药能增加几十年的苦修内力,但也有颇多的限制,而且炼出来的内力也多漂浮不定。 就算是天资再高的武者也只能每隔月余服用半两野山参入药,再多的话必然暴体而亡。 服用多了还会效果持续减弱,所以对二流上品的高手就用处极小了。 但它药用价值无论对普通人还是武者而言,都是极好的。 陈北陌没有吝啬,直接把整根野山参给放了进去,又加了些寻常的祛毒药材,取了一小碎片的百年龙衣,锅盖一合就使劲添柴。 锅炉里大火汹涌,水温逐渐高升。 陈北陌盘膝坐下,心神静沉,感知着锅中的温度达到沸点时,双手一推,坎水真炁落入锅中。 这一锅药,主药为野山参、百年蛇蜕、北辰君。 并不是寻常的中药药理君臣辅佐,而是三灵聚宝! 他像是在做大锅饭,而也是大锅饭最适合炼药。 木柴燃起之火为木中火,锅灶乃旱土堆切,铁锅为金,锅中为水,水中有木,正合五行之生气。 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才可以合药性,以坎水分化五行,化作四象水。 即癸水、壬水、子水、亥水。 百年野山参之盛阳甲木和壬水聚阳,百年蛇蜕和癸水升阴,子、亥二水持平中正,压壬抬癸。 天下癸水乃水之阴,滋养伤气,复生骨肉,发于腹。 天下子水,乃少阳之水,率以智慧御正德,清污除秽,克制万毒。 亥水乃少阴之水,天性冰寒,却与壬水一般,激进刚强,可抑诸灵。 至于北辰君,乃北斗正位,天命尊贵,邪魔不侵,诸妖丧胆,名不可灭,多少也能让这药沾点位格之高。 这也是他读了许多医术,以修行法门参悟出来的药理,至于究竟有什么药性效果,还需亲自实验一二。 待锅中水雾腾腾,一时三刻,陈北陌拂袖一扫,炉中的大火顿时灭了。 他笑着两手一挥,掀开锅盖,北辰君不满的甩着尾巴跑出来,这沸水滚滚自然伤不了它半分。 锅底,水已烧尽,只剩下数十颗花生粒一般大小的圆形药丸。 丹成之圆,自完周身,这是最能保存药性的方法。 陈北陌拿出了个空葫芦,一颗颗数着,不多不少,刚好四九之数! 葫芦是掏空风干了的,内壁光滑且密封性极好,就是神话传说中也多用葫芦盛装丹药。 陈北陌炼成了这丹药后没有立即就去伯府,而是耐心的等着。 第二日,八月十四。 陈北陌起了個早,来到后院视察家宅的进度。 他一般每日都会走过一遍,免得这些帮夫中有什么害人的心思,在地基、家宅、池塘里埋下些什么东西坏了风水。 巡视完后他到前堂铺子里看了看,今日生意不错,大街上人来人往比寻常热闹了许多。 明日就是中秋佳节了! 陈北陌愣愣的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前世的记忆逐渐模糊,今生的亲人亦寥寥无几。 老师父走了,就相当于家中的长辈没了。俗话说家有一宝,如有一老。家中长辈尚在,那么兄弟姐妹无论身在何方都会有个心中归宿,都会亲近亲善。 家中长辈若没了,那么即便兄弟姐妹近在一村也会日渐疏远。 听雨阁,已经没了他的亲人。 陈北陌轻叹一声,对忙活完的刘婶道:“承泽呢?” “哦,他说明日就是中秋了,去街上买些月饼明日吃。”刘婶笑道。 “这小子,能有什么钱买好东西?”陈北陌笑着摇摇头,随手从腰间的钱袋里取了一块五两银子递给她,“你去找那小子看着,买些好吃的,鸡鸭鱼肉,明晚都要有。 余下的银子就当刘婶的辛苦体己钱了。” “哎,好的,少爷!明晚保管做一桌子菜来!”刘婶眉眼笑着接过银子去了街上。 陈北陌上了阁楼,掀开床榻,下面有个暗格,他数了数自己的家产。 三张三千两的银票,还有五百两纹银,以及散下来的二百多两银子。 这就是如今的全部家产了,竹子下的那些碎金还在埋着,他却不打算动了。如今也确实不缺那么点银子,埋着留到将来指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 陈北陌心中在思量着,这么多的银钱,再加上等把伯府大公子的病治好了不知又会有多少银子。 如此多的银子,足可以让一个地主安享一生甚至传到下一代。 自家的府邸也快要建起来了,到时候再多买几个丫鬟小厮来,就能过上奢侈且腐败的生活。这种生活,是寻常人无比渴望的,荣华富贵最消英雄气,最软硬汉心。 不过自己尚能抵挡得住诱惑,只要心志强大这些不过是由他拿捏的乐子罢了。 陈北陌心想,自己也该是时候把姨娘接回来了。 之前没有接,是因为小家小户且男女之别实在会让有心人议论,毕竟沈姨娘是从烟花柳巷之地出来的。 而且,那个时候自己身上秘密又多,家宅小,不太方便隐藏自己的秘密。 更关键的是,醉月楼非同一般,背后有贵人支持。这个贵人不是一般的贵人,多半是京城中的天家之人,也或者是朝中大官。 其下女子艺人进出赎身,自有一套流程,哪怕付知府的面子都不一定好用。 但武兴伯府的面子可不一样了,兵权在握,简在帝心的封爵功臣,其价值在那些京中大人物眼里远比一个付知府大得多。 说起来,他只去过醉月楼的后门,还没从正门进去过呢。 陈北陌这样一想,摇摇头,自己可不是那种好色之徒! 他拿了两锭五十两的纹银,把暗格用锁锁上,再盖好床榻,低声唤了句:“北辰君,看好家。我出去一趟。” “嘶嘶…” 快走吧你! 它像是个渴望着大人不在家能随便玩闹的小孩子,尾巴一晃一晃的。 陈北陌下了阁楼,从前门走。 老乌见了他忙笑着道:“少爷!” “嗯,我出去一趟,你自看好铺子就行。” “是,少爷!” 老乌笑着送他到了门口。 陈北陌走上长街,穿着天青色与淡绿色交织的丝绸长袖云衫,腰间系着钱袋,别着一串铃铛,头束发冠,走在大街上哪怕隐了气息,仍旧惹得一个个姑娘家拿眼偷瞧这公子哥儿。 如今的陈北陌只半年不到时间就长了三寸多,身高挺拔,整个人气质更有一种从容如水,静淡自若的感觉。 路上游神的神灵在经过他身侧时也没有什么想杀他的意思,不知道是自己修成了法炁,还是这游神没有下凡的缘故。 一路行到了满花街的小巷子里,长长窄窄的巷子,即便是明媚的天在这又长墙又高的狭窄小巷里也有种阴暗。 走进其中两人相对而过,体态胖些的人都会互相碰到身体。 一个个小门前,站着形形色色的女子,或施粉黛,或漏衣衫,满发的头面珠光点翠,只为了能更衬出自己几分姿色。 她们,便是这世上做皮肉生意的可怜人。 陈北陌走进其中顿时吸引了那些女子,容貌出尘不说,只那一身丝绸缎子便知道绝非寻常平民。 “公子,可愿陪妾身品一壶茶?” 一个身穿粉衫的貌美女子伸出了一条腿拦在路前,笑着问他。 陈北陌只抱以一笑,从容抬腿跨过。 路旁的女子一个个拦路,却都被他不着痕迹的掠过,不染一点风尘。 他走了半柱香,来到醉月楼后门,白日里这些花街柳巷是不开门的,只有等到傍晚时分,黄昏渐暗,一街的花灯照出满城锦绣,千红万艳各站楼牌,女子最柔美的年岁里用着好闻的花香,敷上最艳的胭脂,穿上最亮眼的衣衫,笑颜如花,腰肢儿软握,风姿绰约。 一到清晨时分,天光照亮,这里就是清冷的长街鬼巷,见不到几个人。 而后巷,则是寻常汉子的快活处,花上个几百文就能寻个美娇娘,春宵一刻。 他站在了醉月楼后门前,有小厮来回进出,姑娘们不但晚日接客,白日里休息也有时间规定,还要受训、检查身体等各种事情。 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要在这醉月楼中,故而后门每日都会送来米食衣衫胭脂水粉等物。这些女子未经允许是不可以擅自离开醉月楼的,现实里远没有画本或者后世演出来的那么轻松惬意。 否则,做这行的就不是走投无路的女子,而是人人争做了。 “站住!” 门前两个大汉守门,拦下了他,见气度不凡也没有恶语相向,问道:“公子为何事来?白日里我们醉月楼是不接待客人的。” “我是来寻沈掌柜的,沈宝娘。我是他家中亲人。” 陈北陌笑道。 “哦,那你暂且在此处等着,我进去通报。”听到这话看门的就分出一个人入内通报。 陈北陌就站在门前等着,忽然里面忽然传来一声争吵和骚乱。 他向内看去,却见几个大汉架着一个衣衫狼狈的女子来到院子中,一个面容刻薄的嬷嬷单手掐腰,吆喝道:“把姑娘们都叫出来看看!” 不多时,四层楼上栏杆处站着几十个未曾打扮熟悉面色或苍白或憔悴的女子,盯着楼下女子。 那个嬷嬷冷笑着吆喝道:“伱们都看好了,这就是敢和客人搞出情爱的下场! 天下男人都是负心薄性之人,我们既然做了这行,还敢想着什么情爱,什么话本里骗人的赎身戏码,简直愚蠢! 蝶儿,我问你,醉月楼待你不好吗?相信只为一时皮肉之欢的男子满嘴谎言,就敢不喝避子汤? 是那个男人床上功夫有多好,才把你迷成这个样子? 嗯?说啊!” 那嬷嬷一把抓起地上叫蝶儿的长发,扯着头皮看的生疼,继续道:“你那个男人呢?怎么不见他来赎你?” 被扯住头发的蝶儿被折磨的近乎昏厥过去,此刻被压在烈日下刺目的阳光普照在身上却没有一点暖意。 “他…他死了。” 蝶儿用极小声的嗓音回道。 “哼!你还知道?”嬷嬷冷道:“醉月楼供你们吃穿,养着你们费尽心思的调教,却为了一个男人就敢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 今个,我就让你们看看,敢和客人有情的,不喝避子汤怀了孩子接不了客的下场! 醉月楼,可不白养着你们!沈宝娘太过宽容你们让你们都忘了本分是吧? 来人,上针刑!” 立时就有人拿了银针,在阳光下纤细针尖闪着寒光让人头皮发麻。 “给我按住她!” 嬷嬷出言,四个汉子顿时将蝶儿四指紧紧按住。 嬷嬷拿起银针,冷声道:“今儿,就给你们长长记性!不管什么因由,谁要是不能接客了,就自然没了用。” 说罢,她捏着银针狠狠刺入了蝶儿的手指甲与指肉的缝隙处,长有小手指的银针直接刺入了手指中,刹那间蝶儿拼命惨叫着嘶吼,四足拼命挣扎着却被死死按住,令人胆寒的尖叫声响彻在这方高墙大院深宅的天空上,徘徊不止。 “住手!花嬷嬷,你未免太过份了!” 一声怒斥传来,两个女子簇拥着沈宝娘从后楼走了出来,道:“就算不能接客扔出去就是了!何必还要这样折磨她!” 花嬷嬷回过头来,嗤笑着说:“沈宝娘,你当掌柜的这半年里可是第三个不能接客的了! 若再有两个,你这个掌柜的可就当不下去了!左使已经对你颇有微词了,你可要想清楚,我这是在为你好。 这些浪蹄子,对他们若纵容惯了,可就会惹出大事来的!” (八月十四日) ------------ 第三十二章刺圣女 “谁没有犯错的时候?”沈宝娘走到那名叫蝶儿的女子身前,伸出细手拔出了那根银针。 蝶儿惨叫一声,却疼痛骤减,慌忙磕着头,用破碎的声音喊道:“多谢掌柜!多谢掌柜!” “沈宝娘!你可是逾制了!”花嬷嬷怒道:“醉月楼我掌刑罚,你管前楼经营,如何处置犯了规距的丫头们可是我说的算!” “实在接不了客人就把她抬出去吧,花嬷嬷。” 沈宝娘转过头去看她,鬓间的流苏轻晃,只听得她温婉的声音道: “女子何必为难女子,花嬷嬷,你就没有年少时的春心萌动吗?饶过她这一次,也是饶过当年的自己。” “你……” 花嬷嬷大出意料,实在没想到她能说出来这番话,脑海中的思绪不由得扯到了那些尘封的记忆。 却也又一次刺痛了她,当年自己得了花柳病不能接客时,妈妈可是拿剪子硬生生把她坏掉的肉割去,自己死命的握着手掌喊道:“妈妈,我疼的厉害,轻些,轻些。” 可是妈妈却更残忍的加重了力道,让她昏死过去,躺在柴房里卧了一月,不知道多少次觉得要死了,最后全是上天怜悯让她硬生生挺过来了。 凭什么自己要受这么多苦楚的罪,却让她来饶恕这些女子? 花嬷嬷涣散的目光逐渐阴厉,冷声道:“那就给沈掌柜一个面子,拉出去,埋了吧!” “啊!” 院中女子皆被这话吓得浑身一颤,蝶儿虽然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可还是活人啊! “花嬷嬷!” 沈宝娘不由得提高了声调,“你这般不将我们的命放在眼里,可曾想过后果吗?” “后果?哼,老身懒的跟你掰扯。知道伱嘴巴乖巧,但老身这么些年的暗香决也不是白炼的。” 花嬷嬷冷道:“今天我就让你们长个心眼,醉月楼没有什么掌柜最大,只有规矩最大。 沈宝娘,你多次犯规矩怜悯丫头,纵使醉月楼风气涣散,多有人胆大妄为犯了错事,你还几次三番的维护,今日老身也连你一并罚了! 来人,给我架住她,张嘴五十!” “谁敢!” 沈宝娘厉喝一声,“我是右使亲自提拔的掌柜!” 这一声喝,院子中的壮汉们纷纷不敢上前。 花嬷嬷冷笑道:“我还是左使亲定的教导嬷嬷呢!谁犯了错,都有一并受罚! 没人敢动你,那老身就亲自来教训你!” 说罢,花嬷嬷身子一突就纵到了沈宝娘身前巴掌高高举起就要呼往脸上。 “啪!” 一道响亮又清脆无比的巴掌声响起,不少女子不由得捂住了眼睛。 院中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不少人这才拿眼偷看,却见花嬷嬷跌倒在地上捂着右侧脸颊,嘴角带血,地上还掉落了两颗牙。 “你……是核仁?” 捂着嘴巴牙齿被打掉的花嬷嬷说话都有些口吃模糊了。 沈宝娘吓了一跳,却发现忽然多了个身材挺拔的男子挡在她身前,身影还有些熟悉。 “这位公子…你…” 眼前人转过身子,回过头来,少年清俊的面容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双明眸如水波荡着人心,从容的气质只站在那里就能平抚安心。 “姨娘,许久不见,怎的连我也不识了?” 陈北陌笑着问道。 “陌儿?” 沈宝娘惊喜了一瞬,却又有些越发不敢相认了。 只因数月前的侄儿虽然长得清秀,可远没有眼前人这般明眉皓齿,面俊容冠,体态修长,就像是自己家的伞匠小侄儿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個清贵飘逸的出尘公子了。 “正是。” 陈北陌笑道:“姨娘受苦了,今日陌儿就来接姨娘离开这风尘地。” “你…怎么会…” 沈宝娘刚想说怎么可能几个月就变化如此之大,要知道她在灵前见陈北陌时还不到七尺半高的个,如今眼前人已经是八尺了! 这就相当于一米七的个,忽然几个月长到了一米八多,实在是令人震惊。 但她瞬间想起来这里是醉月楼,可不是什么安详地。连声道:“陌儿,休要胡言乱语!你赶紧速速离去!这里的事情你不要掺合。” 陈北陌笑着按住姨娘推他的手,“姨娘放心,陌儿既然敢来,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沈宝娘有些惊疑不定,她虽在醉月楼却也听说了最近这段时间自己的侄儿扬过名,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提醒道:“这里可不是你空有武力就能来去自如的地方,速速回家去,姨娘好着呢。” 陈北陌正要回话,却猛然看向四层高楼最东边的一扇窗户。 “嗖~” 三根快如闪电,又近乎透明无影的银针突射而出,袭向陈北陌与沈宝娘,还有地上的蝶儿。 陈北陌只挥动长袖,灌入法炁一卷就把这三根银针倒卷而去。 “嗖嗖嗖~” 三根银针被定在那扇门窗上。 一个身穿宽襟露胸,肩披长带的长发美艳少妇从四重阁楼上一跃而下,仿若仙子降临,连用内力踏空卸力都不用做。 只这一手就是足以位列武林中的绝顶轻功了。 “你,何人?” 这美艳女子面上是漫不经心的神态,给人一种慵懒却又极尽诱惑的感觉,懒散的姿态,轻纱遮掩着半露的玉腿,傲人的雪峰,以及束起来的纤细腰身,寻常气血方刚的男子多看两眼就要血脉喷张了。 “听雨阁主。” 陈北陌却未失气势,只说了四字。 这个幌子乍一听确实有几分大有来历的感觉,只是熟悉的人自然就会觉得发愣,比如沈姨娘。 “什么?怎么直接伞铺子给说出来了?”沈宝娘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恐惧。 她急忙出声道:“圣女在上,这是属下小侄,年岁尚小,不懂规矩,还望手下留情。” 说着她就要跪下去,在这样的江湖流派中她们这些普通女子纵然再有美色不过是稍有利用的货物,实在算不上什么人。 陈北陌一把拉住了沈宝娘,让她没有跪下,只道:“姨娘,从今往后没人可以让你下跪了。” “哦?好大的口气!我暗香教还没见过这样的狂妄的小子。” 这暗香教圣女随手一抬,手臂上悬挂的香铃飞冲而出,在半空中炸开,迸溅出数十颗铁粒子,每一粒都能射进人的皮肉中,要是射到眼中当即就会双目失明,血溅而出,乃是阴毒无比的暗器。 陈北陌冷笑着拂袖一扬,同样这些暗器还是被倒卷而回,这圣女眼神微闪,肩膀上的长带被带起如长长水袖舞动扫落暗香。 却不待她反应过来,陈北陌一越而起,滞空时腰身转动,取下辟水寒剑身影如同鬼魅化作十几道剑影,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一剑插入那圣女的小腹中。 “圣女!” 花嬷嬷惊恐的高呼了一声,喊道:“还不速速拿下此獠,否则我们都要死!” 圣女眼中也满是不可思议的看着插穿小腹的寒剑,怎么可能这世上会有连一流高手都来不及反应的剑! “咳…你…”这圣女指着他想要说什么,手腕上的镯子却瞬间炸开,迸出十几颗铁粒子,显然又是什么暗器。 陈北陌只抽出长剑一挥就挡下了这些铁粒,寒剑饮血更锋芒,被握主人掌间称利器,拔剑而出不沾血,剑花挽起又成了腰上带。 这什么圣女捂着伤口,点穴止住了伤势,退到了人后,院中乌压压数十个大汉围着他却也不敢动手。 沈宝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知道王老叔肯定传了家中真功给弟子,本以为是李长淮,如今看来却更像是传给了陈北陌,而且显然还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年的王老叔最巅峰时也只是堪比一流高手,可远没有眼前的陈北陌一剑秒杀。 陈北陌笑着扫了眼众人,道:“暗香教,圣女? 看样子还有教主了?还有什么左使、右使?难不成都要来找我试试剑招?” “阁下究竟是何来历?”那圣女捂着伤口气息衰弱的问道。 “玉陵药仙的传人,听雨阁主。” 陈北陌笑道:“我可以带走沈掌柜了吗?” “阁下实力高超,小女子不敌,阁下尽管带走就是。 但我暗香阁,绝不会善罢甘休!” 圣女话音未落突然顿住了,只因身前一阵风起,原本还在数丈外的陈北陌竟然犹如鬼魅一般瞬移到了她面前,单手背后,一只手却掐住了她那修长细润的脖颈。 眼前少年清俊的容颜映在她的眼中,却用淡无感情的声音道:“暗香教是要灭教吗?” 圣女浑身气息被摄,丝毫内力也动弹不得,窒息感逐渐上升到大脑中,她好像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你…我暗香教,乃当朝八皇子之属,背靠六神司高人,就算是仙人在六神司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这圣女却丝毫不畏惧生死一般继续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陈北陌明亮的双目微微一眯,手掌就要用力掐断这女子的脖颈,却听道沈宝娘急声道: “陌儿,手下留情!圣女对我多有照顾,不要乱造杀孽!” 陈北陌闻言,掐着脖颈的右掌往前一推,把这圣女震飞出去了数丈。 他回过头来,众人无不退让,没人敢吭一声,那个豁牙的花嬷嬷也吓得躲在众人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身穿劲装的男子走了进来。 “阁下是何人?”为首的持扇男子冷道,“为何白日青天的就纵武行凶?” “二位大人,此人自称听雨阁主,大闹我醉月楼!”那名圣女捂着伤口,出声道。 “云霓,怎么回事?你竟然被伤到如此地步?”为首那人吃了一惊,转头看向陈北陌道:“我乃六神司中雨神司探使朱文焕! 阁下仗武欺人,我倒要讨教一二!” “文兄!” 身后另一个男子出声道:“云霓都被重伤,你我武力尚不如之。” 陈北陌看去,发觉是个认识的,正是那夜的齐虹。 “齐虹兄,可还记得我?” 齐虹被唤了名字不由得一愣,这人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数月前,城中瘟疫肆虐,齐虹兄纵马长街援驰南城的风范我可还记得。”陈北陌笑道。 “原来是你!”齐虹这才想起来当日的事,劝和道:“这件事中或有什么误会,文兄且莫动怒。” “齐虹,你是收了他什么好处吗?竟然这般为他说话?”朱文焕怒道。 “不是,文兄,你听我解释!” 齐虹心中一突,他可不是对这人有什么好感才说的,而是他暗中走访已经结案的土地庙杀人案,发觉这听雨阁主大有作案动机! 多半是会什么邪术的江湖异人,甚至是修行者。况且知府直接结案寻了个罪人顶替过去,多半和知府有什么猫腻,直接动手只怕下场讨不得好处,还会得罪知府。 他考虑的多,可朱文焕却不会思虑如此多,眼看大有好感的红颜知己被人伤了,他若是没有表示还是男人吗? 朱文焕拿起手中收着的扇子,冷道:“阁下请接招!我这万剑归宗扇一旦展开,可就是要见血的!” 话音落下他借助内力一跃而起,手中折扇唰的一声展开,却见扇子椭圆的顶端每一个褶皱处皆有一根锋利的银光细剑。 其身法快如疾风一般手持木扇冲到身前,连连挥动木扇斩去,扇子上的银光折射,看的人眼花缭乱,稍有不慎就被这剑扇插中身体。 陈北陌对这剑扇武器倒是好奇,也就收了些力与他缠斗了十几息,交手足足有上百招,每一次都能避过剑扇的利刃,好似戏耍他一般。 这剑扇确实精妙,朱文焕的实力也是二流上品中的顶尖人物了,但奈何陈北陌已非凡人,一眼就能看穿多处破绽,只寻了个破绽一脚把他踢飞了出去。 齐虹忙上前扶住朱文焕,“文兄,没事吧?” “无碍。”朱文焕败下阵来,收了气焰,站直身子,盯着陈北陌道:“阁下修的只怕不是内家真功吧? 这气力,至少有一流高手的水准,可我还没见过天下间有如此年轻的内家高手。” “这有什么不同吗?”陈北陌反问道。 “自然不同!” 齐虹替他说道:“六神司乃大晋支柱,震江湖异人,降奇人异事,管六大武派,无论是江湖游侠,武林中人,还是隐士高人,又或者是仙修真道,凡在大晋境内皆须守我六神司之规!” (八月十四日) ------------ 第三十三章中秋佳节 陈北陌眯着眼,笑道:“怎么?还各有各的规矩了?” “这是自然。”朱文焕站起身来,揉了揉被闪到的腰,“不知阁下是哪方道统?” “我不是说了吗?玉陵药仙传人。”陈北陌又说了一次。 朱文焕和齐虹面色都是一变,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明。 最后还是齐虹上前道:“今日算是阁下不懂规矩,若日后再有无故逞威行杀众灭教之事,阁下只怕就不能善了。” 朱文焕也道:“六神司制衡天下仙宗,为天乾道统,统御诸制,道佛皆尊,遍布八方诸国,还是劝阁下小心行事。 今日的事,暂且到此为止。醉月楼放人罢。” 听到六神司的人都这般说了,那云霓不由得面色一白,也只能道:“花嬷嬷,放了她们。” 陈北陌闻言笑着拱手道:“那就多谢齐兄了。” 朱文焕与齐虹二人转身就走,好似真的就这般善了了。 醉月楼里,沈宝娘收拾起自己的行李衣衫,首饰细软,个个姑娘都不舍得落泪相送,甚至多送钱物当作践行。 路上,齐虹二人面色皆凝重无比,朱文焕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齐兄,你跟那人当真没有瓜葛?刚才他可只承你的情。” “绝对没有任何瓜葛!”齐虹忙分辨道:“我与那人只有一面之缘。” “如此就好,我速速上承司内,此人大有问题!”朱文焕的脸色又冷峻了许多。 “何至于如此严重?”齐虹不由得愣道。 “你当真以为我头脑一热就冲上去与那人打斗?”朱文焕摇头,从腰间取出一枚圆润如玉的珠子来,“我与他过招时这监察法珠没有感应到丝毫仙力。也就是说,这人没有动用仙力,而且其招数有几分那饮血剑术的路子,看来土地庙那凶山案最后的渔翁是他了!” “没有动用仙力?”齐虹震惊道:“这怎么可能?难不成他真是不到二十就成就的内家一流高手?” “不!还有一种古修路子!”朱文焕眼底遏制不住的震惊,“司内记载,自上古天地绝炁,世间众古法皆近乎断绝。 六神司与道佛各宗凭借仙界法珠才能修行仙道,除此外世间各古法大家都因古法之路断绝而逐渐销声匿迹甚至就此失传。 但今日这人我试探他时,肉身无垢,快若疾风,没有动用仙力就能凭借本能肉身镇压内家一流高手。 这只有古法修成入门才能做到的!” 齐虹闻言也不可思议道:“天下间即便有记载的能修成古法之人无不是垂垂老矣,天命已知才能做到的!而眼前这人……” “年岁尚未二十!”朱文焕接道,“就算是司主们也没有这等可能!” …… 听雨阁前,陈北陌和沈宝娘走了回来,身后还有两个醉月楼的护院帮忙提着沈宝娘的细软。 老乌一见他回来了,笑着上前道:“少爷,呃,这位是…” 陈北陌笑道:“这是我姨娘,如今归家了。” “哦!原来是少爷的长辈。”老乌恍然大悟,笑着给沈宝娘请安:“小人姓乌,是少爷的家仆,见过主子。” 沈宝娘笑道:“是個机灵的。起来吧。” “哎,谢主子!”老乌笑着起身,把后面的承泽与刘婶都叫了出来,帮忙接过她的行李。 三人帮衬着收拾东西,陈北陌叮嘱了句:“把姨娘的行李都放到东厢房里面吧。” 然后转过头来,“姨娘,后院府邸还未建好,只能让你先住在东厢了。” “无碍。”沈宝娘摇头,看着听雨阁内的旧物,感慨道:“不曾想,不过半载,已经物是人非了。 陌儿,你如今也是大人物了。” “姨娘说那里的话。”陈北陌笑道:“我还是那个二陌。 只不过是有能力当家作主了。” “呵呵,你这话说的。”沈宝娘面色又凝重起来,“往后如今日这般之事,莫要再做了。风险太大,麻烦太多。” “是,陌儿记住了。”陈北陌应道。 沈宝娘看他这样子知道心里面没听进去,于是叹道:“陌儿,这世间之大,天地之广,当知山外有山,有外有人。 伱今日纵然大闹一场醉月楼,也不过是些兵马小卒。 须知,这世上,真正的掌权者,都是在幕后看观风云。 姨娘不知道你的武力如何,也不知道你究竟有几分隐藏起来的手段,但我知道你如今的手段实力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不过是小儿稚子。 那云霓圣女、六神司的人,即便不敌,也要战你,不是因为他们蠢,而是因为他们立场所在。你闹了醉月楼,自然损了他们利益,暗香教圣女岂能坐视不管? 你在大晋依武横行,六神司的地界上他们能不管? 不管就是失职,就要被上头惩罚。反而,即便他们被你所伤,却也是维护上头的规矩,没人会拿这个作说辞,反而表了忠心。 看似他们成了你的威风,却在把你推入风尖浪口。 这世间,最重的就是一个规矩! 你坏了大人物的规矩,他们岂能不罚你?即便你把他们全杀光,可总有蛛丝马迹,奇门异术将你显形。” 陈北陌听得心头一沉,抬手执礼,“陌儿谨记教诲!” 沈宝娘见他听了劝,也松了口气,带上了柔和的笑意,“陌儿,姨娘不是要你循规蹈矩。 规矩是重,可凡事皆有规矩,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活头?人生在世,当需随心所欲,活得自在。 但又规矩在上,和随心所欲是个冲突,所以啊许多人许多事,都是复杂的。 少年血性不可失,浪荡成性也好,稳成持重也罢,谁人说都是错的,可又都是对的。只有你啊,都一一经过,才知道随心所欲这四个字是一种怎么样的姿态。” “姨娘是想说,力不足以倾天,就要遵守规矩,随心所欲这种说话只是个笑话,只能给自己带来凶险、灾难、麻烦。 想要随心所欲,那就做定规矩的人,一切,自然随心所欲了!” “姨娘可没有这说法。”沈宝娘眉眼轻笑,起身来到铺子后面的正门前站着,光影透过柿树照在她那一身蒲黄色的衣衫上显得更温婉了些,“这些都是你自己悟的,也是你心里想的。”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旁晚时分,刘婶在灶屋里忙碌着饭菜,后院柿子树下,已经摆了一桌的菜。 东厢房的小屋里,放着灵牌,沈宝娘带着陈北陌给王显之灵上了香。 承泽被叫进去,跪在了陈北陌的身后,笨拙的捏着香。 门外老乌看的心中羡慕,却又觉得自己可笑,都已经三十而立之年,还羡慕别人的前程做什么? “老乌,在那站着干啥呢?”灶屋里被烟熏的脸花的刘婶拿着水瓢,吆喝道:“还不来给我搭把手。” “哦,来了,来了!”老乌应了声,不耐烦的嘟囔道:“你这婆娘,就知道使唤我!” 灵前,沈宝娘看着黑牌白字,上面刻着的“王显之灵”就不由得泪眼婆娑,“老叔叔,我如今已是自由身,可尽孝时你却已是地下人。 你膝盖旧伤复发时总是疼的站不起来,我给你了绣了件软布绑腿,想着能给你穿上。 那日见你时尚未做好,一直到今日,未送出去的,就在这火里化作青烟,随风直去叔身侧,略尽孝意。” 陈北陌沉默不言,只低低低上了香,道:“师父,回来过中秋了。” 刚说出口的话,就已眼睛朦胧。 灶屋里,刘婶好奇道:“老乌啊,你说,沈主子叫老师傅唤叔叔。 少爷叫老师傅唤师父,这不是一个辈分的吗?” “你个蠢婆娘,这都不知道。”老乌切了一声,解释道:“民间若是师父与所收的弟子年岁相差太大,师父还是叫师父,但是叫师父的儿子或者侄子辈的都要唤叔叔,知道吧?” “就是说,师父还是叫师父,但辈分却是爷爷辈的?”刘婶似懂非懂道。 “对,就是这个理!”老乌点头道:“哪怕岁数再大,既然收了徒,不叫师父叫什么? 总不能叫师祖吧?但叫了师祖,那师父又是谁?” “好了好了,别卖弄你那几点子墨水了。”刘婶打断了老乌的显摆劲,“快把这盘子菜端上去。” ……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蝉鸣。 微黄挂果的柿树下,饭菜酒香浓郁,大桌上,沈宝娘坐在主位,陈北陌坐在右下首,承泽坐坐下首,老乌和刘婶坐在末尾,鱼香鸭肉,鸡腿猪骨,飘香的味道引诱人馋。 陈北陌拿了桂花酒,笑道:“今个,大家都尽兴一饮。 先跟你们说,可不要和我这酒姨娘比划。 千杯不倒!” 沈宝娘笑道:“你个贫嘴子,哪里有这样能喝?那我岂不是肚里装酒海了?” 笑声上扬,芸州城里满城灯火,花灯上鼓重楼,孩童嬉闹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 小石山上,看月思乡愁。离人把酒望家处。 李云淮倚在小楼栏栅上,看着月色明明,饮着壶中酒独自沉思,离家方成长,不再是当时少年。 他沉默了许多,也学会了沉默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看着月亮,他在想师弟这个时候也在和他一样看着月色吗?还有醉月楼里的沈姨娘,今日应是不会开门迎客的,她也能得闲走出那个深深的大院吧。 还有师父,如果世上真有地府,他老人家这个时候该在做什么呢? 鬓间已经有了些胡青的男人又举起酒壶闷了口酒,初喝时的辛辣在他嘴里此刻只有越品越苦愁的滋味。 自己摆脱下山的师兄寄出去的家书不知道有没有送到临街的那座有些旧了的听雨阁里。 男人不知喝了多少酒,醉眼朦胧,看月圆如珠,轻声道:“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当是锦城花重惊风雨,离家郎,良苦。尽玉垒青云,锦江秀色,办作一丘土。” 小楼檐下系铃,在风中摇曳。 …… 听雨阁里,众人已醉,承泽年岁尚小,竟然喝睡着了。 沈宝娘把他抱回屋中睡去,道:“都怪你说什么大丈夫须早知酒乐。看把孩子喝的。” 陈北陌笑道:“没事,这点酒不伤身。” 老乌与刘婶出了门,去看花灯,赏花节了。 前门传来阵阵敲门声,又好似有些胆怯,不敢高声,只小声敲了敲几响。 “这个时候,还有谁来?”沈宝娘疑惑道:“该不会是你小子迷了谁家姑娘,人家来约你去猜灯迷吧?” “哪里的事?”陈北陌忙否认了,起身去开门。 “咯吱~” 雕花木门拉开,陈北陌抬眼一看去,满目的妙玉轻曼,粉裳莺燕。 门外,竟然是一群姿色非凡的女子! “啊!” “呃…” 一群女子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陈北陌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是那群女子中有个胆大的开口道:“公子,这里可是沈宝娘家?” “你们是来找我姨娘的?”陈北陌仔细看了,发觉确实有几个眼熟的。 “正是!正是!”一群女子连连点头。 “那进来吧。”陈北陌打开了门,侧了下身子,顿时一群莺莺燕燕挤进了听雨阁里,芳香满楼,艳福不浅。 “沈妈妈!” “沈妈妈!” 一群女子见到后院的沈宝娘纷纷激动,已经有些醉意的沈宝娘愣了下,恍然清醒过来。 “姑娘们,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知道妈妈脱离了苦海,特来拜会。” 一个绿裳女子垂泪道。 “好姑娘们!你们日后要受苦了。”沈宝娘不由得红了眼眶,“日后没了我照看着,可要你们辛苦许多了。” “妈妈能离了那吃人的地方,我们姐妹为妈妈高兴还来不及。” “是啊,妈妈。” “妈妈,你以后离了楼里,都在这里安家吗?” 众女子七嘴八舌的回问道。 “是啊,好在我又个侄儿,可以有个去处,以后老了也能自在。”沈宝娘笑着用香帕擦了泪,招手道:“陌儿,来看看。 这些都是我在楼中的好姑娘们。” ------------ 第三十四章洛千裳 陈北陌走来,笑着抱了个拳,道:“见过诸位姑娘。” “不敢当!” 众女子纷纷行礼,有些还羞红了脸,眼前这人白日里可是大闹醉月楼,那般神仙一样的人物。 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看法自然不一样。 她们的立场和眼界自然只能看到最浅显的一幕,而沈宝娘掌了数年醉月楼,经历了十几年沉沉浮浮,自然看得更深。 这样一群花红柳绿的女子,不知道等会老乌他俩回来了该怎么看自己。 众女子细细的诉说着愁肠,陈北陌上了阁楼,坐在台阶上喝着藏起来的春夕酒,一旁的北辰君懒懒的卧着,一动不动。近些时日这家伙是越来越懒了。 他喝了口酒,入嘴香甜醇浓,不由得想起远在霹雳堂的师兄,如今该怎么过的这样一个中秋。 “哇…” 细想间,楼外传来一阵女子的欢呼。 他下了楼,抬头看去,满天星灯齐飞,照亮夜空,每一盏天灯都是一份思念,都是一份诉说,飞上夜空,是古人对上苍的祈求,美好祝愿人间。 满城天灯飞上夜空,圆月之辉也被遮挡,随后是无数烟花爆竹齐齐绽放,全城都能看到绚丽灿烂的盛大烟花。 听雨阁后,一众女子惊喜兴奋的在漫天烟火下谈笑打趣,胭脂红,百花香气,红罗燕舞,芳泽争春,在这样的场景中陈北陌竟感受到了繁华盛世,万家灯火的感觉。 到了戌时末,也就是近九点,众女子都纷纷告辞离去。 刘婶和老乌两个人也春光满面的回来了。 柿子树下也只有沈宝娘一個人独坐沉思,中秋的月亮把人照得柔和,也更衬托出沈宝娘身上那种沉淀人世几十年的深韵,虽然没有少女灵动的美,却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独特韵味。 “姨娘,还在想那些姑娘?”陈北陌走过来,也重新坐下。 “不错。”沈宝娘眉梢微微皱起,“我虽脱离苦海,可那些孩子们仍旧深陷其中。” “姨娘是想,把那些女子都救出来?”陈北陌思索着,“可哪里能安置他们?再说,这其中涉及的许多东西都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 “我知道。”沈宝娘叹道:“可我总在想,为什么女子总是要承受如此多的苦楚? 他们都说女人生来便是如此,就应当从三常四德,相夫教子。 女子豪情起来就是淫荡,男子豪爽起来便叫气概。 我在楼中从一个小婢女步步攀登,从阴暗不见角落的吃人阁里爬到了明面上人前的花团锦簇,到头来我发现,无论女子如何努力,一切还是落在男人身上。” “这……” 陈北陌愕然,他才发现自己的姨娘是位古人眼中的叛逆者。“这世道皆是如此,非一人之力可改。” “是吗?” 沈宝娘抬头看着圆月,回忆道:“那时我初成楼中的姑娘,仗着年少貌美嬉闹那些富贵男子中,后来也曾犯春心迷上了个男子。 不过岁月一久,真真假假自然都明了。当我明白天下男子不过皆是一般如此,就已经决心此生不再嫁人。 我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为何不试试第二步?” “可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陈北陌劝道。 “但总要有人去。”沈宝娘这个时候恍然站起,“我若踏上去,对了就能开出一片天地,错了,也能轰轰烈烈!” “你……” 陈北陌失声道:“姨娘,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应该说我能干什么?” 沈宝娘的思绪越发清晰起来,她想了许久,终于道:“我不能干别的,但能给那些苦弱女子一个安身之地。” “我可以开个女馆儿,重操旧业。不过只会文人雅士,只面正经公子。让那些女子不再做皮肉生意,生不如死。” “可你无权无钱,缺人缺地,什么都没有。”陈北陌劝道。 “可我有手,我有人脉,我能长袖善舞,我会琵琶长琴,我会诗词古赋。我还会舞剑挥刀,还会许多许多。” 沈宝娘眼中的光越来越亮,像是在说服自己的内心,也是在确定自己的心志。 “男人会的我都会,男人不会的我也会。男人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我为何不能?” 陈北陌怔了神,他的姨娘竟然内心有如此丰富的想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曾经在他心里姨娘都是那个温婉聪慧,一向从容的女子。没想到今日,她竟然成了后世人口中称道的先驱者。 他也是第一次真正静下心来,这是一个现实的世界,每个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同类,只是自己多了段记忆,并不比他们多出什么智慧来。 “姨娘,你当真想好了吗?” “怎么?你以为我是酒后胡言?”沈宝娘回过头来,笑道:“我不会醉,只有我想不想醉。 我心中早已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一直都感觉差了点什么。直到今日,我才感觉全了。 陌儿你武力非凡,天下武林只怕无人是伱对手,也算是放心了,没有了后顾之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云淮选了武林江湖路,你选了你的路,我也有我的路。” 沈宝娘笑道:“不管陌儿你练的是武,还是仙,都是你自己选的。我不去问,只是希望你能慢行。 快虽能被万人瞩目,可慢能窥更多风景,能行更远。” “那姨娘准备何时行动?”陈北陌问道。 “在我说出来时,就已经在行动了。”沈宝娘笑着取下鬓边的银簪,正想说什么,忽然变了脸色,轻喝道:“有杀气!” 陈北陌诧异道:“姨娘你怎么知道?” 他灵觉中确实有道若有若无的杀意,一直让他留心分神,但没想到姨娘也能感知。 “闻香。”沈宝娘退到了阁楼下,“楼中最擅长以各种暗香迷人。我能闻出院中这香乃是迷香。” 陈北陌听了也道:“那姨娘先回房中静待一二,让我来会会这些人。” 沈宝娘点头,没有多言就回了房中,她自然是相信自己的侄儿,留在院中她又不是武林高手只会是累赘。 陈北陌看着院中一切如常的景物,悠然出声道:“阁下何方来客?” 夜风轻轻吹起,无人应他。 陈北陌嗅了嗅迷香,弯腰捡起地上一根枝叶,猛然挥手而出,三枚绿叶如刀一般刺向柿树上、灶屋后和隔墙的墙头上。 三枚绿叶刺去,当即逼的三人显身闪开。 却见月下三个蒙面人围住了陈北陌,无人出声,同时取出背后的剑锋刺向他来。 陈北陌见状取下腰间辟水寒剑,身影如鬼魅一般,突破三人合围,以剑刃割伤了三人的小腿,然后收剑站在他们身后,“三位再不出声,我可就不留手了。” 三人心中震惊之时,齐齐回头抛出数枚飞镖暗器射去,却被陈北陌一剑扫落。 为首一人终于开口道:“有人买你的命!我们拿钱办事。阁下既然有如此实力,我们就要加价了。” “哦?怎么加?” 陈北陌笑道。 “八千两!我们替你收拾了那人。”为首之人竟然反口说道。 “你们这杀手未免太不敬业了,还能反手卖了东家。”陈北陌嗤笑道:“不过若要先论价,也要先把你们的人全拉出来吧。” 三人露在外面的眼中一惊,当即对视一眼,各自手中抛出两颗圆丸用内力震散,化作漫天灰雾遮挡视野。 月下,柿树之上忽然跃起一个带着黑色面纱的女子,其手持半月箜篌,修长玉指拉动琴弦引动一阵狂风肃杀而去。 “铮~” 迷雾中,陈北陌的灵觉瞬间被这箜篌之音绕乱,他心中恍然终于来了位修行者。 黑纱女子连连弹动六弦,弦音如刃,却无形无色,快若疾风斩向迷雾带出一片片真空。 陈北陌手持辟水寒剑运起坎水法炁一剑剑斩碎,然后拂袖一扬漫天雾气被扫尽。 “何方道统?” 他当先问了一句,因为六神司那两人察觉到他不似武林中人时就先问了这么一句。 黑纱女子止住了琴弦,一双美目流转,看了底下那少年,轻声道:“通玄下罗,紫炁一道。” 陈北陌心头微惑,他可没有听说过这些个道统,只继续道:“你为何杀我?” “非是杀你,而是我曾欠下暗香教云霓一次人情,特来出手。” 那黑纱女子伸出纤纤细手道,“拿来!” “什么?”陈北陌不解道。 “解药。”黑纱女子道:“你刺了云霓,剑刃留了一道壬水阳毒。” 陈北陌笑道:“我还差点忘了。想要解药,那便拿东西来换。” “你是什么道统?”黑纱女子语气微顿,“我下罗紫炁一道如此没有名头了吗?” 陈北陌一直不出手就是想多套一些关于修行道统的事,自然乐得扯皮。 “在下玉陵仙人一道。” “玉陵仙人?”黑纱女子思索了片刻,“不曾听闻。可是哪处灵山的隐世高修?报上山名来!” “云竹山中玉陵仙!”陈北陌继续试探道。 谁料这女子黛眉一挑,“云竹山三百年前已被上罗天乾一道的皇甫奇诛妖灭邪,哪里来的什么隐士高修?你敢诓骗于我?” “我师门隐秘,八百里云竹山如此广大,有些遗漏,未被发现。” “还敢骗我!皇甫奇乃当世大修,通神真境,就是千里大泽也不可能露过! 你不过初入通灵境,哪里来的……” 说到一半这女子反应过来,“原来你是套我话来!看来你多半是无门无派的野修,不知司神正派道统!” 陈北陌笑道:“阁下所言不错,还请能多多告知一二。我定奉上解毒丹药。” “想的美!”黑纱女子喝道:“这些东西说珍贵也不过是山门道统,说不珍贵也非寻常之人可知道的。岂能轻易透露于你? 除非,你交出道统,我紫炁一脉可收你入山门,自然就能随便告知了。” 陈北陌心中觉得怪怪的,“在下一概不知,怎么敢随意加入道统?若阁下愿为我解惑,通晓修行道统之事,再考虑如何?” “呵呵,还想诳骗我。”黑纱女子眼神变冷,“像你这种无门无派的野修,就是被人杀了也无人在意。我劝你还是小心谨慎些吧,交出解药,我可为你遮掩一二,免得被六神司拿下。” “六神司如此强大吗?连修行之人都能说拿就拿?”陈北陌好奇道。 “你真是蠢货!”黑纱少女被噎了一下,“六神司统帅五派十八山,通神境大真人超过两手之数,别说你一个野修,就是道佛正宗都要听其令召不得显化人间。” “原来如此,那阁下的紫炁道统可否能比?” 陈北陌又问道。 “狂徒!”黑纱少女怒道:“再不交出解药,我今日可要以血为祭了!” 陈北陌笑道:“好,这便拿来。” 他一伸手取下腰间法铃,轻轻一晃,念动法咒,道:“翠樽一饮黄粱梦,大梦春秋三十载! 还不醉来!” 法铃震响,一道金色音波罩住了那黑纱女子,她只来得及双目一惊就陷入了晕乎乎的感觉中,身子一个踉跄从树枝上跌落。 陈北陌见状便一把接住了她,好奇的摘下面纱,却见一副绝美的容颜崭露而出,手若柔荑,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此刻两鬓微红,美目迷离,对着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若是寻常男子只怕已经忍不住趁火打劫,但陈北陌只是摇摇头就清醒过来,问道:“你是何门何派,师承何人?” 那女子迷糊糊道:“我是紫炁一脉玄音天姥座下五弟子,洛千裳。” 陈北陌还要再问,却不料当她说出洛千裳三字时,手链上一枚宝珠蓦然大放紫光笼罩全身,刺得他手掌巨痛。 而洛千裳也瞬间清醒过来,看到自己竟然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顿时面色大怒,旋身一转飞天而起,手持半月箜篌拉动琴弦,扫出数十道光弦斩向他去。 陈北陌只能忍着双手刺痛,再次晃动起金铃,念道:“红尘乱象,荡魂灭魄!” 顿时一道铃音荡起,将箜篌音波横扫粉碎,袭向洛千裳。 “嗡…” 她手链上的那枚宝珠瞬间炸裂开来,将这灭神荡魄之音震于无形。 洛千裳面色大惊,“界珠怎么会碎?” 她看到陈北陌又要晃动金铃,忙掐诀念咒身影化作一阵紫风遁逃而走。 陈北陌见人逃走了也没有去追,只再晃了下金铃,对院中被迷倒的三个刺客道:“去齐员外府上,撞死正门前。” 三个刺客当即起身,晕乎乎的走向齐员外家。 陈北陌看着红肿的双掌,体内坎水法炁游走,双掌的刺痛感就消失了。 他回想着刚才那女子说的界珠,低声道:“原来法铃也不是无敌的,能被界珠克制。” ------------ 第三十五章金碗 但看刚才那女子的惊色也知道所谓的界珠乃是极为难得的珍贵之物,想来也是罕有。 竟然第一次遇到修行之人就出了这样多的意外,没能留下对方,否则若能捉了仔细询问定能知道不少东西,但也不敢肯定对方的师尊玄音天姥会不会找来。 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若是不谨慎他早在有一流高手的实力时就把姨娘接回来了,陈北陌硬是等到自己修行有成后才敢做这事。 谨慎和肆意并不冲突,就如他在土地庙前,在那深山的吃人洞前,该杀便杀,与生死仇敌,穷凶极恶之徒没什么好讲的。 但与寻常人,就算有矛盾,不是生死间他也不会轻下杀手,就如付知府曾经为难他。 陈北陌不需要太多的恶气,六分谨慎,两分恶意,两分善。 这就是他的性格,当生死之间那自然是两分恶意主导头脑,平日里就是谨慎,对待亲人和无辜凄惨之人是余下的善。 留两分善,是因为自己是个人。 陈北陌收剑,处理了院子中的打斗痕迹,清理不掉的就当是他练剑时弄出来的。 西厢里,被那迷药入体睡得昏沉的老乌刘婶还有承泽并未醒,只有沈宝娘在东厢里还清醒着。 沈宝娘带了面纱遮住口鼻,吸入的迷香自然少了许多,她走出房门见陈北陌无事,才舒了口气。 “好在没受伤。” “呵呵,寻常江湖人,打打杀杀也是正常的。”陈北陌坐在阁中,喝了口春夕酒抚平心绪。 沈宝娘有些犹豫,却还是道:“那玄音天姥我倒是有所耳闻。却不知真假。” “哦?姨娘只管说来。”陈北陌倒是没想道她能知道。 “我曾招待过一个西蜀来的富商,听他聊起风俗说他们那有座紫岚山,山上有個神仙叫天音玄姥,虽然没见过真容可其在人间收有弟子,立下规矩无论何门何派都不能在紫岚山地界杀伤抢掠,被蜀地百姓奉为保路神,十分灵验。” 沈宝娘笑着继续道:“刚才那女子可美?” “紫岚山?”陈北陌心中暗记,听到了姨娘这话,也不羞涩,大方道:“是美。但不过是敌非友,若有仇怨该杀还是要杀的。” 寂静的夜里,唯有明月高悬,他的杀意隐于无形,仿佛只是说笑,但看他那双宁静的眼眸就会有些发寒。 沈宝娘有些欣慰,道:“古人云: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能有此心境,实在难得。就是当年你师父也……” “也如何?”陈北陌起了好奇心,笑问道。 “长辈的事你少打听,还是早点睡吧。”沈宝娘停了嘴,转身回向屋里。 陈北陌见状也只能回了阁楼上,静静调息。 如今的他不似凡人,三五日不眠不睡都无事,但他还是会打坐静息一个时辰,当早起时身体就会达到最好的状态。 体内坎水法炁安静的窝在丹田气海,只有浅浅的一片小水洼。这证明他还要有很长的一段苦修路,按照之前的修行速度来看想要完成法炁积累达到第二层境界需要一个天文数字,只怕两百年都修不成的! 哪怕他炼炁已成,也只能大概模糊感受到自己两百年的寿元。 那洛千裳说的道统,和师父的家传密法并不相近,而且他能感应到那女子体内的法炁稀少的可怜,但却能够施展遁法。 这又是什么原因?和那界珠是否有关? 陈北陌皱着眉头,他发觉这个世界的修行者,和他想象中的修仙之人并不一样。 自己需要找一个人,彻底了解修行世界的大概,免得被看出跟脚,或是如今日这般一眼被看出是个半吊子的修行者。 而这个人,很好选,因为自己接触到的这类人甚少。 六神司的那两个人一定还会来找自己!只因这解药在他手。 洛千裳是来历不凡的修行者,但这俩只是武者,他可不信得不了手。 想好了这些事情,他闭目调息入定,院中的水炁被陈北陌心神引动化作如点点萤火虫般的蓝色光亮,入他肺腑之间,再转三十六穴,化为人之法炁凝成一滴水珠落在了丹田里那片小水洼上。 “嘀嗒…” 本是无声,但陈北陌的元神却能听到这声,这是天地法炁被他以功法转化成人之法炁才能收入体内。 这一滴水落,便是他的法力增强了那么微乎其微的一点。 当第三滴水落时,天光微亮,东方的盛大阳火普照天地,夜间的坎水之气纷纷被丙火驱散。 陈北陌也从入定中醒来,推开小窗,大街上已经有勤快的小商贩在为今日的生计奔波着。 他下了楼,看了眼西厢房,三人昨日吸了那迷香睡得不免沉了些,一向勤快的刘婶也没起来。 陈北陌索性无事,推开了正门,晃了晃门前悬挂的风铃垂帘。 “叮零~” 晨风中随着摇曳的风铃响起,新的一日开始了。 直到辰时三刻,报时的和尚吆喝声才把屋里的人吵醒,他们急慌慌的起了床,穿好衣衫,老乌就跑来请罪。 “少爷,老奴该死,竟然睡昏了头,误了时辰。” 陈北陌坐在柜前,笑道:“这点小事,别动不动说死的。昨日中秋,今日睡的多了会也没什么。快去叫他们起吧。” “是,是,多谢少爷!” 老乌提着的心松了下来,去后面忙活着洗面正衣去了。 门外,一阵轻淡的脚步声传来,一声敲木鱼的鼓声响起, “阿弥陀佛!施主,好面相。” 一个光头的中年和尚笑着站在门前。 “辛苦师傅了!” 陈北陌笑着从柜前拿了两文前放到了和尚挎着的斜布袋里。 “应该的!”这和尚笑着道:“多谢施主!辰时三刻,今日开门大吉。” “借师傅吉言!”陈北陌笑着拱了下手,送走了这位报更和尚。 他到柜前翻看着账本,虽然古代的计账方式不同,可陈北陌也学过些账上,看着数目大差不差也就算了。 毕竟如今自己身怀巨款,可不靠着这伞铺糊口,只是为了老师父的遗愿不让这门手艺失传。 当他翻到订伞那一本册子时,眉头一皱,怎么这把伞还没有人来取。 这把喜伞是个城外乡下的书生订的,已经过去快半年了,还没有来取伞。总不会是…… 一把伞上百文,对于一个乡人来说遗忘的可能很小,要么是没用了,要么是人不在故地了。 恰好这个时候老乌忙完来了,便问他道:“老乌,这个叫张树发的人一次都没来过取伞吗?” 老乌看了看道:“不错,少爷,这人一直没来过。” “罢了,等哪日得闲了或是再去上山采竹时我给他送去吧。”陈北陌摇摇头,站起身来把位子让给了他,道:“好好看店吧。” “是,少爷!”老乌点头哈腰。 陈北陌上了阁楼,把北辰君抓到了袖子里,又把葫芦挂在腰间,正要出门,就见那个小六赶来了。 “哎呦,先生,您这是要出门了?” 小六虽然被伯府大夫人指派在自己身侧,可还是要每日回府休息的,看这样子是才从北边的混沌铺子里吃饱过来的。 “给你家大公子治病去。”陈北陌也随和的走着,他这人对没有利益冲突的人还是很和善的。 “那么快药就做好了?”小六惊喜道:“先生真是神医。” “呵呵,我不早点做出来,怎么好让你们府上的人安心?”陈北陌笑着问道:“你们府上二公子这几日可见过什么外人?” “二公子?外人?”小六想了想,忽的想起来了道:“听说前日二公子特意寻了他表亲一家的什么亲戚进府。” “哦,那便是了。”陈北陌点头。 “是什么?先生?”小六不解道。 “不该知道的伱就别问,问多了可就脑袋稳不住了。”陈北陌笑着继续走向伯府,心里却下了决定,此子断不可留。 当然不是说小六,而是那伯府的二公子。 昨日买自己命的,想来就是他了。 那云霓圣女可没那么傻,寻三个二流高手想杀自己,洛千裳多半是和这个杀手组织有牵连,才一起来的,想为云霓取回解药。 心中思绪起伏,走着走着就到了伯府,小六一说明身份,自然无人阻拦,大夫人也亲自来迎接。 “先生,可是已有良药?” 这妇人几日不见面色已经憔悴了许多,她后怕的说道:“按先生吩咐,取了金铎悬挂床前,果然一夜间无风响了四次。可见贼人心思阴毒。” “哦?贼人这般胆大,夫人就没有抓到那贼人吗?”陈北陌惊讶问道。 “说来惭愧,家宅太大,一夜间闹腾了几次也没有抓到。”大夫人面色难看,“实在是毒虫太小,也不知如何捉法。” “夫人若信得过我,可给大公子服下药后我来帮夫人捉了这毒虫,绝了后患。” 陈北陌笑吟吟的说着,大夫人心中暗喜,聪明人说话根本无需多言。 “那就有劳先生了,待事后必然重谢先生。” “举手之劳。” 二人各有深意的说着,一路来到了大公子先前所在的小院里,如今这里挂满了祛除毒虫的香囊,整个院子都透出一股浓郁的药味。 陈北陌来到床头,看了看床上人的气色,道:“毒又深了三分。” “啊,先生,这可……” 大夫人面色一白。 “不必担忧,我已配好丹药。”陈北陌道:“取一纯金碗来。” “纯金碗?” “夫人,伯爷一向不喜奢华,府上只怕没有纯金的碗。”绝佩皱着眉头思索着。 “他昏迷太深,只能以丹药化水灌入。”陈北陌道:“我这丹药,乃是玄丹,入不得土瓷,见不得银汞,入木则容,见火即碎,只能以金盛之可蕴药性不失。” 听他这般解释,大夫人却觉得越有希望,毕竟越是神奇的丹药也说明其效果非凡。 “我记得桂氏那里有,绝佩,你去桂氏院里取了她的金碗来,就说这是我的意思,借来一用,三五日就还。” 大夫人觉得不放心,又对绝佩吩咐道:“她若不愿,你夺了来就是。免得她耍花招。” “是!夫人!” 绝佩当即就带着一众小厮去了西院。 不一会就听得门外吵闹嚷嚷个不停,然后一群人进了屋子里。 陈北陌没有理会大宅院里的争斗,只静静坐在床前不语。 大夫人上前,喝道:“这般嚷嚷,和当街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眉眼含泪,穿着一身粉色轻纱裙,腰若无骨,眉眼含情,鬓前一缕秀发垂下,更显的她楚楚可怜。 这女子跪在地上,哭诉道:“主母,你这是要做什么?这金鸾祥云碗是妾身老父留下来的陪嫁。穷苦人家尚且不动女子嫁妆,怎地主母要这般强夺妾身的老父遗物?” “桂氏,我与你明说了,只是借用一二,待用过后我亲自给你造一个纯金大碗,小门小户的小家子气,怎生还带到伯府里来了?” “主母,不是妾身不肯,而是此乃老父遗物,实在是…实在是…” 桂氏情绪激动的带着哭腔哽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喊,“小娘!小娘!你们把我小娘带到哪里了?” 门框再一次被撞上,这次走进来的是个英气男子,正是数月前在门前与巧儿取伞的张云兴。 “大娘,您这是要做甚?”他慌忙赶来把自己的亲娘桂氏护在怀里,颤声道:“大娘莫不是看不顺眼我们母子二人,趁着爹不在府上想将我们发卖了?” “混帐东西!”大夫人被这一句话气的喘不上气来,只命一群老妈子和丫鬟道:“把他们俩给我轰出去!” 张云兴在乱中看了一眼屋内,看到了床侧那个眼熟的男子,心中一惊。 恰好这个时候陈北陌回过头来,对上了他的眼,轻轻的笑了下,意味深长。 陈北陌接过送到身侧的金碗,单指轻轻敲了下碗边,道:“不错!是纯金的。” “是纯金的就好。”大夫人紧张道:“那这水是不是也不能用凡水?” “夫人果然聪慧。”陈北陌笑道:“水要用中正坎水,融阴载阳,不可用井中水,河中水。更不能用无根水。” “那要用何水?”绝佩惊声道。 “自然是仙人赐水!”陈北陌笑着托起金碗,站起身来,单手掐诀,口中念道:“玉陵仙,百药灵,求神得水祛百病!” 话音落下便见那空荡荡的金碗中竟然从碗底一点点升出了水来,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一碗冒着雾气的清水,整间屋子里雾气腾腾,人影朦朦,仿若行走山水之间,说不出的玄妙。 ------------ 第三十六章道统 在这样的茫茫白雾中陈北陌从腰间取下葫芦,倒出了一颗灵丹,放入碗中顿时融水化作一团浮光,碗中好似有一条似蛟似龙的光影在水面上盘游。 陈北陌笑着端起这金碗妙药,把那张云盛扶起,道:“此药非凡药,你饮了这药,从此便若新生!” 在大夫人和绝佩两人灼灼目光中,陈北陌把这碗药灌到了张云盛嘴里,一滴不剩。 然后又把他摆放躺好,问到:“金针可还在?” 绝佩忙上前来递了房中早已备好的一带金针。 “接下来,能得多少造化全看他的根骨与命了!” 说着,他拿起十根金针,远隔半丈床侧,目中精光一闪,甩出十根金针丝毫不差的同时刺入了其体内,这十个穴位乃是他按照坎水真经三十六穴行功法路中的简要大穴选择的,最能适合凡人孱弱的肉身行气。 金针一刺,便见原本面色发黑的张云盛脸上浮现出红润的光泽,甚至体表有一道道气在飞速的运行,皮肤表层下更有微弱的淡蓝色光彩流动。 床榻上空,雾气中好似有一蛟与一蜈蚣缠斗,看不真切,陈北陌上前一步,笑道:“坎水正位在此,邪祟怎敢猖獗?” 他只踏出这一步,那云气蛟龙便蓦然大涨,坎水法炁在侧壮势,其一口吞下那蜈蚣雾气,房中传来一声兽类低吟,霎时间雾气消散。 陈北陌打开房门,内外之气连通,阳光透过门窗照入房内,一脸焦急的大夫人忙来到床前,正要说话却见自己的儿子呼吸猛然粗重许多,紧接着喉咙发出猛烈的咳嗽声。 张云盛忽的惊坐而起,张口吐出一条死蜈蚣来,剧烈的喘着粗气。 大夫人惊喜不已,抚着他的后背帮忙顺气,喜极而泣道:“我的儿啊,你终于醒了!” “娘,我这是怎么了?”张云盛有些恍惚的说道:“我不是做了个梦,睡了一夜吗?” “一夜?”绝佩上前来道:“大公子,你足足睡了半月!自被那毒物咬了后,你就昏迷不醒,差点命都没了。” “原来如此!”张云盛后怕道:“我在梦里梦到一只花蜈蚣把我压住,一点点吃我的肉。直到刚才有一蛟龙突然闯来吃了那蜈蚣,我受惊醒才猛然醒来。” “还是要多谢陈先生,若非他妙手回春,只怕我儿危在旦夕了。”大夫人擦了眼角,满是笑意的站起身要说感谢。 陈北陌也挂着笑,“大公子不妨起身走两步。” “啊?”张云盛猛然反应过来,一掀开被子就下了床,却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了,绝佩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公子小心啊。” 张云盛惊喜的摆手,推开她又站了起来,这一次他站稳了,缓缓的走了一步,身子挺直,然后又连着走了两步,这才不敢相信的惊喜大叫道:“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好了! 我能走路,我能走路了!” 大夫人和绝佩眼中都是不可思议的惊喜,“盛儿,你能走路了!” “娘,我能走路了!”张云盛激动的语无伦次道。 他忍不住的欣喜,又迈出步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個孩童,走两步就回头道:“娘,你看,我能走路了!” 大夫人这一次终是忍不住直接泪如雨下,点头应道:“是,盛儿能走路了!” 自他六岁时腿病残疾,将他养育到二十多岁,大户之家她的辛苦不算什么,可孩子受到的无数冷落与嘲讽,十年如一日的折磨摧残,在椅子上度过的大半个人生,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折磨。 陈北陌在一旁这时才出声提醒道:“大公子才刚康复,不宜过多劳累,还是需要静养,把这半月亏了的元气补回来。” “哦,对对。”大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感激的诚心躬身拜道:“多谢先生神医在世,救了我儿性命,还治好了他的腿伤。 往后先生但有所需,我母子二人定倾力相助!” 陈北陌将她扶起,身后的张云盛又弯腰拜道:“先生是我云盛的救命恩人,我张云盛定终生铭记先生大恩!” “不必客气。”陈北陌又将他扶起,笑道:“陈某不过一江湖市井之人,能为二位出力也是有幸。 在下没什么所求,只是生平爱好看古书,收藏些古玩。若有关古周之时的书籍记叙,可抄录于我多研习些古法医术或是学识也就行了。” “古周?”大夫人沉思了片刻,出声道:“古周已是数千年前的朝代,不过先前诸国诸君皆有记叙,我胡山柏氏多收古本,想来应该是有一些的。 先生只怕要等月余,我这就去信家中长辈,定尽全力寻找先生所需古籍。” 张云盛也道:“我也去几个相识的友人家中寻借一番,定为先生尽心寻找。” “既然如此,在下就多谢二位了。”陈北陌收起葫芦挂到腰中,笑道:“在下家中尚有琐事,就不多留了。告辞!” “先生,我伯府上下还未…” 大夫人忙想要挽留,但却见身前人身形一晃,就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不见了。 “这是…” “佩儿,伱可能看出这是什么……”大夫人惊了神问道。 绝佩也惊呆了的回道:“夫人,这世间若有传说中的先天武者,或许可以做到这种神仙般的凌波微步轻功。 但属下觉得这位,倒更像是神仙中人!” 伯府外,陈北陌站在一处小水沟旁,水沟里有个一尺宽的狗洞。 当然,他可不是从这个狗洞里钻出来的。 等了不一会,便见一条黑蛇游了出来,得意的昂了下头。 高墙内,传来一阵惊呼。 “抓蛇了!有大蛇!” “哪呢!” “刚才有一条七八尺长的黑蛇从二公子的窗边爬进了水渠里!” …… 伯府内一片混杂的吵闹声。 陈北陌笑着收起变小的北辰君,悠哉悠哉的走回了听雨阁。 路过长街时听到几个守摊的妇人在那里议论道: “听说齐员外又被抓关进了牢里?” “啊?他咋那么倒霉?不是前不久刚出来的吗?” “嘿嘿,说来挺奇的。大清早的就有人报官说齐员外家门口死了三个人,昨个儿是中秋,竟然有人不过节去齐员外家门口寻死。” “啧啧啧,咋就寻死死到齐员外门前了呢?” “那谁知道呢?说不定是齐员外又做啥欺压人的恶事了。听说他那个婆娘这回也不保他了,直接准备和离回娘家了。” “哎呦,上次就是他婆娘用嫁妆赎回来的吧?这次人家也不愿意了?” “哈哈,这样的大财主,就该狠狠罚死他们,抄家了才最好,平日里不知道贪了多少咱们老百姓的油水。” …… 陈北陌听了个大概,心中好笑,这该叫家破人亡了吧? 那隔壁的赵婶家宅子要不也给买了?直接建个小苑? 他摇摇头,还是先看看齐员外背后的人保不保他吧。 还有那张云兴身后的神秘人,迟早也会被他钓出来。 张云盛身上的蜈蚣毒,可不是寻常的毒,已是归结于邪术的范围了,他亲自施药让药效发挥出了十二成的效果。再加上金针渡穴,引生发之气治好了其腿伤。 若他不在场,这药效直接大打折扣。 可他只要在场,往那里一站,便是一道法炁,可以增持这丹药药效。 这就是他与凡人的差异,修行者一举一动皆可引动法炁变换,若要个名头,那大概是修行者的位格。 北辰君没有咬死那张云兴,只是把他毒伤了,若有好药名医,躺上月余就好了。 毕竟北辰君的毒实在算不上厉害,连凡蛇中的剧毒蛇都比不过。 但有句话说,最毒妇人心。 野兽远不及人性可怕。 只需要他创造了这个机会,余下的就看大夫人手段,想来她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的。 真正的至强者,从来不需要背负杀人的罪名。 陈北陌虽然如今不算厉害,可已经不再是什么都要自己做的了,也不会有什么罪一被人发现就落在自己头上了。 回到了阁楼中,便见老乌面色紧张的上前来,小声道:“少爷,不好了。半个时辰前,来了个六神司的官,说是要等您回来。沈主子也出门去了,我只好把他请到后院里。” “呵呵,来的这般快。”陈北陌笑道:“莫慌,不过是个友人。” 他穿过前堂,来到后院,果然见那六神司的齐虹正在观望着建房添瓦的工队。 “齐虹兄,怎么有空来了我这小铺子?” 齐虹回过头来,笑着拱手一礼道:“受人之托,特来厚着脸皮上门,还望勿怪。” “呵呵,客气了。”陈北陌笑着热情道:“外面吵杂,齐兄随我上阁楼里细谈吧。 请。” 齐虹有些诧异,可想到自己的任务,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上了阁楼。 前堂的老乌看到两人上了阁楼不由一愣,少爷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至交好友?竟然请人到他楼上。 可青天白日的,两个大男人在一个小阁楼里也没什么事吧? 老乌摇摇头也不想了。 阁楼上,齐虹进了屋内,两个八尺高的大男人,让阁楼里显得有些狭窄。 陈北陌一边笑着挥手道:“齐兄,坐吧。”一边把阁楼的小门给扣上了。 齐虹扫了屋子一圈,看到有一扇窗户心里才有了点安慰,僵硬着坐下。 陈北陌来到他身前,抬起手,一串被细绳系起来的金色小铃露了出来。 他也不和齐虹废话,直接念咒道:“翠樽一饮黄粱梦,大梦春秋三十载! 齐虹,醉来!” 齐虹听到他念出第一句话时就双目一惊,当即就要一跃跳出窗外逃跑。 却被陈北陌袖子中的北辰君死死缠住了双腿,跌坐在了地上。 随后,听到铃声脑子一昏,心中暗道不好,这下自己是要完蛋了! “坐好。” 陈北陌淡淡道。 齐虹有些晕乎乎的站起来,然后乖乖的盘腿坐在了他对面。 陈北陌思索了下,道:“你属何门何派,祖籍何处?奉谁为主?” “我…我乃六神司内雨神司最下等的探使,祖籍河南行省光山府内确山人。 奉六神司为主。” “与你同在芸州城内的六神司还有何人?都有何要务?” “只有朱文焕。这家伙是大家族的人,不比我平民一个无势无力,有什么好差事都是他的。 他前日就去广南行省首府告知上司那个陈北陌的奇事了。” “陈北陌有什么奇事?”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心中惊诧,问道。 “这可能是大功一件!因为那陈北陌年纪轻轻,不到二十岁就修炼有成,而且最关键是的可能修的古法。”齐虹说到这里眼底浮现了震惊,继续道:“若是真的,莫说上司,就是六司司主都没有这个陈北陌的天资可怕!” “古法?”陈北陌心中一动,坎水真经传来几千年,这么说确实是古法了。“把你知道的修行见解都一一说来。道统、修行之法统统细说。” “我曾查阅过六神司的密典,上面记载着自古周灭亡后,天下古法再也无人可修。 于是,天地间的修行宗族、门派、道统传承在几百年间消亡失传了许多。 直到,天地间有人借助灵珠修炼有成,世间修行主流便抛弃古法,改为借助外物灵炁修行。 三千年前,有仙人修成正果,白日飞升,传下了渡灵之术。自此天地间修行者疯狂的寻觅灵珠,以渡灵之术修行,凭借灵珠施展玄妙法术。 后来并非所有灵珠都能使用渡灵之术,能被引渡的灵珠便被称为界珠。 修行界本有通玄二罗大道统,后古周灭亡,二罗道统被分为无数门派,当世最有名的修行大派有: 通玄上罗青巽道统的华山剑派、青城派。 通玄上罗少阳道统的全真教。 还有通玄下罗离火道统的吴国圣火教。 齐国三司也是通玄下罗的司命坤元道统。 六神司则是通玄上罗的天合乾陵道统。 此外还有各种名气虽大,可却非门派的如通玄下罗紫炁、素月等。 西晋还有智慧五土一脉的少林法寺。 更有已经罕见的通神诸道,如血炼魔门、朔月魔。” (八月十六日) ------------ 第三十七章阮长嬴 陈北陌听着一个个道统名字都牢记在心,只有在听到六神司的道统时,心中微惊,这和自家修行的功法大有干系。 天合玉陵,天合乾陵,乃是八卦卦象的不同。师父的家族与皇甫家族又有什么牵连? 他摇摇头,继续问道:“那你可知修行境界如何划分?” 齐虹顿了一会,才不确定道:“依我所看的古籍和记载,大致可分为三重,大部分六神司的探使都有二流的内功算是武林中人,监察中有少数修习古法加持可比一流高手强上三分。 而上司,就是真正的修行中人,经常听这些大人们说通灵境界,想来初入修行的第一重就是通神境界。 至于司主大人,每一位都是能飞天遁地陆地神仙般的存在,应当是古籍中记载的通神境界。 至于在往上,就是传说中的仙人之流了。” 陈北陌诧异道:“只有两重?可有什么细分的境界?” “应该是有的。我听司中传闻,司主之上还有大神司,每一位大神司就是司主都要敬仰的存在。”说到最后,齐虹面上已经浮现出敬畏之色。 “那国师的境界你可了解?”陈北陌又问。 谁知道这次齐虹面色一白,忙摆手道:“不可说!不可说! 国师大人乃是六神司乃止天下百姓敬仰的大真人!和那些大司命一般,但凡念诵其命,或有感应,或起天炁变幻,哪怕远隔千里都能一念敕令,显化天地。” 他惊恐的样子丝毫没有作假,完全是内心的真实心理。 见这样子陈北陌自然不会去问了,而是转头问起了六神司中的各种细节,齐虹也让他惊讶,这小子未免知道的太多了些,进入六神司也十分刻苦的学习各方面知识,习武更是艰苦认真,而且对待上司也都尽心尽力讨好,和司中同僚关系都十分不错,是个大家眼中的好人。 陈北陌想了想,最终还是问出口道:“你进入六神司的目的是什么?” “报仇!” “报什么仇?” “雨神司那位,乃我眉山阮氏灭门之仇!”齐虹面色狰狞,双手紧紧握拳发出咯吱声,手背上青筋暴起,双眼通红道:“他灭我满门,上至古稀老人,下至襁褓稚儿,再到三服近亲,甚至派人在祖宅守了月余,杀了十几個外出游历的族人,全族上下五百多人只余我阮长嬴一人孤身被替死逃过一劫。 我仍记得那个春日的雨夜,五百族人血,父母、兄弟、亲族那一双双惨死不甘的眼神,我永生难忘。 阮长嬴已经死了,如今的我是阮家五百余人的冤魂所化,我的使命唯有一个,我要以命换命,我可以死,但必须是在那人死后! 春为发生,夏为长嬴,我死之后,必是灵泽润物,天现其虹!” 陈北陌有些惊了,这样的恨藏在心里如此深,如此大的毅力,一个凡人与高高在上的修行真人相比,如何能报仇? 他只会知道的越多,越会绝望吧? 陈北陌叹了声气,“为何他要灭你一族?” 齐虹悲声道:“因我族有传家古法,累世而传,只因一个堂兄一句无心之言就引得暴露,遭来雨神司的杀劫!” “传世古法?你可知内容名录?”陈北陌心中一亮,又问道。 “一字不知。族长老人说活着传下血脉就好,不必念着报仇,所以他未曾传我。”齐虹沉重的摇头。 陈北陌问完了有价值的信息后,就再次晃动金铃,道:“你需谨记,我陈北陌是伱的至交好友,是玉陵药仙的传人,只有靠我才能为你报仇! 你则是潜伏在六神司内暗寻机会,也是为我当卧底,通风报信的人!记住了吗?” “叮当~” 金铃摇响,金色音波卷过他的头颅,一次又一次,齐虹头昏欲裂的摇头晃脑,混乱的记忆在重组,他脑海中多了一个早年相识的至交好友陈北陌。 在他的认知中这一切都是符合逻辑不会用心怀疑的。 陈北陌拿了坛春夕酒的空罐,在他身上洒了酒水,最后一次摇铃道:“你与陈北陌回忆当年往事,哭诉醉酒,醒来后头昏脑胀也是正常的!” “叮当~” 金铃止声,陈北陌收起手臂上的铃铛,缓缓坐下。 坐在另一侧的齐虹则是过了半柱香时间才算醒来,他摇晃着剧烈疼痛的脑袋,脑海中的记忆冲击着心神,他挣扎了几下才坐直身子。 当其抬头时,看到对面同样有些醉意的陈北陌,笑说道:“陈兄,你这酒量也不行啊!” 陈北陌装作醉酒,笑道:“那也比你喝的酩酊大醉强! 好了,快说今日来寻我的正事!” “哦,对!对!差点把正事给忘了。”齐虹醒悟过来道:“那云霓圣女拜托我来求你,求那解毒丹药。她已经毒伤肺腑,哪怕有那洛千裳为她续法也支撑不了几日了。” “她倒是会求人,知道你我明面上有几分交情。”陈北陌笑道:“这解药肯定是会给她的,不过不是没有代价的。 否则当日我早就一剑把她刺死了,而不是拖到今日。” “哦?我就知道陈兄你奸诈!”齐虹笑骂道:“什么条件,我替你传话去。” “给她说楼中女子若有愿意离开的,不得阻拦,并为把她们的卖身契都交到我手上。”陈北陌笑道:“你觉得如何?” “啊?陈兄你这是要英雄救美吗?然后再让这些姑娘谢你的时候把卖身契坏给她们,让她们对你感恩戴德,然后以身相许?”齐虹用手摸着下巴,揣摩道。 “去你的!”陈北陌一脚踹了出去,道:“我会干赔本的买卖?卖身契一定要在我手里,这些女子才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她们的后半辈子可就落到我手里了。 醉月楼的姑娘闻名广南,自然都是绝色。你说若用在别的地方,会不会另有妙用?” “你又想干什么大事?”齐虹防备起来道:“你如今已够显眼了,六神司的人只怕用不了半月就会前来,到时候以六神司的尿性,你可就凶多吉少了!” “依你看,六神司会派什么人过来?” “多半是监察,因为他们随身配有封印界珠的神符,就算是一般的修行者也不会对他们动手,毕竟没了界珠施法,寻常修行者的法炁也稀少的可怜,仅凭肉身是打不过一流高手的!” 齐虹不确定道:“但也有可能是上司亲至!” “那司主呢?”陈北陌笑问。 “你还想着司主?”齐虹忙忧心劝道:“司主只需要敕令一宝,哪怕是我们寻常探使手持真人之宝就能拿下绝大多数的修行者。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这有何难?”陈北陌笑道:“我乃玉陵药仙传承,通灵之术寻的物是一古铃,而非界珠。” “就这般说辞?能应对过去吗?”齐虹怀疑道。 “呵呵,你不必担心,我说没问题,到时候自然是不会出差错的。” 陈北陌笑道:“快晌午了,你也该回去交差了。” “就这一个条件?” “就这一个。” 陈北陌确定道。 对方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他贪恋之物,若是真给了宝药自己也不敢用敌人送的东西修炼。索性不如,了断了这件恩怨是非。 陈北陌和齐虹一身酒气的下了楼,把老乌看得睁大了眼睛,少爷还和六神司的官有这般交情? 一旁从街上回来的沈宝娘也不由得好奇问道:“陌儿,你何时与这六神司的人关系这般好了?” “呵呵,不过是虚假奉承罢了。他有求于我,自然要表现的热情一些。” 陈北陌解释了下,看着她眉眼中的喜色,问道:“姨娘今日出门可有什么所得?” 大晋随着市场繁荣,不但打破坊市界限,女子的地位也大大提升,白日里出门,做生意,抛头露面都已经没人觉得奇怪。 “是有了些收获。”沈宝娘笑道:“我走了几处宅院,还是选了夕水街上付香老家的宅院,那宅院够大,前面盖个两层茶楼,后院盖三间里屋能睡下十多人呢。 还有个不小的朝阳小院,可以用来制茶、炒茶,洗茶。到时候开个茶馆给她们一处容身之所,凭借她们的技艺,定然能成为芸州城里最火热的茶楼。” “一套有些小了吧?”陈北陌笑着随她来到后院,道:“付香老家旁边左右的两间一并买了吧,改做一个大茶楼,然后再请个说书先生,听累了就看姑娘们的歌舞,或是雅琴妙弦之音,想来生意会是不错的。” “可我手头的银子并未有那么多的支出,只怕不够了,还是先把茶楼开起来,挣着银子再慢慢把她们赎回来。” 沈宝娘摇头。 “呵呵,姨娘不用担心。估计明日那些姑娘就会来寻你了。还有银子的事。” 陈北陌转身上了楼,不一会下了来,手中拿着两张千两银票,笑道:“姨娘只管往大了开去。” “你…怎么会有这般多的银钱?”沈宝娘第一次目瞪口呆,看着放到她手里的银票还是有些震惊和不敢相信。 “呵呵,我虽然挣不得大钱,可这世上有的是富贵人家。” 陈北陌笑着说道:“而且我还帮那些姑娘们脱离了醉月楼,只待明日就能见分晓。” “陌儿,你……” 沈宝娘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陌儿,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顺势而为。 顺便为姨娘着想,这茶楼趁早开起来,您也能有个傍身的行当,也能给那些姑娘们一个好去处”陈北陌推断道,“开茶楼是个稳妥的,但是需要有炒茶的手艺,及各种茶艺。还有茶芽也要有稳定优质的供货商人,姨娘可都想好了吗?” “放心,这些都是小事。”沈宝娘平缓了内心的震惊,开口道:“那些姑娘中有个是炒茶女,是有家传手艺的。只是家中犯事被牵连了卖做歌妓。 茶商也选好了,我曾认识许多走商的商队,可以寻到不同的各种茶芽,其余的细枝末节只需要慢慢思虑着就行了。” “如此也好,开茶楼这种大事,是千头万绪的。”陈北陌点头。 “陌儿,你既出了这两千两,就是茶楼的大老板。以后我来做掌柜,每月多少钱银必不会有错的。”沈宝娘没有推辞,她确实需要这笔钱。 “不,姨娘还是要做这个大老板的。”陈北陌笑道:“我年岁尚小,就有如此钱财自然引人议论。 我还是不为人知的好,只到时候闲暇,多去喝几杯茶便是了。 况且我还需要练功,需要清净做不得这种日日抛头露面的事。” 他可不会如此招风,只好好做伞铺的生意便是了。这茶楼老板可不是好当的,各种琐事烦不胜烦。 见他态度强硬,且一听到修炼,沈宝娘就不再劝了。只道:“陌儿尽管放心,姨娘定不会让你亏了这本钱。” …… 一眨眼便到了第二日。 夜里齐虹又便衣来了听雨阁一趟,带来了回信,说是醉月楼的姑娘随便他挑,哪怕全带走了也无事只求速速递上解药。 那壬水落到女子体内就是阳毒,入肺腑,下丹田,损真气,燃血沸,只七日就能让云霓浑身崩血而亡。 被如此折磨的云霓,自然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求解药。 陈北陌拿了张纸,手指贴在其上用坎水真炁画了个八卦,从腰间葫芦里取了一颗宝药,然后提笔写了句诗。 等墨迹干了才用这纸包住丹药,然后起身出了阁楼,一路往醉月楼去。 待他再次来到醉月楼后院门前时,再也没人敢拦他,把他请进了内堂。 云霓面色惨白的走了出来,浑身的剧痛折磨得她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左右退下,云霓这才弱弱出声道:“还请先生赐下解药,那日是小女子不知礼数,惹了先生。” 陈北陌淡淡道:“都是过去之事了。” 他伸手扔出纸团,道:“此乃渡厄灵丹,乃玉陵仙人传下的秘方炼制,你的毒尚浅,直接吞服便可。哪怕折损了五成药效,也能让你一身壬水阳毒尽去。” 云霓欣喜道:“多谢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就命人去放了众姑娘!” 陈北陌笑道:“我还送你个东西。 若有病死垂危之人,能得度厄灵丹必可复发生机。能解天下千毒,能疗百病千伤,是保命的圣药。 可到听雨阁中对上这诗的下一句,便可得一次机会,但要用古周时的古董来换。” ------------ 第三十八章物事变 待到眼前陈北陌走后,云霓打开那纸团,用银针试毒后,一口吞下丹药,只半盏茶的功夫,丹田之中升腾起一道温润清凉的生发之气,不但贯穿周身清除了壬水阳毒,更有一股暖意涌到她的伤口处,有酥麻细痒的感觉。 云霓静坐体会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惊醒过来,只觉得浑身气正神清,不但一身伤病尽去,伤口处已经只剩下浅浅的结痂疤痕,而且体内的内力更有了三分长进。 她心中震惊,只一颗丹药就能如此玄妙,这只怕是修行者所用的玄炁灵丹吧? 云霓打开了纸团,看到了上面的诗,她轻轻念道: “千金良药何须购,一笑凌云便返真。” 楼外,一个个女子喜极而泣的收拾起衣衫细软,互相告别诉说着未来事,欢声笑语,哭泣落泪声渐渐传遍了整個醉月楼。 云霓掌心的纸团化作了粉末,她缓缓打开关闭的阁楼大门,屋外阳光正好,金黄亮光透进暗沉的阁楼里,她一出来,花嬷嬷哭诉着上前来,“圣女,您看这,这可怎么是好啊? 左右使和教主那边怎么交代啊?” 云霓轻笑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花嬷嬷的肩膀,笑道:“大家自寻圣路去吧,人生苦短,何必在意那么多? 什么皇子贵人,什么教主左使,我不再是圣女,醉月楼谁爱管就管着吧。” 说着,她也转身收拾起了为数不多的行李,然后走准备出楼。 正遇到三五个女子也准备出门,她们吓得纷纷跪下,云霓笑着拍了拍背上的行囊,道:“我不再是圣女,大家各自散了自寻生路便是了。” 几个女子一愣,目瞪口呆着看着往日那个令人畏惧高高在上的圣女,竟然带头叛逃了? 花嬷嬷急切的也收拾起自己的细软,她可知道云霓说的逃命不是玩笑话。解散了醉月楼,教主和左右使绝对饶不了她们,圣女武功非凡自然大有可能逃命,但她们这些人可就说不定了。 正当她收拾起首饰珠宝时,紧闭的大门被强硬撞开,几个护院狞笑着闯了进来。 花嬷嬷神色一惊,厉喝道:“你们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嘿嘿,没了圣女,醉月楼也散了,你这管教嬷嬷也没什么用了。谁不知道这楼中就您老收的油水最多,我们兄弟几个想来替嬷嬷分担一二!” 几个护院仗着身强力壮夺了花嬷嬷的财物,把她打的又崩掉两颗牙齿,瘫倒在地上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待到傍晚时分,前来此处欲要快活的公子哥们却发现本城最大的快活地醉月楼竟然人去楼空了! …… 醉月楼离去的那些姑娘在深夜来到了听雨阁,肥罗燕瘦各有千秋,站在后院简直是满园春色。 沈宝娘站在她们面前,笑道:“姑娘们你们都能从楼里出来,我实在欣喜。 你们可都想好有什么去处吗?” “沈妈妈,我打算投奔表亲去。” “沈妈妈,我想回故地老家去。” “沈妈妈,我无亲无故,若您不嫌弃,想跟在您身边。” “我也是,我也是!” “沈妈妈,我…还是想争一争,去其他楼里做个头牌,寻个富商人家嫁了。” …… 她们各有所求,众口难调。 沈宝娘也不拒绝她们,只道:“愿意跟着我的,往后就跟着我做茶楼生意,咱不再做那些往日的勾当了。 想离去的也行,只是卖身契尚在我侄儿手中,需得五年后再来取回。” 此言一出,众人都心中明白过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们都是玲珑剔透的人,自然知道话该怎么说,该怎么听。 “那沈妈妈,敢问我们要做什么报答您与陈公子的恩情?”一个青衫女子出声问道。 “没别的什么所求。”沈宝娘叹道:“只盼望你们能各自有个好归宿。若是收得了什么有关古周的古籍古玩,还请送来听雨阁,自有重谢。” “是,多谢沈妈妈!我等谨记在心了。”众女子各自离去,愿意留下来的也只不过有八位女子。 这个时候陈北陌才从阁楼上下来,沈宝娘笑道:“姑娘们,都报一报名字吧。” “妾身云墨。” “妾身青玉。” “妾身红梅。” “妾身金枝。” “妾身蓝玉。” “妾身重华。” “妾身宝月。” “妾身紫嫣。” 八位女子齐齐欠身低腰,很是规矩的行了一礼,道:“拜见公子。” 陈北陌一一看过去,心中只在一瞬间就记住了这几位女子的样貌与名姓。 “好,以后都是自己人了。”陈北陌笑道:“我姨娘要开个茶楼,日后就由你们各展所长,将茶楼开的名动芸州城。” “茶楼?”青玉这俏皮丫头喜道:“我家可是有祖传的手艺,这可算是正逢上我的用处了!” 沈宝娘笑道:“正是此礼。 往后茶楼里,各有规矩,只不过轻松百倍,且用不着干粗重的活,也不必被那些浪荡子戏弄,只用做自己喜好的事便是了。” 八个女子听了这话都心中放了下来,笑道:“多谢沈妈妈。” “以后可能不这般叫了。”沈宝娘笑着道:“我以后是茶楼的掌柜,也是东家。 每月给伱们算钱,发月酬,一样也是满五年就会给你们卖身契还了,若有得缘的再找个如意郎君,往后半生也能相夫教子,和和美美。 若不愿嫁人的,也只管跟着我,有吃有住,日后老了也能有个照应,老来仍旧能三五闺友闲谈落花静叙旧事,岂不快活?” “掌柜说的是!”容貌美艳的红梅笑道:“我这辈子是不打算找个男子了,负心凉薄且不说,贪财好色更害命。 哪里有沈姐姐处得来?” 几个女子说起兴致来,你一言我一语,嬉笑起来。 这个时候,一旁的陈北陌轻咳了声,道:“茶楼开了并不只是对外赚客人茶钱的,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众女子纷纷止声,面前着俊俏少年虽然看着一副清淡模样,可这些女子总是有几分畏惧他的。 陈北陌缓缓道:“茶楼之内,每日执守之人需分门别类的记下各路消息,分为武林、志怪、古物、庙堂和小信五类,整理成文,编辑录入,藏于暗室之内。 我想,以八位姑娘的才情应当知道哪些消息有用,哪些消息是无用的吧?” 八位女子心中一慑,纷纷应声称是。 陈北陌说完了自己的要求就起身离开,茶楼酒楼这样的地方是最能收集消息的地方,而茶楼最为适合。 他对这个世界了解的太少太少,知道的越多,越能有纵观天下的眼界,而且观八方风云,看人间百态何尝不是一种修行炼心? 陈北陌回到阁楼中,静修大道。 眼下的事情都被他一一解决,心里清净了许多,只安心修炼便是了。 听雨阁旁的府邸大院在上百民夫的汗水中一点点堆砌而起,白墙青瓦,小桥流水,假山小榭,檐廊走道,在一天天显现出来。 而付香老原本的宅院也在推翻,在夕水街的西边逐渐修筑起一座大茶楼。 转眼间到了九月里,工队来人问府邸牌匾上题何字,是写陈府还是其他的什么字。 陈北陌想了想,改掉了陈府二字,换成了“玉水苑”。 若写了陈府,那听雨阁是谁的家?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家。若师兄哪日回了家中,看到大大的陈府二字,心中虽然会高兴师弟有出息了,可却也会明白这里是陈府,而他姓李,师父都不在了他又怎么能呆在这里? 陈北陌是个记挂旧情的人,这是他为数不多能缅怀过去的时候。 九月里,秋风渐起,天高气爽。 后院里两颗柿树挂了满枝金黄,这一年的秋天里,柿子树上不会再莫名其妙的掉落柿果了。 陈北陌站在阁楼上,手里拿着一封小信,是师兄寄来的信,看样子还是中秋前写的,普通百姓不能用驿站传递,若要寄信,只能靠商队或是友人相托,除非是某些大门派有什么弟子暗哨,飞鸽传信。 信上写道他苦练功夫,得了护法器重,还吃了什么增长内力的妙药,药浴运功,如今已是二流高手了,被堂内众护法长老器重,都称他是练武奇才! 言语中满是他如何威风,被同门奉承,让自己不要担心多照顾好自己,不要一个人上山之类的话。 还有就是替他给师父多烧些纸钱,多敬些酒,让他老人家在地底下不要骂他不孝这类的怀旧之语。 陈北陌拿着信久违出言,在外报喜不报忧,哪怕他有什么奇脉加持,若没有千辛万苦的锤炼,也不可能只用半年功夫就快成了二流武者。 寻常人苦练个三五载,才能算是三流中的好手。 二流高手在大门大派里也要用十年之久,而师兄只用了半年功夫就摸到了边,可见其辛苦。 陈北陌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他拿起纸笔,写了一整张信,说自己进山为知府寻了宝药,得了大赏赐,还把姨娘接了回来,又盖了新房,还收了学徒,家中一切大好。另得了仙人赐法,这枚宝药一定要服下。 他又取了一粒渡厄灵丹,用真炁包裹,卷入信中,这一点真炁可保灵丹药效一月不失。 至于葫芦里的,被他每日用法炁温养,又随身携带受他真炁影响自然药效不失。 写好了信,那这送信的人选,他犹豫了。 霹雳堂也算是个中等的武林门派,寻常送信的商人和霹雳堂的弟子,他都信不过。 陈北陌想了想,自己若跑一趟来回都要月余,耽误修炼不说,而且城中有什么变故也不不能顾全。 那就要一个有实力把信送到霹雳堂内,又能忠心的人。 那这个人选,自然是非他不可了! 陈北陌起身,在夜里落到了即将完工的水榭小亭里,晃动金铃,咒语声起:“金铎起时,鬼怪妖兽,奇人异士,谨遵吾令! 青华老道,还不速来!” 话音落下,金铃震响,传入虚空。 远在深山里的小竹屋内,入睡正香的青华老道耳边传来阵阵金铃清脆的响声,他心中惊异,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青华老道,还不速来!” 下一刻,他脑子一懵,翻身穿衣持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到金铃响处。 老人家虽然身子骨老了,可他炼武啊,一步步走过山林,穿过深山,不停不歇。 水榭中的陈北陌皱眉道:“忘记了,他是个老人,让老人家日夜不息的赶来有点缺德了。 估计赶到时也只能等到两日后了。” 青华老道的隐居之地,距离这里并不算远,只不过不熟悉路线的话要走上五六日,但以这老道顶尖一流高手的脚程,两日算是足够了。 当初实力不济,如今已非曾经,收个跑腿的倒是方便很多。 他翻手收了法铃,背着手慢慢渡步走回阁楼中打坐去了。 月色下,疾走山林的青华老道不由得咒骂,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般像中了邪似的往山下去? 好像,山下的城里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自己。他要到那里去,必须要到那铃声响处。 于是,深山老林中,明月高照下,八旬老人疾步穿山。 …… 九月初六,施工的工头正领着陈北陌行走在苑内,带他巡视一番,算是验工了。 那工头是个两淮之地的人,一口淮北口音,笑着道:“陈公子,你看这路,每一条各院各屋用的都是上好的青石砖,走上去如履平地,下雨天也不怕滑倒,而且每一块砖缝都用特制的陶泥封上,哪怕再大的雨也不会冲出来泥。” “还有这春桃园里的假山,用的是岫岩,雕刻而成,看着如碧如玉,再配上叠石堆水,细水流石而下,估计明年就能长出青苔,那时候更是美不胜收啊!” “还有这亭中的支柱可是用积年大树整根裁枝去叶,以红漆涂制三十年不褪艳色……” 陈北陌听着他一个个介绍,不由得感慨古人工艺亦是非凡,每一处都有无数古人的智慧。 “余师傅,还需多久完工?” “这个,仔细算来还要十日。快些的话,七八日就能建好了。”那余师傅仔细算了算才回话。 “好,那就尽快完工吧。”陈北陌吸了口这空气都清新了些的林苑,笑道:“半月后是个黄道吉日,正好迁家!” ------------ 第三十九章重阳 九月初八,重阳将近。 人来人往的夕水长街上,站着一个衣衫破旧的老者,他抬起头看着午日阳光下的流朱色字匾,一字一字的轻声念道:“听-雨-阁。” 老者杵着拐杖,背上背着一把布条包裹着的条状物,一步走出一个泥印的走到门前。 抬起手,掀开垂暮珠帘,拨动了门上悬挂着的风铃。 “叮铃…” 老者闭目聆听,清脆悦耳,是那道铃声吗? 前柜正给客人介绍伞把的老乌听到铃响回过头来一看,见是个叫花子老头,忙喝止道:“那個要饭的,站在门外等着,不要进屋。” 听到这一声喝,老者猛然惊过神来,自己怎么会在这? 青华老道目光一冷,扫向阁楼中人。 这时一个眉眼有些伶俐的少年跑过来道:“哎呀,真的来了!” “什么真的来了?”老乌疑惑道。 “少爷说了,今日让我在前堂守着,若有白须老者前来,就引他入院。”承泽惊奇的回了话,忙跑到老者面前,笑道:“老人家您辛苦了。少爷在等着您呢。请随我来。” 青华老道忍住心中震惊,他跟上了少年的步伐,穿过前堂,来到了后院。 只见青瓦红檐的白墙旁,立着一棵满树金黄的柿树,午日光影透过绿叶落在那个躺在睡椅上的男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恬淡闲情。 承泽跑到躺椅前,低声道:“少爷,你等的人来了。” “哦?是吗?” 一道清朗润耳的男子声音响起,椅上那人站起了身,碎阳照下的男子挂着淡淡笑意,放下手中泛黄的旧书,一身天青色的丝绸锦衣开衫,胸襟处内衬着纯白的里衣,宽大云袖摆动间仿若行云说不出的流畅。 这样淡然出尘的人,青华老道只见过一次,就是那一日他登紫霞峰上遇到的仙人童子。 这男子抬起眼,那双浅黑色的眸子里有着亮光,青华老道的直觉告诉他,就是眼前这个男子用了什么邪术把他招来的。 “阁下要做什么?” 青华老道取下背上粗布包裹着的宝剑,握在手中,剑未出鞘,才是最大的压迫。 “我乃玉陵药仙传人,陈北陌。” 陈北陌看了他上下全身一眼,继续道:“想必,你就是青华居士吧? 第一次相见,有礼了。” “玉陵药仙?” 青华老道猛然心中震惊,怪不得自己觉得眼前人有些熟悉,那日竹屋落雨,仙人入梦,竟然都是真的! 他放下了手中握着的剑,敬道:“原来是仙人弟子!老夫失礼了。” 陈北陌笑道:“居士深山远来,想必是劳累了。 承泽,去上壶茶来,到冬梅园里。” “是,少爷!”承泽忙应了,跑去煮茶。 陈北陌笑着道:“居士,请。” 青华老道自然谦让跟上。 入了园内,有一古雅石桌石椅砌在一片新栽种的低矮梅树中,此刻快夏末了倒也有几分绿意清新之感。 二人落了座,陈北陌笑道:“这次请居士来,是有一件事想请居士帮忙。” “先生请讲。”青华没有拒绝,没有质疑,而是当即应下,在他看来只要仙人肯用自己,那么定有所得。 “仙人数月前托梦于我,说是炼了一炉玄妙灵丹,特传授于我! 我苦寻百味药材,费尽千辛万苦,历时十二辰日方得炼成这玄妙灵丹。 仙人说云竹山中有一凡尘之人向道之心甚坚,让我为他续一段仙缘法。” 陈北陌说到这里,笑着看向他。 青华老道呼吸都粗重了许多,他忍不住激动道:“多谢玉陵药仙锤炼我这行将朽木之人!” 陈北陌却道:“居士先别激动,无听我慢说。 这灵丹炼成后,我不小心在拾药时落了一颗,被家中猫儿嘴馋吃了,结果不到半盏茶时间那猫儿就吐血倒地不,不到一时就断了气。” “啊!这哪里是玄妙灵丹?”青华居士听的心中一惊,“哪有仙丹妙药有这般凶险的?” 陈北陌无奈道:“或是我炼错了半道就药性截然不同了。 所以,我想找一个试药之人,来看看这药有什么好处和坏处。” 青华老道心头暗道不好,这仙人弟子该不会是拿他来炼药试药的吧? 恰好这时,承泽端着茶盏上来,为二人上了茶,笑道:“这是家中的新茶,是姑娘们研制的云茉花茶,能宽心敛神,养气静心,请居士尝一尝。” 青华老道脑海中浮现无数江湖险恶,上一刻说要找人试药,下一刻就让他喝茶,谁知道你这茶是真的茶,还是药? 但他脑海中想过自己半生,活了那么久,就是立时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呢?反倒是不如抓住眼前的仙缘,死也要死在仙路上。 他当即端起茶盏,轻轻一抿,品了茶道:“果真是花香四溢,流绕口齿,这茶不俗!” 陈北陌笑着也端起茶盏,轻轻常了口,“是有了点味道。” 承泽退下,他才接着道:“这试药必然是人,而且是有些武学根基的人。” “这有何难?随便抓一个武者来不就是了?”青华居士松了口气,反倒喝了茶后真的静下心来了。 “不可,这药非是谁都能服用的,只有根骨特殊之人可以服用。” 陈北陌笑吟引道:“恰好我有个人选,可惜不在身前。需要居士替我走一趟。” “哦?是何人?”青华有些愣神,问道。 “我俗世中的师兄,如今霹雳堂护法的弟子,李云淮。” 陈北陌笑道:“居士把这木折中的信送到他手上,他看了信自然就会吞下折子中的丹药。 到时候,你跟在他身侧静静观察一个月,有什么变化都回来细细告知于我。 若是试药无误,到时我亲自为居士引药续仙缘,别的不敢说,那武林传说中的内功圆满之境是保准的。 甚至说不得,还能成为先天武者领略一番世间奥秘。” 听了这话,青华居士想都不想的应道:“好!先生既然如此看重于我,老夫必尽心尽力!” 园中的茶香飘了许久,直到人走茶凉,方才沉静下来。 青华老道走了,只留下陈北陌独坐园中。 上位者御人,以倾心为上,心甘情愿。 但最可怕的上位者,是用人在无形之中,他如今还做不到这种地步。 园中枝桠上爬来一条黑蛇,落在地上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了起来。 陈北陌抬起手,北辰君盘上了他的手臂,“怎么这几日越发活泼起来了?” 北辰君轻吐蛇信,“嘶嘶…” “你是说,天地影响?” 陈北陌恍然响起道:“是了。明日是九月九日,九九又重阳,天地阴阳交感,妖魔乱行!” 想到这里他起身放下了北辰君,自玉水苑建了个七七八八,开始引水后就让北辰君来这院子中了。 一来,这么几个月一直关在小阁楼里把它憋坏了。 二来,大院太大,确实有许多虫兽之类的,正好涌北辰君开镇一镇。 三来,也是免得有什么心怀鬼胎之人趁此时机埋下什么坏了风水的东西。 若是寻常大户人家在大宅建成还未入住时,都是要轻很多护院防范的,但自己有北辰君这个家伙,一条比一群人都管用的多。 陈北陌来到前堂,对老乌道:“老乌,你去旁边的酒坊买些菊花酒来,明日是重阳节了。” “哎,好嘞!”老乌笑道:“少爷不说我都以为您忘了,准备晚些时候提一嘴呢。 听说新东城明日就竣工了,正好把祭天和祭火都放在东城了。少爷可要去看热闹?” 陈北陌嘴角一抽,摇头道:“不去。 若伱们想去,便去看看。明日想来也没什么人了,停业一天歇息下吧。” “多谢少爷体恤!”老乌面色一喜,毕竟没谁喜欢整日值守着生意。 而且多给节假出手大方又不多管的老板,放到哪里都是招人喜欢的。 正商谈着,门外来了两个身穿衙门官差衣服的人,老乌脸色一黑,心中不安起来。 毕竟这个时代的民怕官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只要看到官服官差不自觉的就会低头哈腰,不敢反抗。 那官差进了屋内,看到了正主,忙笑着上前道:“陈先生!正巧碰到您了。” 陈北陌笑着道:“二位官差可有什么事?” “嘿嘿,我们是奉知府之命,给您送重阳节礼了。”一个黑面的官差从怀里小心的拿出了个巴掌大的小匣子递到了他面前。 接过匣子,陈北陌打开后发现是一和田暖玉打造的水碧色束冠,光泽润滑,触手微凉,上面还镶嵌了杏花枝朵,有着一股淡弱到近乎没有的香,闻着却舒心。 “知府大人有心了。” 陈北陌笑道:“谢过二位官差前来跑一趟,请二位吃盏茶解乏。” 他拿了块碎银送到二人手里,两位官差自然满脸笑容的客气走了。 老乌惊道:“少爷,知府大人都惦记着您呐!” “呵呵,有些事知道就好了。” 陈北陌挑了眼,老乌当即反应过来,笑着说:“是,是,老奴可嘴巴紧呢。” 他拿了这环玉束冠让北辰君嗅了嗅,见没什么问题才收了起来。 这冠像是道冠的款式,却又没有那么多繁琐,只是一枚如同戒指般的圆环冠,可江长发分束免得披散下来。 古人极重仪态,那些披头散发的样子仔后世看着潇洒,可若是在平日里这样走在大街上只会人人觉嫌。 这冠上好似有一点玉石之精,看着也不是凡物,想来付知府也颇为用心了。 付知府这人极为精明,他这般结交的江湖异人定然不止自己一个,还有上官要打点,同僚要交好,家室也要用度。 怪不得付知府缺钱,贪财,不贪是不行的。 况且,相比许多贪官污吏,付知府贪民的财至少表明上是没有的,只更多收那些乡绅富豪的钱财,而且为官治下有度,在百姓眼中算得上一个实打实的好官了。 为官争仕途,为民挣生计,为道自然也要挣仙途。 各行各道,各有所求,这红尘嚣嚣中谁不是在其中挣扎呢? …… 夜间,陈北陌站在园林里看观天象,到了子时,天地间阴阳二气交感,九九重阳,法炁变换,大离之地遇阳入浊,阴阳失秩,云竹山中可见有团团青红黑白之色,皆是成妖的气。 这一日,妖魔多横行,而山高之处近阳气,故而多有古人登高避难躲妖邪。只是如今随着国祚安定,妖魔隐匿,重阳登高只是成了一种习俗。 陈北陌闭目引气,调动体内法炁运转,已经引水的玉水苑中四水汇聚,合流分化,按照八卦之像引天地阴阳之气入体,城内的颍河水深夜中忽然暴涨半丈高,浪起滔滔,北坎之水落在了这玉水苑如同一个吸口的地方。 然后滔滔坎水气纷纷涌入陈北陌体内三十六穴,正逢阴阳交感,天地降权,自然法炁为人所控,所以这个时候他的修行速度远胜寻常百倍。 体内丹田中,下起了濛濛细雨,无数水炁滴落融入小水洼,仿若久旱逢甘露的空旷丹田为之一新。 直到第二日卯时初,天地升阳,水炁退散,城内的河水沟渠才逐渐恢复平静。 而陈北陌也同时收功,长舒一口气,顿觉浑身上下神清气爽。 只这一夜功夫便抵得上他百日苦修,看来古人智慧果然不凡,诸多节气节日都有其妙。 还好自己修的是古法,若是那渡灵之术借助外物可不能这般凭借自身力量引动天地之炁。 陈北陌收了功准备起身回阁,灵觉中却猛然一顿。 他远超常人灵敏的五官,此刻能听到隔墙内院中的动静。 那是家禽鸡鸭在地上扑腾翅膀的声音,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陈北陌飞身一跃,悄无声息的上了阁楼屋顶,借助楼牌挡住身形,向下看去。 只见原本赵婶家院里用某种血画了一个复杂繁琐的血咒,血咒中是一个供坛,其上摆放着一个古旧的坛子,有人正在把一只只母鸡割了脖子,瞬间了命发不出声响,然后把血倒进了古怪坛子中。 随后又见两人端着一盆鲜红的血,是人血,而且还是女子的阴血! 陈北陌所以天下水之物都有敏锐的感知,哪怕只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那二人把血倒进坛子中,仿若深不见底一般装着血液。 随后那个当初有一面之缘的跟在齐员外身侧的韩先生。 他拿出一片片龟甲,按照八卦放置,画了许多符纹在地上,紧接着带领三人跪拜而下,低声吟诵着古语。 陈北陌震惊的抬起头,却见那坛子中猛然升起一道凡人无法视之的血色云雾,升到天穹千丈高处如同藤蔓一般分出无数枝杈覆盖了一片天空。 同时,芸州城内其他八个方向纷纷也升起这般庞大的血雾,九片血雾覆盖住了整座芸州城! ------------ 第四十章家宅事 这滔滔如浪的血雾倒扣在城池千丈高空上,哪怕是一般的修行者都不一定看破千丈高空的云气变化。 陈北陌也是修古法,宝体对天地变化感知更加敏锐才能看到这惊人的一幕。 原来齐员外只不过是条探路的狗,他四处买卖房产就是在为了今日建造这样的祭坛,这种古法古阵定然对方位和地气有极为苛刻的要求。 而自家的听雨阁可能正好卡在了某处节点上,所以齐员外才如此重视想要买下宅子。后来无计可施,才退而求其次买了赵婶的家宅。 齐员外不过一个凡人,杀他不过点头地,还有这隔院的几人也没什么厉害的,但这般大的谋划没有修行者在关注着吗? 看这声势,与当日在城中布下雷火丰卦的雨神司上司都是同一级的存在。 陈北陌暗自对比了一下,即便有古阵加持,自己目前也做不到这般异像,于是他翻身落地,装作没事人一样回阁楼里静坐调息了。 这明显是什么大人物布局,多半是魔道的修士,他可没有什么心思除魔卫道。 既然对方暂时没招惹他,陈北陌也不会不知敌人深浅就头脑一热的冲上去。 慢慢来吧。谁让他年岁尚小,修行尚浅呢。 天光逐渐放亮,听雨阁的人梳洗罢各行各事,沈宝娘这些天每日里都会忙的前脚不沾后地,每日里都要找那些姑娘们商讨事宜,还有茶楼开业所需的各种摆设,布置等等各种杂事。 那些姑娘们都暂时住在了临夏园里,也就是玉水苑东南角的一个园子。 玉水苑建造的极为典雅别致,一共造了六园一斋一居两院。 当然陈北陌要住的肯定是主院,叫做云水院,在南方最清净的地处。 没办法听雨阁这一排的屋子,都是坐南朝北的户,若是主宅按照旧有的以北为贵,那一墙之隔就是大街,吵闹不说,风水也不好。 所以就把主院改在南面,正好在东西两条水渠的中间,院中还有个水池,按八卦布列,露天而设,水流图案会顺着水渠窄道自发流动成为一個太极图案,而鱼眼处就是整个大苑汇聚最盛的水炁,最适合修炼之处。 陈北陌下了楼,见刘婶与老乌都在收拾着物什也不惊奇,搬家肯定是要提前准备的,总不能等正式搬家那一日就一天把什么东西都搬进去,那太仓促了。 搬家最主要要的是衣被床榻,这些东西会在选定的吉日那一天才会动,至于其他的小东西可没太多忌讳。 趁他们闲时,陈北陌叫了二人来,道:“刘婶,老乌,你们可想怎么住?” 老乌忙笑着低腰道:“自然是少爷您让我们住哪,便是哪里了。” 刘婶也笑着点头说:“老乌说的对,我们都听少爷的安排。” “那老乌你住在冬梅园吧,离听雨阁也近,也靠近玉元苑的正北门。 刘婶就住幽兰园,那园子大些,也安静。” “这个…这个少爷指得自然是好的。” 老乌有些犹豫,却还是说了出来:“只是我想着能和刘婆子住一个园,毕竟熟悉,往后少爷肯定要招新丫鬟小厮,我俩也好有个照应。” 一向大大咧咧的刘婶这个时候反倒有些沉默,手指在粗布衣袖里卷着像是在拧巴着装听不见。 陈北陌听了这话,不禁扫了眼老乌,啧啧了一声,才道:“好吧,既然你都这般说了,索性冬梅园有两间偏房,你俩一人一间吧。” “哎!好嘞~多谢少爷!” 老乌眉开眼笑的行着礼,让刘婶侧脸上有些极难发现的绯红,好在她肤色有些深,旁人看不出来。 这个时候承泽跑来道:“少爷,那我呢!我住哪屋?” “你嘛,就住玉露园吧,离我的院子也近。” 陈北陌想了想,笑道:“没了老乌和刘婶陪你,自己住个房子可别半夜里害怕。” “少爷,我现在可不怕了。”承泽摸头笑着,“别说自己住个园子,我就是一个人上山也不怕。” 陈北陌盘算着道:“家里的六个园子太多,还每个园都种了些花花草草的,需要人打理。 再加上左边姨娘住的紫藤居,右边师兄住的琴韵斋,还有些亭榭台子,加上祠堂,都少不得有人打扫。 若要伱们打扫几个只怕十天半月都难轮一回。老乌,你也是做过掌柜的,依你看还需要招多少人来?” 老乌曾经在大酒楼当过掌柜,自然知道人手派遣调度的门道,他沉吟了下,笑道:“要看少爷怎么个住法了。 若是您经常在家中宴待宾客,或赏歌舞,这些一类的事,那自然是要处处用人的。 若少爷您图清净,只自己住着修身,那就少许多了。” 陈北陌点头道:“自然是要图个清净的,我也好安心练练拳脚功夫。” “那便需要约莫十二个。 这里面要八个使女丫鬟,四个小厮。 丫鬟里还要选俩会厨艺的,毕竟一二十个人吃饭是最要紧的。 其余六个专负责打扫侍奉的,买回来了再仔细安排各自分哪一片的园子,做何事宜,有什么差使。 四个小厮里需要两个正前门的门仆,必要日夜守着一个,两个轮换。 再有想来少爷是需要配马车之类的吧?平日里的马儿驯养,喂食,照料也需要一个小厮。 余下一个可以随时跟在少爷身旁,有什么差事即刻传唤。 不知少爷可还要内房丫鬟?” 这老乌笑着低声问了句。 毕竟陈北陌已经快要十七八岁了,寻常人家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这倒是不急。”陈北陌也不能一口说自己从来不需要,只道:“老乌你是会盘算的。那这买丫鬟小厮的事就交给你了,明日你看好了人选先让伢行送过来,我过目一二便是了。” 老乌激动道:“是!小的多谢少爷抬举。” 他自然是明白这话的意思的,如此大的家宅,自然必不可少一个管家,少爷这话明摆着就是让他上位了。 毕竟,选买仆人可是一个树威立形的时候,那些仆人看到是谁买的他们自然心中不自主的生出几分畏惧来。 陈北陌摆摆手,让他们自去忙自己的,然后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渡步走在自家园林里。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青石路,朱红檐,走兽立,檐铃随风起,小榭亭中,他驻足看着一池荷花,感慨道:“人间富贵,我已得。” 红尘炼心,并非大生大死,也非一个个选择中,而是漫步在这富贵钱财之中,时时刻刻,日日夜夜,受其扰,而不动己心。 这样大的一片房宅大院,且有身怀异术,法炁在身凡人之中无敌手。 若他只停下来一步,就是无数的名望,无数的富贵,无数的好酒美色,无数的荣华。 陈北陌是个正常人,他喜欢钱财,喜欢荣华富贵,喜欢金银财宝,也喜欢美人。 但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修仙,修行,修道,难道就一定要断情绝爱?清心寡欲? 在他看来,那是避。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有真正在万丈红尘里走出的仙,才是真正的红尘仙。 他如今尚年轻,或许几十年后修为进展缓慢,一日又一日的煎熬着,原地踏步,再面对这红尘之欲又能否把持得住? 还是如画本中的潇洒侠客那般,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陈北陌摇头,他不敢说一定不会被外物所诱,但自家会尽力坚持。 独自生存的大半年来,有许多事确实做得不好。 但他只是一个少年,一个前世记忆逐渐消失了大半,今生更只是个少年的陈北陌,他对自己很宽容。 他允许自己犯错,被人威胁,逼迫,哀求,怜悯,仁慈,自己都会一一体验。 他不是完人,不是圣人,只是一个寻常少年得了仙法踏上仙路的普通人。 凡我所遇,皆为过往,塑我道心,持我之神。 陈北陌慢慢走了许久,走到午时,才回了阁楼,心中感悟纷纷隐去,他又成了那个听雨阁里的陈北陌。 午时,沈宝娘回了楼中,用饭时笑道:“我听行商说有京城来的戏子,说是新传下来的京剧,咿咿呀呀的看着极为有趣。 陌儿,你怎么不去看看?回来和我讲讲?” 陈北陌笑道:“姨娘若是想看,那就等搬了家宅,专门请了入府,您想看什么戏就点什么戏!” “这可不用。”沈宝娘忙摆手道:“我也只是想起了小时候乡里中的社火,也有唱戏的。看着亲切罢了。哪里用得着这般奢侈?” 陈北陌点点头,道:“等什么时候师兄回来了,寻个时日去师父祖地看一看,总是要把这根续上的。” “唉,这事不能急。” 沈宝娘叹道:“当年之事,错综复杂。还是再等等,等你们都有了大出息了再提吧!” 陈北陌也不再提这事,反而道:“承泽学东西也快,这几个月下来倒是能做些制伞的粗活了。” 听到这沈宝娘皱眉道:“你如今修行要紧,伞铺虽然要开下去,可制伞这是精细耗时的活,莫要耽误了你的大事情。” 沈宝娘虽然不知道他炼的什么功法门路,但仍旧还是提醒着,担心他因为祖训规矩反而耽误了自己。 陈北陌自然晓得,连声应了。 重阳节日,新东城处的祭坛上开始祭拜天地,也祭拜丰神因此时节正值秋收,老百姓都会拜神保佑风调雨顺,祈祷一个丰收季。 午后,在院子里陈北陌翻身上树摘着一颗颗金灿烂的柿果,刘婶说她会做柿饼,又香有甜的,可是最拿手的。 陈北陌便在黄昏时把两颗柿子树上的果实都给摘干净了。 往年,柿子树上的果都会送给左邻右舍一些,毕竟两棵树上那么多的柿子也吃不完。 这东西,需要拿果子混在一起,拿布包了捂上十天才会去掉那涩涩的口感,吃到嘴里如糖心一般甜。 摘了满满三筐后,还余下几个果子未熟,陈北陌便不摘了。 树下抱着满怀金黄的承泽问道:“少爷,那几个不摘了?” 陈北陌望着昏黄晚霞下的柿树,叹道:“给北来的鸟儿留些口粮吧。” 承泽听了点头哦了一声,“少爷您真是大善人,连鸟都怕它们饿着了。” 这时刘婶推开后门走来,一脸不高兴的道:“真是晦气。” “怎么了?”陈北陌笑问。 “少爷,你是不知道啊,后巷那路上,苏家铺子摆了好多新做的纸人。 我刚去买粉子回来,进了巷子一抬头,嚯!一大排的纸扎人睁着眼睛看我,差点把我吓的腿软摔倒了。” 苏家的铺子是卖葬祭纸钱等物的,芸州盛行下葬时烧纸扎小人,寓意是给下去的老人送几个伺候的人。生前穷苦,死后总要享一享福气的。 老师父去逝时,自家也买了三五个纸扎的小人和仙鹤一并焚了。 “毕竟是人家的营生,就是做这一行的。”老乌听了忙说和着想消了刘婶的嘴碎。 “就算是营生,这小巷里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他放那么一排纸人,画的还跟真人一样,要是半夜里那真是要哈死人了!” 刘婶仍旧觉得被吓到了气岔了,嘴里嘟囔着不停。 承泽好奇心重,打开后门探出去个脑袋去看,顿时叫了好大一声。 “哇!” 然后这孩子吓得一个激灵,忙跑了回来躲在陈北陌身后,道:“他们会动!他们会动!” 老乌忙捂住他的嘴,道:“去!去!小孩子不许胡说。” 陈北陌拍了拍承泽的肩膀,安了他的心,走出院门,往小巷子看去。 只见天色昏暗的小巷子里,古旧泛着青苔的墙边,靠着一排齐刷刷的纸扎童男童女,一个个身上画了色彩鲜艳衣裳,尤其是那脑袋上一双黑沉的眼睛好像是真的一般,一模一样的一张笑脸,就那么在狭窄昏暗的巷中迎风而立。 “呼~” 巷深则风长,吹动了家中悬挂的风铃,叮当的铃音响在巷中犹如这些纸娃娃的笑声。 ------------ 第四十一章雷剑 陈北陌被风吹得眯起了眼,看向苏家的铺子中,上空有阴沉沉的死气汇聚。 他微微皱眉,这是人死产生的气,可老苏今年好像才四十多岁,身子骨健朗着,怎么会? 陈北陌摇摇头,那院上空的死气是作不得假的,一定有人死了。 毕竟是多年乡邻,总归要去看看的。 他抬起脚,跨出了门槛,却又收了回去,上了阁楼里以坎水正气行笔,画了六张镇邪符。 这镇邪符是古书中最常用的镇宅辟邪之符,乃是玄门衍生流传出来的。 寻常人画的符,对邪祟自然是没有什么效用。 可他以法炁留笔,坎水虽然为阴,但在八卦正位之上,仍旧可镇阴邪妖魔。 待墨迹干后,他把符张贴在四方院墙上,还另外在东西厢房的房门上贴了两张。 老乌看着没感多问,承泽反倒是好奇问:“少爷,这符是干啥用的?” “重阳节,镇一镇邪祟,很有必要。”他将符贴好后,才道:“今晚你们都在院子里不要乱出门了,我看这又是不太平了。” 老乌听了这话心中一哆嗦,以他的聪明心智早就看出了自家主子非同寻常人,既然说了这话那必然是有依据的。 于是老乌立时就把前门闭了,来问道:“少爷,沈主子还没回来呢。” 陈北陌听到这话眉梢一皱,往日这个时候姨娘是已经回来的了。 “姨娘出门前可有说往哪里去?” “好像是城东的奇茶坊。”老乌不确定道。 “那你们关好门窗,准备去告诉临夏园的姑娘们今日不准再出门了。”陈北陌心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又嘱托了一遍,“记住了,不是我和姨娘敲门,谁喊门都不准开。” “是!少爷!”老乌见他面色沉了心中只觉得更加严重不敢轻心,忙去临夏园知会一声。 陈北陌从前门走了出去,叫承泽拔门从里面锁上,然后往东城去了。 一路上走的不算急,他还会分神留意着过路人,免得错过了。 新东城建的高大,不知扔了多少万两的银子进去,如今新成,各个人都往这里看看,倒也热闹。 路上也有许多新开的店铺,看样子过不了多久这里就逐渐热闹起来了。 他一路走到奇茶坊里,这是家老店,只不过新搬到了城东,里面卖的是粗茶和淡茶这些低价便宜但销量大的茶叶。 陈北陌入了店内,间两个小厮在整理着碎茶,一個上前迎道:“客人想买些什么茶?” 陈北陌笑道:“店里午后可来过一个姓沈的娘子?” “沈娘子?” 这小厮回忆了下,忙道:“哦!想起来了,是有位沈娘子和我们东家商谈了茶的买卖。您是…?” 底层的人自然懂得察言观色,只看衣裳就明白眼前这人不一般。 “我是那沈娘子的侄儿,姨娘至今未归家中,所以前来问一问。”陈北陌也不必隐瞒什么,直接说了来意。 “沈娘子还没归家啊?”又一个小厮疑惑道:“她走的时候是申时末,如今都酉时五刻了。” “这…” 有个小厮欲言又止。 陈北陌见状,从袖中取了三块散银粒子,放到了茶柜上,“几位小哥知道什么尽管说。” 最后那个小厮见了银子,也胆气大了,道:“这位公子,您别生气。 小的听说,东城最近接连失踪了好几个女子,都是模样周正的。 沈娘子的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这……” 别的话他不敢多说了,生怕惹了眼前人不高兴。 陈北陌眉梢一皱,“失踪了几个女子?这事怎么没人知道?” “害!这事啊,官府每发通告,只是坊间传言,没人知道真假。”又有个小厮安慰道:“那西边老吴家的女儿失踪了七八日,最后不还是好端端的回来了?蓬头垢面的,说是在山中迷了路而已。 公子别听这小子瞎说!” 陈北陌点点头,面上看不出神色,只道:“若是几位看到了沈娘子麻烦知会一下。” “哎!好嘞!公子您放心!”这三个小厮满脸笑意的,毕竟三块碎银粒子就抵得上他们一天的工钱了,只是说了几句话,谁不高兴? 陈北陌走出了奇茶坊,心头觉得越不对劲。今早那诡异血雾升天,至今连他也看不出了那颜色,多半不是一日之功。 但这种血腥的东西必然会引动四方各种事物的变化,性相近者来,相斥者远,落在百姓人事身上,就是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或走或来。 天穹上逐渐有阴云飘起,盖住了晚霞,浓重的云变成淡墨色渲染着城上色彩,像是有大雨要来了。 他想了想,走了另一条路回家,准备看看姨娘回来了没有,若没有再派那些姑娘们四处找一找打听打听。 就在他走到百会街头时,灵觉中探到了一个暗中观察自己的人,他不动声色的来到一家卖小玩意的店铺摊前,像是在看着一些小孩的玩物,一排形形色色的面具。 趁机用眼角余光撇到了一个巷子口有个卖糖人的老婆婆在盯着自己。 他的灵觉可不会错,若是寻常人即便看上他的样貌好也只是多撇几眼,而不会带着这种心怀鬼胎的窥探目光。 陈北陌不动声色的回答着摊主的话,“就买这个神官面吧!” “好嘞,公子。这个是东边丰国那边传来的什么神,说是能保平安的,什么水官。” 陈北陌付了钱,拿走了这个面具,然后转身走入一个巷子里。 百会和中盛街挨着,小巷窄路口多的是,他钻了进去。 那个卖糖人的老婆婆见他消失了,忙跨着两面的小筐台,跟上去了。 陈北陌双手背在身后,把那神官面具戴在了脸上,慢悠悠的走着。 这窄道狭长且墙高,就显得阴暗。而且这里的人家多被迁到新东城去了,就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忽然一个巷子转口走出了个拿着一排木架系着的小鼓,随着他矮小身材走动,拨浪鼓的的两个锥子也敲打在鼓面上发出咚咚咚的杂乱响声。 这巷子本就窄,而且那老头还拿着个碍事挡路的木架子,更是难行。 带着面具的陈北陌见这人走近了,转身就拐到了另一个巷子里。 谁知,他一转头就看到那个老婆婆背着筐台,一脸皱纹把眼睛都快要挤没了的老妪,她笑吟吟的拿着一个糖人道:“公子,可要买些糖人回去哄孩子?” 陈北陌那双明亮的眸子透过面具,不带感情道:“神官的路也敢挡?” 糖人婆婆脸上的笑意没了,用那种嘶哑低沉的将死之人的声音道:“我这糖人,用的是人血熬制,尸土里长出来的芽儿。 本就是给阁下这种人吃的。” “咚咚…” 身后,那个卖鼓的老人也停在了他身后,一前一后把路堵死了。 陈北陌问道:“沈娘子是你们拿的吗?” “看来你还不算傻。” 身后老头低笑道:“只不过我们是向你借东西的。自然不会伤了她,此时此刻想必沈娘子已经回到家了吧。” “嘿嘿嘿,听芸州城的玄会里说,新出了个神医,是什么玉陵药仙传人。我们几个想讨要几颗灵丹妙药,不知阁下肯不肯发这个大善心了?” 那老婆婆抬眼看着,用诡异的角度仰视着他。 陈北陌冷笑道:“二位是何方道统?就敢如此猖獗在芸州城里毫无忌讳?” “嘿嘿,我们这些江湖异人可算不得修行者。”老头笑着取下架子上的两只拨浪鼓,轻轻晃动着,道:“小鼓儿,皮为面,骨做锥,声声鼓儿声声哭!” 他一摇晃那两把鼓,小巷子中顿时响起无数生幽怨女子的尖锐惨叫和惨烈的哭泣声,好像是无数女子被一点点从头皮处剥下皮囊,经历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身前的糖人婆婆拿起糖人,阴笑道:“糖儿甜,人血腥,血肉和泥,糖为衣。” 便见那糖人上散发出阵阵香雾笼罩整个小巷子,淡淡的白雾弥漫,卷向他来。 陈北陌取下腰中长剑,心神一定,这些鼓音便乱不得他心绪,周身法炁一荡,辟水剑刺出,如寒光闪烁剑气化刃斩向二人。 那持鼓老人往空中一抛,一只只皮鼓犹如活了般涨大挡在身前,哪怕是加持了坎水法炁的辟水剑气都只能斩破一层就被拦了下来。 而老妪则是把糖人洒下,化作了七八个活了的糖人挡住这些剑气。 “好修为!”老人称赞道:“年纪如此轻,修的又是水炁这类不善斗法的道统,难得。” “废话什么,速速把他杀了!”糖人老妪催促道:“说不定那丹药就在他身上,我们也能独吞了。” 老人笑道:“莫急!且看我道术!” 他咬破手指,一把的鲜血淋到了那些皮鼓上,瞬间四十多面小鼓飞天而起,在老人的咒语下将陈北陌团团环绕其中,每一只鼓面上皆浮现出一张带着怨恨的残缺人脸,怒目而视。 无数吵杂的撕咬声,哀嚎声冲斥着头脑,陈北陌只觉得脑袋要爆炸一般,哪怕他淬炼的道心也抵御不住这恐怖的魔音。 另一边的老妪则是伸出了如同鹰爪的十指,然后手臂仿若触手般拔长丈许探向鼓面中要把他的头皮拨开。 陈北陌抬眼看向深邃且阴暗的天穹,其中有雷声响起,一场大雨将至。 他不再犹豫,举剑指天,念喝道: “玄天雷敕,正坎行云,落!” 话音一喝,体内隐藏了许久的坎水神雷引剑而出,刹那间九天之上雷霆电闪,一道煌煌天雷劈下,辟水寒剑悬垂半空,承接住了这浩荡天雷然后化作千百道散电浮雷射向四面八方。 这二人看到天雷被引动的一瞬间,眼底只剩下了恐惧,他们所施展的法术瞬间被破,刚来的及施展遁法就被辟水寒剑垂下的雷霆击中,浑身颤抖不能动弹,在雷霆之下化作两具焦黑的尸体。 连同他们施法所用的那些人皮鼓,人血糖都被浩荡天威一并粉碎。 陈北陌看着浑身遍布电纹的宝剑,心念一动坎水拂袖扫过,雷霆内敛,雷光散去。 辟水剑得了这一道天雷之力,彻底洗去了一身杂气,如今只是剑身一亮出来,就能震慑住寻常的小鬼精怪。 但剑身却不能变软了,不能随身携带系在腰间了。 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两具黑尸正在一点点消散,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消失。 修行者的肉身已经是宝体,死后并不会成为尸体,而是会化作所修法炁的灵物或是灵炁。 陈北陌扫了几眼,发觉不出来什么有用东西就转身离开了。 刚走不久,便有人出来查看雷击是否引起了火,但却只见得巷子里墙壁一片焦黑,皆是天雷所致。 陈北陌走向家中,他就知道这些人用心不诡,家中有北辰君在,就算那些邪修有点本事也不可能猖獗。 他之所以不拿出法铃对敌,是因为法铃对于心神不宁,心志不稳的人使用才是效果最好的。 方才两人皆在,他若施展的慢了一点就会被另一人找出破绽。所以陈北陌才没有用出法铃。 当然这并不是说法铃不能群攻,但前提是两阵相对,周身稳固,才能放心施展。 那老人说的确实不错,坎水真经里也提到了坎水法炁并不擅长正面斗法,而是以疗伤、困缚、调度、动势、后终为主。 可以说是辅助,也可以说是掌控者。 但陈北陌配上坎水神雷的刚正天威,镇杀他们自然是不成问题。 听雨阁中,承泽在屋檐下等着灶屋里做炸油饼的刘婶,等着准备吃她说的拿手好戏。 正等着,忽然听到敲门声。 “咚咚咚…” 承泽记起少爷说的话没敢开门,而是问道:“谁啊?” 门外,传来一道有些干涩像是喉咙里卡住了东西的声音。 “是…是我。” 听着有些奇怪但熟悉的声音,承泽不由得把脸趴上去,眼睛透过门缝往外看。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衣衫有些杂乱的美貌女子,脖子有些僵硬,脸色有些白得过分。 “轰隆隆…” 恰巧这时屋外响起了一道雷声,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门外那女子有些呆滞的眼神。 “沈主子!您可算回来了。” 承泽面色一喜,虽然有些奇怪门外的沈主子和平常有些不同,但主子就是主子,他还是打开了门。 ------------ 第四十二章纸人 恰巧这个时候老乌回来,原本看到沈宝娘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但当他看到衣衫不整,目光呆滞,面色煞白的沈宝娘时,有些疑惑。 他上前迎着,忙声问道:“沈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沈宝娘瞳孔开始涣散,卡着东西的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杀!” “杀…嗬…杀!” 她猛然伸出手臂一把捏住了承泽的脖子,然后力气大得惊人把他举起到半空中。 承泽吓得拼命挣扎着双手想要掰开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但却发现那手犹如坚硬的石头一般根本打不开。 老乌被这一幕吓得心脏极速跳动,他已经不能确定眼前的人还是不是人了,灶房里的刘婶听到动静出来一看,顿时大叫道:“主家!这是干什么!” 她手中的菜刀都忘记了,直接提着就冲了上去,那寻常村妇的壮身子一把推开,竟然把沈宝娘给撞倒在了地上,承泽也面色涨红的挣扎下来,连忙往屋子里跑。 被撞倒的沈宝娘仿佛一个木偶般不用手支撑,直接就浮空站了起来,那双涣散的瞳孔倒映着刘婶,冲了上来。 就在这时,贴在房门上的法符忽然无风自燃了起来,一道蓝光射向沈宝娘将其震飞出了门外。 “哦?镇宅符?” 一个佝偻着腰的老者手中提着一把细线索头,捋着胡须看向院中,走了进来。 老乌把刘婶和承泽护在身前,勉强能不哆嗦着说道:“你们这些江湖术士,还不速速退去。我家少爷马上就回来了,你们当真不怕吗?” “哈哈哈…” “哈哈哈…” “怕?” 一個身材矮小的扎辫小童大笑着走进了院里,它身高不过六尺,矮小如侏儒,声音有些诡异的不男不女。 “我们南四客还没有什么怕过!” 小童伸手晃动手中的铃铛,顿时阴风阵阵,一个个鲜活的纸扎小人从小巷子走了出来。 刘婶早没了刚才的胆气,惊恐的指着小人道:“就是,就是后巷子里的那些小人。” “小鬼,快出手。糖婆子她俩应该是拦住那人了,我们只要寻到那什么灵丹,或者抓了这些人就能威胁他了。” “知道了!” 扎辫小童一晃铃铛,一个个纸人怪笑着冲了上去。 院子四方余下的几张宝符纷纷被邪岁气引动,化作道道蓝色光芒击碎了这些纸扎童男童女。 但也因此,纷纷无风自燃起来了。 那佝偻老头笑着道:“看我的。” 说罢,他拿起手中的线头,口中默默念咒,伸手一捻,三根线就飞出刺向他们。 三人吓得纷纷往屋子中退,甚至把门给关上。 但这三条丝线却能直接穿过门板,要系在他们的后颈上。 危机时刻,一道黑影横扫飞来,甩飞了这三条丝线,那老头手中的线团也随着回缩退去。 却见房门前的地上,有一条纯黑的长蛇高高抬起上半身,吐着蛇信,用一双竖瞳冷冷盯着他们。 扎辫小童惊奇道:“这是,护家蛇?” “别管那么多了,看我收拾了它,左右不过一条畜生。”佝偻老者阴沉着脸从腰间取出一个皮袋,双手打开袋口,唤道:“孽畜,还不速速进来!” 便见口袋中冒出阵阵黄色浓烟,卷向黑蛇。 北辰君昂首嘶鸣一声,蛇头上竟然生出淡淡星光,口中猛然吐出一道纯白光芒穿去把那黄皮袋给刺出了个大洞,浓烟顿消。 “好孽畜,竟然破我法器!” 佝偻老头看着那个拳头大的破洞,顿时大怒,三指交错,四指相对,三指各向一方,捏了个奇怪的咒,喝道:“百丝织傀,聚为我儡!” 话音落下身上飞出上百条丝线缠向黑蛇。 北辰君丝毫不惧,摇身一变,化作条巨大黑蟒,蛇身比成年壮汉的身子还要粗,巨大蛇首上显出七星斗的图像,扭动着身子就要扑去。 这一幕把扎辫小童吓得差点没站稳,慌忙摇动铃铛,念道:“急急如律令!众鬼听令!” 他身后一个个纸人身躯猛然变大,比寻常人还要高几分,毫无畏惧的冲了上去。 但纸人就是纸人,哪怕是有邪法加持,仍旧孱弱。 北辰君一尾扫去,恐怖的巨力当即就压扁了七八个纸人。 但马上有上百条丝线缠住了它的身子,一根根丝线从老头的后背长出,然后死死缠住北辰君的身躯,仍由它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得这些诡异的丝线。 “唰!” 一道亮眼的剑光当空斩下,把这些看似坚韧无比的丝线纷纷斩成了两截。 屋檐上,飞身落下一个青衫男子,面容俊朗,身形挺拔,持剑站在了巨蟒身前。 “轰隆隆…” 天雷又起,阴沉的云中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地面。 老鬼法术被破,心血反震,喉间一甜,却忍住了,面作无事的问道:“阁下便是那自称玉陵传人的修行者?” “你们又是什么人?”飞身赶来的陈北陌冷声问道。 “我们,江湖上人称南四客。神司榜上排名第八十三。” 扎辫小童威胁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摆脱了糖婆子他们俩?” 陈北陌笑了声,收起剑,道:“自然是用贿赂。他们已经得了渡厄灵丹,拿走私吞了。” “什么!这两个混账家伙!”扎辫小童怒骂,扭头问道:“老鬼我们怎么办?” 老鬼客气了许多,道:“不知阁下可否割爱,也给我们三五颗灵丹?我们即刻便走!” “也不是不行。”陈北陌脸上也柔和了下来,笑道:“只要几位不再来找我麻烦便是了。” 两人脸上顿时一喜,凶恶杀意都隐了下去,拿到东西再杀也不迟。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了物什,却是一串金铃。 陈北陌面无表情的念喝道:“红尘乱象,荡魂灭魄!” 金铃震响,金色音波席卷而去,两人面色瞬间变了,纷纷早有准备的各施法术护身。 但这金色音波穿过纸人,穿过层层丝线,扫入二人脑海中,顿时犹如天崩地裂一般,头脑剧痛,仿佛要被撕裂开来一般,根本顾不得其他抱着头在地上挣扎打滚。 不过一阵音波过后,二人尚有气息,瘫痪在地上只能苦苦哀求饶命。 陈北陌却不听他们的借口,挥动辟水法剑先后斩下了二人头颅,然后由对着心脏刺了几剑,最后担心万一有什么元神之类的又对着两人的灵台处一剑刺穿。 院中血流一地,却是黑血,他们的尸体化作阵阵黑烟漂浮升空。 陈北陌拂袖一扫,坎水法炁清除了院子中的污秽,然后才把昏迷的沈宝娘抱回屋中。 老乌这才敢放心的打开房门,拜道:“少爷神威!少爷神威!” 北辰君又缩小回去,往角落一钻就消失了。 “起来吧,你们三个没事吧?” “有惊无险!好在少爷神机妙算,要不然再晚一步,我们就……” 老乌紧张的回道。 陈北陌见他亲眼目睹这般多的玄妙邪术还能头脑清醒,也不由称赞道:“做得不错。还知道躲在屋中不让我分心。 去把院中打扫一二,那些人身上的东西都捡回来给我看看。” “是!少爷!” 老乌和刘婶忙去了院中打扫。 承泽已经被吓昏了过去,好在没什么大碍。 陈北陌摸了下沈宝娘的脉搏,好在还活着。 他查看一二,发觉沈宝娘是被邪术操控了,像极了传说中的傀儡术。 类似寻常市井中的皮影戏,提线木偶,可隔空操控人与物。 陈北陌用剑刃从沈宝娘脖颈处隔开了一个口子,黑色的血直流,他一把抓出了脖颈里埋着的一根丝线,然后取出渡厄灵丹给姨娘喂下,待她气息平稳后关上了房门退了出来。 这个时候老乌已经捧着几样东西走了进来。 “少爷,您看,那些怪人只剩下这些东西了。” 陈北陌扫过去,那个扎辫小童的铃铛,一些丝线,还有几个纸扎人,一块玉壁,余下的就是些没用东西了。 “你们也受了不少惊吓,好好休息去吧。” “是,多谢少爷!” 老乌退了下去,陈北陌打量着三样东西,那铃铛不同于他的法铃,只是件沾染了邪气的古物。 那丝线也是邪物,不过是用某种珍惜的宝丝做成的。 余下的玉壁,陈北陌闭上双目,用灵觉一扫,竟然发现脑海中猛然多出了许多东西。 这是……传法宝玉? 陈北陌脑海中多出了上万个小字,他一一读去,明白了这是一种道术。 类似玄门中的撒豆成兵,传说中的道兵。 只不过这法门需要古法正统法炁引动,而扎辫小童显然不属于这类传承,只能用邪法替代,让纸人成了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其中记载了这种邪法,若无古法法炁,便用鬼术。以乌鸦为墨,配合朱砂,珍珠粉、蛇血,进行调和,在特定的时辰点睛,便能点醒这些纸人,闻铃而动,铃止则歇。 陈北陌觉得这是捡到好东西了,别人没有古法炁,可他有。 而且纸人最怕水火,若以他的坎水法炁为源,这水火可都不怕了。若是做上千百个纸人,那岂不是真正的撒豆成兵? 第二日,天刚亮,听雨阁的人都起了。 经过昨晚一事,三人对陈北陌的敬畏已到了骨子里,毕竟传说中的那些修仙法术都发生在自己身边,谁都会震惊。 陈北陌特意嘱咐他们在外面不得透露分毫,否则就会给他们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沈宝娘醒来后,也只以为是做了场梦,而老乌三人也在陈北陌的交代下隐瞒了昨日的事情。 而服用了渡厄灵丹扫去一身邪秽的沈宝娘只觉得全身轻松了许多,照一照镜子都容光焕发,姿色更盛曾经三分。 陈北陌在阁楼中研究着纸人道术,他也亲自裁作了五个小人,用了三五日功夫才做好。 只因这纸人折叠组合的步骤太繁琐了,而且每一张纸都可以说是半个符,需要用法炁温养。 但好在他用的是正经法子,也没那么多困难,更不需要用纸扎小人这种最次品,而是精心制作的小人。 陈北陌看着桌子上五个加起来都没有巴掌厚的纸人,笑着划破手指,滴落五滴鲜血,然后心中催动法诀,念喝道:“通玄上罗,法炁为引,敕令神通,急急如律令!起!” 话音落下,五道坎水法炁飞出,五个纸人瞬间活了起来,一个个化作寻常人大小,面无表情,行动僵硬。 纸人道兵最擅长的就是力气,体表有法炁流转寻常刀剑根本难伤,更是补足了惧怕水火这一缺点。 只这五个纸人,他只需要分心操控一二就比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还可怕! 唯一惧怕的就是飞针这类破罡泄气的东西,一旦被刺破就容易流失法炁,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失了法炁化为原样。 可惜那老鬼的传承没有得到,否则控制人偶,想来也是十分有意思的。 说起这四人,南四客,玄会,只是为了寻自己讨要灵丹,就痛下杀手想来也绝非良善之人。 还有那什么神司榜,想来也是某种修行者的排名,多半是第一重境界中的人物排名,否则哪里轮得到这四个法力尚浅的小人物上榜? 至于法铃的威力,陈北陌这次倒是观察出了门道,对于凡人而言自然是摇之即死。 但这灭神荡魄,对于修行者而言就不能直接灭杀。这其中的多半是法铃没有足够的红尘古气成长,若是吸收足够的红尘古气成长下去,威力自然会大大提升。 法炁他是每夜都会修行的,但按照这速度,没有三五十年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实力增长。 若想要提升实力,还是需要靠法铃。 坎水为天下万水之精,善合汇江河之水,以成大江奔腾,大河浩荡,以聚汪洋。 坎善居后位,这些幕后手段是必不可少的。 陈北陌这一日听到了老乌闲聊得来的消息。 武兴伯府的二公子得了急病,昨日没熬过去。连带着他的小娘也悲伤过度,自溢了。 陈北陌不得不感慨,深宅大院里的残酷,不比外间少。 正想着,门外一辆华贵的马车停下,伯府痊愈的大公子一身贵气,来到了听雨阁中。 ------------ 上架感言 明天下午两点,也就是14点整的时候本书就要上架了。 上架当天我会更新万字,还请大家能支持一个首订。只求一个首订!拜谢大家了! 这本书是我的第四本书了,又一次写上架感言,有点感触。 我一直以来都是个手残党,手机码字永远也快不了,但我还是会保证每天的更新。这本书绝对不会再摆烂,不会断更,从开书到完本,一定会稳定更新,经常加更。 毕竟我还从来没有太监过的经历,大家放心追更! 这也是我第一次写以人为主角的书,一個写异兽文的转型写人,还是难度挺大的。虽然前面我有把控不好的地方,但后面会尽力更改弥补,给大家带来一个人间修仙的完整故事! 还请大家相信我!再给老扑街一次机会!一定会满足读者老爷们的,给我一个首订,将会收获一个勤奋的码字机! 感谢大家对本书的支持,感谢大家的每一次点击,每一次打赏,每一次投票,每一次点赞!感谢编辑拂尘老大的悉心指导,感谢大家! ------------ 第四十三章神官百术 阁楼前马车停下,张云盛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抬了三尺长的木箱,进了铺子内。 前堂的老乌忙起身问道:“这位贵人,您是?” 张云盛温声道:“我是来向陈先生道谢的。不知先生可在家?” “哦,在呢!在呢!”老乌松了口气,忙上后堂告知。 张云盛站在前面铺子里打量着伞铺,一把把颜色各异,形制一般无二的油纸伞悬挂墙上,或是吊在空中,撑开的伞面皆时一幅幅精美的山水画,或是诗词文章。 屋子里挂了许多风铃,门帘上,窗户旁,头顶,都挂着一串串铃,风一起,这间古香古色的阁楼里便会响起清脆悦耳的铃音,十分雅致。 后堂,陈北陌走进阁楼,笑着道:“大公子可算是痊愈了。” 张云盛忙上前恭敬的弯腰行礼,“还要多谢先生慈悲,妙手回春! 今日云盛是来给先生送些古书的。这些都是我外公家里藏印下来的孤本珍品,都是有关数千年前的古周书典。” 他一边说着,身后两个小厮也打开了木盒,里面摆着至少有三十多本古书,不可谓是不贵重了。 陈北陌含笑道:“有劳公子和大夫人费心了。” “先生客气了!”张云盛摆手道:“这点东西如何能与先生的救命之恩相比?” 陈北陌见对方似还有话,便笑着请他入了后堂,隔开众人,坐在了小桌前,笑问:“大公子可是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先生,家母感念您的救命之恩,特嘱咐我多谢谢先生您。” 张云盛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他十分有眼色的没有供到陈北陌手边等着接,而是直接放到了小桌上。 “大夫人太客气了,这点小事不值一提。”陈北陌没有回绝,也没有应和,只回了这么句话。 “先生应该了!”张云盛显然也十分聪慧,忙又从衣袖中取出了块锦布包着的东西,笑道:“此外,还侥幸从家中寻得了一块古周时的古物,不知对先生有没有用,特请您过目一看。” 陈北陌听到这才眼神正色了些,看着对方手中拿着的东西。 是一块黑灰色的木质块状物,显然是个残破的东西。 张云盛解释道:“这是块数千年前的金丝楠木,可上千年不腐,是一块残破的灵牌。 不知对先生是否有用?” 陈北陌小心的用锦布隔着,拿起这块残破的灵牌,上面还刻着两个字,恰好这两個古周文字他认得。 是为“奠灵”二字。 “应当是有些用处的。”陈北陌笑着点头,“贵府和贵族有心了。 往后有什么事,可持这串风铎来寻我。我若力所能及,自然会尽一份力。” 张云盛面带喜色的接过那串风铎,“云盛多谢先生!我伯府上下也定尽全力为先生寻觅这些古玩之物!” 和聪明人说话自然省力,只需要一句话一个暗示,对方便知道怎么做,怎么能符合心意。怪不得奸臣多宠,上位者没有不喜欢这样的。张云盛毕恭毕敬的礼待他,除了感激救命之恩外还有续接上和陈北陌这样一位奇人异士的关系,留着以待来时。 待张云盛离开后,拿起桌上的银票,每一张都是上千两的巨额,加起来将近万两! 这就是一方氏族的实力吗?仅凭武兴伯府是不可能如此轻松拿出这一叠银票的。果然真正的财富都集中在地主氏族这样的存在手里。 不过,面对万两银票他没什么欣喜的,钱财、金银、府邸、权力,皆是用来修行的。 收了银票,他当即就拿起那块残破的木牌,上了阁楼,扣上小门。 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石牌放到桌上,取出金铃,轻轻一晃,便见金铃猛然自发浮空而起,放出一道金色音波笼罩住残破的木牌,十几息后金铃猛然晃动一声,震得楼下风铃皆震响不止,连带着整条夕水街上,西坊十二街里无数的铎跟着震响。 陈北陌忙用坎水法炁顺入金铃之内,这异动才平息下去,只把楼下的老乌吓得心又提了起来。 法铃轻吟,陈北陌脑海中传来一道神通。 “敕令万铎,风起铃动,万民为祭,广纳四海,庇护八方。 神音庙成,当有暨位,持神官百术,悬风铎宝器,普罗万民,皆以尊奉。 神官敕令。” 陈北陌震惊良久,才从脑海里万民祭拜的景象中清醒过来。此时此刻他才发觉,这是一件神道之宝。 怪不得神通催用不似仙法,需有位格,需念咒立言,需收红尘古气,原来这才是金铎的根本神通。 只是这神通需要百姓信仰,更是要立庙称号,十分麻烦。 要知道,未经朝廷敕封的庙与神都是淫祀邪祭,一经查实都要伐山破庙,连同神祝、庙内人员都要受罚。 而且有六神司在,有了什么小法小术,便想做个“神”,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多半要被镇压的。 可金铎中的神官百术极为高明,里面有上百种神术,奇妙无比,不过都需要神力,也就是传说中的香火信仰之力。其中不乏有以天地之力帮助修行的神术。 而且这香火信仰神力不是落在他身上,而是会收入金铎中,然后再以元神炼化金铎,掌控神道。 如此一来,他体内便不会有什么香火信力与坎水法炁冲突的可能了。 陈北陌冥思苦想许久,终于想起了一个法子。 他在云竹山靠近丰国的灵泽湖旁,还留下了二三十个女子。 若是在山中另建山寨,聚拢散民,供奉建庙,说不定也能成。 而且丰国战乱不止,几个王爷皇子从地方到宫廷皆在厮杀争夺皇位,丰国天下混乱无比,虚乏的地方官府只盼望着山中少些贼人出来,根本无力管控山林。 如此一来,陈北陌越想越觉得有些施展成功的可能,毕竟那些女子对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妖鬼神怪都搞不清楚。树立信仰,更容易成功。 一旦立庙聚信,那么神官百术中的神法就可以施展,他就有了上百道神术,不但对敌更利,更能利用天地之炁帮助修行。 (本章完) ------------ 第四十四章乔迁 不过陈北陌没有急着立即动身,因为一去山中哪怕再快,来回也至少要五六日功夫,若再有什么事情耽误了那就要更久了。 城中逐渐不安生起来了,还是要顾及周全一些。 而且,乔迁之日在即,他也不好不在场。 转眼间,便到了九月二十日,宜婚俗嫁娶,搬家出行。 新修成的朱红门前,悬挂着两串大鞭炮,吉时一到就被点燃噼里啪啦的炸响起来,院内也响起了唢呐敲锣打鼓的乐声,门前有来来往往贺喜的人进出。 这鞭炮声响起,早有得了风声的乞丐、叫子二三十个拥簇着在门前讨要彩头,说着贺喜的话。 门房小厮大保忙从屋里拿出了早备好的铜板,笑着道:“今日主家乔迁之喜,你们既然来贺,那我们陈少爷自然不能刻薄了。 你们可要接好了!” 说罢,他一把将手中的铜板扔了出去,上百文铜钱哗啦啦的撒了一地,众乞丐纷纷捡起,笑着拱手离开。 不多时又有僧人道士前来贺喜,管门房的大保也都一一拿了铜钱应付过去。 他是几日前被陈府的管家买来的,见他机灵就分到了守门房的好差事。哪怕头顶上挂着的牌匾不是陈府,可地下的仆人门都会自己打眼儿。 大户人家看门的都是个人人眼红的差事,宰相门前七品官就是这个意思,很多时候不打发好门房都让你进去门。 不过今日乔迁,自然是房门大开。 门前影壁旁已经停满了马车,有官员马车,也有大户之家的马车,排成一溜远远看去便觉得府邸辉煌,热闹非凡 “玉水苑”三个大字牌匾挂在门前,穿过正门便见一片广场大院,里面已经摆了二三十余桌酒席,旁边的石径路上通过玉露园和幽兰园,这里也摆上了七八桌酒席。 而在宅院更深处的池水小亭上,还有一桌酒席。只不过寥寥七八人。 大院中的都是寻常百姓,街坊近邻,夕水街和附近三条街的人都来了個七七八八。 而两个园子里的人自然都是乡绅大族之家前来贺喜的,肯定不会和平民百姓待在一起。 最后的智语水榭里则是芸州城中身份最贵重的几位。 付知府、张云盛、孙家族长孙正、皇甫钱行的行首杨西川,广南转运使王久瑞,六神司上司皇甫延臣,再加上一个作陪的齐虹,和东家陈北陌。 今日亭中哪一位都是声名尽显,能掀起芸州城风云的大人物。 尤其是广南转运使王久瑞,和皇甫延臣,这二位都是可以直达圣听的! 酒过三巡,即便有几人是第一次见面,也都熟络了许多。 皇甫钱行的行首杨西川,是个体态富贵的中年男子,他眯须着眼睛笑道:“陈先生,往后若有什么钱财上的短缺,尽管来找我,必不会让你有手头短缺之难。” 陈北陌闻言笑着举起酒杯回敬了一下,笑道:“多谢行首厚爱,若真有困难了,我可真的不客气。” 众人闻言不由的哈哈一笑,场面也渐入主题。 皇甫延臣是个身材清瘦的长须男子,看面相有三十多岁了,但实际年龄可能远大过三十。 他轻轻抬起酒樽,扫了眼众人,皆知各自利益所求,缓缓开了口道:“陈道友,玉陵道统在当世所剩不多,你能修得此道甚是不易。 不知可有收徒传道的想法?” 陈北陌转过身正色道:“收徒?可我如今也只是个半吊子的修行者,哪里能当为人师?” “陈道友,修行者以达者为先。你的渡灵之术已如此高深,引得法炁如此浑厚,我六神司中的监察只怕都弱上三分。” 今晨这位六神司的上司亲自拜会,以灵觉查探了一番后发现渡灵之术的对象不是界珠后,便兴趣大减少,不过看到他法炁深厚,又是难得一见的玉陵道统,这才客气了些顺道留下来应宴。 “是啊,陈先生,我家尚有几个小子年幼,心向仙道,若先生不弃,不若传他们一二法门?”孙家主孙正亲切的说道。 “毕竟,先生布能事事亲为,总要有些弟子代为奔波。” “是啊,陈先生以为如何?”广南转运使王久瑞也和气的说道。这位可是正三品的高官,位高权重,哪怕六神司的上司在明面上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陈北陌自然没什么想法收徒,这些高官只不过是为了自家子孙能踏上仙路,毕竟有道统的修行者和那些混迹在江湖中的奇人异士完全不同。 但如此多的高官在前,他还是客气道:“多谢诸位厚爱,愿将后辈托付于我。 但我这道统,非弱冠之年不得收徒传道。否则,细水浅流,难聚成河,大道难成啊。” 听到对方以道统所限拒绝,几人都没话可说了。 陈北陌笑道:“不如再等上几年,待我弱冠而立,法门更深些,再行收徒,定从诸位大人后辈中选择。” “如此也好!”付知府打了个圆场,笑道:“毕竟陈先生还未弱冠,担心误人子弟也是好的。”这话一说,众人也都气氛缓和过来,该说说该笑笑。 几人言谈间提到了芸州城近期发生的大案,皇甫延臣忽然插嘴道:“我记得,半年前是有一件土地庙的惨案吧?” 几人被这一提都想了起来,这件大案确实未找到真凶,付知府的结案骗骗普通百姓也就罢了,对他们这些大人物而言自然是骗不过去的。 付知府笑道:“皇甫上司,这件案子已经结了。” 他这话很明显,就是说这案子是他的人情了结,大家都不要再提了,免得难堪。 “呵呵,我知道,只是好奇在想,那对杀了近百人的凶魔留下的饮血剑可有线索?” 皇甫延臣轻笑着问了出来,眼角却是在看着陈北陌。 “这倒是没有发现。”付知府解释道:“那把饮血剑当有灵炁,非是寻常物,凡人办差确实会有所遗漏。” 皇甫延臣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道:“我尚有要事在身,便不多陪了。 诸位,告辞! 陈道友,告辞!” 众人纷纷起身相送,他这一走,其他人自然也都跟着走了。 付知府走在了最后,特意等着陈北陌来问。 “付知府,你说皇甫上司那问是什么用意?”陈北陌虚心请教道。 付知府笑道:“先生放心,不管那件案子是谁犯下的,如今都是结案了。可能是那把饮血剑有些珍惜,皇甫上司便顺嘴提了句。” “原来如此,多谢知府告知。”陈北陌谢道。 “先生不必多礼,只要多看一看芸州城的治安,本官就感激不尽了。” 付知府摆手,“近些日子来,常有邪祟入城作乱,皇朝仪已经动用了七八次,着实有些费神。还是先生这般有道统的修行者好啊。” 陈北陌心神一动,想到了那隔壁的祭坛,便道:“付知府,你可是饶恕了齐员外?” “不错。又用他捞了一笔银子。”付知府毫不掩饰。 “那知府可知道,齐员外买的九处宅子里设下了邪祭,以鸡血和人血为祀,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陈北陌隐晦的提了一嘴,继续道:“此刻我这大院隔壁的宅里,就那么明晃晃的摆着祭坛呢!” “这怎么可能?”付知府震惊道:“皇甫延臣是云神司的上司,专主天下祭祀,他在如此近的距离都没有感应到……” “付知府派人去查看一番就知道了。只是小心邪修,寻常人派去看了就回不来了。” 陈北陌提醒道:“还有,希望知府不要把我牵扯进此事中来,在下可什么都没说。” 付知府神色沉重了许多,点头道:“好,本官知晓了。还是要多谢先生告知。” 送走了他,陈北陌才起身去两个园子里敬了酒,给那些乡绅氏族过了脸,从此以后玉水苑便是当地豪强、乡绅、贵人、大户中的一员了。 当他站在大院中,近邻近坊的熟悉父老们看着他的眼神中带上了敬畏。 陈北陌笑着走到一桌酒席旁,对熟悉的周婆婆道:“周婆婆,好长没见您,精气神还是那么好。” 周婆婆忙起身,紧张道:“二陌…陈…陈少爷…老婆子得您的福,活到百岁也有盼头了。” 显然,不但是她,满院子的父老乡亲看到一个个大人物都对陈北陌如此客气,自然连带着对他也升起了一种敬畏之感。 流水席宴只办了一中午,毕竟不是婚俗嫁娶这样的大喜事。 院子中的热闹都纷纷散去,满院子的狼藉,七八个丫鬟小厮收拾着院子里的残羹剩饭,门外已经又聚了许多乞丐,等着这些饭菜。 陈北陌一向对钱财大方,这些剩饭便都给了他们,直让这些乞丐说陈大善人。 而他一向温和对待乡里坊间的父老,再加上如今名气更盛,这善名也更大了。 陈北陌站在水榭亭里,看着园中从欢声笑语的热闹宴饮到如今的清幽宁静,他从此便站在了高高在上的乡绅阶层,不再是草民,平民百姓了。 声望、权势、掌控人心、人人奉承,他都经历过了。 少年轻叹,“富贵名利,皆不过是大梦一场,过眼云烟。 唯有真我,可得岁月长存,我即是我,不为这些外物所动。” (本章完) ------------ 第四十五章王承泽 六神司驻地中,齐虹跟在皇甫延臣身后大气不敢出,只听得这位大人道:“可惜了。 你认识这位修行者多久了?” 齐虹心中一愣,忙道:“属下也是这半年来办差才认识这位玉陵道统的传人。” “啧,那也就是这半多年来了。”皇甫延臣轻笑道:“原来上头真人们放出来的那对魔剑传人落到了他手里。 也是刚好,玉陵正统持邪魔剑,善人心,伪君子,也算是一重历练了。 本想给他个在外挂着的供奉,原来是真人放好的踏脚石,那边不必了。 你记住,六神司不要和这人接触过多,不恶也不善便是了。” “是!大人!属下谨记在心。”齐虹忙应了声,然后又不解地问:“大人,您是说那一路逃到南边来的风云二魔,是上头真人们故意放下来的?” 皇甫延臣微微侧过头,面容在阴影中露出半个笑容,“你说呢?” …… 深夜,玉水苑逐渐寂静下来,各园各处的石灯龛里蜡烛也渐渐烧完了,四处暗了,丫鬟小厮们都熄灯睡了。 如今的玉水苑里,多了四个小厮,八个使女,加上老乌三人,陈北陌和沈宝娘,以及那八個姑娘,加起来一共二十五个人,都住在了这诺大的园林中。 玉水苑四边分别建了春桃园、玉露园、临夏园、秋菊园、幽兰园、冬梅园六个园子,刚好分立两侧,正院是假山流水,小池垂柳,主院子里刚好建在流水沟渠处。 陈北陌居住的主院里按着八卦引水,正配上六个园子四时转变,对应着壬癸水、子亥水,将这一片的天地水炁都汇聚在了主院的流水八卦中。 如今夜晚熄了灯,大门一闭,陈北陌盘坐在流水八卦中心,感应着周身法炁比寻常浓郁了许多,而且聚气引气都快了倍许。 丝丝缕缕的坎水真炁被他炼入周天筋脉,化作点点水珠落在了丹田内的那片不足一丈大的小水洼里。 “滴答…” 法炁凝水,滴落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一夜过去,直到东方天明,阳炁生发,四周的坎水法炁也淡薄下来,陈北陌才停了炼炁。 睁开双目,淡淡流光在眼眸里转动,很快消失不见,他只觉得身心俱轻,一夜修行比往日在听雨阁的那口井旁快了一半还多。 但就按照如今的修炼速度,也要再按部就班的苦修一百二十年,才能在大限到时圆满此境,尝试突破第二境。 可若真是这样,寿将近时,宝体元气渐失,年老体衰,气血两亏,哪里还有半成把握突破? 怪不得当世无人修古法,第一境界入门就卡住了八成的修行者,想要突破第二境玄神更是近乎没有可能,绝了仙路。 可陈北陌没有渡灵之术,也没有界珠,根本无法走当世最盛的这条路子。他唯有一条路走到底。 按部就班的修炼肯定不行,如今看来唯有利用神官百术上讲的几个集天地神力炼炁的法子加快修行了。 只是如何谋划还要细细思量。 主院外有小厮进来,是那个叫小保的小子,和看守门房的大保是兄弟二人,只可惜小时便因父亲判罪,连带罚为奴。 “少爷,您已经起了?沈主子请您到紫藤居用膳。”他惊讶了下,还没见过这般自律早起的富家公子。 这起的也太早了些,连那沈主子,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保在心里暗自想着。 “好,知道了。” 陈北陌走出了院子,小道两侧皆种了各种低矮的草,晨起入目便是一片绿植小径,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穿过竹影小路,来到了紫藤居,这是沈宝娘住的地方。 进了门,已经见桌子上摆着三五道小菜,粥食米面皆已备好。 “姨娘,怎起的这般早?” 沈宝娘穿了身嫣紫色的长云袖裙,透露着一股典雅别致的气质,让她那容颜更显光彩夺目。 “陌儿,坐吧。索性大部分事情都忙完了,今日便想着起早,给你做了顿早膳。” 她招呼着陈北陌坐下,身后站着新进府里的丫鬟小兰,不吭不响。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陈北陌回头去看,是睡眼朦胧的承泽,正揉眼睛跟随在老乌身后进来了。 “见过少爷,主子。” “起来吧。”沈宝娘笑着,“承泽,来,坐下用膳吧。” “是,主子!” 承泽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迷糊糊的坐在了最下位靠外的位子上。 老乌见到这一幕心中触动,终究是来了。 身后的小兰看到承泽坐在桌子上不由得眼神一跳,但一向谨慎的她没有出声提醒主子。 沈宝娘缓缓道:“陌儿,如今不比过去,小门小户亲近些随意住着,但一入深宅大院便是规矩自然而然的立起了。否则,人多仆多,规矩不清,赏罚不明,家宅自然不宁。 家和方能万事兴。陌儿,你是个懂规矩的让人省心。 只是,承泽的事,不必再拖着了。” 陈北陌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之前是在考校,如今也差不多了。” 他正色道:“承泽。” 一声清朗叫喝,把迷糊中的承泽瞬间震清醒了过来。他看到一脸肃然的陈北陌吓得忙屁股不敢坐椅子,跪了下去,不安道:“少爷,可有什么吩咐?” “承泽,我悉心教导了你数月时间,今日也是挑明了。你可愿拜我为师,传下油纸伞这门手艺?” 陈北陌双目正色,威严肃穆的盯着他道。 “我…我…” 承泽犹豫了下,还是马上磕头道:“弟子愿意!弟子拜见师傅!” 陈北陌点头,将他扶起,道:“承泽,我师从先师王显王老师父,你无亲无故,我便为伱改姓为王,传承王家手艺,你可愿意?” 承泽懵懵懂懂,但还是马上磕头道:“弟子愿意!” “好!往后你便是祁山王家传人,王承泽!” 陈北陌反手取出一串金色的风铎,传递到他手上,道:“从今往后,祁山王氏族人再出,身在传承油纸伞,心向勤修法风铎。 从今往后,此风铎便为王氏传承之物! 王承泽,你可接得住?” 承泽小脸上满是郑重,他清晰的说道:“承泽必承其重!” 陈北陌笑道:“好!” 一把将风铎放到了王承泽手中,金铃轻响,从万载以前一个古老家族经过无数风雨,从岁月蹉跎中坚守过来,传递到了一个尚且稚嫩的少年手中。 这把金色风铎是他用法铃敕令的第一个风铃,虽然由于尚无香火神力,看不出什么神异。 但将来神力显化,必有妙用。 待承泽行了三叩九拜大礼后,沈宝娘笑着道:“承泽,快起来吧。日后,你便该叫我…姨奶奶了。” “啊,是,姨…奶奶。” 承泽尚有些觉得绕口,但还是叫了。 沈宝娘面色柔和了许多,笑着道:“好了,快坐这用膳吧。” 陈北陌也笑着坐下,吩咐道:“老乌,你去告诉苑中的丫鬟小厮,承泽被我收为弟子的消息。” “哎,是!”老乌忙笑着出了园子去通告各个园子里的仆人小厮了。 承泽此刻彻底清醒过来,大脑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身份的转变就在那一刻。 沈宝娘感慨道:“终于王家又有了传人。祁山王氏传承如此之久,若真断了,我和老叔叔就是千古的罪人。” “姨娘不必忧心,之前有我和师兄在,如今有了承泽,再也不会有什么断代的可能了。” 陈北陌笑着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清香暖胃,没有半点富贵人家的味道。 “陌儿,你可知,我今早起来做这一顿早膳,想说什么吗?”沈宝娘那双柔美的眼睛看着他,笑问。 陈北陌放下碗筷,轻笑道:“大抵是提醒我,富贵虽然迷人眼,可却勿要忘本心。” “是也不是。”沈宝娘摇了摇头,挥手退了身后小兰,道:“我是想说,陌儿你前途远大,纵然有锦绣繁,也或是危难重重,总有那么一个亲人在这,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有清粥小菜,安安分分的日子。” 陈北陌神色微怔,一时没有言语。 或许,这就是至亲至近之人的存在意义吧? 陈北陌心中感怀,这样的红尘,才是最迷人的吧。 大院外,老乌站在一群小厮身前,单手负在背上,道:“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往后咱们这府上的主子,便是三位了!” “是,乌管家!” 众人皆应声称是。 晨曦渐盛,一群鸿雁高高的飞过玉水苑上空,全新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九月二十四日) (本章完) ------------ 第四十六章院中雾 陈北陌带着承泽去祠堂里拜了拜,上过香,然后去官府的户部衙门改了籍贯,去了身契,从此以后王承泽才是一个真正的平民百姓。 王承泽跟着他走在大街上,看着车水马龙的市井,第一次抬起了头,直起了腰,不再低头佝背,明亮的阳光照入了他的眼帘。 陈北陌带着他走到一处甜点铺子旁,道:“可有想吃什么?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买就是了。” “啊,少爷,我用不着。”王承泽忙摆手表示拒绝。 “记得,以后要叫师傅。”陈北陌笑着道:“往后每个月府里会给你五两月例银子,不用再像过去那般节俭了。” “五…五两?”王承泽伸出五个手指,震惊道:“这么多?” “等到你十五岁后,每月便是十两。一直到十八岁后,每个月是二十两。 等到你弱冠后,便不能再领了。”陈北陌缓缓说道:“从前你小心翼翼,往后便不再需要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如今要的是大方大方的周正。 等到你弱冠后,我会把听雨阁传给你,好好传承下去。 然后再给你物色個俊俏的小娘子,怎么样?” “啊,我…”王承泽一听到小娘子就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都…都听师傅的。” 陈北陌见他这般害羞不由得笑了起来,走过街边,买了串糖葫芦给他吃。 然后自己也拿了串,甜入口齿的山楂糖汁让他不由得皱了眉。 王承泽见状也跟着吃了起来,大街上两个人一高一矮,都拿着串糖葫芦边吃边走,背影渐行渐远。 …… 霹雳堂驻地,山上僻静处,李云淮在月下耍着剑招,剑剑凌厉带风,已隐隐能听到内力在风中的响声。 “不行,还是太差,这些招数你都不够完整。” 旁边的大树上,坐着个老道,正一边喝着酒,一边对他点评道:“清风明月剑法讲究的就是精细无缝,剑剑如风,细密流畅,伱还是差了些。” “老道士,我才学了不到几日功夫,哪里有这般快?”李云淮收了剑,手一抹额拭去头上的汗水,不满道:“你可是一流高手,我如今也不过刚刚踏入二流行列,哪里比得过您呦!” “也是。是我太急了。”青华老道想了想,继续说:“你可切记,不要让这门剑法失传了。这可是老道我一生所悟的大成剑法。放眼江湖,能比过这套剑法的只有那些仙人仙法和几门至高的武林绝学。” 李云淮坐在石凳上,嘴欠道:“那看来也不是天下无敌的。” “你这混小子!”青华老道一听这话就怒道:“天下武学奇才数之不尽,哪里有什么天下无敌?少听画本中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好好,晓得了。”李云淮翘了翘嘴道:“你都在霹雳堂内待了好几日,那些人还没抓到你吗?” “哼,我可是一流顶尖高手。”青华老道没好气说:“就这些小喽啰哪里能寻得到我? 只要你按我说的练下去,以你如今初入二流的内力,配上这剑招,在寻常一流高手里也能逃得走。” “这么说,我如今横行江湖也不是没可能了?”李云淮闻言兴奋道。 “哪里是如此简单的?”青华老道叹了口气,“天下奇人异士无数,武力高低并没有绝对的品级。看似一流高手已是江湖中顶尖人物了,但有可能路边的一个江湖术士趁其不备都能杀了一流高手。 还有那玄之又玄的仙人传说,我们这些武者,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蝼蚁罢了。” “也是。”李云淮想想又冷静下来,道:“那便再练上个三年五载,以我如今的内功行法速度再配上各种药材大有希望到二流上品。” 听到这里青华老道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道:“那药效,果真如此神奇?” “自然,这有什么好欺骗你的?”李云淮笑道:“你不是都说了,原本我体内有些暗伤,如今都全好了。甚至根骨都又好上了三分,行气速度远胜从前。” “你当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青华老道还是谨慎的问了问。 “自然没有。”李云淮摆手答道。 “如此便好。”青华老道点点头,笑道:“明日我便启程回芸州了。” “这么快?不多待几日?”李云淮惊讶道:“我这个半吊子的徒弟可还没学完你的本领呢。” “唉,只要能传下去便是了。也不至于我青华一代武林人物从此销声匿迹于江湖。”青华叹道:“你那师弟是有仙缘在身的,他走的路和我们这些武者完全不同。 你日后事事小心谨慎一些,江湖人心险恶,无人可信,世上唯一的道理便是只能相信自己。” 李云淮点点头,收了笑意,起身恭敬一拜。 …… 九月二十五日,芸州下起了秋雨。 夏末的余热被这一场秋雨扫去,没有往年的秋高气爽,只有阴雨绵绵。 玉水苑里花草逐渐凋零,丫鬟小厮们每日都需要打扫道路,清理着园子里的道路。 早起时,看房门的大保迷糊的睁开眼,就听见门外有人敲动了门上的圆环铜圈,他只能揉了揉惺忪睡眼,打开了门。 见是个官差衣服的,忙一个激灵,堆出笑脸道:“这位官爷,您是……” “我是来替知府大人传手书一封,交于陈少爷的。”那官差从衣襟里取出了一封火漆封住的信,递给了他。 “劳烦交给陈少爷。” 大保忙接过信来,点头道:“官爷您放心,小的一定转交给少爷。” 官差客气的说了声有劳了,然后便转身走了。 大保拿着信,心里面却在想官差也能对我如此客气,果然宰相门前七品官不是假的。自己这也算是狗仗人势了! 不过,不用被别人给脸色,不用任人欺负的感觉是真爽啊! 大保关上门,转身走向大院子里,路上看到了丁香和丁桂俩丫鬟躲在小道的偏僻处窃窃私语,有说有笑的。 于是他重重的咳了一声,两个丫鬟忙拿起了手中的扫把扫着落叶,然后拿眼偷看来人,见是他来了不由得气道:“大保,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大白天的吓着人!” 大保嘿嘿一笑,“让你们俩在这里偷着懒,还敢冲我,你看我告不告诉乌管家!” “哎,大保!别啊!”丁香忙劝和着说不敢了。 丁桂也细声细语的说着,忙说下次不敢了,给他缝衣裳。 大保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穿过已经见黄了的兰花长廊,从幽兰园旁走过一池碧水的水榭,来到了云水院前。 院门是紧闭着的,他轻轻拉动了院前的摇铃,叮当的响声在院子里传递,连摇晃了三声,大保才小心的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这是少爷亲自立下的规矩,无论是谁要进主院,都需先摇上三声门前挂着的金铎,待三声过后院子里没声响就是可以进来。 若是有了声响,那自然是要听少爷说的是什么话了。 家中众人虽然奇怪这个规矩,却没人敢说什么。而且主院的门是不上锁的,只需用力一推就开了。 但进院前的三声铃响,没人敢不去摇。 大保进了院中,便见流水潺潺的小广场上,穿着一身靛青色云锦长衫的少爷正站在流水穿过的那个太极眼上,有种说不出的仙气。 他小心的上前,双手捧上那封信,道:“少爷,这是知府大人一大早就派人送过来的信,说是要您亲启。” 陈北陌听了这话,拿起信来,修长的十指拆开火漆,打开了宣纸信,读过片刻后眉头皱了皱,把信背在身后,道:“你去告诉老乌,以后最东边老院子那里那面墙,不许人去靠近,更不能想着听人家墙角。 若有犯了的,都要重重罚了。” 大保闻言,心头一颤,忙道:“是,少爷!” 然后就走出了主院,走前把门给轻轻的关上,门缝合上的最后一丝缝隙时大保抬起头才敢去看,空旷的主院里,三层高的大阁楼立着,少爷站在水渠围成的太极上闭目静立,身子挺拔卓而不群,碧水色的发冠束着垂顺不苟的长发,院中的天光都好像有些朦胧,让他产生了一种不似人间的错觉。 关上门,大保不由得在心里想:“少爷真的好像仙人。” 待院门紧闭后,陈北陌手中的信化作一片草木色,落入了身下的条条水渠中消失不见。 付知府告诉他,那九尊祭坛是某位仙门道统立下的法坛,用于收集某种灵炁,让他不用去管,六神司已经查验过了。 六神司如何查验的他不知道,但陈北陌晓得这样血腥的祭坛多半不是正经的道统。 看来只要有了道统的名分,哪怕是邪修在六神司眼里也是修士。 道统这个名分,可真是不容小觑。 从那位上司口中得知,他的道统全称应唤作通玄上罗天合玉陵道统。本也算得上显世道统,但三十余年前北方的天山派封山不出,玉陵道统也就从此稀少。 按他的说法,若是天山派未封山,陈北陌修成这道统时,天山上就会有人下山把他带回去。 可现如今嘛,只能自己一步步走下去了。 陈北陌心中算着,三十余年前,或许和师父的家族变迁有什么牵连也不一定。因为王家就是玉陵道统,还在北方,那么必然和天山派有牵连。 天下玉陵道统皆出自天山,就如天下乾陵道统皆出自六神司一般。这其中的因因果果,都不是如今的他能解决的。 自入秋后,天气转凉,坎水真经修行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修炼了这大半年的仙法,陈北陌也算是摸到了一些门路。多雨多雾之天,即便白日里也能修行,而且修炼效果一日抵得上两三日的功效。 按皇甫延臣的说法,通灵境可分为九品,从九品到一品,难度逐渐提高。每一品都是一道门槛。 可能从九品修到三品只需要十几年,但从三品修到一品上百年都不一定能成。 前六品都是注重法炁的积累,只要积累到了自然可以突破。但前两品是功法、资质、悟性,甚至连机缘都要算上,才能修成的。 二品需要和通灵之物合为一体,不但需要通灵之物生灵,还需要自身筋脉、气运机缘等各种巧合才能修成。 一品则需要通灵之物内化丹田,成为一道小神通。 第二大境的通神,也就是将小神通化作大神通,成为天地间来去自如的修道真人! 六神司的六位司主,皆是这样的真人存在。 而六司的上司,多是由通灵境的一品、二品人物担任的。 陈北陌虽然修炼方式上与当今修行主流不同,但境界划分上还是大差不差的,毕竟这是古时传承下来的。 每一品,都是体内丹田法炁贯穿九大穴窍为判定标准的。 这其中每一品都有对应的穴窍,从九品到一品对应的分别是下丹田、中丹田、上丹田、尾闾关、夹脊关、玉枕关、阴窍、阳窍、中窍。 每一关窍对应的道境皆有不同,只有将法炁贯穿九窍大穴,三关九窍皆开,方能得大神通,以纵横天地之间。 而如今的陈北陌已经将法炁贯穿了上中下三丹田,若按今法该是七品。 但坎水真经中只说“三丹未满,不入神真之境。” 这就是没有师者的弊端,每行一步都需要自己谨慎万分的去揣摩,查阅古书,苦苦寻觅的东西,可能只是别人道统师门中问一句就能得详解的答案。 只是如今陈北陌可不会把道统传给任何人看,事关身家性命的道统,秘不可言。 陈北陌站在太极八卦水渠中,以法炁感应天地,以自身穴窍之间的感应而动,缓缓行功,大院之内渐渐有白色雾气从地面上升起,缓缓漂浮在空中,凝而不散,动而不乱。 雾气缭绕中陈北陌心念一引,雾气茫茫涌动不止,只见白气中有龙似蛟之形在缓缓形成,地上更有雾化鱼虾爬行,有蟒环水,有龙驭天,有蛟闹水。 (九月二十五日) ------------ 第四十七掌狸猫精 院子中的白茫茫雾气越来越盛,一条条白鱼白虾在空中不疾不徐的游动着,随着陈北陌念头的集中,有条白虾体态越来越凝实,甚至化作了真的河虾一般。 陈北陌见状伸手摄来这虾放到掌上,张口吐出一道幽蓝色的法炁。雾虾瞬间挥舞着两个钳子,身上显出了淡蓝色彩仿若真的一般。 他又一招手,一条雾鱼被他如法炮制一般化成活灵活现的青鱼。 一鱼一虾围绕着游动,仿若真的活了一般,各具神态。 陈北陌拂袖一挥,漫天雾气纷纷散去,什么雾鱼雾虾统统消失不见。 他闭上双目,凝神体悟着方才的雾与炁的结合,这白雾乃是法炁散化之时就能诞生出的。 雾中各种神态都是他的心神显化,这道法术如今只是雏形,待到他心神一动,幻空为河为海,鱼虾蟒蛟具现,就能以神控灵,这一雾之中皆是他的水族大军。 古法不同于今法,法术兼备,路已定好,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走便是了。 古法只有修行真经,却没有固定法术,每一道法术都需要自己从古理与天地灵性结合,以神御炁,以炁御术,修至真正的高深处,那便是一法通而万法通。 这也是古法为何如此艰难,当今近乎无人敢修的原因。不但要求悟性、道性、心性、资质根骨,更要求天地之境的基础存在。 这就不得不再说芸州城当真是个灵炁汇聚,天地坎离交会的绝佳之地。若是在北方可寻不到坎离阴阳交汇之地,坎水虽然为阴,可人为阳,若只修阴性迟早会把自己的道体阳气耗尽,生机枯竭,谈何大道? 陈北陌体悟了许久法术奥妙,轻声道:“这法术生于云水之间,便唤作水妙云宫罢。” 等他睁开眼,不觉天光已经偏暗,一日功夫又过了大半。 当真是修行不知岁月长,一日日的就这般过去了。 转眼间,九月近末,阴雨连连。二十七日的晨起,雨渐渐停了。 陈北陌带着大保小保和王承泽上山了。 只因听雨阁中需要新鲜的竹材做伞了。 大保驾着马车,小保和王承泽跟在陈北陌的身后,一行人上了山中。 行走在雨水刚歇的山林里,满山的秋叶在风中摇曳,颇有种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意境。 上了山中竹林里,陈北陌看着一片凸了许多的林子,叹道:“只怕再过三五年,云竹山外山的竹林就要被伐光了。” 大保应道:“少爷说的是。我看城中不少人家都用竹子作材,这一日日的积下来只怕要几千根呢。” “我记得家中还有四亩田产,以后就改种竹子吧。种上几年功夫,等云竹山的竹没了,田里的竹也该长的差不多了!”陈北陌对大保吩咐道。 “是,少爷。”大保点头应下。 陈北陌带着他们砍了足足二十余根竹子,然后劈拆分好宽细长短,放到了马车上。 家中修了马厩,于是也买了两匹好马,配了马车与车厢。拉载货物时就用马车,乘人时就用车厢换上。 待回城时,陈北陌取下了马车上一把用粗布伞套装起来的红绫罗伞,对他们道:“你们三个且先回去吧。我走一趟将这把伞送给客人家。” “是,少爷!” 王承泽也哦了一声,累的趴在马车上的竹堆旁睡了过去。 陈北陌拿起伞,缓缓走向白土乡里,他这一身宝蓝长袖加上青轴开衫的飘逸衣衫,再配上那张俊朗的面容,走在这乡里就如贵公子一般让村子里的乡人挪不开眼睛。 一路上至少有七八个村妇见到他都羞红了脸面,却又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陈北陌眉头微颦,看来日后需要学一道遮掩面容的法术。 他寻了個老树下在给一群孩童讲古说趣的老头,笑道:“老人家,可知一个叫张迎的书生?” “哦?”这年近古稀的白发老头抬眼看了看他,顿觉仙气非凡,心头一颤,语气没有倚老卖老,反而是略带恭敬道:“这位贵人,是来寻张迎的?” 树下一群多半穿着开档裤的孩童们好奇的看着他,一双双纯真大眼睛里透露着清澈的惊讶。只因眼前这人像极了老叔祖口中说的仙人。 “正是。”陈北陌脸上轻轻挂着笑,身前一群孩童总是会让人心情好起来的。 “他在我家店里订做了把伞,许久未来取。所以前来送还。” 古稀的老者闻言叹道:“可惜了,贵人来晚了。张迎三个多月前就已经疯了,如今还在家里疯疯癫癫的,怕是用不到伞了。” “疯了?”陈北陌讶然道:“怎么好生生的一个人,就疯了?” “他家那宅子闹鬼。张迎非说有个富家小姐和他私定终身,非他不嫁。”老头一脸惋惜道:“大家伙都劝他不要痴心妄想,可年少人总是不听劝的。呆在家里关门闭户的说是和那小姐过日子。 后来,就迷失了心,宅子里透着一股阴气,村里人便都不敢去劝了。他又无父无母的,自然没人管他了。” “还请老人家指个方向。”陈北陌说道。 “往前走一里路,大槐树下,草沟旁独盖起的小院就是他家了。原本也是个有希望能考功名的,如今都没了。”老人摇摇头,惋惜道。 “多谢老人家。”陈北陌谢过转身便走。 老人忍不住出声道:“贵人可真要去?” “自然。来都来了。”陈北陌笑道。 “那敢问贵人,是哪家店面?诚信守实,我等也放心可买。” “西坊夕水街上,听雨阁。” 陈北陌转身走了,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老人低声自语道:“原来世间有真仙人。” “老叔祖,什么仙人啊?快给我们讲讲。” 树下的孩童好奇问着。 这位村中年近百岁的老者慈笑道:“仙人,或许就在我们身前,只是我们凡俗人,见不得仙人真容。” 陈北陌拿着伞向老者所指的方向走去,那位近百岁老人身上透露着一股沧桑感,若是过了百岁,便是能生出一缕红尘古气,等闲妖邪近不得身,奸诈小人,恶霸盗匪入不得家,一双看世百岁目,能窥天机人命数。 那老人看出了自己身上的法炁,误把他当作了仙人。 老人问他店面,便是想着能给后辈留个念想中的出路。 陈北陌答了,便是给了一分仙缘。 走过村庄人家,来到了那颗大槐树下,只站在门口就觉得一股子阴气逼人的阵风吹来。 这块地是聚阴之地,易招邪祟阴物。 既然上天让他有这么一个客人,那边来看看。陈北陌没有什么忌讳,上前敲响了紧闭着的大门。 “可有人在?” “嘎~” “嘎~” “嘎~” 大槐树上被惊起两只黑亮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到天上怪叫着。 门敲了许久都不见人开门,陈北陌也是不客气,拂袖一扫,带动门后的木栓拉开,两扇门自己就开了。 “嘎吱…” 古旧的门轴转动发出了刺耳的声响,阴沉沉的天也吹起乌云压抑着天色,门缝渐渐开阔,入目处一片荒凉的杂草丛生,长着不知名的野草,覆盖了门窗,门被打开院子里还有这浅浅的青烟雾气,有什么野物窜进了草丛深处。 这纯纯的是荒废院落了,连个人影都不会有。 陈北陌取下伞套,缓缓撑开了手中的红绫罗伞,对着荒凉院落道:“听雨阁的伞送到了,客人与我阁钱货两清了。” 说罢,他将伞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要把房门给关上。 但这时狂风大作,青烟四起,只一眨眼间他的面前荒凉院落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一座豪华的别院府邸。 陈北陌此刻正站在院落的大门处,看到中庭里一桌子的美酒佳肴旁坐着一个面色虚白却满脸畅快笑意的书生。 正是那张迎! 他见到了陈北陌起身笑道:“哪里来的客人?何不一起畅饮一番?” 陈北陌神色不动,拱手道:“多谢盛情,在下只是来送伞的。年岁初时,张先生来我听雨阁订了把红绫喜罗伞,一直不见来取,今日便送来了。” “哎呦,这位郎君好生俊俏。” 屋子里走出一个身穿长绸轻纱,裸露着锁骨和小腿的美颜女子,一双未着鞋履的粉足踩在光滑的青砖路上。 “何不与我们姐妹共饮一杯?” “杏儿、春儿还不快出来招待客人!” “来了,姐姐。” 又见两个娇俏可爱的少女快步走出,挂着一脸清纯的笑意上前来拉他。 陈北陌身后的院门,悄然关上。 三个女子和满桌的酒肉佳肴在向他极尽所能的施展着诱惑。 “张迎,你的妾室也不管管?” 陈北陌没理会她们,反而问向桌前大吃大喝的张迎。 “客人当前,自然是要尽情招待客人了。” 张迎搂过那抚媚女子,笑着喝了口美酒,浑不在意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可不客气,便都收了吧。” 陈北陌抹嘴一笑,长衫摆动,以手指并剑,遥遥一指,雷霆震鸣,瞬间将这片府邸别院化作一片青烟。 雾气中,传来几声尖锐的吼叫,一个女子阴冷的声音响起。 “你这恶客,我等好心招待,你却坏了我等姐妹三人的道场。那就拿你的心肝来偿还吧!” 陈北陌面色的笑意化作冷色,“好心招待?是想把我一并拉入这幻欲之境吧? 三只小小狸猫妖精,也敢想着吞我一身阳气?” 说罢,他手指作剑,接连点出三道雷光,轰鸣之声大响,雷霆至阳气息震住了这三只狸猫妖,连带着把它们的皮肉都炸的一片焦黑。 惨叫声响起,有女子惊叫道:“坏了!这人是真仙修,我们不是对手,速速退去!” 陈北陌拿起那把红绫罗伞,往空中一抛,法炁入伞,如昭昭华盖覆盖到了小院上空,一片红蓝二色形成道结界,困住了三妖。 三狸猫吓得忙狂吠抓挠,想要打破这结界逃出去。 但陈北陌只一手持着伞,法炁不断,任由它们挣扎都是无济于事。 那院中的张迎见状忙跪下来道:“还请仙长手下留情!仙长饶命啊!” 陈北陌笑问:“怎么?狸猫变的妻妾也舍不得了?” “是小人自愿的,不甘它们的事!”张迎哭诉道:“我知它们非是寻常人,也知它们是取我阳气,吸我生机,但都是我自愿的。 人生何其苦,功名难求,前路坎坷,不如浮生一梦,得享一时欢乐,也总好过劳苦一生,连福乐都不曾享受过一刻。” 三只狸猫妖见逃不出去,也只能显身求饶。 “求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啊!” “小妖再也不敢了!” “上仙慈悲,我等再也不敢为害人间了。” 陈北陌眉梢一皱,道:“想要活命,也不是不行。” 他拂袖一扫,三只狸猫的胡须皆没了。 三只狸猫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颠倒的站不起来。 “我取了你们的胡须,权当作是赠我了。”陈北陌笑道:“我非是一定要杀妖灭怪的道人,这就当是个教训。若你们没有拉我进幻像,我直接便走了。” “是!是,多谢上仙手下留情!是我们触怒了上仙,罪有应得。”那只最大的狸猫妖忙点头赞成。 陈北陌心满意足的收了胡须,手中的红罗伞收起,笑道:“你们继续。” 说罢,转身就出了院门,然后大门一关就真的走了。 只留下三个面面相觑的狸猫妖还在没反应过来,话本里说的不都是灭妖除邪吗?这怎么不暗套路来? 陈北陌拿着十几根狸猫胡须心满意足的回家去了,这三只狸猫精法力太浅,根本没什么威胁。既然那书生都自愿沉迷醉生梦死之中,他也不会强硬的让人家醒过来。 其实,那书生说的没错。 现世苦厄多,不如享一时欢乐,哪怕死了也终究是能得享富贵,比那些从省忙碌到死的穷苦百姓要幸福多了。 人各有志,谁也没法说自己的就是对的,别人的就是错的,唯有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不过,捋了把狸猫胡须,倒是颇有用处了。 (九月二十七日) ------------ 第四十八章琵琶行 待他回到家中,承泽几人已经回到了家中正把竹材浸泡在药缸里。 这一步是油纸伞防蛀虫防潮的处理,药缸里用的是王家独门秘方,比寻常制伞人做出来的伞更耐潮耐腐。 这秘方自然是只传给了承泽,其他人都不知道。 陈北陌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手艺,点头道:“不错,大保小保学的也快。 等过几日再学学做伞骨的擦竹、刮青、劈竹、穿骨、劈青这些手法吧。” “是!少爷!”大保笑问道:“少爷这是要传小的一门看家手艺吗?” 陈北陌轻笑了一声,“只要你们忠心用事,自然会有路子的。” 大保一听心思活络起来,忙点头称是。 小保如今不过方才十六岁,好奇问道:“少爷,您手里怎么还抓着几根毛发?” 陈北陌把手背到了身后,藏在袖子里,故作神秘道:“这是顺路抓来的几根猫须,我一松手它可就跑了去。” 承泽瞪大了眼睛,好奇心十足,“师傅,哪里来的猫须?给我一根瞅瞅。” 别人不知少爷的深浅,他可是知道自家少爷是有大本领的。 “等着吧,哪天得闲了再给你。”陈北陌煞有其事的说道,“你们继续忙,我先回府歇着了。” 他慢悠悠的走回府,关上主院的门,然后松开手,几十根狸猫胡须纷纷飞了起来四处乱窜。 陈北陌念道:“金水通源,寅中生戊土,败地克风,金水之气休囚。” 手中淡黄色的水光浮动,摄住了这些胡须。 狸猫妖修的是戊土一道,这胡须对她们而言颇为重要,但如今被收了去,只怕许久都不能走稳路了。 四足不能稳地,自然无土可依,大半的害人法术都没了。 陈北陌以壬水炼之,梳理其中的妖腥人血,然后再以秋水闰之,可囚其炁。 他取了个陶罐,把这胡须放了进去,然后以水炁封上,放在了水渠中静置上三天三夜,便能有那么一些戊土的法门。 天色渐晚,有丫鬟来叫他到水榭中用膳。 陈北陌皱着眉头,用膳这个事总要解决的。 天色已有些暗,丫鬟在前提着灯笼为他引路,院子里知了不知疲倦的叫个不听,在秋日里鸣着最后的力气。 残叶落在道路上,半青半黄的芭蕉树在路边一动不动地立着,走在路上的陈北陌叹道:“是要入秋了。” 为他引路的丫鬟罗香笑道:“少爷,这都要近十月了,天都凉了些。” “府上你们几个丫鬟可还住的习惯?”陈北陌闲来无事问了句。 “自然是住的惯了。”罗香微微侧过头来,鬓间带了個海棠珠花,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 “府上给我们下人住的园子又大又宽敞,就是从前在大官府里都没如今来得轻快。” “那便好,你们住着习惯,也能安心用事。”陈北陌淡淡的说了句。 “是,少爷。”罗香脸颊微红,这何尝不是在点自己。 府上只有少爷和沈主子,连个主母管家的都没有。而且少爷容貌生的如仙人一般俊俏,又待人随和,府上除去娄婆子和徐婆子外,哪个女使不暗自心动呢? 这年岁,为奴为婢的即便是做妾,都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这说话间,便到了水榭里。 家中新招的八个丫鬟女使里有两个厨子,一个叫娄婆子,一个是徐婆子,正好会南北两种菜式。 陈北陌见了沈宝娘,先是请了安,才落座。古人极重规矩孝道,晨昏定省的,每日请安,越是达官显贵富贵人家就越别想着每日睡什么大懒觉。 水亭子上,柱旁点了四盏灯,还燃了个香炉,专供驱逐蚊虫的。 桌子上摆了八道大菜,炒蒸煮炖皆有,肉色生香。 沈宝娘手中拿着把圆蒲扇轻轻扇着,笑道:“怎么一天里都不见你用膳?练武练功总要食补,只练不吃是会损伤气血的。” 陈北陌摆摆手,亭子里站着的三个丫鬟有眼色的退了下去,故意趁她们走了大半但还能听到声音的时候说道:“姨娘,我要修道,学那些道士辟谷不食。” “修道?”沈宝娘听得一愣,“你是要做哪家的道士?正一、全真、茅山、还是什么崂山、华山、武当?” 她这话一问,反而把陈北陌问住了,“姨娘你怎知道这般多的教派?” “呵呵,接待四海宾客,自然要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不求精通,只要那么随便能聊上一两句。”沈宝娘笑着道:“修道可不是个好修的,世间道士虽多,可大都是些骗钱贪财的江湖术士,若寻不得真修,只会被坑尽家财。” 陈北陌摇头道:“我修的这道,不是这些正教,而是不久前柳仙托梦,让我修这辟谷。故而需每日少食乃至不食。” “柳仙?”沈宝娘惊道:“可是有无堂口的? 莫要被什么不干不净的邪物沾染了!” “姨娘放心,我分得清什么是邪正。如今在南方,自然是立不起堂口的。不过这柳仙法力高深,若有所求托梦即显。”陈北陌解释道。 “那就好,伱是个懂得是非的。”沈宝娘松了口气,缓声道:“姨娘能有今日以自由身坐在这里,全是陌儿你的本事。 若有什么可缺的,不方便的,尽管同我说。不用担心姨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是,多谢姨娘体谅。” 这个时候承泽也赶来了,请安坐下后才开始用膳。 沈宝娘笑着说:“我看陌儿你多穿青蓝深色的衣裳,平日里也多穿些明色的衣裳。 青黑色啊,人少时可穿,中年可穿,老了也可穿。 但那些明艳的衣裳,少时不穿,老了也就没机会穿了。” “这个嘛,是我平日里喜欢低调些,出门过街不想引人太瞩目。”陈北陌忍不住笑道。 “那倒也是。”沈宝娘点头道,“若陌儿真穿衣打扮了那岂不是要西坊十二街的姑娘们尽怀君春了。 我今日去衣坊里挑了一套衣服,特意给你挑的。等会让人给你送去,十月初八,茶楼就要开业,到时候可得用你一用。” “哦?姨娘可是要排什么曲目?戏舞?这些我可都不会。”陈北陌问道。 “你读书多,可知道哪些有趣的古词古篇?”沈宝娘笑问着,“茶楼里多是平民百姓,识字的不多,挑些通俗易懂的诗词,你来念了。我再让几个姑娘们各自排编个曲目,也好招人来。” “有趣?通俗?”陈北陌凝神一想,笑道:“巧了,我还真知道这么一篇。” “哦?是哪位大家的文章?”沈宝娘忙问道。 “古周时的一位大家,年岁太早已经鲜为人知了。我也是从古书中寻来的,正好再为这位大家扬一扬名。”陈北陌笑道:“这篇叫做《琵琶行》!” …… 日子一天天如流水般的过去,自陈北陌找了个借口说辞后,便不必每日用膳了。 不过他还是会让大保偷偷买些甜点,云糕之类的吃食偷偷送到大院里。 哪怕再偷偷的,也总是会被人看到的。 再加上他故意说是修玄辟谷,所以不用膳食,这么一演也就没了漏洞。 丫鬟们中就在悄悄议论着,说什么少爷修玄说好的辟谷,不饮不食,没想到还偷偷让人买甜点充饥。 罗云就是这般偷偷和罗香吐糟的,她俩是姐妹,才能私下说这种话来。 罗香笑道:“毕竟咱们少爷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他都说了不饮不食,哪还能明面上再破戒?咱们只当不知道就是了。” 众人都以为少爷只是做做样子,世间哪有什么神仙真修?即便有也应该是在名山道观深山老林里,哪里能在这俗世红尘里呢? 十月初八,陈北陌打开了沈宝娘给他买的衣裳,打开一看,入目处一片白粉。 绣着云朵七彩,吊着四短一长齐腰红缨的重工云肩,长宽轻纱做成的云袖,下摆底部更配上了蓝金二色晕染,如青冥雾起,下身是齐腰裙摆,外侧有三种袖片环绕,辅以刺绣,内里是晕染印花自带内衬。 云肩上还配了珍珠流苏与小铃铛点缀,配上衣衫云袖上的仙鸟白鹤,只看着便觉仙气盈盈,若穿在身上更是足以令人荡神。 这一套衣衫是芸州城有名的异志阁所作,唤为云鹤仙阙。 陈北陌换了这衣衫,又配上付知府之前送来的碧玉束冠将一头秀发束成了马尾,摆平衣衫袖边,拿起一把沉香木扇,对镜端详,连自己都被迷了下神。 果然人靠衣装不是虚言,古时古人的衣衫之美,远胜后人。 今日是茶坊开业的初日,茶楼的名字唤做“花好月圆”,取这圆满之意。只几个姑娘们往茶楼外一站,便引得数十男子驻足不前。 毕竟这些女子可都是醉月楼曾经的女子,每一个都是被调教过的,无论仪态还是身材样貌俱是上佳。 她们轻声笑道:“今日花好月圆开业!店内茶水价钱皆折半,恭请入内! 晚间戌时初,更有古曲名篇大家白居易所创的《琵琶行》戏曲,无需点茶也可前来观看!” 街头巷尾更有许多孩童叫嚷着:“来花好月圆,品百态人生。饮了花月茶,便得富贵运。” 这些都是沈宝娘提前准备好的,古时的商战丝毫不比后世宽和,甚至更加激烈,一间新开的茶楼要想打出名声,只顾着茶香远是不够的。 许多文人雅士听到这如此意境颇深的孩童之言,大都会记住花好月圆这个词,知道这个茶楼。 不管来不来喝茶,必须要先把名声打出去,要让尽可能多的人记住这个茶楼,时日常久终究会有来一探究竟的欲望。 把人给引来了,接下来就是茶香。 楼间有三层,第一层是大厅,正面有个台子,可用来演戏剧,说相声,上口技,然后大厅里有近百个座位。 二楼三楼是雅间,走廊里也摆放了许多桌椅,可以清楚的看到楼下的台子。 茶有十二种,前六种是普通大众的茶,中间三种是贵茶,后三种是名茶。 中间三种是给富贵人家用的,讲究的是茶香扑鼻,入口即美。 后三种是给真正的品茶大家,懂茶高手用的。 茶楼里请了有名的说书先生,此刻正在台上讲着一段狐女人妖相恋的故事。 台下客人都听的津津有味,毕竟只救了只狐狸,便能得它报恩,声名富贵不劳而获,这样的爽快故事大家都爱听。 白日里茶楼大厅只坐了几十人,毕竟真正喝茶的人不多,姑娘们美色虽多,但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直到夜间,月明星稀,许多看热闹的都来了。 毕竟不点茶就能看的戏曲,还是如此美貌的姑娘,再加上如今秋收已完,闲人极多,故而茶楼内外人满为患。 就连二三楼的走廊上都站满了看客,其中有些贵人是知道沈宝娘与陈北陌的亲缘关系,自然会来捧场。 待到了时分,俏皮的青玉姑娘上前,拿着锣铛的一声敲响,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了,她用清晰且穿透力极强的声音道:“欢迎各位看官茶客来到花好月圆。 今日茶楼开业,特作了场戏曲共请大家一赏。 此曲名为《琵琶行》,是几千年前古周时一个名为大唐的诗词大家白居易所作。 讲的是一位即将走马上任司马与一位嫁作商人妇的琵琶女的故事。 诸位,好戏开场!” 说罢,她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又敲了一声铜锣,铛的一声,便转身下台。 楼中站着的十几个小厮同时熄灭了灯烛,顿时楼中一暗,众人惊呼。 却见台上有灯笼亮起,一盏天灯缓缓升出,从阴暗处走来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这女子正是沈宝娘。 此刻的她胭脂染面,红霞妆秀,本就美貌动人的她像极了一位美貌的妇人,虽然没有年轻女子的俏皮可爱,但有一种风韵成熟的别致美,这种成熟风韵的美,往往比少女灵动更吸引男子。 另一盏天灯升起,台上另一侧走出两个身穿官衣模样的男子,像是官员。 这个时候,二楼走廊某处忽然又有灯烛亮起,陈北陌一身云肩仙裳走出,柔和的灯光照在他那身仙阙衣上仿若真如仙人一般。 他缓缓开口唱音,楼下台上的沈宝娘同时拨动手中琵琶,清脆之音瞬间响起。 同时,台后几位姑娘也弹奏而起,辅以古琴、乐鼓、竹箫等乐器齐齐作响。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 诸乐齐鸣,陈北陌那温润如玉又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感和一丝磁音交错,再加上精湛无比的琵琶乐让众人都不由得凝神静听。 当唱到初为霓裳后六么时,陈北陌转身背过,云肩轻挥,灯烛灭。 三层楼廊上灯烛又明,一个戏装男子走出,用独有的戏腔接着唱道:“大弦嘈嘈如急雨……” 歌声转变和琵琶声的变化,顿时让众人心神荡漾,顿起涟漪,不由得沉浸在声乐之中,仿佛真的看到数千年前月下的琵琶女在诉说着惆怅。 (十月初八) ------------ 第四十九章元绪藏六 一曲琵琶行唱罢,音声乐曲尽收,众人在停滞了片刻后纷纷回过神来拍手叫好,更有不少文人雅士皆称赞这等名篇之美,怎能泯灭于历史中? 当即有人要传抄下来,以作品鉴。 陈北陌上前扬声道:“诸位,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琵琶行。 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花好月圆,愿与诸君共品云华不夜侯。” 话音落下,早有小厮备好捧了一张张托盘,上面放着一盏盏香茶。 一楼上的是红罗冰茶,茶淡甘甜,解渴去燥。 二楼上的是碧華茶,色泽如青云晓色,配富贵人家。 三楼上的是滌烦子。茶已入尽水,解烦忧,茶似酒,消愁抚人心。 众人喝罢,纷纷叫好,赞不绝口。 见众人喝罢,青玉姑娘上前笑道:“此情此景,怎能不应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美景?请诸位抬头上看。” 众客跟着她的手指向看去,便见灯光又歇,唯有二楼上的灯烛仍亮,陈北陌身者云鹤仙阙铃玉轻晃,环佩乐鸣,无风自起,飞上中空的阁楼之顶,洒落无数粉嫩鲜红的花瓣,琴声来和,曲调再起。 楼顶是镂空的,被陈北陌推起,恰好此刻月上中天,月光顺着楼层洒落而下,照亮了楼中早已不知好的一处处花朵,仙君月下飞,百花和月圆。 不少百姓都震惊的叫嚷着神仙,不少女子被美色所迷,诗人书生被这意境所迷。 花好月圆,群客意犹未尽。 一身作琵琶女装扮的沈宝娘缓缓上了台,灯烛纷纷亮起,她先是对众人欠身行了礼,笑道:“今日诸君捧场,我们花好月圆今日正式开业。 不但白日可饮,夜间更可饮。不分昼夜,但有客来,便以茶香。” 台下看客纷纷叫好,一片热闹声中,花好月圆将会名声传遍芸州城,注定会大火城内外。 楼顶之上,陈北陌听着楼中热闹,抬头看月,清冷自有清冷的好,热闹也有热闹的好。 他要做的就是从这热闹非凡的红尘中走过,保持着清冷之心,明智见我。 陈北陌轻身跃起,不需多用力便如轻功一般飞跃屋檐,回了玉水苑。 他正要落回屋里,和往常一样看了一圈府邸,却发现西南边隐隐有道玄光藏在水中,紧挨着自家的水渠。 陈北陌眉梢一皱,飞身跃起,来到这条水沟旁。 他食指和中指并成剑指,往水中一递,念喝道:“开!” 下一刻这条不到一丈宽的水沟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沟底的水堆在左右两侧,漏出了里面的东西。 却见是一只有小桌大的玄色河龟卧伏在自家小院的引水口处。 这河龟被水浪惊醒,龟首昂起叫唤了一声,竟然口吐人言道:“仙官大人饶命!” 陈北陌也被它惊了下,皱眉道:“你既开灵为妖,不在水府潜修,来人间之地有何用意?” “大人饶命,小妖实在是无路可逃,才借着您的气息避一避难。绝没有祸害人间之心。”河龟忙解释道。 “如实说来。” 陈北陌没有多言,反而让它交代起来。 “小妖本是颍河水府的河龟,修行至今已一百八十一岁。 那颖河水府的府主是个修壬水道统的妖王,其麾下有三十六妖将,分管各段,也被沿岸百姓唤作河神。 锦城这一段是由一位碧霞之道的大妖,唤作霞蜃妖将,她一百一十年前吞了只牝鸟精性,孕育一霞珠。每年九九重阳之时都要吞一只血气丰厚的妖物。 今年便盯上了小妖,不得已之下小妖为了活命也只能苟藏人间躲避追查。恰巧遇到坎水正位的气息,就停留于此。” “水族之事,我不欲参与。你从哪里来,便往哪里去吧。”陈北陌心头谨慎,颖河水流经三国,是条有名的大河,那府主多半是位通神境的真人。 自己可不想无故惹事生非。 “大人!还请大人慈悲,救一救小妖!”这河龟听了他的话忙央求道:“大人,坎水正位自古以来便是水中之君,江河湖海之神。 只要您肯收留小妖,那妖将决计不敢说什么的。而且,有您的正位在此,他那邪门小道根本探查不得,也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小妖愿留在大人府内,看家镇宅。小妖修玄绪藏六,能养福善之气,可祈福襄运,一定誓死追随大人。” 陈北陌听了这话心头转念,这玄龟智慧不凡,上来就讲明利害关系,也非不可为。 “既然如此,我便先收下你。若有不轨,便取了你的背上甲做六爻来用!” “是!是!小妖拜谢大人!”这玄龟忙倒头拜下。 陈北陌拂袖一扬,淡淡云雾水气将它托起,送到了府上的四盈池里。 “扑通”一声,老龟落水,砸进了水里,激荡起层层浪花。 陈北陌站在亭子里看着水中的玄龟,心想这老龟如此智慧,若是欺骗自己了也不一定能发现。 于是保险起见,还是袖子一卷,金铃震响,口中念念有词道:“翠樽一饮黄粱梦,大梦春秋三十载。” 这老龟当即晕头转向,在池中转着圈,不知所谓。 “你方才所言可有半句欺瞒?” “有半句虚言。” 陈北陌心头一跳,道:“如实说来。” “我是撞见了那霞蜃妖将的秘密,其孕育的那宝物原来名为牝光霞珠,乃是天下有数的水行宝物。 她怕走露风声,被府主知晓抢夺走,故而才追杀我。” “牝光霞珠?”陈北陌心中默默记下了,又问:“那碧蜃妖将修为如何?” “其有六百年道行,算得上人道的通灵二品。” 陈北陌一一记在心中,又问了些门道,才放了这龟自去休息。 收下这龟,自然也是有不少好处的。一般寻常小鬼邪祟什么的,便不敢再闯入府中了。 而且藏六可避祸祛灾,躲劫逃凶,是个不错的道统。养着总归有点运气风水上的助益。 当然这老龟修为尚浅,藏六对他的作用微末无比,可对家中凡人而言倒是有些用处。 一夜过去,沈宝娘开始了她的忙碌商涯,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天黑时才能回府休息。 王承泽也逐渐成了听雨阁的掌柜,整日在阁中做伞,算账。 老乌这个管家也是许多琐事缠身,还要好声好气的婉拒许多上门拜访的达官贵人,以及数不清的媒婆。 那晚的花好月圆,让陈北陌的美名传遍了城中女子的耳朵里,许多未出阁的姑娘家无不对他翘首以盼。 这些事情都不需要他操心,自有老乌去替他抵挡。 陈北陌只在深院府中清修,哪怕身在闹市,可这一处宁静仍旧能修心养性。 他取了那狸猫的三分胡须,叫来了承泽,把这胡须递给了他,嘱咐道:“这是三根狸猫须,你去小木圆筒装着,不可轻开。 若遇到危险,取出来一根,捏在嘴前,用力对着它一吹,逢人便能定住一炷香的时间。” “哇,真有这么神奇!”承泽满眼兴奋,接过胡须,高兴道:“多谢师傅!” “这是给你护身用的,可不是让你拿去卖弄,或是自己耍着玩的。”陈北陌不放心道:“可要记住了。过些时日,我要去深山里一趟,短则半月,多则月余。 家中若有什么变故,伱可去四盈池边唤一老龟,其名元绪,用我给你的法铃摇晃,它是只修行得道的老龟,能护你周全。” “什么!还有老龟妖!”承泽半惊半喜道:“那它会不会吃人?” “吃人我便不收它了。平日里你得了闲暇也可去喂些碎食给它,好生照料便是了。” 陈北陌揉了揉眉心,道:“你小子不要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太上心,记得你自己的老本行。” “是,师傅,您放心吧!我记得住!”承泽笑着应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茶楼开业后便一直茶客不断,姑娘们是有手段的,能用琴棋书画风趣通俗各种办法留住茶客。 地下暗室里的密扎也越来越多,记录着天下各类的消息。陈北陌闲暇时也会去看一看,不至于久居深院对外界大事毫不知情。 一路风尘而归的青华居士也终于在一个夜晚回来,找到了陈北陌。 “先生,我已送完了信,那丹药你师兄吃了不但没有问题,反而功力大进,如今已是二流好手了。” 青华居士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陈北陌站在院中,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笑道:“有劳居士了。 我这里还有一颗丹药,渡厄灵丹。 若加上我为你行气运法,突破所谓的一流圆满不成问题。 甚至有可能让你一窥传说中的先天武者境界。” “拜谢先生赐丹!”青华居士激动的躬身行礼道。 “不必客气,这是仙人所托。”陈北陌将他扶起,却又为难道:“只是,青华居士你年岁已高,已经高寿八十了吧? 若再寻仙道,只怕一生都无法门,即便有了法门也因身体年岁入不得正道。” “这……”青华居士脸上的欣喜瞬间消失,他声音沉重道:“难道仙人也没办法吗?” 陈北陌叹气道:“这世上也有许多仙人都不能为之事。” “是啊,若真仙人无所不为,那世间哪里还有这么多的冤屈血泪?我早该想到的。”青华居士双目黯然失色,他有些呆呆的低声道。 “但,事在人为。”陈北陌忽然道:“青华居士,你若肯信我,何不试一试武道?” “武道?”青华低声问:“武也是道?” “武,未必不能是道。仙有仙道,武未必就没有武道,世上万千事,我等又岂能尽知?”陈北陌郑重道:“若青华居士为我所用,我未必不能助你成就先天武者,乃至更高的境界。” “老朽本就是已知天命,即便先生愿祝我一试,那老朽便以命相陪!” 青华老道恭恭敬敬的对着他行礼一拜,“只求先生给我一個机会。” “好,我必尽所能。” “老朽必舍己命。” 二人彼此相视,心中无悔。 陈北陌对待实力越高越强的亲近之人,便不会用法铃摄魂。因为弱小者可用法铃摄魂,即便有朝一日法铃不在仍旧伤不到自己。 可若是实力强的人,用法铃统御,有朝一日自己身负重伤,或是其他意外时,这些人就会成为威胁性命的存在。 但有了情感羁绊,有了共鸣,有了同一目标理想,即便有没有法铃在都是自己一派的。 陈北陌没有吊着他,直接取出渡厄灵丹让他服下。 然后就地打坐运功调息,太华真经运转,头顶一片云气升腾。 陈北陌盘坐其背后,以坎水法炁运入其体,壬水冲阳,癸水滋阴,子水孕气,亥水生血,将青华老道一身筋脉气血都达到了顶峰。 青华老道闭目凝神,引导着体内各种气力运转腾挪,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神奇的力量,丹田的内力被化为一种真气,全新的气感交汇,他周身气势壮大,形成一道强劲的旋风,风生,便水起。 风水轮转,生机自成。 一点风炁在他头顶升腾,青华老道猛然起身,以手指并剑,放出了一道道青色剑气,这剑气盘旋空中不但不散,反而融入了他的体内。 青华老道神色一喜,旋身落下,纵然已有八十,仍旧喜不自胜道:“我成了!内家真功圆满,气化渡真,风息为剑!” 陈北陌笑道:“恭喜居士。如今可以算是横行天下武林再也无人是对手了。” 青华老道从欣喜中醒神,拱手道:“多谢先生!我如今也算是半步先天武者了,武林之中不提,可修行道上……” 陈北陌安慰着笑道:“纵然修行者中,寻常七八品的修士也不会勉强胜你一筹。若是那些斗法欠缺的,失了法术先机,说不得还要被你拿下呢。” “果真如此?”青华老道不敢相信的问道:“我能与那些仙人可相提并论了?” (十月十一日) ------------ 第五十章神官村庙 “只是初入修行境界的修行者。”陈北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和气的道:“比如我这般的。 如果你此刻拔剑出刃,我有八成的可能反应不及被一剑断命。” 青华老道面上的笑意凝固,他转手取下身后背着的剑,单手握刃,肃然道:“先生,知遇之恩,造化之恩,我绝非那般背信忘义之人。 青华绝不会那一日,若有,也是我在先生身前,直面剑刃。” 陈北陌也点头道:“不错,若是居士能有这份知恩之心,何愁前路无路?真正的路,不是抢夺他人的路,那样的路是歧路。 唯有修出自己的路,才是正路。正路方能行远。” “先生教诲,青华谨记在心!”青华居士心中凛然,连声应是。 人心易变,谁也不能保证永远的忠诚,要知道自己第一次见到青华居士时对方可是要夺了自己的道统。 “往后你也不必长住山中了,就在我这苑中住下吧。对外称是我聘请的看家护院。”陈北陌忽然道。 “是,但凭先生吩咐。”青华老道拱手道:“正好我也能调息一二功法,夯实气劲。” 陈北陌满意的点头,这下子家里算是安全了了。有这么一个超一流的大高手,再加上那元绪老龟,就是八九品的修行者都不一定能讨得好。 转眼间日子便到了十月半,府上日子过的平静,花好月圆的茶楼也是日进斗金,王承泽学的也越来越快,很多制伞的手法都已经掌握了。 十月十五这一日,陈北陌站在老柿树下,西风寒凉吹落了满枝叶,只剩下些零碎的枯叶挂在枝头,风中飘荡。 陈北陌抬头望树,今日十月十五,是他的生辰。是他前世的生辰,也是今生被老师父见到的日子。 这些命数里都透露着什么,无人知晓。 陈北陌也知道自己踏上仙路非是偶然,可他实力太弱,无法去掀开命数,揭开答案。 想到这,他轻叹了口气,自语道:“该启程了。” 他左腰侧挂着一把剑鞘,腰身下坠着一条带流苏的碧水玉,云袖长衫,看着很是飘逸。 陈北陌带走了北辰君,不再拿琐碎事物,只又往右腰侧挂了个葫芦。 法铃作成一条束在左手手腕上的铃链,平时都会被宽大的云袖盖住看不出丝毫端倪。 做足了准备,他临行前还拿了个面具,就是那晚南四客来袭,在路边小摊上买下的水官首。 他坐在车厢里,大保娴熟的驾马从后门出去了。 古人大宅都会有三四个小门别门,玉水苑自然也是有两個别门的,陈北陌如今是芸州城有名有姓的乡绅,大摇大摆的出门未免太招摇,所以坐了马车。 到了城门过检时,大保只笑着对守门的士兵说道:“车上坐着的是我家玉水苑的少爷。” 士兵只看了眼车厢上悬挂着的小旗,忙放了行,一脸恭谦。 大保上了马车,继续驾马走过城门,心中暗爽着想:“如今顶着少爷的名头,当真是好使。到哪里都吃得开,芸州城里谁不给三分脸面?我大保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待到了城外偏僻处,坐在车厢里养神的陈北陌叫了声:“停吧。” “好嘞,少爷。” 大保拉住了缰绳,止住了马儿,回头掀开帘子,问道:“少爷,您来这偏僻处是要做什么?” “不必多问。”陈北陌起身下了马车,看了眼四周,道:“你自个儿回去吧。 我去山中一趟会一旧友,此事不得声张。你若回家里乱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一向柔和的少爷此刻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虽轻,可言语间的冷意让大保心头一颤,忙道:“是!少爷。小的绝不敢多言一字。 只是,若沈主子问起,小的该如何答?” “姨娘和承泽都是知道的,不会问你。”陈北陌嘱咐道:“你只装做我还在车里坐着,然后回了府上便是了。” 说罢,身形一晃,竟然眨眼的功夫的消失不见了。 大保一抬头,身前空无一人,只有他和一匹啃着地上草食的马儿。 心中的冷意达到了顶峰,他哆哆嗦嗦的扶着鞍,然后上了马,脑子一片混乱的往回赶。 山中,陈北陌脚步一抬,便能跃起三两丈高,踩着林中草木如一阵风般,又如一阵青色的风眨眼间便掠过数十丈,像极了飞天的仙一般。 一颗古树下,两只睡鬼正在睡懒觉,被这阵风给惊醒了,长舌鬼抬头看着,问:“哎,你说刚才飞过去的是神仙还是妖怪?” “管他什么神仙妖怪,今个是下元,咱们鬼哥俩不要想着多管闲事了。指不定就被人家看上收了去。”断头鬼叹道。 “伱说下元不显已经数千年,这世上真的有水官大帝吗?”长舌鬼皱眉道:“别不是那些仙门道统胡诌出来恐吓我们的。” “这就要问那些手眼通天的大真人们了。”长舌鬼指着丰国方向笑道:“可怜世人都想活着,不如死了快活。丰国那地,六神司的几位真人和齐国三司公斗起来,谁能阻止得了呢?” 我们就躲在这山里,任他斗个天昏地暗也不管我们的事。” …… 山林里,陈北陌一口气跃行了数十里,才落下来在山里稍作歇息。 说起修行,自己这修了许久,也不会飞天遁地,是有些失败的。坎水真经里倒是记载了一种遁术,是五行遁术中的水遁。 修至大成,可借天地间任意一滴水,乃至一气都能遁走天涯,无人可困。 但是这遁法太难修,非要通过中三关,也就是通灵三品才能修习。 不过这飞天,陈北陌想了想,伸手一抓,山林里的风气聚拢,在他身前化作水云。 飞天不会,那驾云也不是不行。 陈北陌怕这云气不结实,张口吐了口水炁落到其上,这云便逐渐凝实了许多。 他小心的站在云上,脚底如同踩在水里一般又柔软无骨,但好歹是能把自己拖起来。 陈北陌心念一动,这云汽还真的拖着他升到了离地三四丈高。 随着他升高,视野也在不断的扩大,等到升了十余丈后这云汽便难升了。 因为若再往上,天风一吹,云便散了。 那他可要从十余丈的高空跌落下去,哪怕他摔不死,可这疼,却不会少的。 陈北陌便拂袖一挥,云气渐行,这朵丈许宽大的白云便托着他飞天而行。 站在云上,看云下森林山头,都觉得有些渺小,好在他没什么恐高,如若不然早就跌下去了。 这云可不是神仙手段,只是他的一口气而已,随时都有可能被一阵大风吹散的。 陈北陌心神不敢松懈,站着实在太危险,他还是盘坐在了云气上,第一次飞天,倒让他觉得自己仍旧如此弱小。 云行的速度不算快,但也不慢,如骏马的速度。但在天上飞可不必走什么弯路,绕什么小道,直线前进,向着深山进发。 待到天色渐晚,落日下山,群鸟在空中掠过陈北陌身前,有大雁与他并肩同行,甚至有只苍鹰盘旋在高空不停的打量着他,或许在它心想这两脚羊怎么会飞了? 云气飞行消耗的法力倒是不多,只是心神需要多费些。倒是个适合赶路的好法子,只不过顶多能升到二十丈的高空,还是会被凡人看到,麻烦也不少。 最好的办法,还是有件飞行法器。 陈北陌正盘算着修行,行到月上中天时才看到了灵泽湖。 在天上看湖,只觉得湖深水重,一轮明月倒映湖上,正是月高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湖边的高处,已经有一排排房屋草顶,甚至能看到隐约有烛火长明。 待他降低云头,便见一堆篝火熊熊燃烧,围着一群人影,男声女笑,相顾和颜,好不热闹。 一群人正各自说笑,便见天上一朵极低极低的云飘落下来了。 众人都有些吓傻了,纷纷退让开来,便见那云落在地上,雾气茫茫,遂被火光消去,只从云中走出一个身穿青衫,束发玉冠的俊美少年,踏云而来,这一刻在他们眼前具现。 “神仙!” “仙人吗?” 有不少人都惊呼着议论纷纷,这时人群里走来一个女子,忙拜道:“恭迎蛇官大人!” 说完,跪在地上的女子转头对众人道:“这位便是我等的大恩人,还不速速大礼参拜!”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醒悟过来,忙跟着跪了下来。 陈北陌笑道:“都起吧。 数月不见,你们这倒是多了许多人。” 那名带头的女子正是之前的诸女中被他指为管事人的陈寒蕊。 她起了身,才恭敬道:“还要多谢蛇官大人庇护,这数月有十几个入山逃难的可怜人我们便收留了。 还有些是原先女子的家中亲人,她们冒死下山寻了得来,也迁居于此。 有五十三女,三十八男,共九十一人。” 显然她这个领头的做的十分不错,对这个小聚落了如指掌。 陈北陌点点头,笑道:“既然都是苦命人,那入了山留下也可,但规矩不可废。 如今已有近百人,那便在这湖边建村立庙吧。 往后你便是村长,再择三老掌教化,也不用官府,其余的吏官便不用了。” “是,多谢大人造化!”陈寒蕊惊喜道。 “另外,再建一庙,名水官庙。供村中人每月、年节时日上香供奉,以风铎金铎为神官信物。水官庙中神像下再立一蛇妖,就是元泽这个模样吧。 她日后还要庇护你们,总归是要虔诚些的。” 陈北陌说完,见不少人面色有疑色,或是犹豫之色,只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山中偏远,盖房立庙,那自然是要许多劳累的,这些人里有许多都是新来的,本以为逃到山里能够安生,没想到又要费力劳累。 陈北陌面上不显,只笑道:“这水官神像,便以我为准。” 他翻手取出水官神首,戴在面上,脚底云气升腾将他拖起,同时伸手道:“来!” 月下大湖之水沸腾,一片波涛中有蟒穿水而出,落在地上化为人首蛇身的妖异女子,伏地而拜道:“小妖元泽拜见水官!” 众人看到大蟒出水,吓得面色发白,待看到大蟒成蛇瞬间吓得两腿发抖,不能站立,这是赤裸裸的妖啊! 陈北陌笑道:“你们可有异议?尽可说来。” 众人没谁再敢有异,那些男子本以为这里说的有蛇官庇护只是吓唬人的,但没想到竟然都是真的。 真的有蛇妖!不,应该是蛇仙。 陈寒蕊却冒着胆子道:“神官大人,我等自然谨遵上命,但山中缺少物料,只怕建得极慢,且极简陋。 不知神官可有要求?” 她是个聪明人,一听要建庙,称呼都改了,蛇官也不叫了,直接称作神官了。 “这倒不必求什么神相威严,只需尔等心怀虔诚,上香祷告。”陈北陌伸手往空中一指,法铃飞起,荡漾出阵阵金色音波,清脆的铃音震响,毫无威力,但极震人心。 “神庙建成后,神官自会有灵庇护,以神力显化世间。 而持我传法铎者,即为神庙之祝,可请神力。” 说着,又有一串法铃落下,停在了陈寒蕊身前,“第一个庙祝,便是你吧。” 陈寒蕊心中震惊且喜,慌忙拜下,连声道:“小女子必定一生信奉,侍于庙前,为神官行。” 陈北陌轻笑点头,算是对她的认可。 毕竟建村之后,在这个封建社会里是不可能让女子当村长的,一旦男子掌权,若有心怀不轨的,没有官府约束,这个村子很可能形成一男多妻,乃至纲常败坏,出现什么共夫、共妻之类的伦理之事。 所以陈北陌立了庙祝,掌握着神力的女子,和秩序执行的男子,两者既能制约,又可合力,维护村子的制度。 此时此刻,点点滴滴的信仰之力升腾而起,落入法铃之中,让其神辉大放。 陈北陌笑道:“尔等可多挂风铎悬檐下,诚心祷告,若有凶险,风铃起处,便有神君。” (十月十五日) ------------ 第五十一章庙传宝诰 白云浮起,月下仙君飞天离去,只留下一地的人跪拜者。 陈北陌在附近的山头落下,作为被信仰者,他需要神秘且强大,而不是仁善,神,越神秘,信徒更虔诚。 越是未知的,人便更加敬畏。 但他不能真的两手一摆就走了,毕竟眼下是信仰初建阶段,需要亲自看着免得出了什么乱子。 湖旁,元泽扫了眼众人,吐出蛇信子嗅了嗅,然后道:“你们中可是有不干净的人。不过做得恶事还是太少了,还不能吃。” 这话一出,把众人吓得纷纷后退,唯有陈寒蕊大着胆子回话:“蛇君大人,还要多亏您这些时日的关照,若非有您的威名,只怕我等也无法安然生养。 若您有何吩咐,我等必定尽心尽力。” “是吗?”元泽怪怪的笑了声,“若有大凶大恶者,便扔进湖中供我享用便是了。 若是我不收的人,便是良善之人。” “是,小民谨记蛇君教诲。”陈寒蕊心中微微发颤,但还是强忍着回了话。 元泽笑着凑近了陈寒蕊,腥红的蛇信子在她耳边动了动,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便转身游入了湖水里。 蛇影消失,篝火旁的众人这才一个个喘着大气,惊魂方定,这一夜虽然来说实在是太刺激太恐怖了,但也是一生中最惊奇的一夜了。 陈寒蕊手中持着法铃,犹如权威的象征,她看向众人道:“诸位,方才神官与蛇君的话大家都听到了,从明日开始便要建村立庙了。 我为庙祝,暂且代行村长之事,待神庙建成后再另寻村长与三老人选,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自然不会冒头,纷纷沉默不言,算是默认了。 她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感叹这便是权力吗?曾经对她一向不满的众人此刻再也没谁敢有一丝声音。 “既然如此,那我边先定一下明日开始的建庙之事。 需寻沉泥土、茅草、大木横梁……” 不远处的山头上,陈北陌静静盘坐,以他的目力和耳力哪怕距离数十丈远都能看得见。 身后,一条大蛇破开草木丛,盘起身子化作娇俏的美女蛇。 “元泽拜见神君!” 陈北陌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我离去的数月功夫,你便能灵智大增,口语顺畅了。看来是没少苦心修炼。” “多谢神君夸奖,小妖确实是勤修苦练,一日都未曾落下的。”元泽笑着躬身行礼。 “那是吃了多少人,又饮得多少血气?”陈北陌平淡的声音中却透露出一种让人听了脊背发寒的感觉。 元泽吓得忙跪在了地上,头也不敢起,只道:“神君恕罪,小妖确实吃了些气血,但都是大奸大恶之徒,而非残杀无辜生灵。” 月下清辉照了一地,光影中的陈北陌沉默了片刻,才道:“罢了,就算你做了,也为时已晚。天理昭昭,神道有度,待日后定有你磨难之时。 起来吧。” 元泽虽然心智成熟了许多,可还涉世不深,听不太明白这话,只当饶了自己。 “多谢神君!” “妖道修行,本就艰难,纵然你有我护持也只怕道途坎坷。所以还是要少造杀孽,得饶人处且饶人。”陈北陌叮嘱道。 若是门人弟子,他绝不会如此教导,可面前的是条蛇妖,若与人不善只怕就是一群一群的人死,本性善少当然要劝她有一点善心了。 “是,小妖记住了。”元泽自然应下,随后问道:“敢问神君,可知小妖道行几何,何时能得正果?” 陈北陌通读了诸多玄学史书自然是眼界看广了些,也不再是毫无所知的菜鸟,他斟酌道:“你修的是沉渊之水,河深湖广,潜水积渊,故而势大力沉,以幽魄之水能摄人心。 若按照人族修行之法,那便是至少要通灵六品聚丹田之气合而成丹,通灵三品才能化成人形以成先天道体。 如今的你只能算是初入通灵境的修士,不过妖躯强横,蛇性阴虚,倒是能比得上寻常八九品的修行者。 若是按照你如今的修行来,至少还要三四百年才能修出人身。” “三四百年?”元泽听到这里张大了嘴巴,“可我寿数顶多只有不到三百年了!” 元泽心中有些惶恐,那按照这般说法自己一生都是修不得先天道体,仙路无途的。那只能靠寻觅天地灵药,灵物,炼化了来增持修行。 可天地灵物哪里是好寻的?上次的灵桃树若无神君相助,只怕此刻她都近不得那山洞附近。 那唯一能靠得住的便只有吃人血气了!吃上个几十上百人炼化了,便足足能增加几十年的修为,那她若是吃了数千人,哪怕效用大减,也能百年就可以达到化形境界! 元泽内心越来越悸动,哪怕神君忠告在前,她也是听不太进去的。 毕竟,生路就在眼前,哪怕有天劫、灾数,可能活命能修行成道的机会就在眼前,大道的诱惑,对于没有道德伦理意识的妖而言实在无可抵御。 陈北陌见她眼底凶气逐渐上浮,便喝道:“若伱真做了什么滥杀无辜的凶残之事,我便亲自摘了你的心胆,剥了你蛇皮做件衣裳。” 听到这话,元泽心中一惊,清醒过来,差点入了魔,忙拜道:“是,小妖绝对不敢。” “若要修成正果,未必只修行一路,神道也可成的。”陈北陌收了冷漠,道:“日后你便当个我座下的蛇君,日夜供奉,仙家有路,香火通神,成個神官也未尝不可。” “神道?”元泽犹豫了会才问道:“可我只是妖身,只怕求不得神位吧?” 她这话里的神位自然是正神之位,而非乡野之中的小邪淫神。 陈北陌摇头,轻笑道:“你修沉渊之水,而渊源滋养,乃金生水神,滋木之官。 三命之中有言:六戊生人见水深,更逢申子旺生金。须知名信当腾达,少主清华入禁林。 你命已有水,主官。更得金在申、子水之泽,金又生水,甲乙自然有气。你若专心修身养神,这一气之位你是可得的。” 元泽耳朵听了又听,前面的听不明白,但后面的那句话是听到了。就是说她求正神位,是有天地法炁和干支神来支撑的,是能求得水神正位! “小妖拜谢神君教化!” 她明白了大致结果后,喜不自胜的拜服。 陈北陌挥手,“自去好生修行吧。你我的路,都还有很长。” 元泽走后,他的衣袖里窜出开一条黑蛇,在月下的霜亮下,这一身黑得透亮的蛇身美不可言,足以引动无数雌雄蛇类躁动。 北辰君爬出来,吐了下信子,朝那山头下的村落嘶鸣了一声,然后不满的冲他摆尾巴。 陈北陌微微侧目,笑问:“怎么?你也想当个蛇君耍耍威风?” 北辰君摇头,作吼声,竟然真的发出了一声低吼。 这声吼与蛇类的嘶鸣有着本质区别,意味着它真的不是纯粹蛇类了。 陈北陌有些吃惊的仔细打量了下它,一身黑如墨色的鳞甲紧密有致的包裹着优美修长蛇身,蛇首眉心上还烙印着类似一个七星阵纹的图案若不细心就会被忽视过去。 最关键的是,北辰君那颗圆滑的头颅此刻变得有些椭圆,仔细端详一下便会发现不像是个蛇头了。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变化?” 北辰君得意的昂首一吼,天上暗云掩月,唯有北方七颗星斗在熠熠生辉。 “这是传说中的化龙吗?”陈北陌心头疑惑,“可不是说蛇百年化蟒,蟒再百年…… 这才几年?” 不对,他好像忽略了北辰君有可能是块石蛇的事情了。若这石从古传下,王家记录在案的时代就已经数千乃至上万年了,那北辰君兴许是在古石中积攒了上万年力量? 北斗吗? 陈北陌抬眼看着深邃的夜空,六神司掌天下星象变化,他不敢妄语免得引起了哪位真人的神通命理。 只是,和星辰扯上关系,只怕到时候不可避免与六神司牵连上。 这一夜,山头上的陈北陌隐隐察觉到村落里生发之气与阴阳交汇,只怕许多孤身人会北隔壁的声响吵得不得安睡。 而这,自然是北辰君的影响。 黑蛇望月,立上位,月阴交汇,蛇似龙蛟,又为黑色,代表着性之生发,能勾动阴阳交汇。 好在陈北陌是没受它的影响,不然这可不是件好事。 他却不知,在湖底的元泽也受了这尾合之气的影响,哪怕阴冷的湖水也有些压不住她心头的涟漪,无奈之下只能沉睡过去。 第二日,晨曦升起,无数金线从草木中落在泥土上,云生云起,缓缓漂浮而过天穹,云泽村的人们都开始了劳作。 运土的运土,伐木的伐木,出山寻物的寻物,女子们则是多做经幡小旗,或画简图,准备给神庙建成后好装点上。 灵泽湖的东北方向上,在缓慢的起一座庙。 陈北陌没有干涉他们,更没有给他们过多的帮助,挖泥埋土,伐木运木,无数辛苦的累活都由这些人一点点的完成,这座神庙将是信徒们亲手建造的,每一块泥,每一处地,都由他们平整建造起来。 只有这样信仰才能更加纯粹,信力才会更强。 近百人一连忙活着了十余日,这座简陋的水官庙才算是有了大致的雏型,离建成还要有一段时间。 不过陈北陌可没有太多时间等了,这十余日里他一边修行,一边看着法铃上飘来点点滴滴的信仰神力,也终于算是有了基本的神明之力。 信徒念起,风铃响动,他便能感知到信徒心中所求。 现下神力缺乏,使用不出什么法术,只第一道神术能用,便是请君入梦。 以神力感应信徒睡梦之时,显化梦中托事言说皆有记忆。 这一夜,陈北陌摇动法铃,铃声随风入梦,落到了陈寒蕊和十几个村民的梦中。 梦里的陈北陌头戴水官面首,身前站着一青一玄二蛇君,脚底云气升腾,霞光彩照,告知他们明日辰时,自己将会显化神庙,敕灵神相,让他们早做准备。 这一夜,云泽村中鸡犬不宁,不少人被惊醒走动奔波。 待到天边鱼肚渐白,有晨曦渐渐放亮,泥与木构成的水官庙前,已经站满了一地人。 上到老人,下至幼儿,男女老少皆到齐了。 陈寒蕊换上了一身水蓝色的袍子,虽然不算新,可洗得很干净,大家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毕竟,见证神迹的时刻要到了,而且从此以后有神灵庇护,他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陈寒蕊抬起手心,清脆铃响,在晨风里传入每个人耳中,她肃穆道:“云泽村上下,仰赖神君垂怜,庇护得存。 今建庙立香,拜请水官降世显灵,教化我等普罗大众,伏惟神君以垂百民,天降神迹! 跪! 拜!” 众人听令整齐的跪下,然后拜香庙中被一块红布盖住面首的神像。 “再拜!” “三拜!” 众人又依礼行了。 陈寒蕊在摆满贡品的桌上,插入三炷香,简陋香炉中的香燃烧着,升起一阵袅袅青烟,随风飘入云中。 陈寒蕊见毫无异相不由得心头微急,便又道:“随我拜请神君。 拜请神君垂怜!” 身后村民立即跟上拜喝道:“拜请神君垂怜!” 一声声,一道道虔诚祈祷之音伴随着青烟升入天穹,陈北陌手中的法铃也是金光大盛,吸收了一道道香火信力。 陈北陌这才显化云头,大雾升腾,茫茫雾起迷茫,将四周天地都遮掩住了消失不见,唯有众人和身前的一座水官庙犹在。 众人惊奇不已,却间雾气中有鱼虾游走,天穹上更是隐隐有雾龙雾蛟显化,穿行头顶。 庙中的红布也被一阵风吹去,显出了神像真身。 庙上云层里,陈北陌肃穆而立,身前分别立着一俏女美人蛇,和一条黑色大蟒,正是庙中神像前两侧立着的元泽蛇君和陈北辰蛇君。 陈北陌法炁含音,犹如仙神般的空灵之音荡起。 “今吾显化神庙,像为吾目,风为吾耳,于九重天阙观听众生相。 世间夫妇。命犯孤辰寡宿。刑害绝嗣。皆是前生不施。今生受之。若有善男信女。晨夕好静。沐浴烧香。燃灯诵经。修斋布施。……声镇五湖四海。宿世今生。故作误为。……俱是冤愆相临。化目化财。骗协财物。化为畜生。若有善男信女。发心施财。斋戒沐浴。转诵此经。……关煞无刑。祈福福至。禳祸祸消。 今传宝诰,念诵我经,得我庇护!” (十月二十八日) ------------ 第五十二章护道 宝诰声响起,逐渐铭刻在这些人头脑里,他们哪怕不去记,也能张口就念诵出来。 这是神君传诰,作为初始信徒,都会被强行记住这段宝诰。 云上的陈北陌唱诵完宝诰后便化作风云之气飞离而去。 神庙里那尊高大泥像原本呆滞无神,此刻却显得肃穆威严许多,真要说出哪里不同一群人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是没人敢不重视神庙,百民心中对神庙敬畏非凡。 因为眼前的神庙是他们亲手所建,又是他们亲眼所见的神迹显世,他们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山头上,丝丝缕缕的信仰神力汇聚,在陈北陌的心头点亮着一个个法术。 神官百术就如一本在他脑海中的法术宝典,皆是用神力所成。 丝丝缕缕的神力在金铃中汇聚,化作一朵暗灰色偏白的无叶莲花,花开十八瓣。 这便是神力显化的象征了。 陈北陌心念一动,这朵灰白色的莲花就出现在了他的丹田上空,缓缓落入那一片法炁凝聚而成的小水洼中。 涟漪荡起,水上生莲,纵然是灰白色的莲,可也为这方孤寂世界添了一丝生气。 陈北陌心神中一个個神术如烛被点亮,浮现而出。 神官百术共有多少道神术他也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中法术分为小术、大术和极术三种。 小术被点亮的有十道: 请君入梦,念头入人梦,可化象传音。 听心音,可窥人之心动,辨其言之真伪。 招风,可招神风一阵,方圆十丈。 唤雨,可招雨落一阵,方圆九丈。 御物,可以神力隔空控物,方圆十八丈。 引火,可以炁行火,方圆十八丈。 点金,可驱金行法炁化石成金,石一尺。 穿障,可以神控土石之炁,穿墙过障,一丈。 易相,可以神力幻化容颜身躯,惧阳盛。 辟水,可分身前水,行走河湖。 这十道皆是小术,而大术只能得了三道。 立神域,以万民信仰开辟太虚神境,安养神灵,驱使阴灵… 风雨咒,引动天地之力,行云布雨,天雷煌煌,四方水落,八方云起,百里不止。 丙逆众水乾龙阵,甲己土合,壮丙火位,火土旺金,有甲无己,以未代之。水加木而清,丑为地之基,巳为阵太乙,丑乃金神墓地,故生丙水,为秀水泽,贵格之水,份属坎位。 而极术是一道也没有的。 不过陈北陌已经十分知足且满意,这些神术里他最看重的便是那乾龙阵。 此阵其实并非杀敌灭强的厉害大阵,最主要用途还是调动五行盛水,以地支之五行生八卦之坎水,若能立下这阵势定能加快自己修行速度。 这阵说是阵,其实更偏向于势,以天地之势行功,还有些不俗的防御之力,算不得对敌的大阵。 可布阵所需要的天时地利人和都极为苛刻,非一朝一夕可以布成的。 陈北陌心中思虑着,想到了自家隔壁院子里那个古怪祭坛,应该也是某种半阵半势的法门,光选址布置就耗费了近一年时间,也不知道其用途显现又需要多久。 他站起身,打量了下灵泽湖,此湖水炁虽不弱,但却困在群山峻岭之中,艮土克水,根本无法布成阵势。思来想去,倒是唯有颖河有可能。 但颖河中有水府妖将,自然是不会容忍自己布阵夺取颖河水炁。 轻叹一声,修道难,散修更难。 哪怕他顶着个坎水道统的名头仍然如此艰难,那些无门无路的散修只怕是更难,道途半点希望也看不到。 摇摇头,散去这些颓废的想法。陈北陌看着身下百人村庄,后续人口会越来越多,到时候生存问题就更大了。如果完全与世隔绝这个村庄是活不下去的,衣食盐铁,油盐酱醋这些生活的琐碎,不是山中都有的。 丰国如今内乱,苗人神秘,吴国又太远,看样子只能与芸州城来往了。 这山路山道,还是要通的。 陈北陌作为这个村子的至高上位者,不能完全不顾他们的心意想法,若是无法让信徒生存,那么他们的信力便会成为一种因果,就像是欠了债的赌徒,虽然会逍遥一时,终究要面临神力反噬那一日。 不过好在他并非修神道,只是靠金铃行神道,丹田内的神力法莲也是说去便去,若真有那么一天也不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反噬。 但他尚有一分善念,对于自己的信徒,只索取不回报,那么哪里有更多的信仰之力? 陈北陌还是要多留在山中一段时间,云泽村彻底安稳后再离开。 …… 水官庙中,晚间的神像前还在奢侈的燃着灯烛,灯烛这玩意在云泽村里只有富人才能用,一到晚间整个村子便都靠月色来看了,回了屋里也只有枯寂的睡觉了。 庙祝陈寒蕊虽还是妙龄,可已经决心此生不再嫁人,只侍奉神明座下。 这一日夜间,她关上庙门,来到殿中准备把神像前的烛火熄灭。 陈寒蕊对着神像拜了拜,然后才起身准备灭烛火。这也是没办法的是,若彻夜长明,哪里有这般多的灯油烛火? 就在她站起身时,忽然神像上那张伟演的面容落下三道金光,在供桌上化为三个纸人。 神音响起,落在她的耳中。 “赐你护庙神兵三位,若遇虎豹豺狼,盗匪劫兵,念动法诀,便显神相助。” 陈寒蕊听到这话,忙拜下磕头道:“多谢神君赐法!信女万谢,必守庙安职。” “可遣男子成群,往大晋方向,与民互利,供养子民。 即便山远路长,心诚信善,亦可一路顺遂。” 话音说完便消失不见,陈寒蕊激动的拜谢三叩首之后,才恭敬的退出正殿,来到偏房里独自思量。 第二日,庙祝便召集群村的人前来商谈组建商队之事,经过一番的争吵与利益纠纷,最终决定派遣一支由十个青壮组成的男子前去。 领头的是村长待选,潘立德,再加上九个二三十岁的青壮男子,个个背上竹筐,把村子里做的一些土玩意背上,甚至有些首饰,还有各种近邻委托要置换的东西。 一行人背好大竹筐,便向着晋国边境的芸州城出发了。 路上有个叫江富生的人是个曾经的赶山人,经验老道,就带着他们一路小心谨慎且随时做下暗号以便寻路。 当然,作记号是在离开村子十多里后才开始做的,否则被其他恶人看到寻见了村子,那可就是一件祸事情了。 众人走了四五天后便迷失在茫茫山林里了。一行人慌忙乱窜,也只是在一小片地方困着,这一夜晚间,众人堆了篝火取暖和休息。 潘立德叹道:“这茫茫大山,如此广阔茂密,都秋日里了还是树障颇多,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走出去。” 江富生皱眉道:“恐怕难,这几日天阴沉沉的,没日没月,难辨方向。 若是能看到日月就寻得到路了。 ” “那神婆不是说有神君保佑吗?”潘立德恨声道:“结果我们就是这样迷了路。” “害,小点声。”江富生忙道:“如今村子里的人谁不听她的话?而且神君可是显过灵的,你敢不信?” “切,什么神君?”潘立德冷笑着小声道:“我在丰国见多了这样的江湖术士,哪个不会几手把戏?若这神君真有什么通天本领,真是仙神,直接就给我们要什么有什么的便行了,哪里用得着这般艰苦?” “潘立德,你这话什么意思?”身后一个男子不满道:“大家都是从丰国那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若不是神君庇护,我们能有今天这安生日子吗?还有婆娘可挑,不用看什么官差脸色,更没有什么员外地主收租子,这还不算世外桃源吗?” “咳咳,大家别激动。”潘立德见引起众人不满,忙笑着道:“神君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们如今被困,若走不出去只怕要饿死山中了。” “神君会保佑我们的,你怕什么?”又有人高声道:“潘立德,你是个秀才公,我们大家敬重你识字读书,才想选你当那个村长的。 没有神君哪里来我们云泽村?又哪里有村长可选?” “就是!就是!” 几人纷纷不满,在他们眼里能从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到如今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哪怕是太平时日也没有这样好的日子过,自然也就十分珍惜对神君敬重无比。 潘立德住了嘴,不敢在多言,几人讨论了一阵后也都昏沉睡去。 夜间的风渐渐吹起,他们腰间的风铃也偶尔碰撞发出一两声轻微的铃音,混在寂静的夜色里,令人睡意更深。 梦里,潘立德意识清醒无比,他发觉自己回到了云泽村的水官庙中。 四下无人,肃穆的神庙里只有檐角悬挂着的风铃在飘摇响动,神像前的香烟飘起,肃穆的神官相仿若活了一般怒目而视。 潘立德只看一眼就被那张水官首给吓着了,忙磕头道:“小民拜见神君,神君恕罪!” 神官像却不理会,只是神官座下的蛇君像却活了过来,化作一条美人头,青蟒身的妖相,冷冷问道:“大胆逆民,竟敢对神君出言不逊,还拿神君与江湖人士相比,你当真以为本君是听不到看不得吗?” 鲜活的蛇蟒身就显在他眼前,潘立德明知是梦,却醒不来,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看到那蛇君张开樱桃小嘴,吐出一条猩红的蛇信。 那小嘴也在眨眼间化作了巨大蛇嘴,向他咬来,像是要把自己给生吞了一般。 “不要!饶命!饶命!饶命啊!” “潘立德!潘立德!快醒醒,天都亮了,还在做梦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把他从梦境中拉了出来,他猛然醒来起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周围的人见状都笑道:“做个梦,还吓到了,真是胆小。” 潘立德却犹记得那张樱桃小嘴和血红蛇口在脑海里交错变换着,他擦了擦额头冷汗,向来时方向拜了拜,嘴里道:“神君大人在上,小人昨日冲撞了伱,往后定日夜供奉你的神像,虔诚祈祷!” “呀,潘立德,你昨日不还是一口大气的样子,今个怎么就变了?” 有人取笑道。 “好了,别吵了”江富生道:“昨夜我梦到神君指路,只要跟着风铃会响的方向走,就是我们要找的道路!” “什么?神君真的指路了?” “那俺们赶紧试试吧!” 于是一群人真就拿着随身的风铃,四处晃动,果然七八个人的风铃都在同一个方向被风吹响,众人纷纷拜谢感激了一阵才背着竹筐上路。 一路上又行了四五日,众人已经能看到远方连绵的山峰消失不见了,这代表着他们即将到达目的地了! 这一日午时,江富生在前带路,忽然他面前一变,大叫道:“退后!”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地上忽然升起几张网兜,把五六个人都吊在了树上。 四周一群人从草木堆里钻了出来,满脸兴奋的看着他们。 潘立德在空中的网里挣扎,看到这一幕心中惊了,叫道:“这些人是苗人,而且好像还是黑苗!” 众人心中一惊,丰国人距离苗族人近,自然了解的更清楚。 苗人有五部,但最大的是青苗和黑苗两部。 青苗多温柔和善,但黑苗可就不一样了。黑苗,是吃*的! 而且即便不吃,也都会奴役乃至折磨他们,更有许多人会成为他们的养蛊之器。 “阿告奴的话果然可信!竟然真有这么一群晋人。”一个赤裸着纹花图案胳膊的老者,狞笑着打量他们,道:“儿娃子们,都给我抓回寨里去干活去!” “嘿,好嘞!” 众人起哄,一起叫嚷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黑苗男子拿着木制的长棍把他们不由分说的捆绑了起来。 江富生吃惊道:“你们这些黑苗,怎么平白无故抓我们! 我们可是有神君庇护的!” “嘿嘿,阿告奴需要些帮手,正好遇到你们,便抓了回去。”为首的那个老者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了他们,道:“虽然皮肉不肥,但味道也是好的。” 只这一句,就把众人吓得心惊胆颤,纷纷拼命。 可他们只有十人,而这群苗人有三五十人之多,而且多有武器,老者身旁的五个汉子更是手持泛着寒光的铁刃,根本不是他们可以挣扎的。 远方,山头上的陈北陌皱眉,他以心神勾连着许多云泽村人的风铃,此刻自然察觉到了那群出山采买的人遇到了危险,而且还是会蛊巫之术的黑苗。 他自然是来不及赶过去的,按理来说已经到了大晋外山附近是不可能遇到成群苗人的。多半是这群人太倒霉,霉运太重,引得那些精通巫蛊感应之人的注意到了。 陈北陌心神一动,体内的神力法莲缓缓转动,勾连起那些云泽村人随身携带的法铃上。 “叮当…” 一阵山风吹过,风铃齐齐轻响,这一幕引得苗人惊讶。 云泽村的十个男子纷纷激动的大喊道:“神君显灵了!” 山风抚岗,铃响清脆,云升雾降,风铃起处,神君显至。 ------------ 第五十三章剑典 为首的老苗人面色不好看起来,道:“都退后,你们五个顶上去! 不要莽撞,压上去,用五毒蛊逼这怪铃退走!” 其余苗人纷纷后退,那五个持刃的苗汉则小心谨慎的围了上去。 陈北陌的意念在群铃晃动的声音中响起,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远的依靠法铃为媒介,神力为源,显化念头。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的意识刚从这些铃中睡醒,有种困顿的感觉。 他强忍着这种不适,神力只聚成了一团雾气连他的身体都化不出来。可见神力道行还是太勉强了。 只以神念御铃,发出飘渺的神音道:“尔等苗人速速退去,否则本神一旦出手便无侥幸了。” 老苗冷哼道:“哪里来的小精山怪敢装神弄鬼?不怕被抓去炼蛊吗?” 显然他以为这是某只修炼出了一点道行的山精野怪出来装神弄鬼。 “本神为解厄水官,神性显灵世界,点化众生。”陈北陌意念说完不等这些苗人再回话,直接十铃轻响,一阵怪风吹起,一道天上火落下,火趁风势,风借火威,这把火熊熊燃烧起来。 本就是秋冬季节,山中草木枯黄一片,极易点燃,这火一起瞬间将众人包围住起来。 管你什么苗蛊巫术,总归是畏惧阳火的。而且这些苗人除了下蛊,与寻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在茫茫山火中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一阵风吹起,在潘立德他们身前,火焰竟然分出了两条道来,看到这一幕十人惊喜不已,纷纷拜谢之后急忙从火海中逃走。 而那些苗人的死活,陈北陌没兴趣管,神念一收便沉沉的从原身清醒过来,只是头脑隐隐有些作痛。 这般数百里距离的施法,能催动个招风术和引火术已经是极限了,别的他可没法保证退敌。 调养了一阵,感应下各方风铃并无危险后,陈北陌便在山间寻了个石洞,调息打坐,让北辰君在身侧守着护法。 而另一边,经过这重生死危机后的潘立德和江富生等人终于赶到了云竹山下,寻了一处集市换了所需东西。 他们没有户籍可不敢入城,好在这年头城外村子多,便多有乡下的集市,或三五日一集,或两日一集,农人把这种乡下的集市唤作赶集。 在他们十人置换完东西后,又开始返程。按照来时留下的记号,可快了不少。 只七八日功夫便回到了村中。 而金铃收集信仰神力产生的法莲也色彩偏向于青色。 在外呆了将近一月的陈北陌,在看护好云泽村各种事宜后,便启程回家了。 村子里选了江富生作为村长,潘立德为村老,村子里的日常行事也都纷纷走上正轨,组织起村民开垦农田,修水渠灌溉,捕捉猎物,饲养家禽…… 而且云泽村还救了流亡山中的一個铁匠,在村子里甚至造窑烧铁,制农铁工具,以及制风铃。 …… 十一月末,天气大寒,芸州城下了场大雪。 听雨阁前,大保和小保在拿着扫帚清扫着门前的积雪,阁楼里王承泽穿着棉服坐在柜前,拨动着算盘对账。 阁楼中摆上了一个碳盆,焦黑木碳被烧的黑红,暖着屋子里的温气。 一个身穿斗篷带着蓑笠的怪人,怀中捧着一物,掀起门帘,撩动门上挂着的风铃叮当响起。 大保和小保忙跟着进来,前者有些戒备的开口道:“客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承泽皱眉的看着眼前人,背后粗布包裹着的短刀证明他是个武林中人,而且身上还有股子淡淡的血腥味,虽然很轻,可还是能嗅得出来。 他还是线出声了。 “这位侠客,可有什么事?” 这武者打量了阁楼片刻,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便是听雨阁的掌柜?” 王承泽想了想,道:“算是吧。” 那武者压低了声音,凑到柜前用只有他俩能听清的声音道:“千金良药何须购,一笑凌云便返真。倘见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红尘。” 一听到这首诗,王承泽面色微变,有些苦恼道:“家师已经离府近月了,如今尚未不再府上。贵客可否稍作等待些时日?” “这…”那武者叹道:“也罢,左右都是认命了。” “可带了东西?”王承泽又问了句。 “自然带了。”那武者从怀中取出一件小木盒,盒子打开后只见里面躺着一块指甲大小的玉石。 “古周时的暖阳玉,从古周王公的佩带身上取下来的。” “好,还请贵客先入府住下。待家师回来,定知会您一声。”王承泽唤道:“小保,带这位贵客到冬梅园住下。” “好嘞,客人这边请。”小保没有多问,只待他下去了。 大保疑惑道:“小掌柜,这人来路不明,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他有求于我师傅。自然不敢乱来。更何况,还有青华居士这位护院在。”王承泽摇摇头,只看向门外,轻声道:“师傅已经快走了一个月了,不知道还要几天回来。” …… 一片浅水湖上,不见人烟,不远的山上有一观,岸边被雪染白的青松林立。 一个身着绫衣素月长裙的秀美女子闭着双目,站在湖面上不沉不落,犹如仙子。 岸边,传来一阵喧闹,一个衣衫破碎的俊朗男子仓皇失措的奔逃,身后是一群蒙面黑衣人穷追不舍。 这男子气息混乱,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他拖着一身伤势逃到岸边,看见了那个如仙一般的身影立在湖中。 他毫不犹如的噗通一声,跳到了冰冷的湖水里,游到了那女子身前,恭敬道:“还请仙子垂怜,救我一命!在下日后必必报答仙子救命之恩,一世不敢忘!” 身后追兵站在岸边,为首的一人狞笑着道:“李云淮,交出神典!我留你一条全尸。” “旦求仙子垂怜,大发慈悲救救我吧!”李云淮丝毫没有顾及,竟然一把抱住了那女子的双足,摇晃着紧紧不松手。 这一举动把眼前女子惊醒了,她冷冷的皱眉道:“放开!” “求仙子垂怜!”李云淮仍旧抱着那双纤纤玉足不松手。 这女子单脚一踏水面,瞬间一股强大的气力将他震飞出去,惊起一片水浪。 此时身后的那群黑衣人也注意到了这女子,为首的黑衣人有些谨慎问道:“阁下何方来历,还是勿要插手我等江湖恩怨。” 远处被震飞出去的李云淮忙又游向那女子,口中嚷道:“仙子救命!这些恶徒杀人灭口,他们见了你就不会放过你了。” 素衣女子见他又快游了过来,又要抱自己的脚,眉梢一皱,单脚划过湖面,溅起一片水花。 她伸出玉手接过一把清水,然后握拳再展开,振臂一挥,数十颗冰粒子如同飞刀般射了出去。 许多黑衣人来不及反应便被穿透眉心倒地身亡。 为首的那人心头一慌,惊呼道:“修行者!” 他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踏空跃起,催动轻功想要离开。 但这女子伸手一挥,湖上一朵水花凝为冰剑,横空飞速刺去,那黑衣人鼓起全身内力狠狠汇出一刀,与之相撞。 “砰!” 犹如金铁相撞,冰剑穿过横刀,被刀分成两半但去势不减的穿透这黑衣人肺腑,只一息功夫,这黑衣人也满脸不可思议的倒地不起。 看到这杀神般的一幕,李云淮头皮发麻,自己这是才解决了群狼,又遇到了只凶虎,还是母的。 “多谢仙子相救,在下不胜感激!” 这素衣女子满眼杀气的伸手一招,便隔空将他摄到掌中,洁白如玉的细指却掐着他的喉咙,仿佛下一秒就要捏死他一般。 这女子触摸到李云淮的脖颈后,正要将这个打扰自己修行的凡人一把掐死,却发觉其体内有股淡淡的坎水法炁。 她眉梢一挑,单手把李云淮扔到了岸上。 李云淮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还不待他说话,便见那素衣女子从湖上飞身而来,衣袂飘飘,姿容胜雪,就像是真的仙子一般美不胜收,让他有些看呆了。 这女子来到李云淮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问道:“你一凡夫俗子,如何身上会有坎水正炁?” 她的声音如高山融化的冰雪,带着一股清澈,却又寒热气凌然。 李云淮回过神来,不知所以的道:“什么水什么气?” 这女子横眉微颦,道:“那伱是如何闯入我寒炁道统禁地的?” “我…我也不知道啊。”李云淮心中思量着如何脱困,面上却是懵懂无知的可怜样子,心中想着自己身上既然有这女子感兴趣的东西,那便索性留下来。反正看样子这杀神是不打算活着放走他了。 于是,他眼一歪,身子一斜,晕倒了过去,又抱住了素衣女子的双足。 “放肆!你这狂徒!”素衣女子面色微红,想一掌劈死他,却又忍住了。 坎水正炁对她参悟小神通而言至关重要,这个凡人还是要留着。 她冷哼一声,一把抓起地上的李云淮,往那便青松雪顶的道观中飞去。 …… 寒夜漫漫,白雪不化,明月悬在天边,一道身影从空中落到院子里,感慨一声,“总算是回来了!” 陈北陌走回主院,打开房门,风铃轻响,寂静无声的夜里他关上了房门,点燃了屋中灯盏。 虽然他月余不在家中,可自己的屋子还是干干净净,看样子是有人打扫。 屋外清冷,陈北陌穿上了件黑衣敞袍披风,哪怕他察觉不到冷,可还是披着舒心些。 桌子上放了一卷册子,他打开来看了。 原来是茶楼里汇总的消息,这是十天前的消息了。 之所以特意送到他屋中来,是因为册子上写着:九月末,两广江湖共聚剑鸣山,有人在那里发现了百年前名动江湖的绝世剑仙之墓。 传闻这位名叫白鸣天的剑仙得了一卷万剑神典,因此炼成了绝世剑术,横走江湖无敌天下数十载。更是曾经上过华山紫霞峰寻仙人赐教,传言说他曾与仙人一战,悟透剑之奥义,将那仙人斩于剑下。后来年老迟暮,活了两百岁之久坐化,消失江湖。 而这万剑神典乃是六大派势在必得之物,出动了十几位一流高手争夺。 却没想到最后竟然落在了一个名不经传的霹雳堂弟子身上。 而那个人正巧是自己的师兄,李云淮! 现在满江湖的有心人都在追杀他,六大派虽然贵为名门正派,杀人夺物这事明面上做不出来,背地里手段是绝不会少的。 陈北陌看到最后才松了口气,师兄得了这什么万剑神典,武力暴涨,已经剑伤数位一流高手,逃往北方不知所踪了。 这种事情,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只要师兄没被抓到,那自然就还是好好的。而只要活着,有服用过渡厄灵丹的师兄百毒不侵,只要不是致命伤都不会有大问题。 陈北陌灵觉往府外一扫,就察觉到不少武林人士的气息。 看样子这是盯上了身为李云淮家人的自己了,只是一来到芸州城就守株待兔起来,等着师兄回府来抓呢。 陈北陌轻笑了一声,如今以他的身份眼界和实力,这些武林中人只不过是随手就能解决的麻烦。 更何况府上有青华居士在,这些一流高手可不是他的对手。 他看完后沉思了片刻便不再多想,而是脱下衣衫,上床睡觉。 在外风餐露宿了那么久,回到家中总要好好睡一觉休息下吧。 哪怕他是修行者,也要精神修养。 屋中有着淡淡的沉水香,闻着令人心神沉定,宁神安气。 陈北陌睡在床上,盖着薄被缓缓睡去,窗外积雪落在屋顶,屋檐上挂着一根根长短不一的冰棱条,檐角风铃随着西风月吹,飘摇响动。 整座玉水苑因为陈北陌这位坎水正位的回归,水闰寒炁,草木滋阴,积雪渐融。 住在冬梅园的那位武者,这日清早艰难的爬起身,打开窗户一望,漫园红梅染寒冬,这一园的冬梅竟然一夜间齐齐绽放,红梅白雪,点缀着满园生机。 ------------ 第五十四章借离盛寒 “啊!这梅花竟一夜齐开!”那名武者惊讶的看着满园红梅,忍不住起身走进园里,梅花傲骨的香气传入鼻中令人闭上双目微微陶醉。 有丫鬟送了早膳过来,放在了清扫过积雪的石桌凳上,道:“客人,请用早膳吧。” 这武者谢过一声,便坐在园中的石桌石凳上,趁着热气腾腾的香米粥喝了,吃着腌菜和煮透的鸡蛋,顿觉精神。 他不由感慨道:“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其实俗世富贵何尝不好?” “一念放下,万般自由。只需劝慰己心便是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穿黑袍披风氅衣的少年踏雪而来,目若明晶,笑若和春,暖了这一园梅雪。 “您是…” 这武者惊疑道。 “我便是听雨阁主。”陈北陌笑道:“阁下可是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不错!阁主所言正是在下此刻情况。”这武者没有生怒,而是坦然道:“我来求药,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毕竟这灼心噬胆的天火掌天下无救。” “东西可带来了?”陈北陌没有回他能否治好,而是问起了报酬。 “这是古周王玉,若论价值足够买我几条命了!” 这武者转身从房中取出了那块玉来,送到他手中。 “不错,是块古玉。”陈北陌含笑,从腰间取出葫芦,倒出一粒药来,道:“服下,一日便能痊愈。” 这武者有些吃惊,接过丹药直接吞入肚中。 不一时,便觉体内热感交汇,一股清凉之感涌遍全身。 他急忙扯下衣衫,不顾在雪地里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后背有一个掌印,上面的肉像是被火烧过一样腐烂,此刻却在流血黑色的血。 陈北陌打量了片刻,这一掌有那么一缕离火法炁的气息,只不过浅显到近乎没有。若非他长久修习坎水,也感知不到。 陈北陌转身离开了院子,回到府上,向姨娘请了安,让她安心下来。 然后叫来了王承泽,对他道:“待那武者伤好后,便让他自行离去吧。勿问其姓,不问去路。 只传他一诗,再许他三个换药的机会。” 王承泽有些不解道:“师傅若想要何须这样一件件去寻?放开消息,想必芸州城的达官显贵莫不巴结。” “这丹是灵丹,若沾染了名利,那就落入凡俗了,自然也就不会有天下人来求丹了。” 陈北陌笑着摇头道:“这诗号你记好了,我若提笔写相思,肝肠寸断无人知。这上阙告他,下阙是只愿天上月长明,不教人间两地痴。你须记得对上。” “是,师傅!”王承泽转身离出了门。 随后门外传来老乌的声音,“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进来。” 门被打开,脸上有了些肉色的老乌反而看起来年轻了不少,他恭敬的跪下,手中捧着账本,道:“少爷,这是上月府上的开销和收支,请您过目。” 陈北陌坐在檀香木桌旁,接过这账本看了几眼,道:“不错,你管家是有一手的。 花好月圆上个月纳了五十三两银子?这么多?” 他有些惊讶的问道。 “不错,是沈主子亲自纳上帐的。而且沈主子还说这是头個月,利润不多,往后走上正轨本钱日还能再少,利好自然更多。” 老乌忙笑着解释了一番。 “嗯,不错。府上如今只有花好月圆和听雨阁两个进项,原本以为是入不敷出,如今看来以后还能慢慢持平。”陈北陌笑道:“做得不错,下去吧。” “是!少爷!”老乌不敢多留,忙出了内屋,这才心中松了口气,不知为何这次见到少爷回来,总感觉少爷身上多了一分肃穆的威严,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 那武者伤势好了之后,由死向生,重获新机,激动的无以复加,感激拜别而去。 江湖儿女便该是这样,豪情不问处,壮志以消愁。不问前尘出路,不问身家门户。 玉水苑里的日子一如往常平静,今年的冬日格外寒冷,入了十二月里,腊八这天官府办了大棚粥,给那些贫民百姓救济一二。 街上往来的行人渐渐多了,衣布首饰,小吃玩意十分畅销,俗语说是过了腊八就是年,快要到了年节,辛苦劳作一年了的百姓纷纷面带喜色的迎接新年到来。 可在腊月十八这天,下起了暴雪。 狂风裹挟着大雪呼啸而来,把这座一向四季温暖湿润的古城给冻得僵住了。 城中许多旧房屋舍都被雪压塌了房顶,大街上的积雪足足埋过小腿,河面结冰,无水可用只能食雪。 大雪封山,猎人无法捕猎,天地里的冬麦被大雪压垮,官道被封锁,衣食住行都成了困难。 大户人家点柴烧碳,照样大鱼大肉,穷苦百姓只能窝在寒舍里避冷寒风。 这是百年不曾有过的大寒季,往年冬日芸州城顶多下几天小雪便化了。 哪有这样的大风暴雪? 花好月圆的茶楼歇业,伞铺也关了门,大街上十家店九家关,只因大雪封路,无人出门。 好在玉水苑有地窖,储了许多粮食腊肉,还有养了许多家禽,衣食无忧,木柴炭火也足。 大雪寒天里,陈北陌和青华居士坐在回廊下,温炉煮茶,观雪赏景,执棋对弈,颇有雅兴。 古来便有十大雅事,听雨,拾花,赏画,焚香,探幽,对弈,抚琴,品茗,酌酒,侯月。 这茫茫雪,落在屋檐院地上,没有仆人清扫。 这是陈北陌特意吩咐的,大雪天寒,不必折腾他们,只两日一扫,能行能走便是了。 故而地上积着厚厚的的雪,天也白,地也白,唯有这一合院落是朱红廊柱,园景红梅,隔窗而窥,意境极美。 “少爷。” 大保慢步走到身后,低声道:“知府大人请您过府一叙。” 陈北陌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棋子,笑道:“居士,今日便先到此。待回来了再续这盘棋。” 青华笑着道:“先生去忙便是了。” 陈北陌点点头,然后起身系上墨黑色氅衣披风,踏着一院子的雪来到偏门,早有小宝配好了车厢,丫鬟罗香还给他递了个绣布暖着的手炉子,道:“少爷,天冷地滑的,有个手炉护着也暖和些。” 陈北陌顺手接了过来,上了马车车厢里,放下轿帘,小保打开偏门驾着马车出去了。 只是刚出偏门,坐在车厢里的陈北陌就听到了马车外的动静。 “贵人行行好,赏我们一口饭吃吧!” 大保眉头一皱,忙呵斥道:“在我们府下门檐避寒就算了,不撵你们走就已是好心了。惊扰了尊驾,你们担得起吗?” 陈北陌掀起车窗小帘,看到了屋檐下匍匐着一老一少,那小童的脸上已有红彤彤的冻疮,身上穿的也是破布补丁料子,这老者更是一身单薄的长衫,满是皱纹的脸上只有盲目的磕头。 “罢了,小保,你把这俩人扶进去,给些热汤热食吃了暖暖身子吧。再送他们一身暖和些的厚衣。” 冰天雪地里,清朗悦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小小少年欣喜地抬起头,看到了车厢里那个俊朗贵气的男子,一双杏眼含春,对上一眼就感觉会被看尽心思。 老者激动的拜谢磕头道:“多谢贵人垂怜!多谢贵人垂怜。” “走吧。”陈北陌放下车帘,唤了声,大保忙应声道:“是,少爷!” 裹上了布履的马蹄走在雪地上倒是平稳,城中十二主道的积雪都被扫清了,只是少有行人。 大保一边驾车一边斟酌了许久,还是小心地开口道:“少爷,您是好心肠的。施舍这样的穷苦人家,是善举。 可这群饿极了的,冷冻交加的流民,只怕要了一次再来一次,而且来的人越来越多,到时候只怕难以收场了。” 坐在车厢里的陈北陌听了这话,笑道:“这话没错。流民更胜于猛虎,这些灾民安置不好是个祸害。 但自扫门前雪,既来了我家门前,就伸手助一助。 古人言:勿以善小而不为。 更何况若人人都畏恶而不行善,那天下便无善了。” 大保听得迷糊,他墨水不多,却也知道自家少爷是个不听劝的,只能继续赶路。 待到了知府门前,偏门的小厮满脸堆笑上前来迎,进了府邸只见园中道路被扫的干干净净,有不少小厮在堆着积雪往府外运。 道路通畅,陈北陌被小厮领着走进了正堂,这还是他第二次来知府家,也是第一次来到正堂。 两排红漆渲染的桌椅排放着,每桌旁都上了热气腾腾的香茶。 他来到时,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人。 纷纷起身来迎。 “先生!许久不见了。”付知府起身,略一拱手,笑道。 陈北陌含笑回了礼,“有劳知府来迎,不知是何事?” “害,自然是为这城中百年未有的风雪。”付知府叹道:“若在这般放任下去,恐怕今年雪灾严重,百姓没个好年过了。” “原来如此。”陈北陌眼神微沉,“这风雪不是天灾吗?” “算是天灾,也因人意。”旁侧端坐的一个身穿六纹日月图案官服的中年人忽然出声。 既然人已齐了,那我便直说。” 这人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张花角菱形黑布,往房门处一挥手,大门关闭,这黑布化作丈许宽大贴在门上。 “事涉真人,不得不谨慎一二。这玄通正巽卷能避五识神念,也好隔绝内外。” 他解释了一句,这话是说给陈北陌听的。 付知府忙解释了一句:“这位是风神司的监察,令狐初。” “原来是六神司的上官,失敬了。”陈北陌拱手一礼。 “道友不必客气。”令狐初倒是为人宽和,笑道:“未入六神司前,我也曾是散修,道友如此年纪有这修为想来是吃了不少苦的。 我说的这事,涉及上位真人,不得不谨慎。 这场大雪波及了广南、广北两大行省的许多地界。 南方本是离火旺盛之地,不可能会有这般大的寒炁风雪。 但前不久,正一教的岁彦真人大限将至,不惜借用六神司的坎离两仪珠调动南方天地千里离火正炁北上两淮,想求厌离道象。 可谁料到,这第一步就引动了天地相斥,真人化霞云千里陨落。 本来这事和我们这些小人物没什么关系,但这位真人借千里离火炁北上,引得两大行省炁境失横,恰逢北方寒炁南下,正应了那借还两无欠的道理,便有了这场百年未有之风雪。” 话说到这里,屋子里的六人神色都肃然起来,付知府和孙家族长孙正都满脸震惊,这是他们第一次听闻真人之事,没想到一位真人竟然能引动天地之间如此大的变化。 屋外的风雪忽然大了,吹得院里草木枝桠不停地晃动。 屋里,令狐初继续道:“这雪,只怕要下满十九日,正应那位真人架离火炁北上走了十九步。而且,冰雪一月不化,直待过了年岁,离火炁复升,方才能化。” “如今连下三四日便已如此危害之大,若在下十几日,只怕城都要被埋了啊!”付知府震惊道:“难道六神司的上官们不过问吗?” “哎~”令狐初叹气道:“正月初二,乃是皇甫家大祭,一应皇甫族人尽数归陇西祖地。 皇甫家的人一旦撤走,六神司就空了八九成。还要护卫京都,防守各地,再加上丰国的几位真人相争不停,又去了许多人手。 哪里还顾得上南方边境的这几座城池呢?若人手充裕,哪里会派我这个风神司专用斗法的人来管云神司的事呢?” 陈北陌心中也是震惊,他不曾想到一位真人的陨落竟然能引发千里天地之变,六神司六位司主都是真人,再加上神秘且不止一位的大神司,这等实力简直恐怖。 可边境十数万子民的安危,在皇甫家眼中,还比不过所谓的族中大祭重要。这话,他们心中都清楚,但绝没有人敢说出口一个字。 “那监察可有良策?”付知府追问道。 “我领命前,恰好云尺上司尚未动身,便恳求指点。上司借了我一物,名为乾元九易盘。可调转方圆百里天之风气,兴云雨,变时节。” 令狐初笑道:“当然,我肯定没有上司那般大的法力,不过驱散一城寒炁还是勉强可行的。 只是为防不测,特意请了陈道友希望能助上一助。” (腊月十九日) ------------ 第五十五章乾元用九 陈北陌眼神微微一晃,笑问:“不知道友让我如何出手?” “这乾元九易盘能勾连天地,化云雨时节,却需要一味坎水正炁。 毕竟水乃生之源,天下万道,皆难离开一个水字。”令狐初笑道。 “既然是造福万民的大事,那在下自然愿尽力一试。 只不过,我这坎水一道显世须焚香敬告神意,可不知城中何处有水官神庙?容我请香祈祷?”陈北陌一脸认真的问道。 “水官神庙?” 众人都愣了神,没听说过啊! 倒是孙家族长孙正恍然想起来了,道:“东晋时,昭帝曾册封百神,其中就有一位是这下元水官大帝的神诰。 只是这位神灵从未显世,便逐渐落没了。” 此言一出,付知府就明白过来了。他忙笑道:“原来如此。城东有座废庙,我即刻差人打扫整洁一番,设立神像,最迟三两日便可上香祈祷。” 令狐初也点头道:“我尚需些时日运气行功,那便定在腊月二十二那日正午,陈道友届时直来城中百祭坛上。” “好,有劳诸位了。”陈北陌笑着拱手行礼。 令狐初拂袖收了法器,笑道:“我若方才不遮拦屋中语,只恐风雪已压垮了这房屋。诸位可切记,祸从口出,这些话涉及真人,一旦说出口就是带着天地法威的。” “我等晓得。”几人忙点头承诺绝不外传分毫。 陈北陌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不怕知府对自己有所求,就怕他对自己无所求。 有所求,才会有所利,才能谋而得利,善己。 马车慢悠悠的回了自己府上的偏门,门前又聚集了三五个乞丐。 大保无奈的回头,看向自家少爷,道:“少爷,您看这…” 陈北陌走下车厢,下了马车,小保开了房门笑迎着他。 走过这群跪在门前的乞丐时,陈北陌面不改色的穿行而过。 回到正院里,解下氅衣,拂去上面的白雪,触手冰凉。 屋子里正烧着银木炭,将屋中暖的不像是冬日。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三声铃响,老乌敲响了房门。 “少爷,老奴来了。不知有什么吩咐?” “进来吧。”陈北陌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老乌打开了房门,外面的大风吹进屋里一片花雪,带着一股子凉意。 他正抬头,就看到少爷修长的五指正持着茶盏,轻品着茶香,然后开口道:“把窖中的米粮面食都取出来,只留十日口粮。其余的都煮成米粥热汤,在偏门初开粥济民吧。” “什么?少爷!咱府上在初入冬日可是买了上百两粮油米面,把两个大窖都给装满了。”老乌有些震惊道:“况且如今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这雪灾如此严重,只怕到时候有钱也无粮啊!” 陈北陌放下那盏青烟花瓷的上好茶具,淡淡道:“这大灾,至多不过十日便解了。到时,城中自然恢复正常。 三日后,城东有座水官庙将会开建立香,你再从府库中取千两银票,请人在庙中开粥施布,宣扬这位水官大帝神明乃是掌管人间灾厄,御五湖四海水法的大神。” “这…”老乌心头被震得有些发懵,千两银票,那可是上千两啊,就这样施舍出去了?城中能一下豪掷千金的有几家? “听清楚了吗?”陈北陌的眼神微微下压,看向了他。 老乌心头一个激灵,忙跪在地上道:“老奴即刻去办!” “去吧。”陈北陌站起身,背着他走向房内。 老乌这才敢抬起头,望屋外退去,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再看了眼少爷的背影,只觉得有种无形之气让人不敢造次。 待老乌走后,陈北陌登上了阁楼,主院里建了一栋三层高的阁楼,全是他一人所居。 二楼会放些金银财宝之类的,都存在密匣中。 三楼则是放了装着渡厄灵丹的葫芦,还有那把辟水法剑。 除此外,还有些修行中的小物件,法铃之类的。 墙边放了個竹框,里面用的是松软白棉,北辰君在里面睡着,冬眠呢。 他拿起辟水法剑,这把剑如今已非凡物,而是入了法器之列的修行者用器。 本是有血腥邪气之剑,却被他引得坎水神雷清邪灭祟,如今反倒是成了难得一见的水行杀伐法器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对方毕竟是知道自己道统来历的人,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大雪纷飞的寒天里,玉水苑前门紧闭,偏门大开。 府里的小厮丫鬟们在门前架起大锅,煮米煮粥,烈火干柴在风中烧得更旺,大锅前围了一群闻风而来的乞丐,在这大雪天里哪怕穿着单薄的衣服可只要看到那口大锅里热气腾腾嗯的米粥,就不觉得寒冷了。 等到这大锅里的粥煮的滚烫,飘着淡淡的米香时,偏门前已经排了条长长的队伍,附近的乞丐都赶来了。 毕竟夕水街后面后两条就是芸州城名副其实的贫民窟,房屋都被压塌了不少,原本就穷苦的他们,在面对如今的米面粮价自然是吃不起的。 老乌在门内看着场子,免得这群人闹起来反倒会出了人命。 大保站在锅前,吆喝道:“今日我们府上少爷宅心仁厚,念大家都吃不饱饭,喝不上的粥,特意让我们施粥三日! 每人一碗米粥,如果没有碗的就用我们的小碗,自己带了碗的就多盛一些!” 众人纷纷应和着感激说陈少爷是大善人,一边拿眼偷瞧那桌上的碗确实小的可怜,那么一碗还不够他们一口气喝的。于是纷纷拿出了自己家的碗盆,一个个大得夸张。 大旺站在老乌身旁,不忿道:“这些不知感恩的家伙,纯纯便宜了他们。” 老乌叹了口气道:“如果当年我遇到了少爷这样的大善人,我那可怜的妻女也不至于被饿死。 这些人里面,只要有一个受了少爷恩惠记在心里,来日一飞冲天了都会记得少爷的好。 那些地主乡绅,比官员的话都要厉害的多,可不只是因为钱财。 天灾人祸的,平民人家都可要靠这些乡绅救助。官府哪里有这般多的心力?总归拿这些钱赈灾济贫总比扔在花街柳巷里好了不知多少。” 是夜,夕水街大户,陈少爷府上在偏门施粥济民,传遍了西坊十二街,连带着传到了东城。许多穷苦人家都感念这位年轻的大户是个心善的大善人。 不知何时,就有人叫上了陈大善人这个称呼。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深。 一处陶窑工户的人家,张大头正在炕上睡得舒服,他是北方来的所以屋中习惯了用炕,如今天气倒让他们一家睡得舒服。 他鼾声如雷,身侧的妻子忍着嘈杂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却又不敢叫醒自己的丈夫。只能背对着翻个身捂着耳朵把只有八九岁大的儿子抱在怀里。 他那儿子两只眼睛在夜里睁得老大,白日里不能出门睡得久了就睡不着了。 小童睁着眼睛,透过纸糊的窗户看着窗外的莹莹白雪。 到了夜半三更时分,小童正昏昏沉沉的要睡着了,忽然看到一缕流光从窗户缝里溢进屋中,然后缓缓落在了自家老爹身上。 小童的困意瞬间没了,两只眼睛睁得老大,揉了揉眼睛却发现什么白光都没有。 睡梦中的张大头身子一个激灵,他迷迷糊糊的看到了一条大河,河水中无数鱼虾跳出水面,不知疲倦。 他看得大喜,忙要跳进去捉鱼。 但下一刻,河水升起一道漩涡,雾气腾腾中,浮现一个神人,是个身穿神君仙袍头戴神首面具的神官。 张大头吓得身子一软就拜了下去,道:“拜见神仙!拜见神仙呐!” “吾乃水官大帝,今你塑我神身,便以我此刻身态刻之。” 神人身前浮现出一青一黑两条巨蟒,分立左右,青蟒是个人首蛇身的,黑蟒蛇瞳赫赫,气势逼人。 张大头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忙道:“小人定尽全力为神仙塑造神身!” 还不待他多言,就见那无数鱼虾跳出水面把他围住了。 下一刻,窒息感袭来,他猛然睁开双目,只见一片亮光,自家的婆娘已经起床了,打开了透亮的房门和窗户。 屋外,走来两个官差,急声道:“张大头!官府大人要你塑的神像呢?怎么还不速速动身?明日就要交工了!” 张大头脑海里蹦出来梦中场景,身子一哆嗦,忙穿上衣衫急慌慌道:“哎,官爷,来了来了!” …… 玉水苑中,陈北陌睁开双目,昨晚他特意托梦入了那张大头的梦境,给自己的像身立了形态。 原本他还想着怎么才能在芸州城立下神庙,眼前知府的难题正好给了他借口,那自然要好好借用。 只要神庙建起来了,那就不怕不灵验。 这几日修行中他经常会因为这寒炁变化不得不调息法炁,还要从寒炁化为水炁,颇为麻烦。 看来芸州城最平和的状态才是最适合的修行环境。 陈北陌站在阁楼上,可以窥探到偏门的那些穷苦人正在排队取粥,不由轻叹。 这大雪,对富贵人家而言是银匙藻井,粉香梅圃,万瓦玉参差。 对黎民百姓而言却是雪寒霜重杀人夜,冰弦冷被夺人命。 他伸手接过片片雪,落掌即化,道:“还是早些停了吧。” 腊月二十二日正午,城中的百祭坛上,一众达官显贵都拥簇于此,观望着漫天雪幕里站在台上的那人。 令狐楚身穿玄青色长袍,手持一金圆小盘握在掌心上,白雪纷纷落在他的黑须间,口中热气吐声成雾。 “陈道友怎么还没来?” 付知府上前两步,道:“陈先生说是要先去祖师庙里上柱香,祈祷一二。” “那可要快些,误了时辰效力就会弱上三分。”令狐初叹道。 “该不会是……” 下面众人嘀嘀咕咕的议论着,显然让他们一群达官显贵在这大雪寒天里的站着挨冻,是没什么好心情的。 付知府皱眉,往身后看了一眼众人,道:“令狐监察说了,要借你们的贵气一用。 若非如此,寻常人岂能有幸得见仙法之妙?” 众人纷纷闭上了嘴。 武兴伯府的张云盛也在大雪寒风中站着,裹着玄狐皮毛做成的氅衣,也在望着来路,在他心中这位自家的大恩人是有真本领在身上的。 但这真本领如何,还是不曾见过的。 大风雪中,忽有清脆的铃音响起,众人抬头看去,却见鹅毛大雪中的长街上,走来一位头戴玉冠身披氅衣的少年,行走间有风铃声响,顺着北风呼啸而来。 “陈先生,终于来了。”付知府上前笑迎,“可是有什么耽误了?” “无碍,只是今日水官庙开立,有上百民街坊百姓上香,我让他们多在屋檐瓦角悬挂风铎,以求水官庇佑。” 陈北陌笑着解下身上的氅衣,大保在寒风中接过他脱掉的外衣,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家少爷。 付知府也是一愣,只因为在这漫天风雪中,眼前少年只穿了身祭服,虽然显得十分神采,可却单薄的过分。 陈北陌单手拿起法剑,身形一动,便飞跃而上高台,铃响流苏摇。 “令狐道友,开始吧。” 令狐初点点头,道:“待会我催动这法宝,你便以坎水法炁引这九重分卦,直到乾元象出,升炁为云,收炁为水,需要陈道友冒险将这漫天寒炁收入腹中,或是化之。 ” 陈北陌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我自尽力而为!” 令狐初也道:“我们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他扬声喝道:“诸位,开始了!” 话音落下,令狐初猛然震起掌中圆盘,升天丈许高,散发出淡淡的玄黄流光,惹眼至极。 令狐初双手掐诀,脚踏方罡,念喝道:“乾元九用,乃见天则!开!” 便见这圆盘散发出一圈玄黄厚重的光阵,包裹着整个祭台,甚至蔓延到一众达官显贵的脚底下,引得众人惊呼。 陈北陌见阵卦已开,便双手一引,掐诀化坎,掌心升起一道幽蓝色的柔光合如这乾元阵内。 令狐初手中法诀不停变动,待圆盘旋转九绕之后,猛然喝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腊月二十二日) ------------ 请假一天 今天家里面有点琐事,太糟心了,明天更新顺带把今天的还上。谢谢大家的支持! ------------ 第五十六章冰雕玉露 “大明始终,六位时成。 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令狐初手中的法盘猛然爆发出一道冲天而起的巨大玄黄光柱,射入漫天阴云暴雪之中,惊动了许多城中百姓前来观望。 他再指法盘,念道:“初九,潜龙勿用!” 法坛上响起阵阵低吟龙吼。 他再念道:“九二,见龙在田!” 祭坛下一众达官显贵身上涌现出丝丝缕缕的富贵气息被引入阵中。 随着他法咒施展,陈北陌作为辅阵之人看的远比常人要多。 上九下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在中央。所以这乾元九易最终会落在九五之数上,正逢飞龙在天,见阳而开。 果然,待令狐初施咒到九五之时,倾尽周身全力法炁涌动,大风吹来,法阵中升腾起一条青黄色的虚幻龙形盘旋升天,仰天而吼,声震芸州城上空。 令狐初满身大汗,力气将竭,喝道:“陈道友,就是现在!” 陈北陌心领神会,张口一吐,展开水妙云宫,漫天大雪纷纷涌入这片杳杳雾气中,化作冰霜雾霭,寒鱼游虾,冰蟒白蛟。 整个芸州城的寒炁都被这乾元九易牵引而来,纷纷涌入陈北陌所化的雾气中,一时间鱼虾环绕,蛇蛟骇人,把围观的众人吓得纷纷色变。 令狐初见到这样一景也不由得惊叹眼前人实力不浅,这等术法寻常五品的修行者才能施展。 他借这机会催动乾元大阵,玄黄光芒四射,汇聚起升阳之气,准备将这满城寒炁都给冲散。 但就在这时,芸州城外的天穹上漂浮起一位身穿火红袍的覆面男子,冷笑道:“离火位阴,岂能顺阳?” 这男子伸手一招,掌心飞出一鼎,鼎呈紫红二色,两种颜色的熊熊烈火焚烧而起,他轻喝道:“乃见阳开,归鼎藏龙。来!” 话音落下,那宝鼎大开,顿时城中的乾元升阳龙象被收入了这鼎中。 祭坛上,令狐初神色大惊,怒道:“何方鼠辈,胆敢造次?” 他一飞冲天,手持一把长弓,拉弦对天而射,青云气聚,冷厉杀机凝聚在一根箭端,嗖的一声射入云霄。 城外,那火袍男子看到这一箭射来,心念一动宝鼎挡在身前护住。 “砰…” 宝鼎被倒冲而落,这火袍男子也连带着被砸入地面。 城墙上,令狐初手持青冥巽弓,冷眼看着那火袍男子,道:“吴国的鸟破圣火教,也敢来我大晋撒野?” 火袍男子神色微惊,看到其手中的宝弓,道:“原来是令狐弓射,大名鼎鼎的青冥巽弓。 哼,本护法便不奉陪了!” 说罢,宝鼎一开化作火光遁逃而走。 令狐初面色黑的可怕,他来不及去追这圣火教的护法,急忙回了法坛。 却见法坛已经彻底化作了一座冰坛,连带着那位坎水道统的修行者也彻底化作冰雕了。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雪反而更大了?”孙正本就年迈,身子骨被冻的瑟瑟发抖,可还是急声问道。 “这下是真糟了。”令狐初叹道:“原本我欲借乾元升龙卦象冲破这寒炁冰天,但没想到被圣火教的人钻了空子,那芸州城的升阳之气尽数抽走。 这下没了阳气,又失了离火地气,芸州城顶多十日内就会化作冰城,无人生存。” “啊?什么?这该如何是好啊?”我们难不成都要举族而迁吗?”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大人?好歹也是一城百姓,求您再想想办法吧。” 一众贵人都急声诉求,连带着看热闹而来的百姓听到这话也纷纷震惊,看着那化作冰台一般的祭坛,有人也发现了台上的人是陈北陌。 “哎,那台子上的人不是这几日施粥的陈大善人吗?” “是啊,怎么都冻成冰人了?” 付知府茫然片刻后,清醒过来,喝止道:“都肃静。” 众人纷纷止声。 他沉声问道:“监察,当真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令狐初摇头叹道:“除非真人出手,自然即刻消风化雪。 连带着陈道友被这漫天寒炁冰封周身,只怕已经没救了!” “陈…他已经没救了?”付知府一顿,有些吃惊,“这风雪如此霸道吗?” “唉~这事是我不对。本来这方圆数十里的风雪有乾元升阳之气压制,陈道友只是一个引子,算是没有危险。 但皆因那圣火教歹徒,将阳气尽夺,致使百里寒炁被阵势所引,又失了阳气压制,阵法被破,陈道友根本来不及收功,便被这百里寒炁侵体,莫说坎水,就是寒炁道统的松雪观中修士也要顷刻化作冰雕的。” 令狐初有些自责,还是出声问道:“陈道友可有亲族门人?我也补偿一番稍抵愧疚。” “已经去陈先生家中传唤了。”有衙役回道。 “那便即刻晓谕全城百姓,往西北的范县迁移,多携衣食,待到来年开春冰雪化后,再回城中。” 付知府即刻下令差衙,遍告全城,冒着大雪准备举城迁移。 一众达官显贵听到这话纷纷各自散去,他们都是一大家一大家的,金银财宝,家产地宅,可都需要安排妥当,比之平民百姓迁走麻烦多了。 武兴伯府的大公子张云盛楞楞地站在冰台下,难过道:“恩人,在下必为您料理后事。” 他只是个没有实权的贵公子,也没什么大能力,只吩咐左右道:“把陈先生的…躯体抬下来,运到陈先生府上。” “是,少爷!”当即有小厮上了那寒气逼人的祭台上,想要把那盘坐的人身抬下来。 但却发现无论如何都难撼动分毫,小厮无奈道:“公子,这陈先生好似与整座祭台融为一体了,根本挪动不了分毫。” 正准备离去的令狐初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出声道:“这寒炁显化与大地相连,已是动不得分毫了。还是等到来年冰雪化后,再发丧入殡吧。” 鹅毛大雪中,赶来一行行人急步走进,为首的是个紫袍云鬓的美妇,身后跟着一群仆人,穿过雪幕走到台前,一個少年急慌慌的上台擦去落雪,显露出冰雕一般的陈北陌。 看到这一幕,为首的美妇双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惊呼道:“陌儿! 陌儿,你这是怎么了?” 一群仆人看到这一幕也都悲哭声起,纷纷跪了下去。 令狐初看到这行人便问道:“这些人是?” 张云盛心中虽然对眼前这位不满,可还是回道:“正是陈先生的亲人,那妇人是他姨娘,那个台上的少年是他俗家徒弟。 再有一个浪迹江湖的师兄,这就是陈先生的所有至亲了。” 令狐初上前安慰道:“你们节哀,这也是无可预料的事情。” 王承泽红着眼睛,怒气冲冲道:“就是你把我师傅害成这样的? ” “是我之过。”令狐初也没有反驳,道:“但非我所害。” 沈宝娘满脸泪洒成冰,她哭声道:“陌儿,你不能走。我如何对你地下的师傅交代?快跟我回家去,别在这冰天雪地里的坐着了。 大保小保,大旺小旺,快给少爷带回家去!” “是,主子!” 四人忙上前,也想要搬动冰雕。 令狐初看着一行人在雪地里使劲拔着,不由得皱眉道:“我已说过,这寒炁不化,便动不得。 陈道友的躯体镇在这里还能压制住寒炁,不可挪动。一旦动了,那满城只怕不出一日就会被这至冰至冷的寒炁化为冰人。” 听到这话,其他人都不敢抬了。 沈宝娘却转过身来,一双黛眉横着,冷冷的道:“是你这道人害得我侄儿在这冰天雪地里被冻成冰人,你有什么脸目待在这里?” 令狐初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哪里受过凡人女子如此训斥,但如今他心有愧疚,也只能忍了。 只道:“你们还是先回府收拾家当逃难去吧。免得冻死在这冰雪里,来年开春只怕连给陈道友收尸的亲眷都没了。 我会启奏朝廷,敕封陈道友为芸州城城隍,荣登神位。 若是陈道友有灵念尚存,或许日后受了香火供奉还能有灵显世,伱们亲人还可再相见。” 沈宝娘怒道:“我侄儿好好的人命,平日里善行善民,从未做过什么恶事,这满城百姓不由你们朝廷庇护,却要寻我侄儿一个尚未及弱冠的孩子来做。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这些官有什么用?你这修道的道士又修的什么道行? 害我侄儿失了性命,便拿个什么神位封人口舌。若真有魂魄尚存,我侄儿也是修行者,又怎会不见魂躯?” 这话说的令狐初面色微怔,没想到这妇人还不好糊弄,他确实察觉不到陈北陌的生气了,可若说灵念元神这些都是三品修士才有的,一个七八品的小修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灵念尚存的。 “放肆,本官所言其能有假?”令狐初冷喝一声,道:“一城百姓万民安危,陈道友舍己为民,全城百姓都会记得他的恩情。 岂有你这等不通大体的愚妇?” 修士一怒,狂风四起,吹的众人直不起身子,脸上被大风刮的生疼,心中惶恐不安。 “你们还不各自散了逃命去,留在这里等死不成吗?” 令狐初厉喝一声,身形消失在大雪中,众人也纷纷各自散去。 张云盛上前道:“夫人,还是要节哀。不如跟随我家府上一同迁走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谢过公子好心。”沈宝娘面无血色的跌坐在雪地上,对王承泽道:“承泽,你带好细软,跟随民众去往范县避灾。” “姨奶,那你呢?”王承泽问道。 “不必管我。你们去吧。”沈宝娘摇头道:“我要在这里守着陌儿。” “师傅对我恩重如山,姨奶,若真要守,也应该是我来守在师傅身旁。”王承泽尚有稚气的脸上坚定道。 “不行,你不只是陌儿的弟子,更是王家的传人。”沈宝娘道:“你上前来。” 王承泽只能上前凑近,听得姨奶用弱不可闻的声音道:“你要记住,你是祁山王家传承百代的族人,陌儿不在,你就是王家族长。告知后人血脉,无论如何都要回北方,回祁山脚下,制伞技艺绝不可丢,这是王家的使命,也是自你往后血脉族人的使命。” 听到这话,王承泽心中不解,却也点头道:“是,姨奶奶,我记住了。” 沈宝娘扬声道:“老乌,大保小保,大旺小旺,你们四人护着承泽去范县。 虽然陌儿不在,但陌儿的师兄仍在江湖行走。你们若敢有什么背信弃主的心思,迟早都会难逃一剑封喉! 你们只要护着承泽到了范县,也不必回芸州城了。就在那里安家,开家伞铺。安定下来后,承泽你就还给他们的卖身契,让他们成为正经的百姓,再送良田几亩,也足够你们平凡度日了。 记住了吗?” 众人听得心中一喜,纷纷道:“是,主子。” 众人纷纷离去,沈宝娘硬生生把王承泽给撵走后,就呆坐在台上冰雕旁。 天地间一片落白,苍茫的天空,纯白的大地,四周喧闹着,一户户人家携带着衣食出城逃难。 沈宝娘独自坐在台上,她用手不停的擦拭掉陈北陌身上的白雪,不至于让他被白雪掩埋。 四下寂静,逐渐静了下来,安静的仿若能听到落雪声。 沈宝娘身子已经冻的发颤,她哆哆嗦嗦的流着只能下眼里打转的泪,“陌儿,是姨娘没看护好你。 我知道,老叔是把王家的密传给了你。传承数百代,无数先人的心血都在这一带断了。 姨娘是王家的千古罪人!姨娘陪你一起到地下,到时候面对王家的列祖列宗,都是我的错。” 一片冰寒彻骨的世界里,陈北陌的意识越来越淡,他在那乾元升阳之气被收走的一瞬间便知道不妙,可百里之内的寒炁尽数涌入水妙云宫之中,他正在将寒炁以坎之阳水温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暴走的寒气涌遍周身,一切都来不及了。 好在他丹田中的那信力神莲护住了丹田法炁,坎水阳炁上升,在他体内自成一方乾阳之地,护住了从丹田到心脉,再到灵台的这最后一线生机。 其实令狐初有机会救下自己,可自己一旦离开阵势,芸州城在一时三刻内就会化作冰雪之城。 为了万民百姓,牺牲一个人,实在是太划算了。 陈北陌的意念沉沦在一线升阳中,甚至连躯体都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身旁的一切人与物。 在生与死之中,陈北陌清楚的看到,只有沈宝娘会抛弃一切,为了自己。 遥想幼年,姨娘粉黛新装,一手牵他,一手牵着师兄,走过春风柳绿的河岸,折枝做笛,清脆悦耳的笛音飘在青柳白絮纷飞的河岸,姨娘她笑如春露,眉眼含波。 那时在他心中,姨娘就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 第五十七章风雪送离人 世人向来逐利,因利聚散。 陈北陌在这之前还是为人称道的大善人,还是达官显贵,知府监察的座上宾,如今却是沦落冰天雪地里。 或许在老乌他们心中还对自己有着怀念,但他们更期待着不久后可以脱离奴籍。 受他恩惠的乞丐贫民,或许也只会在将来某一日想起他,说他是一位有良心的大善人。 踏遍山河,方知人生如梦。 尝尽冷暖,方觉人间百味。 世态炎凉,无需迎合。 人情冷暖,不必在意。 身在万物中,心在万物上。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陈北陌的心觉在此刻达到了极致,仿若看穿红尘,又似老僧禅醒,感悟颇多。 但如今,一切都是枉然。 没有所谓的绝境处逢生,也没有什么奇迹。数百里寒炁,足以冻杀任何一位通灵境的修士。 死,其实也并不是如此可怕。 陈北陌如是想到,不过是又睡一梦,人生百十年。 寒雪中,沈宝娘浑身冻得肤色发青,她已经有些感觉不到冷了。 在这样的风雪中,沈宝娘痴笑道:“这般大的风雪,倒让我想起幼时故乡的冬雪,一如这般的肆虐。 我一生四十载,有二十余年都在思故乡。 如今到头来,冰雪寒风处,皆我故乡土。” 沈宝娘笑摸着冰雕中的陈北陌,自语道:“可惜姨娘没法带你去故乡看一看了。祁山的风光,美不胜收。 雪狐灰熊,各种稀奇的兽…” 她说到这里意识逐渐模糊,又低念了声:“雪狐灰熊,五仙家。” 沈宝娘的意识猛然震了一下,她喃喃道:“柳仙!是了!柳仙!” 她豁然起身,衣衫落雪簌簌,摸了摸冰雕,沈宝娘眼底浮现出希望,“陌儿,你等等!等着姨娘回来!” 沈宝娘顶着寒风大雪走在长街上,天色昏暗,满城无人,仿若冰雪世界里,她踉跄着身子一步步走向玉水苑。 厚厚雪地上在她身后拖曳出一条长长的脚印,紫袍已白,她的眉上已结冰霜,沈宝娘仍旧不知疲倦的踩在一尺高的雪地上走向白茫茫的世界。 雪已粘湿了她的鞋袜,双手双脚已经渐失知觉,她拼命的往家中走去,推开一片狼藉的大门,走向主院,找遍了陈北陌所居住的阁楼,终于在三层阁楼的角落里找到了那竹筐。 筐里,暖布包裹着一条沉睡的黑蛇,神秘又危险。 沈宝娘抱起竹筐,喃喃道:“若陌儿没了,你也是活不成的。与其如此,不如求一线生机!” 说罢,她来不及休息,急冲冲走出门,又向祭坛赶去。 长街两侧,冰雪覆盖了门扉,牌匾小旗都已经不见踪影,只有茫茫白雪和前路灰白色的天地,孤寂到只有风声呼啸,在怒号,在愤怒。 天色已暗,原本戌时天已经黑了,但这漫无边际的白雪中,却诡异的明亮,仿若白昼。 乾元失制,阴升阳竭,肉眼可见的芸州城化作一片冰霜之城。 沈宝娘却觉得身子在发热,脚下每走一步都会黏在地上,她低头一看,却是脚底不知何时磨出了血,鲜红的血走在雪地里瞬间就被冻上,所以她才会觉得抬不起脚。 至于疼痛,倒是没有知觉。 她心中焦急,撕下衣衫把双足包裹起来,退去满是血和冰的鞋子,疾步向城中的祭坛走去。 沈宝娘发觉自己越来越热,越来越热了,她有些癫狂的想要撕掉衣衫,想脱光衣服来散一散热,但眼中满是白雪的景物在告诉她这风雪中是不可能会热的。 寒风凛冽,如无情的神明冰封了整座古城,城中没有带走的家畜猫狗,在这一刻尽成冰雕。 沈宝娘急切的在雪地上挣扎着,她的双脚已经抬不起来,但仍旧用牙咬着竹筐,双手趴在雪地里前进,直到她看见了那座高台。 她欣喜的爬到台下,双手举起竹筐,想要递上去。 北朔的一阵寒风吹来,将这座城中最后的一位凡人化作了冰雕。 她仍双手捧起竹筐,将筐递与台同高,眼中含笑,死时无知。 筐中的北辰君被这寒风刺骨惊醒,它爬出筐来看到了这个有些眼熟的女子在身前笑着,却成了一块冰雕。 它转过头,看到了一堆雪,爬出筐,蛇尾挥动,扫下积雪,露出了陈北陌的面容。 北辰君嘶嘶的吐着信子,身躯猛然涨大,化作巨蟒盘旋围住了陈北陌,然后张口一吸,满城寒风尽入其口。 狂风顿止,落雪纷纷。 “吼…” 冰雪之城中响起一道惊天动地的龙吟,远在范县路上的众人纷纷回过头去,遥望远方那片冰雪笼罩中的故乡。 大晋京都,百丈观星楼上,一座众星仪陡然亮起明白色的星光,这星光如水,遂化水德,居东北方,散为玄色。 观星仪的两位监察看到这一幕神色大惊,其中清瘦的一人急声道:“北方北斗星位遥指南方水德,这是颠倒星序正位的大灾之兆!” “而且还涉及东方宿位,这…是哪位大人真仙显世了?”身材胖大的一人不可思议道:“只怕这是灾仙来寻仇的吧?” “速速回禀众司主、大神司!” “可是皇甫祖祭就要开始了,这个时候惊动那些大人……” “就是再要紧,能有仙位降世要紧吗?你个蠢货!” …… 冰雪祭坛上阳气升腾,蛟龙盘乾,天穹之上北斗七星闪烁,龙应上首,阳气入体,冲入了陈北陌体内。 他那原本已经昏睡的意识再次复苏,体内神力法莲转动,城中无数风铃动响,水官庙上升起一道神力落其周身。 陈北陌肉身阳气入体,如春风化雨,寒冰消解,体内庞大的寒炁纷纷化作一江春水流入丹田。 原本丹田中的小水洼上空下起了瓢泼大雨,风雨骤急,小水洼的水位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水波长兴,莲开莲生,如潮月涨,雨打青莲。 北辰君盘踞在他周身,似蛇似蛟的头颅仰起,吐出了一颗玄珠,顿时方圆百里的寒风雪气都如长鲸吸水一般涌入珠子里。 芸州城也因此风停雪止,万籁俱寂,一片无声。 玉水苑的池塘里,凝结了厚厚的冰层,深水处一只老龟正在泥洞中沉睡。 芸州城的冰雪一直未化,哪怕风雪停了,一靠近城外十里凡人便觉得冰寒难行,不敢入内。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直到腊月二十九这一日,范县这个原本没什么人的县城,已是人声鼎沸,灾民遍地,流民数千,达官显贵拥簇。 一处破落的小院里,王承泽在堂中供奉着灵位,第一排列的师祖王显之灵。 第二排列的便是师傅陈北陌之灵。 他带头拜了下去,身后一众忠仆也都跟随着拜了。 青华居士在门外长叹不语,只觉得前路无明。 王承泽垂泪而拜,上香插炉,一直沉默不语。 屋子里的气氛低沉到可怕。 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可找到姨奶奶了?” 老乌沉重道:“回少爷,还没有。 听闻最后出城的人说沈主子她,好似一直都在祭坛前守着,没有出城。 只怕…” “我知道了。”王承泽忍不住的悲声道:“再立一牌,就为姨奶沈宝娘之灵,供奉祠堂尊位上。” “这……”老乌还是开口道:“祖宗灵牌,没有外姓女上位的规矩啊。” “只有姨奶身上流着王家的血脉,哪怕是外姓又如何?”王承泽在短短数日里便成熟了不少,已经不再是那個懵懂怯弱的少年。“我吩咐的,你尽管去办就是了。” “是!少爷!” 老乌忙点头应道。 王承泽出了门,来到青华居士身侧,拱手礼道:“多谢居士一路护送。” “不必多礼。陈先生对我有大恩,这是应该的。”青华老道感慨道:“原本我以为自己会死在求道路上,还会有陈先生替我收尸。 不曾想,他竟先走到了我的前面,世事果真无常。” “先师为民为家,虽死其荣。”王承泽肃然道:“但在我心中,师傅一直都还在。” “唉,马上就要到年关了。好好过个安生年吧,等你们安顿下来后,我再离开。”青华老道望着天上明月,寂寥道。 除夕之夜,漫天烟花绚丽的绽放在范县天空上,满是火光将天幕照的一片绛紫。 枯树上映烟火开了满枝火花,洗去伤痛尘事,大街小巷火红灯笼亮起,天灯飘飞向着明月。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子丑之时,天地交感,清气上浮,浊气下沉,一岁始生,万象更新。 天地间气机变换,正位顺序,皆归为轨。 坎位萌生,天一镶嵌,乾坤依理,子会布天平水。 新岁正开,帝座巍峨华贵,居中,形移而心不动。抬挥权柄,划宇量坤,泾分四维六合之气,巡御星月,规序四时节气变幻。 各炁归位,冰雪消退,离生于土,涌于水,火旺生发,落雨纷纷。 芸州城中冰雪消融,滴答的水声混着风吹铃响,随风入夜。 陈北陌周身冰雪消融,他重新掌握了肉身,寒炁尽化丹天,遇阳冲坎,坐落大泽,他因祸而得福,修为暴涨,炁引上丹田,尾闾关,夹脊关,成了通灵五品的修行者了。 除夕夜过,乃是一年中灵机法炁最盛之时,子会之位,北斗映辉,一阳初动,万物未生,天成日月星辰四象。 紫薇牵丑,子丑相会,万物滋生,丑会当时,重浊下凝,水火山土石成之五行。 而这个时机是最适合开辟法境,突破瓶颈的天时,天地交合,寅从丑位,百灵融会,万物衍生,天地人三才定位,气连一脉,可乘利之。 陈北陌缓缓睁开双目,天地一新,离火温阳重调坎离。 但他目光下移时,却看到了沈宝娘匍匐于地,双手撑与台齐,满眼希望的看着自己。 陈北陌心头一颤,下了台来,伸手一扶,只有死气横生。 他惊声唤道:“姨娘!” 冰雕融解,她的身躯倒下,躺在了陈北陌的怀中,仍旧维持着那个姿态,双目中希冀的望着自己。 她用自己的死,换来了陈北陌的生,这非是定数,而是命数。 服下渡厄灵丹的她原本可以从容离去,哪怕大雪寒时最后一个走出城,还是能活。 但沈宝娘毫不犹豫的把最后一点希望送给了他,她希望王家传承几百代的秘诀能够存世,也希望自己那个从懵懂可爱到一方人物的侄儿能够继续活着。 陈北陌抱起她的身躯,双目泪下,他从不是一个矜持冷漠的人,他有情有义,因为他是人。 仙,也是人啊。 修仙,不就是要成为一个肆意无拘,随心所欲,自在逍遥的人吗? 他抱着姨娘的尸体,走过长街,所过之处冰雪尽融,化成潺潺流水拱卫道路两侧,不散不流。 满城风雪送葬,与她一同逝去。 城外,那半亩山田上,陈北陌拿起铁锹一铲铲挖着土,在师父的坟旁又起一冢,他从城里运来了一口漆黑长棺,把姨娘放进了棺中,把她送出生机的双手交在身前。 然后轻轻抚过她的双目,安息而去。 陈北陌最后看了一眼她,仍旧如此美丽,将她闭上双目的笑脸映在脑海里,她睡了。 “砰~” 棺盖合拢,长风起时,铃响山野,尘土飞扬,埋葬了一个梦中女子。 陈北陌在坟前烧了许多的纸,把头低下,低进泥土里。 从他掌阁时起,姨娘就一直比他矮,直到现在他把头磕到地上还是比他矮。 陈北陌坐在火堆前,想起了幼时自己曾说长大以后要给姨娘挣好多好多钱。 现在,他看着火焰燃烧,给了姨娘好多好多钱。 他在坟前坐了一夜,坟头悬挂的风铃响了一夜,师父的墓旁是姨娘的墓,就如曾经姨娘在左,师父在右,他在座下,一同讲着话。 天光亮时,火纸烧尽,风铃歇声,陈北陌站起身来,泪已干。 他转过身去,孤身一人重走来时路。 ------------ 第五十八章水君 正月初一,晨间,一片雾霭中的芸州城门前,走来一位身穿白衣的少年。 他驻足在高大空旷的古城门旁,无数积雪正在融化,大地之下的离火炁在缓缓上浮。 城中的积雪寒炁融化与陈北陌没有太大关系,他只是在死中得了活。 冰雪融化的原因是年关时的天地交合,五行正位所致。令狐初也说过年关一到,这冰雪自然就化了。 此刻城中空无一人,他缓缓走回玉水苑,将袖中的北辰君放回阁楼。 北辰君这一次为了救他,损耗了刚修出来的丹气,不是普通冬眠,而是元气大损的沉睡。 这一睡,只怕是要到二月里了。 他轻身跃起上了屋顶,看着整座冰雪之城都在消融,苍穹之上九个方位隐隐有红光闪烁。 陈北陌闭目凝神,灵觉感知,九道方位有九股玄妙气息正在汇聚。 “是那祭坛!” 他恍然想起,曾经齐员外买下家宅所布下的九处祭坛,是某一道统为了收罗某种灵物所设。 看来这灵物就要显世而出了。 九道霓虹色光晕弥漫向整座芸州城上空,这虹光逐渐化作浓重的赤红色,挂在天穹如同九只血色的眼睛,居高临下俯瞰古城。 陈北陌面色微凝,正准备转身离开城内,却不想手腕上挂着的法铃突然震动响起清脆的铃音。 天光之下,他犹豫片刻就飞身落入了玉水苑中,藏住身形。 只过了半盏茶功夫,北边就有三道身影飞落而来,立在了城中祭坛上。 三人中那位老者激动的抬起双手,扬声道:“终于成了!” “是啊,师叔,我们布了五处阵法,唯有这一处成了!”老者身侧,一位身材瘦弱的少年同样激动道。 “师叔,还是快些备好法器,免得这宝露流失了。”另一位束目少女提醒道。 “不错,还是免得夜长梦多!”这老者拿出一只黑色葫芦,口中念起法诀,对着天穹隔空一晃,喝道:“收!” 顿时宝葫芦中喷出一团黑杳杳的烟雾,如同渔网般洒上天空罩住了九道血红色光晕。 随着老者不断掐诀念咒,那九道光晕也逐渐被黑网笼罩,化作九滴从天而落的露水。 “速拿净阴瓶收好!” 瘦弱少年忙取出一只净白色的小瓶,飞身而起,精准的接住九滴宝露。 可就在他面上欣喜时,一旁的束目少女惊呼道:“小心!阿尤!” 那瘦弱少年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脖颈处一凉,他的视角就天翻地覆起来,颠倒视觉中看到了自己的无头尸体。 一柄泛着寒光的弯月银环破空飞去,天地间有灼热之气燃起,南方天幕上飞来一座霓虹霞车,隔着重重云幕可见其中坐着一道妖魅的身影。 有四位身着短衫配上及腰长裙的红纱女子抬着霞车踏空而至,那柄弯月银环也飞入了霞车中。 老者大怒,看了眼身侧弟子尸体,他恨声道:“圣火教!欺人太甚!” 霞车云帐中的人接过玉瓶,毫不动怒的笑道:“尘寰九合地浊露,洗炼人间红尘气,合周天,承十地,清浊法续,当真是难得宝贝。 你们少秽道统也算有心了。” 这如玉珠般清脆的声音响起,红帐霞车中却是个女子。 “我今日若不能为弟子讨回公道,这身老骨头也不要了!” 那老者面色已经平静下去,只是眼中的杀意浓郁到了极致。 他举起手中宝葫芦,那一团黑雾再次飞出,化作一只丈许大的黑鸦,怪叫着扑向霞车而去。 四名抬车女子还未来得及反应,被那黑鸦一扑,立即就惨叫一声浑身被可怕的黑气侵蚀得血肉不剩,只留下四具白骨,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放肆!” 霞车中女子轻声笑道:“老家伙,既然寻死那便莫怪我下手狠。” 说罢,她那隔着帐帘的手指隔空一点,顿时破空声大震,那柄半月圆环再次转动,切割向二人脖颈。 天穹上的黑色雾气垂落而下,化作雾障护在了二人身前。 银刃半月轮转入其中,犹如被无数触手束缚住,缓慢前进。 老者狞笑一声,“通灵之物也敢如此大意对敌,当真是不知者无畏!” 帐中女子嗤笑一声,“谁跟你说,这银月轮是我的通灵之物了?” “什么?”老者神色剧变,“你是二品!” “呵呵,不错。” 帐中女子飞身而起,一身火红色长衣云袍在风里摇曳,她带着红绸面纱,虽看不清面容,可那婀娜多姿的身材和一双丹凤眼便能看出她的美貌不俗。 她伸出修长的五指,放在眼前端详着,继续道:“你们少秽一脉,弟子稀少。道统近乎灭绝了。 杀了你们,也没人说理去。” 话落,她伸出雪白的手腕,一只火红色圆环飞出,熊熊燃烧的真炎上却透露着一股阴寒之气,宝环冲向束目女子与托葫老者二人。 老者忙将黑葫晃动,再次从其中喷出两股黑雾,拦在身前。 同时,手中法诀一掐,就身形模糊的沉入泥土里。 束目女子一把扯下白色绸缎,却见这女子双目中竟然有双诡异骇人的重瞳,眼中生眼,四目一开,顿时身前冲来的圆环偏移了方向,与她擦肩而过,却丝毫未伤。 这重瞳女子回过头来,带着杀意的四目记住了眼前的仇人,然后同样身形沉入泥土中消失不见。 只有那宝环打空,将城内数十丈的屋舍尽数化为废墟。 红衣女子啧了一声,宝环落入手腕,那银月轮悬浮在身前,她单手托起玉瓶,喜道:“这等奇物竟然真的存在于世,上纳于火王定有重赏。” 说罢,她身形一跃,就飞天而去。 那把锋利的银月轮也随之消失。 躲藏在暗处的陈北陌在那银月轮消失时,就感觉有凶险之物从背后冲来。 他忙跃到空中,手中辟水寒剑格挡在身前。 下一刻,那银月轮破空而出,在他身前三尺冲来,撞在了法剑上。 “砰”的一声,银月轮倒转而飞,红衣女子折返而来,接过此物,冷笑道:“小家伙,还想着浑水摸鱼呢。 这法剑看样子不凡,你是哪方道统?” 陈北陌面无表情,抬头看了眼天幕,东方日光渐透云层,心中有了数,才波澜不惊道:“六神司。” “六神司?”红衣女子一愣,“你年纪轻轻,有如此修为,怎么可能不去拜祖?” “谁说我是皇甫族人了?”陈北陌反驳道:“我乃风神司监察,令狐初。 你圣火教闯我大晋,还不速速放下灵物退去!” “令狐初?”这红衣女子忍不住笑道:“令狐初的大名我也听说过,只是传闻他为人刻板,冷酷无情,却没听说过他是个俊俏郎君啊。 而且,令狐初是通灵三品,小子你也不过是五品,连方才那老道都不如。说假话可是要被惩罚的。 跟着姐姐我走吧,我乃圣火教地火部,阴火王座下双灵之一,除去教主与十二火王,可没有谁再比我高了。” 陈北陌并不理她,只抬起法铃,道:“红尘乱象,荡魂灭魄!” 叮伶… 风吹铃响,十八鼓金铃荡起灭魂之音,让红衣女子头昏脑胀,从空中跌落下来。 她震惊之余,手腕上的宝环瞬间飞天而起,带着熊熊燃烧的阴火冲来。 陈北陌心念一动,左手持铃,右手握剑,长剑一指,寒刃对上宝环,天穹变色,一道煌煌天雷落下,准确无误的打在了这宝环上。 天地之威的雷霆带着浩荡正阳之气,把这阴火宝环打得粉碎,连带着以它为通灵的红衣女子也神魂颠倒,七窍流血。 趁此时机,陈北陌毫不犹豫的举剑刺穿了这女子心脏,然后抽出剑刃,再斩掉头颅,让她彻底身死魂灭。 收剑,取宝,放火,焚尸。 待天光大亮时,这里只留下一片焦黑。 陈北陌自突破通灵五品后,便能分心多用,可同时操控法铃两道神通,对敌之时简直可怕,哪怕是通灵二品的大高手,也遭不住他的灭魂音和天雷落。 那阴火环就是此女的通灵之物,乃是阴邪之火,被煌煌天雷一劈,那自然是什么都不剩了。 陈北陌只拿了这银月轮和那玉瓶,其他的便没什么有价值之物。 盘坐在阁楼三层,他拿出玉瓶与法铃,这是为数不多能引动法铃如此反应的灵物。 法铃一靠近玉瓶,便自发的浮空而起,同时铃声不断,玉瓶中的宝露也随之浮起,一滴滴的融入了法铃中。 当九滴宝露融合完全后,金铃猛然荡响,城中无数风铃随之震动,方圆近百里的河中水炁疯狂涌动,连带着河中水族纷纷被惊醒。 这异像持续了半柱香时间,房陈北陌接过法铃时,脑海中突然多出了许多东西。 “大帝水君,清泠之神。乘云御炁,搜捉邪精。驱雷逐电,海晏河清。平波伏浪,役使风云。凶秽消荡,道炁长存。” “【水君】” “法铃最后一道神通,竟然是【水君】!” 陈北陌有些失神,若是他早半月得了这神通,那芸州城便不会有这雪灾,姨娘也不会死。 但若没有这场雪灾,那只怕也不会有这尘寰九合地浊露出世。 ------------ 第五十九章水官神庙 世间一饮一啄,或许皆有缘法。 陈北陌从前以为自己修长生,能看尽凡间世,如今方觉天意如刀。 他叹息一声,拿起银月轮,这轮以某种天地灵物所炼,能腾能隐,却又锋利无比。 他的辟水寒剑自得天雷洗剑后就以势重,以迅雷之势杀伐最重。 如今炼了这宝物,便能更补不足了。 芸州城的积雪在正月初五那一日彻底化尽,初九时有人归乡,入城。 正月十二日开始,不少百姓纷纷回归,打扫屋舍,准备着在家中度过上元佳节。 正月十五日,满城烟火彻底驱散芸州城的寒炁,大地阳火升位,天穹日出渐暖。 正月十八日,官府衙役回归,城内一切逐渐恢复正轨。 唯有玉水苑不负昔日。 正月二十三日,朝廷颁旨,芸州城有士陈北陌,以身庇护一城百姓,定风雪,驱寒降,救护万民,上感天意,下怜民心,大晋之帝闻此动人事迹,特命封诰其为下元水官,荣登神位,允设庙宇,专司水法,庇护万民! 而等到这圣旨一路行来,已经是到了正月末。 官府便在二月初二这日,为下元水官开庙供香,再塑神身。 二月初二这一日,芸州城内的不少百姓纷纷来到玉水苑前,等着知府大人亲自为这水官庙揭牌。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许多看热闹的乡民,还有受过陈北陌恩惠的穷苦之人,亦有乡邻近亲。 总之乌压压数百人都围在了曾经的玉水苑门前,如今的水官神庙正门。 没错,陈北陌自己花钱建的大宅子没了。 如今芸州城低价昂贵,又没有几个富人族亲愿意捐钱建庙,之前是仓促建过一座小庙,可如今是朝廷圣旨封神,那小庙实在简陋,付之流想来想去便想到了玉水苑。 反正这是正主的宅院,神庙建在正主的的宅子上,这也没毛病吧? 如此一来,付之流倒是省了一笔数千两银子开支。 高达气派的神庙屋檐上悬挂了许多风铎,百姓看着知府打开圣旨宣读,早已经跪了一地不敢抬头,只听得付之流的洪亮声音传响在庙前。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今有芸州城人士,大德陈北陌,以渺渺之身… 大雪时行,民事当忧。希神默像,降垂休。 今特遣官,祭以牲户,望君庇护,四时无灾。戴神之惠,曷其有己。道纡宸眷,风行动睿。兹化天下,清净复先!” 圣旨颁毕,立时有庙祝率一众庙侍庙童接过圣旨,庙祝是个四十多岁面相平和的男子,笑着请道:“还望沾知府大人的福气,为水官神庙揭牌!” “我与水官也曾相识一场,自当如此。”付之流含笑接过大红锦锻,拉下了遮盖牌匾的红锦。 “水官神庙”四个銮金大字立时浮现出来,一众官差衙役和士绅自然捧场的拍手叫好。 “诸位,且随我入庙参拜!” 付之流带路,穿过已经改动过的玉水苑,来到了正院。 只见原先空旷的大院,那一圈流水浅渠环成的大太极鱼眼中心,赫然屹立着一尊六丈高大的白玉石神像,在明媚阳光下高大神异,让众人看得都不由心头一颤。 神像身前还屹立着两尊三丈高的石像,完全是按照先前的小庙里来刻画的,是一青一黑两条神蟒蛇官。 左侧是一条威猛无比的黑色蟒蛇,昂首挺身盘在神像脚下。 右侧是一条人首蛇身的青蟒,那人首是个貌美女子,脸上的笑容很明显只是那双眼睛却没有半分笑意,看着倒让人觉得怪异。 神像高大宏伟,俯瞰着身下的众民,水官面上已经去了面具,按照陈北陌生前的面容雕刻。 水官神像左手持十八鼓金铃,右手持一寒光宝剑,身前黑蟒蛇官身盘一柄未打开的宝伞,右侧青蟒蛇君身前则刻着一颗圆润宝珠。 付之流上前,看到了二蛇君身下的神牌,念道:“北辰耀宇蛇官,元泽感念蛇官。 不错,庙祝倒是办事周全。连水官身前的蛇君都能如此虔诚的造像请名。” 庙祝孙行易见到这两行字心头也有些疑惑,看来这雕砌神像的工匠倒是有两下子,还能起了个如此有考究的名字。 不过他面上自然不会推脱,只笑吟吟道:“水官为救万民而成,我等感激神恩,对上神再用心也不为过。” 一套客气后,众人在付知府的带领下上香跪拜。知府没有跪拜,只是在上香后鞠躬表示,身后的众人百姓们自然是磕头倒地,一些达官显贵也都敷衍了事。 毕竟,这所谓的水官上神也不过是不久前他们认识的一个能人异士罢了。 众人行香完,庙祝又带着众人大致参观了下庙内众院,然后一行达官显贵就各自散了。 他们走了之后,才能轮到一众平民百姓上香。 除去上香的香客,还会有官府寄住的官员,寺庙道观之流,凡是官办,都会接受朝廷命官准许入住其内。 毕竟玉水苑幽静雅致,是不少书生秀才们踏青吟诗的好去处。 水官神庙今日香客也不算多,开庙后就不少人看热闹进来闲逛一二,也没有多少人有敬畏心。 只因为不少芸州城的人对水官上神都有不少了解,知道的越多,敬畏自然越少。所以免不了四处乱转,想着大宅里说不定还有金银财物尚未带走。 庙祝站在神像旁侧,有些不耐烦的看着那些四处闲逛的众人,于是吩咐道:“孙锐器,你去带着庙侍庙童,把那些穷酸乞丐都给我赶出去。 这里是上神仙居,其能容得这些人胡来?” “是!庙祝!”身侧的年轻男子忙叫了三五个庙侍庙童到处赶人。 这时门外走来了一行衣衫狼狈的香客,看到院中的神像纷纷拜下痛哭流涕。 庙祝正烦心着那些达官显贵来都来了,也不捐点正经的香火钱。就靠这些普通百姓,哪里能收得到可观的香油钱? 如今被这一群人鬼哭狼嚎的声音惊着了,怒道:“你们这群哪里来的叫花子?怎么敢在神像面前如此失礼? 快来人,把他们都给我赶出去!” 当即又有几个庙侍赶来,就要把这群人往外赶。 一群人推推搡搡的,到让一旁许多香客看起戏来了。 其中一个少年怒骂道:“你这劳什子的庙祝?凭什么赶香客?” “香客?就你们这一群穷酸相,有香火钱吗?”庙祝居高临下的站在台阶上,不屑道。 “你…你怎能如此猖狂?”旁边一个年纪大的男人叫了起来,“这原本就是我们家主人的宅院,我们回家如今反倒成了外人?” “就是!我们如今的东家,就是水官上神亲收的弟子,你这庙祝怎么敢如此待我等?” 一旁的香客不由得议论纷纷,也有人认出来了这一群人,同情起来。 庙祝眼见无法收场,忙改了脸面,笑道:“哎呦,原来是上神的弟子!是我眼拙,识不得人。” 王承泽抹去脸上的泪水,道:“今日回…上香,是为带走我师傅生前一些旧物的,还望庙祝通融。 ” “什么?如今水官神庙归朝廷官府管辖,其中一应事物当属朝廷,只怕这不好办啊!”庙祝孙行易为难道。 “庙祝,哪怕在下只是一介白身,可若我到了公衙前,知府大人也要看在师傅面上应我之求。 庙祝先生你也不想我再去跑一趟知府大人的府衙吧?” 王承泽脸上平静的说道。 “这……”庙祝脸上犹豫不定,几息之后还是道:“既然如此,那就随我来吧!” 于是,一行人就跟着庙祝进了宅院,王承泽走在前面看着昔日景象,只觉得触景生情,不由落泪道:“故乡已非家。” 庙祝闻言不由得叹气道:“不知道便好。人死不能复生,上神已是神明,与你等凡尘俗子尽断了缘分。你看哪些是旧物,都拿回去吧,日后世上便没有什么玉水苑,只有水官神庙了。” 老乌垂泪,如数家珍的从冬梅园里收了些东西,“这是少爷曾经最爱用的青瓷茶盏,这是少爷最喜欢用的折扇,还有这躺椅……” 站在听雨阁中,王承泽看着那张柿树下的躺椅,一阵初春的寒风袭来,木椅摇曳,仿若师傅还躺在上面一惯偷懒,用书挡了脸小憩。 大保小保等几人都收拾了东西,拿了些旧物,都看向了如今的东家。 “少爷,咱们接下来是回范县,还是去哪里?”老乌试问道,“这听雨阁是先少爷传给您的,地契想必还在,莫不如就留在这里重操旧业?” “罢了,还是回范县吧。此地留不得。”王承泽从追忆中回过神,继续道:“留在这里只会睹物思人罢了。况且,师傅怎么死的,祖奶奶怎么没的,你们清楚,我也清楚,这芸州满城的富绅高官更清楚! 我们这些师傅的旧人留在这里,只会让他们记得师傅的死,心中怀有愧或许会对我们多加照顾。 但时日长久,这愧疚就会变成厌恶,不如把这份情留到将来,或一飞冲天,或死中求活!” “是!少爷!”几人皆不再提留下来的话。 水官神庙前,不时有香客进出,大门正中,王承泽带着老乌,大保小保、大旺小旺,六人在神庙前垂泪再拜,三拜九叩。 礼毕,一行人背着行囊在路人或诧异或不解的目光中转身挥泪而走。 王承泽走了几步,不舍的再次回首,来来往往的门前,忽然那道熟悉至极的面容出现,一身青衫,满目柔和,在阳光下向他笑着挥手作别。 心中一突,王承泽猛然顿住脚步,眼眶被泪水浸湿模糊,他用手去擦,再看去时,水官神庙前已经再无那道身影。 天色渐暗,二月二这一日的晚间,天边暮云晓色如火,芸州城的百姓们抬头看天,都说今日的晚霞格外迷人。 庙侍站在门前,劳累了一天忍不住打个哈欠,伸了下懒腰,长街上僧人拿着木鱼敲了三下,随后吆喝道:“酉时四刻!日落归家!” “是该关门了。”庙侍自语了一句,缓缓关上朱红色大门,上了门拴,然后准备回了屋去等饭。 路过夏临园时无意间瞥了眼那里的藤廊,惦记着夏天早熟的瓜。 却不料抬头一看发觉幽深的廊子里有一道修长的青衣背影缓缓走向深处。 此时暮色沉沉,天色昏暗,神庙里的庙童庙侍穿的都是灰衣,就连庙祝也只是加了绣金花边的灰衣,哪里来的青衣香客? 莫不是见鬼了? 想到这里,他吓得身子一激灵,忙慌不择路的跑向了幽兰园。如今这园子改成了灶房和一众庙人用餐的地方。 跑进了园子里,见到七八个庙侍在桌椅旁等着餐食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赵油子,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害怕关个门就吃不上饭了吗?” 几个庙侍取笑道。 “去去去,我给你们说,我刚才遇到不知是人还是鬼的东西了。就在那夏临园的廊子里。”赵油子解释道。 “啥?今早上摸黑起床时,我还从那里走过呢,你可别乱说!” 有人被吓了一跳,毕竟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小混子,多少都有点亏心事,得了这份差事又是在神庙里当差,自然会往神神鬼鬼那边去想。 “混帐东西!” 一声怒骂传来,却是庙祝到了。 众人都起了身,不敢再嬉笑打闹。 孙行易黑着脸道:“我们是为水官上神聚香供奉的人,怕什么鬼怪?神庙里面难不成还有什么恶鬼妖魔吗? 赵油子,若再胡说,少不得扣你月钱!” “是,庙祝,小的知道了,小的再也不敢乱说话了。”赵油子一听要罚钱,忙求饶告罪。 “今日香火钱,大门前的,加上四盈池和主院神像前的,都收了多少?”孙行易盯着负责清收香火钱的三个族内弟子道。 “正门前的共三两七钱二十四文。” “四盈池的一两二钱九文。” “上神跟前的共十二两八钱三十七文。” 三个庙侍纷纷上报。 “嗯,倒也对得上数目。”孙行易从旁边拿出算盘,算了一阵才道:“今个是上神开庙,所以才有这般多的银子。日后无论钱多钱少,但凡你们谁敢贪拿一个子,就算我饶的了你们,上神也饶不得你们!” “是,庙祝大人!” 众人纷纷应声。 入夜。 一个庙童打着灯笼给孙行易引路,四下无人,这庙童笑道:“大伯,你这一日可是日入斗金啊!果然是好肥差!” “哈哈哈,这都是上神的名分。”孙行易得意的捋着胡须,笑道:“这庙里的香火钱啊,上神是神明,怎能沾染这等铜臭之物?既然上神用不着,那就只能由我们这些庙侍之人为上神打点一二了。” “吼~” 二人正从主院神像的外侧台下走过,说笑间却听得一道似兽低吼喘息的声音。 他们四下回望寻觅声源,孙行易抬头一看,便见那六丈高的神像上不知何时竟然盘踞着一条皮光鳞滑透亮的黑色巨蟒,那蛇身正从神像手掌上爬过,一只巨大的蛇首从神像头颅后面绕出,那双不带感情的瞳孔直直盯着自己。 孙行易惊恐大叫一声,吓得瘫痪在地上,四肢因为过度惊恐甚至失了力气没法逃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巨蟒身子仍旧缠在神像,但上半身蛇首却居高临下的探来。 ------------ 第五十九章青水居士 虽尚未触碰到他,但孙行易都能感觉到蛇鳞碰到自己脸上会是什么感觉,在这惊惧万分之时他大喊一声:“上神饶命!上神饶命啊!” “大伯,大伯,你怎么了?”孙行易两眼一黑,跌倒在地上,他回过神来哪里有什么大蟒蛇?只有身侧的本家侄子一脸慌张的扶着他。 “这…”他刚要开口,就听得一阵夜风吹来,满院的金铃震响,月下高大的神像脸上带着怜悯众生的表情高高在上。 “侄子啊,你还记得有句古话吗?” “什么古话?” “举头三尺有神明!” 孙行易身子还在发抖,但仍旧走到神像面前恭敬的拜下,“信徒有辱神明,还望上神宽恕。日后所得香火,只用来庙内祭祀供奉和布施百姓。” 说完,他拜了三拜,不敢起身。 一旁的孙锐器满脸不解,甚至嗤之以鼻,他小声道:“大伯,给外人做戏看也就罢了,怎么您自己还真信了?” 谁料,他这话音刚落,便见神像上真的爬出一条三尺多长的鲜亮黑蛇,口中吐出了一个铃铛砸在了孙行易面前。 他惊喜万分道:“信徒拜谢上神!今生今世永供上神!” 说罢,孙行易捡起铃铛虔诚的收了起来,这才转身对孙锐器道:“上神面前,你怎敢如此胡言乱语? 今晚你就在上神座下忏悔一夜吧。” “大伯,大伯,我知错了!”孙锐器急忙认错。 “哼,晚了。跪着去吧。不然的话明早你就给我收拾东西滚出水官神庙!”孙行易冷着脸怒骂道。 素月如水的夜里,孙锐器忐忑不安的跪在了神像下,不知不觉中后半夜就昏睡了过去。 一阵夜风吹过,神像上,出现了一个青衫男子。 他立在神像的头首上,背负一剑,腰挂一铃,眉目初新而亮,修长的青衫染了月色更显碧玉。 陈北陌取下腰间法铃,对着神像一晃,便有丝丝缕缕的香火气被摄入法铃里。 白日香火供奉都会聚集在他自己的这座神像上,只有到了晚间他才会来亲自收取。 朝廷敕封的正神香火可非是那些私下祭祀的香火,只需要心念一动便就能招之而来。 这些香火需要神明亲自收取,距离太远就会受到许多不可抗力的影响而无法收纳自身,也能约束各地神灵的香火范围不至于满天下的跑。 陈北陌看着家宅变成了他人院舍,不由得叹息一声,从此自己就割断尘缘了。 北辰君环绕着他的腰身趴到了肩膀上,习惯性的想要吐信嗅一嗅主人,却发觉自己的蛇信已经很难伸出来了。 见它这呆样,陈北陌不由得失笑,“好了,走吧。” 脚步轻跃,陈北陌宛若飞仙一般的穿过夜空,往城外飞去。 此时夜已过了大半,初春的晨雾已经在河面上弥漫开来,宽阔的河水上时不时有鱼蛇之流荡漾一片片小水波,在月下晃着。 陈北陌落在河面上,漂浮于河中央,伸手拿起北辰君,举到眼前笑说:“好了,也该让你随性在这大河中修行吧。 等到哪一日,你成蛟了,我再带你去大江里。” “吼~” 黑蛇低声吼了一下,便一头扎入了河水中。 河水荡起波浪,渐渐归于平静。 只没过几息,河底有巨大黑影浮出,一条巨蟒破水而出,在月下昂首盘旋护着陈北陌。 摸了摸它的脑袋,陈北陌低笑道:“好了,去吧。 我就在河岸边看着你,不用担心我会走。” 听了这话,北辰君才蛇首一转,沉入了水中。 陈北陌上了岸边,往后他将常住河岸,常在河边走,但鞋子却不会湿。 …… 晨曦缓缓染亮河边茫茫白雾,河道上一艘渔船不疾不徐的慢过,老花站在船头上伸了个懒腰,招呼道:“老二,网兜子厘好了不?快到那鱼窝了。” “知道了,爹。”船蓬里走出来个黑皮肤的年轻汉子,膀大腰圆,手里拿了一张渔网。 老花帮儿子捋了捋渔网下垂的线,转过身看向河面,淡灰暗色的河水流动带着渔船漂下,揉了揉眼,发觉前面一片雾气中隐隐有一片黑影。 仔细再一看去,却是间临河的屋舍。 “哎,这怎么多了间屋子?”他惊讶道:“咱们不过是歇息了四五日,怎么这河边就突然冒出来一个屋子?” 老二抬头去看,惊讶道:“还真是嘞。我也记得以前是没有的,这盖房也太快了。” 老花听了儿子的话,面色有些阴晴不定,道:“你去划船,咱们到河中央去穿走,别靠岸。” “啊?河中间的乱流可多呢。爹,你为啥要…” “我让你去就去!”老花眼一瞪,他儿子立马就闭嘴了,老实的去划船偏向河心了。 老花则是站在船头,盯着那间屋子,逐渐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两三间小屋临河而建,甚至还有段木制堤岸。 日头上来的时候,透过雾气照得明黄,老花忽然看见那堤岸上坐着一个人,好似正在垂钓。 颖河是条大河,水网密布,河面宽阔有十余丈远,老二划船到了河心离岸边也有七八丈远,刚好一阵河风吹散了片雾气,老花看得清楚,那岸上的是个青衫男子坐着,一手拿着本书,一手持着长杆,显然正在垂钓呢。 看清人后,老花这才心中松了口气,刚想开口说话,船身就猛然一晃,差点把他颠倒河里了。 “爹,小心些,有暗流!” 老二急声道。 “快往岸边靠,别管那么多了。”老花急声催促,并且也拿起了船桨开划。 可是这暗流却来回颠倒,让这艘渔船起伏不定。 岸边,陈北陌正拿着手中古籍看得上头,听到水浪声不由得看去,发现了那船上俩父子。 不由得失笑起来,放下书,拿起手中竹竿抬出水面,一条摆动着尾巴的鱼儿被钓住了。 陈北陌笑道:“你这贪吃的鱼儿!” 取下竹竿上的鱼儿,放入脚边的木盆里,然后再次挥杆一甩,在河面上荡起一层涟漪,水波不兴而静。 他皱眉道:“老实点,鱼都被你搅和走了,我还钓什么鱼?” 下一刻,风平浪静,晨雾纷纷散去。 那船上的老花有些不安的看着河里水浪,在河上过了大半辈子,他清楚的知道这不是暗流,多半是河底有不知名的东西在。 但老花不敢说,河里稀奇事,口上惹是非。 他觉得这河上只怕是要不安宁了。 待渔船行远,岸边平静的河面上忽然突出一条巨蟒蛇首,对着垂钓人昂首低吼了几下。 陈北陌挥了挥竹竿,“去去去,一边玩。你这一来,我哪里还能钓到鱼了?” 北辰君满不在乎的扭了下蛇首,它的头颅前颚已经变得扁平,蛇信也吐不出来多长了,只能在嘴里动动。 “你现在是水族,河里的规矩你也要守。”陈北陌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无奈叹气道:“化龙之难,逆天改命。你切莫在水里兴风作浪。我在庙里给你开了蛇官像,只要行些好事,救救人,最好是多救贵人,于你大有好处。 还有,白日里少出来些,被人看到了有的你罪受。河底的水府大将你也莫要去招惹,通灵三品的妖将呢!我都要低它两层法力,别惹是非。” 北辰君闻言目露凶光的往河里看了看,却还是身子一沉,埋入了河水里,荡起几层水花就没了动静。 陈北陌笑了声,转过头去看盆里的鱼儿,青尾白鳞,光泽耀目,若是寻常人见了只要惊呼好有灵性的鱼儿。 “啪啪啪~” 鱼尾剧烈的甩动,将木盆内的水溅落到竹板上。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妖从未害人,但求大仙饶我一命!” 鱼儿的两腮在开合呼吸,鱼儿在说话,但非人言。 陈北陌皱眉道:“可我三日来,只钓到了你这一条! 罢了,你若愿听我令,我倒也能饶你一次。只是你在水府要遵那黑蟒的令。 可能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大仙慈悲!小妖从今往后一心追随黑蟒大王!” 这青尾白鳞的鱼儿拼命摆动尾巴应答。 就在这时,一道猫声传来。 “喵~” 这鱼妖一听猫声,吓得尾巴都不敢甩了,缩在木盆里一动不动。 一只身长尺许的黄狸猫四足走成一条直线,尾巴在身后高高的翘起,尾尖却有带了些卷,淡黄色的猫脸配上那只圆溜溜的眼睛,戒备的向河边走来。 “喵~” “嗯?”陈北陌好奇道:“哪里来的山猫?去去去,别来惦记我的鱼!” “喵嗷~” 这黄狸猫身子不动,驻足在陈北陌三尺余外,伸起爪子放在嘴边舔了下,颇有几分可爱模样。 “你是鱼妖,总不能被一只野猫吃了吧?” 陈北陌饶有兴趣的看了下盆里的鱼儿。 “仙人救命啊!这凶狸奴要吃俺!俺害怕!” 听到这话,陈北陌忍不住笑了两声,便打算不折磨这鱼儿了。于是,把木盆推到河边,道:“你自去吧,记得你的诺言。我可在你身上种了信子。” “是!是!小妖拜谢大仙!” 这鱼儿忙一跃而起,摆动着尾巴跳到了空中。 但早已经在旁等候多时的狸猫当即如闪电般扑了上去,就要将这鱼儿给拦下。 不过陈北陌恰好伸手,竹竿挡在了狸毛面前,迫使它不得不回跳。 就这一耽误,那鱼妖已经落入了水中,冒了几个水泡后就走了。 于是岸上只留下这一人一猫对视。 “喵嗷~” “喵嗷~” “我的鱼!” 陈北陌笑道:“这是我的鱼,不是你的。” 神官百术中便有听兽语这道法术,他早就学得,再加上本就能听蛇语,对百兽之语自然更简单了。 “喵嗷!” 狸奴生气的拐头就走,三五下跳,便消失在了草丛中。 陈北陌继续甩了竹竿,长长的鱼线垂入河中,线的一端连着竹竿,一端空无一物。 倒也不是空无一物,至少有那么点水的灵炁,这东西可比鱼儿鱼钩好用多了。 太阳逐渐升起,春日的阳光是暖和的,照在身上让人懒洋洋的,柔和温暖,钓着鱼儿,就把他的瞌睡虫钓出来了。 于是,陈北陌头一歪,靠在小木椅上睡着了。 岸边的野草嫩绿,野花开了引来蜂蝶嬉闹,一只淡白色的小蝶如落叶般飞来,驻足在了这年轻人的肩头。 “先生!” “先生!” “先生!” “哦,谁啊?” 睡梦中的陈北陌被几道呼声唤醒,他还没回头就先应上了。 “在下是来府学应考的书生,有些认不太清路,故而才贸然打扰了。还望见谅!”一道略有歉意的青年声响起。 陈北陌站起,对着河岸伸了个懒腰,转过身看到了确实是个背个竹筐的书生,不过倒是身材挺拔,没有一点瘦弱样子。 “哦,你是去芸州城吧。”陈北陌笑着指道:“往西北走个三五里,大概就能看到城墙了。路边人多,寻不到了再问几个便知了。” “多谢先生指路!小生谢过了。”这年轻书生谢过后,做足了礼数才准备离去。 陈北陌见他这般好礼,便不由得提了嘴。“小兄弟,你近日多留心饮食,少与人往来,总是有些好处的。” “哈哈哈,先生还是个看相高人啊?”这书生闻言笑问。 “在下自号青水居士,在这颍河水畔结庐而居,倒也自在。” 陈北陌回了他。 这书生又谢过后,才继续赶路。 陈北陌转身,抬起竹竿,只一拿,便叫道:“谁吃的!” 他不由得诧异,哪个水族精怪趁他分神时把自己竹竿上的水炁给吃了,然后还跑掉了。 “欺负我这个新手的钓鱼人。” 陈北陌笑了笑,也不动怒,只把竹竿收回,然后以坎水法炁贯通这条鱼线,若再有哪个精怪来吃,必然是要被他的坎水法炁给牵连一体,除非把肚肠给吐出来,又或是能破坎水炁的离火等,否则是没法跑的。 他变幻了容貌,化作一面向普通的居士,在这河边长住。一来修行便利。二来能观天地水性灵妙。三来能看住河里的北辰君,不至于让他惹出来什么祸事。四来,也是为炼心,为合坎水主后势,坐观天下,心有千秋,以免再陷乾元之局这等大谋内。 ------------ 第六十章黄橘望月 夜间,蛙鸣声络绎不停,一只绿蛙正蹲在草丛的石堆旁鼓动着下腮,两只眼睛在盯着飞舞的虫子。 “嗖~” 一条弹舌吐出,粘住了一只飞低的萤火虫,再迅速收回口中。 它蠕嚼着口中的美味,双目微眯,毫无感知的被草丛旁一条灰褐色长蛇咬住。 绿蛙拼命挣扎,四足扭曲,但只来得及拱了几下,便被褐蛇的身躯缠住,一点点被绞杀致死,再被从头吞入腹中。 谁也没有在意草丛中少了一道蛙鸣,褐色的蛇儿扭动着略显臃肿的身躯走向草丛深处。 忽然,高高的草叶被拨开,露出一双泛着绿油油光芒的眼睛,却是一只狸花猫! 褐蛇紧张的盘起身子,高高抬起上半身,竖直瞳孔死死盯着对方,并不时吐信摆放头颅威胁恐吓对方。 “喵嗷~” 狸花猫张嘴低吼,露出了嘴巴里锋利的牙齿,然后嗖的一声冲上前去。 褐蛇神躯极速反转,蛇首呈现弯曲状扰过猫爪咬向其脖颈处。 但是狸花猫在半空中灵敏也远超蛇类,只爪子一甩就按住了蛇首,其速度远胜蛇类,两爪按住蛇首在地上不放,任由蛇身不停的扭曲挣扎。 然后一口就要咬穿这蛇的七寸,却突然身子一轻。 狸花猫转过头看,自己正被一个人抓着脖子,提起到了半空中,四脚离地,在空中胡乱蹬着爪子。 褐色的长蛇也因此被甩掉地上,急忙爬入草丛里消失了。 “你这山猫,吃什么长蛇?不怕被毒死?” 陈北陌好笑的问它。 狸花猫不满的转头想要咬这人的手腕,却被死死的捏住脖子不能动弹。 它一脸凶狠的盯着眼前这个可恶人,不停的伸爪子挣扎。 “呐,有只耗子!” 陈北陌笑着伸手一指,乱石头堆下一只路过的耗子便失了魂般的慢慢爬了过来,驻足在他脚下。 “以后不许吃长蛇了,这里没有什么辣条。” “喵嗷~” 你管我! 狸花猫被放到地上,迅速的咬住耗子,一溜烟跑进了草丛里。 “这野猫,倒是颇有灵性。” 夜色渐深,河边起了淡雾,两件连屋隐隐杳杳在河岸,黑灯无火。 陈北陌盘坐堤岸上,周身雾气弥漫,落了一地的露水,身上却滴水未沾。 体内丹田法炁小池上不时有滴滴水落,壮大着一片水池。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河边过往船只也都习惯了这处竹屋旁的一个钓鱼居士。 偶尔有过路的商旅行人会掏完水喝,陈北陌便在屋子旁吊了一个水壶,下面放着柴火和火折子。 然后又立了一块牌子,写了五个大字。 “拾柴可饮水” 时间久了,有讨水喝的人没柴捡,就在旁边放了一枚铜板。 后来的人见了那一枚钱,便也有学着取了水放钱的人。 虽然旁边就是河水,但除去快要渴死的人外,都不会直接舀起河水就喝,至少也要放置呈一呈水中的杂物。 陈北陌的竹屋小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有一个可煮水喝的地方太过难得了。 所以时日长久,每日总有少则三五文钱,多则十几文钱。 陈北陌这个青水居士的名号也被往来的商旅行人所知。 有时还会有不急着赶路的人与他闲谈一二,坐下来歇歇脚,喝一碗百煮茶,再吃些带着的干粮,心满意足的上路。 而那只狸花猫也时常蹲在这里,只因为有次它吃了一只别人吃剩下的烧鸡骨肉,便觉得猫生美味。 于是整日里就蹲在竹屋旁,守着那煮水的吊壶,见到人来嗅到了好吃的味道,就不停的叫唤。 而这野山猫一身淡黄的毛发,逐渐长开后愈发惹人怜爱,大多数时候路人都会让它得偿所愿。 陈北陌见这猫全然不把自己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也就赶走了它一次。 直到某次,它保证再也不会捉什么长蛇后,才得以留下。 只不过每次都很不爽的从陈北陌后背瞪他,却又每次在他转身时脸上又变成温顺的样子,别过头舔理自己的毛发。 到了六月时节,天气炎热起来,陈北陌在竹屋旁种了棵桂花树,期待着将来能长大给他遮阳。 这样热的夏日,蝉鸣经久不停,陈北陌做了张躺椅,悠闲地躺在椅上,拿着把芭蕉扇扇着风。 山猫黄狸猫也懒懒的窝在躺椅下,它总觉得靠近这人会比在其他地方更凉快些。 陈北陌见这猫儿灵性越来越高,便对它道:“不如,我给你取个名?” “喵~” 啥?不懂。 黄狸猫抬起头疑惑的看了下他,又懒懒的垂下头,继续侧躺在竹板上。 “那就叫你黄橘吧,反正是黄猫的,却不是橘猫。” “喵~” 懒得理。 “那就叫你黄橘了,以后我唤你是要理的!”陈北陌坐起身子,认真的对它道。 “喵~” 不知道。 “啪!” 芭蕉扇拍在了它的身上,这懒猫瞬间就站直了身体,恶狠狠的看着眼前这个可恶人,疼倒是没感觉到,只有被打扰睡觉的怒火。 “听到没有?” “你要听话,我就给你吃鱼。你要是只听我的话,给你吃烤鱼。” “喵嗷!” 好好好! 这狸花猫一听到鱼顿时就两只眼睛睁大了,满眼期待的望着他。 甚至这猫还跑到了陈北陌脚下,用脑袋蹭着他的脚背,满是撒娇。 这猫还会狐媚之术? 陈北陌别过脸去,装作看不到它,“现在日头太晒,等晚些时候再去钓鱼。” “喵~唔~” 好~ 黄橘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人不那么讨厌了。 等到太阳渐落日山,陈北陌就拿着鱼竿,走向堤岸,黄橘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脚后,来到岸边眼巴巴看着水里。 这时候大概是酉是四五刻,也就是下午快六点了,往后面看是山影,层林尽染的红霞,身前是倒映着红日被晕染成晃眼的金水。 陈北陌拿起鱼竿一甩,就开始了垂钓。 黄橘站着等了会,见没有动静,就屁股蹲下来慢慢等。 但谁料屁股刚着地,就被晒了一天的竹板烫得跳了起来。 “喵!” 烫! 陈北陌看到了忍不住笑了声,然后一抖鱼竿,便钓出来条小草鱼,不过巴掌大小,活蹦乱跳的被甩到了堤岸上。 黄橘瞬间扑了上去,两只爪子死死的抓紧,生怕被抢走了。 然后抓起这条小鱼就往一边跑走了,躲在角落里开始大餐。 陈北陌不去管它,又掉起了鱼,只不过特意钓的是灵智未开的凡鱼。 这一次,足足钓了半个时辰,等到天边都快黑了,才终于有一条鲈鱼上钩。 足足有成人手臂般长的大鱼被甩在竹板上乱蹦乱跳,一脸吃惊的黄橘按住它,叫个不停。 “喵嗷~” 好大的鱼啊~ “喵嗷~” 这我可吃不下啊~ 陈北陌笑着把鱼用竹刀划开,清洗一番后才拿到吊壶上,道:“这条鱼是我的,你没份。” “喵!” 凭什么! “喵!” 我也要吃! 陈北陌串好了鱼,在下面升起了火,开始烤鱼。 夜幕逐渐降临,星河渐显的天空下,一人一猫围着一堆火上的架子,盯着那条被烤熟的的香鱼。 “喵~” 好想吃~ “喵~” 简直是太香了! “哗啦啦~” 河岸旁忽然传来一阵浪花翻滚的声音,一条巨蟒爬上了岸,逐渐化成三尺长的黑蛇,来到了火堆旁。 “喵!” 黄橘瞬间浑身炸毛,一身毛发都立了起来,紧张的盯着黑蛇,心头却又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黑蛇没有理它,而是看向那火架子上的鱼。 显然,北辰君也想吃了。 “你不是一向不吃鱼的吗?”陈北陌好奇道。 北辰君不屑的低鸣了声,表示它就想吃。 “好吧,那就分你一半。” 陈北陌拿竹刀一分为二,将一半放到了石旁,另一半又分了两份,丢给了在一旁想吃却又不敢上前只能在远处望着的黄橘。 一人一猫一蛇,诡异的画面里,都在吃着烤香的鱼肉。 北辰君吃完了似乎还在品味,咂了下嘴,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淡了。 陈北陌随手一招,摄来一块石头,道:“淡了就舔石头,咸的!” 然后又转头对黄橘道:“你也是。” 山林里的野兽经常会有舔石的习惯,这是因为有时候食物中的盐分不够,只能靠石上的盐分来补充身体所需。 北辰君一口咬住石头,跳入了水中。 见那黑蛇离开了,黄橘才敢过来凑近。 “喵~” “喵呜~” 还想吃~ “夜深了,明日再说吧。” 陈北陌熄了火,转身走到堤岸上,坐着看了会月,望了会天。 独居于山野,还是需要算好时辰季节的,观星望月判时节,还是容易做到的。 黄橘也蹲在他脚边,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抬起头来,在它的猫生里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 苍茫的天穹上,闪烁着无数颗明亮的星星,一轮白玉盘挂在空中,众星拱卫。 黄橘的瞳孔开始逐渐失焦,它的猫脑开始了不一样的思想观念,淡淡月光染白了猫毛,莹莹光芒似乎和它融为一体了。 “叮零~” 夜中传来一声小铃铛的撞响,一股阴煞靠近。 陈北陌转过头去,遍地野草中出现了一行身影,是一队奇怪的人。 一个人在前边走边摇晃着铃铛,身后跟着一群七八个人僵硬的走着。 “夜深人静,莫要摇铃扰人清净。” 陈北陌拂袖一扬,那铃铛便不响了。 “哪路高人?” 一道低沉沙哑的苍老声音响起。 “山野一闲人,水畔一居士。” 陈北陌站起身来,往前踏了一步,黄橘便听不到外音了。 这狸花猫好灵性,正在开窍启动灵时刻,不能被打扰了。 “那可否讨碗水喝?” “今夜不便,还请速离。” 陈北陌言语中不带情感道。 “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一行人的末尾,还有个活人,抬着两根竹竿,将中间五人架起,竹竿被藏在衣袖中故而就难发觉其实是俩人抬着尸体走的。 前面的老者抬头去看,见了竹屋屋檐下用红绳缠着一串串的铜钱。 “功德钱!” “是啊,大哥,这些铜子可能卖不少钱呢!” “那还等什么?动手!” 两人瞬间放下竹架,五具尸体就被晾在了原地。 一高一矮两个粗布遮面的江湖汉就冲向了屋檐下,想要把那两串铜板给夺走。 陈北陌眉头一皱,隔空拂袖运起控物诀,一袖甩飞了俩人。 “身外之财,何必去贪?” “遇见高人了。”老者冷笑道:“那就不能手下留情了!” 说着,他从衣袖里掏出只小罐,上面画着一张黄纸符箓,一把揭开,喝道:“去,吃了他!” “吼~” 一声怪吼传来,罐子中蹦出来一只双翅夜叉,凶神恶煞,面目狰狞,满身煞气,手持白骨三叉,怪叫一声就展翅飞来。 陈北陌眼神一冷,单手招来,屋中飞来一把长剑。 “噌!” 长剑出鞘,剑光一闪,一道刺耳剑鸣传出,寒光如血,雷鸣震震,直接将这夜叉斩成两半,落在地上化成了一团污黑腥臭的血水。 “啊!我的血夜叉!” 老者惊怒不已,却已经转身就跑,显然他知道这是惹了不能惹的人。 那高个壮汉也顾不得其他慌忙逃路去了。 陈北陌隔空一摄,便将这二人抓到了身前摔在地上,两人惊恐不已,急忙磕头拜求饶命。 “我不会要你们的命。”陈北陌面无表情道:“不是因为我不想杀你们,只是这亡身它乡之人需你们送回去。 死者为大,今日便留你们一命,带上死者遗躯,去吧。” “是!是!拜谢高人!拜谢高人!” 两人慌忙架起竹竿就头也不敢回的走了。 “赶尸人,倒是少见。” 陈北陌嘀咕了一句,转过身去看黄橘这猫。 却不料这山猫已经倒在地上睡着了。 只不过其周身已经暗聚灵炁,显然是上道了。 “这猫倒是好福运。” 黄橘在见到他前灵智便已高过寻常野兽,想来是之前在山中吞吃了什么灵草灵药,才有这般智慧。 加上这半年来日夜被他坎水法炁沾染,直到今夜月圆星现,月华聚灵,方得开智。 从今往后,它便不再是凡猫了! ------------ 说明一下 这本书开书的时候,我就定的文风比较偏古,然后写着写着,发现自己实力不足,底蕴太浅,根本写不出自己想的,给大家带来不好的体验感,在这里向大家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大家!” 然后这本书我会随缘不定期更新,慢慢把这个故事写完。 如果大家对宗门、种田、凡人修仙流比较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老祖无能!》这本新书!链接在下面。 这本老书我会有空更新,毕竟我也不想自己太监。还请大家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