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落魄小丐 ------------ 001 冷面少年 燕京九月,秋意渐浓。寒意侵入人间,街上的行人自是少了许多,反倒是一旁的茶寮酒肆中生意越发红火。 西街醉仙楼,燕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此刻虽然还不到吃饭的时辰,但大堂中已然坐满了人。小二托着一份份酒菜在众客间热火朝天的穿梭,像一只忙碌的陀螺。 “嘭!”靠窗的一张八仙桌旁,一个身穿竹布长衫的中年男子忽然擂了一下桌子,登时引得堂中一寂,众客都引颈向他看去。 “陆兄可知,卞城到底是破了!”中年人不知自己已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只自顾自的叹息着道:“那卞城守将被北鞑子割去了头颅,悬在城门上整整三天三夜。还有城中住着的岑叔远岑大侠,他一直帮着守军抗鞑子,结果他们一家也被害了!” “慑月刀岑大侠?!”被中年人称为陆兄的男子一惊,半晌才回过了神道:“他可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啊,怎得连自家老小的命都护不住?” “唉――”中年人黯然:“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啊!鞑子攻城时,他连家中的厨子都叫上拎着菜刀上了城。若不是他,只怕卞城破的更快。那些鞑子自然恨透了他,一破城便先冲到他家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连猫狗都没放过一只全杀了!” “啊!”堂中,不知是谁接了一句:“那岑叔远的女儿呢,江湖第一美女岑桑儿,她也死了?!” 闻言,中年人面色一变,回头找了半天却不知到底是谁问的,只见满堂客人一个个瞪大了眼全盯着他,倒把他看得一阵心慌,当下诺诺的道:“死到没死――” 此话一出,堂中人倒有一大半都松了口气,继而便有人问:“阁下方才不是说岑大侠全家都遇害了么?那凤琴仙子是如何躲过一劫的?” “咳,咳咳!”中年人面色有些尴尬,清了半天嗓子才道:“凤琴仙子是没死,不过却被鞑子兵掳走了。” “哗――”一言出,满堂哗然。 一虬髯莽汉猛的拍案而起怒喝道:“鞑子欺人太甚,竟连一柔弱女子都不放过!” “是啊!”一旁有位文雅剑士接口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也不知可曾有人去搭救于她?” “别人去不去不知道,但有一个人一定会去。”角落里,一个阴测测的声音突然道。 众人闻声,又齐齐将头转向了角落,只见一个形容猥琐的老者独自坐在那儿,正端着一杯酒准备喝。 最先说话的中年人愣了愣,站起身隔空拱了拱手道:“不知老丈有何消息,倒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听了好宽宽心。” “哼,你宽什么心?”那老者吞下一口酒,耸着酒糟鼻啧啧了两声道:“凤琴仙子乃江湖第一美女,自然是男人都想要,可怎么样也轮不到你去为她担心,嘿嘿!” “你!!”中年人大怒,一时脸都气白了。 “桀桀桀桀……”老者却毫不在意,一阵怪笑后又道:“凤琴仙子岑桑儿,母氏姓陈,是江湖第一世家上官庄主的表妹,流月公子上官轻尘的表姑。那岑桑儿落了难,上官家岂有袖中旁观之理。所以别人去不去不知道,但上官轻尘是一定会去救的,这英雄美女――嘿嘿,所以我说你铁掌门李胜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种英雄救美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操心!” 老者话音才落,中年人却蓦地向后一退,撞得身后桌上一阵杯碗瓢盆乱响:“你、你究竟是谁,竟认得老子?!” “哼,这世上就没有老夫不认得的人,不知道的事。”老者用手抓了块肉塞进嘴里,洋洋得意的道:“流月公子上官轻尘,一出生便被少林方丈赞为骨骼精奇,乃百世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他长大后也果然不负众望,十八岁那年便一剑挑飞了全红日的日月双贯轮,让流月剑一跃成为了兵器榜上的排行第一。去年二十岁,他在武林大会上出尽了风头,与他一辈的少林、华山、峨眉、崆峒等几大派的弟子皆不是他的对手,比他高一辈的那些个掌门啊、教主什么的又自持身份不肯下场,倒是武当派掌门松云子道长与他切磋了一番剑法,整整五百招下来不分胜负。嘿嘿,上官轻尘二十岁,那松云子可六十多啦。所以看着吧,最多十年,这江湖就要姓上官了!” “如此说来,既然流月公子亲自前去相救,那凤琴仙子定能安然归来了。”又是先前的文雅剑士开口接了一句。 “那也难说!”老者一笑,脸上现出几分淫邪之色:“那凤琴仙是在卞城被劫的,卞城离胡都不过十来天马程。可而今卞城被破已过去了三日,上官家堡那可在千里之外,就算上官轻尘骑着汗血宝马日夜不停的追,也得在七日内追上胡兵的队伍,将岑桑儿救下才行。否则进了北荪境内,哪怕他有三头六臂也不见得能救出人。再晚一点,嘿嘿,只怕他就只能救出一朵‘残花败柳’了……” “嘭!” 一阵碎响,随即稀里哗啦的动静闹的满堂皆惊。 老头突然一跃而起,油乎乎的衣袖带过桌面,累的桌上酒壶、菜碟砸了一地。 他站着,一手捣着嘴,一手指着窗外,眼睛瞪得老大,有血从指缝间汩汩的往外流,好不吓人。 “138看书网!”冷冷的,一个尚有些稚嫩的语声自窗外飘进,让所有人听着心头一凉:“留着牙齿吃肉不好吗?” 话声越来越近,众客的脑袋今日俨然成了随声摆的拨浪鼓,此刻忙又摆向了门口。 一个少年,十六七岁年纪,青衣短褐,面容清俊,正一边说话一边抬腿走进了大堂。 众客被惊怔了,有那反应快的江湖人已摸到了自家兵器,抄在手中暗暗戒备。 那少年也不理会众人,只随手抛出两块碎银在掌柜的高台上,随即冷冷的道:“二十斤卤肉,四十个馒头,带走,要快!” ------------ 002 玉面公子 “好好,客官稍等!”掌柜的胆子很小,但眼界却不小,一打量眼前少年,只觉他比满堂那些带刀弄剑的所谓江湖侠士都让人渗的慌,当下高声的喊了句:“二子,给这位小哥儿上茶――” 一声了,往日声没了人已到的机灵小二今天却格外不长脸,愣是没见影。掌柜的老脸一红,慌忙绕出高台运足了气再喊:“二子~~~” “来了、来了!”门外,小二倒是从少年的身后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死小子,你皮痒了是不!”见小二从最不可思议的方向跑来,掌柜的脸绿了,肥厚的手掌一下子扬到了半空。 “别打,别打!”小二忙抱住了头,一出溜从掌柜的腋下钻了过去:“门口有个怎么都撵不走的小丐,我是打发他去了。” “死小子!”掌柜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却又不敢随意离了门厅,只小心翼翼的打量那青衣少年的神色。 少年向门口瞥了一眼,不动神色的走到门厅处的一张桌旁坐下。 掌柜的这才舒了一口气,谁知气刚舒到半拉,就见少年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随手一甩,一道寒光直奔堂中而去,吓得堂中立着的老汉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搅得旁边几桌客人一时都乱了套。 一桌带一桌,最后满堂的客人你推我搡,鬼哭狼嚎的全挤成了一团,直撞得所有桌上的汤汤水水、杯瓷碗碟又碎了一地。更有几个江湖客抽出兵器在空中一阵乱舞,这下还能得了,所有客人都跳将起来,一窝蜂的挤到了窗边。 “作、作孽呦!”一背的冷汗哗哗的往下流,掌柜的努力撑开两条腿不让自己溜到地上去。 造成眼前这一团乱的少年却始终坐在桌边,不动如山,如若未见。待堂中人都跑够了,不跑了,他才又开口道:“138看书网,从燕京到肃州有没有近路?” “呜呜呜!”老头捂着嘴,头摇得血滴子四处乱洒,狼狈不堪。 少年低了低头,忽然抬手一指,掌柜的下意识循指一望,这下再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若说了,那块金子就归你了。” 大堂正后方的砖墙上,一枚金灿灿的元宝嵌在墙里,元宝与墙面平齐,竟似当初砌墙时刻意砌进去的一般。 隔着几丈远,用最软的金钉进了最硬的墙,这少年到底是哪里来的怪物?!这下不止是掌柜的,所有人都抖了抖心脏。 “我知道你是谁!”138看书网放下了捂嘴的手,露出少了两颗门牙的嘴,笑的嚯嚯直漏风:“你是流月公子上官轻尘的伴读,跟着他一块长大,一块学的武,你叫逐月,还有一个伴读叫流风!” 少年挑了挑眉,没说话。 138看书网继续嚯嚯的笑,也不嫌嘴疼:“你们想抄近道去肃州堵胡兵,不错,看来那事又有了七八分拿手。只是,近道需过棋盘山,那山中有雾瘴,没人带路只怕你们自己都得死在里面。” 少年眯起了眼,半晌道:“你带路。” “那可不行!”138看书网又捂上了嘴,支支吾吾的道:“138看书网只知道各种消息,不知道路。” 少年的目光闪了一闪,开始看窗边的人。 “我们也不知道。” “我们都不识路。” 异口同声,窗边客纷纷摇手。 少年嚯的站了起来,堂中人一惊,有两名江湖人干脆从窗户跳了出去。余下的不敢动了,挤在墙角畏狼惧虎般瞪着少年。 不是不想逃的,但自持身份的江湖人岂能逃跑,那不是江湖人的又觉得跑不了。那少年堵在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寂静,一个人与一群人遥遥对望。半晌,少年出人意料的一转身,径自走出了酒楼。 什么情况? 众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忽的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向门口冲去,此时不跑又更待何时?! 谁知,岂料―― 门口,少年笔挺的身影像一棵小树,立在酒楼檐下,被风撩得衣袂飘飘,小小年纪端有种凝重肃杀之气。 听到动静,他回头看了众人一看,没言语,自顾自又转了回去。众人又不敢动了,少年的眼好似冬日寒冰,把所有人都冻在了当地。 掌柜的开始咯咯的磕牙。众人听着,腿肚子也开始簌簌的打颤。 “喀拉拉,喀拉拉……” 磕牙声越来越响,众客都悲愤的看向了掌柜。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小心惹火了小爷! 掌柜的更悲愤,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哆哆嗦嗦的指向门外。 一声长长的马嘶迎风传来,众客顿悟,原来不是磕牙声,是马蹄声。 秋风卷,秋日惨淡。 醉仙楼正对的西街大道上,几骑快马破风而来,蹄声飒沓,马上人一个个衣袂翻飞,英姿飒飒,场面分外震撼。 及至奔到醉仙楼前,当先一人一勒马绳站住,跟着他身后的人也忙纷纷勒马,停了下来。 青衣少年匆匆上前,向着当先马上的人道:“公子!” “都准备好了吗?”清朗的语声,平和的语气,在这深秋的天气里,听在内心紧张无比的众人耳中竟令他们心情蓦地一松,有种春风拂面、万物复苏之感。 “有近路,但必须要找人带路,还没找到人!”少年话说完,马上的公子皱起了眉。 众人没那么紧张了,好奇心反又起来了。有几个胆大的江湖人干脆走出了大门,站在街边看向那群人。 秋风劲袭,撩动了那公子的玄色披风,露出里面一身靛蓝的锦袍,他坐在马上,微微垂着头,身姿如松柏般挺拔。 感受到众人目光,他一抬头,这一下把所有人都看了个怔。 原来,那公子极年轻,也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一对剑眉直插入鬓,皮肤白皙,额宽挺鼻,一双晨星也似的眼睛神采奕奕,亮的惊人。 他通身装束并不华贵,且面带尘霜,但他身上却自然流露出一股坦荡雍容之气,更显得龙章凤姿,极不同于常人。 ------------ 003 凤琴流月 众人正看的起劲,突然一声嘹亮的吆喝煞破了寂静:“哎,来喽――!二十斤卤肉,四十个馒头,让让,众位客官都让让,怎么都跟这儿挤着啊?!” 这一刻,从没有这样一刻,掌柜的发自内心的喜爱上了二子。他有种想法,待这些瘟神一走,他要立刻把二子收为义子,却要当亲儿子养着! “拿上吃食,引路的人边走边找吧!”那公子眉头未展,一带马缰拨转了马头。 “敢问,阁下可是流月公子上官轻尘?”廊下,李胜终是忍不住了,一个箭步窜上前拱了拱拳。 那公子一怔,驻马回头抱了抱拳道:“在下正是上官轻尘,不知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原来真是上官公子!”李胜激动的涨红了脸,回头看看身后一群目瞪口呆的 “江湖无名”,当下一挺胸道:“在下湖州铁拳门李胜,上官公子是要去救岑大侠的女儿吗?” “是!”上官轻尘颔首,毫不避忌。 “果真如此!”李胜攥起了拳:“在下惭愧,武艺低微,不能助公子一臂之力。但岑大侠为国为民,高义感人。李胜在此祝愿公子能马到成功,救出岑大侠的唯一血脉!” “多谢李兄吉言。”上官轻尘闻言一笑,左颊上浮出一个浅浅的笑涡,再次炫了众人的眼:“事出紧急,轻尘这就告辞了。李兄保重,若有机会再聚。” “再、再聚?”李胜喜不自胜,舌头都大了:“那、那公子也保重!” “嗤――”一道轻笑声响起,不高,却很清晰,李胜被笑的面上一涨,当下横起一双豹眼四下里乱瞪,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这会子发笑。 找了半天却见流月公子身后的一骑马上,一名蓝衣少年正抻着头望向酒楼门口,嘴里仍嗤嗤的笑个不住。 李胜一眼瞪去,先是一鄂,继而尴尬,脸色益发的难看。 原来,人家根本不是笑他? “流风,不可失礼。”上官轻尘目光淡淡,扫过李胜粗黑泛紫的面孔,再望向流风的目光所及之处――一名小乞丐正与店小二拉拉扯扯的说着什么,看来是想讨两口饭吃。 “啊?啊!”流风回神,莫名其妙,再低头一眼瞅见李胜的神色,当下目光一闪,机灵的抱起了拳:“是小的失礼,请大爷莫怪!” “哪、哪里!”李胜当场汗出,闯荡江湖近二十年,今日才知道自己的心胸原来还比不上流月公子身边的一个长随少年。 “李兄,轻尘这就告辞了!”再次一抱拳,上官轻尘一抖缰绳打马而去。 “李爷告辞!”流风也笑眯眯的一抱拳,催马跟了上去。 一骑骑油光水滑的马身打眼前而过,李胜立在风中兀自凌乱。 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与流月公子搭上了话;又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把自己的脸凑上去丢了个干净。 风,隐隐带来那少年与流月公子的语声―― “爷,你说那小丐有多可笑!屁大点的年纪,他居然跟小二说:‘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要照拂’!哦呦公子,您说可笑不可笑,他那八十岁的老母怎么能生的出他那样一个活宝来?!” 抽抽嘴角,李胜尽管心情很郁闷但也忍不住喷了。 “流风――”无奈的清朗语声已远,听去有些断断续续的模糊:“那孩子可怜,你留点银子给他。” “是!”痛快的答应声,流风的话音再次随风而来,不大,却像响在每个人的耳边:“小乞儿,我们公子好心,给你点银子让你回去奉养八十老母,哈哈!” “嗖!”利器破空的动静,光听那声响李胜就知道射来之物绝对不轻,且速度快的令人发指。 只是那小丐若伸手去接―― 不,别说小丐,就是他李胜若接这一下只怕也会被直穿手掌! 心思陡转,电光火石一瞬间,只听扑咯一声,重物落在了地上。李胜呆了,傻傻的盯着小丐脚下,一枚碎银翻滚了几番恰恰停住。 那样快的速度,那样精确的准头,又是那样鬼使神差的手法,那名唤流风的少年甚至连头都没回便随手甩出…… 许久,李胜粗粗的喘出一口气,仰天大啸一声:“老子他妈的还混什么江湖,不如早点回家娶老婆抱孩子算啦!” “早该如此喽!”一片狼藉的酒楼大堂中,138看书网一边抹着嘴角血丝呼啦的口水一边乐呵呵的凿着墙。 门口,一身褴褛的小丐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碎银,捧在手里,抬头望向马队消失的方向。 蓬乱肮脏的头发下,是一张干净的有些过分的脸,眉目如画,精致至极,一双眼仿佛有秋水铺拖,顾盼间盈盈幽幽,流光溢彩。 “风琴仙子?流月公子?”粉嫩的菱形小嘴一开一合,小丐笑了:“好像很好玩哦!” ------------ 004 玲珑月夜 棋盘深山,秋夜无星,月华如水,洗练人间。 “咕~~~”一声悠长的枭鸣,回荡在寂静月夜,空旷山间,让人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凄厉。 一片幢幢的黑影从林中穿出,是一骑又一骑的高头大马,马蹄踩踏着林间碎叶,发出沙沙轻响,撩起一股潮湿的,带着腐败霉气的泥土味。 “是谁?!”领头的逐月一勒马缰,马儿发出了一声噗噜噜的喷鼻声,站住了。 “说话,不说话我就动手了!” 月光罩下,映出前方一片开阔的林地。一根枯木倒在地上,木上坐着一人,曲着两腿,手撑在膝上托着下巴,小小的团成一团,像个孩子。 “逐月,莫急。”温和的语声,无论何时都能驱散紧张的气氛。上官轻尘打马,缓缓走向了那团黑影。 逐月没出声,流风也没阻止,后面跟着的上官家庄众人皆没动作。他们相信公子,就像相信太阳只会从东边升起。 “你是谁?”走到枯木前,上官轻尘低下了头。 月霜镀上他的脸,在他脸上雕琢出明明暗暗的沟壑,鼻愈挺,眸越深,唇边一抹柔和的笑,像月影。 黑影一动,抬起了头,果真是个孩子。 褴褛的衣衫,蓬乱的长发,但这些都不影响他干净的有些过分的脸。微微上翘的眼角,眼魄中倒映着锦彩辉煌的月华,轻尘望上那双眼的一刹,忽觉天地被整个的翻了个个―― 那孩子的眼成了夜空,有月影,有星华,有暗穹衬底。而原本的天,却成了他那对眼的反映。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吗?”上官轻尘笑了,左颊上的笑涡深深的陷了下去,似乎在这里遇上这个孩子,是一件再有意思不过的事情。 “公子,带上我吧!”小丐也笑,眉眼一弯,有点天真,有点娇憨。声音柔糯却又清脆,像山间的风,捕捉捉不到它到底是缠绵还是调皮。 “带上你?”心是警觉的,这孩子不会无端出现在这里,并且这么巧合的在一座深山老林里与他们相遇。 但,令上官轻尘自己都觉得疑惑的是,他相信这孩子不会害他们。他就像是一个世外仙童,是专门降世来帮助他们的。 “小乞丐?”诧异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流风与逐月到底是跟了过来。不是担心,而是好奇。 “银子哥哥!”小丐笑得越发灿烂,欢快的叫了一声。 流风的脸绿了:“银、银子哥哥~~~?” “小孩,我们还要办事,很危险,不能带你。”逐月一向冷静,虽然在他第一眼看见小丐的脸后冷静飞走了一刹,但他还是飞快的把它找了回来。 “我知道你们要办事呀!”小丐伸直了腿,捏起小拳头捶着僵直的腿弯:“而且我知道你们是要去救人,救大美女凤琴仙。所以我来给你们带路,谁知我坐在这里一直等一直等,等的腿都僵了,你们才来。” 她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的脸都变了。有惊喜,有错愕,有不可置信,还有,逐月脸上深深的怀疑。 “你怎么来的,怎么走的这样快?”上官轻尘的笑容消失了,面色开始变得凝重,但他的眼神一样柔和。 “我知道的路别人都不知道!”小丐伸出一根手指,在鼻子底下摇晃,很可爱,可爱到不行,连逐月的心都软了一下。 “你们不是想过棋盘山吗?” 一语,石破天惊,流风跳下马一把拉住了小丐的手:“你能过棋盘山,你知道怎么躲开雾瘴?” 小丐笑眯眯的看了一眼流风握着自己的手,浓密的睫毛在月色中一扇,像扇在了流风的手上,流风忙不迭的撒了手。 “我知道,所以我来这里等你们。” “为什么要帮我们?”逐月依旧不甘心,紧抓着怀疑不肯放手。 “因为――”小丐伸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圈,指到了上官轻尘的脸上:“你对我好,没几个人对我好,所以我也要对你好!” 轻尘愣住,逐月愣住,身后一群甲乙丙丁愣住,独有流风皱起了眉,蹲下身认真的看着小丐:“那银子是我扔给你的。” “是你的公子让你扔的。”小丐歪了歪头,大眼睛眨啊眨,流风败下阵来。 “就凭这一点,让我们相信你?”逐月也蹲下了身,目光如冰,射向小丐。 “那再加一点。”小丐又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尖盈盈,能透过月光:“我是南亓人。” “走吧!”上官轻尘伸出了手,掌心向上伸向小丐,像掬着一捧月光:“我相信你!” 小丐眼睛一亮,一个蹦子跳起了身,但没有将手伸出去。 “我的身上太脏了。”他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衣衫,立刻,一块衣袂不禁他的拍打刺啦一声彻底飘离了他的短袄。 “额~~”小丐窘住,抬头看见轻尘几不着痕迹的抽了抽嘴角,流风躲在公子的身后,肩膀耸动的厉害,一众甲乙丙丁都拼命的以眼望天,翻着白眼。 唯有逐月,冰冷的脸上,两根清秀的眉拧了一拧。 “所以,我就不跟公子您骑一匹马了。”小丐垂着睫毛,笑的像片流烁的月光,但轻尘清晰的看到了他眼底闪过的一抹狡黠:“我还是――” 小手又抬起,在空中又划了半圈,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点上了逐月的脸:“跟冰山哥哥一骑马吧!” “为什么?”逐月的脸很黑,但这是他那一年四季都冷冰冰的脸上难得出现的表情。 “因为,”小丐忽闪着眼,很无辜,很可怜的嘟了嘟粉嫩嫩的唇瓣:“你嫌弃我!” 逐月败退! ------------ 005 棋盘雾瘴 天色渐亮,秋晨的露水开始一点一点的沁结,结成一大滴,啪的一下砸下。砸在人脸上,再顺着脖子一路流下,能瞬时冷走睡意,只是―― 逐月回头,颇为郁闷的看了看身后,那个睡得像膏药一样贴在他背上的小丐。 粉扑扑的小脸,扇子也似的睫毛,两只幼细的胳膊紧紧的搂着他的腰,但再紧,也比不过那根将他俩紧紧绑在了一起的腰带。 昨夜,就是这小不点提议将他们俩绑在一起的。美其名曰说是第一次骑马怕掉下去,但原来,他根本是怕睡的太熟了一头栽下马去。 逐月吐出了一口气,重重的,那气息被寒冷的晨风一卷便凝成了雾,晦涩的,像他堵塞的胸口,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畅。 这小丐,说是来带路的,却只在出发时说了句:“一直向北,不要停。” 然后,一路睡到现在。 一夜的奔波,所有人包括公子都熬得眼下生了青晕,唯有他,睡得香梦沉酣,脸色好的不得了。 伸出手,逐月想去拍小丐的脸把他弄醒,突然―― “停!”前方,公子勒住了马。 逐月立刻绷起了神经,公子的语气很平淡,但他还是听出了一丝不寻常。 果然,十丈开外,一大片浓雾缠绕在林间,像牛乳般厚重。这样望去,逐月只能看到离自己最近的几棵大树的虚影,其他的,一律被遮的失了踪迹。 “是雾瘴!”上官轻尘翻身下马,向逐月走来。 “喂,小乞――”逐月的呼唤断在了嗓子眼里。 小丐醒了,不知什么时候,此刻正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向着公子笑。那张青涩的小脸上带着香梦乍醒的慵懒,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娇丽明艳。 逐月一愣,心中倏忽间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小丐,究竟是男是女?” “你醒了?”上官轻尘原本锁着眉,但对上小丐的笑脸就不由跟着弯了弯嘴角。 “早醒了,是冰山哥哥绑着我,所以我下不去。”小丐飞舞着睫毛瞟了逐月一眼,脸上的笑坏坏的,像只小狸。 逐月黑了脸,身上的煞气一霎寒过了深山晨雾。 “我们遇到雾瘴了。” 轻尘递给逐月一个安抚的眼神,伸手去解二人腰上的束带。 “我看到了!”小丐一点也不惊讶,一偏腿滑下了马,立在地上稳稳的,身法轻盈,好似雨燕。 轻尘眸中骤然闪过一抹异色,再望向小丐,目光渐渐深邃。 “就在这里吧!”小丐绕着众人身边的几棵大树跑了一个圈,再回来站在轻尘面前,扬起了头:“公子,你们可以睡一会儿,我离开一下下,马上就回来。” “去哪里?”逐月跟来,板着脸冷冰冰的道:“你不会把我们撩在这里独自跑了吧?” 小丐闻言笑容顿失,转头,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向逐月。 逐月不示弱,寒凛凛的盯回去。 小丐皱起了眉,嚯嚯走上两步,脸差点撞上逐月的胸膛,然后,抬头,踮脚,将粉扑扑的小脸迎向逐月的脸。 渐近、渐近,近到二人的呼吸都可以互相感觉,逐月终于顶不住一个倒纵跃出一丈来远,胸膛下,心跳得有些凌乱。 “嗤嗤!”流风笑了,晶亮亮的大眼在逐月和小丐间来回转悠。 小丐拍了拍手,没事人似的又跑回了上官轻尘面前:“公子,你们就在这里,千万不能再往前走了,也不用让人放哨,这里没有凶蛇猛兽敢来。” “好!”轻尘好脾气的一撩披风坐倒在地,盘起了腿:“要不让流风或逐月跟着你?你一个孩子,深山老林的。” “公子担心我吗?”小丐又笑了,眼底似有一簇烟花陡然绽放:“那好吧,我让冰山哥哥跟着。” “为什么又是我?”逐月的脸黑的不能再黑。 “为什么不是流风?或者他们――”一指地上,纷纷盘腿而坐开始打瞌睡的甲乙丙丁,逐月的语声更形冷厉:“也可以。” “咦?”流风悄悄扭过了头,逐月这家伙,今天话很多嘛! “他们可不行。”小丐走来,笑眯眯的握上了逐月的手:“不是只有你才担心我跑掉吗?所以我让你跟着!” “哈哈!”流风再忍不住,捶着地大笑起来。 逐月眼睛一眯,握着小丐的手狠狠一紧,却蓦地,他只觉手掌被挠了两下,掌心一阵发痒,旋即,小丐的手仿若游鱼般一下滑了开去。 逐月愣了。 低头,小丐依旧笑盈盈的看着他,神色未变,仿佛刚才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冰山哥哥,走吧?”小丐伸手推上了逐月的腰,一使劲,逐月不由自主的迈开了腿。 “公子。”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流风鬼鬼祟祟的凑到了公子身边:“那小丐可把逐月给治住了,我还从没见过他的冰块脸上一天出现两次别的表情呢!” “嗯!”没有多说什么,轻尘合上眼开始假寐。 那孩子把逐月给治住了? 不,他其实把他们所有人都治住了! 脑海里,不期然又浮现出小丐利落的下马身法,还有他刚才摆脱逐月的那一下,轻松而不着痕迹,实在令人惊异。 轻尘的眉微微一蹙,但很快又松开了。 他想起了那孩子的笑脸,那么纯美。再神秘又如何?拥有那样一张笑脸的孩子是不会害人的,他确信! ------------ 006 神秘如雾 阳光已斜斜的罩上密林,但远处林间的雾气却无一丝一毫的消散,而近前林间,又腾起了一股股青色的烟雾。 刺鼻的怪味夹杂着焦灼的烟火气袭来,明明应该很呛人,但此刻闻着却令人有种心安,头脑一清的感觉。 上官轻尘坐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小丐在林间穿梭,燃放起一堆又一堆的烟火。他身后,逐月亦步亦趋的跟着,怀中抱着一大捧不知名的野草。 “好了!”足足燃起了十余堆烟气,小丐这才直起了身,伸手一抹脸上的汗,登时把那张脸抹成了花猫儿般可笑,但他自己却不知晓,仍回头冲逐月笑的灿烂:“冰山哥哥,麻烦你再把那些苏术点着去给马儿闻闻吧?” 逐月目光一闪,嘴唇动了两动却什么也没说,抱着苏术径自走了。 上官轻尘看的好笑,抬手向小丐招了招。 “公子,你叫我?”小丐立刻跑来,快乐的笑容,明亮的双眼,像只被主人一召即到,撒着欢儿耍宝的小宠。 上官轻尘心一软,拉着小丐在身边坐下,用衣袖慢慢的将他脸上的污迹擦去。 “公子?”小丐愣愣的仰着脸,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上官轻尘一点一点变黑的衣袖。许久,眼里漫起了一层亮亮的水雾,倒映着幽日树影,像一潭粼粼的碧水,美的如梦如幻。 轻尘无意间一低头,正对上小丐的眼,心像是被一只小手轻轻抚过,霎时间柔柔软软的,忍不住就想笑,露出了左颊上深深的笑涡。 这个小丐,实在很惹人疼惜。 “你叫什么名字?”上官轻尘放下了手,低低的问,声音里没有一丝压迫感。 小丐的笑容却一僵,顿了顿才道:“我没有名字,公子给我取一个吧!” “怎么会没名字?”上官轻尘自然不信。 “我忘记了!”小丐别开了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点点迷茫,一点点哀伤,上官轻尘默然,被小丐那副与年纪绝不相符的苍凉表情震到了心神。 但只一刹,小丐豁的又跳了起来,指着天空恢复了朗朗笑容。 “呀,马上就要正午了!公子,咱们要准备动身了,正午是穿越雾瘴的最佳时机。” “好!”不动声色,上官轻尘起身,目光在小丐的脸上一掠而过便转向了他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想说时自然会说,不想说时,他也不会去逼问。 招手,唤来所有的随卫,再特意叮嘱流风与逐月两句。上官轻尘抬首看了看天,淡淡的道:“正午了,走吧!” 汹涌的浓雾,密密匝匝的林木,一踏入便让人有种陷入了离奇梦境的感觉。 眼睛在这里几乎成了无用之物,浓雾的阻隔,让人看不到一丈以外的任何东西。 为了安全起见,小丐拉着上官轻尘的手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流风,流风身后是逐月,再接着是所有随卫。 大家的衣角都被死死的系了起来,唯有小丐,他那件一触即碎的破袄实在没人敢碰,所以,上官轻尘牵着他。 一行人串成一串走起来实在不快,就像一条奇怪的大蛇在浓雾里慢慢的蠕动。 更兼小丐原本走的就慢,几乎是摸着树一棵棵的挨过去:向左,向左,走几步,再陡的一转,向上,向上,再向上…… 他走的极有规律,让失了方向感,眼睛又似被蒙上了一层纱的众人安心不少。 只是,走了许久,队伍中间的逐月猛的一顿,堵住了后面的人,又扯住了前面的人,引得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不对,我们走过这里!”指着身边树上的一块小小碎布,逐月看向了小丐:“记得吗,一盏茶的功夫前,你的袄子被挂破了。” 上官轻尘拧起了眉,流风却大叫一声:“是啊!” “我看看!”小丐也似一惊,走过来小脸上一片肃然。 “你到底识不识路?”逐月眯起了眼,脸冷的像冰。 “逐月。”上官轻尘低低的唤了一声,看向小丐,表情未有多大起伏,只是在心里微微一叹。 终究,是年纪太小了。就算是有奇遇,或是被高人带着走出过雾瘴,又或是曾跟着家里人走过,但又怎能去苛求一个孩子,再进来后就一定能再走出去。 “不要着急,慢慢想。”抚上小丐的肩,上官轻尘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浓雾。 有的时候,人在困境里需要的不过是一点点鼓励,一点点信心。 “不能等,再等雾瘴就又浓了!”小丐咬起了唇,有些懊恼的看了上官轻尘一眼,再转头,盯着自己袄上的那片破布喃喃自语:“明明是这样写的呀,时辰和方位都没有错。” 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只有站的最近的上官轻尘听到了,心里再次一震。 小丐的这句话,透漏出了太多讯息。 原来,他根本没来过这里! 原来,他说知道穿越雾障的方法竟是从别处看来的! 从哪里看来的? 是谁对棋盘山的路况如此上心? 上官轻尘的手紧了紧,掌下,小丐单薄的一刃肩膀几乎硌痛了他的掌。如此柔弱的一个孩子,绝对是长期食不裹腹才会如此瘦弱,这一点,装是装不出来的。 可他识字! 因为他说是时辰和方位,这不是用图形能简单描述出的…… 疑惑,小丐的神秘也如同这林间浓雾一样重重的缠上了上官轻尘的心头,撕掳不开。 ------------ 007 惊魂无定 “嗤啦――”一声清脆的裂响,像是谁窥见了上官轻尘的心事,要强行动手撕去他心上的疑惑一般。 “你干什么?”冷冷的,逐月的语声响起。 上官轻尘回神,看见小丐从自己的破袄上又撕下了一条碎布,缠到了另一棵树上,绑紧。 “公子,”小丐不理会逐月,只回头看着上官轻尘,小脸上满是倔强:“再走一次行吗?” 上官轻尘不语,凝目看向小丐,小丐不躲,勾起唇角一笑。 “好!”一个字,上官轻尘牵起了小丐的手。 没有风,林间的气温却越来越低,白色的雾气也越来越重,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了不到半丈的范围。 明明走的不快,但不知道是不是走的太久了,所有人都感到了疲惫,像胸口压着巨石,呼吸成了件越来越困难的事。 “要歇歇再走吗?”耳中听到小丐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上官轻尘的心有些沉。 这雾瘴,让没有任何内力的小丐首先出现了中毒的迹象。 “不能歇!”小丐摇头,停步,从身上的破袄中扯出了一点点破棉絮缠绕在树皮上,继续走。 上官轻尘的心一颤,忽然发现小丐的手变得那么凉,越来越凉…… 当小丐再次停步准备去撕破袄时―― “嗤啦!” 一声更大的裂帛响,小丐手一抖,抬头,一根靛蓝的锦条飘进了视野。一件尚带着体温的披风裹了下来,将他裹进了一片热烘烘的温暖里。 “别撕你的破袄了,再撕你就要冻死了。”上官轻尘探身,越过小丐的头顶将锦条系在了树上,再牵起小丐的手――果然暖了许多,他满意的牵了牵嘴角。 “公子,下次扯流风的衣服吧!”身后,流风目瞪口呆的愣了半晌,反应过来急忙开口。 “不用,都已经扯了。”上官轻尘不以为意的一摆手,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却写着坚持。 小丐没有说话,握着轻尘的手又紧了紧。 再行再远,失了眼睛的判断,众人似乎也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走了这么久,天应该要黑了,但偏偏没有黑,只有雾越来越大,迷了众人的眼,让人只想倒下沉沉睡去。 “公子!”逐月再一次站定,清秀的脸罩进了丝丝的雾气里,固执异常:“不能再走了,这小丐根本不认识路。” 小丐一哆嗦,猛的扬起了脸。 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眼神都说明了他们的想法,同逐月一样。 小丐涨红了脸,去看上官轻尘的表情。 上官轻尘却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任何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小丐急了,拽着上官轻尘的手摇了摇,上官轻尘抬起了头。 “逐月,你纵到树上去看一看。” “是!”逐月答应,毫不犹豫的解开袍角向上一纵,攀上一棵树三两下便爬的不见了踪影。 “不能上去,上面雾更大!”小丐的眼睛里聚起了水雾,跺着脚,唇瓣有些泛白。 “流风。”上官轻尘不理会他再唤流风:“等下我来探路,你带着他。” 将掌中的小手递向了流风,上官轻尘终于低头看了一眼小丐。 “公子,连你不相信我。”小丐仰着脸,湿漉漉的睫毛耷拉在眼睛上,飞扬的眼角失了神采,好似垂落了下来。他看着上官轻尘,脸上是深深的伤心与失望。 “小丐。”轻尘的心一紧,伸手去摸小丐的头。 他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人人都会犯错。这孩子的年纪还小,更有可能记错了――“那里”所写的方法。 然而,就在轻尘松手的一瞬间―― “我认识路的!”小丐劈手转身,飞快的跑了。 “小丐!”轻尘大惊,出手如电向前去抓。 “嘣!”一声轻响,如蝉褪羽翼。 轻尘只抓到了自己的披风,再抬头,小丐的身影已消失在了浓浓的迷雾间。 “公子!”流风有些担心:“那小丐会不会有事――” “噗通!”一声水响应证了流风尚未讲完的猜测,上官轻尘神色一变,手起掌落,如刀般切断了与流风绑在一起的袍角,身形一闪纵入了迷雾。 “公子!”流风大急,一边运起轻功拔足去追,一边大叫一声:“逐月!” 立刻,逐月的身影如鸿鹄飘落,在地上轻轻一点便直接扑入了浓雾中。 “公子!” “公子!” 甲乙丙丁想追却撞成了一团,手忙脚乱的割着袍角…… 浓雾,无处不在的浓雾。 流风追了一阵便停了下来,不过片刻,逐月落在了他的身边。 “没跟上?”逐月的脸很黑,连说话都冷成了一个字一顿。 流风懊恼的一甩头,心里暗暗诧异。 公子的轻功他知道,是他望尘莫及的,可那个小丐怎么也跑的这样快,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逐月四下里望了一望,蓦的暴起内力朗喝一声:“公子?” “这里!”上官轻尘的语声传来,不远,就在两三丈外。流风与逐月大喜,身形一展立即扑去。 两个起落,流风刚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团人影,一道疾风突然劈面袭来,流风一吓,忙伸手一抄。 “退,用力拉!”上官轻尘的语声继而响起,异常急促。 流风人在半空,反应却极快,闻言一个跟头又翻了回去,两脚着地狠狠蹬定,手上一较力―― “嘭!”一大片粘腻的东西溅了流风一脸。 “再拉!”上官轻尘大喝一声,逐月已旋到流风身后,抓起他的背后衣衫用力一扯―― “噗啦!”又是一声水响,流风与逐月只觉手上一轻,仿佛千钧之力只挑起了一块纸片,二人齐齐向后一倒,也幸得反应快,噔噔噔连退几步方才站住。 “公子!” “公子?” 甲乙丙丁终于赶到了,流风与逐月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一个搂着湿漉漉的披风傻站着,另一个抿着嘴定定的傻看着。 雾中,上官轻尘抱着小丐静静穿出,靛蓝的长袍沾染上了点点泥污,但仍无损他的形容,依旧那般俊逸雍容。 倒是小丐一身泥泞,就像刚从泥潭中被拔起一般,小脸上一片青白,奄奄一息。 ------------ 008 百年之约 “公子!”流风抛下了披风,上前欲接小丐。 上官轻尘却将手一偏,躲过流风,将小丐小心的放在了地上。 “你们准备一下。”伸指,探上小丐的脖侧,感觉到指下脉脉的起伏,上官轻尘松了一口气,脱下身上的锦袍将小丐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前面是一片沼泽,过了沼泽便能出雾瘴了。” “公子怎么知道?”流风反应不过来,眼睛眨呀眨,再眨呀眨。 “小丐告诉我的。”轻尘叹了一口气,抚上小丐冰冷的额:“在昏过去以前。” 流风默。 逐月猛的踏上一步,脱下短袄又裹在了小丐的身上。 “走吧!”上官轻尘的唇角微微一动,托起小丐用比平常更温和了三分的语气道。 * 轱辘,轱辘,单调的闷响,偶尔会有一下震荡,然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细碎的颠簸。 没有寒冷,没有窒闷,但为什么沼泽中还会有颠簸? “轰隆!” 又是一下剧震,震飞了眼前的黑暗,似乎有光一闪而过,接着有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响起:“醒了吗?” 这个声音,这句话,他听过! 一张模糊的面孔闪过,渐渐的,越来越清晰,温和的目光,英武的剑眉,唇角带着一点点笑,还有一个与那张面孔有些不搭的俏皮笑窝…… 小丐睁开了眼,有点恍惚。 深秋的傍晚,夕阳的光芒柔弱黯淡,涂不尽天空的苍白,只隐约带出了点胭脂色,让天地有种美人迟暮的伤感。 “冷不冷?”上官轻尘俯下了身,再问。 小丐摇摇头,咕噜着眼睛四下里打量。 原来,他躺在一辆铺满了稻草的平板马车上,公子坐在一旁,银子哥哥赶着车,而冰山哥哥另外骑着一匹马跟着,至于甲乙丙丁―― 小丐的眼角抽了抽,威武的甲乙丙丁还是那么威武,尽管胯下的马变成了不是骡子就是驴。 “我们已经走出雾瘴了。”轻尘替小丐掖了掖裹在身上的衣袍,“果然像你说的,沼泽就是雾瘴尽头。时间紧迫,只能在山下的村子里买到这些牲口。” 小丐一僵,低头看着裹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发愣。 “怎么不说话?”轻尘问,摸了摸小丐的脑袋:“还在生气?” 小丐很慢很慢的再次摇了摇头,嘴却嘟了起来。 轻尘笑了,伸出手,握着小丐的手很郑重:“这次是我不对,说好了,以后再不会不相信你。” 小丐的眼一亮,抬起了头:“真的?” “真的!”轻尘捏了捏手掌,像表了表自己的决心。 “那好!”小丐的手突然挣了开去,轻尘一愣,却见小丐又举起了手,高高的翘着一根小指:“拉钩,说好了就一百年不许变!” 轻尘低头,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好久了,这么孩子气的动作,似乎在他小的时候都没做过几回。只是,看着小丐那么认真的脸,他不觉就伸手,修长的手指勾上了小丐幼细的指―― “那就说好了,一百年都不许变!” 秋风卷,将轻飘飘的承诺一下子便吹散在了风里,但有些约定却很沉,风吹不走,沉入了心底,生根,发芽…… 小丐笑了,灿烂的笑容一刹绚了天地,那淡白的秋日仿佛突然一炸,炸出了满天如夏日般璀璨的红霞。 上官轻尘被美景晃了眼,不知是天边的晚霞让小丐的笑脸更灿烂,还是小丐的笑靥令天边的晚霞更铺张。 “公子。”小丐抓住了上官轻尘的手,紧紧的,让上官轻尘感觉到了他的信赖,沉甸甸的一如之前。 “怎么?”反握住小丐的手,上官轻尘感到了开心。这是在得知岑家遇害,桑儿被劫后的首次,他感觉到的真正的开心,虽然,有些不该。 “我们不去肃州好不好?”小丐的笑容微敛,大眼睛在初降的夜幕下晶晶闪亮。 一言出,四周却是一寂,连流风原本已甩出去的马鞭似乎都在空中顿了顿。 “为什么?”上官轻尘问,握着小丐的手很稳,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因为,鞑子绝不会去肃州。”小丐答,细细的眉拧了起来,青涩的小脸上一瞬间露出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灼目自信。 “那么,我们应该去哪里呢?”轻尘的声音低了下来,被风吹的如箫幽吟。 “去博达!”小丐一锤定音,甚至举起小拳头在空中挥了挥:“鞑子只会绕道直接回北荪,因为那里是他们的地盘。只有回了家,敌人才会真正松懈下来,那时就是我们救人的最佳时机!” 轻尘无言,目光灼灼的盯着小丐。 “哈哈,小家伙,算你厉害!” 流风啪的甩出朵鞭花,回头,一口白牙在黯淡的光影里熠熠招摇:“咱们本来就没打算去肃州,公子原本就是要直、取、博、达!” 小丐惊讶的一下子坐起了身,上官轻尘却在夜幕里颇为享受的舒展了眉眼,一笑,胜券在握…… ------------ 009 三天死一人 博达,介于南亓和北荪之间的一座繁荣边城,如一颗明艳的塞外明珠,自古便是军家必争之地,也因此这座城市的经历十分坎坷。 前十年它还属于南亓,后十年它便属了北荪。一朝天子一朝臣,它是二龙口间戏夺的珠,就连城中长住的百姓都说不好自己到底是哪国人。 行走在博达的大街上,不但可以看见打着荦荦垂珠辫子的鞑子人,也可以看见长袍飘飘,沐冠而行的南亓人,大家相安无事,点头打招呼作买卖,就像一国人一样。 上官轻尘等人入得城来,一路看的惊奇。倒是小丐,一直兴高采烈,东逛西看,仿佛早知博达是如此风情。 “公子。”众人正挤在一条人头涌动的大街上,流风不知从何处钻了来,跑到上官轻尘的身边道:“问过好些人了,都说近日没有鞑子兵入城。” “嗯!”上官轻尘颔首,脸上不见喜忧,只环目扫了一圈街边的客栈酒楼,再望向小丐如鱼得水般快乐游窜的背影。 “先找个地方落脚,再把那个小家伙抓回来,洗干净了再见人!” “嗤――”流风喷笑,看着泥猴似的小丐每窜到一个地方便引起一阵人仰马翻,大呼小叫,不由眼珠一转,玩心顿起:“公子你们只管去休息,这小丐我带他去逛逛……” 一家小小的成衣店,店面虽小但“五脏俱全”,里面的衣服从男到女、从老到少、从北荪的到南亓的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哎、哎呀!”被流风捉着后衣领一把扔进了店里,小丐好不容易站定了没摔倒,回身立刻指着流风的鼻子道:“银子哥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挑了挑额上的卧蚕眉,流风冲风化一旁的小二一笑道:“有没有适合这家伙的衣服?” “他?!”小二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指着小丐一脸的嫌弃外加不可置信。 “怎么?!”见状,小丐对流风的一腔怒火早转嫁到了小二的身上:“你这么大――的一家店,连适合小爷的一件衣服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小二撇了撇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道。 “有还不拿出来!难道是想让小爷一件件的去试?”小丐说着,冲柜台上的一件锦衣伸出了手。 “哎,你别,别!”小二急了,两手护着锦衣脸都白了:“小爷稍等,小的这就去拿。” “哈哈。”流风窝在一旁的椅子里,笑得直打跌。 “哼!”小丐也不理他,傲慢的扬着脸,一屁股坐进了另一张擦的溜光水滑的红木椅里。 小二取衣的过程很慢,似乎很难抉择有哪一件适合一个满身臭泥的小丐。 流风不急,笑嘻嘻的瞅着小丐。小丐也不急,晃着脚四处乱看。 一阵风过,撩动了店门口垂着的布帘,送来一阵隐隐的乐声。 是哀乐,里面夹杂着似唱非唱、似哭非哭的人声。 小丐一个蹦子跳了起来,走到门口一挑布帘。 小店建在三尺来高的地基上,小丐居高临下,一眼便将整条街瞧了个清清楚楚。 街拐角围着一圈人,一名北荪女子被围在里面,坐在地上,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和腿脚,随着音乐一前一后的摇摆着身体,嘴里嗷嗷的哭唱着:“乌拉~~~,唉洒~~~,乌丝哒~~~,哎呦~~~呦呦呦~~~” 小丐的脸僵住了,好像想笑又忘了为什么,憋得难看。 那女人身前分明还摆着一副用白布蒙起的床板,上面隐隐有人形的起伏,小丐皱了脸,原来,那女人是在哭丧。 “啧啧啧。”耳边,响起流风满含戏谑的语声,小丐一回头,看见流风挨的很近的脸,上面是满不在乎的笑颜:“这北荪人哭丧的架势还真是好笑!” “你有没有同情心?”小丐不满,一个肘子顶了过去。虽然他也觉得很好笑,但他很善良! “怎么?”流风大眼一转,盯着小丐撇起了一边唇角:“我的同情心只对南亓人。” 小丐无言,却不以为然。 “嗨,三天两头儿就这么一出,还让不让人做生意!”小二捧着两件衣服在二人身后探了探头,没好气的道:“小爷您看看,喜不喜欢。” “小二哥,”小丐放下了门帘,不急着看衣服倒先问起了八卦:“什么叫三天两头儿就这么一出,你这里经常有人哭丧吗?” “呸呸呸,什么叫我这里?”小二横了眼,脸都紫了。 “好好好,不是这里,是那里。”小丐连忙安抚。 “哼,那是城里最有钱的穆苏老爷家后门儿。”小二缩着鼻子,似乎也早想一吐为快:“最近北荪和南亓打仗,那些打完仗回来的兵将进城来自然都要歇一歇。穆苏老爷为了巴结那些大将军、大元帅,便在家里另开了别院请那些贵人到他家里去住。这样一来,他家里原有的丫鬟仆子就不够了,所有前段日子在城里买了好多年轻丫头回去。可后来――” 小二讲到这里忽然闭了嘴,脸色说不出的诡异。 小丐急了,刚想追问―― “小二哥,这两套衣服我们都买了。”笑嘻嘻,依旧是笑嘻嘻,流风手势缓慢的在桌上摆下了一大颗银锭。 小二眼中登时精光一闪,凑上来压低了声音:“就在一个月前,听说穆苏老爷家来了一位贵客,身份比那些将军、元帅还要尊贵上三分。听说他在穆苏老爷家住下,那些远近路过的贵人们无不想进去见他一见,拜他一拜。这下穆苏老爷可得了意,光是每天门子上收的贿礼都能让他再买一座只大不小的新宅子。所以,他把那位贵客简直供到了天上去,就只有一点――” 小二话音一顿,卖了个关子阴阴一笑:“自从那位神秘的贵客住进去以后,穆苏老爷家差不多每隔三天便要抬出来一个丫鬟,听说死相都是极为恐怖。有人说,那个贵客是个要吸食女子阴华的怪物,也有人说,他是中了一种毒,要喝处子的血才能护住性命。嘿嘿,具体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扑啦啦!” 一阵风起,吹动门帘穿堂而过,漏进几声呜呜咽咽的哭声,小二被吓得一哆嗦,连连向空中拱手:“有怪勿怪,有怪勿怪,各位姐姐妹妹,不关小的事,小的也祝你们能早日托生。” “小家伙?”怕小丐害怕,流风转头找人,却见小丐眼定定的望着门帘发呆,脸上未见惧色,反倒眸色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流风怔了,小丐却忽的回过头来冲他一笑:“银子哥哥,咱们换两身衣服好不好?” ------------ 010 女装惊艳 一间临街的客房,竹制的雨窗被高高架起。里面,两扇糊着平金油纸的菱花窗也大大的敞着。 已然是好冷的天,家家户户都掩了门窗,唯有这一户,引得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总想抬头去窥一窥窗里的风景。 只可惜,窗外人看不见窗里,窗里人却能随意的窥伺窗外。 临窗的一张方桌旁,上官轻尘慢悠悠的执壶倒出一盏茶。白瓷的茶盏,碧绿的茶汤,大手端起送到唇边,轻轻一啜。 “呼~~”一阵秋风透窗而入,扬动茶烟袅袅,拂动青袍寥寥,很清雅的一幅画面,但流风却看的很郁闷,郁闷的在门边的一张椅子上坐卧不宁。 为什么,为什么公子还可以如此淡定的品茶?在他带着小丐,拎着那样两身衣服回来以后…… “吱呀!”门轴一响,门尚半开,流风与甲乙丙丁已哗的一下跳起了身,其阵仗不亚于有刺客来袭。 “是你?!”流风瞪圆了眼,余光瞥见公子执盏的手似乎也顿了顿。 原来,公子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淡定。流风掩了嘴,转过身去偷偷的笑。 “你以为是谁?”逐月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栓上门,提着一堆东西走到了窗边。 “公子,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好。”放下茶盏,上官轻尘抬起了头。 逐月的脸上闪过一丝踌躇,咬了咬牙才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公子,你看这个。” “什么?”上官轻尘蹙起了眉,看着桌上的一堆脏布。 细辩,是白色的锦江绣棉,不少见,也不多见。许多大户人家喜欢用它作夏衫、内衬,穿着轻薄透气,舒适绵软,他身上现下就穿着一套。 逐月专门带着这么一堆脏旧的锦江绣棉来给他看――轻尘思索着,伸手抖开了那堆细棉。 “这是那小丐的内衫……”逐月的话音消散在窗口吹入的冷风里,上官轻尘手一抖,棉衫掉在了桌上,又滑到了地上。 流风大张着嘴看着地上的棉衫,那分明是一件女娃的内衫,虽然很脏。 甲乙丙丁神色怪异的盯着逐月,那眼神,根本就是在说:你,不、地、道! “咳!”上官轻尘清了清嗓子,别开脸:“你怎么拿到的?” 小丐此刻应该正在另一间客房里沐浴,难道逐月…… “他――她丢到门外的!” 逐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在流风领着小丐买回那样两件女衫时,其实大家都已经明白了小丐是女孩儿。 只是,逐月弯腰捡起了棉衫,面容一整:“公子,她不是一般人。” 一般人穿不起这样的锦江棉衫,就是普通衣食无忧的小户人家都穿不起,必得是大户人家。 那小丐如此巧合的找上了他们,又以一副落魄无依的模样出现,谁能想到在她的破烂棉袄下竟穿着锦江棉衫! 房中的气氛有些低迷,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但都很凝重。 上官轻尘回过了头,面容平静,甚至连声音都平淡的无一丝起伏:“我知道,在穿越雾瘴时我就知道了。” 这一下,轮到逐月惊讶了,一向清秀冷漠的脸上腾的冲上了红晕,低声喃喃:“原来,公子已经知道了。” “是。”上官轻尘弯起了嘴角,“所以,你把这件棉衫送回原来的地方吧!” 逐月没再说话,卷起棉衫向屋外走去。 “哆哆!” 很轻很轻的敲门声,却像一个魔咒,将房中人一下都定住了。 “公子,银子哥哥,冰山哥哥……”糯糯的清音在门外回响,被点到名的人霎时解了咒。 上官轻尘手一抖,撞翻了茶盏,茶水顺着桌角沥沥的流下。流风一个箭步窜到了门前,无意中竟使出了平生绝学追风步。而逐月,眉头一皱然后利落的撩起衣摆,将那件脏乎乎的棉衫毫不迟疑的塞了进去…… “咕唧!”流风差点笑出了声,捂着嘴冲甲乙丙丁打了个手势,四人立马站成一排,在门前筑起了一堵高壮的人墙。 “来啦,喊什――” 门被打开,流风的话音骤然断裂在风中,像被鸟儿突然叼去了舌头。 甲乙丙丁眼前豁然一亮,情不自禁的塌肩收腰,昂首挺胸,站的越发威武昂扬。 “这是干什么?”小丐的声音隔着人墙传来,充满不解又含着笑意:“不过给我开个门怎么还搞出这么大阵仗?” 上官轻尘笑了,起身向门口看去:“他们不过是想看你变回女孩子的模样。” 话音落,人墙开散,秋阳好似一下照进了房里,上官轻尘明白了,为何流风和甲乙丙丁会表现的那般异样。 小丐立在门口,被风吹得胡服翩翩,一头细细的垂荦辫子俏皮的撒在肩头。 她走进来,像跳跃的春光,带进一屋子五彩绚烂。 她笑,洗干净的小脸上唇红齿白,微微上挑的眼角,深浓的大眼珠藏在小扇般浓密的羽睫下转动,闪着神秘的流光。 她走过逐月的身旁,逐月一僵。 她走到上官轻尘的身前,那样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美丽就这样撞来,撞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上官轻尘一直在笑,除了笑,似乎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小丐长得很好看,他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换回女孩儿装扮的她会美丽到这般令人惊艳。 那一霎,他心里只浮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这小家伙,长大后该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公子?”小丐抓着一根小辫在眼前扬了扬,笑着道:“怎么样,我像不像北荪人?” “不像!”上官轻尘按下满心的起伏,摇了摇头:“为什么要扮成北荪人?” “因为,”小丐转了转眼珠,又露出了眼底的狡黠精光:“我要进穆苏老爷府!” ------------ 011 卖身葬兄 一卷秋风起,满地枯黄瘦。白日青天,行人寥落。 如此悲情的氛境,特别适合干些悲情的事情,比如说送别好友,比如说吟诗伤秋,再比如说――卖身葬兄。 一张破草席,掩住了尸体的恐怖,只露出了一只青白发紫的手。那是一只死人的手,因为活人的手绝不会出现那样的颜色。 一个北荪女孩儿守在破席边,在秋风薄暮中缩成小小的一团,一根幼细的稻草插在她颈后,身前挂着一块木牌,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黑字:卖身葬兄。 一阵风吹过,吹的小人儿与颈后的草一起簌簌颤抖,令人不由心生感叹:这世道,真是命比席薄,身比草贱。 街头走来一个华服妇人,扭扭摆摆的打一人一尸前走过,先是嫌恶的一皱眉,忽又顿住了脚,回头看了看坐在路边的女孩儿,一笑,脸上的粉噗噗的往下掉。 “小姑娘,卖身葬兄呀?” “嗯。” “那跟姐姐走吧,姐姐让人把你哥哥好生埋了。” “嗯,大妈准备把我哥哥怎么好生埋掉?” “大妈?!”妇人脸一黑,笑容开始变得勉强:“自然是买副棺木,将你哥哥抬到城外好生埋掉。” “我哥哥不要普通棺木,要金丝楠木棺。”女孩儿盯着破席,头都没抬:“大妈买得起吗?买不起还是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好你个小贱人,敢戏弄――” “再多说一句,躺下来的便是你!”冷冷的、粗了许多的语声,绝不同于女人,而且,来自破席下。 “鬼、鬼呀~~~~”妇人一瞬间面色如尸,哆嗦半天,一扭身张牙舞爪的跑了。 “嗨!”女孩儿皱起了眉,很严肃的盯着破席:“你就不能安分点,当一个好尸体?” “我已经当的很好了!”“尸体”很冷很酷的又回了一句。 女孩儿无言,冲天翻了翻白眼,一人一尸再次相对沉默。 “呼~~~”又是一阵寒风起,巷尾走来几人。 当先一人大腹便便,衣着光鲜,甩着两手鼻孔朝天,走的相当傲慢。他身后,十几个青衣小厮或捧、或抱的拿着一大堆东西,上面都有封签,绘着金蟾伏桂的图纹。 “哇――”女孩儿蓦的爆发出一声嘹亮的哭喊,直插云霄。莫说巷尾刚刚走来的几人,就是在对面茶庄里,刚端起一杯茶送到鼻间去闻香的客人也被吓得手一抖,差点滑了杯子。 “乌拉~~~,哎呦呦~~,乌丝哒~~~,哎呦~~~呦呦呦~~~”一波三折的哭唱一折高过一折,原本安安静静守着尸体的女孩儿喊了起来,身体有节奏的前后摇晃着,不是在尸体上捶两捶,就是就在自己的身上拍两下,效果绝对比沉默无言时惊悚百倍。 “公子,”茶庄里,一身小厮打扮的流风凑到了上官轻尘耳边:“那小家伙昨天见了一次哭丧的,今天就学上了。您听听,连喊得北荪话都一模一样!” “嗯!”贺轻尘拼命抿住了唇,目光在被捶的砰砰作响的“尸体”上一掠而过,心里实在忍不住好笑。 这小家伙根本没忘在雾瘴里的仇,现在只怕是在借机报复逐月呢! “公子,巷尾的那几个人过去了。”流风的大眼睛眯了起来,声音越压越低。 上官轻尘点了点头没说话,看着领头的那个华衣汉子扔了两块碎银给身后小厮,然后领着小丐先走了,另留下两个人帮着抬起了地上的“尸体”。 “你去吧!”上官轻尘拂了拂腰间玉穗,转头冲掌柜的一笑:“掌柜的,我再尝尝你的‘千仙草’。” 身后,流风如一道暗影悄无声息的闪出了茶庄大门…… 夜色初降,西城门外,乱葬山岗。 一弯薄月凄冷的挂在天边,照着三人抬着一卷薄席黑黢黢的爬到了半山岗。 “哎,我说。”抬着席子走在前面的小厮猛的甩了手,也不管里面的“尸体”一下滑出了半身,暴露在月光里:“还走什么,把它扔这儿算了。” “这不好吧?”后面跟着的小厮也撒了手,席子彻底散了,尸体僵直的躺在地上。 “哼,有什么不好?若想好,你就自己贴钱给他买副板去,别想分兄弟们的份子啊!”领钱的那人将手中的银子一抛一接,银子在月下泛出冷冷的凛光。 “那、那算了。” “嘿嘿,我就说嘛,装什么善心!”领钱的小厮一高兴,将银子抛得高了。一道黑影突然一闪,小厮被吓了一跳,傻了,抛上去的银子没落下来,不知哪儿去了。 “银、银子掉了。”小厮越想那道黑影心里越凉。 “笨蛋,让你玩!”另两人立马俯身去找银子。 “啊!”一人忽然大喊一声,吓得另外两人脚下一软,差点唬昏过去。 “你喊什么?!”三人中最壮的小厮率先缓过劲来,恼羞成怒的吼了一句。 “死、死人不见了。”那人还瘫在地上,手指着前方,月光下,脸白的和死人一样。 “不、不是吧?” 闻言,那两人悚然一惊,转身就想跑,身子却陡的向前一栽,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别、别杀我!”瘫坐的那人两眼一翻,跟着就倒了。 寂静冷月,黝黑山岗,刚倒下去了三人,又站起来两人。一人面容清俊,可惜面无表情,一人笑容可喜,看来十分机灵,正是逐月与流风。 “这个还没动手呢,怎么就晕了?”流风蹲下身,拨拉着地上的小厮。 “吓得。”逐月一步跨过身前的小厮,俯身看了看,挑了个最瘦的小厮提了起来:“带回去,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再拿一个!”流风起身的一瞬,脚一踢,将另一个小厮挑到了逐月面前。 “拿不动!”伸掌一格,又将人挡了回去。逐月转身,拎着人径自窜下了山岗。 “又扔给我。”咬牙切齿,流风一左一右抽起了剩下两个小厮的腰带,像提着两只巨型鸡鸭:“老子练轻功就是干这个的吗?” 无人回答。 冷月,山岗,又恢复了往日的阴冷寂静…… ------------ 012 美人入城 夜渐深,满城的灯火俱已熄灭,一声痛苦的门轴吱呀声突然响起,在暗夜里传出好远。 厚重的城门被推开,紧接着,无数马蹄叩在寂夜的青石板路上,像海涛一样轰轰的淹来。 战鼓被擂响,伴随着一声声叱诧的呼喝,万家灯火又一盏盏慌乱的亮起。百姓们战战兢兢的推开了门窗向外窥望,不知是南亓的军队还是北荪的军队趁夜又进了城。 寂静被打破,博达城好像一瞬间苏醒了,灯影绰绰,人影幢幢,哭闹怒骂声惊的原本藏在檐下树上的鸦雀一阵乱飞。 城中主街旁,一座客栈的二层楼上,窗户被静静的推开。窗里人隐在暗中,目光熠熠,衣袍整齐,显然根本未曾入睡。 “公子,是鞑子兵。”一盏烛火捧来,映亮了一张年少英俊的脸,是流风。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抓的表小姐?” 窗后,上官轻尘默然无言,只垂眸看着一根高高的大纛过去,然后是一杆杆烈烈飞舞的战旗:黑色的底,绘着红狼的图腾;红色的底,绘着看不懂的北荪文字。 战鼓沉闷的撞击着,声音大的像直接撞在人的胸口。 一列列黑甲弯刀的骑兵走过,一辆圆顶,垂着金铃珠链的马车驶入了众人的视线。 朦胧的纱帘,遮不住里面婉约的倩影,仅仅是一个侧首静坐的姿态,已足够令人遐想联翩。 上官轻尘的身子向外一探,手扶上了窗棱。 “公子。”流风不安的抬起了头。 上官轻尘又定住了,手慢慢攥成了拳。 马车行来,马车行过,马车渐行渐远…… “公子?”逐月从窗户的另一侧探出了头,皱眉关注着马车的影踪。 上官轻尘依旧未动,目光如箭,仿佛已钉在了那辆马车的弧顶上。 鞑子为何会如此张扬,就算是打了胜仗,就算是已回到了北荪地界,但也不必在这样深夜的时刻弄得全城惶惶吧? 流风忽然浑身一震,靠了过来:“公子你看!” 街两旁,十数道人影自屋宇上陡然闪出,齐齐扑入了鞑子兵的队伍里。 “鞑子,纳命来!”一声虎吼震彻天际。 “不好!”上官轻尘面色一变,快速送上窗页,只留下了一线缝隙。 夜幕下,鞑子兵惊而不乱,似早有准备。 队形一散,让偷袭者顺利闯入,却早有一队兵马严严实实的护在了马车周围,张弓搭箭,一阵箭矢乱飞,偷袭者还未近马车已倒下过半。 箭停后,剩下的鞑子兵又围了过来,如潮水般将刺客拥堵在中间。弯刀如月,刀起刀落间血箭飙洒,纵使那些人身手相当不凡,但被重重大军包围,就如同万蚁噬糖,不过一瞬便落于了败势。 “逐月!”上官轻尘从袖中抽出一面黑巾,目光穿出窗缝紧紧盯着街下:“你去穆苏府接应小丐,我们随后就来。” “公子,你打算――”流风一惊,话还未及说完,上官轻尘已将黑巾蒙到了脸上。 推窗,身形一展如鸿影翩落,脚未沾尘剑已抽出,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快的令最先发觉的胡兵连示警的惊呼都不及发出,便被一大片骤闪的剑光晃晕了眼。 璀璨夜空,清剑如泓,如月华被引下人间,若星辰砸进人群,如幻的美,带来致命的死亡。 “逐月!”流风一扒窗棱跟着窜了出去,急急留下一句:“分头行事按公子说的办。” 又是几道黑影窜下,引得街上的鞑子兵登时一阵惶然。 噗噗,接连的闷响声回荡,是人的身体倒地的声音。嗤嗤,极快的嗤鸣声流窜,是剑刃刺进肌理的声音。 有剑光开道,纵在最前方的鸿影一路推进如入无人之境,直至冲入了混战的中心,“叮”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一柄弯刀架住了清水般的软剑。 上官轻尘一个倒翻,借着反力双脚连踢,踢倒了一圈胡兵,立刻解了被围众人的困境。 “救人已不得,快走!”伸手拽起一个满身鲜血的汉子,上官轻尘大喝一声,挥剑再次刺退冲上来的胡兵。 眼角余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纵来,上官轻尘纳力单臂一举,将那汉子送上半空。 “公子,走!”半空中,流风接过壮汉被坠的身形一沉,干脆立脚踩在了一名胡兵的脑袋上,左手一挥,一大片银光洒下,如风送雪沫,散入人群。 “哎呀!”痛呼声连起,一大片胡兵倒下。 上官轻尘再一伸手扶住一老者,大喝一声:“突!” 被围众人如得敕令,再不敢恋战,当下纷纷向外突围。 倏忽间,队尾处又是一片纷乱,却是甲乙丙丁从外围杀入。 双方一接,胡兵立即如被溃潮堤,再阻不住偷袭众人,眼看着他们散入大街小巷,瞬间被茫茫夜色掩去了踪影。 “不要追!”一声厉喝阻住了欲追的胡兵。 围着马车的胡骑散开,一人打马缓缓的走了出来。弯刀黑甲,鹰盔下两条长长的乌金细链,轻薄的月色照上他的脸,瘦削如刀,上斜眉,细挑眼,嘴巴隐隐泛着乌色。 “南亓人!”弯刀一闪,那人斩落了穹顶马车的风帘,里面的女子蓦一抬眸,一双秋水盈眸,脉脉欲诉。隔着重重的夜幕,道道的青檐,她的目光一直在游移,不知在寻找什么…… “你们的江湖第一美女就在我手中,有本事再来抢啊!哈哈哈……”张狂的呼喝,在胡兵乱纷纷的口哨声中凝而不散,被风一直吹到了数丈外上官轻尘的耳中。 脚下一顿,上官轻尘立在一道高檐上转过了身。 几条街外,弧顶马车依然停在那里,依稀可见一弯倩影坐在其中,翘首而盼…… “此人内力相当深厚。” 喘吁吁的话音在耳畔响起,上官轻尘回头,看着手中扶着的老人:“唐老前辈受伤不轻,不要再说话了。” ------------ 013 小丫头儿 “你认得老夫?”老人一惊,瞪大了眼。 “雷手堂唐帮主,与轻尘的表姑夫乃忘年至交。表姑夫一家遇难,表妹被劫,唐老前辈乃重义之人,自然会来相救!”说到这里,上官轻尘微微一顿又继续道:“再说这江湖上,试问还有谁能仅凭一双肉掌将人击的皮焦骨烂。” “哈哈,咳咳!”老人又笑又咳的摆了摆手,长叹一声:“原来是上官公子,真不愧为英雄出少年。若早知你来救桑儿那丫头,老夫就不来丢人了。” “唐老前辈如此说,轻尘愧不敢当。唯有先代表姑夫和表妹说一声,多谢前辈。” “没救出人,哪里当得起这声谢。”老人神色一黯,忽又抬起了头:“上官公子,你可已有救人之法?” “前辈放心。”上官轻尘望向了穆苏府的方向,目光一闪,嘴角泛起一点笃定的笑意:“那鞑子将军不是让我们再去抢人吗?今夜我定会将表妹安然抢出来,给他看看!” 夜风拂过,老人眼中精光一闪。后生年少,倘若别人说这话他定会笑掉大牙,但眼前的这位―― “好!”血气上涌,撞得口中一阵腥涩,但老人却笑了,无比豪爽:“桑儿那丫头就拜托上官公子了!” * 穆苏府,宽广的庭院,精致的楼台。 一道蜿蜒起伏的矮墙,上修一扇美人瓶形的朱漆大门,将整座庭院分隔成了风格迥异的前、后两院。 前院富丽堂皇,后院雅致清幽,不但如此,连两院中的气氛也截然不同。 深秋夜半,薄月清浅。 后院中,一铺横水映着月色,几片修竹掩着假山,几点灯火在竹下修舍与水榭中亮起,如天上星火。偶有一两个人穿园而过,也是只闻轻轻脚步,不闻一点儿人声,安静的像座死园。 可就一墙之隔,同样是夜半三更,前院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派热闹景象。 尤其是园子北上角的大厨房中,这里已不是热闹可以形容的了得,简直已成了喧闹。 掌厨何大娘刚整好了几道酒菜,还来不及擦去头上的燥汗,就已经开始跳着脚骂人了。 “我把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小蹄子们,都想死了!老娘告诉你们,这菜送也得送,不送也得送,不然,你们就等着让老爷发卖吧!” “大娘,发卖也比送死好啊!” “就是,感情去送菜的不是你家二妞!” 大厨房门口,齐齐立着十几个大丫头,可就是没人肯上前接食盒。 “你们这些贱蹄子!”何大娘急了,脸上的肥肉一阵哆嗦: “等着,不用你们进后院,老娘现在就去回了老爷,让你们现在就死个干净!” “哼,大娘,做事也别太绝,过了今儿还有明儿呢!等过了今晚的三朝之期,后院还不得等着人伺候。要把我们都打死了,那可真得让你家二妞去了!” “你、你们!!”何大娘气的举起菜刀哆的一下钉在了菜板上:“你们怕什么,虽说今天是三朝之期,可刚来的那个将军不是送了个南亓第一美女去吗?要死也轮不到你们!” “这话可难说!”一个丫鬟撇了撇嘴,“谁知道那位爷怎么想的,就珠兰长成那样儿,不一样被他拖了去……” 众人都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厨房里的灯似乎都暗了一下。 “那、那你们说怎么办?!”何大娘也没辙了,手一摊:“今晚要是没人把菜送过去,咱们就等着一起被打死吧!” 一阵沉寂,无人说话,大家都盯着脚下的青砖发起了呆。 “嚓――,嚓――”轻轻的脚步越来越近,须臾,门外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大娘,柴劈好了。” “哎,你!”一个翠衣丫鬟猛的跳了起来,一把从门外拽进一个小丫头,黄黑的脸儿,眉眼倒不难看,就是站在那里都弓腰缩背的,让人看着就讨厌。 “你,把这些东西送到水榭里去!”翠衣丫鬟冲身后众人使了个眼色,回过头疾言厉色的道:“可小心着点儿,后院的贵客要等着和今儿来的大将军喝酒呢!你若惹恼了他们,老爷能把你的皮扒了!” “那、那我不去了!”小丫头被吓坏了,抓住了一幅门板身子佝偻的越厉害:“我不想死!” “只要你把酒菜好好的送过去就不会死!”翠衣丫鬟身后,一个青衣丫鬟绕了出来,笑眯眯的弯身:“你若做的好,姐姐就把这个送你!” 青衣丫鬟从头上拔下一朵珠花,送到小丫头鼻子底下给她看。 “可你要做的不好――”青衣丫鬟的声音陡然又一冷,说不出的狠戾:“我就告诉给二门上的小厮,让他们把你哥哥的尸体再挖出来,扔到荒野上喂狗!” “不要,不要!”小丫头慌了,三步两步跑到厨房中的高台边,费力的拎起了食盒。 “她行吗?”何大娘皱着眉:“别没把酒菜送过去倒打了,招惹了贵客,咱们都得死!” “大娘放心!”青衣丫鬟咬了咬牙,一拉翠衣丫鬟道:“我和依兰陪着她去,看着她去送菜。” “我才不去!”依兰一听恼了,劈手甩了青衣丫鬟的手。 “你听我的,我自有主张,难道我也不要命了?”青衣丫鬟飞快的低声说了一句,说的依兰一怔。 “走吧!”一扯依兰,再冲拎着食盒的小丫头一摆头,青衣丫鬟率先踏出了房门。 ------------ 014 神秘贵客 秋风瑟瑟,吹得灯笼中的烛火昏昏不明,依兰和青衣丫鬟跟在小丫头身后,听着前院的人声鼎沸越来越远,好像她们正从生气勃勃的人世走向阴间。 “纳真,我怕!”依兰拉住了青衣丫鬟的手。 “别怕!”纳真回握,发现两个人的手都一样冰凉,且手心都沁着汗。抬头望去,那小丫头提着食盒大步的走着,当真是不知者,很无畏。 远远的,后院的朱漆园门映入眼帘,可纳真却惊恐的发现,今夜门前居然守着两名带刀兵勇。 “怎么办?”依兰吓得快哭了。 “别怕!”纳真强作镇定的停了脚,对小丫头说:“你把酒菜送进去,我们不过去了。” 小丫头没吭声,点点头缩头缩脑的走了过去。 依兰转身就想跑,纳真却一把拽住了她,悄声道:“等一下,看她进去了我们才好回去交差!” 依兰咬住了唇,两人四目,齐齐望向院门方向。 小丫头走到了院门前,被两名兵勇拦下了,盘问两句,其中一人打开了院门。 纳真与依兰终于舒了一口气,相视一笑,正准备离开。 “姐姐!” 幼细的呼唤随风追来,纳真与依兰登时浑身一僵。回头,小丫头正拎着食盒向她们招手,引得门前两名兵勇一起抬头望了过来。 依兰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地上,纳真也是面色一白,心跳的直撞着喉头。 “你们过来!”一名兵勇向她们走来,手抚上了腰间的弯刀。 纳真与依兰再不情愿,此刻也只能哆哆嗦嗦的迎了过去。 那兵勇横眉竖眼的打量了她们一番,一甩头用下巴指着院内道:“你们进钟水楼里去,看着那个南亓女人,把我们的兄弟换出来!” “可、可我们还有事――”纳真强自挤出了一句话,腿抖得几乎站不住。 “哪那么多鸟事,快点!”那兵勇在二人身后一推,赶着她们进了园。 “孔!”朱漆门在身后合上,依兰一下跪在地上哭了起来,纳真飞快的转身―― 昏昏暗暗的月色中,小丫头已提着食盒跑到了通往水榭的小径上,再追过去就要被水榭中的贵客老爷看到了。 “小贱人!”纳真恨恨的咬了咬牙,一伸手将依兰搀起来:“别哭了!等会小心点,说不定有了那个南亓第一美女,咱们今晚就躲过去了!” “都是你,都是你!”依兰咬牙切齿的打了纳真两把,纳真也不还手,只白着脸站着。依兰无奈,闹了一阵还是得跟纳真彼此搀扶着走上了通往钟水楼的曲桥。 竹林小径中,小丫头偷偷一回头,黑黄黑黄的小脸上,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明亮大眼在月色下精光一闪,小小的唇瓣牵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带起淡淡的几分笑意,几分嘲讽。 “姐姐,是你们不仁我才不义,可不要只怪我哦!” 吐了吐舌头,她再回头继续向水榭走去,弯腰曲背,又恢复了那副不让人待见的怂样儿…… 朱红水榭,半面沁入水中,半面凌驾竹岸。四面皆是可拆下的隔扇,夏日垂上纱幔,便是最旖旎的亭阁;冬日装上隔扇,再笼起火盆,推窗便可观雪,也可凿冰垂钓。 时值深秋,天已凉透,但水榭四面的隔扇都没有装上,纱幔却已取下。 湖面空旷,秋风肆无忌惮的乱卷,卷的廊下一圈红色宫灯在檐下、在水影中一阵相对乱摇。那风却不停歇,又直透水榭而去,令榭里挑着的羊角宫灯里,烛火也跳了两跳。 光影一乱,映得水榭里一坐一立的两人,身影也一阵恍惚。 尤其是坐着的那人,一身暖红长袍,拖着宽广的衣袖,长长的袍裾,若不是有乌墨般的长发披下,太醒目,他几乎要被融进灯影里,完全消失在一片红黄霭光中。 倒是立着的那人,一身黑甲,烛光的晃动仿佛只是将一抹黑沉的影由这里投到了那里,很快,又投了回来。 风过稍息,红衣人一动,有低沉的语声响起,语速缓慢,却透着种残忍的冰冷和恣骄。 “破了城,还把守将的头挂在了城门上,又屠尽了城中的所有大户?” “是!”黑甲人一躬身,明亮的灯火照上他的脸,瘦削,一对上斜眉,一双细挑眼,嘴唇的颜色几近发黑。 “哼,哼哼……”红衣人笑了,如夜枭般的笑声伴着呼的一声风起,在湖面上诡异的荡了几荡。 “只是,”黑甲人看了看红衣人的表情,又将头垂了下去:“三皇子派人送信来了,说都中那位责怪属下不该屠城。” “不该?为什么不该?!”红衣人蓦地倾身,袍袖一甩一掌按在了身前的小桌上:“让我的人去给他开疆破土,还要我的人为他树立威名?哼,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他以为,我就真的不敢动他?” 最后几个字,红衣人的语气里已杀气尽现。黑甲人将头更低了几分,没有接话。 静默,良久,只有风呜呜的吹诉,吹的廊下宫灯四处磕碰,发出啪啪的轻响。 “听说,你带了个女人回来?”红衣人突然又开了口,黑甲人忙抬了抬头:“是,宫主!她被南亓人奉为江湖第一美女,叫作凤琴仙子岑桑儿。” “江湖,第一美女?”阴冷的语声极尽嘲讽,一字一顿。 ------------ 015 叵测心思 风不变,依旧那么冷。烛火也未变,甚至没有受到风的任何干扰,但黑甲人却觉得水榭里一黯,一股寒意逼面而来,凛冽的几乎要将他冻僵。 “你想把她献给谁?”红衣人似笑了,空气中的冷意却不褪更甚。 “属下的人擒那女子费了番功夫,属下想,宫主刚好可以用她试毒,然后——”黑甲人又不着痕迹的偷眼看了看红衣人的神色:“属下已放出风声,要将她送上皇都,献给三皇子。” “扑啦啦!” 这一下风大,送来透骨凉意,但空气中的寒意却褪了,红衣人向后一倒,靠上了椅背。 黑甲人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嗯,有人来了呢!”红衣人眯起了眼,盯着暗影绰绰的水岸,却根本未见任何人影出现。 黑甲人猛的抬头,大退两步一屁股坐进了身后的木椅里,展肩,伸腿,两脚向外打开向外成八字状,把自己铺排成了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终于,一道小小的身影闪出了竹林,弓腰缩背,好不猥琐。手中提着一只对那身影来说不算小的食盒,慢慢的走上了通往水榭的曲廊。 黑甲人皱起了眉,看着那人走进水榭,又提着食盒向桌边走来。烛光映去,映出一张看不清眉目,却只有巴掌大小,皮色黑黄的脸儿。 “穆府无人了吗?怎么派了你这样一个东西来!”黑甲人一声厉喝,吓得那小人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所幸食盒未打,随着小人儿的跪地被安安稳稳的放在了地上。 瑟缩,小人儿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跪在那里哆嗦,全身上下都在打摆子。 红衣人不说话,斜眼看着黑甲人发威,半晌,嘴角轻轻扯了扯,又斜眼去看地上跪着的小人儿。只一眼,目光蓦地深邃。 黑甲人捕捉到红衣人的表情,愣了,再看宫主竟许久都未将视线从那小丫头的身上离开,且表情越来越莫测神秘…… 心里一动,黑甲人立即冷哼一声扬高了下巴:“把酒菜摆到桌上,然后到钟水楼里去,看着那个南亓女人!以后,你就在那里伺候。” 小丫头闻言,狠狠的打了个哆嗦,却仍是什么也没说,慌里慌张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一起之势,让她的脸扬了一下,灯光立时顺着那张脸铺泄了下去,勾勒出一弯小小的下巴,两弯扑扇扇的惊恐睫毛,弧度,说不出的完美。 红衣人目光一厉,绷起身躯。 黑甲人看着那小丫头弯腰塌背的走上来摆了菜,又弯腰塌背的走出去,沿着湖边小径踢踏踢踏的走向了钟水楼。至始至终,宫主未发一言,但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小丫头,诡异莫名。 “宫主?”小丫头的身影刚一消失在竹林中,黑甲人马上又站起了身,恢复了先前那副拘谨小心的模样。 “嗯。”红衣人放软了身躯,把玩着身前的一只冻顶梨花杯,是那个小丫头刚刚承上的:“跟穆苏说声,这个丫头我要了!” “是!”黑甲人应承,眉头却不由自主的拧了拧,满面不解。 “肃恕,你很聪明!”提起酒壶,红衣人为自己不紧不慢的斟上一杯酒。 “属下不敢!”黑甲人忙抚胸躬身,神色一紧。 “不敢?不敢还妄自揣测我的心意?”红衣人轻描淡写的举杯,笑眯眯的将视线投向了水榭外。 黑甲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汗水浮出惨白的额角。 “我是喜欢聪明人,但我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 “砰!” 一声脆响,红衣人摊开了手,掌心,半点潮湿未见,只有一抔干爽的瓷沫,被风一吹腾起了一阵细细的烟雾。 “这小丫头的事是如此,那南亓美人的事也是如此,你还想替本宫主拿多少次主意,作多少次决定?” 风,这一阵很轻,而红衣人的说话声更轻,当最后一丝尾音消散在风里,黑甲人再站立不住,额贴地砖,惶恐万分的跪成了一团。 红衣人的笑容渐渐敛去,垂眸看了看地上伏着的人,淡淡:“三天后,送那个凤琴仙子上皇都,就按你的意思办。” “属下不敢僭越,这都是宫主的智计高明——” “好了!”不耐的一摆手,红衣人的嘴角又泛出了嘲讽的冷笑:“苗兰的左护法已经当的太久了。尤其是这两年,根本毫无建树,该是时候换人了。” 黑甲人双目一亮,却不敢抬头,只将身子益发的伏低了下去。 “起来吧!”红衣人百无聊赖的一手支了头,一手又捡起一只梨花杯:“陪我喝一杯。” “是!”黑甲人起身,恭敬的走过去执起了酒壶…… 竹林里,一阵风呜呜吹过,吹动竹林发出哗哗的如海浪声,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闪到了月光下,明亮处,正是扮成了小丫头的小丐。 “宫主?左护法?”大眼睛在月色里闪了闪,小丐抿起了嘴巴:“为何要三天后才去上都?” 事出反常,必然有诈!望了望水榭的方向,小丐一转身,快步走入了黑暗里…… ------------ 016 凤琴仙姿 映水小楼,三层而建,自山石竹林间拔地而起,飞梁斗拱,穿檐画壁,仿佛是自山野间陡然耸起的一座仙境别阁,巧夺天工,精致至极。 衬着黑色的夜幕,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从小楼中透出,隔着窗纸,隔着帘幔,光影朦胧旖旎,有种恍惚的,不真实的美。 然而与这美完全不搭的是,一楼的雕花木门被推开,然后,两个穿着黑甲,佩着弯刀的兵勇走了出来。 坚硬的盔甲,在行走间发出铿锵的烈响,带着战场上的杀气,威武,森然,使得迎面而来的一个小丫鬟忙不迭的一闪,差点没栽到路旁的竹林里去。 “谁?”一名兵勇嚯的一声抽出了弯刀,盯着竹下一抹单薄的身影。 “是,是我~~~”一个脸儿黑黑黄黄的小丫头走了出来,两条腿抖得膝盖撞着膝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水、水榭中的老爷让我来……” 小丫头的语声磕磕巴巴,幽幽弱弱,听得另一名兵勇烦躁的皱起了眉,厉声道:“让你上去看着那个南亓女人?” 小丫头期期艾艾的点了点头。 “怎么派了个这样的来!”抽刀的兵勇嘲讽的一笑,将刀插回了刀鞘里:“上去吧!” 小丫头磕碰着双腿,跌跌撞撞的跑向了楼里。狼狈的形容让两名兵勇大发一笑,这才转身,并排向园外走去。 门被关上,一楼没人,空荡荡的会客大堂里铺着厚重的地毯,摆着沉香木桌椅,墙上挂着字画、插屏,悬着长剑、瑶琴,桌上摆着瓷器,玉架,绣屏,奇石,甚至墙角都被塞进了一株三尺高的珊瑚树和一盆千金难买的莲瓣兰。 屋主仿佛想把全天下的最能体现地位又能体现品位的珍宝都堆进来,却显得富贵又俗气,奢华又不伦不类。 小丫头一瞬间挺直了腰背,不紧不慢的将这个大堂打量了个遍,这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冷嗤。 “是谁?”楼上,一声柔婉的语声传下,媚而不妖,娇而不嗲,听着就令人心神一荡,软了心肠。 “是我!”脆脆甜甜的应了一声,小丫头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刹那间将那张黑黑黄黄的小脸耀的无比明亮,连堂中那些乱七八糟的陈设也似乎变得协调起来,只因,她站在中央。 朱红的楼梯,同样铺着密实的地毯,小丫头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立在楼梯口,向屋内望去。 一层一层的垂扇,悬着帘幔,将二层隔成了三进的房间。每一进点着四只落地羊角宫灯,将这个二层照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一进无人,二进厢房的圆桌旁,一名女子被捆缚着手脚倚桌而坐。她身后,立着原本只想将小丫头骗进园来,却不料连自己都被赶进了钟水楼的依兰和纳真。 但此刻,她们却仿佛根本没看见小丫头般,两人四目,只直瞪瞪的看着那个被绑女子的脸。 “你也是来看押我的?”那女子又开了口,声音依然是那般温柔如水,不急不躁。 “不是!”小丫头摇了摇头,脚步轻巧的走了过去。 “是你?”纳真终于回过了神,几步绕过桌台,手一扬甩向了过去。 “姐姐!”小丫头一蹲身,动作灵活的令人惊讶,一窜就窜到了纳真的身后:“你可不能打我!” “为什么不能打你?!”纳真气势汹汹的回身,手再次轮起,带起一阵唔嗖嗖的冷风,狰狞的表情看的桌旁的女子都一皱眉。 “因为水榭中的贵客说了,让我以后一直在这里伺候!” 纳真的手顿住了,脸上的表情一刹间非常精彩,惊讶,气恼,妒忌,鄙夷,到最后又化成了浓浓的讥讽与不信任。 “你说我就信了?” “姐姐不信可以去问问贵客老爷啊!” 小丫头笑了,眉目弯弯的看上去――竟异常美丽? 纳真呆了呆,总觉得这小丫头有哪里不同了,变化大的令人有些心神不宁。 “哼,就算你在这里了,能不能活过明天还不知道呢!”心里虽恨,但纳真还是死鸭子嘴硬的咒了一句。 小丫头也不反驳,只是笑,笑得纳真牙根痒痒又没有办法。依兰早看呆了,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说不出话。 桌边的女子依旧淡定的坐着,静静的观望着这一切。 小丫头见纳真不再刁难,便径自走到桌边,一屁股坐在了一张木凳上。 这下,纳真与依兰彻底傻了。这小丫头也不知道是真蠢还是假蠢,面对那样一个美的不像个凡人,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味儿的南亓美女,她居然就那样一屁股坐了下去,也不觉得自惭形秽。 “姐姐饿不饿?”小丫头笑问,目光闪闪的盯着桌子后的大美人儿。 额面芙蓉,臻首微垂,盈盈的翦水双眸,倒映着烛光,幽沉着心事,说不出的温柔,道不尽的多情,怪不得公子会日夜难眠的只惦记着将她救出来…… “嘻嘻!”小丫头笑了,用手捂着嘴,只露出了一双扑闪闪的眼,却也看怔了桌后的岑桑儿。 有着那样一双美丽的眸子,顾盼间灵兮倩兮,谈笑间真兮幻兮。这样的一个妙人儿,真的只是这穆府里的一个小丫头?! 岑桑儿臻首轻摇,心中越来越惶惑,看向小丫头的目光也越来越深邃:“我是有点饿了,你能帮我去拿点吃的吗?” “好啊!”小丫头欣赏够了美色,一拍桌子站起了身。 “我先帮姐姐把绳子解了,不然怎么吃饭。” “不可以!”纳真与依兰齐齐一惊,出声喊道。 “为什么不可以?”小丫头天真的歪了歪脑袋,停下了动作。 “你若给她松了绑,她跑了怎么办?”纳真咬着牙,真的不明白这样一个蠢丫头怎么就入了贵客的眼。 “哦!”小丫头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再看向岑桑儿:“姐姐,我不能给你解开绳子呢!” 岑桑儿沉默,心跳的却越来越快,这孩子说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 017 顺利出逃 就刚才的一刹,她分明感觉到那孩子扯了好几下绳索,但绳子绑的太紧,她觉得是那孩子先放弃了,倒不是因为听了两个大丫鬟的话才不敢去解绳子。 岑桑儿低了头,目光闪烁:“可是,我真的饿了。” “姐姐真是太可怜了。”小丫头立马配合的蹲下了身,头仰起,冲岑桑儿飞快的眨了眨眼,一道黠光从她的眼底闪过,逗得岑桑儿险些翘了嘴角。 “要不这样吧!”小丫头说着立起了身,走到一旁的壁案前,伸手捧起冉冉升腾着烟香的碧玉香炉,在众人尚不及反应时―― “乒!” 香炉落地,镂空雕刻的玉器珍宝转瞬间就化为了一堆香灰玉茬。 纳真脸一白,不敢置信的踉跄两步,依兰两眼一翻,干脆的软软倒在了岑桑儿身后。 “姐姐们这是干什么?”小丫头捡起一块玉茬,惊讶的走了回来。 “你、你想死也别带累别人啊!”纳真终于喊了起来,一张嘴泪也跟着下来了。 “那怎么行!”挥舞着玉茬,小丫头飞快的割断了岑桑儿手上的绳索,一边抬头笑的两只眼都眯了:“姐姐当初让我进园子来,不就是想让我帮你们挡那个三朝之期,代你们去送死吗?这种好事,你们惦着我,我必定也要惦着你们。” “你、你――”纳真慌了神,不管不顾的冲了上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嘭!”一声闷响,纳真倒在地上。 小丫头瞪圆了眼,崇拜的看着岑桑儿。 “我被喂了软筋散,内力全失,但对付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还是可以的。”被小丫头的眼神逗得好笑,岑桑儿终究笑了出来。 樱唇一弯,一粒小小的、深深的酒窝在右唇角边一闪而逝,看得小丫头一呆,稀奇的道:“姐姐也有一个酒窝,倒与公子的成了一对。” 岑桑儿未及答言先红了脸,娇态怯怯,哪里还像是刚才那个手起掌落,一掌便劈昏了一个大活人的江湖女侠。 “小妹妹,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还有,你说的公子――” 岑桑儿咽住了尾音,脸红的越发厉害。映着烛光,如傲雪红梅,令人惊艳。 “姐姐可真漂亮!”小丫头笑得咯咯的出了声,俯身又去割岑桑儿脚上的绳索:“我是公子捡来的小乞儿。姐姐猜不出公子是谁吗?” 伸指一点,小丫头点上了左颊,微微使力戳出了一个“人工酒窝”。 “真的是表哥?!”脚上一松,岑桑儿腾的站了起来,只是被绑缚太久的手脚依旧酸软,她身子一错哐当一声又栽在了桌上。 “姐姐小心!”小丐扶住了岑桑儿,侧耳细听了一回,见没什么动静这才又扬起了笑脸:“姐姐,你跟这两个丫鬟随便谁换身衣裳,咱们一起出园去‘端饭菜’。” “端饭菜?”岑桑儿笑了,玉颈一弯欣然颔首,说不出的娇媚柔婉。 * 寂夜庭院,薄月光寒。 两个黑黢黢的人影手牵着手一路行来,转过九曲折桥,穿过郁郁竹林,一直,行到了红色的苑门前。 “嘟嘟!”门被敲响,立在门外的两名兵勇当即警觉的一扶刀:“谁?!” “将军吩咐奴婢等,去给钟水楼里的女子准备点吃食和热水。” 吃食和――热水? 两名刚接班的兵勇相视一笑,目光里是掩不住的暧昧与淫靡。 “出来吧!” 一人推开了苑门,另一人却始终以手扶刀,目光如炬紧紧的盯着门内。 一高一矮两个丫鬟从门里挨挨缩缩的走了出来,埋着头,看不清面容。 扶刀的兵勇看了半晌,蓦地大喝一声:“快去快回!” 两个丫鬟被陡然一吓,顿时如受了惊的兔子般向前急急窜去。 “哈哈!”那兵勇得意的大笑了起来。 开门的兵勇也跟着笑,但笑着笑着觉得不对,那个高挑丫鬟的背影―― “你们且站住!” 前方,刚跑出一丈来远的两丫鬟脚下一顿。 “回来!” 眯起了眼,开门的兵勇手握上了刀柄。 两名丫鬟站着没动,头都没回一下,忽的,两人同时拔腿又继续往前跑去,跑的飞快,再没了那副畏缩软弱之态。 “该死!” 开门的兵勇刷的一下抽出弯刀追了上去。 “噗通!” 沉闷的低响来自身后,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逼人的压迫感,习武之人的警觉令开门的兵勇心头一跳霍然转身。 夜幕下,一道极快的身影转瞬追至,随即撞入视线的是一张冰冷的脸,一双冰寒的眼,那人举掌,带起冷风盘旋,一掌拍下,他甚至清楚的看到了那掌心中三道肃杀的横纹…… “来――”濒死的凄喊划破了寂夜,虽只一个字,但不远的一处房舍中已传出了驿动。 “快走!”逐月一俯身,拽起两人就往外冲。 一连串,三个人,逐月跑的最快,小丐勉强跟随,反倒是手脚发软的岑桑儿成了拖累。 “这样不行!” 小丐一甩手,漂亮的大眼一刹间射出果决的精芒。 “冰山哥哥,你用轻功带桑儿姐姐走,我自有办法出府。” 逐月一震,脸上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开始龟裂。 “小妹妹!”岑桑儿急了,一把又捞起了小丐的手,抓着,紧的有些颤抖:“若实在出不去就你们俩走,我――” “嗤!”小丐笑了,眉目灿烂,映着惨月,映着身后越来越近、惶乱纷纷的火把灯笼,她的笑极不合时宜却美的令人透不过气。 “姐姐放心!”小丐侧了侧头,看见一点火光已经出现在了小路尽头。 “再不走,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一转腕轻巧的挣脱了岑桑儿的手,再伸手在逐月臂上一推,小丐转身冲进了一旁的灌木花丛里,抛下一句:“冰山哥哥,等下记得去北边府墙那儿接我啊!” 逐月咬牙,咬得咯嘣一声响,反手拽起了岑桑儿的胳膊,很用力,用力到他都没意识到,表小姐是死命的咬住了唇才阻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叫。 “走!” 身形一起,明晃晃的火光被他丢在了身后,还有被他丢下的,是那个只要面对,就会让他比平日少了三分冷静、多了三分急躁的小丐…… ------------ 018 死亡解脱 穆府后院,风过水榭,带来一声凄杀的嘶喊,隐隐的,很短促,短促的像是风拂过不知名的物体所发出的误语,只是水榭中的两人绝不会听错。 这一声,一个字“来”!分明是濒死之人发出的示警惊呼。 红衣人微微转了转头,墨色的长发一滑,露出一阕尖尖的下巴,目光射出,阴冷如剑。 “属下这就去看看!”黑甲人惶惶躬身,退出水榭,双足在高台上一顿,承着一身沉重的甲胄竟腾然跃起,如一只夜枭般直扑入了前方的竹林中。 水榭再次恢复寂静,风吹着灯笼发出噗啦噗啦的轻响。但不过片刻,便有从前院传来的嘈杂喧嚷声彻底打破了这寂静。 红衣人皱起了眉,噙着一丝冷笑悠悠起身。袍袖一展,颀长的身影穿窗而出,在风波不平的湖面上轻轻一点,再纵起掠向灯火通明的钟水楼。 风吹檐铃,鸣音细细。 小楼中,烛火摇爇。二层的地毯上倒着两人,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还堵了嘴,靠窗的壁架前散着一丛香灰与玉茬,其他的,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安宁,精致。 精致的像一座活死人墓,就算有晕黄的烛光散落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也不能阻止那些陈设只泛出清冷的死光。 一只红靴,踏上了二楼的最后一层楼阶,紧接着又是一只,红色的袍摆在地上延挨,与纯毛织就的地毯摩擦发出悉索的轻响,像一尾蛇慢慢的游近。 “吱——”楼下的厅门忽的一响,红靴停止了前进,顿在一进与二进厢房之间的悬帐前。 倒在地上的纳真与依兰拼命的抬起头,可惜被背靠背的绑在了一起,头抵着头,再怎么抬也只能看见一幅暖红的袍角,是贵人老爷! 两人簌簌的发着抖,同时想起:今夜是三朝之期,但那个南亓美女和那个该死的小丫头都跑了。 “宫主!”一个粗噶的声音响起,又把两人吓了一跳。 公主?什么公主?这楼里还有别人吗? “她们逃了,有一个高手来接应,杀了属下的两名士兵。” “哼!”另一个声音轻哼,低低的,余音缭绕,很好听。 但纳真的背心却出了汗,她感到依兰也抖得更厉害了。这是贵人老爷的声音,好听,但让人一听就打心底里害怕。 “跑出去了吗?” “还没有。那些兵士一听到动静就追过去了。他们有三个人,两个向西,一个向东分头跑了。” “一个向东?” 纳真听着,贵人老爷的声音里似乎带出了点兴奋,却不知为何,她怕的更厉害。 “是,是那个小丫头一个人向东跑了。” “呵~~” 贵人老爷笑了,轻缓的笑声,像湖面上刮过的风,阴冷刺骨。 纳真瞪大了眼,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贵人老爷笑,居然让她有种毒蛇绕颈的感觉! “属下这就派出所有人往西追!”粗噶的声音更粗了,透着急惶。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怕,纳真想。 “也好!”悉悉索索的响声再起,红色的袍袂越来越近,纳真看到了贵人老爷腰上的玛瑙玉带。 “追上,就直接杀掉好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那么残忍,纳真一个哆嗦看到一幅红色衣袖摆了一下,然后,她身上一松绳子断了。可她不敢动,仍旧僵直的躺在地上。 “东边的那只小猫儿,谁都别动她!” 贵人老爷的声音忽然一厉,震的纳真耳中一阵嗡鸣。一蓬黑烟随之劈面而来,吓得她忙用手一挡。 “挡,能挡得住吗?”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纳真只觉得一刹间天旋地转。贵人老爷的声音听上去那么远,充满讽刺与冷酷,像正要举指碾死一只蝼蚁。 深沉的恐惧胀的心房几乎都要爆裂,但这一次纳真不是害怕贵人老爷的声音,也不是害怕那一蓬黑烟,而是鼻尖蓦然窜上的一股浓重腐朽味儿,臭的那么厉害,令她以为自己还没有死透就开始腐烂了。 怪不得,怪不得连府中恶事做尽的打手小厮们,看了那些死去丫鬟的尸体也会一连几天睡不着觉。 她不想,不想死的那么难看! 但,到底有多难看呢? 忍不住,纳真看了一眼身后的依兰。就只一眼,强烈的感官刺激令她喉头一紧,狠狠的喷呕了出来。 依兰? 哪里还有什么依兰? 只有一坨绿色的物事,还在流脓淌水。 “真恶心!” 昏过去前,纳真听到了贵人老爷的最后一句话—— “把她扮作那个南亓美女,三天后送到上都!” 黑暗与冰冷彻底袭来,纳真如坠入了无间地狱。谁说,死亡有时不是一种解脱? ------------ 019 不眠之夜 冷风,暗夜。 四通八达的博达城街道上,不时走过一队队持刀仗火的士兵,嚯嚯的靴履声响彻四方,好似这寒夜里最刁钻的风,能钻进每一家紧闭的门窗,挑动人心底里最恐惧的那根弦。 就在一个时辰前,攻下了南亓两座边城的大将军凯旋,却在城中的主街上遭到了刺客的袭击,而且不止一批刺客! 可想而知,将军将会是多么的震怒,而城主,又将会是多么的惶恐。 因此,今夜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无论是对城中巡视的士兵来说,还是对紧闭了门窗,生恐有横祸降临的百姓来说。 但,就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依然有人不怕死的跑了出来,在城中四处乱荡,而且还不好好走路,只在每家每户的房顶上乱窜。 也不知是那些巡城士兵的得了盲症,还是那人的身手实在太好、太诡异,总之,他连窜了几条街也没被逮到。 远远的,又有一队士兵走来,手中明晃晃的火把照的整条街亮如白昼,但那人却不慌不忙,只将身子一伏便不见了踪影。 待巡逻的士兵走过,他忽的又冒出了头,四下里张望一番,身子一滚从房檐上无声无息的飘落,尚未着地便又如狸猫般向前一窜,闪进了一家门虚合着的店铺里。 “公子?” 店中没有一丝星火,黑的不见五指,但那人却仿佛能夜视般径自走到了窗边,开口唤道。 “如何?” 窗边坐着一人,轮廓暗的比黑暗还要重上几分。 “还没动静,我让甲春在那里盯着了。” 窗边人无言,悉嗦一动,窗被推开了一条缝。 立时,有冷风灌入,亦有一道浅浅的薄光透了进来,照上窗边人的脸,正是上官轻尘。 这里,是白日里流风带小丐来买衣服的成衣店。从这扇窗望出去,依着居高临下的地势,可以望见整条穆府后街。只可惜,望不进高耸的院墙,也望不进深深的庭院。 但无妨,只要逐月他们将人从这个方向救出来,他就能在第一时间给予接应。 这也是无法之法。 他已料到狡猾的鞑子会设下陷阱,却没料到会有前来救人的江湖同道正落入了这陷阱。 危急关头,他不可能见死不救,唯有采取权宜之计,让逐月先进穆府去接应小丐。 待他安顿好唐老前辈一行再转头,却只能在这里干坐着等待。 毕竟,穆苏府那么大,若他们贸贸然的闯进去,不见得能刚好撞上逐月与小丐,反而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坏了他们的事。 所以,唯有等,也只有等! 上官轻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捏起的拳松开又捏起,心总是提的高高的…… 这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 逐月找到小丐了吗? 小丐找到桑儿了吗? 桑儿,应该还无事吧? 再等一刻,就只再等一刻。若还无动静,他就立刻闯入穆府去! “公子――”流风也等的心焦,忍不住开口。 “嘘!” 短促一嘘,上官轻尘一摆手,身形未动,身遭的气息却骤然有变,流风跟着绷起了神经,侧耳细听。 隐隐的,有吵嚷声传来,虽离得尚远,但越来越大,明显是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走!” 黑影一闪,上官轻尘从窗口直直的掠了出去。紧接着又是黑影一闪,流风跟上。 冷风中,独留两扇孤单的窗页吱扭摇曳。 开阔的街巷,一边是城中最有钱有势的穆苏府院墙,另一边则是另几家富户绵延连起的院墙。 两堵院墙,围成了一条足有十几里长的长街,但平日里,绝无一个闲人敢从这里逛过,哪怕此处横对着的东街与西街开满了繁华琳琅的店铺。 这条街,是富人所有的街,所以,能走这条街的也只有富人。 “嘭!” 一朵烟花在空中乍放,在这样非年非节的日子里,又在这样风声鹤唳的夜晚,“富人街”却陡的热闹了起来。 黑影疾窜,火光招摇,呼喝声,斥骂声响成一片,靴履飒沓,金戈撞鸣,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冲进了这条“富人街巷”。但两旁紧闭的几家府院后门却依然紧闭,被这样的混乱彻底吓掉了底气,再不敢放出耀武扬威的小厮去轰赶“路人”。 “逐月!” 两道黑影仿佛从天而降,拦在了巷中跑的最快的两个人身前。 “表哥!” 岑桑儿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呼喊,逐月看向前方,见来人正是公子与流风,神情登时一松。 “公子带表小姐先走!” 手上一推,将岑桑儿刚刚好推进了迎上来的上官轻尘怀中,逐月一个旋身,飞快的又跃入了穆苏府的高墙中。 ------------ 020 星夜穆府 “逐月?!”流风大惊,脚下急收差点一个趔趄。 “走!”上官轻尘携着岑桑儿一掠而过,简断的语声不容抗拒。 流风愣了愣,只得一跺脚反身跟上。 “逐月是去接那个小妹妹了!” 流风追近,正听见表小姐略带着哭腔的话音:“她是为了让逐月把我带出府所以自己跑了,说等下要逐月去穆府北墙那里接她……” 流风的心一抽,努力提气追上两步。 侧目望去,少爷一脸的木无表情,两眼直视前方专注无比,好像根本没听见表小姐的话。 “嗨!” 流风在心中无声无息的一叹。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想叹息,目光又不由自主的向后瞟去…… “流风!”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追兵的呼喝声渐渐远去。流风突然听到公子一唤,忙忙收势回头,眼角瞥见公子已停了下来,站在一座废宅的后院里抬头望他。 “哎、哎呦!”收足,再收足,流风绷着脚尖在墙边戳了半天,终于没将脸贴到墙上去。 好险,差点又因为跑得太快出了丑,这已经是今晚上的第二次了,丢人! 回身,公子的目光深凝,嘴唇轻抿,这样的表情—— 流风心中顿时一喜:小丐,我就说嘛,公子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流风,你带着桑儿去找甲乙丙丁,让他们在城中多弄出点动静吸引追兵。一个时辰后,大家到城外十三里坡汇合。” 上官轻尘说着,松开了扶着岑桑儿的手。 “是!”流风乐的咧开了嘴,毫不犹豫的回答。 “表哥!”岑桑儿急道:“让我也去吧!这样走了我如何能安心。” “桑儿!”上官轻尘一叹,语声一如往昔的平和,但目光却亮的逼人,几乎令人不敢迎视:“不是所有人都去才好的。” 岑桑儿低下了头,有些无奈,也有些悲伤。她明白,表哥说的对,此时的她去了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拖累大家。 “表小姐,走吧!”流风适时的走了过来,打破了尴尬。 没有再坚持,岑桑儿转身,忽的又回头咬了咬唇,道:“表哥,你要小心。” “嗯。”上官轻尘勾了勾唇角,颊边笑涡一陷,岑桑儿蓦的想起了那个小女孩儿的话—— “姐姐也有一个酒窝,倒与公子的成了一对儿。” “表哥……” 无力的呼唤,尚未出口就已被风吹散。 岑桑儿痴痴的翘首而望,上官轻尘的身影在夜色中早已去远。只是那宛若游龙翩若惊鸿的潇洒身姿又在她心头狠狠的撞了一下,撞得那么重,让她一阵面上作烧浑身发软。 是一对儿吗? 那么表哥对她的心情,亦如她对表哥吗? “表小姐,失礼了!”流风上前,扯起岑桑儿的手臂轻轻一带,几个起落隐入了夜幕…… * 乱哄哄的穆苏府,人声,火把,喝骂,无数蛮横的兵勇四下里乱撞,翻查扰攘,将所有人都赶到了前院正厅的大院子里。 上百名的仆妇丫鬟,壮丁小厮,挤挤挨挨的站了一院子,厅里挤着穆府的内室家眷,一个不落。 穆苏老爷面色铁青的坐在主位上,看着一队兵勇将采买管事和几名小厮拖了出去,抡起军棍打得几人一阵鬼哭狼嚎。渐渐的,声音弱下去,小下去,直至,再无声息。 院子里静寂一片,穆苏老爷的面色开始发白,额上沁出了汗。目光偷偷斜瞟,瞟向了他右手边的另一张主位—— 大将军肃恕不紧不慢的端起了一盅茶,乌黑的唇角扬起,在惨白的脸上画出了一道诡异的弧。 “报——” 一名兵士拖着长音跑来,守院的兵勇立刻像被推到的麻将牌一般,哗啦一声向两边一倒闪出一个缺口,待那兵士跑进院子,“麻将牌”又哗啦一声自动的磊了回去。 干净的动作,凛冽的气势,穆苏府众人再次被震得心中一颤。 “如何?”肃恕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用茶碗盖小心的拨着茶叶。 “启禀将军,东边的那两个人逃出府去了,西边的那个小丫鬟,还没找到。” 洪亮的大嗓门,说到最后也不免气弱了几分,传令兵一动也不动的跪着,身体僵的怪异。 “东边的没追上?”碗盖碰上了茶杯沿,发出一两声轻缈的瓷器刮擦声,像猫爪子抓在人的心上,瘆牙。 “西边的又没有找到?” 乌黑的嘴角越提越高,肃恕一抬眼,手中的茶杯忽的旋了出去。 “咚!” 一声闷响,院子里的传令兵仰面跌飞,刚一着地便又忙挣扎着爬起,跪好,将身子俯的更低。 有血从他的身上滴落,落在地上,在夜色里发着乌,一小滩,紧接着又是一小滩。 肃恕站了起来,厅中的烛光从下而上映着他的脸,嘴角挂下抿成了一条黑线,细瘦的脸,细眯的眼,像一条披着人类衣甲的蛇。 “杀不了东边的人,最起码也得找到西边的人。”挑着斜眉,他抚上抚腰间的黑鞘弯刀,慢慢的,一字一顿:“不然,你们都得给本将军陪葬!” 传令兵一声没吭,将身重重一俯,盔甲登时发出呛啷一声肃鸣,他起身踉跄着跑了出去,连唇角的血渍都没敢去擦一下。 一院子的人噤若寒蝉,穆苏老爷彻底软成了一团稀肉,堆在椅子里看着那个蛇一般的男人扬起了头,望着夜空似笑非笑的嗤嗤了两声,喃喃自语:“小东西,你到底藏到哪去了?” ------------ 021 北墙之约 一排修剪的齐齐整整的灌木,却因为深秋的天气落叶扶疏,被火把的光芒一照,干扎扎的细枝无力阻挡,可以一眼望穿整片灌木丛,连一只猫都藏不住。 “妈的!”一柄弯刀砍下,在灌木中一阵乱绞,美好的波浪形冠顶登时被绞成了狗牙状参差。 挥刀的兵勇抽回了凶器,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这他妈的能跑哪儿去,难道还会上天不成?” “继续找!”他身后,一名肩上钉着铜质鹰头的兵士冷冷喝道。 “是!”散立四周的兵勇立刻齐齐应喝,举着火把又向他处探去。 “队长,”挥刀的兵勇走了过来,低声问道:“为什么那位爷不急着去找江湖第一美女,反而让咱们在这里翻腾一个小丫头片子?” “这种事情是你关心的吗?”怒目一横,队长凛凛的环视一圈,逼回了众士兵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探询目光,沉着脸道:“有这功夫不如早点把人找出来,否则,大家都别想好过!” 众人闻言一窒,忙四散开来不敢再多说一句。 “队长,这边没有!” “队长,这边也没有!” 不多时,遥遥的传报声接连响起,队长的面色越来越黑,嘴角沉沉的撇了下去。 “队长,厨房里也没人。”两名兵勇嚯嚯的走来,沉声回报。 “可都搜仔细了?” “属下等连搜两遍,确实再无一人!” 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队长一摆手道:“走,再往东搜!” “是!” 火把的光芒随着脚步声的远去渐渐暗淡。 灌木丛后的一棵大树上,枯叶尽落,独留苍劲的遒枝盘结错落,在寒风中傲然张扬。 蓦地,一个黑洞洞的影子从树上探出,像大树突然成了精,长出一颗脑袋也似的东西――而那东西,也确实是个脑袋。 一双小手,从头顶小心翼翼的捧下了一只鸟窝,借着微弱的月光,让所有人找的天翻地覆的小丐认真的数着:“一、二、三。” 嗯,不多不少,窝里的鸟蛋一个都没打! “嘿嘿,谢谢啦!不打扰你们了,好好睡吧!” 将鸟窝再安放回几根大枝的交结处,小丐抱着树干哧溜一滑落在地上。探头,再次确认周围一个人影儿没有,小丐瞅准了灌木丛上的缺口一跃翻了过去,再一猫身,无声无息的窜到了大厨房的房后。 房后无他,唯有一丛新柴,高高的码放在外墙边。 小丐警惕的回头看了看四周,抬手,轻轻的抽下一根柴放在地上,然后再一根,再一根…… 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小丐抽柴的动作越来越快,柴堆越来越低,渐渐露出了隐在柴堆后的一块大石。 “咔嚓!” 一声轻微的细响,好似有人不小心踩碎了一片枯叶,小丐飞快的将身一塌贴在了墙上。 隔着柴火的间隙,她屏息望向前方。没有火把,也没有人声,只有冷月的光辉极淡极淡的洒在地上。除此之外,连鬼影都没见一只。 狐疑的皱了皱眉,小丐一咬牙再次转身。 掂起一根胳膊粗细的柴棒,再横倒几只木柴垫在柴棒下面,将另一头伸进了大石下用力―― “呼啦啦~~~” 大石被柴棒撬开,露出了墙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刺骨的冷风从洞中骤然扑进,吹的小丐两眼一汪,一个喷嚏眼看就要喷鼻而出! 一只手,凭空出现,恰恰赶在小丐的喷嚏打出前捂上了她的口鼻。 小丐大惊,急急向后一倒仰头看去,只见一具黑色的盔甲阴森森的堵在身后。压得低低的铁盔下,看不清人的面目,倒真像一个穿着盔甲的鬼捂住了她的嘴。 小丐一吓,眼睛瞪得溜圆,张嘴便向那只手上咬去。 “你是狗吗?”低低的,清冷的语声响起,那只手倏的抽了开去。 小丐愣了,看着黑色的盔沿慢慢抬起,露出了一张熟悉的少年面孔。 “冰山哥哥!”上挑的眼角弯了起来,小丐的眼里映入了月光与少年微微翘着嘴角的脸。 “这就是你想出的出府之计?”逐月看着墙上的狗洞,嫌恶的一皱眉。 “是啊!”小丐点了点头,有点不高兴逐月的反应:“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退路,而且你看――” 小丐用手比划了一下洞口,笑眯眯的压低了嗓门:“这么小,除了我能钻过去,那些大块头儿的鞑子兵就是追来也没办法。” “是吗?”逐月霎了霎眼,忽然伸手抓起了小丐的背心衣裳,提气,起身―― 小丐惊讶的捂住了嘴,看着那道高不可攀的穆府院墙从自己脚下一闪而过,而后,她落在了地上,那道院墙已成了她身后的阻障。 “冰山哥哥!”小丐兴奋的一张手揽住了逐月的胳膊,眼睛亮闪闪的道:“原来你轻功这么厉害啊!” “咳!”逐月淡淡的咳了一声,寒夜冷风,他却觉得面孔有点莫名的热。胳膊动了动,那小家伙抱得太“紧”,他居然一下没能挣开。 “既然出来了,那就快走吧!”一道轻影急速窜至,话音未落,人已落在了二人身侧。 好快! 小丐震惊的张开了嘴。 原来,这世上还有轻功这么好的人,甚至可以赶在自己的话音前头。 “小丐!”那人伸出了手,掌心依旧向上,又像掬起了一捧月光。 “公子?!” 双重的震惊,小丐的这一声公子唤的着实激动,声音都抖了。 上官轻尘笑了,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它该在的地方。 逐月无事,小丐也无事,桑儿已被救出。所有的一切,都将否极泰来,甚好,真的甚好! “嗤嗤,想走吗?” 一声诡异的轻笑声忽然飘起,分不清到底是从何方传来,时远时近,又仿佛一瞬就到了耳边,三人的面色皆是一变…… ------------ 022 不世成魔 “谁?”上官轻尘一转身,与逐月很有默契的形成一个犄角,将小丐护在了二人身后与高墙之间。 “连对手是谁都没弄清楚就敢来抢人?”阴森的语声极尽嘲讽,一片红云看似很慢却突然出现飘落在对院的院墙上。 三人抬起了头。 “是你?!”小丐惊呼。 上官轻尘皱起了眉,看着那人悠闲的转身,暖红的衣袂在风中翩舞,没带给人一丝暖意,反而只有一种诡魅之感。 “小东西,为什么要跑?”那人笑,垂下了头。 风吹得他一头黑发向后乱飞,露出一张令人望之足以惊心动魄的脸。 鲜明的五官,却有两点红色的血痣纹在眼睑下方,像两颗滑出眼眶的血泪。 于是,他的笑像带着泪在强作欢颜,诡异的厉害。 他望着小丐,似乎其他人根本不存在,眼波挟着碎冰凌厉,写满势在必得。 小丐扯住了上官轻尘的袍袖,莫名不安:“公子,我听见有个穿着黑甲的鞑子兵叫他宫主。” 逐月听闻,蓦地回头,视线滑过小丐的脸,又在她牵着公子衣袖的手上顿了顿,转头,脸上的寒意外又多了重僵板的冷漠。 “不世宫宫主,傅成魔?”上官轻尘抚上了腰间的玉带扣,声音越轻,越淡,但小丐看到,他的脊背,前所未有的挺直。 红衣人将手一负,风吹衣扬,目光戏谑的扫来,唇角始终带着嘲讽笑意,说不出的自负,仿佛被人一言道破身份再自然不过,这世间的人本就该都认得他。 “傅成魔?”小丐呐呐,手不知不觉的松开。 这个名字,这个不世宫,她好似在哪里听过,绝不是第一次听说。 “逐月,带小丐走!” 第一个字出口,上官轻尘的剑已出鞘。 小丐只觉眼前一花,公子一下便不见了踪影,直到一声清冽的剑吟声响起,小丐才发现,公子已跃上了墙头,与不世宫宫主战在了一处。 一片流光溢彩的剑芒在夜色中爆开,每一弧都像一轮月,下弦,上弦,月牙,月弯,半月,满月…… 快的如岁月流逝,从月盈到月亏,再从月亏到月满,人生被骤然压缩进一套剑法里,如白驹过隙,朝雾遇阳。 “叮~~” 一声脆响,两人分止,软剑被弯成了一道银虹,剑柄握在上官轻尘的手中,剑尖抓在傅成魔的掌中。 没有血滑出,借着月光,小丐看见傅成魔的手上戴着手套,散发着乌幽的隐光。 “你改了流月剑法?”傅成魔冷冷的笑着,手上使力,软剑发出吱吱咯咯的呻吟:“上官小辈,年纪不大,胆气不小。” 上官轻尘不语,手上一松,剑嗡的一声反弹过去,剑柄直砸向傅成魔的脸。 傅成魔侧头一避,上官轻尘立时纵到半空,不待剑的反弹之势消散,伸手一抓一抽―― “吱――!” 剑从傅成魔的手中硬生生被拔出,发出厉音刺耳,犹如削在千年生铁上。 上官轻尘身形一转,软剑抖出一片星光璀璨从天而降,眼看就要绞上傅成魔的头顶。 “哼,华而不实!”仿佛玩腻了一个新奇的游戏,傅成魔探手伸进剑光,满脸的轻蔑与不耐。 “不好!”逐月忽的惊呼一声,一掌推在小丐肩上,力气大的差点将她推个跟头:“自己走!” 小丐踉跄了一下愣愣回头,只见逐月已如一枚疾矢般急射向了墙头两人。 两人夹击,傅成魔的动作似乎慢了一慢。 然后,小丐看见他一把抓住了软剑随手一甩,公子便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飘飞出去。另一只手迎风一抖,红色的袍袖张开,逐月的纵势立即一顿,凌空忙忙拍出几掌。 掌风未能触到傅成魔一丝一毫,因为他始终站的好好的,而逐月却像一个人对着空气在练功,又打的过于认真,显得滑稽可笑。 小丐没笑,她笑不出来,迎着风,她闻到了一股极淡极淡的腥臭味,刚入鼻便让她一阵恶心想吐,头晕了晕。 逐月从空中掉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在寂夜空巷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一口黑血从他口中喷出,被月光照着,像傅成魔手上的手套一样发出乌幽的光。 “公子,冰山哥哥!”小丐慌了,发了疯般的冲向傅成魔。 “小丐!” “小丐!” 上官轻尘与逐月齐声大喝,但一个太远,一个倒在地上根本无力再起。 “呵呵……”阴冷的低笑再起,傅成魔飘下了墙头,将手伸向小丐。 沉肘一挡,小丐机灵的低头旋身去躲傅成魔的手,飞舞的垂荦小辫让她像在月光中跳舞的精灵。 “咦?” 傅成魔噫叹,目光中厉芒闪过,红痣如血,手下动作更狠更厉。 “恶贼放手!” 一阵侧风逆袭,上官轻尘挥剑赶至。 傅成魔却真如着了魔一般不闪不避,单手执着的去抓小丐。 “公子!”小丐大惊,下意识的大叫一声,手在傅成魔侧腕上一拍,另一手并指戳向他的肘内,竟是冲着曲池穴而去,且认穴极准。 傅成魔面色一沉,屈指成爪,向着小丐当胸狠狠抓下。 千钧一发,上官轻尘一剑刺入傅成魔肩头,几乎是剑刚入肉,傅成魔便反应极快的将肩一缩,上官轻尘趁机将小丐向怀中一拉,只听嗤的一声裂响,小丐的前襟被傅成魔带破―― 寒风剑光,月色迷茫,在场众人都怔了一怔。 小丐纤瘦的锁骨下,一抹雪肤露出,与被涂成了黑黄色的面上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块莹玉,翠生生的躺在她的雪肤上,形状古朴,玉色温润。连世家公子上官轻尘和天下第一邪教宫主傅成魔也被那玉色震了一震,看向小丐的目光一瞬间都有些复杂…… ------------ 023 血海深仇 “看毒粉!”众人愣怔,小丐却趁机一扬手,一蓬红色的烟雾散入空中,上官轻尘忙拖起小丐向后一跃。 傅成魔未动,袍袖一摆,充盈的真气荡的袍袖鼓鼓,一下便挥散了空中的红雾。 辛辣的刺鼻味搅入空中,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辣面。 “敢欺我!”红雾刚散,傅成魔再次极快的欺身而上。 上官轻尘长剑一挽,小丐却又是一扬手:“看毒粉!” “看暗器!” 由远而近的一道声音几乎与小丐的喊声同时响起,一清朗一清脆,一蓬白烟与一片银雨同时袭至,傅成魔去势未缓心思如电,不过是犹豫了一瞬,再出手却为时已晚。 毒烟果然又是假,但暗器却是真! 一片牛毛细针绵绵密密兜头袭来,如雨如雾,刚沾上肌肤便如雨水沁身,一下就隐入了血脉里。 傅成魔狠狠拍出一掌,跟在银雨后面的人反应却极快,身在半空竟硬生生的顿住一个跟头又翻了回去,恰恰避开一掌。 “前面什么人?!” “都站住!” 街巷头,遥遥传来火把光芒与呼喝声,傅成魔当真负手站住了,看着后来的那人抢起地上的少年,又回头向上官轻尘叫道:“公子,来日方长,今日不是时候!” “来日方长?”傅成魔闻言大笑,目光中一点一点淬进毒意,望向被上官轻尘护在怀中的小丫头:“你到底是谁?” 众人愣,小丐瑟缩了一下,上官轻尘下意识的收紧臂膀,面冷如铁,目露杀芒。 “傅成魔,弑母之仇,上官轻尘早晚要将你不世宫尽皆铲毁以为报。” “那就来呀!”轻描淡写,傅成魔眼珠都没有转一下,一直盯着小丐,目光渐渐深邃,融进了迷茫。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那么像?” 小丐莫名其妙,有些紧张的抱住了上官轻尘的手臂。 远处的火光与人声越来越近,流风再次焦急的唤了一声:“公子?!” “走!”咬牙,上官轻尘的额上暴起了青筋,一揽小丐纵上高墙,双足微微一顿再跃起,身形如鸿飘然远逝。 流风负起逐月跟在其后,几个起落消失于夜色里。 傅成魔没有追,仰头静静的看着几人离开。 风吹过,撩动他鲜红的衣袂,在夜幕下疯狂的张扬。 暗巷中涌入了无数人,火把的光芒烈烈跳动,映照着巷中的一抹孤红,衬着四周墙上的流光烁影,令人无端心惊。 “让开!” 肃恕站在巷外,拥堵在巷中的众兵立刻向两旁闪开,单膝跪地,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让他畅通无阻的走进。 遥遥的,一片暖红,肃恕一眼瞧见心中一惊,忙飞奔近前呛啷一声跪倒在地。 “宫主!” “肃大将军,好威风啊!”淡淡的语声,平静的语调,肃恕的背上起了汗。 “属下不敢。属下来迟,请宫主恕罪!” “哼!”傅成魔冷冷一笑,闭上了眼。 巷中一片静寂,他不动,肃恕也不敢动,跪了一地的将士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寒风吹拂,火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沉闷的压迫感坠在每个人心头,肃恕到底忍不住,偷偷的一抬眼。 宫主站的很奇怪,姿势僵挺,脸色白的也有些不正常,眼下的红痣仿佛真沁出了血,红的刺目,额上,有轻微的薄汗。 宫主负伤了! 肃恕的目光闪了闪,嘴角阴鹜的撇起。 “信不信,就算我此刻在行功疗伤也一样能轻易取你的狗命!”傅成魔没睁眼,却仿佛已洞悉一切,缓缓的开了口。 肃恕一震,借着不甚明亮的火把光芒,突见两点如细碎雨丝般的银光逼面而至。 噗!噗! 太快,来不及闪躲。 明明无声无息,但肃恕却好像听到了银针入肉的声响,然后,针随血行,在他体内飞快的游走起来。 一刹,他终于明白了宫主为何会一动不动的任众兵堵在这里半天了,原来是在运功逼针。 “好好行功!”傅成魔走来,拍了拍肃恕的肩。 拍的不重,肃恕却猛的咬牙合目,屏住了呼吸,帽盔下的两根乌金细链在肩上瑟瑟的轻打。 “至于你们――”眯眸环视一周,众兵无不惊恐的伏下了头,傅成魔满意的笑了:“去追刺客!追到后,格杀勿论!” “是!”毫不迟疑的应和,众兵起身逃一般的冲出了暗巷。 “呵呵!”傅成魔笑出了声,垂头看向肃恕:“这就是忠心,最不可信的东西。他们对你,你对我,都是如此!” 肃恕无法回应,痛苦的皱着眉浑身颤抖,嘴角滑出一滴又一滴乌浓的黑血。 “逼出针后,自己回宫领罚吧!”视而不见,傅成魔迈步径自走出了暗巷,不紧不慢…… ------------ 024 逃离博达 逃! 连口气都没能闲闲喘一下的一直在逃。 风吹在脸上,刀割般的疼。 小丐咬着牙,小心翼翼的抓着公子的手臂,不敢太紧,怕把自己的指甲抠到公子的肉里去。 低头看看,公子勒在她腰上的手那才叫个紧,紧的她总以为自己会在下一刻晕过去,或者“咔吧”一声,干脆被勒断了肋骨。 可惜,逃了半天,她既没能软弱的昏过去,也没能脆弱的断骨头,所以只好干忍着,忍忍忍,忍得一肚子热血沸腾却愣是一声也没吭。 她知道,公子的心情很不好!从她的角度望上去,公子下颌的线条如皴岩般坚硬,叫嚣着与平日绝然不同的肃杀之意。 小丐在心里偷偷的叹了一口气。 杀母之仇,究竟能有多恨? 她没有娘,没体会过有娘会有多幸福,也不知道没娘又能可怜到哪里去。 可她虽然不了解,并不意味着她不能理解。公子的娘一定对他很好,很疼他,所以公子才会这么难过,这么憋屈。 犹犹豫豫的抬了抬头,小丐忍不住又偷偷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顾忌着她和逐月的性命,公子恐怕会与那个宫主一战到底,甚至不惜同归于尽吧? 那么,她到底是救了他还是拖累了他? 虽然公子被那些江湖人赞为武功天下第一,但那是“未来”,“总有一天”,小丐也确信会有那么一天。 可,不是现在! 现在的公子比那个“妖怪”还差了一咪咪,只是一咪咪,却极有可能要了公子的命。 正胡思乱想间,小丐脚下一顿,腰上的手臂突然抽去,她不妨,两脚一软差点没跪倒。 一只手伸了过来,及时的扶了她一把。小丐抬头,看到了公子略带着歉意的脸。 都这个时候了,公子居然还能顾惜到她…… 小丐愣了,蓦地爆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而热烈,看的上官轻尘一怔,神色不由的缓了缓。 “表哥!” 一道倩影迎风映月的翩翩跑来,小丐目光一闪,眼底又有黠光流出。 公子的表妹,江湖第一大美人呢?! 小丐抿起了唇,乖巧的退到一边。 “你们都没事,太好了!”岑桑儿激动的奔到近前,美目先盼向上官轻尘,却见他神色冷峻,不似往日,不由微微一鄂。 再转眼看向一旁的小丐,这才又盈盈的笑了出来,上前拉起了小丐的手:“对不起,都是为了我,差点害了你。” 小丐不说话,只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岑桑儿,盯了半天。岑桑儿也不闪避,目光清粼粼的迎向小丐,温柔,坦荡,小丐笑了,眼睛亮的像天边刚刚爬起的晨星。 “时间急迫,要赶快走!”上官轻尘看到流风已扶着逐月赶来,伸手接过甲春递来的马缰一跃上了马,居高临下的望着众人。 “马匹不够了,分给了唐老前辈他们几匹。咱们挤一挤,两人一骑,尽快赶到棋盘山!” “公子――” “表哥――” 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口,岑桑儿与小丐对望一眼,岑桑儿脸上一红,小丐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跑到拢着马的甲乙丙丁跟前,小丐仰起了头:“谁带我?” “我吧!”甲春精神抖擞的翻身上马,再一拉小丐放到自己身后,笑道:“要不要再拿根绳子来把咱俩捆上?” 小丐撅了嘴,正要回绝,忽然感到有股寒气从左面劈杀而至,无形无相,但绝对令人无法忽视。 小丐诧异的回头,正望见逐月坐在流风背后,冷冷的别开了脸。 “冰山哥哥?”小丐挑了眉,甲春恰在此时飒飒的一抖马缰,驾的一声催马跑了出去。 “哇~~”小丐手忙脚乱的往前一扑,抱住了甲春的腰:“冰山哥哥,快好起来呦!” 轻快的喊声飘洒在风里,雀跃的感觉不像是在逃亡倒像是在春游,霎时驱散了窒闷的气息。 上官轻尘表情柔和的将岑桑儿拉上了马,语声淡淡,似乎已恢复了往昔:“桑儿,事急从权――” “表哥!”岑桑儿红着脸打断了上官轻尘的话,将手犹犹疑疑的扣上了他的腰带:“我知道的。” “哈哈,大功告成,鞑子们,小爷走啦!”流风催着马哒哒而过,风中传来他学的惟妙惟肖的语声:“冰山哥哥,快好起来呦~~人家不想和甲春骑马,想和你一起骑呢~~” “想死?!”逐月手臂似乎一动,流风立刻在马上鬼哭狼嚎的扭了起来。 上官轻尘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博达城,藏青色的晨光中,那城的轮廓显得益发黑暗。 让他想起了傅成魔,明明穿着一身暖红,却让人从心底里感到了冷与残酷。 那两颗垂在眼眶外的鲜红血痣,不知是多少冤死之人的泪,流在了那个杀人凶手的脸上,控诉着他的罪行! 可是自己呢? 上官轻尘低了低头,看着自己握着马缰的双手…… “驾!” 一声断喝,马儿如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驾!” 又是一声呼喝,将马儿催的更急。他感到桑儿紧张的贴到了他背后,手勒着他的腰,有些颤抖。 可是,他不想放缓速度,反而还觉得马跑的不够快,不能带他逃离那份沉甸甸的罪恶感与无力感。 ------------ 025 人生若何 他没能报仇! 面对自己的杀母仇人,他却没能报仇! 是,是要顾忌逐月与小丐他们的性命,可他不能骗自己。 是他不够强! 不能打败傅成魔!! 否则何须要逃,何须要顾忌?! 冷风袭面,他纵马超过了一骑又一骑快马,超过了流风和逐月,又超过了乙夏,丙秋和丁冬…… 在与甲春的马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不经意望见了小丐的眼。 那双明媚的大眼睛里,第一次盛满了隐忧。她看向他,像一眼看进了他的心底,看见了他的狼狈、悔愧、愤怒,甚至,泄气! 上官轻尘握缰的手一紧,又一松,如同有一盆清水兜头浇下,心底的烦躁略去,马儿却收不住冲势,一下便将那双眼甩在了身后。 有些恍惚,有些惋惜,说不上是为什么,但上官轻尘却没有去细想。 第一次,他在意起了小丐的身世。 她到底是谁? 脖子上挂着那样一块不可估值的美玉,又被傅成魔再三的追问是谁。 她能是谁? 想起傅成魔说她很像――像谁? 什么人会让傅成魔如此的在意甚至失态?! 深秋的荒野上,晨雾开始淡淡的漫起,迷迷蒙蒙,说不出的神秘。 小丐,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 再次回到棋盘山,已是暮色暧暧,天色渐黑。 经过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奔波,甩脱了一波又一波的追兵。紧张与疲惫令所有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灰气,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了。 “前面就是雾瘴,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凝神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追兵的声息,上官轻尘驻步,看向众人。 闻言,小丐当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是真累坏了,累的只想一闭眼,狠狠的睡上三天三夜。 “嘿,小家伙!”流风走来,手里提着刚从马脖子上解下来的干粮袋。 “吃点东西,然后去把衣服换了。” “你怎么还带着这个?”小丐两手撑在身后,眯着眼无精打采的说:“为什么要换衣服,我就想睡觉。” “那可不行!”流风蹲下,一手捏上小丐的鼻子,直捏的她愤怒的瞪圆了眼,彻底驱散了睡意这才哈哈笑着松开了手:“好歹也是女孩子,这样成何体统?” 小丐愣了,忽然想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一个蹦子跳了起来。 “我陪你去。”岑桑儿走了过来,接过流风手中的衣衫和干粮,笑的轻轻柔柔。 “好啊!”小丐点头。 “别走太远。”上官轻尘插进一句,小丐转过脸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才一笑道:“公子放心,这林子我比你们都熟。” 上官轻尘不再说话,合目盘膝。 岑桑儿惊讶的看着小丐,小丐却吐了吐舌头率先向左侧林中走去。 林木高大,错落繁密,没走几步便彻底不见了上官轻尘等人的身影。岑桑儿有些犹豫,但想起表哥对这个小姑娘出乎寻常的信任,便一直一言不发的跟着走。 “姐姐,”小丐停下了脚,回头看着岑桑儿,“公子很聪明呢!” 岑桑儿诧异,但也随口回了一句:“表哥自然是很聪明的!” “扑哧!”小丐笑了,抓过岑桑儿手中的衣衫转身就跑。 “小妹妹!”岑桑儿急了,连忙去追。 没跑几步,似乎只是一弯一绕,岑桑儿眼前一亮,视野豁然开朗。 一条山溪,从山缝上洌洌的泄下,再淌过山石,发出淙淙的轻响。溪边的树木不如林间高大,但树叶的颜色却更为艳丽,丰实的深红浅黄下,小丐正蹲在溪边戏水,一缕一缕的垂荦辫子在颈间、背上跳跃,像一个山精灵。 “姐姐!”小丐转过了头,洗干净了的小脸令岑桑儿惊艳的心中一跳。 “小妹妹,”讷讷,岑桑儿走了过去,“原来你这么漂亮!” “姐姐才漂亮!”小丐笑的开心,指指溪水道:“姐姐也来洗把脸吧,一下就精神了。” “好!”岑桑儿欣然颔首。蹲到溪边卷起了衣袖,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在水里浸湿了慢慢的擦着脸。 “姐姐连洗脸的样子都好看!”小丐的语声清清脆脆的响起。 岑桑儿抬头,见小丐已然换好了一套嫩黄色的新衣衫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由也一笑,温声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丐摇头。 “我没有名字,姐姐叫我小乞儿或者小丐都可以。” “小乞儿?”岑桑儿一滞。 “是啊,我就是公子好心收留的小乞丐。”小丐又蹲下了身,捧起溪水咕嘟咕嘟的喝了两口,发出一声满意的长叹。 岑桑儿自然不信。看着小丐挂着水珠的脸,整个人也如一颗水滴般娇嫩,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只是个乞丐? 心里疑惑,又想起刚才惊鸿一瞥间,她似乎看见了小丐胸前挂着一块玉,玉色温润,绝非凡品,但―― “桑儿,这世间每个人的境遇不同,所以每个人想过的人生也不同。有人愿轰轰烈烈,也有人愿平平淡淡。爹希望,你能过上自己想过的人生……” 爹! 泪水涌上眼眶,岑桑儿拼命忍住,合目长长的一叹。 爹想过的人生就是那样吗? 为国捐躯,侠义留名,还有娘一直陪着,生死不离…… 再一叹,岑桑儿张眼,小丐默默的蹲在一边,看着她,目光清亮若溪,仿佛一切都已了然。 岑桑儿强忍悲伤,伸手摸了摸小丐的头,“过了这棋盘山就是南亓了,我帮你把辫子重新绑过吧!” “好啊!”小丐一旋身坐在了一块大石上,笑嘻嘻的说着:“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公子聪明吗?” ------------ 026 女儿心愿 “为什么?”轻巧的解开一根根小辫,岑桑儿的心思在不知不觉间被转移。 “公子定是听到了流水声,所以才停下来了。”小丐闭着眼,感受着岑桑儿的手,好温柔,没有扯痛她一分一毫。 “哦!”岑桑儿愣了愣,显然还没能完全理解小丐的话。 “公子所选的地方,离水不远,背风,又在山林高处,又在雾瘴旁边。方便咱们自己取水,又免了那些追兵顺水而上发现咱们。在高处又背风,就不怕那些追兵放火了。也不怕他们找来,因为我们可以马上躲进雾瘴里去,他们却不敢。” “进雾瘴?”岑桑儿吃了一惊,心下涌起些淡淡的欢喜外加淡淡的忧伤。 表哥,一向都是如此优秀的。只是,她一直只能在心里偷偷的仰望他,偷偷的喜欢他…… “对啊,我们就是从雾瘴中穿过来的。”小丐一言带过,没有多说:“所以我才说公子真是聪明。” “你也很聪明。”岑桑儿帮小丐挽了两个俏皮的发髻,剩下的头发以手为梳帮她理的又顺又直。 “我根本想不到这些,而你小小年纪却什么都懂得。” 小丐咧了咧嘴,背转着身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公子的娘亲是被人害死的?” 岑桑儿手下一顿,迟疑的点了点头道:“是!” “我们在博达碰见公子的杀母仇人了,公子叫他不世宫宫主,傅成魔。” “啊?!”岑桑儿失声,惊呼在寂静的林间一下便飘出好远。 怪不得,怪不得表哥从昨晚到现在一直表现的那么异常,沉闷不乐。 “桑儿?”诧异的呼唤来自身后,岑桑儿一时有些恍惚,怎么她才一想到表哥,就听到了他在叫她。 “公子来啦?”小丐却拍拍衣衫坦然的站了起来,一蹦一跳的走到上官轻尘身前,“没事,姐姐只是被我吓了一跳,不是有追兵来啦!” 上官轻尘拧眉,不置可否。 岑桑儿讪讪的转过了身,面色微酡。 她的一声惊呼让表哥匆匆赶来,这份紧张让她既欢喜又羞愧,心中说不出的悸动。 “公子洗把脸吧,溪水好凉快,我先回去了。”小丐背着手,笑眯眯的说完,笑眯眯的窜进了林里。 上官轻尘不语,一直看着小丐,直到那抹纤弱的身影彻底不见,这才走到溪边一撩袍袂蹲了下来。 岑桑儿咬唇,看看林间,又看看上官轻尘,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表哥。” 素手递来一方洁白的丝帕,带着湿意,上官轻尘愣了愣,伸手接过擦去了脸上的水珠。 岑桑儿在一旁看的蓦地红了脸。她才想起,那丝帕是她刚用过的,怎么连洗也没洗一下就又递给表哥了。 “多谢!”上官轻尘并没留意到岑桑儿的神态,只是觉得清爽的溪水果然洗去了几分倦意,也洗去了他心头的紊乱。 山空鸟静,溪水横流,此处倒真是一个能令人凝神静气的好地方。上官轻尘手搭膝头,坐了下来。 “表哥。”岑桑儿略一沉吟,鼓足了勇气道:“你看着我!” “嗯?”上官轻尘不解,但仍是依言抬起了头。 岑桑儿不说话,起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枯枝。 起手,回旋,转身,一个斜划,树枝从上到下,在空中劈刺出呜呜的轻音。再上步踏地,腕转如风,枯枝簌簌的划出一道弯弧。 “桑儿!”上官轻尘面色一变,忙出言阻止。 “表哥,这是慑月刀法第一势。”岑桑儿却微微一笑,并不停止,一招接一招,直到将一套慑月刀法完全使完,这才停下来,累的娇息喘喘,态生两靥。 上官轻尘长身而立,神情复杂。 “我力不足,使不出爹爹的一分威势。”岑桑儿扶着一棵树缓缓坐下,脸上又是伤心又是疲累。 “桑儿……”上官轻尘低唤一声,静默,独余溪水的声响,淙淙复淙淙。 “表哥,你将这套刀法学会吧!”岑桑儿抬起了头,眼底泪光盈盈,满是渴盼。 上官轻尘沉眸,抿着唇没有接话。 “我知道。”岑桑儿难堪的别过了脸:“慑月刀法乃岑家秘技,向来不外传。但而今岑家只剩了桑儿一人,这套刀法又并不适合女子习练。所以爹爹当初虽然教了我心法招式,却还是让我拜在了清风观云曦师太的座下。表哥――” 岑桑儿抬眸,殷殷的望向上官轻尘:“我不想让这套刀法在我手里失传。如果爹爹地下有知,我相信他也会同意我的作法的。” “桑儿,”上官轻尘终于开口,却仍是拒绝:“这不合适。” ------------ 027 刀剑倾城 “表哥,我知道你想报仇,想铲除不世宫,杀了傅成魔。”岑桑儿睫毛一颤,两颗晶莹的泪滴滑下脸庞。 “我也想报仇,可是我没用。但表哥,你若学成了慑月刀法,必能将刀法与剑法融会贯通,武功再精进一重。到那时,桑儿别无所求,只望表哥能杀了傅成魔,也能杀了那个只知道巴结他的鞑子将军,为桑儿报了血洗满门的深仇。表哥,要桑儿跪下来求你吗?” “桑儿!”上官轻尘动容,深深一叹道:“姑夫与姑母的仇,我绝不会忘记,你又何须如此。” “表哥,你推辞再三是因为岑家祖训吗?”岑桑儿满面失落,颤颤的站起了身。 上官轻尘默然,明亮的辰眸紧盯着桑儿凄美的脸庞,那样的哀伤,那样欲说还休的深情,搅乱了他的心,只是—— 为何? 为何他还在犹豫,还在迟疑。 “喜欢桑儿吗?”双拳紧握,上官轻尘在心里问自己。 喜欢,应该是喜欢的。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桑儿,是她跟着姑姑、姑父到上官家庄来玩。那时的她,漂亮的像个瓷娃娃。她跟在他身后怯怯的跑着,想靠近,又害羞。 他逗她,跑的快了,她追的摔了一跤。他吓坏了忙回身去扶,她痛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却还是弯着嘴角冲他笑:“表哥,桑儿不痛的!” 那时的他,既欣喜于她的乖巧懂事,又愧疚于自己的鲁莽无知。于是,他曾在心里对自己说,要好好对这个妹妹,再不能让瓷娃娃受伤了。 时光流转,一晃,人事俱变,他们都长大了。可是,有些东西不会变,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脆弱,像个瓷娃娃,而他,也依然不愿让她再受伤害。 “我……”上官轻尘上前了一步,心里陡然涌上一股豪情。 既然,桑儿没家了,那上官家庄就应该是她的家。假若,桑儿想报仇却无力报仇,那他就应该帮她报仇! 他是哥哥,她是妹妹。他是男人,而她是个弱女子。有些事,有些风雨,自然该由男人来承担。 密林间,去而复返的小丐藏在一棵巨树后聚精会神的瞪大了眼。 “祖训?不就是一套武功嘛,学不学为何还要牵扯到祖训?” “什么祖训?”突如其来的语声响在耳畔,小丐一惊,回手捂上了一张嘴。 “呜呜!”流风不解,瞪着眼抗议。 “嘘!”小丐比了个手势,神秘兮兮的向前一指。 流风好奇,忙塌下身随着小丐所指的方向望去。 “……表哥,爹爹已去,桑儿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怎会有不自量力的奢想。”抚着裙褶,岑桑儿低着头,语声低凄,令人心颤。 “哦,你偷听!”密林里,流风一把扯起了小丐的胳膊,用嘴型比划着言语。 小丐回头瞪了流风一眼,一手死死的搂住了树干,同样“一字一顿”:“不、想、听、你、就、回、去!” 流风急了,手上使上了力,想拖小丐离开。 小丐也急了,上牙咬住了下唇,咬得牙印深陷却宁死不走。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密林间展开,而溪边的两人各自心神起伏,全无察觉。 “桑儿。”上官轻尘似是微微一叹,清朗的语声伴着溪水的叮咚鸣响送入林间。 “以后,上官家庄就是你的家,不要再说自己无家可归的话……” 流风的手一顿,小丐的心提起,无声的较力结束了。 有一瞬间,林间、溪边的人俱无话。 夜幕初降,天空紫蓝,薄月爬上了半空,光辉太淡,照不进林间,只可隐约见人影深浓。 “慑月刀,”流风的声音很低,像耳语,沉的不像他平时的声音:“传子,传婿,传男不传女。” 小丐的眼瞪大,眼尾轻颤,望着溪边的两道朦胧人影彻底说不出话来。 恍惚间,她看到溪边的人影相互走近。然后,一片银光爆出,她知道,公子出剑了。 “表哥,慑月刀第一势,邀月斗星。” 纤细的身影动了,一举手,一投足间,衣袂翻飞,裙袖善舞,明月仿佛真降到了人间,那影在月里恣意的蹁跹。 “邀月斗星!” 银光暴闪,颀长的身影跟着动了,漫天的星辰果然斗了起来,被那宛若游龙,翩若惊鸿的影搅动。 “第二势,范牛冲天!” “范牛冲天!” 呜呜咽咽,枝条在风中劈舞,簌簌愔愔,剑气在林间恢弘。 小丐抱着树干,痴痴的望着。 公子与姐姐的身影,其实看不太清楚。就像她偶尔一次在街头看到的皮影戏,在别人融不进去的背景里,只有两个和谐的影一起挥臂,旋踢,纵跃,转身,像梦一样美丽。 “真好!”小丐的眼里射出了光华,好羡慕,很羡慕。那样在一起的两个人,一定不会再孤单了…… ------------ 028 我嫁你吧 “呼~~~” 一阵冷风过,小丐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抬头,原来,天已经黑透了,黑的连那两个身影也一起消失了,再听不见枝刃削风的声音,也再听不见说话声。 小丐的心缩了一下,匆忙转身,好像怕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尽管,心里已隐约猜到会看到什么…… “怎么了?”流风尚自沉醉在精妙的刀法里,见小丐忽然面色大变的转过了身,不由惊问。 “没什么!”小丐垂着头。 夜阑,风起,公子许久前说过的话此刻却像晨钟暮鼓般在她耳边一遍遍回响,震得她一阵又一阵的神思飘渺。 “以后,上官家庄就是你的家!” “上官家庄就是你的家……” 还有那一对影,相依相伴,再不孤单。是不是,这样的家才是真正的家? “我也,想让上官家庄成为我的家。”呐呐,小丐心里想着,嘴里就不知不觉的说了出来。 “你?!”流风愕然,眼珠子都凸了:“小屁孩,你不会也想嫁给公子吧?” “什么?”小丐迷迷茫茫的抬起了头,看着夜色里流风模糊的脸:“想要做上官家的人,就要嫁给公子吗?” “这――”流风僵了脸,忽然觉得自己很悲哀。 为什么,为什么要由他一个大好少年去给一个小孩解释这种问题?!她连嫁人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吧? “小家伙。”流风磕磕巴巴,痛苦的挠着头:“你懂不懂,是女孩子就都要嫁人的。就好比说表小姐,虽然她是公子的表妹,父母双亡住在上官家庄别人自然不会说什么。但也不能住一辈子啊!万一将来她嫁给了别人,就要跟人家走了,这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要想真正成为上官家的人,就要嫁给公子。而公子刚才说,以后上官家就是表小姐的家,那十有八九就是要娶小姐了。” 流风说完,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解释的多完美啊! 小丐不语,两眼直瞪瞪的望着流风,目光深远,若有所思。 “小丐?”流风背上一寒,莫名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我不要嫁给公子,姐姐才是要嫁给公子的人。” 小丐很严肃的说了一句,太郑重,忘了压低嗓门,登时惊动了溪边的两人。 上官轻尘与岑桑儿联袂走进密林,一眼便看见流风手足无措的站在林间,而小丐背对着他们,仰着头一动不动。 “流风?”上官轻尘皱了眉,对眼前的情景有些疑惑,更有些不悦。 “公、公子……”流风被公子的眼神刮的心惊肉跳,却又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得狼狈的缩了缩脖子,等着挨骂。 “银子哥哥,你是上官家庄的人吗?”莫名其妙的气氛中,小丐又开了口。 岑桑儿一愕,上官轻尘眯了眯眼,而流风,一滴冷汗在无人看到的鬓角静静滑下。 “是、是啊!”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但流风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而且必须得回答的斩钉截铁,因为,公子在这里。 “那我嫁给你吧!”一句话,石破天惊,小丐宣誓般大大声的说。 岑桑儿张开了嘴,上官轻尘太阳穴一阵猛跳,继而不知是该好气还是该好笑的咧开了嘴。 距离四人,两丈开外,逐月停了脚,清秀的脸上一片空白。 “我、我,不,不行!”流风拼命的摇着手,满头大汗的看看公子又看看表小姐。除了小丐是一脸的势在必得,其余两人脸上皆是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 “为什么不要?”小丐不高兴了,踏上一步攥起了拳:“银子哥哥,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上官轻尘的笑意越大,抬头看向了流风。 “天哪!”流风真急了,一声怪叫拔脚便向休息地跑去。 林间,逐月依旧僵立。 “逐月!”流风看见了他,立刻哭丧着脸投奔过去,想寻求兄弟的安慰。 逐月无言,淡漠的转身离去。 “唉,逐月,你干嘛不理我啊?”流风运起了轻功追上去,彻底欲哭无泪。 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那恶魔小丐把他折磨的比逃亡了一天一夜还崩溃。 “小丐,”上官轻尘走到小丐身边,用手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问:“你知道什么是嫁人吗?” “当然知道!”小丐涨红了脸,像受了屈辱,“嫁人就是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再不孤单了。” 上官轻尘怔了怔,万万没想到小丐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那――为什么是流风?” “为什么不能是银子哥哥?他给了我银子,还给我买了衣服!”小丐一跺脚向前追去,“银子哥,你别跑啊!” 上官轻尘的手悬在半空,看着小丐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什么? 震惊还是失落? 就像自己的妹子说要嫁人了,又或者,父亲嫁女儿是不是这种感觉? 小指微微的弹动了一下,像不知所谓的痉挛。但随即,他想起了与小丐尾指相勾的感觉。那时,她说要与他彼此信任,一百年不许变。 可是不是,从此他不再是那个小家伙心里最看重的人了? 手落下,冰凉的夜风穿过手掌。他习惯性的想牵起嘴角,只是脸颊有点僵硬,微笑变得不自然。 心里面,有个阴阴暗暗的角落,他真的有点介意。就算是孩子的戏言,但他好像在乎为何不是他? 骄傲的上官轻尘,一向不愿服输的上官轻尘,却在这两天内接连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一是输给了傅成魔,二是在小丐的心里,他居然输给了流风…… ------------ 029 夜色柔软 夜,过的太快。 几乎每隔一个时辰,上官轻尘等人就要换一个地方休息。围绕着毒气蒸腾的雾瘴,不敢太远,又不敢太近的兜兜转转一整夜,眼看着天边泛了白。 深山,却是万籁俱静,雾瘴驱逐的四方林间连一声鸟鸣都不闻,只有风摇着无叶的冠顶,发出呜呜嗖嗖的干寒之音。 上官轻尘睁开了眼,借着微薄的晨光看着靠坐在一起的桑儿与小丐。 都累坏了吧? 他的披风根本盖不住两人,但她们却睡得很沉。 桑儿温柔的揽着小丐,小丐娇憨的拱着头,把披风扯得堵上了半张脸,只余几弯漂亮的弧在脸上――两弯是舒展的眉,两弯是紧闭的眼。 上官轻尘微微的笑了,心里一霎很柔软,很满足。看着她们一起盖着自己的披风,一起睡的很安然。 八岁那年,他失去了娘。 爹一夜之间如老了十岁,从此笑容不再,最常做的事便是抚着娘留下的玉箫临风哀叹,又或者是,一遍遍的练剑,直练到东方发白,彻夜不眠。 后来,他大些了,便陪着爹一起练剑,多少个漫漫长夜,是他们父子一起练剑、一同谈心度过。 爹会跟他讲许多往事,讲做人的道理,讲匡扶正义,讲立身为人,但讲得最多的,还是娘。 爹眼中永远无法消散的悲伤,也让他永远记住了失去亲人的痛。 所以,他总是很珍惜,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所以,他一直怀着一个信念,希望能铲除这世上所有的恶人,让亲人不再离散,让每个家庭都圆圆满满。 他恨傅成魔,不止是因为他是他的杀母仇人,更因为,他杀了太多无辜的人,毁掉了太多美满的家庭。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上官轻尘站起了身。 走到桑儿身边,他为她拢了拢滑下肩头的披风。桑儿垂着头,美好的容颜在薄暮中如空谷幽兰般清丽,也如空谷幽兰般脆弱。 这个瓷娃娃般的表妹,从小被姑父姑母呵护在手心里,偶尔出来行走江湖,也是被人捧着,容让着,却在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被掳塞外,她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上官轻尘目光暗去,又伸手为桑儿掖了掖披风。 幸好,幸好他将她救出来了,否则地下的姑父姑母如何能瞑目?! 无声无息的一叹,他的视线略转,凝上了小丐娇憨的睡颜。伸手,想将她的口鼻从披风中解救出来,谁知刚触上披风,一双晶亮的眼眸睁开了。 带着香梦沉酣的晦涩,那双眼睁的并不大,但眸中一瞬间射出的厉光还是令上官轻尘一惊,手顿了顿。 几乎又是一瞬,那厉光软去,小丐认出了眼前人,将脸钻出了披风,翘着嘴角舒了一口气,笑了。 上官轻尘没有笑,眸光定定,深深的望着小丐。 是怎样的警觉,简直如山中的灵兽,带着天生的敏感。他对自己的轻功相当自负,连流风与逐月都没能被惊动,可一个全无内力的孩子,偏偏就被惊动了。 这说明什么? 她究竟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这般的不安,这样的浅眠? 她不同桑儿,她经历过什么苦难他根本不知道。 眉头紧皱,上官轻尘的手仿佛有自己意识般抚上了小丐的头顶,柔软的发,扎着他的手心带来温热的触感,他的心里泛出了一丝深浓的怜惜之情,较之他对桑儿的怜惜几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睡会吧,还早!”他动了动唇,用内力将语声送到小丐的耳边,很轻,怕把她的睡意完全惊走。 小丐不说话,望着他笑。 微白的天幕,黑暗的林景,没有任何声响的干扰,只有风在头顶呜呜的鸣吟,彻底可以忽略不计。 天地间一时仿佛就剩了这么一张笑脸,上官轻尘似乎隐约闻到了花的清芬,果的甜香,皆是这孩子的笑脸带给他的,轻松,愉悦的感觉,让他也跟着笑了。 不想动,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不知多久,好像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他终是收摄心神捡起了地上的水袋。 袖口被扯住,他抬头,看到小丐用口型悄无声息的说了三个字:“我也去。” 没有拒绝,上官轻尘点了点头,心里莫名泛起欢喜。 小丐蹑手蹑脚的起身,帮岑桑儿将披风整个裹上。岑桑儿一动,未醒。 上官轻尘看向小丐的目光越发深邃,也越发柔和。 小丐又从地上拿起两个水袋,伸出两指比了个走的姿势。 上官轻尘颔首,放重了脚步走到流风身边。 流风立刻醒了,上官轻尘指了指身后,流风点头站了起来。 不远处,逐月睁开了眼,淡淡的看了看三人,不动声色的又合上了眼。 脚步声,一轻一重,一迈的大而缓,一迈的小而急,穿过林间向着远处的水流声走去。 逐月到底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看着小丐的背影缀在公子身后,渐渐的,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有种东西沉到了他心里,拽的他的心一起,无底般的沉了下去。 ------------ 030 杀还是留 不知身后,有人以目光追随,上官轻尘与小丐皆默默的走着。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厚厚的积叶被踩在脚下,发出沙啦沙啦的轻响。很轻,若不是彼此离的近,只会被风的呜吟声掩盖。 一段寂静的路程,但并不寂寞。 上官轻尘偶尔一回头,小丐便会回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没有言语,一切都能领会。有一种默契,有一种静谧,连上官轻尘都讶异,为何会与一个孩子有着这般知心通意的感觉。 溪水的叮咚响渐渐清晰,离雾瘴越远,山中的空气越清新。 待走到溪边时,天色已放亮。一阵风吹,带着一阵叶雨飘落,落到水面上随波逐流,淌了一溪的浅黄红瘦。 山中野景,更有一番离尘意境。 小丐率先惊喜的倒抽了一口气,撒着欢儿的奔到溪边,掬起一捧水浇到脸上,然后才转头,冲兀自走的不紧不慢的上官轻尘作出了一个无比享受的表情。 上官翘了嘴角,走到溪边蹲下,却没有去打水,也没有洗脸,只是拎起袖管去擦小丐脸上的水。 小丐侧着头,黑灿灿的睫毛竖在眼睛上,深浓的大眼珠里倒映着上官轻尘的小像。 他笑的越发温和,擦的越仔细。 擦完了,放下手,一方洁白的丝帕却从袖管中无声无息的飘落,落在了溪边,险些落入水中。 二人一怔,小丐伸出了手,捏起帕子的一角将它提起。 是姐姐的丝帕! 浓密的睫毛一闪,小丐望向上官轻尘,眼底又有黠光浮窜。 上官轻尘被看的窘迫,脸上一阵作烧,曲起两指在小丐额上不轻不重的叩了一下。 小丐痛的眯起了眼,终于挪开了视线。 上官轻尘心里一松,小丐的目光,那样清澈明锐,令他几乎无法招架。 拿过丝帕,他拉起小丐的手想为她擦手上的水渍。小丐却猛的一抽手,动作快的令上官轻尘一鄂,抬头,小丐冲他掀眉皱鼻的做了个鬼脸,拎起水袋跑出几步,这才蹲下开始取水。 笑容淡去,上官轻尘将丝帕收入袖中。低头,捧水净面,再将水袋装满。 依旧是寂静无言,依旧是除了风声、水声再无其他声响,但先前的宁馨却不复存。 上官轻尘若有所思的看了小丐一眼,或许,这孩子并不像他所认为的那般年幼懵懂。 看她小心翼翼的将一只水袋缚在腰间,眸光闪动,嘴角甜甜的扬起,又将另一只水袋随意拿在手中快快乐乐的走来。 上官轻尘豁然悟到,她腰间的那袋水想必是留给流风的。这孩子,倒有种倔强的执真。 心里感叹,上官轻尘站起了身,却突然―― “叮!” 一声脆响,穿林乘风,撞入耳膜。 上官轻尘面色一变,小丐惶惶的顿住了脚。 “走!” 一个字,上官轻尘展臂将小丐抄进了怀里,运起轻功向着休息地急纵而去。 远远的,林木错落间,无数黑色人影穿梭涌动,向着一处围去,隐隐可闻刀剑的撞击声与愤怒的叱喝声。 “在这里,等我!”上官轻尘将小丐推到树后,一手抚上她的头,只是一顿,便转身如一道疾矢般射向前方。 小丐咬着牙,双手环肩在树后蹲下。 不是害怕,而是寒冷。 原来,在知道了什么是温暖以后,再尝到被抛下的孤寒滋味会令人如此难以忍受! 小丐堵住了两耳,拒绝去听络绎不绝的惨呼声,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更不要一时冲动跑出去。 公子说了,让她在这里等。所以,她不能出去。这种时候,她帮不上任何忙。 只是,突然间,一阵奇怪的感觉侵来,凉意一点一点的贴肤而上,刺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远处的喧嚣莫名变得遥远,那寒冷将她冻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里,她独自面对,一场还未知却绝对可怕的危机。 小丐竖起了头,警觉的四周乱望。林间,依稀有一片暖红闪过,小丐心一跳,拔腿就跑。 “嗤嗤!”低笑声如毒蛇吐嘶,小丐拼了命的往前跑,从没有跑的这样快过,胸肺间被涨得一片刺痛,却仍逃不过那股寒意,自背后袭来越来越切肤。 “小东西,你跑的了吗?”鬼魅般的语声响起,说不清是远是近。 小丐倏然收脚,望见一道暖红身影从天而降,拦在前方。 林风凛冽,吹动那人的发在空中乱舞,露出一张诡异而残忍的笑脸,眼下的红痣依然鲜明如血泪,但此时却如两颗毒牙般只渗出森冷的杀气。 “说,你是谁?”傅成魔伸出了手,戴着手套的手五指张开,抓向小丐。 小丐不语,倔强的一转身再往回跑。 傅成魔纵起,暖红的袍袂拖过半空,再一次落下,背向小丐挡住了她的逃路。 “原来,你长的是这个样子。”傅成魔笑了,转身,目光锁上小丐的脸,柔的能滴出水来。 小丐怔住。 这个恶人,这样笑,仿佛一下洗尽了戾气,将春日的暖光引来了秋林,一刹,遍地花开,莺飞草长。 “你到底是谁?”傅成魔负着手,目光几近痴迷的望着小丐,脸上的表情却是复杂多变,一会儿温柔,一会儿惊喜,一会儿迷茫,一会儿又悲伤。 小丐直觉,这人是个疯子!因为只有疯子才会这样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伤。 心里害怕,她悄悄挪了挪脚,想跑。 只是刚一动,傅成魔眼中的光便消失了。让小丐有种错觉,这林间一瞬又由春跨越到了冬,冷的人心颤。 “你想走?”傅成魔眯起眼,抬手,指尖腾出了一股淡淡的青烟。 ------------ 031 燕势三环 小丐大骇,一侧身闪进了一棵树后,绕着巨大的林木左一下、右一下,兜兜转转的跑了起来。 “倒挺聪明。”傅成魔笑了,手一挥,指尖的青气散去,腾身而起追向小丐。 可以更快的,将那小人儿手到擒来,但他不想,因为他还没想好是让她活得再久一点,还是将她立刻化为一滩脓水。 她的脸,长得太像嫣儿。 他看一次就觉得受了一次骗,可他又想让她再骗他几回,让他能再见见这一生注定再也见不到的人…… 小丐不明傅成魔的心思,如蛆附骨的死亡寒意逼得她一步也不敢停的在林间乱窜。 她明白,其实那魔头只要轻轻一跃便能阻断她的任何退路。但他到现在还没有抓她,不过是因为他想享受猫抓老鼠的戏弄过程而已。 一兜再一转,兵刃的敲击声越来越近,前方战团中,鞑子兵身上的每一块小甲片都已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小丐不顾一切的喊了起来:“公子,进雾瘴――” 时间,仿佛凝了一刹。 小丐看到公子应声转头,在看向她时,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陌生,她从没见过公子的脸上出现那样的表情,有惊悸,有震颤,有愤怒,甚至还有她一时没能看懂得的苍白,包含了很多的苍白。 “哼!”傅成魔冷哼了一声。 那一声轻哼,起音还在那么遥远,尾音却已袭至脑后,小丐绝望的打了个冷颤,死亡的冰冷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啸而至。 只是,人的思绪真是这世间最微妙的东西,能快的超越一切,又能多的令人惊讶,更能无边无际的令人无法想象。 傅成魔的手触上了小丐的后颈,她居然只在一瞬间想到了公子的笑。那样的笑,让她温暖,让她觉得这世间很美好,她不想离开,不想再也看不见公子的笑! 嘭,嘭! 电光火石,两个黑甲鞑子被上官轻尘两脚踹飞,像两枚巨大的暗器直袭向小丐身后的傅成魔。 “嗤嗤~~”傅成魔笑,轻描淡写的挥开鞑子兵,再欲伸手去抓小丐。 上官轻尘却没给他这样的机会,人随剑起,紧跟着两大“暗器”杀至。 这一回,没有璀璨的剑花,也没有漫天的剑势,只有上官轻尘,仿佛以身化成了一轮月,从天上撞入人间,带着不惜毁灭一切的决绝。 如果,没有湖海承接,那月会不会撞得粉身碎骨? 小丐浑身一僵,胸口好似被狠狠的砸了一拳,无边无尽的恐惧袭了上来,她希望自己猜错了,公子不会是想…… “表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扯破苍穹,小丐的心沉落。看来,她没猜错,公子是想用同归于尽来解救她的生命! 小丐眼里涌上了泪。 怎么可以,她不过是一个被捡来的小丐! 心里鼓荡着如海水般的狂潮,在公子掠过她头顶撞向傅成魔的一瞬,小丐伸出了手,拽住了公子的袍袂,死死的,公子不妨,被她扯的身形一沉,而她却借势腾的纵起了半人高。 耳中听到,傅成魔在哈哈的大笑,兴奋,鄙夷,还有厮杀前的冷厉。 小丐不受影响,心神专注无比,眼前的场景瞬息一变,她似乎又站在了夜空下,被那人再一次抛到了空中。 他冲她喊:“小丫头,再纵高一点,你行的!” 我行的! 于是,小丐又努力的向上引了引头颈,微微向后倾。公子的靛蓝衣衫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像她曾经多少次一眼霎到的靛蓝夜空。 “翻啊!”记忆里,那声音雄浑如同从胸膛最深处撞出,高武的身影伫立在夜空下,露在黑巾外的双目如灿星热烈,充满期盼的望着她:“这时候你可以伸手去攻击,或者伸脚去踢,想尽一切办法逼人出手。” 小丐翻折了腰,头朝下,看到了那两颗鲜明的红痣,伸手,去戳那血痣上的眼。 傅成魔立刻出手,去折小丐的手臂。 “咻――”上官轻尘的软剑急削而至,嗡嗡异鸣。 傅成魔陡然抽手,小丐笑了。那人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 “第一招是虚招,他出手了,你就要借他的攻势再纵上一次。第二招要随机应变,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身子宛如一道虹,在空中轻盈的一翻,小丐踩在了傅成魔的手臂上,傅成魔旋即弹肘回抓,上官轻尘的软剑却再一次若灵蛇缠腕,步步紧逼。 小丐顺顺利利的再一次跃起,身形舒展,腿脚绷直,美的如投水乳燕,在空中又一翻。 “第二招你可以取敌之背,亦可取敌于前,可惜你没有内力,不然这一击中便足以放倒对手……” 小丐落下,落向傅成魔的身后。 傅成魔本全神贯注的应付着上官轻尘,却在小丐落下的一刻,定定的抬眸,看向她。 就这么一眼瞬间,他的动作是停止的,目光深下去,深下去,深成了两汪无底的潭,泛出悲伤的涟漪。 上官轻尘的剑在他胸前刺出了点点血荫,他却无动于衷,仿佛失了感觉。 小丐一愣,心怦怦的乱跳,但脚还是全力的踢了出去,踢向傅成魔的天灵。 傅成魔笑了,出手如电,一下便扣上了小丐的足踝。 小丐惊呼一声,她忽然觉得,这恶人早看穿了她的一切意图,包括她想尽命而搏的是第二势,再留待第三势见机逃跑,但他似乎都已料到。 “小丐!” 公子的剑刺了过来,傅成魔眼中红光一闪,手腕一抖将小丐甩了出去,另一手快如闪电,洒出了一篷碧色烟雾。 ------------ 032 第四个人 “公子――” 小丐人在半空,大声惊呼。 上官轻尘亦是面色陡变,断然撤剑挥掌,拍出一铺掌风逼散毒雾,但傅成魔又一拳当胸打来。 上官轻尘咬紧了牙关不闪不避,一剑钉入傅成魔的肩胛,前胸却也硬生生的受了那一拳,被砸的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一招即过,二人骤分。 一道血箭自傅成魔肩头飚出,又溅上他的脸庞,血迹顺着尖瘦的下巴一点一滴的滑下,令那张面孔看起来益发狰狞。 上官轻尘却是身形一晃,面白如纸,嘴角一沥血痕,顺着脖颈直淌入衣领中。 林中,不论是鞑子兵还是流风等人皆停了手。 两大高手对决,一招一式皆是生死之争,本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更何况中间还夹杂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那样的年纪,却使出了那样惊才潋滟的绝世功法。尽管她使得很稚嫩,很生涩,但所有人都从那一式三纵中看到了无穷无尽的绝妙与威力。 绝世的武功,就如同绝世的美人,绝对能让人心神一恍乃至浮想联翩。 无人再动,包括上官轻尘与傅成魔,二人四目,几乎是同时飞快的向空中瞟了一下。 小丐正在下坠,又是一个凌空翻身卸去了急坠之势,姿态曼妙,如同仙舞。 傅成魔似乎看的痴住,而上官轻尘却不等小丐落下,拼力又纵身跃起,将小丐牢牢锁入怀中飘出丈远,与傅成魔遥遥对立。 “燕、势、三、环!”傅成魔也并不去抢,只是一字一顿吐出四个字,让在场众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小丐蓦地一颤,抬头看向傅成魔,一脸的震惊与疑惑。 “呵呵!”傅成魔笑,眼里却流露出比哭还要深沉的悲伤。 “你叫什么?”傅成魔问,血水从他胸前、肩头涌出,浸的暖红衣袍处处发黑。 他看着小丐,目光苍凉,“秦什么?” 小丐再次一震,震得那么剧烈,上官轻尘下意识的手臂一收,像一道铜杆铁柱将小丐严严的护住。 风吹过,林间一片异样的寂静。几乎所有人都放轻了呼吸,天生的好奇让他们都想知道答案。可惜,小丐没回答,抿紧了唇一声未吭。 傅成魔眨了一下眼,很慢很慢,目中的苍凉退了下去,他低下了头。 “燕势三环,是我创的,只教给了一个人。”一句话,没头没脑。所有人都好似听懂了,但又好似没听懂。 上官轻尘垂眸看了小丐一眼,却见她也同样惊讶的微张了嘴。 “这世上,我本以为会使燕势三环的人就只有我和她。但看来,她教给了那个人,而你,是学会的第四个!”傅成魔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的褪下了手上的手套,露出一双洁白如玉的手。 真的如玉,看上去像是一对完美的假手玉雕,没有任何生命的颜色。 所有人都被他的言语、他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小丐却莫名越来越怕,拱起了背,上官轻尘立刻揽住了她,用两臂。 “现在,进雾瘴可以吗?”很轻,像耳语,公子的声音在小丐耳边响起。 小丐抬了抬头,伸手抱上了公子的手臂。上官轻尘没有再说话,身子却在一瞬间绷紧了。小丐知道,公子准备好了。 没有任何预示,寂静被突然打破。 同一瞬,傅成魔与上官轻尘都动了。 傅成魔一跃而起,如厉火御风,直扑向前。上官轻尘一揽小丐,脚下如踩在冰面上一般,向后急滑。 叱咤声与兵刃撞击声一霎又全部重新响起,二人的一动就像一枚导火索,刹那点燃了一地火燥的爆竹。 “进雾瘴!”上官轻尘退到流风众人身边,一把拉住了岑桑儿,脚下不停,继续后退。 “走!”流风架住逐月,冲甲乙丙丁大喝一声。 “想走?!”傅成魔身疾如电,竟如一道红光般自流风等人眼前一闪而过,停也没停,径自追向了上官轻尘。 “公子!”流风大惊,松开逐月脚下一点,反身又去追傅成魔。 逐月面色青白,挥剑狠狠刺倒一名鞑子兵,勉力提气去追流风。 “逐月!”甲春急了,跟在身后大喊。 逐月身上余毒未清,再如此妄动内力简直等同于自杀。 “逐月!” “公子!” 乙丙丁一个喊着一个,都追了上去。 “什么情况?”一名鞑子兵一边追一边问另一个鞑子兵。 “他们想进雾瘴,哼,找死!” “那我们还追什么?!”问话的鞑子兵停了下来,眼里闪过一道阴光。 答话的鞑子兵一愣也跟着停了,向后做了几个手势。一个、两个,他身后,跟来的鞑子兵都站住了脚,看向他。 “走!”他眯眼,看着前方傻乎乎的追入了密林的一小拨同伴,嘲讽的一笑道:“再追,那位爷只怕会让我们一直追到雾瘴里去。” 没人说话,只响起了一片冷冷的抽气声。 然后,一问一答的鞑子兵率先转身,其他人亦无异议的跟上,撤离了密林。 ------------ 033 谁为飞蛾 雾瘴,就在前方。 泼漆浇乳似的浓白雾气,腾腾的蒸撩着人的心神。本是一片最可怖的死亡之地,而今却成了最后的避难之所。 上官轻尘拖着岑桑儿与小丐,发力狂奔。 胸口被傅成魔打的那一拳伤到了内腑,在每一次换气与提气间,他总会感到胸腔一阵阵痛的发紧,气息无法凝聚,越来越力不从心。 直到,噗的一声,嘴里的腥涩再压抑不住,他一个踉跄撒开了桑儿与小丐的手,拼尽最后的力道在她们腰间一托―― “走!” “表哥――”岑桑儿大呼一声,人如翩翩雨蝶般被送出,却在落地一刹立刻转身回头,清丽的脸上泪眼婆娑,如江南三月的凄雨,再不肯挪动一步。 “走啊!” 上官轻尘再喝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又掠向小丐。 那小家伙连头都没有回一下的向着雾瘴跑去,跑的那么快,简直如一只原本就生存在山林间的野生小狸。 可是,这不像她,莫非…… 心提起,又一绞,上官轻尘拔腿追上一步。 “呵呵!”傅成魔的阴笑声却在此时凌空传下,红色的身影如流火砸向地面,一手成爪,指尖乌黑如同染墨,直插向上官轻尘的后心。 “公子!”流风紧跟其后,大惊之下两手急挥,将一篷蓬银针、铁蒺藜像泼水洒雨一般密密麻麻的甩了出去。 “哼!”傅成魔侧身,单臂一拂,袍袖卷过,林中登时响起一阵叮叮咄咄的轻响。大半暗器被震落在地或弹上林木,只剩下一小部分―― 傅成魔的唇角诡异的勾了勾,袍袖再次一卷一舒,将剩下的暗器全部又甩了回去。 呜呜嗖嗖的破风声又急又猛,流风身在半空无论如何也闪避不及,只得向旁边一让,勉强让过身上要害,左腿与左臂却一阵刺痛,身子一歪自空中重重坠下。 “流风!”逐月赶至,眼见流风坠下忙伸手去接。 嘭的一声闷声,二人俱咬了咬牙。 流风的身子如痉挛般颤了几颤,血慢慢的沁出了棉衫。逐月身子向下一挫,脸色越发惨白,嘴上被咬出了几个深深的血印。 “傅成魔!” 上官轻尘趁机终于回过了身,一剑划出,剑若弦月直削向傅成魔的手掌。傅成魔旋身轻巧闪过,屈起中指在剑身上一弹。 “嗡~~~” 软剑被弹回,上官轻尘内力不济再无法控制剑的刚硬与弹势,只得上身一仰急急回避,纵使如此,胸前衣襟终是呲的一声被划破,露出了里面的白色丝棉。 “哼哼。”傅成魔手下未歇,愈加狠戾,一缕缕黑气从他的指尖缭绕而出,卷向上官轻尘。 上官轻尘的面色渐渐发青,剑招递的一剑慢似一剑,脚下更是开始虚浮跌绊。 “表哥!”岑桑儿看的心急如焚,一扬掌不管不顾的冲了回来。 “公子!” “表小姐!” 甲乙丙丁赶至,远远看着表小姐如飞蛾扑火般冲向傅成魔,而公子却抢先一剑刺出,也不管到底有没有刺到傅成魔,只一转身将表小姐仆倒,就地滚了几滚,总算狼狈的躲开了傅成魔的一击。 “公子!” 甲乙丙丁赶了上来,将傅成魔团团逼住,一人一剑,进退旋转,竟是组起了一个极其玄妙的剑阵。 “傅成魔!”一声娇喝又在此时突兀传至。 傅成魔一掌拍开面前长剑,再一俯身躲过身后一剑,目光向雾瘴方向瞟了过去。 一道娇小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白蒙蒙的瘴气前,微笑的脸,熟悉的眉眼,像那人从梦里走了出来。 傅成魔心中一跳,再不耐烦与眼前四人纠缠,手上黑气一氲,凌厉的拍向四方。 “傅成魔,我要走了!” 清脆的声音,似嗔似怒,那道娇小的身影转过了身,慢慢的,慢慢的融到了雾里去,像化成了雾,再不可寻。 “嫣儿――”傅成魔大吼一声,纵身直接从丙秋头上跃了过去。 呛琅琅,长剑落地,丙秋面色乌青的委顿在地。 “丙秋!”甲乙丁慌了,齐齐围了上去。 “小丐?” 上官轻尘心胆俱颤的望向前方,眼见傅成魔的红色身影一闪而逝,没入了雾气中。 “小丐――”嘶呼,悲伤,上官轻尘鼓足了全身气力追了上去。 ------------ 034 此情若待 雾,莽莽脉脉,无边无际。视线被截短,被局限成了一点点,让那道原本就瘦小的身影变得更加若隐若现,难以追寻。 傅成魔运起了十成功力,在雾中疯狂的奔跑着,飞纵着,像多少次他在那场可怕的噩梦里一样,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嘶喊,也留不住、追不上那一道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彻彻底底的走出他的生命…… “潇嫣――”悲愤,心痛,他立定了脚步,仰天在漫漫的莽雾里再爆出一声大喊。 没人回应,绝望沉入心底,他像一匹对月孤号的狼,哪怕是号穿了喉咙,号尽了身上的最后一滴热血,也无法换回月的一丝回应。 因为天上人间,相隔太远! “呵呵~~~”他笑,无力的后退,撞上了一棵树。 “嘻嘻!”一声清脆的笑声响起,他一惊,原本倾覆的世界好似刹那间又重立。 他好像又立在了那一片令人迷乱的花林里,眼前的雾不再是雾,而是漫天的花雨,缤纷,却恼人。 他在花雨里急速的穿行,寻找着潇嫣的身影,这里不见,那里也不见,正自焦急,忽然间―― “成么~~” 潇嫣在唤他,不知藏在哪里。 她总能将他的名字唤的很好听,尾音软软的拖出去,像花瓣匝上他的肌肤,带来温温软软的触感,弄得他的心也跟着软软的。 唇角勾了起来,他疾步向前追去:“潇嫣,别躲了,快出来!” “成么~~” 她又唤他了,语声听起来像隔着水、隔着风,虚空而缥缈,如同一场梦。 “潇嫣?” 他急了,心里感到了恐慌。花瓣雨似乎越来越密,缠绕着他,笼罩着他,圈的他开始喘不过气。 “成么~~,成么……” 潇嫣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听不清,他找不到,花瓣雨消失了,眼前又是迷迷茫茫的白雾,他站在雾里,费力的嘶喘着,胸口一阵一阵的发疼。 “傅成魔,我在这里呢!”清脆的语声又响,他的心突的一跳,梦境被打破。 他记起来了,他失去潇嫣了,早已失去了。 喊他的人是那个小姑娘,长着和嫣儿一模一样的脸,但她骗了他,让他以为嫣儿又回来了,是她骗了他! 怒意狂涌,卷上心头,同时卷上的还有如排山倒海般的杀意。他要杀了她,杀了那个小骗子,无论她与嫣儿长的多像! “嘿嘿,傅成魔,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稚嫩的语声穿林破雾而来,傅成魔紧捏着双手,捏的指节发出啪啪的轻响。 “我来了!”脸沉下,血翳灌入眼中,他向前迈了一步,忽的腾身而起,向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急掠而去。 不过片刻,一团氤氲在雾中的浅影撞入眼帘,傅成魔冷哼一声收势落在地上。 “傅成魔。”小丐笑,转过了身:“你见过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没有!”他眯起了眼,断然回答。 确实,近看之下,她跟嫣儿并不完全相像。但她的下颌,她的额头,都让他熟悉之致,因为像极了那个男人。 还有她的眉! 嫣儿的眉是弯弯的,若江南春柳。而她的眉则是俏挺的,直划入鬓里,带出了几分倔强英武之气。 喉头干涩,心底发冷,傅成魔迈步,一步一步走向了前方。 她是那个男人的孩子,她肯定是嫣儿与那个男人的孩子!! “你该死!” 张开了手,指尖泛出黑气,傅成魔咬紧了牙,从齿缝间冷冷的宣告了他的杀意。 小丐的脸一僵,笑容逝去。 她有些害怕的向后退了一步,继而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坚决的收回了脚,站住了。脸色渐渐发白,但硬是一步也没退。 “傅成魔,你知道我是谁了?” “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冰冷的指扣上了纤细的脖颈,温热的,雀跃的血脉在掌心里鼓动,傅成魔的眼一刹间很温柔,很温柔。 “你的眼睛。”乌黑的手指拂过明亮的眼,浓浓的睫毛刷过指尖,很痒。 “你的鼻子。”乌黑的手指再划下小小的鼻峰,嗅嗅的声息扑在他手上,暖暖。 “还有你的嘴巴!”傅成魔笑了,温柔的眼睛,阴鹜的笑脸,组合起来像一个邪恶的鬼:“都是潇嫣的!” 小丐开始簌簌的发抖,眼睛越睁越大,唇上泛了紫。 “嘘――”傅成魔倾身,将口凑到了小丐的耳畔:“我会很快的,让你从这世上消失,不会让你太痛的。” “是吗?”小丐的嘴角忽而一咧,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冲破了浓雾。靛蓝的长袍,那颜色,像她最喜欢的,躺在草地上时可以仰望到的夜空。 公子,是公子来了! 可是公子打不过傅成魔。 伸出手,小丐抱住了傅成魔,紧紧的。 傅成魔一怔,转眸望向小丐,迎上她的眼,一瞬跌入她的眼湖。 “嫣儿――”傅成魔喃喃低唤。 “小丐!”上官轻尘心惊呐喊。 小丐甜甜的笑了,向后猛的一倒。 傅成魔如在梦中,跟着向前一扑。 “噗通!” 雾莽莽,将二人方才所立的地方静静遮漫…… ------------ 035 生死相搏 “小丐?!” 上官轻尘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脑海里也蓦地一片空白,顿了顿,方才如大梦初醒般猛的冲了过去。 “公子小心!” 小丐的语声传来,有点惊慌,更有点急厉。 上官轻尘脚下一停,堪堪从沼泽中拔出了一只脚。 “小丐。” 上官轻尘的心在颤,颤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看着小丐,看着她在乌淖的沼泽中一点点、一点点的往下陷去,美丽的小脸上满是泥浆,那么狼狈,那么可怜。 她也望着他,目光沉静而依恋,让他一霎又想起了那个初遇她的夜晚。她的眼,令他有天地翻覆的错觉。 “小丐,别怕!” 他说着,伸手去解腰带。手发冷,冷的直僵。从没有这样一个人,能让他震惊如斯,心痛如斯,更无力如斯! 他让她别怕,其实他才怕的厉害。胸口的拳伤又开始一阵一阵的绞痛,痛的他眼眶都热了。 有多久了,久的他根本都想不起,还有哪次受伤能让他痛的想流泪的,好像自娘走后,他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再没流过泪。 “公子,不要救我。” 小丐摇了摇头,上官轻尘心口一缩,愕然的瞪大了眼。 小丐侧了侧头,露出了她脑后,一张贴的很近的脸。 恶毒的血痣,阴森的眼眸,傅成魔! “嗤嗤!”傅成魔笑,不怀好意的望向上官轻尘,伸手向前将小丐整个儿的揽到了怀里:“你想救她?” 这一动,两人登时又更深的向沼泽里陷了一大截。 “别动!”上官轻尘大喝一声,心情过激,喉头又涌上了一股腥涩之意。 “哈哈,你很着急啊!”傅成魔低头,将下颌贴到了小丐的肩膀上,像附在小丐背后的一道厉魂。 “你把腰带抛下来试试,或许,她一下便会被我踩在脚下!” “傅成魔!” 上官轻尘怒喝,眼见泥水一点一点浸上了小丐的脖颈,心中又惊又急,再顾不得其他,软剑递出,飞身跃起。 “公子――”小丐骇的大叫。 傅成魔却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 “松手!”上官轻尘一剑刺向傅成魔额间,左手急抓,伸向小丐。 傅成魔笑声骤顿,不闪不避直瞪着上官轻尘。 “既然那么想死,就一起来吧!” 环绕着小丐的手松开了,傅成魔一手成爪破水而出抓向上官轻尘,脑袋轻轻一让,躲在了小丐的脑后。 “卑鄙!”上官轻尘急急收手,横剑去挑傅成魔的手筋。 “哼!”傅成魔冷笑,回爪去抓小丐的脸。 上官轻尘果然大惊,软剑回旋,隔开他一抓,左手再去抓小丐。 “哗啦!”傅成魔又一手破水而出擒向上官轻尘,上官轻尘只得撤掌回击。 二人一来一往,转瞬间已交了几招,上官轻尘人在半空,内力终是不济,眼看着就要落入沼泽。 “呜嗡~~~”一声异鸣破风而来,来势极快,上官轻尘面色一松,双目亮极。 “小丐!”一伸手牢牢抓住了水下幼细的臂膀,上官轻尘任傅成魔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噗!” 异物袭至,傅成魔一掌将其劈入水中,竟是一块碎银。紧跟着,又是“嗡嗡嗡”三响,傅成魔面色一变,上官轻尘趁机一剑挑上傅成魔手腕。 傅成魔收手不及,腕上被挑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水喷了小丐一头一脸。上官轻尘趁势一挣,甩脱了傅成魔的钳制。 “噗噗噗!”三枚银块接连而至,傅成魔单手急挥,却终是漏过一枚,被重重钉在胸口,向后跌去。 “公子!” 一双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抱住了上官轻尘的双腿。 “拉!” 上官轻尘大喝。 离沼泽不过只有一寸之息,他被向后狠狠一拉,小丐跟着被哗啦一声带出了水面。 “公子!” “表哥!” 岸上,丁冬松开了乙夏的双腿,乙夏松开了甲春的双腿,一起跑了过来。甲春还傻傻的,呲牙咧嘴的抱着公子的腿。 逐月扶着流风,流风面色苍白的半躺在地上,手里仍扣着两枚铜钱。 岑桑儿站在丙秋身边,慢慢的、慢慢的走了过来,然后噗通一声跌跪在地上。看看上官轻尘,再看看小丐,樱唇颤颤,眼泪无声无息的淌了下来。 上官轻尘兀自趴在地上,气喘不定。小丐倒在一边,不言不语,黑沉沉的眼睛望着上官轻尘,一眨不眨。 许久,上官轻尘支起了身,回望向小丐。 二人互望,一时无言,好像这世间原本就是这样,再无其他。 “你真不乖!”上官轻尘邹起了眉,嘴角却微微扬起,脸颊的笑涡又深深浅浅的陷了下去。 小丐嘟了嘟嘴,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满脸的血与泥,可是笑容依然甜美。 岑桑儿怔怔,看着上官轻尘费力的俯过身去,将小丐抱了起来,抱的紧紧的,拥在胸前。 脸上的泪珠儿,不知不觉干涸在风里。小丐的身躯,那么纤小,靠在表哥怀中却是那么合适。 小丐,只是个孩子。 摇了摇头,岑桑儿对自己说。 可是,目光再一次从表哥脸上掠过,表哥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满足,那神情―― 岑桑儿痴了,怔了。目光呆呆的转向前方,沼泽已恢复了平静,吞没了一个人,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死一般的,沉静! ------------ 036 公子与姐姐 同一片沼泽,来的时候不过走了两、三个时辰,还是因为不知路,要摸索。 可当再一次踏入,离开时却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棋盘山下,并无人家。 众人又狼狈的走了许久,才望见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先找几户人家,在这里借住一晚吧!”上官轻尘看了看身边众人,伤的伤,累的累。 还有小丐,一身的泥水衣裳没的换,早被寒冷的天气把湿衣冻成了冰壳,虽然裹着他的外衫,但依然瑟瑟的发着抖,好不可怜。 “公子,我先去探探,最好找几户离得近的人家借住。”甲春垫着脚望了望前方,转头向公子说了一句。 “好!”上官轻尘颔首,甲春便运起轻功先行离去。 夜色黑沉,星月全无,待众人相互搀扶着走到村口,甲春已去而复返,带着一个老人接了出来。 “公子!”甲春笑道:“这是方老丈,他家里就老两口,刚好可以让表小姐和小丐去住。他还有两个儿子,屋子修的都不远,咱们可以住到他儿子家去。” 闻言,上官轻尘立即冲老丈感激的一抱拳道:“多谢老丈,打扰了。” “不妨,不妨!”离得近,老人看清了上官轻尘等人的相貌打扮,不由瞪圆了眼,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公子是遇到鞑子兵了吧?”老人转身,一边带路一边摇头好一番唏嘘:“唉,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唉――” 众人沉默,一道稚嫩且微微发着抖的语声却毫不迟疑的接上:“会好的!” 老人一鄂,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瘦瘦小小,脏兮兮的小姑娘在说话,小脸上又是血又是泥,怪吓人的。 “小姑娘是被那些鞑子兵给伤的吧?”老丈同情的啧了啧嘴,又是一叹道:“但愿能如你所言啊!” “一定会的!”小丐望着老人,目光明亮,毫不闪烁:“我们南亓,早晚会发兵的!” 老人震惊的张了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上官轻尘低头望向小丐,眉头紧拧,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岑桑儿亦转了眸,脸上亦喜亦悲,半晌,才喃喃的仿佛自言自语:“会吗?” “会的,姐姐!”小丐拉住了岑桑儿的手,忽的一指前方道:“老丈,那便是你的家了吗?” “啊?哦!”老人幡然一醒回头,眼睛更瞪大了几分:“可不是!小姑娘,你怎的知道?” “因为村里没几家还点着灯啦,而且我看见有个婆婆的身影在窗前晃,肯定是方婆婆不放心,在等着您呢!” 小丐冻得缩着脖子,上下牙直打颤,却一字一句,爽脆的如珠玉之声。 “哈哈!”老丈笑了,一双老眼再次上上下下、认认真真的打量了小丐一番:“老汉活了这一把年纪,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聪明又漂亮的小姑娘呢!快,快进屋去,让老婆子给你烧点热水洗洗。若不嫌弃,老汉过会儿去给你借身衣服来换上。” “怎么会嫌弃,能有衣服穿就不错了!”小丐笑了笑,很认真的回答。 “姑娘这话说的!”老汉只道小丫头是在说客气话,伸手拍上了门板:“老婆子,快开门。” 门很快就开了,一名老妇人局促的站在门里冲众人笑。 “老人家,打扰了。”上官轻尘上前冲老妇抱了抱拳,老妇人忙闪身让过,连道不敢。 “快把门让开,这俩孩子都冻坏了。”老丈赶鸭子似的冲老妇挥了挥手,老妇讪笑着赶紧让开了。 小丐看的嘟了嘟嘴,岑桑儿却在一旁淡淡的笑着,神色依旧。 “桑儿,小丐。”上官轻尘不好再看,转身温和的冲两人交代:“好好休息,明天我过来接你们。” “好!”岑桑儿答应,温柔的双眸静静凝了上官轻尘片刻,轻声道:“表哥,你的伤――” “不碍事!”上官轻尘轻言安慰,眼角余光却瞥见小丐冲众人潇洒的挥了挥手,一下跑进了屋里。 眉头,终不可察的挑了一挑。 这小家伙,每次都跑的这样快! “那――我进去了。”岑桑儿低了头。 “嗯!”上官轻尘目送岑桑儿进屋,一回头,只见老丈望着自己笑得格外意味深长。 “老丈,咱们走吧!” “好啊!”老丈带上了门,领着众人继续向前走:“公子家好福气啊,你这两位表妹都长的跟画儿上的人似的。” “不。”上官轻尘一怔,下意识的回答。“那个年纪小些的姑娘并非在下表妹。” “不是?”老丈回头奇怪的望了上官轻尘一眼:“我听小姑娘叫大姑娘姐姐来着……” 话出口,老丈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忙借指路错开了话题。 流风与逐月等人皆缄默,只有老丈一人单调而寂寞的说着。 上官轻尘不由回头又望了一眼透着橘色灯火的小屋。 是啊,他怎么没意识到,小丐叫桑儿姐姐,却一直叫他公子。 这是,为何? ------------ 037 相濡以沫 一灯如豆,摇曳在一张小小的炕桌上。舒蝤鴵裻 岑桑儿倚着桌,线起针落,缝补着一套粗布女衫。小丐裹着一卷棉被,双手托腮撑在小桌的另一边,小脸透着沐浴过后的粉嫩红光,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岑桑儿。 “看什么?”岑桑儿打了一个线结,将长线送到嘴边,贝齿一合咬断线头,乘隙笑问小丐。 “看姐姐啊!”小丐歪了歪头,眼睛朦胧若潭,闪着幽幽的清光,有些发痴。 “姐姐,你真好!” 岑桑儿闻言扑哧一笑,露出了唇边的浅浅笑涡,转了转衣衫,又去缝另一边衣袖。 烛光,让她的脸,她的眼,她的眉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她低着头,目光温柔而宁和,唇角噙着一丝笑意,一针一针的在衣袖上扎下,针脚细密,匀净…… 小丐蓦地红了眼圈,裹着被子向前蹭了蹭,小心翼翼的将头挨了挨岑桑儿的肩膀。 岑桑儿的嘴角渐扬,没有动。 小丐也没有动,有些僵硬的保持着只将脸刚刚触到岑桑儿肩上,不敢再近。 “怎么不靠过来?”在心里无声无息的一叹,岑桑儿转过了头,爱怜的将小丐的头拨到了自己肩上:“我也有些冷呢!” “是吗?!”小丐喜的眉飞色舞,终于放松了身体,安心的靠了过去。 一片寂静,二人相偎。风,在屋外呜嗖嗖的刮,而屋里,只有灯花偶尔噼啪一下,发出一声轻悄的动静。 小丐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刻,有个人对她这样好,给她梳辫子,给她缝补衣衫,跟她靠在一起相互取暖…… “姐姐,有娘的感觉是不是就这样?” 岑桑儿一怔,手上的针送歪了,不由“哎呦”一声抽手,指尖已滚出了一粒圆滚滚的血珠。 “姐姐!”小丐大惊,瞪圆了眼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岑桑儿的泪慢慢滑过颊边,落在了衣衫上。 “姐姐,很疼吗?”小丐的眼角,忧伤的耷拉了下了。 “不是。”岑桑儿摇了摇头,努力的闭了闭眼忍住眼泪:“只是我想到,原来我也没有娘了。” “姐姐。”小丐懊恼的皱了小脸,忙伸出两臂抱住了岑桑儿。 “没事,没事。”岑桑儿拍着小丐的手,嘴里安慰着,头却忍不住向后仰了仰,与小丐靠的更紧了。 有些沉闷的时刻,屋外突然传来方老丈底气十足的唠叨声。 “哎呀,你这个老婆子,熬个姜汤这么慢!” “没柴禾了。”方老太不过分辨了一句,方老丈的声音登时又拔高了几分:“你还啰嗦什么,还不赶快把汤送进去,让两个孩子喝了赶紧睡觉。” 这一次,老太再没回嘴,只闻脚步声一路踢踏踢踏的向着房门响来。 岑桑儿摇头一笑,回头却见小丐气鼓鼓的瞪圆了眼,裹着被子就要下炕。 “哎!”岑桑儿拉了小丐一把,自己下炕开了门:“婆婆。” “两位姑娘,喝碗姜汤驱驱寒吧!”方老太端着姜汤走了进来。 “多谢婆婆。”岑桑儿与小丐连忙接过一气喝完。 老太太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待二人喝完,她收拾了碗就要走。 “婆婆!”岑桑儿见状急急伸手拦了方婆婆一下,笑道:“我去洗吧。”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方婆婆紧张的连连摇头,端着碗就出了门。 “婆婆!”岑桑儿拦不住,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过去把门销上。 “姐姐,那方老丈对方婆婆一点都不好!”小丐抱着被子,两道眉毛挑的高高的,恨恨的瞪着门板。 “那可不一定。”岑桑儿拿起了针线,微笑道:“有些人,看着对一个人好,其实不见的是真好。也有些人,看着对另一个人一点都不好,但那才是真的好。” 小丐眨了眨眼,忽的一笑,小脸上竟露出了几分讥讽沧桑之色。 “姐姐说的,我也知道。但有些人,对一个人坏,那便是真的坏,很坏很坏!” “小丐,”岑桑儿愣了,倏地抬头:“你不是在说方老丈和方婆婆吧?” 小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那神情,似乎在说:“正是如此!” 岑桑儿又好气又好笑的嗔了小丐一眼,一抖手中衣衫道:“好了,穿上试试吧!” “好!”阴兀的脸色立刻消失,小丐欢欢喜喜的扑了过来。接过岑桑儿手中的衣衫穿上,高兴的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像穿上了一件多么华贵的了不起的衣服。 “将就着穿吧!”岑桑儿替小丐扯扯衣襟,腼腆的笑道:“这手拿剑拿惯了,针线上就见不得人了。等明天进了肃州,再给你买套衣服吧!” “不要!”小丐爱惜的抚了抚身上的粗布女衫,摇头道:“我不要新衣服,穿一件毁一件,倒不如这件,姐姐亲手给我改过的,穿上暖和。” 岑桑儿手一顿,看着小丐的眼神越发怜惜,心里泛上一阵酸酸涩涩的感觉。 怪不得,怪不得表哥他们会如此喜欢这小丐。 她,真的值得! “噗通!” 一声门响重重的传来,吓了岑桑儿和小丐一跳,只听方老丈的声音又唠里唠叨的响了起来。 “我说,你怎么还不去歇着?柴我都劈好了,耽误不了你明天早起做饭!快回去,快回去,这天冷的,眼见就要下雪了!” “哎,哎,你别生气呀,我这不等你嘛!”老太太可怜巴巴的解释着。 “嗤!”屋内,岑桑儿听的笑了,望着小丐一脸“我说的不错吧”的表情。 “哼!”小丐缩了缩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一个脾气那么臭,一个脾气那么好,怎么就凑成了一家子。” “这就叫相濡以沫。”岑桑儿携了小丐的手,将她拉到炕上去:“不这样,哪能过一辈子。” “哦!”小丐的眼珠转了转,似懂非懂,忽地一笑道:“姐姐也要与公子这样过一辈子吗?”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39 心想事成 “胡说!”岑桑儿飞红了脸,作势去捏小丐的嘴。舒蝤鴵裻 “哈哈,别捏别捏!”小丐一滚,滚到了炕里边缩着,继续道:“不是这样吗?相濡以沫?不过我可想象不出,公子像方老丈那样唠里唠叨的骂姐姐,嘿嘿!” “你还说!”岑桑儿羞极,一颗芳心被小丐说的在胸膛中扑通扑通的乱跳。 当真一伸手掐住了小丐的脸颊,却没敢使力,只瞪大了美眸虚张声势:“就你人小鬼大,不是还想着要嫁给流风吗?” “是啊!”小丐点头,毫无羞意的答应。 岑桑儿倒被噎的一鄂,不觉就松了手:“小丐,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小丐不解,脱下身上的衣衫,小心叠好。 “为什么——”岑桑儿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为什么是流风?” “你怎么和公子问的一样啊!”小丐又卷起了被子,掰着指头数数:“因为银子哥哥对我好。以前,除了‘好心大叔’就没人对我好了。后来,我遇上了公子。公子待我好,姐姐也待我好,你们都是这世上待我最好最好的人。然后是银子哥哥,冰山哥哥,还有甲乙丙丁……” “小丐,不是这样算的!”岑桑儿听的哭笑不得,伸手压住了小丐的手。 “嫁人,不是那个人对你好就可以的,还有,你喜不喜欢他?” “喜欢?”小丐扑扇了一下睫毛,脸上泛起了迷茫之色。“怎么样才叫喜欢。我觉得银子哥哥是好人,他对我好,我就也要对他好。这样算不算喜欢?” 这孩子,连什么是真正的喜欢都不知道。岑桑儿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小丐,这不算真正的喜欢。若这世上,谁对你好你便喜欢谁,那你岂不是最喜欢表哥?” 话一出口,岑桑儿的心猛的撞了一下胸口,看着小丐,终是忍不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你——为什么没想过要嫁给表哥?” “公子?”小丐哈哈笑了,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公子怎么行,他是要娶姐姐的。” “小丐……”岑桑儿一哽,心头一瞬间乱的分不清究竟是何种感受,竟似是五味杂陈。 “姐姐。”小丐握住了岑桑儿的手,目光晶亮,如透人心:“公子是武功天下第一,姐姐是美貌天下第一,公子不娶姐姐又会娶谁呢?” “这世间事,哪里是这般顺理成章的?”岑桑儿摇头,苦笑:“我不过是一个平门孤女,空有美貌。表哥却是百年世家的少庄主,年纪轻轻,武艺超群。这一趟关外之行,表哥一举除去了傅成魔,传回南亓定会震惊整个江湖。到时,还不知会有多少世家女子、美貌佳人倾心于他,我……” 岑桑儿咬起了唇。 “姐姐,”小丐捏了捏岑桑儿的手,小脸上一片坚定:“姐姐会心想事成的,公子也会的,我保证!” “是吗?”泪,凝上了睫毛,岑桑儿在笑,心却在颤。 小丐的话,孩子气的很,明知道空洞无力,但真挚的温暖了她的心。 “小丐,”岑桑儿抚上了小丐的头:“你也会心想事成的。” “是吗?”小丐弯了眉眼,忽的眼睛一亮道:“对了,银子哥哥是公子的人,那他就必须听公子的命令。只要公子让他娶我,他就必须得娶我,对不对,姐姐?” “小丐!”岑桑儿惊呼,心里的晦涩不安一霎全被好笑填满:“你还小,干嘛这么急着嫁人?” “不嫁就来不及了?”小丐翻了个身,有些困了。 “什么来不及?”岑桑儿不解,蹙眉再问。 小丐没回答,绵长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俨然已沉沉睡去。 岑桑儿掖了掖小丐的被角,转头,看着一豆的烛光在炕桌上静静的闪烁。 心想事成吗? 笑容渐渐逝去,心却越来越苦涩。 表哥的心思,她总是不能明白。 他对她好,千里迢迢追去博达将她救了出来。可是—— 素手牵住衣襟,岑桑儿的泪和着桌上的烛泪一起落下,点点滴滴,凝固成灰。 表哥,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好。 他可以奋不顾身的去救小丐,也可以奋不顾身的去救流风、逐月他们,甚至可以奋不顾身的去救素未谋面但慕名已久的江湖老前辈…… “噗”的一声,吹熄烛火,苦涩的气味在黑暗中漫开,岑桑儿卷起了身体,靠向小丐。 而今,她和小丐一样,都是没了家的孩子。 想要的,不过是能拥有再久一点的温暖,再久一点的平安,还有,再久一点的有人相伴! 表哥,你的心可与桑儿一般? 在这样的夜里,你是否会只牵挂着桑儿一人?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40 小丐几岁 清晨,所有人又都聚到了方老丈家。舒蝤鴵裻 正房里一张小小的四方桌,坐不下太多人。上官轻尘领着小丐、流风和逐月坐在桌边,甲乙丙丁四人一人一碗包谷面粥,搬了张凳子各自坐在墙边,呼噜呼噜喝的香甜。 门开了,一阵冷风扑进,岑桑儿托着两碗菜笑吟吟的走进,小丐忙跑过去接了,放在桌子上。 “桑儿,别忙了,先坐下来吃点吧!”上官轻尘说着,亲手盛了一碗粥放在桌上。 “姐姐坐这里!”小丐的眼珠儿一转,忙向旁边让了让,让出身下的半条长凳给岑桑儿。 “不忙!”岑桑儿淡淡一笑,眼睛里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快乐:“我再去一下,让方婆婆一个人在厨房里忙会不好意思。” “好吧!”上官轻尘只得点了点头,又叮嘱道:“快点回来,天冷,饭菜都凉的快。” 岑桑儿抿嘴一笑,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转身出了门。 小丐看着合上的门板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喃喃的嘀咕一句:“相濡以沫?” “什么?”上官轻尘挑眉。 “啊,没什么!”小丐眉开眼笑的转过了头:“公子待姐姐真好。” “我待你不好吗?”好笑的反问一句,上官轻尘目光一扫,却见甲乙丙丁将碗举的只见碗底不见脸,逐月冷冰冰的刨着碗里的苞米粒,而流风则呲牙咧嘴的正伸着筷子去夹菜,好像伤口很疼,疼的压根没法听见小丐的话。 “那,你也多吃点。”莫名讪讪,上官轻尘又舀起了一勺粥。 “不要,不要!”小丐抱着自己的碗,头摇的像拨浪鼓:“我已经吃饱了。” “要多吃点。”上官轻尘放下木勺,看着小丐尖瘦的脸庞,心里一时有些复杂的感觉掠过,有点酸,有点痛,更有点难过。 “我真吃饱了!”小丐强调的点了点头,一伸手拿过了木勺:“公子还要不要?” “不要了!”上官轻尘摇头,颊边的酒窝深深一现,如沐春风。 “那银子哥哥要不要?”小丐转向了流风,眉角飞扬,眼里满是期待。 “不要,不要。”流风咧了咧嘴,伤口好像一瞬间又不疼了,又能听见小丐的话了。 “那你要吃什么菜,我帮你夹!”小丐挽了挽袖子,站了起来。 上官轻尘的笑容淡去,静静望着小丐与流风。 流风被吓住,彻底石化,被小丐顺顺利利的抢走了手中的筷子。 “吃这个吗?还是吃那个?干脆每样来一点。银子哥哥,要不要我喂你?” “噗!”嘴里的苞米粥被呛了出来,流风忙不迭用手一捂嘴,喷了自己一脸的苞米茬子。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谢谢,谢谢!”流风快要流泪了。 看着甲乙丙丁坐在墙根不断向他抛来暧昧的眼神,而身边,逐月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越来越逼人,冻得他直打想哆嗦。还有公子,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妙。 “小丐,小祖宗,你别管我了好不好?”流风哀怨的包着两泡眼泪瞪小丐。 “为什么?”小丐鼓了嘴,闷闷的坐了下来,一扭身冲上官轻尘道:“公子,银子哥哥要听你的话是不是?” 双目微眯,上官轻尘看向流风,目光意味深长:“那要看是什么话,他要不要听,我要不要说。” 小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吐出,大声道:“那你帮我跟他说,让他娶我好不好?” 门开了,岑桑儿抱着一筐热腾腾的馒头进了屋,却不由愣在了门口。 屋里的每个人都停了筷,没人吃饭,也没人说话,安静的诡异。 “啪!” 上官轻尘表情淡淡的放下了筷子,木筷撞上桌面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叩响,在寂静中,仿佛叩上了每个人的心弦。 “不行!” 两个字,很郑重,很坚决。 小丐的脸一垮,流风的脸放了光。 “为什么不行?”小丐涨红了脸。 “因为,流风不同意!”上官轻尘看向流风,流风立马举手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不同意。” 小丐有点生气了,怒瞪流风:“银子哥哥,你为什么不想娶我?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一句话,太直白。 上官轻尘坐在桌边,脸上表情全无。 岑桑儿的心却拧了起来,看看小丐,再看看流风,生怕流风会说出什么话伤害到小丐。那孩子,实则很敏感,很早慧。 “小丐,”流风苦笑,瞪一眼坐在墙边嗤嗤坏笑的甲乙丙丁:“你还小,我喜欢你就像喜欢一个小妹妹。啊,知道吗?妹妹是可以对她好,照顾她,却不能娶回家的!” “我不小了,我十二岁了,再过完年就十三了!”小丐一撑桌子,扬着下巴很耀武扬威的站了起来。 “你十二?!” 好几道声音同时响起,就连逐月也霍的一下抬起了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小丐。 那副纤小的身板,真的有十二岁了吗? “是真的!”小丐攥着小拳头,一脸愤愤:“你们以为我是小乞丐,就不知道自己多大了吗?” “小丐,”上官轻尘心一痛,拉着小丐坐下,不由分说又舀了一勺粥填到她的碗里,柔声道:“没人不相信。只是,你实在太瘦了。来,乖乖的再吃一碗!” “是啊是啊!”流风连连点头,抢回了自己的筷子:“小丐,你永远都是银子哥的好妹子。等你长大了,变得漂漂亮亮的,到时候想嫁谁就嫁谁,银子哥哥背着你上花轿!”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41 想买给你 “哈哈!”闻言,甲乙丙丁都笑了。舒蝤鴵裻 小丐失望的撇下了嘴角:“银子哥哥,你真的不肯娶我?” “为什么一定要银子哥哥娶你呢?”流风的大眼睛转啊转,瞟向逐月:“你看,不是还有冰山——” “我吃饱了!”一推碗筷,逐月头也不回的开门走了出去。 “你看吧,冰山哥哥从来就不喜欢我!”小丐的眼睫像折了翅的蝴蝶,幽幽的垂了下来。 “这个笨蛋,等银子哥哥去收拾他!”流风咬牙切齿的站了起来:“小丐,你多吃点啊!” 门,哐当一声被撞上,流风风风火火的闪了出去。 “多吃点吧!”岑桑儿坐了下来,拿起一个馒头递给小丐。 小丐不吃,撅着嘴看墙边的甲乙丙丁。 “嗯~~”甲春笑了,走到桌边拿了个馒头,顺道摸摸小丐的头:“小丐,等你长大了,甲春哥都老了。” 哐,门再一次被撞上,甲春走了。 “那个,”乙夏也拿了个馒头,看着小丐,脸红了:“我,我——” 小丐的眼亮了。 “乙夏定过亲了!”丙秋走上来,一屁股挤开了乙夏,拿个馒头一边吃一边道:“小丐,等你长大——呃,咳咳……” “怎么?”小丐瞪大了眼:“丙秋哥,等我长大了你怎样?” 摇头,摆手,丙秋心惊胆颤的躲过公子犀利的目光,捶着胸口走了。 丁冬过来,连头都没敢抬的拿了个馒头,然后像偷了个馒头似的一溜烟儿跑出门外。 小丐黯然,满脸失落。 岑桑儿不忍,揽住了小丐的肩。 上官轻尘却笑了,温和如初,给小丐夹了一筷子菜:“快吃吧!吃完了咱们还要赶去肃州。” “去就去!”恨恨的咬了口馒头,小丐怒哼:“肃州那么多人,我就不相信我嫁不掉。” 上官轻尘手一抖,筷子掉在了桌上…… 肃州,在卞城等几座边城被相继攻破之后,成了南亓所属的最后一个,距离北荪只有八百里远的边境之城。 入得城来,一城的萧索。城里的百姓为躲避战乱已逃离了许多,但总有舍不得离开故土的人留了下来。 走在肃州的大街上,满街的人十停倒有九停都带着兵器。有的是真正的江湖人士,但大多不过是普通百姓,为了自保,就连出门买菜的大妈都是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轮着大棒子。 “啧啧!”一路走来,小丐看的啧啧称奇,上官轻尘却皱了眉,转头吩咐道:“流风,逐月,你们和丙秋去找吃住的地方。甲乙丁三人分头去准备马车和上路的东西,回头所有人跟着暗记一同到客栈会和。” “好!”众人领命,分头散去。 “哎!”小丐东张张、西望望,却发现根本无人理会她,只得又问公子:“那我呢?” “你跟着我!”上官轻尘叩了一下小丐的脑门,笑向岑桑儿:“累不累?不累我们一起去买些东西。” “不累。”岑桑儿摇首巧笑嫣然,上官轻尘亦回她一笑,二人转身,并肩走向前方。 “真是的,你们去就好了嘛,干嘛偏要我跟着碍眼!”小丐跺了跺脚,怏怏的不想迈步。 “怎么还不跟上来?”上官轻尘突然一回身,小丐呆住。 公子在笑,但她好像从未见过公子这样的笑容,明朗的,令人惊艳。刹那间,仿佛满街的幢幢人影都不见了,独留公子一人,蓝袍翻舞,傲立秋风,如应节青松,佼佼不群。 “不想去吗?”见小丐怔怔的看着自己发呆,上官轻尘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很好,好的不得了。 “嗯,没有——”小丐呐呐,完全没反应过来。 “那就走吧!”上官轻尘勉强忍住大笑的冲动,转身,继续前行。 一路上,成衣铺,兵器谱,杂货铺,古玩铺,胭脂铺……这铺那铺,小丐头晕目眩,眼花缭乱。 不明白,公子和姐姐两个人卿卿我我的逛街,干嘛非拖着她一起,难道是让她提东西? 垂下头,看着空落落的双手,好像东西也没让她提。那让她来干什么? 小丐哀怨了,坐在店铺门口的石阶上,用手在地上画圈圈。 “小丐!”有人在唤她,是公子。 “干嘛~~?”头都不想回,小丐懒应。 “要不要买套新衣服?” “不要!” 买什么新衣服,她就喜欢姐姐给她改的这一套。 “不买,那就走吧!” 公子的声音从身边飘过,两道如画的身影又并肩如仙般远去。 “嗨——”小丐无奈的叹息一声,跟上…… “呜呜嗖嗖!”一团青光爆闪,小丐目瞪口呆的看着公子将一柄长剑缓缓收进剑鞘里,笑向一旁同样惊的目瞪口呆的掌柜道:“就这把吧!轻灵锐利,正适合女子用。” “嗨,公子真是好眼光!”掌柜的眉开眼笑的接过银子,又奉上马屁一句:“这把剑是买给这位姑娘的吧!啧啧,不是小的吹,也只有姑娘这样的人品才配得上使小的这把镇店之宝,百年古剑。” “屁话!”小丐翻了个白眼,在心里不屑嘀咕:“只要有钱,谁都能配得上你这把镇店之宝。” “小丐?”公子又唤。 “干嘛~~~”小丐又答。 “你要不要买什么?” “不要!” 不记得是第几次了,上官轻尘拧了眉,看着小丐无聊的踢着门槛,头都不抬一下。 “表哥,别逛了吧!”岑桑儿接过剑,看看表哥手中提着的衣衫、首饰、胭脂,还有放在身旁案上的一张焦尾凤琴,一颗心如同浸在了蜜里,泡在了酒里,全是甜的,醉的,说不出的心驰意动。 “再走走吧!”上官轻尘不由分说,抱起琴又出了店门。 “哈——”小丐抓狂,哆嗦着两条细腿无语向苍天,感叹:“公子当真是喜爱姐姐的紧,居然现在就开始下聘礼了……”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42 情思悠悠 “小丐!”第若干次,公子在一家首饰店里唤。舒蝤鴵裻 “干嘛!!”第若干次,小丐戳在店外忍着气答。 “你进来看看。” “看什么?” “给你也买样东西!” “我什么都不缺。” “你先来看看。”上官轻尘的笑容淡去,看着小丐,目光里有种不容拒绝的光彩。 小丐一鄂,乖乖的走了过去。 “叮铃铃~~”一阵细碎的铃音飘起,小丐转眸。 “小丐!”岑桑儿十指尖尖,提着两根细若流水的银链,链头镶着银铃,无风自响。 “好看吗?”岑桑儿问。 “这、这是——”小丐发怔。 “我给你挑的。”岑桑儿将小丐拉到了身前,一左一右为小丐绑在了发髻上。 “叮铃!”小丐一偏头,铃声细碎。 细细的银链垂下乌髻,贴上小丐的脸,像一链细雨贴着粉颊滑下,俏皮而美丽。 “掌柜的,就买它了。”上官轻尘笑了,递过银子去,眼里闪动的满是细碎的银光。 “真好看!”岑桑儿亦连连颔首,由衷的称赞。 小丐红了脸,捧着脑袋再晃了晃头,叮铃铃,叮铃铃,轻细的铃音像直接叩响在心底深处…… “公子。”心,涨的满满的,小丐追上两步牵住了公子的衣袖。 上官轻尘脚步微微一顿,低头看了看小丐,嘴角扬起,没有说话出了店门。 “姐姐!”小丐伸手,拉住了岑桑儿的手。 岑桑儿美目一斜,看着小丐一手拉着自己的手,又一手牵着表哥的衣袖,三人同行,就像—— 心一动,犹如小鹿乱撞,岑桑儿半垂着头,脸上浮起红霞。没有挣脱小丐的手,就这样,一直向前走。 “我好幸福哦!”小丐扬起了头,干净的笑脸像秋日空中浮过的一朵轻云。 从来,从来都很羡慕其他孩子可以一手牵着爹,一手牵着娘逛街。爹会给她买很多很多礼物,娘会时不时停下来给她擦擦汗。 小丐的眼里氤氲起了泪,笑脸却更加灿烂。 就让她,让她再这样幻想一下——公子,姐姐,还有她,她们是一家人,好温暖! 一弯细月,下面寥寥几笔勾出了几丝写意的云彩,刻在一块很不起眼的青石上,却是小丐顺着公子的目光才看到的。 “就是这里了,走吧!”上官轻尘迈步,领着二人进了一家客栈。 “哎——,几位客官,是住店啊还是吃饭啊?”机灵的小二立刻迎了上来,不想却给身后一声冷冰冰的语声截过了话头:“公子!” 逐月伸臂,面无表情的推开小二,上前接过公子手上的凤琴和大包小包,淡淡道:“房间就在楼上。” “好!”上官轻尘颔首,瞟一眼立在一旁满脸不甘的小二,一笑从腰间摸出了一串钱递过去:“劳烦小二哥等下送些热水上去吧!” “哎,好嘞!”捧着钱,小二欢天喜地的走了。 “咯咯。”小丐笑了,冲逐月耸了耸鼻子。 逐月表情未变,目光在小丐鬓边的银链上停驻了一下,继而不着痕迹的移开,领着众人向楼上走去。 “到了。”推开一间客房门,逐月将凤琴抱了进去:“这是表小姐和小丐的房间。” “进去休息一下吧!”上官轻尘停在门口,没有进去:“等下下去吃饭。” “好!”岑桑儿应,美颈一弯垂下了头,脚下却没有动。 “哇,好大的一间房!”小丐早窜进了房里,绕了一圈后又去推开了窗:“哈,这后面就是庭院,真漂亮!冰山哥哥,你真有眼光!” 逐月无言,默默的收拾东西,眼角都没有斜一下。 上官轻尘在门口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看桑儿,再看看在房里撒着欢儿的小丐,心里莫名涌起一阵闷意。 这小家伙,每次都跑的这样快,没心没肺! “公子,表小姐,东西收拾好了。”逐月走了出来。 “嗯。”上官轻尘再望了小丐一眼,她依然扒在窗口往下看,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眉,皱了皱,又松开,上官轻尘转向岑桑儿道:“进去吧!我也回房去了。” “好。”牵了牵嘴角,岑桑儿看向上官轻尘,美目幽幽,似嗔似怨。 上官轻尘一怔,岑桑儿已进房推上了门。 “走吧!”压下心头疑惑,上官轻尘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房里,岑桑儿背靠着门看窗边的小丐,一直看,直到小丐惊诧的转过了头,“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长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思纷纠。 岑桑儿走到案边,伸指拨过一琴繁弦,曲声幽幽,如她心思颤颤。 是错觉吗? 为何她觉得表哥陪她逛了那么久,买了那么多的东西,到最后好像只是为了小丐头上的那一对银铃。 叮铃铃,细碎的铃音被风吹响,一下搅乱了她的琴音。那单调的铃声好似比她手下的宫商角徵羽还要动听几分。 如果,如果不是她帮小丐挑到了那一对银链,表哥是不是还要一直逛下去? “笃笃!”敲门声响,岑桑儿仿佛被惊到了般猛一转头。 “来啦!”小丐笑眯眯的走去,开了门。 “客官,热水……” 是小二! 岑桑儿舒出一口气,说不出心里究竟是失望还是苦涩,抑或是,惭愧。 只是,门合上的一瞬,她又想起了表哥刚才的眼神。 他望着小丐,一直望着,一会笑,一会蹙眉。 他没有看她,所以不知道其实她一直在看着他。 她看到了表哥眼里的宠溺与爱怜,那么温柔,看的她的心都跟着温柔起来。 可是,那眼神,真的只因为那孩子的堪爱堪怜吗?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43 比武招亲 “姐姐。舒蝤鴵裻”盥洗架前,小丐转过了身,一语惊醒了兀自怔怔的岑桑儿:“水倒好了,你洗把脸吧,我下去转转!” “别跑远了!” 岑桑儿拧眉,心一揪。虽然不安,但她是真的喜欢小丐,很喜欢。 “我不跑远。”小丐转了转大眼珠,精灵灵的模样分外讨喜:“我就在大堂里等你们下来吃饭。” “那好吧!”岑桑儿点头,小丐立马迫不及待的出了门。 叹了一口气,岑桑儿走到水盆前将手泡了进去。 水温很暖,稍稍有点烫,正能缓解疲劳。 小丐,细心的小丐,活泼的小丐,永远那么雀跃,好像从没有烦恼,也没有沮丧,像一团光,一团火,与她完全不一样! 将脸沁进了热水里,岑桑儿闭上了眼。 但愿,但愿她真的是想多了…… 客栈大堂,人不算多,也不算少,最起码没空几张桌子。 小丐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将整个大堂中的客人都打量了个遍。 嗯,不错不错! 有好几桌都是江湖人士,还有少年英侠,看年纪都与银子哥他们不相上下,当真是天助她也! 小丐笑了,背着手从楼上悠哉悠哉的走下,鬓边的铃声细细飘洒,早惊动了一些耳力过人的江湖客抬头看来,哪知一眼便再挪不开视线。 小丐浑然不觉,一径走到一个独自坐在大堂中的佩剑少年身前,对面坐了下来。 “这里有——”少年的话卡断在了嗓子里,不大的丹凤细眼在瞄上对面人的脸后,蓦地睁大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程度。 “我可以坐这里吗?”小丐笑眯眯的看着少年。 “可以!”少年红了脸,彻底忘了自己是要占着整张桌子,等师兄们过来用饭的使命。 “你是在等人吗?”小丐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在空中划过,像两扑小扇。 “没、没关系的,你就坐在这里吧!”少年越慌,脸越红。 “是吗?”小丐笑得开心,清清脆脆的夸了一声:“你人真好!” “哼!”不屑的嗤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大堂中有不少江湖客都酸楚楚的看了过来。 臭小子,不过是刚好一个人霸了一张桌子,就狗屎运那么旺的遇上了一朵“小桃花”! “哼!”少年气性却也不小,见众人哼他,他便更不屑的哼了回去。 细长眉眼四下里一瞟,见众人看他的目光皆是轻蔑中含着妒羡,不由愈加意气风发,挺了挺胸提壶给小丐斟了一杯茶,故作老成的笑道:“姑娘,喝杯茶吧!” “好啊!”小丐弯了眉眼,笑容越甜。 少年落座,小丐转动着水杯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少侠,你定亲了吗?” “噗!”少年当即喷了口茶出来,狼狈不已。 堂中却是一寂,众人皆目瞪口呆的望向小丐,包括那些耳朵并不太好的普通食客——小丐的语声着实不小。 “没,没有!”少年抹了抹嘴,又抹了抹额上的汗。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小丐又问,眼亮了。 “嘶~~”堂中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有江湖人士开始飞快的转动心思。 此女能当众提出这种问题,足见脸皮之厚,胆子之大!就算是江湖儿女不计小节,但也没见过这般胆大妄为的!难道,她是不世宫之类的邪教妖女? 可—— 看那女孩儿,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笑容甜美,貌似,邪教不出这种无邪品类…… 少年早被惊傻,愣了半晌居然老老实实的答道:“也、也没有!” “真的?”小丐一拍巴掌,响亮的掌声震得堂中众人都是心一跳:“那我嫁你好不好?” “啊?!”有人惊叫,不止一个,包括被求婚的少年。 “婚姻大事,你能自己做主?”心扑通扑通的乱跳,少年又是慌乱又是惊喜,可总算没失了理智,犹豫了一下问道。 “为什么不能?”小丐不解。 “你爹娘呢?”少年戚戚解释。 “我就一个人。”小丐摇了摇头,银链簌簌的照耀脸庞,年纪虽小,却殊色无双。 堂中人看的分明,心下已是恍然。原来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怪不得言语无状,却是没人教养。 “可你还小。”少年心里更是生出了浓浓的怜惜之情,倾了倾身。 “不小了,过完年就十三啦!”小丐伸出了三根手指头,晶莹若玉:“而且,再等怕不及了。” “为何来不及?”少年一怔。 小丐的眼珠转了转,忽的一笑道:“怕有别的女子会嫁给你啊,像你这样的少侠,肯定很多人想嫁的!” 此言一出,少年登时一脸的飘飘然,而堂中人则更是脸酸的厉害。 “可你无父无母,难道我直接向你下聘、提亲?这于理不合啊!”少年也是急性子,竟真的开始苦恼娶亲事宜。 “一定要这样吗?”小丐托了腮,蹙眉问道。 “嗨,小姑娘!”终于,有那吃味者逮着机会跳了出来:“像你这种情况,江湖上也就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解决。” “哦?”小丐的目光闪了闪,冲那人笑道:“英雄快说。” “哈哈!”一声英雄叫的那人大爽,当下清了清嗓子道:“比武招亲,姑娘可知道?” “比武招亲?”小丐瞪了眼,摇头:“我不会武功!” “不用你会!”那人嘿嘿一笑,不怀好意的道:“只要你摆个擂台,言明谁夺了擂主你便嫁给谁就好!” “哦!”小丐低下了头,眼底黠光流窜,嘴上却喃喃的道:“若是没人来可怎么办?” “哼!”佩剑少年眼见有人出来搅事儿,早憋了一肚子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若摆擂,我第一个去,而且擂主一定是我的。” “哼哼,话可别说的太满!”另一张桌子上,有个稍大两岁的少年拂着腰间剑穗,冷冷接口道:“华山弟子很了不起吗?想夺擂主,先赢了我嵩山剑!”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44 公子出手 “唉,比武招亲乃是喜事,各位少侠何必如此动怒呢?”东南角上,一名玉面锦袍的男子笑着接了口。舒蝤鴵裻偌冷的天气,他手里却摇着一把钢骨铁扇,在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中闪着阴幽幽的光。 食客中有那平头百姓一见情形不妙,立即放下银子跑了。堂中一下去了不少人,气氛登时变得紧张起来。 “阁下是谁?”华山少年握住腰间长剑,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双眼总不由自主的往外瞟,师兄们怎么还不来? “在下谭见笑。”持扇男子站起了身,一边摇着手中铁扇一边向堂中走来,倒真有几分潇洒。 待走到小丐与少年的桌前,他手指一错,铁扇啪的一声合上,右手持扇在左手掌心漫不经心的敲了两下,一笑,轻佻之极:“江湖人称,‘逍遥扇’。” “是你?!”少年一梗脖子,额上暴起了青筋,举剑喝道:“小姑娘,不能让他参加打擂。此人名声很坏,不知毁了多少女子的清白!” “啧啧啧!”谭见笑将扇一拨,轻轻巧巧的便压下了少年的剑:“江湖传言,岂能尽信。在下尚未娶妻,如何不能参加打擂?姑娘年纪虽小,却可见将来国色天姿。在下一见倾心,若赢了擂主,必用八抬大轿将姑娘迎回去,从此只守着小娘子一人,哈哈,如何?” “哼,一大把年纪了,也想老牛吃嫩草!”隔了几张桌子,一名壮年刀客冷冷的瞥了谭见笑一眼。 “咦,老夫少妻,才会疼人嘛!老兄难道不这么想?”谭见笑斜眼望去,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扇子一转去挑小丐的下巴:“小美人儿,你说是不是?” “你干什么?”华山少年怒了,呛得一声抽剑架住了铁扇。 “逍遥扇休得无理!”那厢,年轻气盛的嵩山弟子也一拍桌子站起了身,义愤填膺的道:“莫要看人家无父无母,就如此欺人。想动她,先问问爷爷手中的剑!” “嘭!”一声重响,一张桌子被踹到堂中,直直撞上了小丐的桌子。一道黑影一闪,有人站了上去。 “在下青城山宋祖,姑娘美貌却年幼,在下一片真心,不忍见姑娘被人轻薄。既然姑娘要比武招亲,那在下就越俎代庖,替姑娘摆下这擂台桌。有谁想娶姑娘的,只管上来比一场,在下先打个头阵。姑娘意下如何?” “好啊!”小丐面不改色心不跳,笑咪咪的答的分外干脆。 “不好!”一道语声突兀插进,众人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靛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从楼上缓缓走下。 不过二十出头年纪,面色略白,面容出奇英俊,只是身上似带着伤病,在走到堂中桌前坐下时还咳了两声。 他身后,跟着三个少年和一个女子。众人的注意力一瞬便被那女子吸引了过去,只觉心神均是一恍,只道是月中仙子降临了凡间,其容光胜雪,清妍脱俗。 那女子被看的有点着恼,皱眉走到蓝袍公子身边坐下,垂下脸,再不肯抬头。 “嗨!”好似满月之色却藏到了浓云里,众人齐声一叹,好不失望。 “怎么回事?”蓝袍公子没理会众人心思,只目光灼灼,盯向一桌之隔的小丐。 “嗯!”小丐撅了撅嘴。 桌前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子上官轻尘。他身后站着脸拉得老长的冰山哥哥,还有一脸坏笑的银子哥哥,丙秋哥倒在一旁不停的冲自己使眼色。 小丐莫名有点心虚,呐呐道:“我是在——比武招亲呢!” “哦?”上官轻尘似笑非笑,挑了眉,望望身边一张桌上,傻登登的站着的一个男人。 “兄台也是来参加比武招亲的吗?”心中一阵不舒坦,上官轻尘忍不住就咳了两声,目光一厉。 “呃。”宋祖被看的一阵忐忑。 眼前的男子,年纪虽轻,还一副病态,可就坐在那里目光逼来,无端就令人感到了一种潭渊之势,深不可测,绝不是堂中这些三流江湖客能比的。 “在下宋祖,只是看不过有些人仗势凌弱,所以才出头为这小姑娘主持个公道。公子若有心护着这小姑娘,那在下便不打这擂了。” 宋祖心思一转,借坡下驴就从桌上跃了下来。 “原来如此,宋兄仗义。”上官轻尘瞥了小丐一眼,起身冲宋祖一抱拳,客客气气的一笑。眉目舒朗,如晴空大海,颊边笑涡一闪,若和煦春风。 宋祖一呆,顿觉还未交手,自己已被对方的风姿神采衬了个灰头土脸,当下环拳一揖道:“公子客气了。既然有公子在此,那在下就放心了,告辞!” 心已服输,但宋祖也是心高气傲之辈,依然将话说了个圆满,才见机拱拱手离开。 “宋兄慢走。”上官轻尘也不客气,一句话了结一个人,坐下来继续看小丐。 “嗯。”小丐被看的心里发紧,东张西望的想找人解围,恰在此时那个愣头青华山少年张口了。 “公子是何人?” “上官轻尘。” 四周一寂,华山少年摸着头嘀咕:“上官轻尘,怎么那么熟?” 逍遥扇脸色一变,瞪大了眼不可置信般将上官轻尘从头盯到脚,又从脚盯到头,“咳”的一声摇了摇扇子,两眼望天静静的出了客栈。 “你这——”流风又好气又好笑的开口,上官轻尘却一摆手,流风闭了口。 华山少年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干脆提剑抱拳道:“公子,你打不打擂台?”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45 上官家人 “不打!”上官轻尘摇了摇头。舒蝤鴵裻 岑桑儿闻言臻首微抬,望着上官轻尘嫣然一笑。上官轻尘冲她安抚的点了点头,笑意淡淡,始终波澜不兴。 “哦!”少年脸上闪过狐疑,但见上官轻尘一直客客气气的,也只好客客气气的回道:“那便请公子作个见证,我要与那嵩山小子打一场,分个高低,谁赢了谁便娶这位姑娘。” “你?!”嵩山少年自是知道上官轻尘是谁,但被华山少年如此挑衅却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腾的一下便跳了起来,瞪着华山少年怒道:“打便打,谁还怕了你不成?” “不能打!”上官轻尘笑容一敛,站起了身。 “为何?!”华山少年一愣,看向上官轻尘。嵩山少年瞪着眼没言语。 “华山派,嵩山派,皆为武林正道大派,自该守望相助,又何必为了这种小事伤了和气?”执起桌上的茶壶,上官轻尘一边说一边斟了三杯茶,笑向二少年道:“二位少侠可否听在下一言,喝了这杯茶,从此后相逢一笑皆是友,岂不更好?” 说完,上官轻尘出手如电,两手各执一盏向外一甩。 嵩山少年双目一眨,伸手急托,但见茶盏来势极快,转瞬便到了眼前,哪知此时忽又一慢,刚好任他反应过来接在手中。 华山少年却没如此好运,只觉眼前一花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挡,却发现掌中蓦地多了只茶盏。措不及防之下,杯中茶被他错了力泼的满手都是,也幸好茶水温凉,没的烫了手。 “请!”上官轻尘举杯,嵩山少年亦忙举杯,二人相视一笑,饮尽杯中茶。 “你,你到底是谁?!”华山少年又羞又气,想想又觉得后怕,握着茶盏立在当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是不肯端杯。 “哈哈,师弟,流月公子请你喝茶你怎的不喝?”突地,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华山少年双目一亮,急急转身叫道:“师兄,你们可来了!” 进门的是三位身穿素袍,腰佩长剑的华山弟子,当先一人留着三绺青须,一脸笑意直接越过了华山少年向上官轻尘一抱拳道:“流月公子,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 “苏兄!”上官轻尘也笑了,抱拳和众人一一见了礼。 “流月公子,不知我这师弟给你添了什么麻烦?” 到场的华山弟子中,位分最高的正要数这位留着三绺须的苏缅峰,因此见过礼便一拉傻站在一旁的华山少年道:“这是我师父所收最小的一个弟子,沈青虹。去年武林大会并没带他去,但他日日惦记着想亲眼见见公子的风采。不想今日真见了,倒闹出了一场误会!” 上官轻尘听的不由一笑。 这苏缅峰武功虽不高,但拜入华山掌门岳冠英座下较早,且为人沉稳圆融,最善俗务,所以岳冠英倒十分倚重于他。每派年轻弟子出门,多会让他带着,教一些为人处世之道,也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纷争。 就听他这几句话,既捧了自己,又落落大方的赔了礼,更没坐实了自己的错,一上来便咬定是一场误会,八面玲珑,倒真是个人物。 “苏兄谬赞了。”看一眼沈青虹,上官轻尘也笑道:“沈兄弟为人侠义,都是因为家人淘气,所以才引起了这一场误会。” 一言落,在场众人的面色都变了变。 小丐一脸惊诧的扬起了头,岑桑儿却悄悄侧了脸,咬住了唇。 “家人?”沈青虹心直口快,一指小丐道:“她是公子的什么人?” “青虹!”苏缅峰大喝一声,胸膛起伏。 “可、可她说她无父无母来着……”沈青虹不服,依旧嘀嘀咕咕。 苏缅峰气的咬了牙,正要上前再次赔礼,却见上官轻尘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道:“她是我上官家庄的人。” 一句话,如滚地春雷。苏缅峰一把扣住师弟的手,讪讪道:“师弟年轻,言语无状,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哪里。”上官轻尘摇摇头,看向小丐,目光清亮,一字一顿的忽然道:“她无父无母是真,但她是我上官家庄的人也是真!沈兄弟,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沈青虹张着嘴,一脸傻相。 “呵呵!”苏缅峰背上起了一层的汗,脸上却干嚓嚓的继续笑着:“这孩子能得公子的庇护,真是她的福气。” “不。”上官轻尘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难,竟再次摇了摇头,伸手,摸上了小丐的头:“不是她有福气,而是在下有福气,是她有恩于在下。” “额?”饶是苏缅峰圆滑过人,此时也真的是被惊到了。半晌,才勉强的夸了句:“公子怀恩必报,苏某佩服!” 上官轻尘唇角一扬,抬头看向苏缅峰,不语。 “嗯——”清了清嗓子,苏缅峰只觉此地再不宜久留,干脆再一抱拳道:“苏某和众位师弟还有师父交代的事情未办好,就先行一步了。” “好啊!”这次,上官轻尘是真的笑了,满面春风,朗朗如玉:“苏兄,请!” “请!”苏缅峰长舒了一口气,转身,狠狠瞪了小师弟一眼,领着众人离去。 “逐月,去点菜。”笑容淡去,上官轻尘一撩长袍坐了下来。 无人说话,岑桑儿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流风向丙秋使了个眼色,俯身道:“公子,我和丙秋去门口看看甲乙丁三个怎么还没回来。” 上官轻尘不说话。 流风起身冲小丐做了个伸舌抹脖子的动作,拉着丙秋走了。 小丐坐不住了,期期艾艾的叫了声:“公子——” 上官轻尘斜目望去,小丐抬目望来,二人互望,一时仿似又再无他人存在。 “你还小!”终于,上官轻尘开口,却是刚一说话就皱起了眉:“你和流风、逐月一样,上官家庄就是你的家,还急着嫁人吗?” 岑桑儿一震,只是,无人注意。 小丐抿嘴,久久,没答言。 上官轻尘眸光一闪,过而,渐渐深谙……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46 凤琴幽幽 夜,秋风轻咽。舒蝤鴵裻一轮扁月挂在天边,静静的照着人间。肃州城的福来客栈,偌大的客栈庭楼,却俱是静悄悄,黑沉沉。 兵荒马乱的年月,原本城中就没多少外来人。更兼下午的一场闹剧,使得这家客栈再无其他客人光临,倒让上官轻尘等人像包了这家客栈般,成了这里唯一的住客。 “吱——”一声门响,二楼右手边的一间客房门被打开,上官轻尘走了出来。 “吱!”紧接着又是一声门响,一廊之隔的客房门也被打开,岑桑儿走了出来。 “桑儿?”上官轻尘一愣,“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没有。”岑桑儿摇了摇头,垂下了眸。心绪不宁,又怎能安睡? 一阵沉寂,昏暗的廊灯照在二人身上,黢黢的灯影给人一种错觉,明明两人站的很近,却又仿佛离得很远。 岑桑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终是抬眸望着上官轻尘道:“表哥,是要去哪里?” “去练剑。”抚上腰间的玉带扣,上官轻尘淡淡一笑。 这样的夜,这样寒冷的天气,还有这样沉闷的一问一答,仿佛自晚饭起,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沉闷,连小丐都一反寻常的不说话。闷得他也懒怠说话,只想出去好好的练一场剑,出一身汗。 “这个时候?”岑桑儿皱起了眉,眸中荡起轻愁:“表哥,你的伤还没好。” “无碍的。”上官轻尘笑道:“天冷,回去休息吧!小丐呢?” “已经睡了。”灯笼中的烛火跳了跳,照的岑桑儿的身影抖了抖。 “哦!”上官轻尘望了未合的房门一眼,转而温和的笑道:“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说完,他踩着楼梯开始下楼。 岑桑儿站在房门前,看着表哥的身影一顿一顿的矮下去,离她越来越远,一阵无法抑制的恐慌轰然就撞上了心头。 “表哥!”追上两步,岑桑儿扶着廊栏惊喊,声音都在发颤。 “怎么?”上官轻尘被喊得一惊,急忙驻足回头。 “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美眸中划过一抹坚决,岑桑儿转身就跑回了房。 楼梯下,上官轻尘愕然的张了张嘴,又合上,无奈的摇头一笑。 抱着凤琴,带上房门,岑桑儿噔噔噔冲下了楼。 “表哥,我们走吧!” “你这是?”上官轻尘望着凤琴。 “你练剑,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咬了咬唇,岑桑儿抬头望向上官轻尘,目光中有期盼,有哀恳,一颗心在胸膛中忽悠悠的提着,砰砰乱的跳着,几不曾直接跳出了胸口。 上官轻尘沉默片刻,解下身上披风兜在了岑桑儿肩上,转身道:“走吧。” 唇角泛起笑意,岑桑儿欢喜的拢了拢肩上披风,感受着那股还未散去的暖意,跟在上官轻尘身后来到了客栈的庭院里。 “冷吗?”舒出一口长气,冰冷的寒意立刻将那温暖的气息凝成了雾,上官轻尘转头笑道:“若冷了,就回去吧!” “不冷!”岑桑儿摇了摇头,抱着琴走到一张石桌旁,坐了下来。 低头一笑,上官轻尘也不再劝,扣开腰上玉带机关,刷的一下抽出了软剑。 “筝~~~”琴音袅袅,月色天寒,乘着凛凛秋风,愈加将那琴声拂扬的如泣如诉。 上官轻尘目光一凝,提气纵上两步,嘤的一声剑鸣,无数朵剑花乍放在夜空下。 琴声陡而一变,洌洌高鸣,切切清清,时而声脆如坠玉飞雨,时而幽吟如鹤唳松歌。 上官轻尘的剑招跟着一变,大弧小弧,银光斗转,竟似将一轮月盈月缺全画到了人间。 “好美啊!”客栈二楼,一扇向着庭院的木窗被推开了一条缝,“早已睡去”的小丐躲在窗后看的双目晶亮,满脸欣羡。 “有在那躲着看的,倒不如上来看个明白!”一道清冷冷的语声从屋顶上飘下。 小丐一吓,下意识的想关窗,停了停,却又将窗推开了点,将脑袋整个儿探了出去。 “冰山哥哥?!” 斜上方的屋顶上,铺着霜银一般的月光,逐月独自坐在月光中,浑身也被镀上了一层霜银。 “要不要上来?”见小丐探出了头,逐月声音不高不低的又问了一句。 小丐笑了,就着敞开的窗户伸长了两臂:“要!” 逐月唇角几不可查的一弯,飞身扑下拉起小丐,双脚再在窗棱上一蹬,纵身又上了房顶。 “哇~~”屋顶风大,小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逐月却不理会,径直又坐了下来。 “好冷,好冷!”小丐哆嗦着扒着逐月的肩,毫不避嫌的紧挨着逐月坐了下来。 逐月皱了皱眉,倒也没躲,自顾自的拎起一只葫芦往嘴里灌东西喝。小丐搂着自己的肩,缩成一团,津津有味的看着庭院里的两人。 “姐姐的琴弹得真好听。” 逐月不语,咕嘟喝了一口。 “公子的剑也舞的真好看!” 逐月的眼角颤了颤,咕嘟又喝了一口。 “你怎么不说话?”小丐不满了,一转头登时大惊小怪的低叫一声:“你喝酒?” “是药!” “我闻闻!”抱着逐月的手臂,小丐耸了耸鼻子。 “还是酒!” “药酒!” “嘁!”小丐不信,斜眼去看逐月。 “驱毒的药酒。”逐月也不生气,依旧平平淡淡的解释。 “哦!”小丐这下却信了:“我知道,傅成魔的手上有毒。他打你的时候我问到了一股腥味,然后头就晕了。” 逐月没接腔,又喝了一口,突然问道:“为什么想嫁人?” 小丐脸色一变,闭了嘴。 逐月看向小丐,小丐不闪不避的回视。半晌,逐月移开了视线:“公子已经说了,你是上官家庄的人。问你还要不要急着嫁人,你为何不答?” 小丐垂头。 琴声脉脉,缠绵不尽,剑光斗灿,精妙无双。但这一切,仿佛都失了吸引力。 小丐挤在逐月身边,像在酝酿勇气,久久才道:“我怕!”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47 侠骨丹心 “怕?”逐月不解。舒蝤鴵裻 “嗯!”小丐轻轻的应了一声,将头磕在了膝盖上:“怕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逐月皱起了眉。 小丐却没再答,只呆呆的望着自己的脚,忽道:“冰山哥哥,如果有天我丢了,你们会去找我吗?” 逐月一怔,面色渐渐沉凝。 庭院中,琴声似乎高亢的奏鸣累了,开始低低的婉转倾诉。上官轻尘的剑势也随之一收,没了刚才的光华炫目,开始一招慢似一招的递出,显得随性而漫不经心。 逐月目光闪动了一下,望向前方淡淡道:“公子的剑快练完了,送你回去吧!” “哦!”小丐的眼角失望的搭了下来,粉唇嘟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逐月一言不发,揽起小丐一纵而下,攀上窗沿又将小丐从窗口塞了回去。 “谢谢!”小丐垂头丧气的扶上窗扇,只等逐月离去便要关窗。 “小丐。”挂在窗沿上,逐月依旧一副清冷漠然的模样:“不会让你丢了的。” 小丐霍的抬头,惊疑不定的看向逐月。 月光下,逐月的嘴角极轻极轻的勾了一下,眸光也柔和了几分:“进去吧!” “可是,”小丐急切的扒住了窗:“万一我就是丢了呢?” “找!”逐月目光一凛,答的坚决。 小丐笑了,扶着窗棱,俏丽的小脸如映月梅花。 “关窗吧!”逐月将身一转,却听小丐在身后嘻嘻的笑道:“冰山哥哥,其实你不讨厌我对不对?” 逐月身形顿了顿,脚下猛的一蹬窜上了屋顶。 “还有还有,”小丐戚戚脆脆的语声跟着追上了屋顶:“你笑起来很好看呢!” 逐月再次一僵,背对着小丐,脸热了。 小丐咯咯笑着推上了窗,压根没意识到,庭院里,琴声停了,公子的剑也停了。 寒风起,一朵浮云飘来遮上了月的脸。 上官轻尘低着头,将剑缓缓的收进了腰带中。 小丐,怕来不及?怕丢掉? 为什么,是和你的神秘有关吗? 岑桑儿双手按琴,扬眸痴痴的望着上官轻尘。 一阵静默,直到风动,云开,月儿露了出来。上官轻尘跟着一动,笑向岑桑儿:“婉转凄清,有如天籁。怪不得江湖人称你为‘凤琴仙’。” 岑桑儿羞涩一笑,站起了身:“表哥,要回去了吗?” “嗯!”上官轻尘颔首,上前抱起了琴,又替岑桑儿拢了拢披风,这才笑道:“走吧!” 岑桑儿不语红了脸,跟在上官轻尘身后亦步亦趋的向客栈小楼走去。 月将清辉洒下,照着二人的身影一路相伴,变长,再长…… 清晨的肃州,一下闹热的令人发慌。 不过是刚刚天亮,便有无数的车马轿子涌到了大街上,挤挤挨挨,沸沸扬扬,全朝着一个方向涌去——城门。 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夹杂在汹涌的人海车流中,小丐掀起一角车帘惊讶的向外望:“怎么回事,怎么今天这么多人要出城,难道有什么风声传来,鞑子要来攻打肃州了吗?” “不知道。”岑桑儿摇了摇头,苦苦一笑:“当初,卞城也是这般。” 小丐不言语了。单薄的小身子靠在车厢壁上,透过车帘的缝隙一直向外看。 车走的很慢,人太多,几乎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刚出了城门。 又走了一会儿,人潮不再汹涌,只剩下漫天遍地的青黄颜色。被冻得硬实无比的黄土地一直接到了天边,一隆接一隆,一坎接一堑,蒙着未化的白霜,显得有些荒凉。 小丐无聊的放下了车帘,捡起甲春买来扔在车上的九连环拆解。 没过多久,车厢壁被叩了两下,上官轻尘的语声响起:“桑儿,小丐,路边有个茶寮,下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好!”岑桑儿应了一句。 马车停下,车帘被撩起,上官轻尘一脸的笑意站在车外,伸手扶下了岑桑儿,又伸手去扶小丐:“我以为你睡着了,原来是在解九连环。” “早解开了。”小丐将九连环一丢,没扶公子的手自己噌的一下跳到了地上:“我在想办法要怎么把它改一改,让甲春哥永远也解不开。” “小坏蛋!”甲春听见了,回身笑骂了一句:“你甲春哥连没改过的都解不开呢!” “嘿嘿!”小丐笑了,撒腿跑进了茶寮里。 说是一间茶寮,不过是用茅草搭起的陋棚,里面摆着几张桌子,倒坐了不少人。一对年轻夫妻在草棚外拢着土炉,煽火煮茶、煮热汤。 上官轻尘等人走进坐下,点了几碗热汤,又将带着的干粮取了来吃。 “前面还有茶寮吗?”吃着吃着,小丐望着前方眯了眯眼。 煮茶的两夫妇听见了,立刻摇了摇头:“前面出去连着几百里都是荒地,谁去卖茶!” 小丐的手蓦地一抖,抖了一桌的馍馍渣。 “怎么?”上官轻尘顺着小丐的目光看去,脸色一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逐月等人跟着站起,惊得茶寮中人一阵慌乱。 岑桑儿面色发白,拉住了小丐的手。 “狼烟!”小丐呐呐,又转头望了望四方:“四面皆有,看来鞑子是要围攻肃州了。” 上官轻尘沉吟片刻,断然转身:“甲乙丙丁,你们送小丐和桑儿走!” “表哥!”岑桑儿惊呼,隔着桌子扯住了上官轻尘的衣袖:“你要去哪里?” “公子是要回肃州吗?”小丐没动,目光灼灼的盯着上官轻尘,冷静的不像个孩子。 上官轻尘回头,目光与小丐相接,极轻却极坚定的点了一下头。 岑桑儿狠狠一震,目中涌进了泪。 小丐却笑了,垂下了眸:“六个人对千军万马——公子,我们还是跟你一起回去的好。”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48 死而复生 “小丐!”上官轻尘拧起了眉,又转向岑桑儿:“桑儿——” “表哥,别说了。舒蝤鴵裻”岑桑儿噙着泪,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我是不会走的。当初我能和我爹一起守卞城,今天我也能和你一起回肃州!” “桑儿。”上官轻尘手一抖,脸上涌起复杂的神色,似愧,似怜,似激赏,似黯然。 岑桑儿笑了,苍白的容颜,柔婉的眉眼,像刚经历了一场暴风疾雨却仍然悬挂在枝头的花,最脆弱,也最坚强。 小丐望望上官轻尘,再望望岑桑儿,眼亮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豪气的道:“快走吧! 不然就赶不回去报信了。” “好!”上官轻尘重重吐出一个字,反手拉住岑桑儿,又一手抚上了小丐的头:“一起回肃州!” 烈风,狼烟,空旷的黄土平原一望无际。 远远的天地衔接处,一股黑潮隐隐的涌起,继而潮起潮扬,掀起漫天黄雾,数以万计的鞑子骑兵出现在黄雾中。 “公子!”驰马跑在最右侧的乙夏忽然大叫一声,伸手一指。 上官轻尘顺指望去,只见右边平原上,鞑子兵的队伍来的更快。一些向着同城方向去的老百姓被拦回,没跑出多远便被追上,不是被箭矢射成了刺猬,就是被几把弯刀同时砍中肢体纷飞,更有甚者被直接卷入马蹄下,顷刻便没了踪影。 “鞑子!”上官轻尘恨恨的咬出两个字,激红了眼。 “公子!”左侧的丁冬又大叫一声。叫声未落,只听一片破空声嗡嗡袭来,上官轻尘面色一变,惊声怒喝:“马车,甲春!” “公子放心!”甲春一拽马缰,赶着马车斜刺里驰出一段,刚刚好躲过了第一波箭阵。 “嘭!”车厢门被猛的推开,岑桑儿紧紧揽着小丐探出了头,风吹马驰,刮的二人发丝乱飞。 “伸手!”上官轻尘催马赶至,一手拽着马缰,一手伸向车门。 小丐伸出了手,上官轻尘用力一拽将她拉坐身前。 “桑儿!”上官轻尘再次伸手,岑桑儿却是轻身一纵,直接坐到了上官轻尘身后。 “哈哈,这马车不要也罢!”甲春大笑一声,飞身跃上了拉车的马背。 “走!”乙夏和丁冬从后赶上,两柄剑同时挥出,斩断了辕绳。 “咴~~~”马儿长嘶一声,驮着甲春如箭般射了出去。 “哆哆哆”,一阵急响,被抛下的马车一壁被瞬间钉满了羽箭。 “公子,城门怕是关了。”逐月一脸寒霜的盯着前方。 数丈开外,肃州城下人头涌动,城上的弓箭手严阵以待。只是高大的城门却紧闭着,任城外百姓如何哭号哀恳,就是纹丝不动。 “可恶!”上官轻尘怒上心头,愤然道:“鞑子无人性,怎么这些守城将士也这般无人性。” “公子莫急!”小丐抬了抬头,目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丝坏笑:“公子,看见那面将旗下的武官了吗?” “如何?!”上官轻尘凝目望去,心中一动沉声道:“你是想捉他来要挟?那城墙我倒是能上的去,只是提气在半空中,怕那些弓箭手不好对付。” “是要要挟他,但也不用对付那些弓箭手。”小丐嘿嘿一笑,“用暗器打他就行!” “暗器?”说时迟那时快,上官轻尘已纵马来到了人群前。 “嗯,用有毒的暗器!”小丐点头,大眼睛一眯狠狠的道。 “我们哪来的有毒暗器?”流风听到了,急的直叹气。 “我们说有就有!”小丐目光流转,说不出的狡黠:“只要告诉他,不开城门他就等着毒发身亡吧!而且那毒相当厉害,是一点一点的烂,到最后整个人化成一滩血水,连全尸都留不下。” “啧啧啧!”流风缩了缩嘴,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小女人,也这样毒!” 小丐翻了个白眼,上官轻尘却二话不说纵身而起,一道银光闪过,城头上霎时一片混乱,几根乱箭不分青红皂白的嗤嗤射了下来。 “停手!”上官轻尘提气朗喝一声,清朗的语声震得城上城下顿时一静:“守将大人,可觉得伤处急痛中又带点刺痒?” 无人说话,片刻后,城上传下一声怒号:“好你个江湖肖小,竟敢谋害守将大人,莫非你是北荪的奸细!” “不敢,在下身上带着解药。若守将大人想活命就请开了城门,放在下和这些百姓进去。若不然,咱们便和守将大人一起殉了城,倒也不亏。” “你、你~~”这次,城上传来一个抖抖索索的语声,“开城门,快点开城门!” “哗——”城下的百姓爆出一阵欢喜的大喊,有的竟反身向上官轻尘磕起了头。 城门被推开了,上官轻尘却不急着进,避到一边让所有的百姓先往城里走。 “唉,那个,那个你赶快进来,鞑子要来了!”开门的兵士看着几十丈开外的鞑子兵,吓得脸都白了。 上官轻尘叩上了腰间剑扣,岿然不动。眼看百姓都进的差不多了,这才催马与逐月等人进了城门。 “吱嘎!”厚重的城门被推上,还未关合,城楼上的箭矢,已如密雨一般射下。 “好险!”拨马回头,上官轻尘立在城门内,透过最后的一线缝隙向外看去。 黑压压的鞑子兵已兵临城下,“嗖——”,一枚疾矢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钻入了城门缝隙,钉倒了一名士兵。 “啊!”岑桑儿惊叫一声,上官轻尘目光如电一眼扫去,只见绵延如黑山一般的鞑子军前,一人又搭起一箭,手一松,一箭飞出。 上官轻尘浑身一震,那人抬头望来森森一笑,眼下两颗红痣若泣血之泪。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49 敌人相见 “傅成魔?!”小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他没死?” 没人回答,上官轻尘僵直的坐在马上,面色发白,双眸淬亮。舒蝤鴵裻 “表哥?”岑桑儿呐呐的唤了一声,满脸不安。 “没事!”木着脸,上官轻尘拨转了马头:“他若那么容易死,就不是傅成魔了。” 小丐抿了抿唇,岑桑儿幽幽一叹。 “让开,让开,都让开!”一群兵士推搡着百姓恶狠狠的冲了过来,将上官轻尘等人围住。 “贼人,解药呢?”领队的军官举刀指着上官轻尘,一脸凶戾。 “在我这里。”上官轻尘目光凝沉,已恢复了平静:“带我去见你们守将。” “你个贼娘杀的——” “嘴巴放干净点!”一道银光破空闪过,军官一怔,待反应过来两眼立刻斗在了一起,定定的看着一枚铁蒺藜镶在自己的刀身上,这眼力,这手劲儿。 “嘻嘻!”流风在马上俯下了身,笑嘻嘻的刻意掩饰着伤处的牵痛:“咱们公子可没有两份解药,你是不是也想尝上一回化为血水的滋味?” 军官一下矮了三分,磕磕巴巴的拱手道:“公子,不不,大侠,请随小的来。” 上官轻尘也不多言,下马领着众人上了城楼。 宽阔的城墙主道,箭楼,敌台,垛墙,一座座修的整整齐齐,坚实无比。 小丐看的暗暗点头,只是再一抬头看见那位倒在椅轿上哼哼唧唧的守将,眉头不由一蹙,实在不能想象,这样的城墙竟是由这样一个人督建的。 “好你个刺客!”一见到上官轻尘,守将立时捂着肩头坐起了身:“解药呢?” “没解药。”上官轻尘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嘲讽:“那暗器上没毒。” “没毒,怎么可能?!”守将愣了一下,蓦地涨红了脸一跃而起:“谋害朝廷命官,来呀,把他给我拖下去!” “你确定?”上官轻尘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手一扬,嘤的一声剑起剑落,绞断了几根飞向这边的流矢,却有意用剑尖在一枚流矢上一磕,登时令那强弩之末又加力向守将飞去。 “啊!”守将大惊,大叫一声。 千钧一发,上官轻尘踏上一步软剑一划。 “噼啪!” 羽箭被从中劈作两半,掉在了守将身上。 “如何?”上官轻尘问。 守将浑身发软的又倒回椅轿里,倏地想起拉过两名兵士挡在了身前,这才自夹缝里冲上官轻尘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英雄请自便,请自便。” 上官轻尘咬牙愤愤一叹,转身走向城墙边。 “公子小心!”流风等人急忙跟了过去,连岑桑儿也呛的一声抽出长剑跟上。 小丐撅了撅嘴,一脸欣羡的看着众人。忽听身后传来守将的声音:“你们,把本将抬回去治伤。” “你不能走!”小丐一个箭步窜至道中,拦住了守将的去路:“你若走了,这里谁来指挥?城若破了,你以为你还能活?!” “滚开!”见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挡在前面,守将彻底恼了,一推身边的人道:“去,把她给我抓住直接扔到城下去。” “你敢?!”小丐脸一沉,小小的年纪,却无端有种森然的气势,“陈守义,就算你能独善其身逃回去,但丢了城,成王还会保你吗?!” “你、你是谁?!”守将一惊,差点从椅轿上栽下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盯着小丐。 “你不用管我是谁!”小丐回头望了一眼城墙边,公子正与姐姐并肩而立,一起挥剑挑开飞来的箭矢,一起呼喝提醒着对方要小心。 小丐心中一热高高仰起了脸,笑得如花灿烂:“陈守义,要么守住城等援兵来,要么,你就等着被成王全家抄斩吧!” “你,你——”守将呼哧呼哧的喘粗气,像一只蛤蟆。 小丐扑哧一声笑了,眼珠一转道:“可只要能坚持到援兵来,那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加官进爵,说不定你一下就能与秦芝兰平起平坐,分享成王的倚重了。” “你,你到底是谁?!”守将更惊,上上下下的打量小丐。 小丐一笑,不耐的摆了摆手:“问那么多干嘛?你只要记着,我说的绝不会错。” 守将静静的看了小丐半晌,忽的一拍椅轿:“来人!传令下去,命城中百姓煮滚水,烧油,送到城墙上来!” 小丐笑了,密密的睫毛欢快的飞舞起来:“陈守义,我就知道你能行的。看你修的这城墙就知道,越怕死的人就越适合守城,哈哈!” “哼!”守将磨了磨牙,无奈的让人又将椅轿抬了回去,找到一个旮旯小心的藏在了里面。 小丐对着守将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心情松快的转身却一僵。 一处敌台边,守台的士兵全倒了下去。 一人立在台上,黑甲,黑发,戴着黑色的铁盔,正笑盈盈的向她望来。 “傅成魔?”小丐一个激灵,向后退了一步。 “小东西!”傅成魔挥手,一篷黑色的烟气淡淡散出,让又一排冲向敌台的兵士满脸发黑的倒下。 “住手!”小丐大呼。 “怎么?”五指伸开,傅成魔眯了眯眼,身形一起,直直向小丐抓来:“要不,就用你的命换这些人的命!”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50 生死之争 “不要!”小丐大惊,转身沿着墙根撒腿就跑。舒蝤鴵裻 “跑的掉吗?”傅成魔呵呵低笑,追上去轻轻松松的拎住了小丐的后领,“说吧,想怎么死?” “你才要去死!”小丐狠狠一脚蹬向傅成魔,人跟着滴溜溜一转,伸手去撞傅成魔的胸前穴道。 “哼,这就是那个男人教你的武功?”傅成魔不屑的挡开小丐一击,脸上似愤怒,又似悲哀。 “如果你跟着我,又怎么会成今日这般?我教你的武功不好吗?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一定要跟他走?!” “疯子,你是个疯子!”小丐被傅成魔的眼神盯得浑身发冷,干脆不顾章法的乱踢乱打起来:“放开,你放开我!” “你还想和他走?!”傅成魔大吼一声,手上一用力,小丐的手骨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啊!”小丐痛叫一声,唇咬破了,额上沁出层层的细汗。 城墙边,上官轻尘心中猛的一抽,回头才发现身后竟空无一人!! 几丈开外的一座敌台边,倒了一地面色发黑的士兵,连守将也没了踪影。 “小丐。” 一霎间,墙头的厮杀,城下的呼喊仿佛都没了,上官轻尘瞪大了眼,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重,沉闷,还有一股奇怪的涩意,剌剌的磨搓上喉头。 傅成魔,肯定是傅成魔! 反复的,心里只回荡着这么一个念头,然后,心沉下去,一直沉下去,像没有底。 “表哥?!”岑桑儿察觉到异样回过了头,却见表哥呆呆的站着,一脸急怒。 “啊!”一声熟悉的痛呼遥遥响起,岑桑儿心头一跳,上官轻尘却是面色遽变,身形一起,几个纵落消失在了城墙的右拐处。 “公子!”甲春等人不明,见状俱是大惊。 岑桑儿愣愣的看着城墙转角,如若未闻,茫然若失。 “表小姐!”逐月奔了过来,“怎么回事?” “小丐,不见了。”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岑桑儿机械的迈步奔向了墙角。 “流风,甲乙丙丁!”逐月大叫一声,跟了上去。 城墙,坚厚,高耸。 站在城墙里,还不觉得风原来是那么大,那么冷,刮在脸上就像刀割一般的痛。 小丐紧紧抓着傅成魔的手,脚悬在墙外,身吊在空中,牙齿发出咯咯的撞响,浑身都在发抖。 “怕了吗?”傅成魔笑,阴森的笑声像鬼泣飘忽,可说话的语气却极尽温柔,温柔的像在嘘寒问暖。 小丐望着傅成魔,固执的不答言。 “不怕?那我就松手了?”傅成魔倏地一弯身,小丐向下一滑,吓得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哈哈哈哈!”傅成魔得意的大笑:“怕了吗?” 小丐咬住了唇,不说话也不摇头,泪水涟涟的滑下脸庞,濡湿了睫毛,氤氲了眼眸。 傅成魔面色一沉,咬牙戾喝道:“不准用这双眼睛看我,不准哭——” “咻!”一道剑气逼来,傅成魔一惊,闪身急避。 “小丐!”上官轻尘趁势揉身而上,一把扯住了小丐右肩上的衣服。 “哼!”傅成魔也没撒手,抬起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摸了摸脸,指尖立刻沾上了一片腥热。 “原来,正道人士也偷袭!”傅成魔眸色一阴,忽然反掌拍向上官轻尘的面门。 上官轻尘屏息向后急仰,却觉手上一沉,再抬头发现傅成魔竟同时扬起两掌向自己攻来。 “小丐抓紧!!”心神俱惊,上官轻尘一剑递出,俯身将小丐向上用力一提。 “嗤嗤。”傅成魔的笑声在冷风中扬起,低低的仿佛就回荡在上官轻尘的耳畔:“去死吧!” 话音落,他一手抓上软剑,锋利的剑刃顷刻划破了他的掌心,血顺着剑身流下。他却似乎毫无感觉,硬生生的将软剑拗成了一道弧。 “扑哧”,剑尖被送进了上官轻尘的背脊,傅成魔仰天大笑起来……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51 血毒 “表哥!”刚转出墙角的岑桑儿被惊呆了,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舒蝤鴵裻 她晕晕乎乎的站着,好像脚也悬在了城墙外。只是没人拉着她,只有一阵一阵的寒意从她手扶着的冰冷墙砖上传来,浸透了她的每一寸肌肤。 “公子!”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然后从她身边急速跑过甚至重重的撞了她一下。 岑桑儿没理会,她也理会不得。 整个世界全成了空白,她的眼里只看到了血的颜色。一是乌青的,化作一片泅渍在表哥背上飞快的晕染开来。一是乌浓的,从傅成魔手中滑出,顺着软剑注入了表哥的伤口中。 毒! 傅成魔的血有毒! 岑桑儿冲了出去。恐惧的泪水在疯涌,却奇怪的将她的视线洗刷的格外清晰。她看到了眼前,也看到了过往。 那一日,爹也是这样在城头上,被鞑子一刀划破了胸膛,血溅的天日都变得猩红。娘冲上去一剑刺死了那个鞑子,却被更多的弯刀劈在身上,血肉模糊。 娘,她美丽的娘。还有爹,最疼她的爹,一日,都走了。现在,又到表哥了吗? 剑,用尽了全力递出去,她看到了表哥惊愕的眼,转而又变成了惊恐。他向她喊着什么,可她听不见,她只想起了那晚在山林小溪边,表哥温和的笑着对她说:“桑儿,以后上官家庄就是你的家,不要再说自己无家可归的话!” 表哥,如果你也走了,那桑儿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哈哈,都来送死吗?”傅成魔一掌拍开逐月,转头看见岑桑儿,屈指成爪去抓她的脸:“那就成全你们!” “傅成魔!”上官轻尘大吼一声,一手抓着小丐,一手挺剑侧身拦在了桑儿与傅成魔之间。 “哼,都说了让你们一起死!”傅成魔轻蔑的一笑,一掌隔开上官轻尘的剑,纵身一跃踩在了岑桑儿的剑上。 “啊!”岑桑儿吃重,情不自禁的向前一倒,上官轻尘急忙旋剑去救。 “看你救得了哪个?”傅成魔趁势一跃翻过了岑桑儿的头顶,伸足向她背后踢去。 “桑儿!”上官轻尘急红了眼,剑递到最尽去挑傅成魔的脚筋。 傅成魔却仿佛早已料到般飞快的缩脚,转而凌空直扑向上官轻尘。 剑,递的太尽,再换招却是不及,上官轻尘只来得及勉强运气护住了自己的心脉。 “嘭!” 沉重的闷响,在厮杀声嘈杂的墙头听来依旧惊心动魄。 傅成魔一掌重击在上官轻尘胸口,新伤,旧创,上官再站立不住狠狠撞在城墙上。 “公子!”小丐大叫一声。 上官轻尘撑着城墙,手仍死死的攥着小丐的肩头衣衫,一口一口的鲜血喷了出来,濡湿了整片前襟。 “放手吧。”小丐绝望的垂下了眸,一狠心抓上了上官轻尘的手背。 “小丐!”上官轻尘惊喝,又吐出一口血。 傅成魔一招得手,扬掌又一招劈来。 “表哥!”岑桑儿回身望见,只觉得心魂俱散,想也没想便猛的飞扑过去挡在了上官轻尘身前。 电光火石,又一道人影闪过。 “喀拉拉!”骨骼碎折的声音,傅成魔阴厉的翘了嘴角。 岑桑儿怔怔的转头,看见逐月软软的倒了下去。 “逐月!”上官轻尘痛吼一声,扔了软剑挣扎着想去扶逐月。 “放箭!”冷冷的,一个声音在城墙拐没处响起:“将刺客与那鞑子一起射死!”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52 跟在你身后 “狗官,尔敢!”流风与甲乙丙丁转过墙角,乍一听见守将的命令莫不气红了眼。舒蝤鴵裻 “哈哈,本将有何不敢,放!” “嘭!” 一蓬箭雨应声而来,岑桑儿惊恐的瞪大了眼。 “桑儿,走!”接住了逐月,抓紧了小丐,上官轻尘愤怒的盯着前方,恨不能将那厚重的城墙盯穿,直接剖杀了昏庸无能的守将。 “不,我不走!”岑桑儿一咬牙,挥剑拨落数枚疾箭,柔弱的身躯竖起一道风雨不透的屏障,将上官轻尘等人严严的护在了身后。 “哈哈,这就是你们南亓人!”傅成魔双掌齐挥卸下一片疾矢,一跃站在了墙头上,“根本不用我们出手,你们自己也会自相残杀。” “嘭!” 仿佛是在印证傅成魔的讥语,又一蓬羽箭射来,更密,更急。 “狗官!”甲乙丁一边喝骂一边冲了过来,却被密集的羽箭逼得手忙脚乱,不过片刻,身上皆挂了彩。 “公子!”流风和丙秋趁势冲到了上官轻尘身边,一个接过逐月,一个探身用力拽起了小丐。 “哼哼!”傅成魔立在墙头看的冷笑不已,却不意被一只漏过的羽箭当的一声钉下了铁盔。 “咦?”傅成魔双眸一厉。 黑发没了头盔的束缚一下扬到了空中,而他身上的杀意也似乎没了束缚一下散入四空。 城头上的空气一滞,连紧密的箭雨都顿了顿才又继而紧密,只是傅成魔已扑了出去。 “噗嗤!” 一名兵士的脑袋在瞬间被捏爆,仿佛那不是一颗拥有着头骨的脑袋而是一只再柔软不过的番茄。 傅成魔冷冷的看向其他箭手,被吓傻了的南亓兵纷纷后退拉弓,将箭全部招呼到了他一人身上。 “今日,先放你们一马!”傅成魔阴鹜的看了上官轻尘等人一眼,一展臂,像只被风吹起的纸鸢般腾到了半空中。 手一挥,又是一抹黑色的烟雾漫出,站在最前方的弓箭手立刻翻身倒下数人。 “哈哈哈哈!”傅成魔转身,森眸盯上了小丐,“小东西,我还会来的。” 小丐凛凛的打了个寒颤,耳边却听到甲春一声断喝:“走!” 身子被一拉,小丐浑浑噩噩的被拉上了墙头,再跃下,落到了陡峭的城墙阶梯上,然后一路向下…… 逃! 再慢一步就会没了命的疯狂的逃。 小丐回头,看见了漫天急射而来的箭矢,还有那刺目刺心的南亓兵甲。 没想到,这一次,想杀他们的人竟会是南亓兵士。 公子的一腔热血,一腔侠情,奈何这没了是非黑白的天地! 小丐抬眸,去搜寻公子的身影。 原来,他正被甲春和姐姐搀着,胸前背后皆是血。 公子,你为什么不放开我? 小丐的眼里涌上了泪,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心在战栗,在痛,但与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心被涨的满满的说不出的感觉,烝热了她的血液,占满了她的所有神思。 一路,她都看着公子的身影。一路,她都跟在公子身后。她知道,如果能够,她愿意一直这样跟在公子身后了……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53 情深相许 一座空屋,是出逃的肃州百姓留下的。舒蝤鴵裻 不大的小院,一片狼藉。几间厢房,除了实在搬不走的几样家什,什么也没有,但也够了,因为有床。 三间房,三张床,躺了三个人。 公子倒下了,冰山哥哥倒下了,被利箭钉穿了肩胛和腿骨的乙夏哥也倒下了。 银子哥哥瘫坐地上,没好的伤口又隐隐的渗出了血,脸色惨白。 甲春哥靠坐在另一间厢房的门口,默默的裹着手上的箭伤。丙秋哥盘膝坐在一旁,寒冷的天气,额上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正在运功逼毒。 丁冬哥出去了,去找大夫和药材。只是,已经好久了。 姐姐在三间厢房间像陀螺般转着,一会去看看公子,一会去看看冰山哥和银子哥,一会又去看看乙夏哥…… 小丐立在院子里,端着一锅热水有些茫然的看着。 天灰了,整个世界都是黯淡的。有一点一点的凉意沁上了脸,小丐抬头,惊讶的发现—— 下雪了! 在这样的时刻,城被困,众人不是受伤就是中毒,还有无数敌人想置他们于死地的时刻,老天,你也来凑热闹了吗? “小丐,水烧好了吗?”上官轻尘的屋里,岑桑儿一眼看见了小丐忙出声相询。 “嗯!”胡思乱想被打断,小丐垂眸走了进去。 没有盆,岑桑儿皱了皱眉干脆就着锅烫了帕子,拧干,走到床前。 小丐咽了口吐沫,嗓子发干。 岑桑儿却停在了床前,伸出去的手,有点抖。 小丐静静的看着。公子在昏睡,染了血的唇透着黑。毒,开始散至全身了吗? 小丐蓦地转过了身:“姐姐,我去看看冰山哥哥他们。” 岑桑儿没说话,小丐逃一般的冲出了房。 关上门,将所有的一切都关在了身后,将公子与姐姐关在了门里。 小丐没有去看冰山哥哥,只是贴着门槛坐了下来。心,跳的太快太猛,撞得心口发痛,这种痛与她方才从城墙上走下来时的那种痛不一样。 小丐抱起了腿,又开始茫然。 甲春抬头看了小丐一眼,再看看她身后关起的门,眼睛一闪,垂下了头。 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小丐紧紧的缩着身躯,好像一刹间冷的厉害。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她懂得。 就算没人真正的教她,但她也听那些婆子们闲谈时聊起:一个女人,如果和一个男人有了肌肤之亲,那她就必须要嫁给那个男人了。 不然,那个女人便是失了清白,这个世上是容不得她的! 小丐一抖,心底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话。 “姐姐,本来就是要嫁给公子的!” 江湖百晓生不是说了吗?一个是江湖第一美人,一个是前程不可限的少侠,这两个人,总会要在一起的。 而且公子喜欢姐姐,所以姐姐遇了难,公子才会不远千里的去救她! 而姐姐也喜欢公子,所以公子中了毒,姐姐才会不顾一切后果的去救公子! 这两个人,真好! 只是,为什么她会觉得有点想哭? 是因为感动吗? 感动姐姐与公子的生死相许,真情相依?! “吱——”门响。 小丐一惊挺起了身,发现不是身后的门开了,而是院门开了。丁冬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背着药箱,是大夫来了。 小丐和甲春同时站起了身。 “先去看逐月吧!”甲春瓮声瓮气的拦住了两人。 丁冬一怔,抬头看见小丐愣愣的站在公子的房门。房门紧闭,不见表小姐。 “好!”丁冬点头,押着大夫走进了另一间厢房。 小丐又安静的坐了回去,托腮看着满天的雪片飞舞。心里一片空白,像这世界,被雪洗的又恢复了一片素白……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54 改变 夜幕降临,冬日的夜,太寒冷。舒蝤鴵裻 屋里笼着炭盆,燃着最次等的炭,熏得人直流眼泪,但总归能取暖。 小丐守着炭盆,火光晕晕的照耀着她的脸。 围城之日,这几盆劣炭却花去了近二十两的银子,而棉被也变成了一两银子一床。若在平日,一两银子足可买一马车的棉被了。 小丐拧着眉,听着丁冬在院里劈柴。 咔嚓,咔嚓! 单调的声响,在寂静绝望的夜里听来,就像一下下劈在心上。 “咳!”一声微弱的嗽声突兀响起,打破了单调,小丐一下站起了身。 “公子?”小丐立在屋中,离着床足有五步远,她看见了一双明亮的、睁开的眼。 公子,醒了! “小丐。”低哑的呼唤,很低很低,带着嘶声,好像离她很远,但她依然从那熟悉的呼唤中听出了温暖。 眼泪猛的冲到了眼眶中,小丐低下了头飞快的转身:“我去叫姐姐。” “小丐!”上官轻尘再唤,一动,胸前背后顿时一阵刺痛,逼得他不得不缓了缓才又接上了话:“你没事吧?” “没事!”小丐回身,扬高了嘴角,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灿烂:“多谢公子救了我!” 一寂,没人说话。 上官轻尘望着小丐,她站在火盆旁,火照耀着她的全身,像一股光源,带给他一种暖融融的感觉。 可是,他分明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小丐,她不应该会这样直接跟他道谢。而她,也不应该一直站的那么远,连走近一步看他究竟怎样的意思都没有。 出了什么事吗? 心思陡转,上官轻尘蓦地浑身一颤,艰难开口:“逐月如何了?还有流风——” “不不!”小丐慌忙摇头,认真的道:“大家都没事,只是都受了伤。冰山哥哥伤最重,但丁冬哥已经请大夫来瞧过了,说是只要静养就能好起来。” 上官轻尘松了一口气,又看了小丐一会,从被中伸出了手:“你来。” 小丐犹豫了一下,盯着那只手。 她记得每一次公子这样向她伸手,都恰好是在夜里,有月光的夜。 所以每一次,公子的手心里都像掬着一捧月光,而她,也会立刻开开心心的将手递过去,握住那一掌月光,一掌温暖。 但今天,那手里没有月光,只有晦暗不明的火光墨影…… “小丐?”手,露在被外,可那小人儿却没动步,上官轻尘的眉心拧了起来。 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那孩子离他远了,有些东西在他与她之间竖了起来,再难打破。 “公子。”小丐遥遥的看着公子,心里有种奇怪的酸胀。 痛不是痛,苦不是苦,什么都不是,可难受。 长这么大,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以前,要么是生气,要么是高兴,要么就是难过,但绝没有,这样的说不清。 可是,公子的目光—— 小丐挪动了脚。 上官轻尘笑了,颊边的笑涡一闪,满室的昏暗被笑成了光晕柔软,他在一瞬间感到了失而复得的欣喜。 “有没有被吓到?”轻声的问着,他抬起了手。 小丐却在最后一步止住了,他的手举在空中,小丐只直直的站着,垂下了眸,摇摇头。 两弯悠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投出了两片弧影,也在上官轻尘的心里投下了两片阴影。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55 情愿 “小丐,你怎么了?”上官轻尘放下了手,问的很低沉,很舒缓。舒蝤鴵裻 这样的语声,能让人心甘情愿的说出一切隐情。 只是,小丐笑了:“公子,莫要乱动。不然姐姐好不容易为你裹好的伤口又要开了。” “你说桑儿?”心一抖,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拳头在心口搥了一下,上官轻尘愣住,脑海里一空。 “吱——”门恰在此时被推开,岑桑儿端着药罐走了进来。小丐与上官同时回头,神色各异。 “表哥?”看到上官轻尘已醒,岑桑儿惊喜的瞪大了眼,放下药罐几步冲到床前,“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迎上桑儿欢喜的双眸,上官轻尘扯了嘴角,目光深去,心中一刹被填进许多情绪,有感动,有欣喜,有柔软,但还有…… “我去找只碗来。”一旁,小丐弯了唇,眉目舒展如春花绚烂。 没待二人说话,她飞快的跑出去将门撞上。 上官轻尘目光闪了闪,望着紧合的门板心里所有的情绪突然又如来时一般飞快的全部褪去,只剩了一腔奇怪的空茫。 “表哥,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温柔的语声响起,填满了空茫,上官轻尘回神,望见桑儿姣好如兰的面容。 “没有。”顿了顿,上官轻尘终是哑了声:“桑儿,我的伤——” 岑桑儿一怔,倏地别开了脸。 借着火光,上官轻尘清晰的看到了她脸上的红晕,那么红,像整张脸在燃烧,将那张容颜灼的愈加美艳。 心,狂烈的撞击着胸膛,那说不清的感觉又袭上了心头,上官轻尘想笑,却发现嘴里涌进了苦涩。 他这是干什么? 此生若得一人如此真心相待,夫复何求? 闭了闭眼,他伸出手握上了桑儿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太凉,触上桑儿热的发烫的肌肤,引得两个人都颤了颤。 “你真傻……”上官轻尘笑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气息拖的很长,很长。 “表哥,”讷讷,声若蚊蝇,岑桑儿在发抖,可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全身的血液都在汹涌,在沸腾,冲击的她几乎无法承受:“我,不后悔。” 上官轻尘手一颤,没再言语,只是握紧了岑桑儿的手,很紧很紧,紧的像想把她融进骨血里去。 岑桑儿没有挣扎,任他握着。 炭火,盈盈的包笼四周,也将二人包笼在一起,温暖,静谧,无人打扰。 门外,小丐捧着一只瓷碗呆呆的站着,对着紧闭的房门。 风很冷,雪依然在下,那碗被冻的冰凉,贴着她的手,几乎捧不住。 许久,小丐笑了,对着一只碗笑得并不开心,也不灿烂,但那是个真正的微笑,舒心,豁朗。 她俯身将碗放在了门口,又转身,去敲了另外一扇门。 门开了,她冲着门里愕然万分的流风一笑,皱着鼻子眯着眼,像一只淘气的猫儿。 “我来看看冰山哥哥,他好点没有……”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56 窘迫之境 窘迫的日子开始变得难捱。舒蝤鴵裻 鞑子从围城之日起便想着破城,无奈肃州城墙实在修的坚固无比,更兼守将又绝不出击,只紧闭了城门严阵以待。是以鞑子几番攻城不得,便从相邻郡县抓来许多南亓百姓在城前屠杀,以期激起守将的义愤主动开城。 哪知连杀了三四日的人,血腥味在空气中久久弥漫不能散去,连城前的雪地都被血水融化几次,将雪下硬实的黄土生生沁成了红土,可守将就是没出兵。 鞑子急了,对守将既无奈又鄙视,不得已又换了策略—— 白天派人轮流骂阵,时不时再出兵攻打一番,但绝不硬攻,一见南亓士兵开始还击就立刻退兵,只搅扰的守城兵士惶惶不可终日。 一连闹了几天,忽的一晚,鞑子趁夜大举偷袭。 也幸好守将陈守义是个苛厉至极更兼极度贪生怕死之人,命令士兵不分昼夜的在城头警戒。 于是,鞑子刚一动作便被哨兵发现。传讯回城,守将立时赶了无数百姓上城,与众兵一起联手共战鞑子。 这一仗从午夜一直战到天明,两方均死伤无数。鞑子终因后力不济无功而返,两军又陷入胶着。 城被围,鞑子屯兵城外犹可去四周县郡烧杀掠夺寻觅吃食,可城中百姓与军士的屯粮却是一日少过一日。 打着为了能让守城将士先吃饱的旗号,陈守义在城中一连进行了三、四次大搜查,将每家每户都翻了个底朝天。只要能找到的粮食、药材乃至金银财宝全被搬进了他的院子。 百姓们一片怨声载道,可在这种危急时刻,只要能保得一条性命谁又敢跟对抗鞑子的守城将士较真。 所以在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虎狼之兵将自家洗劫一空之后,百姓只得另寻他法填饱肚子。 不过几日,城中便有了一种传言,说谁谁家又不见了人口,寻了几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倒是闻说人丢了的那晚,有谁谁家飘出了肉香,香的传出了几条街…… 当听到丁冬说出这个传言时,小丐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一只手伸来,在小丐肩头漫不经心的拍了拍,流风勾着苍白的嘴角笑得很坏,只是眼里却闪耀着锐利的精芒:“小丐,这几天你就不要出去讨食了,省的被人抓走炖了咱都不知道。” “可是——”小丐想反驳。 “听话!” 上官轻尘猛的睁开了眼,说了一句,又疲惫的合上了眼。 小丐抿了嘴不说话。 公子体内的毒并未全清。虽然姐姐及时为他吮尽了伤口的毒血,但已经溶入了脏腑的毒还是得靠他自己运功去一点一点的化解。 若在平日这并非难事,但现下公子的内伤也不轻,只要稍不注意便会压不住残毒继而被反噬。所以几日下来,他的伤势总是反反复复。 若是,若是有药就好了!小丐握紧了拳。 “小丐,想什么呢?”流风拍了一下小丐的头。 小丐吃痛,捂着脑袋不满的转过了头。 “听到公子的话了吧?” 流风难得严肃:“从今天起,你连这院子都不能出!” “我不出去,谁去给你们弄吃的?”小丐撅了嘴:“咱们没钱了,就是有钱也没人肯卖。再说丁冬哥上次出去差点就被抓了。” “那也总比你被抓了强!”流风撇了撇嘴:“放心,我和甲春、丙秋的伤都好的七七八八了,你就老老实实的呆着!” 侧过脸,流风望着紧闭的窗户磨了磨牙:“而且这种时候,哪里还会有人施舍东西给你,得想想其他办法了。”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57 乱上加乱 夜,雪停无风,却依然能冷得死人。舒蝤鴵裻冷月悬在天边,映的满地积雪一片锦灿。 空荡荡的小院里,小丐独自瑟瑟的站着,寒气在她的睫毛和头顶镀了一层厚厚的霜,也不知究竟站了多久。 终于,一扇门无声无息的打开,几道人影从门里闪了出来,然后,在看到小丐的一刹通通怔住。 小丐转过了身,乌黑的眼珠没有丝毫意外之色的盯着身后几人。 流风,甲春,丙秋还有丁冬傻傻的站着,望着小丐。 “带我去!”小丐张了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口型清楚的说了三个字。 流风皱了眉,甲春不安的望了公子的厢房一眼。 小丐笑了,两手并拢托在一侧腮边,示意了一个已睡着的姿势,甲春舒了一口气,丙秋与丁冬却是神情一松。 小丐又望向流风,指指伙房,再比了个已睡着的姿势。 流风无奈的冲天翻了个白眼,明白小丐是说公子与表小姐皆睡着了,可是—— 小丐却不再迟疑,转身就去开院门,流风忙跨上一步捉住了小丐的手。 小丐回头,月色照着她的脸,满是决绝与不满。 流风恨恨的呲了呲牙,扯着小丐一跃跳出了院墙,甲丙丁三人随后跟上…… 将府大院儿,朱门青墙,一溜的明瓦上铺着薄薄的积雪。 墙里是十步一兵,墙外是几队人马不停的来回巡逻。府院内更是一片灯火辉煌,俨然已是三更时分,估计是准备点着灯到天亮了。 伏在一处房顶上,流风愤愤的低咒了一声:“这狗官,居然这种时候还让守城兵士来守他的院子了。” “院子里那么多金银财宝,还有他自己,能不守吗?”小丐看了半天,忽的抬手一指道:“银子哥哥,那里兵最多,估计狗官就住在那里。” “嗯。”流风点了点头,回身冲甲春道:“我去放把火把人引开,你们抓紧时间。” “好!”甲春说着支起了身。 “带好这小家伙。”流风不放心,又瞪了小丐一眼。 小丐挑了挑眉,狗腿的奉上笑脸一记…… 几道人影窜下屋顶,分头奔向不同的方向。 不多时,一篷火光冲天而起,引得将府里一阵骚乱。 “有刺客,抓刺客啊!” 府里一乱,惊得府外巡兵也跟着乱了,纷纷涌向府门狂砸一气:“开门,快开门!” “就趁这会儿,走!”隐在暗处的甲春握紧了小丐的手,跑上几步,一跃翻进了将府的院墙。 “有贼啊,快来抓贼!” 几人的脚刚一沾地,就听到后院的守兵又吆喝起了抓贼。 “怎么回事?”甲春瞪了眼:“难不成还有别人来?” “定是如此!”丙秋重重的跺了一下脚,恨道:“流风的一把火倒助了别人。现下怎么办,已经打草惊蛇了,咱们还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小丐一扬头,干脆的道:“反正已经乱了,不如更乱一点。咱们绕着他们跑,追贼的人走了,守粮的人就少了。” “对!”甲春双目一亮,拉着小丐隐到了一旁长廊的廊基下,而丙秋和丁冬也忙找地方藏了。 没多久,就见一道人影急窜而过,后面紧追着一长串手持火把的士兵。 呼呼喝喝,骂骂咧咧,一人带着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跑过,甲春拉着小丐探出了头。 “华山苏缅峰?”丙秋从廊顶翻下,不可置信的眨巴着眼:“竟然是华山派的人。” “管他华山还是嵩山,”小丐一甩头:“该咱们了!” “好!”甲春忍不住笑了,这小丐的脾气还真对他的胃口。 摸索兜转,沿途再敲昏了几个残余的散兵,几人终于找到了一间堆满粮食的大屋。 “就是这里了。”甲春欣喜的上前一拉门,却突然一把银剑从门中刺来,直挑门面。 甲春一个旋身撩开了小丐的手,拔剑迎上冷喝一声:“狗兵!” 哪知门里也同时爆出一声粗喝:“狗兵!” 两声骂,门里和门外人均是一怔,借着满院的雪光,小丐看清了眼前立着的素袍少年—— “沈青虹?” “上官——小姑娘?”沈青虹一惊又一喜,脱口叫道。 “咳!”小丐被叫的胸口一涨,忍不住就咳了两声。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58 破城 “哼哼,原来是华山派的沈少侠!”甲春将身一斜,把小丐挡在了身后冲沈青虹皮笑肉不笑的抱了抱拳。舒蝤鴵裻 开玩笑,自家小丐,哪能让别人这般火辣辣的盯着看! 沈青虹见状脸上一僵,欲待发火却见小丐在那人身后又探出了头向自己望来,一脸巧笑嫣然,直令天地失色。 沈青虹心中的一丝气恼顿时不知了去向,只觉整颗心都飞扬了起来。 当下昂首挺胸,将剑一挽划出一朵璀璨的剑花插入鞘里。这一串动作下来,端的也是年少英俊,气势不凡。大门大派的自信与傲然在他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好说好说。”沈青虹故作深沉的拱了拱手,也笑了:“兄台可是上官家庄的人?来此是要借上一些粮食吗?” “正是与沈少侠的目的一样,来此借上一些粮食。”甲春笑嘻嘻的应和,脸上的褶子都生挤了出来。 沈青虹听着这话暗暗磨牙,但又不愿在心上人跟前落了风度,于是强堆着笑一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那请各位快进去吧,这里都是粮食!” 甲春三人看沈青虹居然一副主人般做派邀他们进粮库,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时间紧迫,也懒得与他计较,于是一个闪身就都冲了进去,拿的拿,搬的搬,忙的不亦乐乎。 小丐却没进去,盯着沈青虹背上的包袱目光闪了闪,笑问:“沈青虹,你背上背着的是什么?” “哦,这个呀!”沈青虹只迟疑了一下,随即痛快的答道:“这是给我师兄疗伤的药,在后面那间库房里拿来的。” “药?”小丐双目一亮,抬手就捉住了沈青虹的袍袖:“你带我去那里好不好?” “你、你受伤了吗?”沈青虹脸一红,看着小丐白皙的双手,心跳的咚咚的直撞上喉头。 “不是我!”小丐眼珠一转,垂下头做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是我家里人受伤了……” “你家里人?”沈青虹瘪了嘴,想起了那个谈笑间令人如沐春风,却一出手就让自己出了丑的流月公子,心里一时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精彩万分。 “沈青虹?”小丐等的心急,蹙了眉。 “可是,可是我师兄跟我约好了,他把追兵引开,我一拿到药材和食物就出去与他会合……”沈青虹也急了,抓耳挠腮的犹豫。 正踌躇间,院中忽的又响起一阵震天骚动,沈青虹脸色一变,小丐亦被惊得悚然回头。 一阵紧锣密响,却依稀是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沈青虹一把抓住了小丐的手,失声大叫:“鞑子破城了。来不及了,快走!” 小丐脸一白,双目大睁,浓密的睫毛竖在黑亮的眼睛上,像那对眼里灼出的火舌,看得沈青虹心一揪,冲口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小丐不说话,一甩手挣脱了沈青虹的手,转身便冲下了石阶。 “哎,上官小姑娘!”沈青虹大惊,愣了愣一纵身追了上去。 “小丐?”甲春驮着两袋粮食冲出了房门,却不见了小丐与沈青虹的踪影。 “甲春,翻遍了,只有粮食没有药!”丁冬和丙秋灰头土脸的跟着冲了出来,却见甲春死死的瞪着眼,额上青筋暴起,脸上的肉都在颤。 “怎么?”丁冬只是呆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小丐呢?!” 丙秋嗨的一声举拳砸在了房门上:“锣响,鞑子破城了!这可如何是好?!”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59 等 “找!”甲春将粮袋交给了丁冬,沉着脸道:“你们先回去,我去找小丐!” “好。舒蝤鴵裻”丁冬也不罗嗦,接过粮袋转身就走。 “丙秋!”甲春又唤。 丙秋看向甲春。 “一定要阻住公子。”甲春捏起了拳。 丙秋目光一闪,点了点头。 “若我一个时辰后还未回去——” “放心!”丙秋脸色一变,忙别开了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甲春扯了扯唇角,转身纵向庭院深处。丙秋抓起粮袋追上丁冬,二人背道而驰,均未再回头。 冬夜,原本应是静谧而安宁的,而今却是火光冲天,杀声震耳。 昔日的街道成了战场,战马驰过,弯刀舞下,带出的血水污洒了夜空。银枪刺出,撞上弯刀,南亓的兵士奋力作着最后的抵抗。 城亡,城存,只在一瞬。 一处偏僻的街道,一座空落的小院儿。 几人分立。上官轻尘持剑站在最中,面色苍白,神情冷厉。他身后站着乙夏、逐月和岑桑儿,三人三种表情,但目光皆落在前方—— 丙秋和丁冬直挺挺的站在院门口,像两座门神,一副斩杀任由,决不妥协的模样。 “让开!”上官轻尘举剑,递到了丙秋的眼前。 “属下不能!”丙秋摇头:“甲春已经去找小丐了,请公子不要心急。” “城破了,守将府就是最危险的地方,你们可知道?!”上官轻尘勃然一喝,身形晃了两晃。 “表哥。”岑桑儿看的惊慌失措,抢上两步向丙秋道:“丙秋,你们让我出去,我去找找他们。” “表小姐也不能去。”丁冬的脸也白了,却仍是摇了摇头:“鞑子要不了多久就会杀到这里来了。公子,待流风回来我们要尽快出城去。” “哼,出城?”上官轻尘瞪向丁冬:“那甲春呢?小丐呢?不管了吗?” “管不了,就不能管了!”丙秋大声回答,斩钉截铁:“为了公子和大家,若属下是甲春,必希望公子不要再管。这也是甲春临走前叮嘱属下的。” 上官轻尘手一抖,胸口仿佛骤然间被压上了一块大石,憋闷,难受,压得他一时连气都哽住了。 孰轻孰重? 两人的性命与这许多人的性命。 只是,舍不下,一想到要取舍他的胸口就像毒发了一般的痛。 他做不出,做不出如此背义之事!他身边的人,不论是谁都不能作为弃子被弃掉。 上官轻尘的手垂了下来,“好,我暂且不去守将府。” 丙秋和丁冬的神色一松,岑桑儿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逐月脸一沉,浑身的气息冻得乙夏频频回头向他看。 “但我也不走。”上官轻尘将剑送入了腰带,决绝的昂起头:“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他们回来!”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60 常赢大将军 “公子?!”丙秋涨红了脸。舒蝤鴵裻 上官轻尘看他一眼,岿然不动…… 一个时辰将过,天色将明。 “呜——”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城东的火光蓦然一亮,好似火日滚落人间。众人一惊转头,只见半天的火光熊熊燎上晨空,像整座城都被燃着了一般。 “公子!”丁冬额上沁出了点点浮汗:“鞑子要过来了,还请您带着表小姐赶快出城吧!” 上官轻尘目光一冷,上前推上了院门。 “公子。”丙秋跨上一步,脸上满是犹疑。公子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出城还是去将府? “丙秋,丁冬。”上官轻尘背脊挺直,语声沉缓而强硬:“你们送逐月、乙夏和表小姐出城去。” “公子!” “表哥!” 一片惊急的乱呼声中,逐月冷静的开口:“我不走。” 上官轻尘回头看向逐月,逐月不闪不避,直直迎上公子的目光。 上官轻尘不在说话,咣的一声拉开了院门。 “杀——”伴着一声恢弘的喊杀声震天而起,上官轻尘面色一沉。城门方向,一声声幽长的号角接连响起,直贯整座城。 “公子!”丙秋急追两步拦在了上官轻尘前方:“是发兵号角,肯定又有鞑子进城了,您不能去守将府啊!” “公子,”丁冬亦开口,脸上闪过了一丝悲哀,“说不定甲春已经找到小丐,带着她先出城了。” “会吗?”上官轻尘没回头,淡淡的问了一句:“你觉得他们会吗?” 丁冬眼眶一红,别开了头。 “你们走吧!”上官轻尘一把推开了丙秋。 “公子!” “表哥,你不走我也不走!” 上官轻尘毫不理睬,大步向前。 “公子!” 一道人影突然从前方窜出,片刻后又有两道人影跟出,上官轻尘眼一亮,继而却又暗去,暗成了无光的夜。 明亮的晨曦下,流风引着苏缅峰和另一名华山弟子急急奔来,满面的兴奋之色。 “南亓大军来了!”流风脚还未停便已迫不及待的喊道:“方才城门处吹响的号角便是南亓军攻进城了。” “南亓军?”上官轻尘一挑眉,脸上终于现出了几分缓和之色:“你看清了?” “看清了!”流风笑得白牙灿灿,“我还看清了那将旗上挑着一个 ‘常’字,必是常赢大将军亲自领兵攻来了。这下,肃州保住了。” 闻言,丙秋等人皆是一阵激喜,连逐月的脸上都现出了一分喜色。 “上官公子。”苏缅峰却在此时急行两步,冲上官轻尘草草抱了抱拳道:“公子可见过在下小师弟?” “沈青虹?”上官轻尘被问的一愣,拧眉道:“不曾见。” “嗨!”苏缅峰是真急了,说话间吹得三绺青须拂拂乱起:“我师弟二人也潜进了将府去寻粮食和药材,怎知我那师弟到现在都没回来。” “苏大侠!”丙秋上前拱了拱手,一脸不豫:“我们在将府时见过沈少侠,当时他已拿到了粮食,只是后来与我家小丐一起不见了。甲春去寻他们,至今还未回来。” “小丐?”苏缅峰不解,打量了一下上官轻尘身后众人才明白说的是谁,当下脸色难看起来。 “小丐和沈青虹一起不见的?”上官轻尘冷冷的看了丙秋一眼,抬脚就走:“去将府!”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61 破敌之阵 一路的硝烟狼藉,一路的砍杀拼刺。舒蝤鴵裻 昔日繁华的边城而今却被两种单调的颜色所充斥:一是南亓兵甲的姜黄色,一是北荪兵甲的墨浓色。 两种颜色的碰撞,两国战事的燃起,铺洒最多的却是百姓的鲜血,捐祭最多的亦是百姓的安宁。 当上官轻尘一行人且战且行找到守将府时才发现,这里,业已成了最后的战场! 一黑一黄,两军对峙。 南亓士兵手持铁盾列阵环围。北荪士兵身背木壶,手持喷管蓄势以待。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腐臭味与血腥味,众人目光一扫,看见了被堆叠在阵外的南亓兵士的尸体—— 皮开肉绽,兵甲溃腐,尸身下淌着乌浓的血水…… “公子,是毒液!”流风上前,语声里透出无尽的怒意。 “嗯!”上官轻尘微微闭目,平息了一下胸中紊乱的气息,大步走去拍了拍一名南亓兵的肩:“这位兄弟,借你的盾牌一用。” “想死?!”兵士一回头,满脸狠戾。 上官轻尘也不多言,手上一分一拽,将铁盾抢到手中。南亓士兵惊愕的瞪大了眼。 “多谢!”上官轻尘一笑,持盾而起,一手仗剑从密密匝匝的兵阵上一跃而过落入了阵里。 嘭的一声,铁盾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哈哈,好办法!”苏缅峰大笑一声有样学样,抢过一面盾牌跟着跃入阵里。 流风及丙丁二人与另一名华山弟子也忙各抢了一面盾牌在手,正准备入阵却听一声大笑响起:“哈哈,公子你来了?” “甲春?!”流风眼睛一亮,与丙丁相视而笑一跃入阵。 阵中,鞑子兵团团围站,面向四方。 上官轻尘等人方一入阵,鞑子兵立刻举起手上喷管将毒液一股脑儿的集中喷射过来。 “都小心了!”上官轻尘看了一眼同样举了块盾牌浑身是伤的甲春,目光一沉也不及多问,举盾纵上半空,直扑鞑子兵阵。 鞑子兵见有人纵起来袭,忙举起喷管将毒液追喷上半空。 上官轻尘缩在盾后,被那毒液喷在盾面上发出滋滋的灼响。他不慌不忙将盾一斜,人跟着坠扑而下,一剑挑了一名鞑子兵背后的木壶。 木壶被挑上半空,他再出手一剑划过。 “啊!”的一片凄号响起,那木壶被一分为二,壶中毒液全浇在了附近鞑子的身上。 上官轻尘趁乱落地,一歇再起。 “哈哈,好!”苏缅峰大喜惊叹,持盾跟着纵入半空,流风等人亦跟着扑向四方。南奇兵阵一时间士气大涨,纷纷顿盾呼喝助威。 鞑子兵却也不傻,见上官轻尘再一次举盾扑来立刻哗啦一散,斜向从四面射来毒液,更有几人干脆将身一蹲,从下而上直喷上官轻尘脚底。 “哼!”上官轻尘在半空生生扭身,向上再纵高三尺躲过一波毒袭。只是这一下勉力施为令他胸口一痛,内力再凝聚不住,人顿如星陨般直落而下。 “公子!”一声惊急的呼唤刺入耳中,压过了阵中万千雄浑呼喝,上官轻尘心一抖,只觉双目都涩了。 小丐? 小丐尚无碍? 双足一蹬,将铁盾置于脚下借力而起,上官轻尘如飞鹞般在空中再次一翻,那盾牌被他一脚送入阵中砸翻两名鞑子,只是他失了盾牌再无屏障。 “接盾!”一声虎吼突然响起石破天惊,一面铁盾携着厉风破空而来,发出狺狺的鸣音。 上官轻尘不及多想一把接住,护在身前侧头一望,只见一片姜黄色的南奇兵阵前,一人高踞马上,双手各提一面铁盾,目光如电,逡巡四方。 似是又有人身陷险境,那人手一挥,将手中铁盾直旋而出,又是一声大喝:“接盾!” * * * * * 打劫,走过路过必须留下买路财,推荐、收藏、评论三样选一样,不然就把你写成恶毒配角!! ------------ 062 退兵 惊鸿一瞥,上官轻尘不敢再多看,盾起人纵,再次扑进了鞑子兵的阵营中。舒蝤鴵裻 几人联手入阵,鞑子连连受挫,被自己喷出的毒液反浇回身上灼的狼狈不已,一时间乱成一团,再不成阵。 正混乱间,一道嘶哑的呼喝声响起,竟于纷乱中震得众人均是耳膜一鼓—— “撤!” 声未落,一道黑影自鞑子兵阵后一掠而过直扑向上官轻尘。 上官轻尘正纵在半空,见状不敢托大急忙下坠以期躲避。哪知那人来势极快,竟抢先一脚嗵的一声踹在了上官轻尘的铁盾上。 一踢之力,犹如万钧,上官轻尘双手持盾蓦地顿地,被那股狠力硬生生推出丈远。一阵刺耳的吱嘎声响过,青砖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触目惊心,引得两方阵营皆是一寂。 “哼哼!南亓的第一武林世家,也不过如此!” 嘶哑的语声再响,如被火炭烧过的嗓子,那人傲傲然立在鞑子军前,黑甲黑盔,两条乌金细链自帽盔上垂下直触胸膛,面白唇青,一双乌眉细眼阴森森的看向前方,正是肃恕。 “是你?”上官轻尘开口,借机深吸了一口气缓去胸口的郁气。 “是本将!”肃恕笑,向后摆了摆手,鞑子兵开始缓缓的退去。 “哈!”南亓兵立刻上前,将手中铁盾齐齐一撞青砖地面吼出一声雄浑的喝阻。 “哼,这一城一池本将还不放在眼里。”肃恕狂妄的撇了撇嘴角,细眯小眼忽的一睁大喝道:“今日且战到此,南亓早晚是我北荪囊中之物!” 上官轻尘闻言大怒,刚一起剑却听身后一声暴雷虎吼惊天动地—— “话大,找死!” “呜、呜!”两面铁盾随骂飞来,携起风声呼呼,声势夺人。 肃恕望见也是一惊,忙腾身闪避不敢硬接。 “哼,想躲,不是那么容易的!” 虎吼又炸,两面盾牌刚被肃恕闪过,紧接着又是两面呜嗖飞来,一道疾影紧跟而至,如大鹞扑羊,自盾间探出一爪直袭肃恕。 铁盾将两方退路全部封死,肃恕情急之下向后急退。哪知那人身法极快,眨眼便从盾间穿出一爪狠狠抓在了肃恕的肩头。 “喀拉!” 脆响惊心,肃恕嘶哑的凄号声更令人神魂俱荡。 “砰砰!”铁盾落地,掷盾那人一松手,肃恕也跟着噗的一声委顿在地。 “狗鞑子!”那人冷冷抬眼,上前一脚踩上了肃恕的小腿。 “咔!”又是一声脆响,肃恕闷哼一声再无反抗。 “哗——”南亓兵营登时爆发出一片喝彩之声,而鞑子兵则加快了后退的速度。 “公子!”流风等人退了回来,听着四周喧天的欢呼声,流风压低了嗓门:“那人好厉害的一身横练功夫,只怕与少林的惠恒大师不相上下。这样一个高手,放眼江湖也没几个人及得上,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上官轻尘拧了眉,目光定定的望着场中那人。宽阔的背影,傲挺的双肩,两脚分立双腿如柱,顶天立地般站着,像一座敦实的山脊。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身惊人的功夫。 “常赢!常赢!”漫天的呼喝最后凝聚成两个字,不断的从兵士口中吼出。 上官轻尘一震,苏缅峰却已失声叫道:“莫非,他就是常赢将军?!” 仿佛是在回答他的问题,那人一举手,南亓兵士瞬间沉默。一种军人才有的令行禁止之风沉甸甸的压抑着众人。 “穷寇莫追,来啊,将敌将绑了明日祭旗!” “哈!”众兵又是齐齐一声呼喝,上来几人便欲绑人。 “嗤嗤。”一声低笑忽在此时突兀响起,很轻,却让每个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上官轻尘面色一变,大叫一声:“不好!” 剑起,身纵,一片大绚烂的剑花爆闪在冬日的白空下,炫了所有人的眼。 与此同时,一道姜黄色身影却从南亓兵阵中掠出,如一铺黄烟般直贯向常赢大将军。 “小心,他掌中有毒!”上官轻尘大喝一声。 常赢闻言,忙收回已抓出的左手,向后一纵连拍数掌。 一股淡淡的黑气被常赢的掌风拂入空中,上官轻尘趁机一旋身,剑光点点直刺黄衣人腰间。 “你还没死!”黄衣人迎上上官轻尘,二人照面,一片掌影扬起罩上银剑之光,再一错身之际,二人骤分。 上官轻尘捂着胸口连退连咳,一丝血迹沁出嘴角,沥沥的滴上衣衫。 黄衣人却不慌不忙,立定原地一把扯下了身上的南奇兵甲,露出里面的黑色长袍。 “宫主!”肃恕立时发出一声嘶喝。 “你闭嘴!”傅成魔凛凛的横了肃恕一眼,抬头看向众人。 “为何扮成南亓兵士?”上官轻尘沉着脸问。 “你说呢?”傅成魔挑了挑眉,刻意向某处一瞥。 “你是,傅成魔?!”一旁的常赢大将军忽的暴喝一声,双手一错腾身扑上。 “哦?!”傅成魔袍袖一抖,挥掌与常赢对接几招。最后嘭的一声,二人拳掌相撞各分一方。 常赢收势不住连退几步,被上官轻尘一把扶住。傅成魔飘飘然落下一手拽起了地上的肃恕。 “哼,差点认不出了。”傅成魔一笑纵起,拉着肃恕急追向鞑子大军:“回去告诉你主人,我发现他的宝贝了!” 常赢浑身一震,大喝道:“弓箭手,放箭!” 呜呜嗖嗖,漫天箭雨。傅成魔却是每待箭就要射到时向前猛的一窜,恶意的捉弄着众人。 “他的宝贝,我势在必得!” ------------ 062 上官小姑娘 语声未歇,傅成魔的身影已融入进溃逃的鞑子大军中,再不能识辨。舒蝤鴵裻 沉寂,风将那语声中的肃杀之意沉沉的送入了每个人心头。上官轻尘一个寒噤嗽了两声,无端感到了一种不安。 宝贝? 什么宝贝是傅成魔势在必得的? 为什么他有种感觉,觉得那宝贝就是在指小丐?! 疑惑,不解,上官轻尘将目光投向了常赢将军,哪知他也正回头向自己望来。 上官轻尘一笑放开了扶着常赢的手,抱拳一礼,却是依着见江湖前辈的礼数,不卑不亢的唤了声:“常赢将军。” “哈哈!”常赢仰天一笑,再望向上官轻尘目光清湛,笑意爽朗,哪里还见方才眉间掩不去的焦虑之色:“方才听那恶人说起,公子乃是武林第一世家的上官少主?” “不敢,在下上官轻尘。”上官轻尘笑着却在心里一叹,看这将军如此做派,恐怕是绝不会告知傅成魔的语意了。 果不其然,常赢笑过之后,又细细的打量了上官轻尘一番敛眉道:“上官公子受伤了?而且看着伤势不轻啊!” “是!”上官轻尘也不多言。 除去方才一同并肩对抗鞑子外,而今他们相对,一是江湖草莽,一是朝廷权贵,平日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在。更兼朝廷对江湖各大门派总有忌惮,时不时便会借机打压一番,因此这相互之间的怨怼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常赢见上官轻尘神色淡淡也明白为何,当下一笑道:“本将军有随行医官,等下让他为公子看看伤势。” 上官轻尘闻言倒是一怔,正要婉言推拒却听常赢又用打雷一般的声音继续道:“众位义士,今日多谢各位了!若我南亓再多几位像众位义士这般的人,那鞑子安敢来犯?!” 此话一出,上官轻尘倒不好再回头接续方才的话题,却是苏缅峰又八面玲珑的答了一句:“将军谬赞。吾等虽为一介平民,但亦有一颗爱国之心。这锄强扶弱,伸张正义之事,也是吾等江湖正派当作之事。” 一句话,将自己与官兵的界限划了个清清楚楚。 常赢目光深邃的望了苏缅峰一眼,一笑:“这位大侠说得甚好。今日事多,本将先行告辞了!等下派医官来为各位义士疗伤。” “将军请!”众人抱拳,目送常赢率领亲卫出城而去。城中则另有守兵留下,清理战场,救扶伤兵,一切行事有条不紊。 “这常赢大将军倒真不愧这一封号。”苏缅峰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上官轻尘没答言,面色忽的沉了下去,低喝一声:“你还不出来?” 立刻,一道纤瘦的身影闪出了墙角,欢快的跑了过来。 “公子你看!”小丐跑到上官轻尘面前,举起一只木盒,脸上的笑容像天边缺失的艳阳,烤的人心头发暖。 上官轻尘没有接木盒,也没有说话。目光向后扫去,待看到小丐身后紧跟而至的沈青虹时,他的脸色愈加冷凝,再看小丐,那眼中的冷意令小丐笑容一僵,怔怔的呆在了原地。 “公子?”小丐怯怯的再唤,举着木盒的手有些发抖。 上官轻尘胸中一痛,口中蓦地尝到一阵腥涩转身就走。 “公子!”小丐慌了,跑上两步一把扯住了公子的袍袖。 “放手!”上官轻尘没回头,冷冷的道。 “公子,你别生气——” “上官公子,”一旁的沈青虹恼了,不顾师兄使得快抽筋儿的眼色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你知道她干嘛去了,就如此生她的气?” “哦?”上官轻尘转身瞪向沈青虹,一脸的不客气:“沈少侠为人古道热肠,只是是不是有点过了?昨夜那般危急,你带着我家小丐不知去向。将府有多危险,若有个闪失,你是定能护得你二人安危了?!” “你!”沈青虹瞪圆了眼,一是气二是被噎的实在没好意思。论起来,他还真没那个本事护得自己与小丐安全,若不是那个叫甲春的及时赶来…… “公子,不关沈青虹的事。”小丐看看脸红脖子粗的沈青虹,再看看面色白的可怕的上官轻尘,终是忍不住分辨了一句,再扬起一脸讨好的笑:“其实我是——” “啪!” 小丐手中的木盒陡然落地,却是上官轻尘怒而抽手,带的她一时没有抓稳…… 众人皆寂,目光全聚向地上的木盒。盒面散了,露出里面一只硕大的紫黑灵芝。 上官轻尘浑身一震,抬头,目光复杂的看向小丐。 小丐低着头,细瘦的肩膀耷了下来,羽睫垂落,幽幽发颤。她是要哭了吗?他居然把她弄哭了? 上官轻尘猛的上前一步,胸前痛的像被傅成魔又打了一拳,牵动的五脏六腑都扭了起来。 俯身,想将那散落的木盒捡起,捡起被他忽略、被他误会的一番心意。 小丐,对不起,是公子错了! 一只手,抢在上官轻尘之前飞快的捡起了木盒。众人一怔,苏缅峰涨红了脸大喝一声:“青虹,你干什么?!” “哼,我干什么?!”沈青虹抱着盒子两眼赤红,恨恨的道:“上官小姑娘,你家少庄主既然不领情,那这棵你用命换来的灵芝就自己吃了吧,省的给那些不识好歹的人!” 上官——小姑娘? 上官轻尘一阵心潮起伏,几乎没听清沈青虹后面又说了什么。 在她身上,冠以他的姓氏,缘何,他会激喜若此? ------------ 064 当局者迷 “你干什么?”小丐一把拽过沈青虹手中的木盒,恼了:“不准说我家公子坏话!” “我,我是在帮你啊。舒蝤鴵裻”沈青虹急了,看着小丐怒气泛涌却更形娇艳的脸庞,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嫉愤,脱口而出:“你跟我回华山吧,我娶你!绝不让你受委屈!” 少年的誓言,真挚而掷地有声。 小丐愣了。 流风与甲丙丁齐齐横了眉,可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丐若应了,他们能阻止吗?有何理由阻止? 四双眼,有志一同的望向了上官轻尘,有期盼,有恳求。四人皆是一样的心思,只要公子说句话,只要公子出言挽留,小丐就定不会走了! 上官轻尘的脸沉了,却没说话,只是伸手拿过了小丐手中的木盒。目光定定的凝在木盒上半晌,忽的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这是,普济堂的灵芝。” 华山众人一怔,流风等人却暗叫不好。 公子的脾气,不会现在就要将灵芝物归原主吧?虽然他是一向如此,但小丐不知,一片好心被一拂再拂,只怕会心灰意冷真的跟那华山小子走了! “哼哼!”沈青虹笑了,脸上闪过几分得色几分讥讽:“上官公子不要,可以还回去嘛!” “这不是普济堂的灵芝!”小丐跺了跺脚,清脆的语声瞬间打落了沈青虹脸上的得色:“这灵芝被守将夺了,那就变成他的了。现在又被我劫富济贫给劫了出来,那就变成我的了。公子,你一定要吃掉它,它是我的!” 一言落,众人皆屏息看向了上官轻尘。流风等人一脸闪烁外加期待,沈青虹则一脸紧张。 苏缅峰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但忽然想起自己也从守将府里拿了不少东西,再在这儿装清高的训人也实在不合适,当下连连叹气躲到了一旁不言语。 沉寂,一个回答牵扯着所有人的心。 上官轻尘笑了,握紧了木盒轻柔的吐出一个字:“好!” 小丐登时欢喜的弯了眉眼,流风等人相视一笑,却在各自的眼中俱看到了惊诧与惊喜。 小丐,在公子的心中究竟占着怎样一个重要的位置?居然让一向倔强的公子放弃了原则。 “上官小姑娘!”众人皆喜,唯有沈青虹乱了阵脚:“你还和不和我走?” “不走!”小丐看着沈青虹,笑而摇头:“沈青虹,我不姓上官,但我也不要嫁给你。” “为什么?”被驳了脸面,沈青虹气的呼哧呼哧的喘粗气:“你和我走,我会娶你的。你和他走算什么?!他是要娶江湖第一美人的,你去了难道给他们做丫鬟不成?!” “青虹!”苏缅峰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扣住了沈青虹的脉门,顺手在他哑穴上一点。沈青虹不妨,这一下被捏的半身酸软,彻底发不出一声来。 “上官公子,”苏缅峰一脑门子的冷汗,尴尬不已:“是吾等出言无状了,还望公子海涵。” 上官轻尘不语,目光深凝不知是喜是怒。 苏缅峰却更加忐忑,脸色发青:“上官轻尘,在下四师弟身受重伤,正等着在下送药回去。” “苏大侠请便!”上官轻尘终是客气的开了口,只是目光中的冷意却令苏缅峰几乎招架。 “哈、哈,那在下就告辞了!”扯着兀自横眉竖眼的沈青虹,苏缅峰像火烧屁股般带着另一名华山弟子匆匆离去。 小丐扑哧一声笑了,上官轻尘的目光闪了闪,再望向小丐,眼里的暖意一刹融化了寒冷的冬。 “我们,也回去吧?” 伸手,掌心向上,他等着小丐将手递来。 小丐却愣了愣,蓦地一拍巴掌自己欢欢喜喜的跑向了前方。 “是啊,我们快回去吧!那个大将军不是说了,要派军医来吗?” 风吹残雪,将一片晶莹落上掌心,上官轻尘垂下了手,盯着小丐雀跃的身影。一手中有木盒,很暖,一手中却空无一物,小丐跑了,风灌入掌中带来一丝凉意。 小丐,你到底是怎么了?不安再次涌上心头,上官轻尘忽然觉得小丐就像这一股风,来之突然,去之突然,带着神秘,不可捉摸。 穿着五品官服的枯瘦军医,一手捻着颌下的山羊须,一手搭在上官轻尘的腕上。两指抬抬再落下,再抬抬,再落下…… “你这伤——”军医收了手,从袖中掏出帕子做作的擦了擦,傲慢的道:“毒伤在前,内伤在后,既失于调理,又妄动内力。哼,若不是老夫来,只怕别人连脉都懒得帮你诊了。” 小丐霍的挑起了眉,立在屋中的众人也皆面露怒色。 “哼!”军医一眼扫过去,却毫不在意,拍拍官服站了起来:“随本官来拿方子吧!唉算了,想你们也买不到药,本官日行一善,送你们两副药材。” “不必!”上官轻尘慢条斯理的拉好衣袖,抬眼看向军医:“大人请便吧,在下既然现在无碍,那吃不吃你的药看来都无碍。” “你!”军医抽了嘴角,再看房中众人一副想将他生吞活剥的表情,心不由颤了颤,也明白众怒难犯,当下冷冷的一拂袖道:“哼,不识好歹!” “公子,我送送医官大人,总不好拂了将军的面子。”甲春咔吧咔吧的掰着手指,也不待上官轻尘点头一抻手揪住了军医的后领,连拖带扯的将他拎了出去。 “放开,竟敢对本官无礼,你这江湖鼠辈——哎呦!” “哐!”房门撞上,屋内一片寂静。 小丐转了转眼珠,忽的一笑,透着坏水的表情让无意瞅见的流风心里一突,嘶嘶的自牙间抽起了冷气。 “公子,我去看看甲春哥哥,别真把人家打残了。”一出溜,小丐窜出了房门。 上官轻尘张了嘴,却看着被猛然撞上的房门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 “吱!”门被推开,岑桑儿一脸诧异的走进:“表哥,军医怎么就走了?” 上官轻尘没答,顿在当地将目光投向了紧闭的房门。 “公子,我去看看吧!”流风在心里无声的一叹,转身出去。 漫天,雪花又开始飘洒。 流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抬头看天倏的扯了嘴角:“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嗨,公子,这一团乱有的你受了!” 此字已过2000,不收费! 胡笳昨天有事,回家已是晚上11点,怎么赶也赶不及,所以拖了一更,今天奉上,晚上再上一更,对不起各位亲! ------------ 065 亦正亦邪 战后颓靡的街巷,空无人烟。舒蝤鴵裻 甲春拖着军医毫无顾忌的冲进了巷里,一把将他推搡到墙边站着。 “你说我家公子不用诊脉了?”咔吧咔吧,甲春又开始掰弄着手指。 “本、本官不是这么说的。”军医两股簌簌,偏嘴上不肯服软:“你要干什么?本官乃堂堂七品医官,你若敢动本官一指头,小心你肩上狗头!” “哼!”甲春一拳擦着医官的脸颊砸到了后墙上,牛铃大眼瞪出森森的血丝,咬牙斥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再敢胡言一句试试?” 医官不敢说话了,贴着墙呃呃的倒吸气儿。 “嘻嘻,手砸在墙上不疼么?”小丐绕出了巷角,走到二人身前。一双明媚的大眼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军医一番。 军医瑟瑟的缩成一团也在打量小丐,心里诧异。方才没看清楚,这小姑娘居然生的如此貌美。若再大上两岁,只怕被送进宫去都当得起…… “看什么呢?”一声暴喝,簸箕大小的拳头又在眼前一晃,军医吓得两眼一闭只恨自己怎么接了这么一份破差事。 “唉,甲春哥,不要这么粗鲁嘛!”小丐笑眯眯的扯下了甲春虚张声势的拳头。 甲春愣了,小丐说他——粗鲁?! “大人莫怕!”小丐咯咯的笑道:“大人身着七品官服,又跟着常赢大将军远征到此,想必医术上定有过人之处!” 军医斜眼看了看甲春,又战战兢兢的向着小丐挪了两步,这才一撅山羊胡愤愤的道:“那是自然。本官祖上世代行医,到本官这代,光御医就出了不下十位……” “啊,啊!”小丐掏掏耳朵打断了医官摆家谱,“那神医看我家公子的伤势究竟有碍无碍?” “嗯——”一句神医叫的医官浑身舒坦,当下又捻着山羊胡开始得瑟:“有本官在此,性命自然是无碍的。只是你家公子身上的毒有些奇怪,普通草药祛除不了。而且他又受了内伤,不能自行运功逼毒,所以倒真是有些麻烦。” “有多麻烦?”小丐眯起了眼,脸上却依然笑着。 “内伤不愈,毒性时时反噬。毒性不除,内伤早晚伤及根本。唉,难啊难,可惜没有良药,你家公子只怕——” “咳!”甲春听的心头火起,重重一咳翻了嘴皮。军医脖子一缩,咽下了后半句的不祥言语。 “你说的良药是什么?” 小丐笑容淡去,目光一厉。 军医蓦地打了个突,再不敢饶舌实言道:“姑娘找来的灵芝便是一味良药,最好再伴以雪参和天山血蟾。另外,要连服上一阵调理内伤的药,就应无大碍了。” “雪参?天山雪蟾?”小丐眼珠转了转,一伸手指尖差点戳到军医的眼睛。 “你不是说要日行一善送我们两副药吗?就这两样吧!” “姑娘莫开玩笑!”医官大惊。 “嘭!”小丐手一抖,一拳砸在了医官的鼻子上。两管鼻血立竿见影,医官靠在墙上哼哼唧唧的嚷着痛。 “有?还是没有?”小丐甩了甩手,又攥起了拳。 甲春站在一边目瞪口呆。刚才,是谁说他粗鲁来着? “真、真没有!”医官眼泪鼻血一起流,胡子都打湿了:“姑娘可以去城中药堂找找。” “药堂的药都被守将拿走了,现在还不都归了你们?”小丐嗵的一拳又钉在了医官的左眼上。 甲春暗叫一声,痛快! “哎~~”医官痛呼一声头撞上了墙,露出老脸一眼青,一眼红,嘴上一圈全是稀稀拉拉的血印。 甲春看的忙转过了头,忍笑忍得好辛苦。 “想办法给我弄出这两味药来!”小丐举拳,认真的瞄着医官另一只仅剩的好眼。 “姑娘,姑娘!”医官连连摆手,抽搐着嘴角道:“将军把那些药全还回医馆了,连守将府里的粮食也派人运了出来,正搭了粥棚分给百姓们呢!” “哦?”小丐一挑眉,手放了下来。 甲春看向城门,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你走吧!”小丐摆了摆手:“以后别狂了,混来混去混了个七品医官,狗丢你祖上的脸了!” 医官喏喏,连滚带爬的跑了。 小丐低着头寻思半晌,忽的抬头望向城中。 “小丐,不行!”甲春开口,神情严肃。 “为什么不行?”小丐拧了眉,大眼睛里沉入阴影:“你不要为公子治伤吗?” 甲春怔住。这样的小丐,亦正亦邪,倒让他第一次在意起她的身世。 “就算你拿回来,公子也不会用的!”流风转出了巷尾,插口接道。 小丐嘟着嘴,一脸的不服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流风一扯嘴角,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昨晚夜入将府已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公子今日虽接了你的灵芝,但他日后必会想办法将银钱还给普济堂。就连那些粮食,是守将从百姓那里搜刮来的,但公子日后也定会想办法为肃州百姓做些事情,以还此情。至于我们——” 流风伸了伸舌头苦笑一下:“回去以后只怕躲不过一顿罚。” “算的这么清楚,不累吗?”小丐听的跟着叹了一口气,苦了脸。 “何为江湖正道?如何能当之一个‘侠’字?庄主一直这样教导公子,公子也一直秉持庄主的教导,立身为人,严以自律。这一次肯接你的灵芝,公子是第一次破例了。” 小丐笑了,眼里的阴翳散去,目光清明的望向隐在街角的小院。 公子,还真是古板呢! 甲春与流风见此相视一笑,同在心里偷偷的舒了一口气。 小丐还小,不知她以前的经历究竟如何,竟使得她万事不论青红皂白,只凭本心喜好。但愿,他们这一次的越矩行为不会误导了她。 “不能去偷,也不能去抢,那我们去买总可以了吧?”小丐一拍手,目光闪亮,璀璨如星,惊呆了甲春与流风。 “我们没银子了!”流风苦口婆心。 “我有银子。”小丐两手一翻,从腰带中掏出一块碎银,睫毛弯弯,笑得搭在了眼睛上:“银子哥哥,这是你给我的,忘了?” “那就——去看看吧!”甲春笑着开口。 那一点碎银,在如今只怕连一根普通的参都买不到,但又怎能拂了小丐的心意? ------------ 066 玉 “姑娘,你这点银子连副甘草都买不起!”城中回春堂,掌柜的噔的一声将碎银扔回了台面上。舒蝤鴵裻 “你说什么?”小丐瞪了眼,拳头又痒痒的想举起来。 “小丐!” 流风眼疾手快拉下了小丐的手,甲春干脆一把抄起小丐将她架出了店门。 “为什么不让我教训那个奸商?”两脚一落地,小丐愤愤的甩了手满脸不甘。 “早就知道药价会涨了。”流风一指满街荒芜,苦笑着道:“你看,连这座城经了一场大战都变的满目苍夷,更何况是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有药救命呢!那此时药价不涨又更待何时?” “这个黑心的!”小丐一撸衣袖又想往回走。 “唉呀,小祖宗!”甲春一伸胳膊挡下了小丐:“你就不能斯文点?女孩子家家的,你看人表小姐!” 流风闻言冲甲春猛的一龇牙,甲春愣住。 小丐抬头看甲春,笑了:“女孩子,是不是都要像姐姐那样才好?” “啊?”甲春也觉出不对了。 小丐的问题,似乎不只是一个单纯的问题,也似乎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更似乎,他好像怎么答都不合适。 懵了,甲春偷眼去看流风。流风却果断的一甩头,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甲春气的干咳一声,心里暗骂:“这个鬼小子!” 小丐等不到回答,低头一笑。姐姐若不是最好的,公子又怎会喜欢? 摇摇头,甩开这个问题,小丐继续迈步向前。 “你还要去?”甲春大惊挑了眉,却不敢伸手相拦。 “你放心!”小丐莞尔一笑,笃定沉稳的表情让她一霎间看起来不像个孩子:”我不打人,也不强买强卖。“ “那你准备如何?”流风忍不住回过了头。 “用东西换。”小丐说着从胸口摸出了两根银链。 细细的铃音顿时飘起,甲春却莫名打了个寒颤,觉得那铃音有种凄冷的刮着人心的感觉。 流风一鄂,正欲开口却见小丐又将那银链收回了怀里,伸手拽出了颈上戴着的玉佩。 “小丐!”流风惊而失声。虽不知这玉佩对小丐意味着什么,但他有种感觉,这玉绝不简单。 “用这个换应该可以了吧?”小丐摩挲着玉佩,一笑,从颈上摘了下来。 “你可想好了!”流风一把抓住了小丐,心里涌上复杂的感受,说不清是什么。 “银子哥,什么东西能重要过人?”小丐侧头反问。 流风怔怔,看着小丐明媚的大眼,弯起的粉唇,两道长眉直触入鬓,带着天生的倔强。心震动,流风松开了手。 小丐径自提步走入了回春堂。 “流风,那是什么?”甲春开了口,像是刚喘上了一口气。 “小丐的玉佩。”流风盯着回春堂的匾额,忽的又抬眼看向了白茫茫的天空:“都这么好,一个比一个好,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甲春浑浑噩噩,不明所以。 “说了你也不懂!”流风勾起一抹坏笑,拍上了甲春的肩:“虽然你比我大,但有些事你还真不如我懂,哈哈。” “臭小子!”甲春一反手搬上了流风的手腕:“刚才是怎么回事?见哥出丑你很开心是不是?居然敢给哥晾个后脑勺……” 回春堂后堂,空荡荡的大堂里没有一个客人。只有掌柜的一个人趴在柜台上,笑眯眯的把玩着一块玉佩,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好啊,宝贝啊!赚了,哈哈,赚大了!” “爹!”后堂门被猛的推开,掌柜的被吓得手一抖,玉佩差点摔落。 “你个兔崽子,喊什么?”掌柜的恼了,一拍桌子怒喝道。 “将军来了!”五大三粗的少掌柜再吼一声,比方才声音还大。 “将军?”掌柜的瞪了眼:“将军不是被抓了吗?” “不是陈将军,是那天领兵把鞑子赶跑了的常赢将军!” “常赢将军?!”掌柜的噌的一下跳起了身,随手将玉佩塞进了一旁的药盒里,“快,带我去!” 前堂,不大的地界却涌进了一群披甲挎刀的士兵。买药的客人被挤到了一边,吓得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 掌柜的慌里慌忙的跑进了大堂,逮着一个军甲颜色与众不同的汉子纳头就拜了下去:“将军,小人来迟——” “我不是将军!”那人向后一退,长刀铠甲发出哗啦一阵响,惊得掌柜惶惶然抬起了头:“您、您不是?” “将军到!” 一声响亮的传报声传自门外,掌柜的一怔忙翻身又向门口拜了下去:”小人恭迎将军!“ “徐掌柜不必多礼!”打雷般的声音震响在大堂里,掌柜的被吓得一哆嗦,心跳都停了一拍。 “本将想在回春堂这里买几味药。”雷声又震,掌柜的不敢抬头忙忙躬身:“怎敢让将军破费。将军护了肃州城,救了小人一家……” “徐掌柜不必如此。”常赢大将似是极不喜听这些话,语气里带上了三分不耐:“马千总,你带人随掌柜的去拿药吧!” “是!”立在堂中那位兵甲颜色与众不同的汉子立刻上前一应,转身向掌柜的道:“掌柜的,有劳了。” “不敢,不敢!请千总大人随小人来。”掌柜再不敢多言,领着众人走进了后堂。 不过片刻,一盒盒药材被搬出,光看那装药的盒子便知回春堂的稀有药材基本上都被拿走了。 “将军,”马千总最后一个出来,拿着一只尺长的上好木盒:“雪参没有了,只有这一只百年的野参,也是好的。” “行!”常赢大将皱了皱眉,又道:“钱可一文不少的都给了?” “给了,给了!”掌柜的忙上来接了一句。 常赢大将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摆手道:“走吧!别在这碍了人家的生意。” “不敢,将军慢走,将军慢走!” 掌柜的脸上笑开了花儿,只待堂中兵士走了个一干二净,这才长嘘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 “爹,他们真给钱了?” “废话!” 掌柜的瞪了儿子一眼,感慨万分:“将军真是个好人啊!” “是啊!”少掌柜心里一松,也跟着笑了。却忽听身旁咕咚一声,低头,老掌柜竟栽在了地上。 “爹,你怎么了?”少掌柜吓了一跳,连忙去扶。 “玉、玉——”老掌柜有气无力的哼哼了两声,眼一翻,晕了过去。 ------------ 067 鹰将军 是夜,城外驻军大营。舒蝤鴵裻 一竿将旗猎猎的飘在寒风中,旗下一座虎帐,白毡围就,众兵环围。 帐帘忽的一挑,出来一人,却是白日随常赢大将军一起去城中买药的马千总,捧着一个狭长的盒子,疾步走向了几丈外另一座毫不起眼的帐篷。 “将军!”马千总驻足,在帐外压低了嗓门轻唤一声。 “进来。”隆隆的声响自帐中传来,马千总一躬身进了帐。 帐中搭着行军床,立着小案,案上烛火萌动,一人坐在案后目光精明,正是常赢。 “将军请看。”马千总上前将手里的盒子放在了小案上,抽开盒盖,常赢拧了眉。 “这是?”盒内无药,只有一块美玉赫然在内,映着案上的烛光发出温润柔腻的光泽。 “卑职也不知,是方才取药时才发现。或许是那回春堂掌柜的。” 常赢不语,捡起玉佩对着烛光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断然开口:“不是他的!” 马千总一怔。 常赢却不解释,只管摩挲着玉佩表面。那玉一面雕着遍地浮花,片云烟霞,上有几字:陌上花开。另一面却雕着碧树琼芝,一兰葳蕤,再有几字:缓缓归矣。 常赢的目光沉去,脸上浮起怀想,扶案低低道了一句:“请鹰将军!” 马千总一脸惊骇,转身急急奔出帐去。 不过片刻,一只巨大的鹰隼,合翅而立足有半人身高,利爪紧扣着马千总的右肩被带进了常赢帐中。 常赢放下手中毛笔,面前铺着一张朱红纸条,上书两字——缓缓。 巨鹰发出了一声低鸣,长尺半展却已有米长,扑落在常赢身边,一双锐利鹰眼紧紧盯着桌上的纸条,似识得字般。 “辛苦你了。”常赢回头看了巨鹰一眼,语气像在对着老友讲话般客气。 巨鹰傲慢的抬起一爪,胸膛挺得愈加威武。 常赢一笑,拿起一只竹筒将纸条塞入并封上火漆,缚在了巨鹰的腿上。 “回去送去给他吧,你也好久没回家了。” 巨鹰目光一闪,竟似有激动之意。 马千总打起帐帘,巨鹰挥翅侧身,如电般冲出军帐飞上夜空。 常赢深深的一叹,目中柔和散去,又换上了平日的精明。 “解毒药可制好了?” “还没有。参盒是空的,缺的一味人参,已经派人去买了。” 常赢闻言,脸上的表情又沉了下去:“傅成魔出现了,我们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马千总神情一紧,唇抿成了一条线。 “传令下去!”常赢起身,目光好似透过帐壁直望到了帐外:“军中饭食、饮水从今日起要先用动物尝试,一刻钟无碍人才能用。” “卑职明白!”马千总抱拳领命,阔步走出帐去…… 同样是夜,城西一座偏僻的小院儿。 伙房改成的小屋里,岑桑儿与小丐面对面坐在草垛搭起的“床”上。炉膛中的火没有熄,盈盈的映着两张美人面,一如雨后玉梨,一若压雪红梅。 小丐擎着一枚铜钱,岑桑儿用一根稻草在铜钱间比比划划的穿来穿去。 “就这样,一下要贴着一下绕过去。不能搭在一起,也不能缠稀了,否则都不好看。” “嗯。”小丐新奇的瞪着眼,抽出一根稻草跟着缠了几下,欢喜的问道:“是不是这样?” “是。”岑桑儿一笑,柔如秋水伏波:“以后可以买不同颜色的丝线来缠,这样才漂亮。” “哦!”小丐埋着头,继续用草缠铜钱,兴致勃勃。 岑桑儿笑道:“这是最简单的,等你学会了,我再教你难的。可以打梅花络子,金鱼络子,什么形状都可以。” “姐姐你真厉害!”小丐惊叹的扬了眉,一脸欣羡。 “我算什么厉害,我娘才——”岑桑儿顿了顿,脸上泛起苦意:“我娘才厉害。” “姐姐又想娘了!”小丐蹭上前,搂住了岑桑儿的胳膊:“姐姐放心,常赢大将军一定会把卞城夺回来,给你爹娘报仇的!” “嗯!”岑桑儿忍去目中酸涩,抚上小丐的头颈,感激的抚摸。 “小丐,”手指滑上小丐光洁的后颈,岑桑儿蓦然想起今天那只雪参,心中一动问道:“你用玉佩给表哥换了参?” “嗯!”小丐靠着岑桑儿柔软馨香的身子,舒服的眯了眼。 “为什么?”岑桑儿脱口而出,后又懊恼的咬了咬唇,添了一句:“我是说,那枚玉佩对你应该也很重要,你怎么,怎么就——” “公子的伤更重要。”小丐睁开了眼,目光中满是坚决与了然,淡淡的勾了唇角。 岑桑儿低头望去,看不清小丐的表情,却仍是为那句话涌起了强烈的不安,犹豫半晌终是又道:“小丐,表哥对你很重要吗?” “是!”小丐抬头望向岑桑儿,眼底一片坦诚:“这世上对我好的人不多,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公子因救我而受伤,我就用玉佩去给他换药。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人重要!” “是吗?”恍恍惚惚,岑桑儿望着小丐的眼,一刹间惊觉,小丐其实已不是个孩子了。 “小丐长大了。”岑桑儿笑着,却有点勉强,心里总有种很酸很涩的感觉翻涌。 小丐扑哧一笑,皱了皱鼻子眼底滑过狡黠:“可我现在不想长大,只想变的很小很小,非常小。” “为什么?”岑桑儿不解。 小丐将脸蹭上岑桑儿的手臂,蹭了半天像只讨宠的小狗:“我就想,要是我能再小一点就好了。变成姐姐的小孩,然后公子是爹——” “呸!”岑桑儿倏地涨红了脸,抽手一巴掌拍上了小丐的手:“看你胡说,我不撕拦了你的嘴!” “啊,不敢了,不敢了!”小丐尖叫着躲开,岑桑儿又羞又恼的去追,叽叽呱呱的笑声传出门外,僵住了上官轻尘欲敲门的手。 风吹雪下,须臾便在他肩头落了一层白,亦渡染了青丝。 凝立半晌,上官轻尘轻叹一声尴尬的转了身。 夜幕下,雪片乱舞,乱的毫无轨迹可言。就像小丐,顽皮的从不按牌理出牌,怎能说出那样混账的话? 好气又好笑,上官轻尘摇头苦笑,可心底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闷扰,很不舒服。 小丐,他在小丐的心里,居然是“那样”重要! ps:此段过两千,不收费。 搞笑了,写这章结尾的时候,胡笳最先写的版本是—— “为什么,小丐只想让他作爹?” 读了两遍,胡笳怕各位亲在后面直接续上一句,变成—— “为什么,小丐只想让他作爹——而不是作娘?!” ⊙﹏⊙b汗,改了改了,立马改了~~~ ------------ 068 佚 雪霁,天晴,有大军驻守的肃州终于恢复了一点点人气儿。舒蝤鴵裻几乎每座施粥棚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蒸腾的热乎气儿暖了所有人的心。 没有哄抢,没有吵嚷,一切都有条不紊。领粥人的脸上又有了笑意,有了希望。 小丐与流风站在对街遥遥的看着,脸上也带着笑。 “这常赢大将军倒真是不错!”流风呼出一口白气,乐呵呵的道。 “嗯!”小丐赞同,又加了一句:“最起码不是那些沽名钓誉之辈。” “哦?”流风斜眼瞅瞅小丐,嗤嗤的笑了:“你还知道什么是沽名钓誉之辈?” 小丐气结,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眼珠一转间,却正好瞅见天上一个硕大的黑点,在冬日的清白天空中分外显眼。 “银子哥,你看!”小丐扯了流风的衣袖,指着天上。 “什么?”流风抬头望去,却发现居然是头雄鹰。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鹰呢?”小丐喃喃,像在问流风,又像在自言自语。 流风的眉头沉了一下,转而又笑道:“或许和咱们一样,是去传消息的。” 小丐惊愕,回头瞪流风。 “干嘛瞪那么大眼睛?”流风敲了一下小丐脑门儿,转身:“快点儿,送了消息回去,等人送了钱来咱们好回家。” 听到回家两字,小丐心一暖,痛快的答应一声追上流风。 “银子哥哥,上官家庄在哪儿?” “江湖第一山庄,你连在哪儿都不知道?!” “不知道!你告诉我嘛~~” “在南边,不下雪的地方。” 懒懒的回答着小丐的问题,流风间或望一眼天空,看着那头雄鹰一直飞到了城外…… 城外,驻军大营。 伴着一声清啸的鹰鸣,巨鹰拍翅落在了一座毫不起眼的军帐上。帐帘一开,常赢躬身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几人。 “回来了?”常赢笑而抬臂,巨鹰立刻飞身扑下,利爪如刀,扣上了常赢的手臂。 常赢双目一眯,自巨鹰脚下摘下了一枚竹筒,头也不回的道:“都散了吧,过后再议。” 他身后几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说,各自退下。 “你也累了,去休息一下吧!”常赢将巨鹰交给了一旁侍兵,转身进了军帐。 火漆竹筒,完好无损,常赢等不及拔开封塞,手上一用力,咔吧一声捏碎了竹筒。 一张叠的齐齐整整的纸条,展开却空无一字。常赢不慌不忙走到案前拿过一只空碗,再从一旁的帐壁上摘下酒壶向碗里倒满了酒,将纸条扔进去,不过片刻,纸色变红,一字隐隐现出。 常赢面色大变,厉目紧紧的盯着纸上那字——佚。 “来人!” 帐外急急跑进一 名兵士,头也不敢抬的直接跪倒在地:“将军!” “去,将城中请回春堂的掌柜来,莫要引起太多人注意。” “是!” 兵士领命而去,常赢看着碗里的纸条,伸出两指将它夹了起来,握在掌心,揉碎。 佚,人失。 少爷,你急坏了吧? 傅成魔只怕,已经知道了。 夜,风起。 一道墨影急速的掠过,受粮的兵士顿时警觉的高喝一声:“谁?” 一石激起千浪,驻守粮仓的军士纷纷握起了兵器。负责粮仓守卫的千总领着一队人马即刻赶至,劈头便问:“看到什么了?” “启禀大人,有人!” 兵士一抱拳,笃定的回答。 千总脸一沉,转头大喝:“把另一班人也叫醒,今夜加紧守卫。” “是!” 有人领命而去,千总又转头向另一名兵士吩咐:“你去通知伙食兵,明日的饭食要提前一个时辰做。喂给动物后一个时辰无碍,才能开饭!” “是!”兵士领命。 千总这才长吸一口气再吐出,望着黑沉如墨的夜空:“明日一早,我便去回禀将军。” 清晨,天刚蒙蒙亮。施粥棚的兵士已燃着了柴火,架起大锅,将白米哗啦啦的倒入锅中注上清水,熬起了今日欲施的第一顿粥。 天色渐亮,有那来的早的百姓已等在了粥棚外。清香的粥味儿飘散在空气中,更引得人饥肠辘辘。 派粥的兵士却不慌不忙,知道天色大亮,等粥的人排起了长龙,这才吆喝一声:“施粥喽!” 长长的队伍立刻向前挤了挤,一人接着一人领到了粥转身心满意足的往家走,还有那等不及的就着碗边就喝起来,烫的嘶嘶的直喘气。 “咣——”城门也被打开了,却只有寥寥数人得以出入,城门守兵查的分外仔细,连想出城避难的百姓都被拦了回来。 城门边,一高一矮两个人齐齐叹了一口气,不由愕然的相视一笑。 “冻坏了吧?”甲春看着身边的小丐,一张小脸被冻得像映雪红梅,趁的一双明媚大眼益发清亮。 “嗯,是有点冷。”小丐点点头,有些羡慕的望了一眼那些领到粥的人。 “走吧!”甲春笑着转身:“真不明白你干嘛天天跟着跑出来,送消息也来,等消息也来,挨冻受饿的。” “我想出来转转嘛!”小丐撅着嘴,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街上的人:“我喜欢看人,看多多的人。” “神经!”甲春笑骂一句,加紧了脚步:“快回吧!说不定表小姐已经把饭做好了。” “唉!”小丐清脆的答应着,跟了上去。 二人身后,一名兵士拖着一人从墙角闪出,正是马千总与回春堂掌柜。 “是她吗?”马千总扬了扬下巴,示意小丐的背影。 “是,是!”掌柜的瑟瑟的发着抖。 马千总一摆手,墙角处又走出两名兵士。 “你们把他送回去,我跟上去!”将战战兢兢的掌柜推给了手下,马千总疾步追向了二人。 纵横的街道,一座座荒落的民宅,小丐与甲春聊着天,不紧不慢的走着,仿佛对这些惨景见怪不怪。 马千总在二人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见二人忽又一转,没入了另一条街巷。 马千总飞快的跑上两步贴着街角拐墙,一探头—— 空荡荡的街巷,哪里还有二人的身影。 马千总一惊奔入巷里,四面环顾,皆是无人。 “唉!”丧气的一拳砸上右掌,马千总转身退出了巷子。 一处废宅的柴房里,小丐扒着破烂透风的窗口一脸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了。”甲春长舒了一口气,看向小丐:“奇怪,常赢将军的手下盯着我们干什么?” “不知道。”小丐的目光闪了闪,却没敢回头看向甲春。 一阵沉寂,二人不知,在他们对面废宅的屋顶上,亦有一深鼻凹目的男子咬了牙,丧气的离去…… ------------ 069 不安 “跟丢了?” 昏暗的厢房,破败无光。舒蝤鴵裻一人坐在房中,身下却是一张与这间房格格不入的花梨木椅。椅上铺着搭幅,在黯淡的光线里犹可见那锦缎的花纹,艳丽堂皇。 “属下跟进了一条巷子里,他们一晃就不见了。那个千总也跟丢了。”有声音响起,地上黢黢的一团黑影一动,原是个人。 “嗤嗤。”椅上那人笑了,一抬头,露出眼下一双血痣,衬着那双冷厉的毫无笑意的眼睛更形阴森。 “他也跟丢了,你就可以跟丢了?” “属下不敢。”黑影一抖,瑟缩的小了些。 椅上人没说话,低头玩弄着指甲。一根一根的剃过去,发出啪啪的轻响,在黑暗寂静的屋中像一根一根的挑弄着人的神经。 “吃解药的日子是不是到了?”终于,椅上人又开了口。 地上的黑影狠狠一震,仿佛被那句话砸了个趔趄,“宫主英明,属下,是该吃解药了。” 一句话,磕磕巴巴的夹杂着牙齿撞击声说完。椅上人笑了,哈哈的大笑。 笑够了,椅上人才慢吞吞的开了口:“你该吃解药吗?昨晚的事情没办成,反而惊动了那些南亓兵。寻人的事情也没办成,寻到了又丢了。哼哼,你说我该给你解药吗?” “宫主!”地上人猛的直起了身,惊慌失措的膝行两步辩道:“请宫主赎罪,属下已经探得那女孩儿每天早上施粥时分都会去城门那儿……” “每天早上?”椅上人插口,语气里透着深沉的危险与怀疑:“那你怎么没动手?” “不、不是。”地上人心头乱跳,慌乱间唯有实话实说:“属下前天无意间看到那女孩儿和一个少年在施粥棚跟前看热闹,属下正要往前追,被领粥的人给挡了一下,没追着。今日属下想着再去看看,哪知她真的又来了,只是身边换了一个人。” “这就是你探得的她每天必去?”椅上人不屑的嗤鼻,指尖微弹,一道细细的破空声响起。 地上的那人反应极快,一伸手不知在空中接了什么,欢喜的一叩头再起身,却失声叫道:“半颗?” “哼哼哼,不就是半颗吗?”椅上人站起了身,衣摆簌簌的擦过地面,像一条蛇滑过:“今夜到施粥的地方去转转。那小家伙喜欢看热闹,就让她看个够!明白了吗?” 地上人顿了顿,恍然道:“属下,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椅上那人懒懒的走到门前拉开了门。光透进,果然是傅成魔。 “事成了,赏你那半颗药。事不成,那半颗解药就是你了结的圣药!” 门缓缓合上,将房内人深鼻凹目的脸合在了门后,一脸的惊恐变色。 城外大营,常赢同样一脸的色变。 “你是说,那孩子和上官家庄的人在一起?” “是!”马千总欠了欠身,脸上涌起不安:“属下无能,被发现后甩脱了。” 常赢摆了摆手,面上看不清是喜是愁,哼了一声道:“上官家庄的人,你倒也不算丢脸。” 马千总讪讪,沉着脸道:“属下听到他们说等消息。又听城门守兵说,他们连着两日早上都去了城门,就是施粥的时辰。” “那孩子的身份不易暴露,明天我与你一起去城门!”常赢说着站起了身,不顾马千总惊愕的表情一伸手搭起了帐帘:“随本将去看看粮草,昨夜有人按耐不住来找事了。” “啊?!”马千总立马回神,气冲冲的追出了帐。 天光,雪依旧絮絮的飘洒。白天,白地愣是让天色早亮了几分。 小丐收拾妥当忙忙的冲出了门,急的岑桑儿在后面追着喊:“这么冷的天,不去了好不好?” “不好!”小丐摇头,一抬眼看见公子果然已等在了门外,身边立着丙秋,两人头上均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小丐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迟了。公子,今天是丙秋哥和我一起去吗?” 上官轻尘拧了眉,低头看着小丐,那揪扯了他一夜的强烈不安又汹涌了几分。 甲春昨日回来说,常赢将军的手下跟了他们一段,后来虽然被甩脱了,但那股被激起的不安感却再没能消散。 好好的,常赢大将为什么会派人跟踪他们? 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军医明明来过…… “小丐!”上官轻尘开了口,莫名的,他有种感觉,常赢是冲着小丐而来! “今天不要去了!” “为什么?”小丐撅了嘴,回头看了看岑桑儿。 岑桑儿的脸上闪过了一抹错愕,也闪过了一丝失望。很快的一霎,但小丐还是准确的捕捉到了。 小丐低下了头,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嘟了嘴。 她是想出去转转,一是因为她喜欢。二是因为,她若不去,姐姐肯定会失望。 一大屋子的人,公子只有早上能和姐姐单独说上两句话,大家也都很有默契的不去打扰他们。虽然,是一个在屋里忙,一个只在屋外伫立,但这已是不易。 所以,她怎么可以留下来? 小丐抬起了头,目光哀恳的看向上官轻尘:“公子,我保证乖乖的跟着丙秋哥,一会儿就回来,一会儿!” 小丐用手比着很短很短的一个距离,歪着头,却不知自己的这副模样让上官轻尘更不愿点头。 “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去。”不忍拒绝,又不愿点头,上官轻尘踏上一步,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啊?!”小丐怔住,眨了眨眼,长睫上飞下一片晶莹的雪珠。 上官轻尘手一动,有种想上前接住的冲动,但忍住了。 小丐转了转眼珠,上官轻尘刚一挑眉,小丐已捉住了丙秋的衣袖。 “哎呀,公子,有这说话的功夫我和丙秋哥都回来了!”拖着万分配合的丙秋向院门跑去,小丐冲欲追上来的上官轻尘灿烂一笑,令漫天的琼花都失色几分。 “小丐!”上官轻尘直追出院门,却见小丐蹦蹦跳的扯着丙秋撒丫子疾跑。 丙秋哈哈的笑着,大叫道:“公子放心,属下一定看好这小家伙!” “表哥!”岑桑儿的呼唤在身后响起,上官轻尘无法选择的脚步一顿。 ------------ 070 倾城小丐 “表哥,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桑儿站在雪中,幽幽的水眸望着他,隐着担忧,也盈着委屈。舒蝤鴵裻 上官轻尘一怔。 该怎么说,难道告诉桑儿只是因为他心中不安?无稽之谈,思来想去,他唯有淡淡的说了句:“没什么。” 岑桑儿笑了,脸上浮起释然的红晕:“我先去把药熬上”。 上官轻尘笑了笑,感激,温暖,却立在原地忍不住的回头又去看小丐和丙秋的身影。 二人已走到了巷尾,小丐扯着丙秋的胳膊欢欢喜喜的一转,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悠长空巷,徒余漫天的雪片纷飞,上官轻尘突然感到了一丝嫉妒。 嫉妒?! 心越乱,上官轻尘死死的拧了眉,看着地上两排蜿蜒并行的脚印一路铺陈,伸向远方,离他,越来越远…… 不过耽搁了一小会儿,当小丐与丙秋走到城门大街上时,发现城门早已开了,而城门前的守兵似乎也较前两日多了些。 小丐迟疑了一下,刚好有一人领到粥从他们面前经过,小丐干脆停了下来。 “怎么了?”丙秋诧异的回头。 “没什么!”小丐随口一应,脚下却未动,挑眉远远的望向城门,一个身影、一个身影的盯过去,目光凝重,神色认真。 “咣当!” 一声脆响,小丐一愣,丙秋已如一道利箭般窜了出去。 “你怎么了?”丙秋的声音响起,带着急厉。 小丐转过了头,心一抽。 丙秋半扶着一个中年汉子,正是刚领了粥一边喝一边打他们前面经过的那人。 此刻,那汉子的七窍均淌出了乌黑的血渍,打洒在地上的粥尚且蒸腾着热气,但那汉子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哐啷!” “咣当!” 又有碗碎声与呻吟声相继响起,小丐骇而四顾,发现有人不断倒下。城门守兵被惊动,迅速向粥棚跑来。 “小丐小心!” 丙秋不知看见了什么,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小丐反应不及,只觉一道冷风挟面而至,一张令人不寒而栗的面孔撞入了眼帘。 “傅成魔?!”小丐的瞳孔一缩。 “哼,爱看热闹的小东西,这场热闹你看的可满意?”傅成魔笑,懒懒的一挥手。 刚跑到小丐身边的丙秋软软栽倒,脸上泛出青紫:“小丐,快跑!” 拼力在小丐腿侧一推,丙秋硬撑着说完一句,噗的一声呕出一大口紫血。 “是你,你下的毒,连粥里的毒也是你下的!”小丐愤恨的激红了眼眶。 “那又怎样?”傅成魔漫不经心的叉着手指,狭长的双目看了看身后涌来的南亓士兵,冷冷一笑道:“不这样,如何能绊住你?” 小丐咬牙,傅成魔展臂,不慌不忙的伸向小丐的脖颈。 “咻!” 一枚利箭破空而来,带起的鸣音如鸽哨一般响亮。傅成魔脸色一变,伸向小丐的手未停,另一手扬起准备去折箭。 “啪!” 一支羽箭被打落,傅成魔傲然一笑眼里闪过不屑,一手掐上了小丐的脖子。 “噗嗤!” 一枚利箭仿佛凭空而来扎进了傅成魔的左臂,一朵血花飙出,却听鸽哨鸣音兀自不息,傅成魔不可置信的大怒回头,只见又是一枚利箭已倏忽快钉入他的后心。 迫不得已,傅成魔只得松开抓着小丐的手,反手一抄将那刚刚入肉的利箭握在手中,不让它再进一分。 “三箭连珠?!”傅成魔转过了身,脸色黑沉。 一队南亓兵士围了上来,更有一群穿着百姓装束的汉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围在了外面,光看那精光暴闪的双眼便知是作了伪装的士兵。 “弓箭手,准备!”一声暴雷般的骤喝,几排兵士顺着城门大街铿锵铿锵的走来。 最先一排是提盾兵,后面两排是弓箭手。 吭的一声盾牌落地,弓箭手一排半蹲,一排直立,拉弓张箭指向了包围圈。 包围圈立刻有默契的散开,形成了一个马蹄,豁口处刚好放得箭进,却又堵住了傅成魔的退路。 “你倒是跟你主子学了一手。”傅成魔双目一眯,蓦地拔身而起。 “放箭!”暴雷般的语声毫不犹豫的断然呼喝,羽箭如雨却是从地上落向半空。 “追!”同一语声,施出的口令同样简短。 一大半兵士领命而去,粥棚前经历了一刹那的纷乱后又恢复了平静。 无人再来领粥,一见到兵士出动,如惊弓之鸟般的百姓早已跑的不见了踪影。 风狺狺的吹,兵士皆无言而立,地上都是七窍流血的死人,还有一个是不知是死是活的丙秋。 小丐的心反而沉定了下来,蹲身探了探丙秋的鼻息。 一双皂面战靴出现在小丐眼前,小丐没抬头,只收回了手:“他还没死,你要救他。” “为什么?”打雷般的声音低落下来,也似闷雷在胸膛中滚动。 小丐抬起了头,常赢一脸厉色的看着她。 小丐站起了身,身高只及常赢的胸膛,却毫无惧色:“你不是要把我送回去吗?” “那我凭什么要救他?”常赢的眼里燃烧着怒火:“这满地死了的百姓又凭什么要丧命?” 小丐无言,嘴唇微微的颤抖。 “就因为你,傅成魔差点毒死全城的人。哼,小小年纪便作了倾城祸水!你还想呆在这里吗?” 小丐的睫毛颤了颤,浑身都开始轻微的发颤。 “傅成魔现在想要的根本是你,不然何必从北荪一直追到南亓。你在哪里,他就出现在哪里。是不是你还想累的那位上官公子也丢了命?” “不!”小丐极轻极快的吐出一个字,一脸灰败。 “不想就回去。或许他还能活着回上官家庄!”常赢一摆手,围在四周的兵士哗啦一下聚拢了过来:“带她走!” “我有条件。”小丐平静的抬了眸,直视常赢的双眼:“不然我就是跟你的人走了,路上也会跑。” 常赢忍耐的深吸一口气,道:“说!” “照顾上官家庄的人,给他们治好伤,让他们平安回去,一个都不能少。” “要求还挺多!”常赢扬眉,再一摆手:“走吧!” “最后一个问题。”小丐一扬头:“你跟他不是死对头吗?那又何必把我送回去?” ------------ 071 寻 “哼!”常赢冷笑:“这是一份人情,也是一个把柄。舒蝤鴵裻下次他要再跟我唱反调,我就让他的小心思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捞不到!” “原来是这样!”小丐咧了嘴,满目嘲讽。 常赢如若未见,神情坦然。 小丐无奈的叹息一声,低头,看着人事不省的丙秋,两滴泪从眼中滑出,被寒风一卷,不知散向了何处。 “丙秋哥,保重!” 喃喃,小丐迈步,可忍不住,又回头。 空荡荡的大街,没有一个她想见的人。小丐仰起了脸,感觉着雪片一点一片轻盈的落在脸上,不过一会儿便濡湿了面颊。 公子,我走了! 姐姐,我还没有跟你学会打梅花络子,金鱼络子…… “把这里收拾干净了!上官家庄的人若来寻人,直接带到城外大营去。”常赢的语声又响,震得小丐一抖。 公子,姐姐,你们会来寻我吗? 冰山哥哥,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丢了,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不知道第几次,上官轻尘将目光投向了院门外。 小丐与丙秋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太久了? 雪,已轻轻浅浅的填上了他们方才留在门外的脚印,像要抹去所有的印迹般无情。 上官轻尘心一沉,再无法忍耐这样的虚耗。 “表哥。”岑桑儿柔软的呼唤响起,上官轻尘猛的回过了头,动作激烈的令岑桑儿不由一怔。 “桑儿,我担心丙秋他们,我要出去看看。” 握着药罐的手一紧,岑桑儿的心跟着一紧。 有担心浮上,但似乎并不纯粹。 不只是为了丙秋和小丐。还有,是对表哥这一早上频频失神,总望向门外这一举动的背后含义而——担心。 “嗯!”岑桑儿垂了眸,蛾眉拧起。虽然,有一点点的涩意泛上心头,但她不愿多想。 表哥,不就是这样的吗?而她,也不正是因为表哥的热心,侠义,中正和周全而仰慕于他吗? “让流风和你一起去吧!”岑桑儿弯了弯唇,掩去心底的情思波动:“我把药给你热着,回来再喝。” “好!”上官轻尘匆匆回以一笑,转身向厢房喝道:“流风!” “吱!”门响,流风以快的有些不可思议的速度窜了出来,仿佛他一直等在门后,就等着公子这一声叫。 “快点!”上官轻尘再催一声,人已如鸿闪出院门。流风也不多话运起轻功跟了出去。 岑桑儿急急的张了口又讷讷的闭上。院门外一片空荡荡,那两个人几乎是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表哥的伤未好,却又妄动内力。 心中的酸涩更甚,一丝黯然镀上绝美的脸庞。岑桑儿回身进屋,将药罐放在了炉边借着热气。目光无意识的一扫,她看见了一枚掉落在地上的铜钱。 走过去,捡起来,有几根细草从铜钱上落下,原来是她教小丐打络子用的那枚。 岑桑儿笑了,心里有柔软,有温情但也有她不愿意承认的嫉妒。 小丐,你要是不那么美丽,不那么聪明该有多好? 颓唐的街巷,纷飞的雪片,明明已恢复了几分生气的州城,今日走来却显得更形萧索。 上官轻尘提着真气一路狂奔,赶得流风刚过两条街便有些受不住的喘了起来。 “公子,你的伤——” 流风气喘吁吁的边追边喊,喊声却骤然断裂在风中。 公子停了下来,巷头涌进了一队士兵,不分青红皂白的举起兵器对准他们。 “你们是何人?!”一名兵士开口问。 上官轻尘的心沉了下去,不安的预感变成了现实,城中,必定是出事了。 “在下有家人去领粥,只是到现在都没回来。”喉头苦涩,当上官轻尘说到最后两个字“回来”,舌尖就像坠着一个千斤重的砣,难的艰涩。 兵士们的武器放了下来,相互间对望一眼,脸上均露出了同情之色。 “你去城门大街那里看看吧!”还是那名兵士继续道:“有奸细潜入了城里,在施的粥里下了毒,死了不少人。” 一道疾影一闪,众兵只觉眼前一花,回过神但见方才说话那人身后站着的少年一跃而起,从他们头上轻飘飘的掠过,落地跑向了前方。 “这两个人……”有人怔怔,有人惊愕,有人一拍大腿大喝一声:“追!” 恍然回神,众兵匆匆掉头又追出了巷子。 没人能追上上官轻尘。 当流风总算又看到了公子的身影时,几乎被吓到了。 公子正在城墙下查看着尸体,专注的仿佛忘了全世界。一具具的看过去,动作敏捷的不像话,却又透着惶急,慌乱。 明明看过了,忽的又调转回去再看一遍。有兵士又抬着一具尸体走来,公子几乎是一跃便跃到了那两个兵士跟前,吓得两人差点松了手。 “公子!”流风皱了眉冲过去,不忍,震惊,难过,纷乱乱的情绪一刹全撞进了心头。 “小丐他们怎么会吃粥呢?”拦住了公子,流风扯着嗓子大吼。 “我知道!”上官轻尘看着流风,目光清明,没有混沌。 流风一鄂,松开了手。 “但是,确实是傅成魔下的毒。”上官轻尘抿起唇,拳在身侧捏起,指节都泛了白:“我错了,我应该和他们一起出来的。” “公子!”流风眼底一涩,忙别开了头,望望天,眨眨眼,逼回眼底的湿意。 “他们没喝粥,但傅成魔不会放过小丐的。他就是冲着小丐来的,我知道。”上官轻尘一拳砸在了地上,嘣的一声裂响,却是雪下的青砖被砸裂。 上官轻尘胸口闷痛,这一下施力过猛终是让他止不住的咳了起来,咸咸的腥涩味儿又涌进了口里。 “二位可是上官家庄的人?” 青砖的碎裂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一名兵士走了上来,客气的问道。 “咳咳,是!”勉力按下胸中不适,上官轻尘满怀希望的抬头。 “那就好!”那兵士神情一松,抱了抱拳道:“常赢将军有命,请二位到城外大营去一趟,有名伤者是你们上官家庄的人。” ------------ 072 朝廷与江湖 城外,肃重的大营。舒蝤鴵裻 引路兵领着上官轻尘和流风一直走到了大营西侧的一座军帐前,这才停步正欲打帘,哪知帐帘却被人先一步撩开。 “是你!”帐里人与上官轻尘撞了个对面,登时翘了山羊胡子。 “军医大人。”上官轻尘抱了拳,客气的冷淡。 军医挂了嘴角,脸转向一边一脸的不豫:“伤者毒入肺腑,已是危急。更兼此前曾中过毒,所以此番毒上加毒,哪怕是吃了将军提前备下的解毒药依然情况不好。老夫无能,伤者能不能醒来端看天了。” 上官轻尘脸色大变,身形一闪冲入帐里,流风紧跟着扑入。军医被二人连番挤撞的头晕目眩,恨恨的道:“江湖寒莽,无礼,甚是——” 第二句咒骂卡在嗓子眼里,军医看着引路兵射来的不善目光,陡然想起将军也是微寒出身…… “咳!”军医尴尬的干咳一声,拢了拢胡子走了。 帐帘撒下,引路兵转身立在了帐外,像化为了一道石桩。 “丙秋!”帐里,上官轻尘沉声唤道。 丙秋静静的躺在行军床上,面色青灰,毫无反应。 “丙秋!”流风急了,上前伸出了手。 “我来。”上官轻尘截住了流风,探手握在了丙秋的脉门上。 “公子?!”流风大惊。 “放心,我自有分寸。”上官轻尘不容拒绝的闭了眼,流风静默,背脊却绷紧了。 一炷香时间,上官轻尘的额上滚出了豆大的汗珠。流风急的不停的吞口水,却不敢说话也不敢妄动。 “咳!”一丝鲜血从上官轻尘口角溢出,他无奈的松了手,摇摇头捂着胸口闷咳了起来。 “将军大人!” 帐外,传来兵士见礼的声音。上官轻尘长吸一口气硬压下嗽声,面色异常难看。 帐帘一挑,常赢独自走了进来。背着一背的光线,将他的身形渡染的越发威武。他走进帐来,帐里立刻局促的厉害。 “上官公子好气度。”常赢一眼扫过帐中众人,看上官轻尘犹捂着胸口,不由一笑霎时明白了所有。 “这位小哥为护人而受伤,上官公子又不惜为救他而自伤,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丙秋乃我上官家人,不是仆。”上官轻尘不软不硬的顶了常赢一句,抱了抱拳道:“感谢将军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将军可有用得到上官轻尘的地方敬请开言。” “哈哈,上官公子不愧为江湖第一世家的少主,果然恩怨分明,快意的很。”常赢大笑一声,凝目:“若本将想公子入我军中呢?” “庙堂高远,在下恐享不了那福气,也受不了那拘束。”上官轻尘淡笑婉拒:“将军若攻打鞑子,在下愿以布衣之身份尽绵薄之力。” “公子武艺超群,若助常赢立了军功却不得受封受赏,岂不冤枉?” “在下已说了,恐享不了那福气。只是在下痛恨鞑子欺我南亓,就算不是为了将军这份人情,在下也誓与鞑子不共戴天!” “即使如此,那本将就不强人所难了。”常赢一笑,目光忽而变得深邃而锐利:“本将也是忘了,上官公子与那鞑子自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上官轻尘眯了眯眼,迎上常赢意味深长的目光神色更淡:“将军何出此言?” “哈哈,上官公子真以为本将不知。你那未婚妻乃是江湖第一美女岑桑儿,而她的父母正是在卞城被破时被鞑子杀害的。岑大侠一家忠义,本将敬佩!” 上官轻尘听的拧了眉,拧的死紧死紧,像一个解不开的结。 “将军,岑桑儿乃在下表妹,岑大侠乃在下表姑父。岑家家仇要报,但国恨亦要报,上官轻尘不是因为如此才视鞑子为不共戴天之敌的。” “哦,是本将鲁莽了。”常赢目中的厉光散去,复又呵呵的笑了起来,一副粗爽不羁的模样:“公子的这位家人情形不妙,不若先留在本将这里吧!” 说着常赢站起了身,作出送客之姿。上官轻尘的面色沉了下去,流风脸上闪过急色,眼巴巴的看向上官轻尘。 上官轻尘长叹一口气,心知自己这一开口必会让常赢拿了主动,只是,他又怎能不开口? 再次拱了拱拳,上官轻尘问道:“敢问将军,刚才可曾看见在下另一位家人?” “哦,还有另一位家人?”常赢的身形顿住,扬起了眉。 “是!另一个家人,女孩子,十来岁。”上官轻尘紧盯着常赢假的不能再假的惊讶表情,心中再一次确定,他是故意的,他分明是知道小丐的。 “十来岁,那还是个孩子吗?”常赢又坐了回去,脸上的笑容不再,反而透着股冷意:“十来岁在我们官家都该许亲嫁人了!上官公子说她是你的家人,那是什么家人?” 上官轻尘愣了愣,胸中涌起了一股怒气,却只能勉强按捺着道:“很重要的家人。” “像他一样重要?”常赢一指躺在行军床上的丙秋。 上官轻尘的目中泛起了波澜。不是这样的比的,小丐,是不能这样比的。 “看来不如他重要。”常赢的笑容敛去,冷冷的瞪着上官轻尘:“否则怎么一直没想起问这个‘家人’。” “在下若一开始就问了,将军便会告知在下她的下落了吗?”忍无可忍,上官轻尘也不再客气。 常赢怒目一横,斩钉截铁:“不会!” “将军!”上官轻尘怒形于色,惊了一旁的流风。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常赢不再称本将,嘲讽的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你认得这个?” 上官轻尘一震,定定的看着那枚玉佩,心中一阵悸恸。 “看来是认得。”常赢翻转着玉佩,如雷般的语声第一次堪称柔缓:“‘陌上花开,缓缓归矣’,那丫头居然为了救你当了这枚玉佩。你知道这块玉的意义吗?你知道她是谁吗?” ------------ 073 小丐的好 上官轻尘说不出话来。舒蝤鴵裻 小丐的事情他真的几乎一无所知,但小丐对他的好却一霎间全涌上了心头,历历在目,逼得他连呼吸都觉得那么难,因为每一下都会牵的他的胸口毒发般的痛。 “你又是如何对她的?”常赢冷笑,站起了身:“她是你的‘家人’,却比不过你其他家人。” 指着丙秋,常赢再一次审度面前的年轻人。 若未记错,他今年应该弱冠了。如霁雪青松般雅逸,又如蓝天暖玉般温润,年轻,出类拔萃,怪不得,实在是怪不得! 只是天意,向来是如此弄人。 苦苦一笑,常赢甩袖:“她说了,让我照顾好你们,安全送你们出城。此时边城战况吃紧,城内、城外人均不得擅自进出。你们就趁机好好养伤吧!稍迟我会让人把血蟾送到你那里去。你想吃就吃,不吃就扔掉,反正废的也不是我的情。你也不用想我的好,这只是那鬼丫头的条件。” “啪!”毡帘重重的搭下,上官轻尘没有动。 刹那间,有种虚晃的,不知身在何方,今夕何夕的感觉。 “公子。”流风走了过来,脸皱的比哭还难看,“小丐是不是走了?” “应该是。” 上官握了握手,掌心空荡荡,心也空荡荡,很茫然。 他总有种感觉,觉得小丐像一股风,来也突然,走也突然。没想到,这感觉竟成了真。 心一痛,他闭上了眼。 小丐的脸孔一瞬间跃然浮上,林间斑驳的月色铺洒在她脸上,她抬头望着他,明媚的眼,装着整片天空装着他。 因为一枚碎银,她来到他身边。理由简单的可笑,就因为她难得遇上一个对她好的人。 一时的心善,他随意的付出,却换来她倾尽全力的付出。 她给他带路,帮他救出桑儿,为了救他们跃进沼泽,为了给他找药跑去将府,为他打了军医,为他当了玉佩…… 到最后,她要离开了,仍是想着他们。让他们得到最好的照顾,养好伤,安全出城。 小丐,小丐,我上官轻尘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咬牙,懊悔像窒息吞没了他。上官轻尘怔怔的盯着自己的脚尖,问流风。 “流风,你给小丐的银子还在吗?” “不在了。”流风摇了摇头,有些摸不着头脑:“小丐花掉了。” “你给小丐买的衣服呢?那套旧的,撕烂了的。”上官轻尘抬起了头,目光有些发直。 “早丢了。”流风突然明白了,公子是想找些小丐留下的东西,只是,只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们给小丐的东西很少,而小丐本身拥有的东西更少,唯一的玉佩还被她当了…… 流风不敢再想,吸了吸鼻子,眼底发酸。 公子像逃一般别开了眼,叹了一口气,很长很长。 流风看不见公子的表情,只觉公子的背影这一刻看起来有些萧索,有些寂寞,倒有些像庄主了。 “公子!”流风慌了,一转身立到了公子的身前,急道:“公子不必焦心。那常赢大将定是知道小丐是谁,家在哪里,咱们就是想尽了办法也一定让他吐口!” 上官轻尘不语,看了流风半晌,举掌拍了拍他的肩:“其实,就算常赢不说我也大概猜到小丐是谁了。” 流风愕然,瞪圆了眼。 “你去找副担架来,我们把丙秋带回去。”上官轻尘垂头看着丙秋,轻声缓慢的道:“丙秋,你要醒来。最多一个月,常赢应是要攻打他地了,到时咱们就要离开了。” 丙秋无觉,睡沉了似的躺着。流风心酸,挑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大营东侧,常赢立在一根断桠前,鹰将军立在断桠上,一人一鹰,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天。 “嗨——”常赢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了小丐的玉佩。 “啾!”鹰将军发出一声厉鸣,直上九霄,激动的挥动了羽翅。 “去帮我问问少爷吧,该不该把小小姐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将玉佩收入怀中,拿出一个竹筒缚在鹰爪上,常赢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其实就算我不说,那上官家的小少爷估计也猜到了。” 拍了拍鹰将军的右翼,像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常赢笑了:“看老爷怎么打算吧,这个决定,很难吧?” 鹰将军没搭理常赢,伸嘴去啄常赢的胸襟。 “喂,喂!”常赢伸手挡开,盯着鹰将军认真的道:“这个先不能给你,要看看少爷作什么决定,说不定后面还有用。” 鹰将军不满的咕噜一声,长翅一展,飞上云空。 常赢仰头,一直看着鹰将军化为一个小点,再至彻底不见,这才低了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枝桠自嘲的笑了:“少爷,你若见了这孩子说不定也会如秦风一样,下定决心的。” 雪,一片片飘洒,覆上枝桠。 常赢的目光一变,望向北方。 天越来越冷了,鞑子抢去的东西应该吃的也差不多了。再等一个月,他们肯定又想蠢蠢欲动了。这一次,叫你们有来无回! 转身,常赢踩着雪大步的离开,雪被踩痛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岁末,冬至,常赢大将派人来请上官轻尘等人去大营赴宴。 距离上官轻尘和流风把丙秋从大营接回已时隔一月,乙夏的骨伤已好,逐月也行走无碍了,只是被上官轻尘拘着不敢大动,也不敢练功,憋的脸比天气还冷上三分。 丙秋还没有醒,但有人唤他,他会动眼珠,会微微的睁眼。倒是把那个挨了打长进了不少的军医高兴的够呛,难得说了句中听话:“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冬至的炮仗早早响了起来,接到常赢大将的邀请,小院的气氛顿时也生动了起来。 有一股隐隐的,期待的喷薄欲发的气息鼓荡在小院的空气里。时辰差不多了,上官轻尘理了理身上长袍站起了身。 “走吧!”微微一笑,他习惯性的看了看伙房,仿佛下一刻小丐就会从里面蹦跳着出来,笑颜逐开的嚷嚷着:“等等我,我也去!” 小丐,常赢要准备攻打卞城了。你再等一等,我一定会去寻你的…… ------------ 074 常赢的条件 军帐大营,战旗飞舞,燃着的火把四方铺陈,直至百丈开外,将整半边天都缭绕成了暗红色。舒残颚疈 上官轻尘入得营来,但见营中一片喜气欢腾,冬宴居然就设在露天之地。军中将士来往穿梭,呼兄喝弟,已喝的极是热闹。 想起营外比上次来时见到的更严谨了三分的警戒,上官轻尘不由扬了唇角,这常赢大将倒真是个有勇有谋的英雄人物。 “上官公子!”一人远远的迎了出来,甲春目光一闪,斜身向上官轻尘低语道:“公子,上次便是这人跟踪的我和小丐。” 上官轻尘不动声色的一拱手:“千总大人。” 马千总一笑,一双精明的眸子在众人身上一盼,回了一礼道:“上官公子务须客气。在下姓马,痴长上官小兄弟几岁,你叫在下老马便是。将军正在前面,请几位英雄随我来。” “有劳马大人了。”上官轻尘却是客套依旧,并不曾因马千总这几句自降身份的话而有何倨傲或惶恐之意,倒让马千总的笑容真了几分,手一摆,领着众人向前走去。 没走多久,就见一座大帐前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一圈人,人人手里都端着酒钵,大声的呼喝叫好。 上官轻尘等人诧异,马千总却呵呵的笑道:“将军正在与张副将比武,答应了只用一只手。众将士都押了一碗酒赌林副将胜,不过在下倒认为这碗酒他们是喝不到肚子里去了。” “马大人倒是忠诚。”一句冷言飘过,马千总皱了眉回头望去,发现是一个冷面清秀的少年在说话。 “逐月。”上官轻尘看了逐月一眼,脸上没有喜怒,只是淡淡的又接着道:“马大人说对了,这碗酒众兵士没能喝到。” 一片叹息声响,聚拢的人群散开了,一个面方肤黑的高大汉子握着一杆铜枪正咧嘴苦笑。常赢就站在他对面,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空着,用打雷般的声音道:“累了老子一身汗,用了近五十招才把你撂倒,长进不小啊!” 流风仔细盯了那黑面汉子两眼,一个激灵失声:“鸡公山张久海?!” “不错。”马千总笑眯了眼,望望逐月,再看向流风道:“张副将就是以前震慑了北方绿林十三年的总瓢把子,被将军招了安,现在是咱们的从二品副将。” 上官轻尘不说话,逐月的脸冷的更甚,甲春等人却面面相觑。 张久海,一杆铜枪从没下过武林兵器排行谱上的前二十,否则怎能稳坐北方绿林十来年的头把交椅? “将军,上官公子来了。”马千总大声喊了一句,热闹的人群顿时一寂,张久海转了过来。 “上官?” “老海,喝酒去!”常赢一推张久海,昂首阔步的走到了上官轻尘面前:“可要与我比一场?” 流风等人眉头齐齐一皱,众将士也是一惊,张久海瞪着眼狠狠的盯着上官轻尘,从鼻子里哼了一哼。 “好啊!”上官轻尘笑了,不卑不亢,温文涵润。 常赢闻言哈哈大笑:“来啊!去城中把上官小英雄的家人全接到营中来。” “将军。”上官轻尘笑意一淡,迎上了常赢的目光,“在下表妹留在城中,还有一人便是受伤被将军救了的丙秋,他们来恐不方便。” “怎么,又只惦记着你这两位家人,忘了你丢了的那个家人了?”常赢不顾上官轻尘陡然变色的脸,摆了摆手道:“扛桌子过来,上酒上菜,咱们一边吃一边等……” “将军!”上官轻尘再开口,语中带了怒意。 “你放心,我军中儿郎不是那种好色之辈。”常赢耸了鼻子,一句话气的流风等人皆握了拳。 这句话,明显是冲公子来的,什么叫好色之辈? 常赢看到几人不善的目光,脸上又带起了那种嘲讽的笑:“上官小英雄不必担心,我让人把他们接来自有用意,却没恶意。你与我比一场,点到为止。赢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告诉你那位‘家人’的去向;输了,你们今晚就卷卷铺盖,给我离开肃州城。” 上官轻尘一怔,脸上的怒意却褪了下去,望着常赢,目光深去。 “大将军果然威风,赢了要答应你一个条件,输了却要我们立马走人,这肃州难不成是你常赢大将军的吗?”流风气不过,笑眯眯的发言讽刺。 常赢转头看了看流风,又看了看一直板着脸的逐月,脸上浮起一抹奇怪的表情,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愉快的事情,语气都缓和了几分:“你叫流风?你这小子不用给我下陷阱。这肃州不是我的,但我说了不让你们进城,你们就进不了城。放心,出城的马车和食物都已备好,我答应了人要送你们安全回去,自不会食言。” 流风笑容一敛,想起小丐闷闷的扭了头。 “你让我答应你什么条件?”上官轻尘平静的问,脸上透着坚决。 “杀人放火的恶事我也不会让你干!”常赢一指身边才摆上的桌案,笑道:“吃,别说我怠慢了客人。还是等你那表妹来了,你再作决定的好。” “我现在就决定了。”上官轻尘没有动,“我自是要赢了你。” “哈!”常赢挑眉,脸上的嘲讽之色略退,沉吟片刻才开口,却是坚持:“那也得等她来!” 转身,将军大氅飘起,常赢走到了主位上,抓起酒钵灌酒。 上官轻尘叹息一声,走到一旁桌案后坐下,端起酒钵。 “公子?”流风等人跟了过来,逐月眯了眼:“为什么要答应他,我们自己也能找到小丐。” 上官轻尘看了看逐月,知道他也隐约猜到了小丐的身份,只是—— “逐月,常赢官拜正二品龙威将军,但他说起小丐一句一个鬼丫头,你觉得小丐是什么人家的孩子。” 逐月咬了牙,心一沉。 甲春却插言叫道:“不会吧!难道小丐的出身是不下于正二品的官员之家?!看不出来呀!” “看不出来吗?”上官轻尘苦笑:“只怕还不止于正二品。” ------------ 075 再回卞城 军帐大营,战旗飞舞,燃着的火把四方铺陈,直至百丈开外,将整半边天都缭绕成了暗红色。舒残颚疈 上官轻尘入得营来,但见营中一片喜气欢腾,冬宴居然就设在露天之地。军中将士来往穿梭,呼兄喝弟,已喝的极是热闹。 想起营外比上次来时见到的更严谨了三分的警戒,上官轻尘不由扬了唇角,这常赢大将倒真是个有勇有谋的英雄人物。 “上官公子!”一人远远的迎了出来,甲春目光一闪,斜身向上官轻尘低语道:“公子,上次便是这人跟踪的我和小丐。” 上官轻尘不动声色的一拱手:“千总大人。” 马千总一笑,一双精明的眸子在众人身上一盼,回了一礼道:“上官公子务须客气。在下姓马,痴长上官小兄弟几岁,你叫在下老马便是。将军正在前面,请几位英雄随我来。” “有劳马大人了。”上官轻尘却是客套依旧,并不曾因马千总这几句自降身份的话而有何倨傲或惶恐之意,倒让马千总的笑容真了几分,手一摆,领着众人向前走去。 没走多久,就见一座大帐前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一圈人,人人手里都端着酒钵,大声的呼喝叫好。 上官轻尘等人诧异,马千总却呵呵的笑道:“将军正在与张副将比武,答应了只用一只手。众将士都押了一碗酒赌林副将胜,不过在下倒认为这碗酒他们是喝不到肚子里去了。” “马大人倒是忠诚。”一句冷言飘过,马千总皱了眉回头望去,发现是一个冷面清秀的少年在说话。 “逐月。”上官轻尘看了逐月一眼,脸上没有喜怒,只是淡淡的又接着道:“马大人说对了,这碗酒众兵士没能喝到。” 一片叹息声响,聚拢的人群散开了,一个面方肤黑的高大汉子握着一杆铜枪正咧嘴苦笑。常赢就站在他对面,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空着,用打雷般的声音道:“累了老子一身汗,用了近五十招才把你撂倒,长进不小啊!” 流风仔细盯了那黑面汉子两眼,一个激灵失声:“鸡公山张久海?!” “不错。”马千总笑眯了眼,望望逐月,再看向流风道:“张副将就是以前震慑了北方绿林十三年的总瓢把子,被将军招了安,现在是咱们的从二品副将。” 上官轻尘不说话,逐月的脸冷的更甚,甲春等人却面面相觑。 张久海,一杆铜枪从没下过武林兵器排行谱上的前二十,否则怎能稳坐北方绿林十来年的头把交椅? “将军,上官公子来了。”马千总大声喊了一句,热闹的人群顿时一寂,张久海转了过来。 “上官?” “老海,喝酒去!”常赢一推张久海,昂首阔步的走到了上官轻尘面前:“可要与我比一场?” 流风等人眉头齐齐一皱,众将士也是一惊,张久海瞪着眼狠狠的盯着上官轻尘,从鼻子里哼了一哼。 “好啊!”上官轻尘笑了,不卑不亢,温文涵润。 常赢闻言哈哈大笑:“来啊!去城中把上官小英雄的家人全接到营中来。” “将军。”上官轻尘笑意一淡,迎上了常赢的目光,“在下表妹留在城中,还有一人便是受伤被将军救了的丙秋,他们来恐不方便。” “怎么,又只惦记着你这两位家人,忘了你丢了的那个家人了?”常赢不顾上官轻尘陡然变色的脸,摆了摆手道:“扛桌子过来,上酒上菜,咱们一边吃一边等……” “将军!”上官轻尘再开口,语中带了怒意。 “你放心,我军中儿郎不是那种好色之辈。”常赢耸了鼻子,一句话气的流风等人皆握了拳。 这句话,明显是冲公子来的,什么叫好色之辈? 常赢看到几人不善的目光,脸上又带起了那种嘲讽的笑:“上官小英雄不必担心,我让人把他们接来自有用意,却没恶意。你与我比一场,点到为止。赢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告诉你那位‘家人’的去向;输了,你们今晚就卷卷铺盖,给我离开肃州城。” 上官轻尘一怔,脸上的怒意却褪了下去,望着常赢,目光深去。 “大将军果然威风,赢了要答应你一个条件,输了却要我们立马走人,这肃州难不成是你常赢大将军的吗?”流风气不过,笑眯眯的发言讽刺。 常赢转头看了看流风,又看了看一直板着脸的逐月,脸上浮起一抹奇怪的表情,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愉快的事情,语气都缓和了几分:“你叫流风?你这小子不用给我下陷阱。这肃州不是我的,但我说了不让你们进城,你们就进不了城。放心,出城的马车和食物都已备好,我答应了人要送你们安全回去,自不会食言。” 流风笑容一敛,想起小丐闷闷的扭了头。 “你让我答应你什么条件?”上官轻尘平静的问,脸上透着坚决。 “杀人放火的恶事我也不会让你干!”常赢一指身边才摆上的桌案,笑道:“吃,别说我怠慢了客人。还是等你那表妹来了,你再作决定的好。” “我现在就决定了。”上官轻尘没有动,“我自是要赢了你。” “哈!”常赢挑眉,脸上的嘲讽之色略退,沉吟片刻才开口,却是坚持:“那也得等她来!” 转身,将军大氅飘起,常赢走到了主位上,抓起酒钵灌酒。 上官轻尘叹息一声,走到一旁桌案后坐下,端起酒钵。 “公子?”流风等人跟了过来,逐月眯了眼:“为什么要答应他,我们自己也能找到小丐。” 上官轻尘看了看逐月,知道他也隐约猜到了小丐的身份,只是—— “逐月,常赢官拜正二品龙威将军,但他说起小丐一句一个鬼丫头,你觉得小丐是什么人家的孩子。” 逐月咬了牙,心一沉。 甲春却插言叫道:“不会吧!难道小丐的出身是不下于正二品的官员之家?!看不出来呀!” “看不出来吗?”上官轻尘苦笑:“只怕还不止于正二品。” ------------ 076 建威将军 绵长的军队,顶着天边的第一抹鱼肚白出发。舒残颚疈一路急行,除了一两声偶尔传来的军令,整个队伍寂静的只余马蹄声、脚步声和单调的车轮滚动声。 上官轻尘勒马走在队伍最末。 整个队伍,除了运送粮草和辎重的马车,就只有军医、丙秋和桑儿各乘了一辆。不得不说,常赢对他们很照顾。 只是,想起他昨晚突然激变的态度,上官轻尘又不由深深的吐出了一口郁气。 一个晚上了,他辗转反侧,心烦意乱的差点想提剑在军营里不眠不休的练一个晚上。 太多的事情压在心头,小丐的失踪,常赢的莫测,未知的真相像浓雾一样摸不着个头绪,却裹得人发慌。 “表哥。”一声呼唤,将上官轻尘从迷惘的思绪中扯出,他回头,见桑儿正挑着车帘看着他。 “怎么不多睡会儿?”挑起嘴角,他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要回卞城了,我哪能睡得着?”岑桑儿苦笑,目光痴痴的凝向远方。 “没想到,小丐说的竟成了真的。南亓的军队真的来了,我爹娘的仇终于可以报了。” 上官轻尘聚了眉,提起小丐,他的笑容再伪装不住。 “也不知道小丐现在怎么样了。”岑桑儿继续喃喃,似有意又似无意,美眸盼向上官轻尘,再不放过他的一丝一毫表情。 “表哥,你答应去卞城,是因为想知道小丐的下落吗?” 上官轻尘一愣,看着桑儿的眼里聚起了泪,盈着柔情也盈着委屈,让他一时间有些心虚,下意识的便答:“不……” 岑桑儿笑了,甜蜜,婉约,心满意足。 上官轻尘却怔了,喉头一涩。 他还没说完,他想说的其实是“不完全是”,但桑儿却已然误会了。 他去卞城,一是为了想替桑儿报仇,二也是想从常赢口中听到小丐的确切消息。小丐若真如他心中所料,是那个人的孩子,那他恐怕还得借助常赢之力才能再见到她。 纷繁复杂的原因,他无法选择的只能答应常赢。只是,事情怎么会变的开始偏颇,开始复杂,开始向着他完全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心底里,总有个念头蠢蠢欲动,欲破土而出。 常赢话里话外的深意,对他时好时坏的态度。还有,他依稀有种感觉,常赢最初想让他答应的条件并不是去卞城! 会是什么呢? 他不敢多想,却又忍不住的去想,带着几分烦乱,甚至还带着几分他不敢承认的期待。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想到现在,所以才会无法理直气壮的面对桑儿的泪眼。 再次深深一叹,上官轻尘抬头,看着前方被风扯得飘直的将旗,一个雄浑的“赢”字让他又不禁想起了常赢昨晚所说的话—— “给过你机会了,该解释的不解释,总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常赢,你究竟想将事态导引到何种地步?为何我觉得,你所说的已经开始应验了。 上京。 下了一夜的雪,京城大道上的积雪已足有半尺厚。天尚未亮,京衙中的杂役已上街来扫雪了。 别的地儿先不说,就从四大城门到皇宫的道儿是一定要扫出来的,不然阻了上朝大员的路,那可是要蹲大牢的。 “咣——” 天边的辰星犹在闪烁,城门却已被缓缓推开。 一乘又一乘、一辆又一辆的车轿次第而过,灯笼的辉光映的日还未升,人间却已光明。 “哈!” 有人突然一喝,随即有巴掌声响起,极有节奏的,拍几下顿一顿,是几人同时拍掌。 街上的车轿登时一寂,纷纷避让两旁。杂役们忙跪了下来,冰冷的地面不过片刻就像把千万根针透过衣裤送进了膝盖里,可谁也不敢动得一动。 一辆宽大的马车,金色车厢,青缨覆顶,明红帐帷金线堆叠,绣着四爪金蛟飞云穿雾,鲜黄的车穗直垂半厢,四轴碌碌,八轮滚滚。前方,六匹一模一样的白马齐头并进,蹄声飒沓,好不威武。 车前、车后,是清一色的御林军随围,而马车边又跟着一骑,一人坐在马上,提缰款款而行。 明亮的火光一闪,照着那人的脸庞倏忽一亮,长眉入鬓,丰鼻直额,一张宽阔的嘴线条分明,却紧紧抿着,透着一股说一不二的倨傲专横。 车驾走的不急不缓,那人也催马跟的不紧不慢。只是众杂役跪的久了,有一年老者忍不住偷偷歪了身子,用手去揉刺痛的膝盖骨,哪知手刚抬起—— “啪!”一道钢鞭从天而降,狠狠的抽在了老杂役的背上。 “啊!”老杂役苦叫,身子向前一撞头碰在地上,血涌了出来,车驾当即停顿。 “芝兰,发生什么事了?” 马车里传出一声问询,低醇的语声,柔和,缓慢,却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气息。 “一个老匹夫,敢对钧驾不尊。”那人将鞭子收回,一圈一圈的绕到手上,冷漠的道。 “唉!”车里人发出一声长叹,语调悲悯的道:“得饶人去且饶人,莫要太难为。” “末将知道。”那人一摆手,车驾又不紧不慢的向前走去。 “将这人打十军棍,饿上一天。就在这里行刑,让过往的人都知道冲撞王爷的后果!” 那人用鞭柄指着兀自趴伏在地上的杂役,火光清晰的映上他的面孔。 那是一张已经不年轻的脸,但若不是脸色透着虚浮青白,若不是眸光透着混沌冷酷,那简直是一张足以迷倒天下所有女子的俊颜。 “是!”两名御林军冲了上来,二话不说拖起老杂役。 火光中,老杂役背上的棉袄被撕出了长长的一道裂痕,血从里面沁出,滴滴答答洒了一路。 不一会儿,有闷棍声与痛呼声交替响起,在寂静的肃杀的冬日晨空下回荡。 “走!”那人一带马缰,催马追向车架。 “呸!”许久,另一名杂役狠狠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低声骂道:“什么建威将军,不过是成王门下一条狗!” “想死了你!”他身边的同伴忙一扯他的袄袖,“快走吧!回去给老王家里报个信儿,也好有个来收尸的。” 天渐亮,官家的车驾轿乘皆以过完,一辆青油小车恰好在此时路过,听见了两个杂役的对话。 一只玉白的小手伸出,揪住了车帘,揪的很紧很紧,似恨不得将那车帘一把扯下来。 “小姐,将军府马上要到了!”赶车的汉子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那只小手倏地缩了回去。 小车一转,转进了另一条街…… ------------ 077 秦家缓缓 悠长的街道,白墙延展,高大的三间门脸镶嵌在白墙之间,左右各蹲守着一头石狮,瞠目龇牙,威风凛凛。舒残颚疈 小车却绕过了正门前街,一直走到西侧辕门处才停了下来。车夫下车向门前兵卫递了帖子,那兵卫上上下下的打量车夫半晌,不耐的冷喝道:“将军上朝去了,你且等着。” 说罢,径自转身进了辕门。 车夫被晾在原地却无恼色,缓步又跺回了车旁。 “为什么要从这里进?”车里传出清脆的语声,竟是小丐,“为什么不赶到后门去,直接进内宅?” 车夫瞥了挂垂的车帘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将军有命,要直接将小姐送到建威将军面前,不得有丝毫闪失。” 小丐没再出声。 天渐渐大亮,行人渐渐多起。巳时将过,午时将近,终于,一纵马队呼喝声威的驰了过来,小丐在车里嘲讽的轻哼了一声。 “何人在此?!”有人嚷问。 有细细的说话声响起,不多会儿,小丐听见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冷道:“将车赶进去!” 踏! 马蹄一响,车身一动,小丐的心一动。 忍不住,掀起一角车帘向外看,正见那名送她来的车夫冲她一礼。 小丐的眼底酸涩,一刹,她舍不得这车夫走了。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车夫成了最后一个能与公子相关联的人。他走了,好像带走了她生命中关于温暖的最后记忆…… 马车,进了辕门,又走了许久,将外面的天地彻底隔绝,小丐木噔噔的坐着,茫然。 那种从肃州城墙上走下来时的心痛感又涌上心头,闷闷的,钝钝的磨人。 小丐没管,甚至刻意让它痛,刻意去想公子,姐姐,冰山哥哥,银子哥哥还有甲乙丙丁。 仿佛只有这样,痛着回忆,才不会把那一段美好的记忆磨灭在这座冰冷的宅院里。 马车停了,“出来!”一声断喝,车帘被撩开,小丐被突然刺进的光线晃的眯了眼。 车外人等不得,一把拽上小丐的手臂将她拖下了车。 腿蜷的太久,酸麻的厉害,小丐几乎是被半拖着直接丢尽了大堂正厅的地上。 “嘭!”胳膊被拧挫,小丐痛的白了脸却咬着牙,倔强的一声未吭。 一双粉底皂靴出现在视线里,小丐瑟瑟的发起了抖,只觉身下青砖上的寒意全部侵进了身体里,几乎要将她冻死。 一只手伸了过来,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小丐没有挣扎,只是抬头,看见了一张久违的暴戾脸孔。 这张脸,透着浮肿与青白,目光混沌,眉间叠着深深的皱痕,几乎每一处都透出被酒色常年侵蚀的颓靡痕迹。 小丐眼里涌起了悲哀,想起早上在街间听到的话:“什么建威将军,不过是成王门下的一条狗!” 狗? 他若是狗,那她又是什么?狗崽子?! “疯了,还是傻了?”手指一扣,建威将军皱起了眉:“舌头被绞掉了?” 小丐费力的嘶喘着,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不是父亲,而是—— “将军!” “咚!”小丐被再次扔在地上,痛苦的咳嗽着,涨红了脸。 建威将军眯着眼,居高临下的盯着小丐,漠然张口:“你的玉呢?” 小丐一颤,没有答话。 “我问你的玉呢?” 建威将军手一伸,毫不留情的勒上了小丐的衣领。 “当了!”小丐努力平静的给出答案。 “啪!” 一掌,狠狠的甩在了小丐脸上。小丐的头都打得偏向一边,五根指痕立刻坟起,鼻血从鼻中沥沥的淌了下来。 堂前门边,一名常随打扮的男子目光闪了闪,小心翼翼的退到一旁,趁人不注意,飞快的转身向后院跑去。 “当在哪里了?”建威将军松了手,目光阴寒的瞪着自己的女儿。 “肃州。”小丐此时倒真的平静了,甚至不曾抹一下自己的鼻血。 “为什么,没钱花了?肚子饿?” “都不是。”小丐笑了,染着血的唇角却灿烂的扬了起来:“救人了,救了一个肯对我好的人。” “啪!” 又是一个巴掌甩上小丐的脸,小丐被打的猛的扑倒在地,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作响。 “呦,这不是咱们缓缓大小姐回来了吗?”一道刺耳的娇音盖过了耳中嗡嗡的异鸣,小丐伏地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咬住了唇。 “你怎么来了?”建威将军的语声响起,透着不高兴,但比起方才对小丐说话的语气,已不知温情了多少。 “她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娇声婉转溜滑,酥媚入骨,一片粉紫裙角飘过小丐眼底,带起一阵浓郁的香风。 小丐侧头,看着那抹粉紫的身影袅袅娜娜的走到自己父亲身边,如无骨般依了过去。 他只拧了一下眉,却换来那女人一只青葱玉手毫不避讳的在他胸前掐了一把。他咧嘴,一下将那女人搂在了怀里。 小丐无力的将头顶在了地上,看着那女人转头向她示威般的一笑,妩媚的眼角,微微上挑,右眼角下一颗血痣,红的像快要沁出血来。 “将军,咱们大小姐胆子可真大。这眼瞅着就要嫁人的年纪了,还敢,嘻嘻!”那女人咽下了后半句话语,头倾着,侧着,摩挲着他的臂膀,无一时安定,轻浮冶艳。 他原本就混沌的眼睛此刻更混沌了,怒喝一声道:“来啊!把她关起来,不准给饭吃,也不准给水喝!违令者一律打死!” 那女人愣住,不知是觉得这处罚太轻还是太狠,片刻后,才又妖娆一笑挽上了他的胳膊。 “将军,妾身那里已经备好了饭菜。” 他笑了,捏了捏女人的下巴,两人黏黏腻腻的出门而去,无人再看小丐一眼。 两个仆从走了上来,沉默的站着,不去拉小丐,也不动。 小丐把脸藏进了臂膀里,呵呵一笑,笑的两肋剧痛。笑够了,她木无表情的站起来,走出大堂,两个仆从随即跟上。 她自然知道她该去哪里,仆从自然也知道。 一条偏僻的小径,直通她逃离了一个月的院落。那里,有时静的连鬼都见不到一只。 走进那里,她便又成了秦缓缓,是一品建威大将军秦芝兰的女儿,一个一出生就克死了亲娘的丧门星…… ------------ 078 傅成魔的秘密 夜,黑沉。舒残颚疈天边只有一点小星隐隐的烁亮,地上的雪泛着凄清的惨光,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光亮。 将军府僻静的一角院落,缓缓自床上坐起了身。肚子好饿,饿的肠子都像搅扭在了一起,扯心扯肺的痛。 是太久没这样饿过了吗? 缓缓苦笑,无力的倚着床柱。自从遇见公子以后,她就再没饿过肚子,哪怕是在被围困肃州的日子里…… 想起公子,她心里一暖,好像又有了一点力气,肚子也没那么饿了。 从胸口摸出公子买给她的那两条银链,缓缓笑了,这一次是真切而灿烂的笑,即使扯痛了她嘴角的伤口。 “公子,姐姐,你们好吗?”对着银链,她孤独的问候。 眼里凝起了泪,她慌忙的眨了眨,想眨去泪意,却不小心将泪滴眨出了眼眶,掉在了银链上。 “我很好!”大声的解释了一句,仿佛银链真能将她的话语带到远方,缓缓站了起来,将银链小心的收紧怀里。 天很冷,她很饿,但她想活下去。 走出房间,她拉开了房门。廊檐下细细的冰锥映入了眼帘,晶莹剔透。 缓缓扬起了嘴角,伸手掰下一根冰锥送进嘴里含着。冰水融化,刺猎猎的麻痛了舌头,但缓缓一直在笑,像吃到了最甜美的糖果。 没有关系,没有水她可以吃冰。没有饭,她可以等天黑以后去大厨房里偷。虽然不见得有剩饭,但总可以寻到点新鲜菜果什么的,还不用怕会有毒…… 缓缓抬起了头,尚带着稚气的美丽小脸,明媚的大眼,飞扬的眼角绽放在冬夜,像凌寒怒放的傲梅,倔强,绝不服输! 北方天空,卞城的夜。 上官轻尘立在残破的城墙上,静静的望着城下,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没想到卞城会这么容易破?!”闷雷般的语声响起,上官轻尘回头,看见常赢被几名官兵围随着站在十步开外,正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 “想到了。”上官轻尘淡淡一笑,指着残破的城墙道:“不久前才打了一次仗,鞑子将这城毁的很彻底。” 常赢目光一闪,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兵将各自离去,他不紧不慢的走到了上官轻尘身边,问:“然后呢?” “鞑子行兵一向彪悍有余,智谋不足,善攻而不善守。更兼今年北地大雪,酷寒,鞑子先前掠来的粮草只怕不能让他们像我们当初守肃州一样,能被围困一月而不足惧。所以他们只会弃城而去,转寻其他地方。” “想的倒不错。”常赢的神色略缓,转头定定的望着上官轻尘。上官轻尘不动声色,任他打量。 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常赢忽的张了鼻翼,一脸怒气的别过脸去。 “将军可是在气没逮到傅成魔?”上官轻尘同样转开了头,双目眯了眯。 “你又知道我想逮傅成魔?”常赢一声大喝,吓得城头上的众兵俱是一惊,面面相觑。 “不然,将军要轻尘来卞城是为何呢?”上官轻尘笑了,舒心的像春风暖日。 “鬼小子!”忍不住,常赢的嘴角也翘了一翘,目中闪过激赏之色,却转而脸上的表情更沉了下去:“我让你来卞城是有这个打算,若遇到傅成魔,你我合力说不定能挡他一挡。但现在看来,他是不会来了。” “将军何以如此肯定?”上官轻尘挑眉。 常赢笑了,破天荒拍了拍上官轻尘的肩,很和蔼的道:“南亓到北荪只有两条路,一是过肃州,一是过卞城。而这两地现如今我与张副将一人守了一城。鞑子军在肃州一役中伤了元气,自不会再和我们硬碰硬。傅成魔更不会傻的以一己之力与十万南亓大军相抗衡,所以,他只会绕道跑了。” “绕道?”上官轻尘双眉一拧,“棋盘山!” “不错。”常赢点头:“就是棋盘山。” “将军,”上官轻尘抱了拳急急道:“在下去过棋盘山,过过雾瘴……” “你急什么?!”常赢一摆手打断上官轻尘,自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慢慢摊开:“是那丫头带你们过的吧?” 上官轻尘浑身一紧。 常赢打开的是一份地图,不,不是地图,而是一张舆图,雾瘴的舆图!上面详细的写着过破瘴的时辰,出瘴的方位,避毒的方法,一笔一划,就像绘图之人曾走过那里无数次。 上官轻尘的心沉了下去。 小丐的身份,再毋庸置疑。能拥有这张舆图的人,只可能是那人。 “那鬼丫头聪明的很,只看过一眼就记住了。”常赢唏嘘,又将舆图叠好收进了怀里:“只是,擒傅成魔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何?!”上官轻尘咬牙反问。 “你们不是曾将他逼进沼泽了吗,怎么他又出来了?”常赢咧了咧嘴角,语气中并无嘲讽之意,但上官轻尘却只觉脸上一热。 “他若那么容易死,十年前就不会将南亓武林搅得天翻地覆了。”常赢继续道,语气平淡,上官轻尘却听的震惊的瞪大了眼:“将军——前辈到底是谁?” 常赢笑的苍凉:“是谁重要吗?你只要知道,对付傅成魔,对付不世宫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莫说以你现在的身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是我们俩加起来,也不见的能胜!” “打不过,那便不报仇了吗?”上官轻尘怒道:“傅成魔乃晚辈的杀母仇人。” “傅成魔手中的人命何止千百?!”常赢瞪眼,“你可知道,有一个人为了报仇付出的代价你想都想不到。那样的日子,换个人只怕一年都挨不过,但他却偏偏挨了十几年。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傅成魔、不世宫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你说傅成魔为什么能在短短十几年内将不世宫壮大到那般地步,又为什么能调动北荪的军队,甚至连北荪的大将军都是他的手下?他身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势力你都知道吗?连自己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你又何敢再说报仇?!” ------------ 079 上京 上官轻尘被问住,半晌说不出话。舒残颚疈 常赢瞪着他,忽然道:“你学岑家刀法你爹知道吗?” 上官轻尘一震,唇抿起,没说话。 “你爹不知道?”常赢脸上闪过得色,目中精光暴闪。 “前辈,”上官轻尘握起了拳,目光渐渐沉定,泛起坚决之色:“桑儿救了在下的命。” “你?!”常赢勃然大怒,一指上官轻尘的鼻子道:“那丫头没救过你吗?若不是她,你们早死在雾瘴中了。若不是她,你那表妹也早被送到北荪王庭去了。” 上官轻尘的坚定被打破,一刹,眼底荡起了层层涟漪,却没说话。 “浑蛋!”常赢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当下气急败坏的一挥拳怒吼道:“走!带着你的美人表妹回上官家庄去!” “我要知道小丐的下落。”上官轻尘没有走,直视着常赢充满怒火的双眼:“你的条件我都做到了,现在,请将小丐的下落告诉我。” “老子就算作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也绝不告诉你!”常赢一拳砸上墙头,哗啦一声,一块残破的城墙砖石被砸下,惊得墙头将士纷纷围了过来。 “将军不说,便以为在下猜不到了吗?”上官轻尘抬头,面对一众面色不善的将士,反而淡淡笑了笑毫无惧色。 “哈哈,那又怎样,你以为你想见就一定能见到吗?”常赢怒极反笑,一摆手:“上官公子慢走,不送!” 上官轻尘抱了抱拳,语气平缓,不愠不火:“多谢将军一直以来的照顾。只是在下还得厚颜相求,请将军再容在下几人多呆一日,葬了岑家百口。” “你倒多情,也挺孝顺!”常赢笑的一脸讽刺:“就一天时间。看在岑叔远忠义铁骨的份上,明日天黑前,你们必须离开卞城!” 上官轻尘拱了拱手,转身,靛蓝的袍袂扬起,准备离开。 “啾——”一声锐利的鹰鸣,如一团乌云扑下,鹰将军挥扑着翅膀,将利爪勾在了常赢肩上。 上官轻尘下意识的驻足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常赢肩头的雄鹰。 常赢也不避忌,径自取下了鹰爪上的竹筒,捏在掌中稍稍用力—— 咔,竹筒开了,一张纸条掉了出来。 常赢展开,面色一变,抬眸狠狠的瞪向上官轻尘。 上官轻尘不明所以,只道自己的行为如窥探恐又惹恼了常赢,当下转身迈步,继续向城下走去。 “等等!”常赢大喝一声。 上官轻尘脚步一顿,再次回头。 常赢大步流星的走来,走到上官轻尘身前只剩一尺远。 上官轻尘皱了眉,习武之人,很忌讳别人离自己如此之近。但他又有种预感,很强烈:只怕常赢刚收到的那封密信与他有关! “拿去!”常赢似是极不情愿,踌躇半晌才从袖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 上官一怔,忙伸手接过,握在掌中,紧紧的,仿佛怕再被抢去。 “上京,建威将军府。”常赢粗声粗气的道:“你若有心,就帮我把玉送回去;你若只想回家,那就把玉还给我,我另寻人送回去。” “不劳将军了。”上官轻尘笑了,紧紧捏着小丐的玉,心底里又涌起了那种奇异的酸胀闷痛感。 混乱感觉再次袭上心头,有激喜,有苦涩,有期待也有隐隐的后怕。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将玉还回去。他要去见见小丐,看她到底好不好。 “你走吧!”常赢豁然回身,似乎再不愿看到上官轻尘。掌中,那张写着“且来”两字的纸条被无声无息的揉成齑粉,散入城头冷风。 “多谢。”上官轻尘抛下简短的两字,快步走下了城头。 心中有一团火,脚下如御着风,上官轻尘在笑,边走边笑,颊边的笑涡深深的陷了下去。 小丐,我们要去看你了! “公子。”城下,甲乙丙丁围了上来。丙秋才醒不久,脸上还带着虚白。 “嗯。”上官轻尘心情极好的应了一声,看了看甲春,笑道:“甲春,你明日一早就出城,先回去给我爹送个信。就说我要晚几天才回去,只怕要到年跟前了。” “公子为何要留这么久?”甲春不解,瞪大了眼。 “不是留这里。”上官轻尘抬头望向了西南夜空,上京所在的方向。 “我要去趟上京,去看看小丐。” 甲乙丙丁四人一阵激动,甲春笑着笑着蓦地垮下了脸:“公子,让丁冬回去送信好不好?” 丁冬狠狠剐了甲春一眼,侧身向公子跟前走了几步,一副无言抗拒的模样。 上官轻尘笑了,拍了拍甲春的肩:“明日早点出发,我们未时也要离开卞城了。” “是!”甲春闷闷的应了一声。 “桑儿他们已经去岑府了?”想起桑儿,上官轻尘的心一沉。 “是!”又是一个字,甲春打起了精神肃容道。 “走吧!”迈步,上官轻尘不自禁的摩挲着掌中玉佩,他甚至没时间仔细去看那枚玉佩的样子。 但是,也罢。 苦笑,他将玉佩收进了胸前。那玉立刻暖暖的烘住心口,驱散了他心中的烦意与纷乱。就像小丐,总能在一瞬间神奇的扑捉到他的心思变化。 悄悄的一叹,上官轻尘对自己说:“只是去看看,看看她好不好……” 夜已深,缓缓偷偷的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四顾,无人,连鬼影都没见一只。她抿嘴一笑,弓身飞快的跑上一条小径。这是去大厨房最近的一条路,而且鲜少有人去走。 雪光,让夜看起来并不那么黑暗。缓缓顺利的跑到了大厨房,没惊动一个人,她悄悄掀开了炉子上一口大锅的锅盖。 没东西,锅刷的干净的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缓缓小心翼翼的放下锅盖,又去掀另一口——没有;炖盅里,没有;汤煲里,没有…… 碗碟收拾的干干净净,连墙角的酱菜坛子都不见了踪影。 小丐眯起了眼,定是有人提前吩咐了,否则那十几只装着虾酱、茄鲞的坛子怎么会一并不见! 愤怒的咬了牙,小丐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冶艳的脸,带着眼角的一枚红痣笑的那么张扬。 有红痣的人都不是好人! 小丐愤愤暗咒,心里突然闪过什么念头,太快,没捕捉住。咕噜噜一刻不停叫唤着的肚子提醒她,要先找东西吃,其他的,以后再说。 小丐的眼睛闪了闪,脸上浮出一抹欲铤而走险的坚决,推开厨房门跑了出去…… ------------ 080 成王 一条荒芜的土路,通向一座泥黄的土坡。舒残颚疈坡上几间茅舍,背依小山,舍前圈着竹篱,竖着井辘,像一座农家小院,但这里偏偏不是真的农家小院。 因为,缓缓从陡峭的山壁上爬了下来,咚的一声跳进了小院里。 没有动静,没有人声,缓缓在茅屋外站了半晌,确定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才躬身窜到了屋后一扇紧闭的窗格前。 天冷了,窗扇被销上。 缓缓伸手,在窗棱边小心的摸索着。直到,摸到了一枚熟悉的、已活动的轴页,她笑了。 “咔!” 清脆的低响被风声掩盖,缓缓卸下了半扇窗页,一纵身跃进屋里,再回身将窗页装上。 一切,便又恢复了原样。 风继续呼呼的吹,冷暗无光的“农家小院”,一道暗影突然自前院一闪而出,竟不知“它”是在缓缓之前来到这里,还是在缓缓之后才来到。 只是,“它”刚出现便有另两道暗影仿佛凭空出现将“它”截住。三道影纠缠了一下下,一道暗影被两道暗影放倒、拖走…… 缓缓在屋里,不知道屋外发生了什么。茅屋里的陈设与屋外的朴拙是完全的不同。 花梨木打造的整套家具,镜面水磨的青砖地板,丈幅精美的地毯一直延展到屋中,临窗下笼着炭炉,供着茶案。 缓缓轻车熟路的走去,抽开案下伏屉,果不其然看到几碟不过动了一动的糕点。 缓缓眼睛一亮,端起糕点盘子一屁股坐在案旁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吃几口,再饮几口案上的残茶,连用了几块之后,缓缓舒服的长舒了一口气。 半饱不饱,但也不那么饿了。 炭炉暖烘烘的烤着身体,她困了。 可是,自己的小院离得那么远,又没有炭炉。缓缓嘟了嘟嘴,将空了的糕点盘子又放回暗屉里,一摇三摆的走进了西侧间。 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摆满了西侧间,累的密密叠叠的书籍,缓缓走到最里间的书架前蹲身,将几摞书往旁边推推,一猫身钻进了书架里。 有点硬,缓缓皱了皱眉,但总比冷强。拖过几本书垫在脑后,缓缓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放心的闭上了眼。 这里,是建威将军的专属书房。整个将军府,就只有这里是那个女人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踏足的地方。 这个小院看似没人守卫,其实处处都藏着暗卫。缓缓在被连抓三十八次后,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成功溜进了茅屋。 从此,这里便成了她偷吃、偷喝、偷听、偷睡、偷学字、偷看书的地方。 打扫屋子的小厮第一次发现睡死在书架里的缓缓时,差点没被吓死。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的半坡苑,这位大小姐到底是怎么溜进来的? 小厮没敢把缓缓躲在书架里睡觉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因为缓缓恰恰好在小厮被吓得魂飞天外还没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醒了,一把就攥住了小厮的脖子威胁道:“你要是敢把我进来的事情告诉别人,我就告诉将军说是你把我领进来的。” “将、将军不会相信的!”小厮被掐的白眼直翻却垂死抵抗。 “信不信他都会打死你的。”缓缓笑,白牙森森的龇着。 小厮不挣扎了。缓缓松开了手,从此,她多了一个可以随便奴役的对象。 在这里吃了,睡了,被小厮撞见会当没看见。将军要下朝了,小厮会提前跑来看她在不在。 她想学字了,小厮便是现成的先生。她看书有不懂了,小厮要负责弄懂再转告她…… 总之,只要进来出去不被发现,半坡苑就是对她来说,整个将军府里最舒服、最安全的地方! 天亮了,缓缓睡的不想睁眼。 “吱——”门响,有说话声传来,缓缓一惊睁开了眼。 “王爷,请!” “嗯!”低沉柔缓的语声,有股自命不凡的托拿,缓缓皱了眉,是成王! 什么时辰了?为什么洒扫的小厮没有来? “常赢又收复了卞城。”成王似乎是刚一落座便开口道,语气里透着赞赏,也透着懊恼。 “是,没想到那浑人倒有几分福气。”将军的声音接上,充满嫉恨。小丐用手撑起了头,仔细的听。 “再这样下去,皇上只怕会想借机把兵权移到常赢那里去。”成王叹了一口气。 一阵静默,将军开了口,语声狠绝的太过,反让人听着有种色厉内荏的感觉:“王爷放心,末将绝不让他得逞。” “唉!”成王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本王倒不是怕兵权旁落。只是那常赢不是个好拿捏的人。皇上年仅十三,还不懂得分辨好坏,更不懂得驭下之术,有时能臣还不如庸臣。本王心焦啊!” “王爷贤明,一心为了皇上殚精竭虑。末将只是感叹,当初若是王爷继承大宝……”将军义愤填膺的提高了声调。 缓缓听的一怔,心蹦蹦乱跳,却听成王又道:“芝兰莫在说这话,本王不爱听。” “王爷!” “好了!”成王的语声决断。 一阵沉寂,成王再开口,语声又恢复了醇厚和煦:“本王知道你的心。芝兰,往事再提不必。你且说,皇上听了常赢的混话,竟连驳几次本王的上奏。上次划城求和之事如此,今次收兵议和之事亦如此,难道皇上以为常赢能替他打下整个北荪,开疆扩土不成?” “皇上年幼,听了那浑人的混话,自是热血沸腾,信以为真了。” “嗨,可惜本王说的话,忠言逆耳皇上总是不肯听啊!”成王猛的捶了一下桌案:“芝兰,为今之计,只有本王上次说的方法了?” 缓缓心中一紧,咬起了唇。 “末将之女粗野无礼,空有一张脸面,恐送进宫去不成事,反惹了皇上大怒,降罪下来……” “哎!”成王打断了将军的话,笑了起来:“缓缓的样貌,本王当初还想等她再大两年就迎她入王府的。哪知皇上未登位前来你府上撞见了她,那一场架吵得皇上至今对她念念不忘,也是缘分。缓缓若入了宫,咱们岂不是多了一大助力?退一万步说,本王又怎能让缓缓不得宠?!” 缓缓抱起了肩,炭炉应是新添了炭,屋中的暖气烘着她的脸,发干,可她的心里却发寒,沉冷的森寒。 ------------ 081 思念的预感 想起那个曾为了一盘点心便与她吵得不可开交的少年皇帝,缓缓心里一阵焦躁。舒残颚疈 上一次是因为想划城求和,成王便欲将她送进宫去。她听见了,所以逃了。而这一次成王又旧事重提,恐怕她再也没那个幸运,能从将军府逃出去了。 缓缓苦笑,到底是来不及了,她没有把自己嫁掉! 想起公子曾说,她与流风、逐月一样,上官家庄就是她的家了。 可是,那只可能是奢望。 她不是上官家庄的人,她是秦缓缓。世界之大,她却连一本书都不如,想寻一个安稳的容身之所都那么难! 外间,静默了一会儿,将军一直没有回答,令缓缓有点微微的讶异。 估计成王也等的不耐烦了,又开了口:“说起来,本王也许久未见缓缓了。芝兰不妨叫她来,本王也想见她一见。” 缓缓的心又跳的快了。她就在这里,将军要从何处把她叫来? “那丫头病了。”将军的声音听来平静的诡异,却透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强硬。 缓缓的目光闪了闪,听见成王的语声里透着不快:“既然如此,那本王就过段时日再来看她。芝兰,下次来,你可一定要让本王看到一个生龙活虎的缓缓!” “是!”这一回,将军毫不迟疑的答应。 缓缓嘲讽的抽起一边嘴角,翻身,平躺在书架里。 黑沉沉的隔板,逼仄的悬在她脸上方。狭小的空间,像她被敲定了的悲惨命运,无处躲,无处逃,只能接受…… 送走了成王,秦芝兰顺着蜿蜒的黄土路慢慢的走向半坡苑。残雪,堆叠在黄泥墙边,趁的整座小院有种说不出的苍凉感。 “少爷。”一人不知从哪里闪出,似乎只是一瞬便遁地而出,站在了秦芝兰面前。 “她走了?”秦芝兰吐出一口气,气息绵长,被寒冷的空气冻成了一团白凝的轻雾,笼上了他的脸。 “是!”那人穿着皂色长袍,身形高大,面容竟与常赢大将有六七分相似。 “走了这么久,倒没忘了哪扇窗户能卸下来。”秦芝兰迈步而笑,一霎,面容因那笑容有了改变。说不出是具体哪里,只是好似表情柔和了几分,便也更英俊了几分。 那人没接话,只是静静的跟上。 “你说,”秦芝兰忽然又是幽幽一叹,脚下一顿:“从卞城到这里最快要几天?” 那人拧眉,低头不答。 秦芝兰也不再说话,径直进了茅屋。门被轻轻的合上,发出一声轻轻的的叩响。 那人站在屋外,盯着紧闭的房门,面上渐渐现出悲伤之色。那悲伤,一点一点沉积,越来越厚,仿佛连哭都不能缓解那悲的一丝一毫。 风,呜嗖嗖的吹。那人缓缓转身,一纵,跃上了屋后的小山,再一闪,不见了踪影…… 时间,过得很快。 缓缓自回到自己的院落后便被关了起来,当真过上了填鸭的生活。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丰富的令人咋舌。而送饭的人恨不能掐着缓缓的脖子将每一根菜、每一粒米都填进她的嗓子眼儿里,敬业的不像话。 于是乎,不过半个来月的时间,缓缓高了,胖了,连她屋里穿了三年都没有再做过的衣服都小了,没有一件再合适。 禁足的日子,那女人再没来找缓缓的麻烦。她不来,缓缓又不出去,府里的其他女人也没机会跟缓缓过不去了。 日子突然变的安宁,但缓缓却知道,将军应该是准备要将他送进宫了,而且全府的人也应该都知道了,否则她的日子哪能过的这么舒坦。 有些小小的郁闷,但她从不是思前想后,弄得自己要死要活的人。 没有机会而已,她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还不如且吃且享受,等有机会了再说。 天渐冷,小寒过后,有天的雪下的很大。雪花连在了一起,像从天上扯破了棉絮往下扔。 缓缓想起了肃州的雪,同样是这么大。一瞬间,她想起了公子,想起了姐姐,想起了流风、逐月和甲乙丙丁。 这么多天了,没有哪天的思念像今天这样喷薄而出,深浓迫切的令她有种抓心挠肺,坐卧不安的感觉。 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缓缓隐隐觉得不安。 恰在此时,院里就响起了一道令她闻之就不由自主想咬牙的声音—— “呦,我们大小姐还没起啊?还真是好命呢!” 一阵香风,随着娇音飘进了房里,缓缓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喘了第一口气。 感谢傅成魔,让她知道了原来风和气味也是可以有毒的,甚至可以瞬间杀死一个人。 苗若兰立在屋门口,挑着眼角冷冷的看缓缓。缓缓不动声色,倚着床头懒懒的看回去。 这个女人,也有三十多岁了,可依然妖艳的不像话,怪不得府里那么多侍妾都争不过她,硬是让将军把她扶成了正妻。 “嗤!”眼眉官司打了半晌,苗若兰没占到半分便宜,不耐的抚了抚云鬓道:“起来,换衣服。” “换衣服?”缓缓没动,挑了眉。 “成王来了!”脸上现出三分恼意,苗若兰扭着腰走到了屋当间,一只手还拎着丝帕堵着口鼻:“你最好快点。我劝你也别做无谓的反抗了,你……” 苗若兰的话被噎住,缓缓已然坐起了身,捡起床尾的小袄披在身上。 那袄,短了,小了,穿在缓缓身上像勒了件半袖,可笑。 “你那是什么,穿出去丢人吗?”苗若兰的声音陡然尖利。 缓缓笑了,眯着眼:“那我穿什么好呢?将军夫人?” 苗若兰高耸的胸;脯壮观的起伏两下,一甩丝帕道:“都拿进来!” 一队侍女走了进来,捧着铜盆,妆奁,首饰盒,衣服,鞋履。从头到尾,置办的齐齐全全。 缓缓嘲讽的看着,提着嘴角,心却沉浸了悲哀里。 这是他第一次让人给她置办衣物首饰吧?只是,若是这一切不是出于利益的交换,而是出于他对她的喜爱该有多好? “服侍她穿戴好了,就到大堂去。”苗若兰恨恨的盯了缓缓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 082 上官来访 缓缓没有为难这些奉命行事的丫鬟,配合的换上衣服,坐在了镜奁前。舒残颚疈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不如迎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缓缓只觉自己的头颈开始变的沉重而僵硬,而后,她听见众侍女发出了一阵小小的赞叹与吸气声,她抬头,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很美! 她突然就想起了姐姐的笑脸,那是她见过的,最美最温柔的笑脸。于是,她学着姐姐的样子笑了一笑。 立刻,四周又响起一片更大的吸气声,缓缓站了起来:“走吧!” 一名侍女小心翼翼的走来,捧着一件斗篷为缓缓穿上。 粉色的斗篷,用银线绣着百蝶穿花,白色的狐狸毛衬在里面,缓缓走动间,斗篷翻舞,像一株白雪粉梅幻化出了精身,有了女相。 出的院门,天上的雪依旧像扯絮一般。缓缓一步刚踏进雪里,立马有两名婆子扛着肩辇飞快的跑来。 缓缓眼里又堆叠起了讽刺。 将军府确实很大,从她住的后院到三进的大堂步行过去恐怕得要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那人想得周到,戏也做的足,居然备了肩辇送她过去。 缓缓一声未吭,搭着丫鬟的手上了肩辇。 肩辇被抬起,颤颤而行,天地一刹变得不稳,颠簸起伏。缓缓笑了,咯咯的笑出了声。 身上的狐狸毛斗篷明明应该很暖,却抵不住发自内心的寒意,一点一点的将她蚕食。 围随的婆子丫鬟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惊恐与不安,不由纷纷加快了脚步…… 将军府的三进大堂,是自一进、二进外衙后的第一进内堂。缓缓下了肩辇,只见堂前立满了御林军。 成王居然把自己的仪仗直摆到了将军府的内院,知道的是他纡尊降贵来做客,不知道的只道他是来抄家的呢! “报,将军府大小姐到!”有人传报,自然也是成王自己的侍卫。 缓缓毫不在乎的走进了门厅,不在乎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惊艳目光,更不在乎门廊一侧,苗若兰撕扯着丝帕投来的妒恨目光。 大堂中,成王倨然高坐主位,秦芝兰在一旁唯唯而陪,却是立着,没被赐坐。 缓缓走进大堂,成王双目一亮,竟从主位上直接站起了身,走下来相迎。 “缓缓。”成王笑唤,保养得宜的玉白脸庞,两道金翅在缨冕后振振欲飞,银龙绣海牙的王袍裹着略微有些发福的身躯,倒显得整个人越发雍容,贵气逼人。 缓缓慢慢的眨了一下眼,飞舞的睫毛在空中慢慢一扇,没有见礼,也没有问候。 秦芝兰的脸色沉了一沉,怒喝道:“无礼,平日怎么教你来着?!” “哎!”成王忙摆了摆手,又走上两步,一脸慈祥的看着缓缓:“许久没见,缓缓都长成大姑娘了。” 缓缓扬了扬嘴角,转身,将斗篷脱下,径自走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大胆!”秦芝兰再喝,气的身子都微微发抖。 “哎。”成王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却转而又换上了一副笑脸,更加可亲:“缓缓性情直爽,本王反倒喜欢。芝兰,你也坐吧,都不是外人……” “嗤!”缓缓笑了,斜眸望向成王,脸上的不屑与嘲讽之意一览无余,但那纯真美好的姿容却又令人狠不得,气不得。 成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脸上的笑容虽然还在却勉强了许多,难免露出了几分阴鹜:“缓缓为何发笑?” “好笑便笑喽!”缓缓开口,清脆的语声仿佛珠玉落在大堂的雕花青砖上。 成王的眼神一瞬间沉暗,定定的凝视着缓缓:“还是那么调皮。” “是啊!”缓缓用脚踩着地砖上的一朵雕花,慢悠悠的道:“我爹将我教的很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谁要惹我生了气,天王老子我也照打!” 秦芝兰的脸色一刹间涨紫,继而又变青,再而发红,最后发白,像跌进了染缸里,精彩万分。 缓缓咯咯的笑了起来,成王抿嘴,额间青筋耸起。 堂内的气氛变得诡异,而堂外却只听一道悦耳的笑声如银铃碎敲,苗若兰恨得哗的一声撕裂了手中绣帕,转身道:“我们走!” 几人随着她步下石阶匆匆而去,连与一名神色焦急的仆厮擦肩而过都不曾留意。若在平日,她定会叫住盘问两句,但今日…… “将军,有人递帖子要见将军!”一道高扬的传报声传进内堂,秦芝兰原本青白的面孔一下又涨红了,嚯嚯踏上两步一掀棉帘怒喝道:“谁这么没规矩?!” “将军!”门外,一名小厮已被众御林军按的脸贴在了地上,却依然不折不挠的扬着手中帖子:“将军,小的只是来送帖子,这些人却要拿小的,将军快救救小的!” “芝兰!”成王立在堂中,又恢复了那副和蔼中透着三分威严的模样,只是眼底却铺着阴翳,看的缓缓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是什么人递来的帖子,你不妨看看。” “是!”秦芝兰无奈,只得一摆手。 御林军松开了小厮,小厮踉跄跑上门厅将帖子递了过来。 “江湖草莽,这种人的帖子你也递来!”秦芝兰看了一眼帖子,顿时怒目雷霆的喝道:“来人,将这不懂规矩的村货拖下去打死!” “江湖草莽?”成王端起了茶盅,笑得脸上开了花,眼底却更加冷寒:“什么江湖草莽敢给一品将军递帖子?” “启禀王爷,是个叫上官的,末将并不认识。”秦芝兰知成王是生了疑,忙回身解释。 “上官?!”成王手中的茶盖碰了茶盅,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缓缓浑身一震,低着头,眼睛睁大,越睁越大。地上的青砖浮纹陡然变得模糊,她的眼前起了雾。 “芝兰又何必隐瞒。这上官乃是江湖第一山庄主人的姓氏,连本王都知晓,你又怎会不知晓。”成王低低的笑出了声,堂中像漏进了一股寒风阴阴盘旋:“来啊!请那位上官到正堂来,本王也见见!” “是!”堂前御林军领命而去,秦芝兰握起了拳,鼻尖沁出了细细的汗。 明天初二,胡笳回婆家,要过三天没网没电脑的日子,所以停更三天,请各位亲见谅! ------------ 083 再见的理由 上官轻尘领着众人候在府门外,等了有盏茶功夫才见有人出来相迎。舒残颚疈只是看到来人,众人均不由自主的皱了眉。 秀红锦袍,外披黄甲,腰悬窄朴刀,头戴玉穗盔,竟是一名御林军。 “你们可是递帖子的上官家众?”一句话,御林军问的是盛气凌人。 上官轻尘抱了抱拳,神情肃穆,却并不恭维,只依礼回了句:“草民上官轻尘,请见建威将军。” “这几位是?”御林军目光一扫,见到岑桑儿殊色照人,不禁狠看了两眼。 “他们乃草民家人。”上官轻尘不动声色的挪步,将岑桑儿挡在了身后。 御林军见状不快的瘪起了嘴:“成王正在府上,只宣你一人进去。其他无关人等,在此等候。” 成王?!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岑桑儿担忧的唤道:“表哥!” 上官轻尘沉吟,转头对流风逐月使了个眼色,再笑向岑桑儿道:“不必担忧。天冷,你们不如别等了……” “岂有此理。”御林军一瞪眼,下巴高高扬了起来:“来啊,将这些人带到偏厢候着,等回禀了王爷再做打算。” 上官轻尘闻言面色一沉,那御林军却不由分说,一侧身道:“王爷召唤,岂容耽搁,你快随我来。” 说完,举步噔噔走进门里。门房处立刻出来几人,将上官轻尘几人围住,竟似将他们看住一般。 “公子?”逐月一身寒意蒸腾,上前唤了一声。 “先不要轻举妄动。”上官轻尘看了看前后围着的几人,摇头一笑举步入门。 将军府,纵横广阔,五进六出,分别是一二进府衙,三四进内院,五进花园。 府前开着正门,东西另设辕门,南北开侧门,后园又单开一门,直入将府后花园。 岑桑儿与流风等人走到将府三进内门处便被拦了下来,请到偏厢去喝茶,独有上官轻尘跟着御林军士一路直入,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岑桑儿站在候客厢房前,回身扭头,望着重檐飞叠的三进院落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流风上来轻唤:“表小姐。” “哦!”岑桑儿应,笑了一笑,脸上却显出落寞之色, “没想到,小丐竟是建威将军的女儿。” 流风不置可否,闷闷的没有答话。 “今日才知,何谓‘一入侯门,深似海。’”岑桑儿继续呐呐,也不知是说给流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小丐,到底不是以前的小丐了。” 流风眉头一拧,无声,在心里狠狠的一叹。 上官轻尘随着御林军一直走到一座面阔五间的正堂外,只见堂前廊下、阶前又立着十数御林军,却静的鸦雀未闻。 一股天然的肃穆之气笼罩着整座大堂,这种肃穆与他到过的各大门派正堂又有不同。 江湖门派,虽也有肃穆之气却少了几分端凝,更带了几分煞意。而少林、武当等百年盛门,又多了几分离世高远、出尘不嚣的清气。唯有这里,肃穆中更透着种浑然霸道的贵瑞之气。 上官轻尘深吸了一口气,听那御林军登上丹樨高声通报:“启禀王爷,人已带到。” “进来吧!” 有声音自堂内传出,上官轻尘理了理衣衫,跟在御林军身后走入了大堂。 大堂中空荡寂静,成王高坐在中,秦芝兰侧下相陪,二人四目,连带着一旁的缓缓,均举目向上官轻尘望去。 这世间有种人,让人一见便不由心生怀想。 年老者会想自己年少时也当如此,风姿焕发,秀色夺人。年长者会想自己曾几何时也是如此;年少者以为自己将来定会如此;年齐者反而会或仰慕,或暗妒,或自惭形秽…… 上官轻尘走进来,堂中众人正是先一怔后而又众思纷纭,一时倒没人开口说话。 上官轻尘余光却早瞥见一个娇俏的身影坐在堂侧,似小丐,又不确似。只是成王在此,又有建威将军在一侧,他依礼应要对二人行叩拜之礼—— “成王最礼贤下士,上官公子就不用拜了吧?”清脆的语声如珠如玉,上官轻尘听在耳中,如电击雷掣般心中一震,无法抑制的转头一望,正对上小丐含泪带笑的眼。 一霎,所有的怀疑隐忧均不见,富丽的殿堂贵胄亦不见,小丐还是小丐,但小丐又好似不是小丐了。 她变化太大,长高了,面色红润了,像个含苞待放的少女了,美的令人根本挪不开视线。 只是,她看着他,眼底依旧有他熟悉的温暖,璀璨和狡黠,让他一瞬又跌回了那个被颠覆的天地里,那天地里有他,他也乐意被那天地而包容,踏实而美妙。 “咳!”有人轻咳,上官轻尘几乎是有些无奈的一笑回过了头。 前方主座上,银袍金冠的男子一脸和煦的笑道:“缓缓说的对,还是免了那些虚礼的好。” 秦芝兰闻言,不悦的瞪了缓缓一眼,又不悦的瞪向上官轻尘。 上官轻尘当即躬身一揖,却是行了个面见长辈的近礼,不卑不亢的道:“上官轻尘见过王爷,见过建威将军。” “嗯。”成王凝目,一摆手道:“来啊,看坐。” 一旁侍立的御林军忙端了一张杌子,缓缓眼睛一翻,不紧不慢的道:“据说上官家庄是江湖第一山庄,有上皇钦赐的江湖官家之匾。庄中人可穿锦缎,可食玉粟,可免徭役,不知是真是假?” 成王面色一僵,那端着杌子的御林军更是目瞪口呆的立在了当地。 缓缓嘻嘻一笑,美目盼向两腿开始微微发颤的御林军:“你一个花了五千两银子捐来的小黄门竟敢弄鬼。王爷吩咐让看座,你却端了个杌子来,是想让王爷背上不敬先帝之名吗?” “嘭!”御林军手中的杌子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重响在空旷的大堂中连连回荡。 秦芝兰面色阴沉,成王扣紧了掌下紫檀木扶手,冷冷一笑道:“退下,自去领三十军棍!” 御林军惨白着脸退出大堂。 成王勾起一边嘴角要笑不笑的看了缓缓一眼,再望向上官轻尘,却不再提赐坐之事,只道:“你请见建威将军,却是为何呀?” 上官轻尘看向建威将军,秦芝兰撇着嘴角黑了脸,缓缓却扑哧一声笑了:“他请见的不是我爹,而是我!” ------------ 084 机锋 上官轻尘怔了。舒残颚疈 “混说!”秦芝兰大喝一声,再坐不住腾的站起了身。 成王的笑意也终敛去,脸一板道:“缓缓,不可胡闹!” “王爷不信?”缓缓说着站了起来,举步向上官轻尘走去。 一阵隐隐的甜香扑面而至,上官轻尘拧了眉,默默看着缓缓走近。 缓缓却笑而不言,在迎上公子目光的一刹,大眼睛忽的俏皮的眨了眨,浓密的睫毛在空中舞过,像蝶翅扑闪。 上官轻尘心一松,笑了,颊边笑涡深深陷了下去。 一切,已不言而喻。 无声的默契,奇异的心意相通,他放心的将一切交给小丐去应对,去胡闹,甚至带着一点点纵容的心态。 许久未见了,他就想让她调皮,让她放纵,就算她把天捅破了,他也会心甘情愿去为她补天的,只要她喜欢…… 堂中,玉人一双,少年郎笑意吟吟,风姿俊朗,少女娇俏玲珑,美夺华堂。如一幅画,只是看画的人却各有心情。 秦芝兰的目光渐渐深谙,脸上的怒意褪去,阴沉沉的不知再想些什么。 成王却寒了脸,声音略高嗔了一句:“缓缓,女孩子家本就不应见外客,更哪容你如此欺近生人。” “嗤!”缓缓笑,一旋身,裙摆如花瓣般舞开:“我不也见了王爷?更何况公子也不是外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成王愕,目光一转瞪向一旁的秦芝兰。 秦芝兰不语,脸上肌肉一阵抽搐。 见此情景,成王还有何不明,只觉心头勃然怒起,磨了磨牙冷道:“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救了你?” 缓缓歪了头,笑嘻嘻的看着成王:“王爷真想知道?” 成王拧眉。 缓缓却开始一步、一步倒退着走向门口:“王爷若真想知道,那我便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王爷!” 话越说,却是声音越大,只怕堂外廊下的十数位御林军都能听得个清清楚楚。 成王脸色一凛,忙皮笑肉不笑的牵了牵嘴角道:“不必说了。上官公子既与将军府有缘,本王亦对上官家庄耳闻已久,今日得见,不如一起坐坐,聊上一聊吧!” “轻尘多谢王爷。”上官轻尘微微一笑,从善如流。 缓缓也一笑收口,不紧不慢的又跺回原位坐了下来。 堂中一阵寂静,无人说话。 成王端起茶盅慢慢的拨着浮茶,不动声色的打量上官轻尘。半晌,方才又扬起了嘴角,挂起了那幕如三月暖风般的端和笑意:“上官公子何时来的上京?” “不过几日。”上官轻尘淡笑而答,一字不多。 “打算在京里住多久啊?” “拜望过将军后,就要回去了。” “这么快?”成王一挑眉,目光在缓缓的身上一掠而过。 缓缓却正仰着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堂中精雕彩绘的画栋,仿佛没听见上官轻尘的话,也没感觉到成王的注视。 成王略略有些失望。 上官轻尘亦随着成王的目光回头看了小丐一眼。 小丐无动于衷,虽说不知是真是假,但让他心里却无端生出了几分不是滋味儿的感觉。 “既然来了,就不要那么快回去嘛!”成王放下了茶盅,笑向秦芝兰:“芝兰当尽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一下上官公子。” 秦芝兰闻言,僵硬的笑了笑道:“是。” “好!”成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感慨道:“这上京虽说是人杰地灵,但像上官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毕竟不多。上官公子为何不留在京城,在这里立一番事业?若有什么为难之处,本王与秦将军自然是绝对乐意相帮的。” “承蒙王爷厚爱。”上官轻尘依旧是笑意淡淡,不见多喜,亦不见多惊:“只是先帝有命,赐匾额时亦赐了谕旨,上官家子孙世代不得入朝为官,轻尘不敢相违。” 成王面色一沉,淡淡的接了句:“倒是本王忘记了。” 堂中又是一寂,成王看了看天色,站起了身:“本王出来的也久了,该回去了。” 秦芝兰与上官轻尘俱站起相送,唯有缓缓仍不动不摇的坐着,稳如磐石。 秦芝兰气的大步抢上一扬手—— “芝兰!”成王低喝,负手慢慢踱到缓缓面前:“你也大了,该学学规矩了。” 缓缓一笑,抬起了头,明媚初颜,如照水浮花,看的成王也不禁怔了一怔。 “他不就喜欢我没规矩吗?”缓缓抚着鬓边璎珞,笑容淡去,眼里涌起了淡漠:“王爷慢走。” 成王甩袖,怒哼一声迈步而去,秦芝兰匆忙跟上,亲自打帘相送。 两人出了大堂,缓缓霍的一下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公子!” 上官轻尘驻足回头,只觉心旌一霎摇摇,满眼的春花春日灿烂,却俱是小丐的笑脸。 “缓缓……”两个字,他唤得很轻很慢,有些困难,有些涩然,但也有欢喜,有温暖,五味杂陈,辨不分明。 缓缓一愣,笑容慢敛,声音也低去:“公子,还是叫我小丐吧!” “胡闹!”一声厉喝从堂外传进,却是秦芝兰又挑帘撞了进来,冷冷的横了上官轻尘一眼道:“我堂堂一品将军的女儿只叫你公子?!你当她什么?!” 上官轻尘脸上一红,抱拳再次深深一揖:“晚辈上官轻尘,见过秦伯父。” “哼!”秦芝兰竟没推却这一声伯父,只冷哼一声坐上了主座:“你来了几人?” “晚辈一行七人,已在城中寻到了……” “搬进来!”秦芝兰撑着扶手,目光凛凛的盯着上官轻尘:“在我府上多盘桓几日,你爹难道会说什么不成。” “晚辈不敢,只恐会烦扰到伯父。”上官轻尘坦然迎视,从容应对。 “那便来吧!等下管家会带你们去各自的院落歇息,东西也会有人去拿,你们就不必回客栈了。”秦芝兰一拍椅子扶手喝道:“现在,你是不是也该把我将军府的东西还回来了?” 上官轻尘一楞,没反应过来。 “玉!”秦芝兰啪的一掌狠狠击在檀木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 085 欢喜 缓缓豁然回头,不敢置信的看向上官轻尘。舒残颚疈 上官轻尘却是犹豫了一下,自怀中慢慢掏出一件物什,托在掌中,缓缓看的分明,正是她拿去换了雪参的玉佩。 “公子?” 缓缓轻唤,不知想说些什么。心底里,一时间有酸有暖,有感动也有错愕,公子怎么拿能到这块玉佩?他们在肃州时,分明穷的连药也买不起了。 “缓缓。”轻尘笑,将玉托到缓缓面前,目光晶亮,灿若星辰。 缓缓伸手,怔怔去接。 两只手的距离,越来越近…… “哼!”一声冷哼,一阵风过,横空里一只大掌伸来急如闪电般将玉抢在了掌中。 上官轻尘几乎是刚刚警觉欲收五指,那玉便已不见了踪影。 好快的速度,好诡异的身手! 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高人?常赢,傅成魔,还有眼前这位与昔日南宫家、上官家齐名的秦家庄少主,秦芝兰?! “伯父?”放下了手,上官轻尘放弃了去争抢。 物归原主,他没有理由去抢,更何况就算动手,他也没把握能赢这位深不可测的一品将军。 秦芝兰撇了唇角,懒懒的盯了上官轻尘一眼道:“还能做出点反应,倒也不是那么辱没‘江湖第一’的名号。” 上官轻尘的脸红了,低头抱拳道:“伯父教训的是!” 秦芝兰没理会,只静静的摩挲着掌中玉佩,脸上渐渐显出柔和之色。 缓缓看的大异,几忍不住想抬手去擦擦眼,看是不是眼花了。上官轻尘不明所以,只默默的垂手而立。 寂静,再次席卷了大堂。 终于,秦芝兰又抬起了头,脸上已恢复了那副傲慢冷漠的表情,盯着缓缓一字一顿的道:“这玉,你没有资格再戴了!” 缓缓心里一缩,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有股寒意与悲哀陡然涌上心头,哽的她喉头一阵发涩。 那玉,当初是由她亲自送出去的,当时也没觉得有太多不舍。但为何,今时今日,将军的一句话反教她起了难舍之意? “跟你来的都有谁?”秦芝兰却已转头问向上官轻尘。 “是庄中几位家人,还有轻尘表姑的女儿。”上官轻尘恭敬回答。 秦芝兰唇角一动,露出了一个完全没有笑意的笑容,看向上官轻尘的目光冰冷,嘲讽,倒让上官轻尘蓦然想起了常赢时时看向他的目光,竟与秦伯父是那般相似。 “带他们来让我见见。”秦芝兰转身走回了主座。 上官轻尘不敢违拗,低应了一声欲出门唤人。 “我也去!”缓缓却抢先跑出门去,留下了一串清脆的笑声如铃音飘洒。 上官轻尘见状一笑,向秦芝兰躬了躬身跟着出门而去。 毡帘被撒下,秦芝兰独坐空荡华丽的大堂,眼底浮出一抹淡淡的怜意,刹那令那张冷峻的容颜更平添了三分俊朗。 一声叹息,深长而压抑,在无人的大堂寂寂回荡…… 偏厢,候客的茶被绪了又绪,绪的只剩了茶意却彻底没了茶味。 成王的王驾早已出府,但为何,表哥还没有回来? 岑桑儿抚着桌角的雕花玉兰,不知第多少次幽幽一叹。 心里,乱如纷麻,万般忐忑。究竟在乱些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只是坐不宁,站不宁,等不宁,待不宁。 表哥见了小丐后会怎样? 会高兴?会欣喜?那是一定的!大家都是那么的喜欢小丐。 但然后呢? 然后会怎么样? 心燥的像是有只猫儿在抓一般,岑桑儿噌的一下站起了身,引得众人都向她看来。 “我,我,只是——”晕生两靥,岑桑儿讷讷的开口:“担心,怎么这么久?” 逐月不说话,目光闪了闪。流风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岑桑儿的脸却更红了。 “姐姐!”熟悉的呼唤,遥遥传自屋外,岑桑儿一个激灵,逐月已从凳子上一弹而起窜出了门,流风紧跟着窜出。 岑桑儿脚下虚飘的跑向了门口,却与乙丙丁差点撞在了一起。 “哈哈,冰山哥哥!银子哥哥!” 缓缓挥着手,欢快的跑着。 天很冷,她忘了穿斗篷,可是一路跑来,再看到这些人,她一刹从心底里感到了暖,很暖,暖的眼睛里都想往外“冒汗”。 逐月一眼看见小丐,脚下一僵,人如石柱般驻在了房门口。 “哎呀,你快起开!”流风不耐的一把推开逐月,登时惊讶的瞪大了眼。 小丐,是小丐又不是小丐! 这个打扮的像个仙子,又着实美丽的像个仙子的小小少女真的是小丐吗? 噗通,噗通,流风听到自己的心在跳,狂跳!要命,他胆战心惊的向后退了一步,却踩到了乙夏的脚。 “哎呦!”乙夏叫,丙丁与岑桑儿忙闪到两边,这才齐齐举目看向小丐。 “姐姐!” 缓缓几步窜上石阶,一把抱住了岑桑儿:“我想死你们了!” “小丐?” 岑桑儿恍恍惚惚的欲抬手去抚小丐的头,目光一瞬间,却瞥见了小丐头上价值不菲的珠花与簪饰,手一僵,怔怔的站住了。 “不能再叫小丐了。”上官轻尘走来,温和的语声如三月春风,拂散了众人的震惊与不自然。 “该叫缓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缓缓。” “缓缓?”清亮却带着丝淡淡冰冷的语音,如初下的雪,逐月目光一暗,抿了嘴。 “冰山哥哥。”小丐伸手,扯住了逐月的衣袖。 逐月一动,几乎如惊悸了一下。 “我还是小丐。”小丐撅了嘴,眼巴巴的看着逐月。 逐月默,看了缓缓半晌,嘴角微微一动,勾出了一抹破冰般的弧。 缓缓笑了,恣意若琼花怒放。 众人不可避免的呼吸一滞,流风大呼:“受不了,受不了!缓缓你别笑了,银子哥的眼睛都被你笑晕了。” 缓缓不好意思的皱了皱鼻子,将脸埋进了岑桑儿的臂弯里。 “哎呦,小丫头还知道不好意思啦!”流风又故作惊讶的大叫,引得众人都笑了。 岑桑儿终于将手抚上了缓缓的头,柔柔的唤了声:“缓缓?” 缓缓抬头,依旧用脸蹭着岑桑儿的手臂,又似往日般舒服的眯了眼,轻叫:“姐姐。” 上官轻尘笑了,看着偎依在一起的桑儿与缓缓,心鼓胀,满满的俱是欢喜…… ------------ 086 怪异 又是那座华丽而堂皇的大堂,只是换成了秦芝兰坐在首座上,一旁则换成了秦府的大管家秦勇唯唯相陪。舒残颚疈 缓缓拉着岑桑儿的手咯咯笑着跑进大堂,秦芝兰将眉一皱,不悦的斥道:“没规矩!” 岑桑儿面上一僵,忙抽手福了福身。 缓缓翻了个白眼,再次抓起岑桑儿的手示威般瞪向秦芝兰。 秦芝兰却不理会她,只将视线又投在了后面进来的几人身上。 都不过十来岁年纪,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但个个都步履轻健,目光清皎,不难看出,这几个少年的内家修为均已不浅。 上官家的内力功法果然不凡,中正平和,根基清正。待修习到高深处,恢宏博大,应能祛除一切苦阳或孤阴之气…… 秦芝兰的目光闪了闪,脸上的不悦之色淡去,一摆手道:“都见过了,你们就只管放心住下!我已吩咐管家带你们去休息,晚上再请你们过来用饭。” “多谢伯父!”上官轻尘含笑行了一礼。 “众位贵客请随小的来。”秦勇颠颠的走了过来,又引着众人向堂外走去,却是一脚高一脚低,竟是个跛子。 流风看的暗诧,暗暗瞥了逐月一眼,逐月也正眯了眼看秦勇的腿。 就算是一般的高门大户也绝不会用一个跛子作管家,更何况是一品将军的府上?每日不知要迎来送往多少王孙贵族,秦将军连缓缓跑了两步都要呵斥,那么注重规矩的一个人怎会用这样一个管家? 不解,二人对视后皆将疑惑按捺在心底,一路上只听缓缓兴高采烈的说这说那,像只聒噪的小鸟儿。 再走了一阵,流风与逐月的注意力便不得不暂从秦管家的腿上移开了。将军府实在太大,而将军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也实在是——太过奢华! “众位皆是贵客,将军吩咐了,要为每位贵客单独安排歇处。” 秦勇跛着脚,走的却很快。领着众人进了一座单独的四合小院,东一指西一指的将乙丙丁和流风、逐月安排妥当,再一躬身道:“上官公子与岑小姐另外有院子,请随小的来。” “公子?!”逐月拧了眉。 “客随主便。”上官轻尘安抚的一笑,转身—— “冰山哥哥,”小丐的声音响起,脆生生的刺入上官轻尘耳中,“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在我家出事的。” 上官轻尘豁然转身,从方才看见秦将军那一下没来得及落上缓缓脸庞的巴掌起,心里一直翻腾不已的不安与隐忧被这一句话轰然激成了千层浪。 “我不是这个意思。”逐月硬邦邦的解释。 “我知道。”缓缓笑,幽长的睫毛遮住了明媚的眸,看不清她眸里的真实情绪。 气氛有些低迷,流风哈哈一笑拍上了逐月的肩:“有劳秦管家了。” “不敢。”秦管家殷勤的笑着,迈开两腿继续颠哒颠哒的向前走。 上官轻尘意味深长的看了众人一眼,跟上。缓缓拉了拉岑桑儿的手,笑道:“姐姐,我们也走吧!” “嗯!”岑桑儿应,回首看了看流风等人,被缓缓拉着走了。 “流风。”看公子与缓缓几人的身影已远,逐月沉声低唤。 “我知道。”流风脸上的笑意退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放心,我觉得公子胸有成竹。” 逐月不再说话,攥拳。 乙丙丁面面相觑。这华丽的将军府,却为何总是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轻妩苑?”缓缓看着拱门上的石刻匾额,欢喜的一拍手笑道:“姐姐住这里正好,这里的屋子也只配你住!” “是吗?”岑桑儿摸了摸缓缓披垂在身后的发,温柔的一笑。 “真的,真的!”缓缓冲秦管家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公子住哪儿,你告诉我便是。” “是。”秦管家打了个千儿,“上官公子住的不远,就在西面知无苑。” “知道了。”缓缓挑了挑眉,拖起岑桑儿的手跑进了拱门,还不忘大叫一声:“公子,你也进来看看啊!” 上官轻尘冲秦管家颔首一笑,迈步走入院中,追上了立在拱桥上的二人,“还叫公子,叫大哥吧!” 上官轻尘的目光,暖的几乎能将桥下轻铺的冰雪融化,缓缓一怔,迟疑的看了岑桑儿一眼,喃喃:“习惯了,怕改不了了。” 岑桑儿美目中波澜一闪,却也是道:“是该改口了,总会习惯的。” 缓缓抿了抿嘴,低低的叫了一声:“大哥。” 上官轻尘笑了。 缓缓蓦地扔了岑桑儿的手跑下石桥:“姐姐快来,我带你去看屋子。” 岑桑儿莞尔,侧头看了看上官轻尘,上官轻尘回她一笑,目光清澈,恍若琉璃。 岑桑儿的笑意更大,二人并肩款款走下石桥。 一座厢房正坐落于前方的雪坞之上,飞檐丹樨,碧窗红墙,真是十分美丽。 上官轻尘不由的赞了一句:“缓缓说的是,这样的屋子才配你住。” “表哥说什么呢?”岑桑儿红了脸,躁动了一早上的心终于恢复宁静,泛着欣甜怦然而动。 上官轻尘但笑不再言语。这样的小院,这样的美景,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拱桥接着一段不长的回廊,廊下同样有冰雪,却更有一股未被冻住的活水在冰雪间穿行,汩汩的淌入廊下,再汩汩的顺廊而去。 二人惊奇,驻足看了一看,这才向厢房走去。 还未进房门,便听见缓缓在里面说:“你去拿点点心来。” 没人说话,也没人应答,二人奇怪的探头一看,却见缓缓正背对着房门站着,一丫鬟堪堪翻完白眼,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径自向房门走来。 见到上官轻尘二人,那丫鬟似是吓了一跳,忙忙的福了福身夺门而逃。 岑桑儿颦了眉,上官轻尘忙看她一眼,几不可查的摇了下头。 缓缓回身见到二人,不知刚才的一幕已被二人看见,犹自笑得灿烂,一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竟忘了叫丫鬟去拿点吃的来。公子——” 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缓缓笑道:“大哥和姐姐等等,我去拿点吃的来。” ------------ 087 心疼 “别去了,”上官轻尘笑着,心却沉了下去,微微的揪拧, “我们不饿!” “要的!”缓缓坚持,跑出房门:“你们等我一等。舒残颚疈现在离吃饭的时间还早,等下咱们先在这里吃点点心聊聊,等用了晚饭我再送大哥去知无苑。” “缓缓……”岑桑儿还欲阻拦,缓缓却倏的一下自二人之间穿过,身法灵活,曼妙如蝶。 “等我啊!”风中洒下一串得意的娇笑,缓缓跑了。上官轻尘的笑敛去,眸中泛出了丝丝忧色。 缓缓的笑容,永远灿烂而热烈,却原来,那其下掩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忧伤。 “表哥,”看着缓缓的背影,岑桑儿心酸的拧了眉:“你有没有觉得,缓缓其实过得并不好。” “唔!”上官轻尘闷应,握在背后的拳掐出了青印。 “桑儿,你进屋去好不好?我想跟上去看看。” 岑桑儿一鄂,转而柔顺的点了点头,“好!” 上官轻尘迈步,从容的踏出,转而却是身形一闪,如疾影般直接窜入了扶廊。 岑桑儿的心抖了抖,苦笑。 表哥,每次去寻小丐时都是这般急惶。 不,不是小丐了,是缓缓!一品将军的女儿,秦缓缓…… 将军府的大厨房,气派的灶房足以赶上一般人家的整栋房屋大。 四座灶台分修在房内四面,腾腾的蒸汽与明明的热火欢实的跳腾,将人间烟火气鼓荡的十足。 缓缓一鼓作气的冲进了大厨房,众人皆是下意识的回头一望,继而各干各的,仿佛没看见她一般。 缓缓也不说话,卷了卷袖子走到了台案边。 案阔一丈,上面摆满了生鲜鱼肉,俨然是为晚上家宴准备的。缓缓看了看没什么可拿的,转身又走到一座炉台边掀开了蒸笼盖。 “哎,大小姐,你干什么?!” 旁边正陪着一名大丫鬟聊天的厨娘登时大叫了起来。 “干什么?”缓缓眼珠一转,甜甜笑道:“这是给谁的?” “你快把锅盖放下,这是夫人要的点心!”一旁的大丫鬟走来,一把抢过缓缓手中的蒸笼盖,又狠狠瞪了厨娘一眼。 “给将军夫人的呀!”缓缓冷笑:“可我刚看见里面有只蟑螂呢!” “什么?!”丫鬟瞪了眼。 “不信你自己看!”缓缓眯了眯眼,笑得像只小狸。 门口,上官轻尘跟着眯了眯眼。 缓缓的小动作,他不知为何都记得很清楚。只要她一露出这样的表情,恐怕…… “哪有什么虫?”厨娘急了,上前搬开了蒸笼盖:“玉姑娘你看,这点心可是老奴亲手做的,怎么会有腌臜物?” 丫鬟探头去看,缓缓不动声色的拎过一旁的食盒,蓦地大叫一声:“是只蟑螂!” “哪里?”丫鬟被吓了一跳,向后一退。 缓缓手起指弹,一个黑色的东西飞快的从指尖弹出,正撞在丫鬟的脸上又掉进了蒸笼里。 “呀!”丫鬟挥手尖叫,一巴掌挥到了厨娘脸上,厨娘被打懵了,手一松,蒸笼盖又咚的一下砸在了丫鬟脚上。 “哎呀!” “哎呦!” 灶台边顿时乱成了一团,缓缓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上官轻尘在门口亦是看的忍俊不禁,连连摇头。 “玉姑娘快去包脚吧!这点心脏了,夫人也不会要了。”笑够了,缓缓领着食盒不紧不慢的走到了蒸笼边。 “你,我回去定要告诉给夫人听!”丫鬟被厨娘扶着,气的俏脸煞白。 “去吧!”缓缓不以为意的一笑,端起一盘盘点心径自往食盒里装。 众人无言,皆看热闹般袖手旁观。 装好了点心,缓缓回身目光凌厉的瞪了众人一圈,声音低下去,冷下去,霎时有股威严之气从她身上透出:“晚上要招待贵客,你们别黑了心的把那些多余的料往饭菜里加!” 房中一寂,缓缓扬了下巴,“客人是将军亲自留下的,这府里到底谁说了算,你们自己掂量!” 拎起食盒,缓缓出了屋。 没走几步,一只手突然伸来握住了食盒柄。 缓缓一惊抬头,看见了一幅靛蓝的衣袍。再往上,公子微微垂首而立,脸上没有笑容,风吹着他的发,有种清消的肃宁。 缓缓握着盒柄的手抖了抖,声音也跟着抖了抖:“大哥~~” “给我吧!”没说别的,上官轻尘转身向前走去。 缓缓松了手,她知道,刚才的一切,公子必定都看到了。 二人一路默默的走着。 将军府很大,因为天冷,府里的丫鬟和主子多留在屋里,所以倒显得宽阔的庭院里有些冷清。 “缓缓,你还好吗?”上官轻尘没回头,停了步。 缓缓跟着站住了,盯着公子脚下的青砖不假思索:“好呀!” “连大哥都要瞒吗?”上官轻尘回过了头,脸上是再不加掩饰的难过与疼惜。 缓缓咬了牙,努力翘起嘴角。 “为什么不说话?”上官轻尘回身,逼上一步。 “大哥,”缓缓笑着,浓密的睫毛垂着,长的像是能遮住整张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表情:“你们什么时候走?” 上官轻尘一窒,心中骤痛:“本来,是打算年前赶回上官家庄的。” “哦!”缓缓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抬头,笑容又恢复了灿烂:“我们快去姐姐那里吃点心吧!” “缓缓!”上官轻尘提高了声音,眼底闪过不悦。 “我很好,大哥放心吧!”缓缓依旧在笑,眼里的光彩却逝去。 大哥和姐姐只是来看看她好不好而已,他们终究是要回上官家庄的,而她,与他们也终究是要各安天涯的。好不好,坏不坏,从来都是她一人的事,只是她一人的事。 “缓缓!”上官轻尘又急又怒,一把拉住了缓缓的手,肌肤的触感令两人同时一悸。 缓缓愕然凝眸,明媚的大眼里,闪烁着扑朔,紧张,神秘与眩人的光,上官轻尘心一震,刹那忘言。 风紧,裹拂着两人的周身,可掌心相熨的温暖却能抵抗一切森寒。 这样的温暖,让人留恋但不能贪恋,缓缓默默的开始挣脱。 “缓缓?”上官轻尘一怔继而收紧了五指,缓缓却继而更坚决的抽了手。 “大哥,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便是!” ------------ 088 真相(传错章 节,补更) 上官轻尘定定的凝视着缓缓,一瞬间,神思一恍。舒残颚疈 不过弹指一挥,他所熟知的小丐不再是小丐了,站在他面前的是缓缓,一个如同花蕾一样美好的少女。她倔强,她坚持,她与桑儿完全不同。她不爱哭,她爱笑,她把所有的不快乐埋在心底,只用笑脸面对天地。 “缓缓。”上官轻尘的心微缩,泛起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酸涩:“还记得第一次出棋盘山时,我们的约定吗?” 缓缓抬头,整个面孔都亮了。 上官轻尘笑了,颊边的酒窝轻浅浮动,像盛进了往昔的回忆。 “你说了,我们拉钩,说好了就不许变了……” “公子说,以后都会相信我,绝不会怀疑我了。”缓缓的眼底积起了泪,亮亮的,浮在晶黑的眸上。 “不哭。”上官轻尘心疼的皱了眉,伸出手,有种想去抚摸那双湿润明眸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弯起了小指:“说过的话,我不会忘的。” 缓缓扑哧一笑,眨了眨眼,眨去眼底泪雾,伸手勾上了上官轻尘的小指:“我也不会骗公子的。” “你知道就好!”上官轻尘两指一弯,叩上缓缓的额头:“叫大哥,又忘了。” “哎呦!”缓缓抚头哀呼。上官轻尘却低低的笑出了声,那种快乐一下子冲进了两人的心里,像在冬日里又体会到了春日的温暖,春风的轻妙。 二人不再说话,上官轻尘迈步,慢慢的向前走去。缓缓跟上,伸手握住了食盒柄的另一边。上官轻尘回头望她一笑,缓缓也回他一笑,又像回到了在棋盘山,二人清早去采水时一般,寂静的陪伴,却是最宁谧的温暖。 “秦伯父为什么这样?”很自然的,上官轻尘开了口。 “因为我一出生就克死了我娘,所以被送去在尼姑庵,一直呆到差不多八岁才被领回来。”缓缓淡淡的接口,话音里并没有悲伤,但上官轻尘却立刻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怜惜。 “没什么,都习惯了。”缓缓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那块玉是我娘留下的。” 上官轻尘一震,脚步顿了顿。 “如果我娘活着,肯定也会让我拿玉去救大哥的。”缓缓望着前方,笑的充满了向往:“我娘很好的,我听陪我去尼庵的奶娘说的。” “我知道,我见过秦伯母。”上官轻尘幽幽接口,心里对缓缓的疼惜又多了几分。 “大哥见过我娘?”缓缓兴奋的转过了头:“我那时候太小,奶娘给我讲了些什么记不太住,然后她又……” 缓缓神情一变,脸上第一次现出了悲伤之色。 “怎么?”上官轻尘心提起。 “奶娘是为了我死的。”缓缓说的很慢,很低沉,瑟瑟的打了个寒颤:“将军从来没去看过我,但有天却给我送来了吃的。我很开心,马上想吃,可奶娘不让,说她要先尝尝。我记得我当时又气又哭的骂她,但她就是不让我吃,自己先每样都尝了尝。没尝完,她的眼睛、嘴巴、鼻子里就都流出了血。” 上官轻尘握着食盒,指节泛白。 “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小小姐,以后别人递来的东西都不能吃,哪怕是你爹递来的。’” “缓缓。”上官轻尘扯过食盒,将缓缓的手带了过来,伸手握住。 缓缓轻轻一抖,只是这次,没有挣开。 她的手很凉,大哥的手很暖,握着她,让她觉得这世上就没什么事情好怕了。将军不喜欢她没关系,每天的饭菜里或许会有毒也没关系,不知道到底是谁要害她更没关系…… “后来呢?” “后来将军就来了,把我领回将军府了。”缓缓低着头,笑着道。 “到底是谁要害你?” “不知道,或许是将军的某一个女人吧。” “在这里,过的不好吗?” “不知道算不算好。我记着奶娘的话,不肯吃将军府的饭。他们给我的我不吃,让人强喂我我就吐。等到晚上了,我就偷偷跑到厨房里去偷吃的,被将军夫人发现了,罚了我好几次。” “秦伯父不管吗?” “他没让我死掉已是不错了。他的那些女人怎么欺负我他都不管,直到有一次我不知偷吃了什么,一下晕了,醒来才知道自己差点就死了。那次将军发火了,大怒。嘿嘿,我也奇怪,他那么讨厌我干嘛不让我死……” “缓缓!”上官轻尘沉了脸:“不要胡说。” 缓缓吐了吐舌头,俏皮一笑。 上官轻尘长叹,涩了容颜:“就因为这样,你才跑了吗?” “不!”缓缓摇头,脸上泛出嘲讽的笑意:“就那样,我都没想过要跑,毕竟将军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 缓缓话音一顿,上官轻尘默然。 “其实将军发过火以后,他的那些女人就收敛了很多。只要我再小心一点,就没那么容易着道了。更何况我遇上了一个人,这世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上官轻尘皱了皱眉,心里忽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滑过。 “他和大哥、姐姐一样对我好。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叫他好心大叔。” “好心大叔?”上官轻尘心头一松,脸上不自觉就挂出了点笑意:“他年纪很大吗?” “应该是吧,我没见过他的脸,他每次来找我都穿着夜行衣,蒙着脸。” “这样的一个人——”上官轻尘神色一变。 “大哥放心,”缓缓笑了:“刚开始时我也以为他是坏人,是将军的仇家找来了,想掳了我去要挟将军。哪知好心大叔捂了我的嘴把我一直拎到郊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要不要学武功。我当然想学,好心大叔就隔三差五的带我出府去教我武功,可惜每次都不肯让我看他的脸。后来,他还给我带吃的,给我讲这世上有趣的人和事,还教我怎么害人,怎么防着被人害。” ------------ 089 诺 上官轻尘的眉头锁紧,死紧死紧。舒残颚疈 “大哥不喜欢好心大叔吗?”缓缓看到上官轻尘的表情,有些忐忑。 “你还没说,后来为什么逃出将军府了?”上官轻尘挑了挑眉,避而未答。 缓缓目光闪了闪,一笑道:“那是因为,后来足有一年的时间好心大叔都不来找我了。我天天等,日日等,可他再没出现。” 缓缓叹了口气:“然后,有一次我躲在花园里,正好听见将军夫人跟将军说,我大了,该许配人家了。” 上官轻尘一滞,半晌沉沉的呼出一口气:“他们想把你嫁给谁?” “让那个女人去说,不会是什么好人的!”缓缓弯唇一笑,大眼睛里沉入了阴霾。 上官轻尘心中蓦地一动,沉声道:“那你跟成王说的又是怎么回事?” 缓缓撅了撅嘴,用脚踩地上的砖纹。 “皇上作宁王时来过将军府。” 上官轻尘眼皮一跳,握着缓缓的手下意识的一紧。 “宁王那时候是最不受宠的皇子,出身又低,脾气又古怪。成王带他来将军府做客,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到花园子里逛,我正好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丫头给他送了一碟点心。” 缓缓说到这里抬了抬头,上官轻尘目光暗去,低声道:“那点心有问题?” “嗯。”缓缓同样很轻很轻的应了一声:“我趁那丫头离开就跑出来,一把掀了成王的点心,你不知道他气的,哼哼!我三天没吃饭,被人抢了饭都不会那么生气。他堂堂一个皇子,居然扯着嗓子跟我吵了半个时辰,将军出来赔不是也不行,成王出来说也不成,到最后他要走了,还恨恨的说早晚要我好看。” 上官轻尘的面色也变得难看:“你和成王说的,是当今皇上?” 缓缓点了点头:“鞑子进犯,左丞主张出兵,成王主张谈和。皇上摇摆不定,有倒向左丞之意,成王便来府里又看了我一次……”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缓缓仰了头,小小的下巴倔强的指着天:“我跑了!趁夜深人静,从后院的墙上一翻就出去了,将军府的守卫也不过如此。” 上官轻尘再次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缓缓,若不是为了帮我,你不会遇到常赢。” “有些事,是注定了的。”缓缓笑了,歪着头,浓密的睫毛轻飘的眨了眨:“大哥放心,就算回来了,我也会让成王和将军死心的!” 上官轻尘的心依然沉落,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成王看缓缓的眼神,那种势在必得的凛冽…… 若当初,他没有阻止缓缓跟沈青虹走。又或者,当初他帮缓缓去命令流风…… 不! 心,烦乱,慌无头绪,可让他再回想一次,还是不能! 一个女孩子的终身大事,岂是能儿戏的?! “缓缓,若不愿,大哥便帮你再逃一次。”话出口的一霎,上官轻尘的心落定,宛若磐石,坚不可移。 没有放开缓缓的手,他迈步继续向轻妩苑走去。 缓缓一脸惊讶,走在上官轻尘身边愣愣的看着他的脸。 大哥的侧脸,紧绷着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坚硬的线条,冲淡了他的温和之气,但缓缓慢慢的恢复了平静,嘴角沁出了会心的笑意,回握住了大哥的手。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公子拉她的手,就像她是小丐时一样。 她不需要公子帮忙,她的事只是她自己的事。公子还有杀母之仇未报,还要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还要,与姐姐相濡以沫。 心一酸,缓缓扬起了头笑得愈加灿烂。 有公子的一句话就够了! 她永远都忘不了,在肃州的城墙头上,公子被傅成魔打的口吐鲜血,站立不稳,可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不多,珍惜她的命的人更不多。 将军,或许是惦念着最后一点父女人伦不让她死;而公子,萍水相逢却救了她一次又一次。所以公子,你一定要幸福,要心想事成,要快和姐姐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大哥,给我讲讲我娘好不好?” “好!我见你你娘亲的时候,只有八岁……” “她美吗?” “很美!” “那我长的像她吗?” “不记得了。”上官轻尘怔了怔,突然想起了傅成魔:“应该,是像的!” 缓缓也跟着一默,她知道,大哥定是想到了傅成魔。 “大哥,如果能再见到好心大叔,我一定让他见见你。”缓缓笑着转开话题。 “好!”上官轻尘点头,心思回转间,低语:“我也想见见他,到底是什么人?” 将军府的西宴客厅,孩童手臂粗细的明烛耀亮了整座大厅。 上官轻尘等人被引入厅中,只见偌大的一座大厅只摆了一张圆桌,上首坐着一人,正是建威将军秦芝兰。他身侧花团锦簇的立了十几个女子,珠围翠绕,看打扮却并不是一般的丫头。 “咦?”缓缓轻叫了一声,拧了眉。 上官轻尘侧眸,发现缓缓双目晶闪,脸上却是一片气恼之色。 “都进来吧!”秦芝兰微微抬了抬眼皮,“不用理会她们。叫她们来,只是因为两家乃通家之好,让她们也见见你,等下只管让她们服侍便是。” 上官轻尘面色一僵,顿时明白这些都是秦芝兰的妾侍,但无论如何妾侍也不该来这种场合,更何况是一屋子的妾侍。 “大哥和姐姐请进吧!”缓缓一扯二人衣袖,故意大声道:“她们都不怕见人了,我们还怕她们不成?” 秦芝兰双眸一眯,冷冷的看向缓缓。 缓缓只作未见,扯着两人又招呼着逐月等人大摇大摆的走到了桌边。 “呦,我可来迟了!”一道柔柔糯糯、酥媚入骨的语声飘起,人未到,一股甜香气却已飘到。 上官轻尘面色更僵。岑桑儿循声好奇的一回头,只见一抹鲜红的魅影袅袅娜娜的踏进了厅堂。 ------------ 090 将军夫人 来的人是个女子,很美丽的女子。舒残颚疈 一身红衣,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右眼角一颗红痣,像是昨夜不期然流下的一滴胭脂泪,未到腮边业已干涸,将那张脸点缀的益发活色生香。 她走来,纤腰款款的扭摆,将人的心随着她的扭摆一下一下的鼓动,撩拨的砰砰乱了分寸。 岑桑儿睁大了眼,她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可以媚成这样,不是美,而是媚。举手投足间全是媚,媚的将女人该有的一切骄傲本钱全都体现了出来,淋漓尽致。 “你来了?”秦芝兰看到来人,嘴角一动,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脸上横怒之色尽褪,眉目俊逸,凛然生仪。 岑桑儿看的一愕,暗暗心道:“怪不得缓缓生的如此漂亮,只是不知道这女子又是谁?看着不似缓缓的亲娘……” “将军宴请贵客,妾身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不然,岂不是让通家之好的孩子笑话了去。”女子边说边走到桌边,秦芝兰伸手携她坐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爱之意。 岑桑儿皱了眉,疑惑的看向身边的缓缓。 “她是将军的继室,苗若兰。”缓缓眯了眸,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让厅中众人皆听了个明明白白。 女子眼角一挑,笑面依旧,只是那笑容中透出了两分寒意。看着缓缓,她懒洋洋的推了推秦芝兰的臂膀,嗔道:“将军,你看缓缓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秦芝兰脸色一沉,轰的一掌拍上了:“还不坐下!” 缓缓咬住了下唇,不动。 岑桑儿一惊,心痛的伸手握住了缓缓的手。桌边的侍妾都低了头,流风等皆扭头担忧的去看缓缓。 厅中沉寂,上官轻尘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拱了拱手笑道:“轻尘叨扰伯父了。” 言毕,一错身坐在了桌边。 缓缓怔住,低头去看上官轻尘。上官轻尘仰头回她一笑,目色平和,清粼如潭。 缓缓心中的怒意被那目光静静的涤去,莞尔一笑拉着岑桑儿的手坐了下来:“姐姐,咱们坐吧!银子哥哥,你们也坐。” “将军在上,我们哪里敢坐。”流风笑着摇了摇头,与逐月交换了一个眼神,和乙夏等径自退到了厅侧 “银子哥哥!”缓缓急了,秦芝兰却冷冷一哼,道:“倒是个懂规矩的。” 缓缓愤怒的瞪圆了眼,上官轻尘却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笑道:“客随主便,这不比在外面。” 一句话,缓缓身上的戾气尽去。 苗若兰咯咯的笑了:“这位小公子便是上官家的少庄主?果然一表人才,是不是,将军?” 秦芝兰不置可否,淡淡的唔了一声。 苗若兰嘴角一挑,尖尖四指点在了腮边幽幽一叹:“唉,女孩大了,留来来去总留成愁。看看,这我们怎么说都不听的,上官公子一句话,这丫头偏偏就听了,真是……咯咯!” 柔媚的笑声回荡在厅中,众人脸色各个不同。 秦芝兰目光阴冷的盯了缓缓与上官轻尘一眼,没说话。岑桑儿叠握在膝上的手颤了颤,慢慢的攥起。 上官轻尘笑了,温和明净的笑容仿佛在厅里卷起了一阵清新的风,拂散了空气中甜腻粘人的味道。 “缓缓很聪明,很乖。”一句话,他坐的端端正正的说出,语气肯定。目光扫向将军夫人,平淡的眼神,没有惊艳,没有闪躲,没有敬意也没有气恼,就像看见了一块山石,在与不在,并无所谓。 苗若兰笑脸一僵,美眸蓦然大睁。但也不过一瞬,她又恢复了媚态,用手撑着下颚笑眯眯的看向上官轻尘,樱唇轻启,目色迷离:“上官公子真是会说话。” “嗯。”秦芝兰的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点点头道:“我的女儿,自然是乖巧聪颖的。” 缓缓的脸涨红,定定的望着自己的父亲,脸上说喜非喜,说怒非怒,似悲哀,又似鄙夷,眼底亮晶晶的,泛出了水雾。 上官轻尘一眼瞥见,心中又是一软。 这句赞美,只怕是缓缓从小到大第一次听到由父亲亲口说出的,是以才会激动不已,哪怕那是一句场面之词。 “人都到齐了吧?摆宴!”秦芝兰的心情似也是变得不错,一摆手吩咐时脸上还带着点笑意。 上官轻尘拘礼垂首而待,目光垂下的一瞬间,他不着痕迹的看了将军夫人一眼。 果不其然,在她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阴沉之色,充满不甘,尽透狠戾。 上官轻尘的心缩紧。 这个府里,总有一人想置缓缓于死地,或许正是这位将军夫人!但也或许,是那些不得入座的一众侍妾。 凑巧的是,将军的荒谬之举倒让这些女人全部出来亮了个相…… 一念至此,上官轻尘忽然一个激灵,脑中闪出一个大胆怪异的念头。 将军此举,究竟是荒谬还是另有深意? 一个在朝堂上心机算尽,谋得权倾一方的人,怎会做出这样一番如此怪诞的举动? 不合理,整件事情的发展都透着不合理。 上官轻尘抿起了唇,小丐的身世之谜揭开了,可他却觉得又陷进了另一个谜团里,一个更深,更难解,真相只怕是更惊人的谜团里…… 一场家宴,因为将军所有妻妾的参加而显得混乱可笑。 上官轻尘与岑桑儿为客,自然是有几分拘束,而秦芝兰作为主人却又实在没功夫留意到他们吃的多了还是少了。 十几个女人围在桌边,举着十几双筷子虎视眈眈的盯着秦芝兰。 他往哪看,十几双筷子便立刻如箭雨一般插落下去,争先恐后的夹起菜往他的碗里送。那十几双筷子一夹,桌上的这盘菜便也所剩无几了。 一场家宴,吃在筷风手肘间,上官轻尘不过动了动筷子便放下了,岑桑儿更是蹙了眉,不停的暗暗叹气。 直到秦芝兰吃的酒足饭饱,被两腿发软的搀扶下去,上官轻尘与岑桑儿几乎是腹内一空的站起了身。 “看来府上的菜肴不合二位的口啊!”苗若兰媚眼横波的瞟了上官轻尘一眼:“等下我还是派人送些宵夜到二位房里的好。” ------------ 091 好心大叔 “不必了。舒残颚疈”缓缓握上了岑桑儿的手,断然回绝:“你送来的,更不合胃口。” “是吗?”苗若兰挑了眉,目光冷去:“那更好,我还省些事。” 缓缓冷笑不语。 苗若兰一甩澜袖,昂首向堂外走去。路过岑桑儿身前,脚下一顿,扭头笑了:“长的倒是漂亮,只不过上官家可是钦赐的江湖官家呢!” 岑桑儿一震,面色涨红,唇色却发白。 苗若兰娇笑一声,扬长而去。 “姐姐,别理她!”缓缓咬了牙,一字一顿郑重道:“姐姐记得,无论这府里谁给你送了东西吃,你都不要吃,除非是我送过去的。” “只吃你送的?”岑桑儿愕然,倏地眉头一挑惊呼:“难道……” 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无奈苍凉之色。 流风等人围了过来,缓缓同样正色叮嘱:“银子哥哥,你们也是一样。” 岑桑儿心酸,难过的抚上了缓缓的脸:“怎么会这样呢?” “就是这样。”缓缓苦笑。 “好了。”上官轻尘低声抚慰:“饿不饿,我们可是没吃什么呢!” 岑桑儿与缓缓对视一眼,不由扑哧一笑,缓缓眨了眨眼:“大哥觉得如何?这妻妾成群,艳福无边的感觉?” 岑桑儿面上一僵,上官轻尘按下心中异样,没好气的叩上了缓缓的脑袋:“又胡说!” 众人偷笑,流风的大眼睛鬼鬼的闪了闪,一抱肚子道:“将军府大小姐,别光顾着笑话公子,咱们的肚子可还饿着呢!” “这简单!”缓缓拔下了鬓边的璎簪递到了流风手里:“去买点吃的来吧,流风大侠?” “不会吧?”流风怪叫,半是认真半玩笑的道:“你都草木皆兵到这种地步了?” 缓缓浅笑,目光认真。 “好吧,好吧!”流风一甩手,又将簪子抛了回去:“咱们有钱了,出了肃州,燕京的银号里就存着上官家庄的钱。你这簪子,还是留着当嫁妆吧!” “银子哥哥!”缓缓跺脚,众人都笑了。 逐月的嘴角笑纹一闪,蓦地又沉去。背转了身,年轻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失落…… 夜,深沉如墨。 缓缓留在了岑桑儿的轻妩苑,两人并肩睡在一张床上,就像回到了在肃州的日子。有了亲人的陪伴,哪怕是寒冬冷夜也会感到踏实,温暖。 夜半,正该是香梦沉酣。缓缓莫名睁开了眼,有股清浅的寒意罩上心头,似乎有人正潜在暗处偷偷的窥视着她。 缓缓一动,正欲撩开被子坐起身,一只手伸来捂住了她的嘴。温软的掌心,带着淡淡的馨香,缓缓一惊而后放软了身体。 “嘘!”岑桑儿的语声压得很低,伸手指了指窗外,缓缓凝目望去,看到了一道高武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岑桑儿动了,而窗外的人这时也动了。 黑影一闪,窗页吱嘎一声轻响,响声未尽,那影已欺到了床前。岑桑儿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缓缓大惊一掌劈出。 那人呵呵的笑了,低沉的笑声像是从胸膛深处发出,隆隆的带着共鸣,愉悦,沉厚。 缓缓的掌风初时凌厉,待听到那人的笑声后反而缓了,钝了,最后被那人一把攥住了手掌。 “好丫头!”那人笑,厚沉的大掌落上了缓缓的头顶,就这样罩着,将掌心的热意融融的传进了缓缓的天灵。 “大叔?”缓缓迟疑的唤了一声,继而绽出了一张灿烂的笑脸:“好心大叔?!” “把衣服穿好,外面冷!”那人也不多说,捞过缓缓的袄裙披风递了过来。 “姐姐没事吧?”缓缓手脚麻利的穿着衣服,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岑桑儿。 “点了她的睡穴而已。”黑衣人探手过来抓住了缓缓,一跃又窜出了窗户。 寒夜风冷,偌大的将军府里只剩几盏幽弱的光芒闪烁分布,那是内院值夜的婆子们在上夜 没有惊动外院的侍卫,黑衣人似是对整个将府乃至京城的地形都熟悉的了若指掌,架着缓缓脚下不停的越墙翻檐而过,直纵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停了下来。 “好久未来了。”黑衣人放开了缓缓,露在黑巾外的双目微微弯着,目光清亮,宛若星辰。 “大叔去哪里了?”缓缓搓着手,不满的撅着嘴:“一走就是两年,一点音信也没有。大哥他们来看我,你倒也回来了,跟商量好了似的!” “大哥?”黑衣人目光一闪,锐利如箭:“什么人?” “大叔定知道他!”缓缓笑了,脸上泛起骄傲之色:“他叫上官轻尘,是江湖第一山庄的少庄主。” “哦?”黑衣人长眉一挑,淡淡:“是他。” “是!”缓缓上前拉住了黑衣人的手,自然的像女儿拉起了父亲的手:“大叔,我今天还跟大哥说起你来着。他想见见你,你要不要见他?” “见我?”黑衣人敛了眉,目光中看不出喜怒:“你把我教你武功的事都告诉他了?” “嗯!”缓缓点了下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黑衣人的表情:“大叔,大哥是好人。” “好人?”黑衣人笑了,冷冷的带着嘲讽:“上官家庄自诩正道名门,所以他姓上官便是好人了?” “不,不是的!”缓缓急了,“不是他姓上官便是好人了,而是他对我好。在肃州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不世宫宫主傅成魔,他抓了我把我吊在城墙外。大哥为了救我,拉着我两个人打了半天。大哥被打的口吐鲜血到底也没放开我。还有,还有最开始我遇到他的时候,扮作是一个小乞丐,他一点都没有嫌弃我,让人给我舍了银子,还拉了我的手……” 絮絮细细,缓缓不停的讲着,黑衣人也不打断,静静的听着,直至—— “丫头,他真的那么好吗?”黑衣人长吐了一口气问。 “好!”缓缓毫不迟疑的点头。 黑衣人目色深去,像与夜色融为了一片,“你喜欢那个上官小子?” ------------ 092 杀 缓缓的脸热了。舒残颚疈 “我——就像喜欢好心大叔一样喜欢大哥。” “哈哈哈哈!”黑衣人闻言仰天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夜空下远远的荡了开去:“小丫头,怎能一样?这世上怎会有完全一样的两种东西?!” 缓缓被笑的恼了,一转身。 “哼,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干什么要扭扭捏捏的?!”黑衣人不耐,粗了声低喝。 缓缓目光一闪,蓦地又转过了头:“大叔,我不知道对大哥到底是不是像你说的那种喜欢,但是我知道,大哥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人,非常重要!” 三个重要,黑衣人目光深邃的盯着缓缓,似考量,又似审视。许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语声沉缓:“缓缓,你还想留在将军府吗?” 缓缓的眼角忧伤的搭了下来:“大叔,将军今天夸我了。” 黑衣人一震,目中波澜起伏,像有什么就要按捺不住喷薄出来。 缓缓怔了,看着大叔的双眼,那眼里含着怎样深厚的感情,是她一直渴望从将军眼里看到的,现在,她从大叔的眼里看到了。 缓缓笑了,鼻子却发酸,纯美的笑脸好似婉月冲淡了夜的黑暗。 “傻丫头!”黑衣人抚上了缓缓的脑袋,声音涩的发干:“你决定不走了,无论将来发生任何事情?” 缓缓迟疑了一下,想起成王与将军的对话。 “或许,还是会走的……” 黑衣人手一抖,缓缓抬起了头:“我不想进宫。” “进宫?”黑衣人挑了眉。 “是!”缓缓重重一点头:“将军想把我送进宫去,作为他和成王的一颗筹码。我不会去的!那里,只怕比将军府更可怕。” 黑衣人沉默,缓缓也沉默,二人相对,独有风的声音在耳边呼啸。 “那就跟上官家的小子走吧!”黑衣人慢慢的道,似作了极难极重要的决定:“嫁给他,看你爹还怎么送你入宫!” “不!”缓缓干脆的摇头,“大哥是要和姐姐过一辈子的,姐姐为了救大哥,她……” “她怎样?”黑衣人目光一利,缓缓咬了唇:“总之,姐姐才是要嫁给大哥的人。” “你不是也喜欢那个小子吗?”黑衣人厉声问。 缓缓心嘭的一跳,磕磕巴巴:“哪,哪有!我只是觉得大哥很重要,像亲人一样……” “哼!”黑衣人冷笑:“说来说去你还是喜欢那个小子,就是为了和你一起睡的那个丫头!我去杀了她,你嫁给那小子便是!” “大叔,大叔!”缓缓急了,死命拉住大叔的袍袖,被在雪地上拖出去一丈来远才停下。 “怎么?”黑衣人回过了头,目光里腾腾的全是杀意。 “大叔,姐姐也是对我很重要的人,跟大哥一样重要!”缓缓几乎是尖叫着说出。 黑衣人眯了眼,似信非信。 “真的。”缓缓脸上现出苦笑:“大叔,我没有娘,是姐姐第一次给我绑了头发,补了衣服,教我打络子,给我做饭吃。大叔,姐姐就像我娘一样……” “胡说!”黑衣人厉喝,缓缓被吓得一激灵,瞪大了眼。 “别胡说!”看看缓缓被自己吓到,黑衣人颇为后悔的长叹一声:“哼,她对你好,她对你有什么好?忘了我给你说过的话吗?这世上根本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你好,那不过是看在上官那小子对你还不错的份上,她便也显得对你亲亲热热。将来有一天,说不定她也会害你……” “不,不会的!”缓缓坚定的打断好心大叔,“不会有那一天的,我也不会让那一天出现。” “所以,你现在就不争不抢了?”黑衣人提高了嗓门。 缓缓抬眸,倔强的抿起了嘴。 “真没用!”黑衣人手一摆,恨铁不成钢。 缓缓向前一扑,再次拽住了黑衣人的袍袖:“大叔,说好了,你不能动姐姐!” 黑衣人抬头看了看天,沉声道:“天快亮了,送你回去。” “大叔你还没答应我!” “闭嘴!” 黑衣人抓起缓缓急速往回跑,脚下如御着风,缓缓只觉迎面来的风刮在脸上刀割般的痛,当下也不敢多言,只是闷闷的憋着嘴。 一路急行,当二人再回到将军府时已是天边隐隐泛白。黑衣人在轻妩苑门口停住,缓缓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大叔,求你了!”缓缓哀恳,两手合十不停的摇摆。 黑衣人目光阴沉,“真的不要大叔杀了她?” “不愿!”缓缓肯定。 黑衣人压着怒火道:“那便算了。你不要再住在这里,我这两天还会过来,你回你自己的院子住。” “嗯。”缓缓痛快的答应,又再追问一句:“大叔,你真的不肯见大哥吗?” 黑衣人瞪了缓缓一眼,纵身越过墙头,消失在黯淡的暮色里。 缓缓又站了一会,才垂头丧气的向自己的小院走去…… 清晨,岑桑儿幽幽醒转,瞪着富丽华贵的屋中陈设愣了几秒,蓦地翻身坐起。 “姑娘醒了?”进来的是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刚走到床前,岑桑儿一个蹦子跳了起来,赤脚站在地上:“你,快去找我表哥来!” 丫鬟的眼里闪过一抹讥讽,盯着岑桑儿**的脚踝道:“上官公子与我家小姐正坐在厅中喝茶,姑娘可是要把他叫进来?” 岑桑儿被问的一滞,半晌才喃喃道:“你家小姐,也在?” “自然是的。”那丫鬟吊着一边嘴角冷冷一笑,转身道:“奴婢给姑娘打了热水,姑娘来洗漱吧!” 岑桑儿恍惚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是作了一场梦。回头看看透着晨光的雕花木窗,昨夜那道高武的身影又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之中。 不,绝不是梦! 岑桑儿咬了唇,飞快的收拾妥当走到厅中。 缓缓不紧不慢的倒着一杯茶,表哥在一旁悠然而坐,嘴角噙着笑。两人在一起,就像一幅画,美轮美奂。 岑桑儿怔了怔,心中倏地闪过一丝酸痛,如有一块铅石坠在心底。 ------------ 093 关脉 “姐姐?”缓缓一眼看见岑桑儿,忙笑着招呼:“这是我亲自去煮水泡的茶,快来喝。舒残颚疈” “缓缓,”岑桑儿未动,脸上也未露丝毫笑意,淡淡的道:“昨夜那人是谁?” “怎么?”上官轻尘闻言一怔,皱眉看向缓缓:“昨夜发生什么事了么?” 缓缓不答,目光扫向跟在岑桑儿身后走出的丫鬟:“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那丫鬟脸一红,低头快步走来,一边向着上官轻尘身上一贴一边娇声道:“奴婢还是在这里伺候吧!” 上官轻尘双眸一眯,连人带椅子向后一退,那丫鬟使错了力,哎呦一声撞在了桌角上。 岑桑儿的注意力被引过去,心中不禁大是恼怒。方才的一幕已让她心中微刺,更哪堪一个丫鬟也如此放肆。 缓缓笑了,咯咯的笑出了声,手一松,掌中握着的骨瓷小杯清脆的跌落在地,让屋中所有人都微微一怔。 缓缓托着腮,长睫飞舞,露出眼底的黠光一片:“这四季骨瓷杯是一个连套,而今碎了一个,整套都不全了再不值钱。你是不是该把碎瓷收了,交到成大娘那里去说一声?” 那丫鬟白了脸,恨道:“这明明是小姐打碎的!” “难道你是想让我收拾了送去?”缓缓歪着头,不紧不慢的问。 那丫鬟被问的哑口无言,将一双盈盈欲泣的泪眼望向了上官轻尘。 “嗤!”缓缓嗤笑,把玩着茶杯道:“看我大哥有什么用?你以为你能比得上我姐姐吗?” 岑桑儿心一跳,红了脸。上官轻尘剑眉一耸,尴尬的转开了头。 缓缓依旧在笑,心里却突然有种奇怪的闷意堵上,狠狠一捏茶杯道:“还不走吗?这一个是不是也想碎了?” 丫鬟倒吸了一口气,匆匆捡起地上的碎瓷走了,也不管捡的干净不干净。 房中的气氛突然有些压抑,岑桑儿看向缓缓的目光却渐渐柔和。她想起了在穆苏府的那一夜,缓缓也是这样砸碎了香炉,用碎玉割断了她手上的绳索,救了她出来。 是啊,缓缓曾救了她…… 缓缓并不知岑桑儿心中所想,只是望着地上的碎瓷沫懒懒的笑着,笑容再没了往昔的快乐。 “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官轻尘终是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岑桑儿目光一凝,想起了那道黑影沉了脸:“缓缓,那人到底是谁,我记得他欲进屋,然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缓缓叹了一口气,抬头:“大哥和姐姐可还记得,我说过这世上对我好的人不多,除了你们便还有一位,就是好心大叔。” “他?!”上官轻尘一鄂,目光深去,心中浮起了重重的疑惑:“你不是说他走了一年都没有音信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缓缓摇头:“大叔一向都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从来就只有他见我的份,断没有我能找到他,去见他的份。” 上官轻尘不再说话,沉吟片刻转向岑桑儿道:“你可还记得那人的身手?” “哪里有动手!”岑桑儿咬了唇,百思不得其解:“我只不过是刚刚一动便不省人事,那自是他出了手。这样快的让我连挡都不及挡一下,这江湖上除了你和伯父,还有少林的方丈大师,我真再想不出还有谁了。” “傅成魔呢?”上官轻尘语声平平的接口问道。 “好心大叔绝不会是傅成魔!”缓缓断然插口,脸上泛起急怒之色。 上官轻尘心一沉,只觉口中浑然不是滋味。这个“好心大叔”对缓缓来说竟如此重要,重要到她会为了他冲自己发火。这乃是自两人相识以来的第一次。 “我不是说他就是傅成魔,而是想让桑儿帮想想他的身手武功,这样或许会猜到他是谁?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是谁吗?”上官轻尘按捺住心中不豫,耐心的向缓缓解释。 缓缓低了头,犹是闷闷:“知不知道他是谁并不重要,我只要知道好心大叔是真的对我好就行了。” 上官轻尘呼吸一滞,与岑桑儿相互对视,均无法掩饰的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缓缓,”岑桑儿柔声轻问:“那好心大叔对你如此重要吗?” “重要!”缓缓点头,勾了嘴角:“和你们一样重要。” “你的武功也是他教的?”岑桑儿深吸了一口气再问。 “嗯!”缓缓点头,看向上官轻尘:“大叔的武功很高,高的我也不知道他和傅成魔相比,到底哪个更厉害些。” 上官轻尘浑身一震,呐呐道:“既然他这么厉害,那又为何不教你内功修法,只教你一些奇招奇势?” “他说,我不能修习内功,否则会有性命之险。”缓缓笑着浑不在意的回答。 上官轻尘却是大惊,一伸手扣住了缓缓的手腕,动作迅疾自然,看的岑桑儿妙目又是一暗。 “关脉?!”不过才一搭指,上官轻尘便失声惊喝,一反掌将缓缓的手紧紧包在了掌中:“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是关脉?” “什么叫关脉?”岑桑儿见上官轻尘面色大变,不由也慌了,忙出声相询。 “关脉,就犹如断脉、寸脉,脉络不通,寸寸生堵。缓缓,你到底遇见过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缓缓无知的笑容纯净空灵,看的上官轻尘心一痛,将缓缓的手攥的更紧。 “大哥不必担心,好心大叔说我性命无碍,只是身体有些异于常人,所以才叫我学武功,强身祛病。” 上官轻尘抿嘴不语,事情哪里是这么简单,他明显可以感觉到缓缓的脉息内有一股苦热涌动,说不清是什么,只是被关脉给封住了不得发泄。否则一旦发出,缓缓必死无疑。 “缓缓。”抓着缓缓的手,上官轻尘忽然再不想关注那个好心大叔的身份,而是只想见见他,看他会不会有什么办法医得缓缓。 “你不是说,等好心大叔回来了,让我见见他吗?” “是。”缓缓点头,继而不好意思的笑道:“可是好心大叔不愿意见你。” ------------ 094 夜会 上官轻尘抿唇,并不意外。舒榒駑襻 若那位“好心大叔”如此容易相见,又岂会来去都隐瞒行踪,弄得缓缓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无人说话,岑桑儿忧心忡忡的看看上官轻尘,再看看缓缓,心中一酸抚上了缓缓的发,一下一下的抚过,眼里溢满了怜惜。 “嘻~~”缓缓却笑了,霎时驱散了房中的低迷气息:“姐姐别光顾着摸我,怪痒的!” “缓缓,”岑桑儿手一顿,放了下来:“你都不担心自己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缓缓垂眸,不以为意的从上官轻尘掌中抽出手,为岑桑儿斟了一杯茶:“不过是不能练内功而已,又不会死。” “莫胡言!”上官轻尘眉心一揪立起了身:“你们坐着,我去找流风和逐月,让他们买点吃的回来。” 缓缓张了张嘴,颓然的低了头:“大哥,对不起,住在我家却要你们自己买东西回来吃。” 上官轻尘淡淡一笑,嘴里发苦:“怎么跟大哥客套起来了?” 缓缓瘪了瘪嘴,勉强一笑。 上官轻尘放柔了语声:“想吃什么?我叫他们给你买回来。” “嗯~~”缓缓歪着头想了想,飞快的道:“我想吃东街徐记的黄金糕,还有老铺记的凤凰酥。离这两家不远,有家陈记专卖火烧的,他家的驴肉火烧也很有名。对了,还有还有,西四街的鲁氏灌汤包!唉算了,那里太远了……” 上官轻尘的嘴角越弯越高,双眼始终凝在缓缓脸上,目光清宁柔和,似笼雾皎月。直到缓缓连转了几次眼珠,再想不出还有什么想吃的,叹了口气道:“就先买这些吧,其他的改天再买。” 上官轻尘低低的笑出了声:“这些你都吃过?” “都没吃过。”缓缓摇头,撅着嘴道:“可是常听家里的下人们说,每次都听的我直流口水。” 上官轻尘笑意敛去,点了点头:“这次,一定都让你吃到。” 缓缓双眸一亮,心满意足的笑了。 上官轻尘转身,脚下一动几乎是夺门而出。门帘被啪的撂下,缓缓愣了愣哈的笑出了声。 房中寂静,缓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笑声好似很突兀,诧异的回头,只见岑桑儿坐在桌后,怔怔的望着自己,目光幽森,若两汪沉井。 “姐姐?”缓缓不安,走过去坐了下来:“你在想什么,怎么不喝茶?” “哦!”岑桑儿一动,羽睫垂了下来,衬着雪白的肌肤令缓缓心中一紧。 “凉了。”讷讷的,岑桑儿像自言自语,转动茶杯将茶徐徐的倾入了茶钵里,一滴未剩,一滴未尝。 缓缓咬起了唇,刹时间明白了:有些东西,有些温暖,哪怕她再渴望,再想拥有,也只能远观而不能稍有沾染。否则,便会伤了姐姐…… 岁值三九,滴水成冰。 缓缓拒绝了岑桑儿的挽留,离了轻妩苑向自己的小院儿走去。 逗留一日,直到夜色已深,没有丫鬟提灯掌路,缓缓却早已习惯了在这样的夜里随意走遍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 风紧,她扯了扯披风,压根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一道暗影一直静静跟随。一路,直到她进了自己的院子,暗影一闪,逝去了踪迹。 缓缓无知,更不知不过盏茶功夫过后,上官轻尘所居的知无苑中,一扇窗被轻轻的叩了两下。 上官抬头,逐月立刻走去拉开了窗。 一人越窗而入,拉下覆面黑巾,赫然正是流风。 “如何?”上官轻尘问。 “已经回去了!”流风的脸上没了笑,肃穆的像是憋着气:“缓缓住的地方竟还不如将军府里的下人。” 逐月唇一翕,抿成了一条线。 上官轻尘闭了闭眼,神色未动:“可以想见。只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不能等到那位‘好心大叔’。” 逐月与流风对视一眼,脸上俱现出了焦忧之色。 月行半空,被云遮住,丑时将过,风咆哮的似有些累了渐渐平息。 将府尽西的一座小院儿,矮矮的院墙,简陋的屋瓦,在处处富丽,处处堂皇的将军府里,它就像一块最不协调的疤瘌,任谁见了都有种想将它尽皆铲去的恨意。 万籁俱寂,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如惊地鸦鸥般掠过府径,直扑向小院。 突然,在黑影离院墙尚不足两丈时,又有两条身影从斜刺里窜出拦上黑影。 三影对撞,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只见第一道黑影两臂一舒,与左右拦上之人各交一掌,身形一扭便从夹击中轻巧脱身而出,毫不费力。 “好!”一声低赞遥遥传来,余声未歇,便见又是一道轻影从院墙内闪出,太快,竟似若有若无要融入夜色般却转瞬即至,再次拦在了第一道黑影。 “你也不错!”黑影一顿,“嘭”的一声闷响,二影在空中一触即散。 黑影身形急坠落在地上,身周似鼓出一圈无形的气浪,扬起地上积雪纷纷散入空中又洋洋的洒下。 轻影被弹得直飞出去,却在空中连翻了三个跟斗轻飘飘的落下,无声无息,不动不摇。 “好!”又是一声低赞,却是那道黑影发出,沉闷的语声像从胸膛深处滚出。 风起,月破云翳,清清楚楚的照着小院外、府径上的四人,一人在中,三人围簇。 当中是一名黑衣人,全身上下包的只有一双眼露在外,精光四射,堪压月色。 面向他而立一身靛蓝长袍,正是上官轻尘。月色照着他的脸,像反射出一层晕,越显得如玉清润,神采飞扬。 “你是谁?”黑衣人开了口。 上官轻尘微微一笑,似月影在水中轻轻一晃,“晚辈上官轻尘,敢问前辈可是缓缓口中的‘好心大叔’?” 黑衣人不答,偏头望了望身后。只见左后、右后各立了一名劲装少年,一个眉眼弯弯似天生带笑,一个脸板的平平不见任何表情,却俱是不到二十的年纪。 “你就是那丫头口中的‘大哥’,上官轻尘?”黑衣人转过了头,再次盯住上官轻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