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默认 ------------ 第1章 新婚夜,断肠散 新婚之夜,红烛高照。 新房里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晏东凰端坐在铺着大红锦缎的喜床上,一身凤冠霞帔衬得她容颜绝艳,明媚而高贵。 刚喝完合卺酒,唇色显得晶莹润泽。 盛景安把两个酒盏放回桌上,转身看着晏东凰。 片刻前挑盖头的柔情蜜意已不复见。 他刚毅俊美的脸上毫无喜悦之色,反而带着几分冷然和复杂。 晏东凰若有所觉,问道:“怎么了?” 大概是合卺酒已喝完,盛景安没了顾忌,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晏东凰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盛景安目光有些闪躲:“今日和你一起进门的还有一个女子,我给了她平妻的位分,并且她眼下正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晏东凰面色一冷:“平妻?” “是。”盛景安转头看向新房外,“筠儿。” 房门外,一个纤弱女子垂眸走了进来,面色娇美,肤色白皙,身姿纤瘦柔弱,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格外楚楚动人。 晏东凰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一点点降至冰点:“本公主拜堂的时候,未曾见到她。” “她一直住在盛家内院。”盛景安解释,“筠儿性子单纯柔弱,谦恭柔顺,不会影响到你正妻的身份。” “今日是本公主的大喜之日,你想妻妾同娶?”晏东凰声音冷漠,“你以为本宫会同意?” “你同不同意,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盛景安声音淡淡,“隐瞒平妻一事是我不对,但筠儿的存在并不会影响你的正妻地位,何况长公主在战场多年,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已不洁?” “我未曾嫌弃过长公主,也请长公主别跟沈筠计较,以后只跟她和平相处,妻妾和睦,我必不会亏待你。” “放肆!”晏东凰身边的侍女长兰怒斥,“公主是君,驸马是臣,驸马爷这是尊卑不分,竟敢让公主受如此奇耻大辱?盛驸马可知这是犯了欺君之罪?” 盛景安冷眼看着晏东凰:“公主是奉旨‘嫁’到盛家,以后就是盛家的媳妇,而不是我入赘做驸马,希望公主能分清这一点,以后也能教好身边的侍女,责令她们谨言慎行,别处处替公主招惹是非。” “盛景安,你好大的胆子。”晏东凰沉下脸,嗓音冰冷,“本宫堂堂青鸾长公主,没让你入赘长公主府,已是皇恩浩荡,你敢如此羞辱本宫?” 盛景安抿唇,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方才我们喝下的合卺酒,你那一杯是有毒的。” 晏东凰瞳眸一缩,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七日断肠散。”盛景安心虚之下,不自觉地避开晏东凰的目光,“你喝下的酒里加了七日断肠散,每七天就要服一次解药。这是皇上的意思,我只能遵命照办。” 此言一出,新房里温度急速下降,仿佛一瞬间进入寒冬腊月,直叫人冷得忍不住打起寒颤。 长兰脸色一白,猝然看向晏东凰。 晏东凰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皇上的意思?” “是。”盛景安力持镇定地解释,“你这些年南征北战,军功太显赫,整个雍朝一半的兵权都在你的手里。皇上忌惮你,所以才出此下策,希望你能理解。” 晏东凰眉眼缓缓罩上一层寒霜,沉默良久,久到空气都凝滞了似的。 她忽然了悟地笑了笑:“所以我们的大婚是个阴谋?” “长公主姐姐别这么说。”沈筠蹙眉,像是有些无奈,“夫君也是奉旨行事。只要姐姐安分守己,待在内宅不再出去,妹妹一定好好侍奉姐姐,七日断肠散的解药也会按时送到姐姐手里,断不会让姐姐丢掉性命。” 晏东凰不发一语地看着她,须臾,眸光冷冷:“你有七日断肠散的解药?” 沈筠微讶,随即浅笑:“姐姐好聪明,妾身略通医术,所以……” “所以本公主的命以后掌控在你的手里?”晏东凰眸色冷硬,“你要我生,我就生;你要我死,我就死?” 沈筠摇头:“姐姐误会了,我怎么会让姐姐死呢?只是妾身也是奉旨行事,只要姐姐乖乖的,我保证——”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必不会辜负你,解药也会按时送达。”盛景安语气越发冷淡,像是不耐烦解释这么多,索性一次把话说完,“以后你在盛家依然是当家主母,但七日断肠散伤身,会一点点散去你的武功,让你比一般女子更虚弱一些,所以中馈之事无需你操心,只要安心享受荣华即可。” 晏东凰沉默着,一身嫁衣本该明媚夺目。 可此时看着眼前这对狗男女,她眼底却渐渐浮现杀气。 她是当朝长公主,因生母身份低微且早逝,她从未享受过养尊处优的子,十二三岁就跟着父皇南征北战,数年历练厮杀,已是皇朝第一女将。 她拼命练武,为保护自己,也为守护国家。 父皇驾崩,皇兄登基。 她继续替他开疆拓土,南征北战。 这些年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争不计其数,镇守边关,平定内乱,几次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 国家安定强大,她卸甲归来,嫁给自幼青梅竹马的少年郎。 她以为他是个良人,他却在新婚日妻妾同娶,还亲手喂她一杯毒酒? “长公主,这桩婚事是皇上所赐,你别怪景哥。”沈筠体贴地替盛景安辩解,“他是个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不能因为你是公主,就阻止他有别的妻妾,何况……何况……” “何况我即将成为一个废人,被迫卸下兵权,以后只能看你们的脸色过日子?”晏东凰冷冷一笑,说出她心里想说的话,“贵为长公主又如何?一旦失去武功,失去兵权,失去皇帝庇护,我连一个宫女都不如,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我没有这个意思,还请长公主莫要误会。”沈筠轻咬着唇,朝晏东凰盈盈一拜:“只要长公主乖乖听话,妾身以后会好好敬你,希望我们姐妹和睦相处,一同侍奉夫君——” 晏东凰漠然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只蝼蚁:“你一个妾室,配跟我和睦相处?” ------------ 第2章 物以类聚 沈筠面色一僵,随即挑衅似的开口:“皇上赐婚之后,我是他的平妻,可以跟长公主平起平坐。” 说着,她垂眸轻叹:“即日开始,长公主这个人已不复存在,嫁给景哥之后,你也只是他的妻子。夫为妻纲,夫君让你做什么,你就该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要把战场上那一套用在家里,让人人都对你俯首听命?” 可能是七日断肠散的威力让沈筠多了自信和底气。 她觉得此时的晏东凰就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不具有任何威胁性,所以连表面的恭敬都不想再维持。 然而话音刚落,晏东凰面色一怒,抬手给她一个耳光:“放肆!” 巴掌声清脆,力道很重。 屋子里一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盛景安脸色倏变,怒道:“晏东凰,你干什么?这里是国公府,不是长公主府,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撒野!” 晏东凰眼神一冷,抬手朝他脸上抽去:“你也放肆!” 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巴掌重重落在盛景安脸上,打得他半边脸颊都是麻的。 还没等盛景安反应过来,晏东凰一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往隔壁暖阁拖拽而去。 “长公主,你干什么?长公主!”沈筠脸色大变,顾不得自己脸颊红肿生疼,急急忙忙追上去,“长公主,景哥是你的夫君啊,你要对他做什么?长公主——” 砰! 晏东凰一脚把盛景安踹倒在地,拿过墙上的鞭子,狠狠往他身上抽去。 嗖!嗖!嗖!嗖! 鞭影如疾风,凌厉生寒。 晏东凰是个练武之人,每一鞭都毫不留情,转眼抽得盛景安皮开肉绽。 “啊啊啊!长公主杀人啦!快来人啊,晏东凰,你快住手,景哥是你的夫君啊!”沈筠脸色刷白,着急想上前。 却见凌厉的鞭子迎面而来,毫不留情地抽到了胳膊上。 “啊!”沈筠疼得惨叫,“晏东凰,你……你要弑夫吗?!来人啊!快来人啊!” “你说对了。”晏东凰握着鞭子,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一瞬间如煞神附体,“本公主既已服下毒药,只剩下七天寿命,还要再受你们这些贱人要挟?” 说罢,她抬手一鞭子抽到沈筠脸上,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来不及躲闪的沈筠脸颊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啊!我的脸!我的脸!” 盛景安忍着剧痛,艰难从地上爬起来,愤怒地盯着晏东凰:“你疯了!晏东凰,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疯了。”晏东凰在他面前蹲下身体,冷冷直视着这双狼心狗肺的眼,“盛景安,国公府早该没落了,你靠着本公主的军功才顺利袭爵,然而一朝成婚,你却帮着皇帝来对付我,给我下毒,逼我交出兵符,还要纳妾,让她跟我平起平坐?你照照镜子,你配吗?” 说着,她抬手拽起他的后颈,粗鲁地拖他到铜镜前,逼他睁开眼看看镜子里满脸血迹、狼狈不堪的男子,按着他的头往镜子上重重撞去:“盛景安,你照照自己,你配吗?狗杂碎!” “啊!”盛景安疼得大叫,一缕鲜血从额头滑下来,“晏东凰,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来人啊!来人!长公主疯了,快把她拿下!” 晏东凰把他往地上一扔,就像扔一块肮脏的臭破布。 ------------ 第3章 本宫从不受人威胁 盛景安浑身是血,狼狈而痛苦地趴在地上,如一只丧家之犬。 晏东凰从他脚边走过去,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沈筠,弯腰抬起她的下巴,一张绝美冷艳的脸冷得跟煞神似的:“你想当他的平妻?” 沈筠完全被晏东凰这副状态吓到了,不住地向后匍匐而去,声音不自觉地打着颤:“我……我我我……” “我送你们去做一对同命鸳鸯好不好?” “我……我不嫁了,我不嫁了!”沈筠疯狂地摇头,恐惧到了极点,“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长公主,求求你不要杀我——” 晏东凰笑了笑:“我是谁?” 沈筠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几乎魂不附体:“你……你你你你是青鸾长公主,先帝亲封的战神长公主,求你饶了我,长公主,饶,饶了我……” “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觉得可以冒犯我?” “景……景哥,不,不是,是盛景安,他说你战功辉煌,但……但性子懦弱,皇上的命令你要听,你还……你还中了毒,必定不敢轻举妄动,你对他一往情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个家是他做主……”沈筠面无血色,吓得快哭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么恐怖啊,饶了我吧!我不敢了,长公主饶了我吧,呜呜呜……” 晏东凰放开她,转身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蝼蚁般的两人:“你们喊了这么久,外面有人进来吗?” 盛景安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今天大喜之日,你只带了八个陪嫁侍女,除了长兰,其他人都被调去后院帮忙,不可能还有其他人,你……你……” “本公主若真这么没有防备之心,早在几年前就死在了战场上。”晏东凰冷冷一笑,“你们两个跳梁小丑,就能让本公主束手就擒?” 盛景安咬牙:“你已经中了毒,只能活七天——” “那又如何?”晏东凰眉眼凌厉,“本宫从不受人威胁。” 说罢,她转头喊道:“来人!” 外面两个黑衣男子走进来,对新房里诡异的一幕视而不见,径自单膝跪下:“殿下。” 晏东凰吩咐:“容影,即刻封锁东府,对外就说盛驸马不胜酒力,已经歇下,不许盛家任何人踏进东府一步。” “是!”其中一人利落地起身离去。 “司影,你即刻拿着本宫的令符回长公主府,命墨凛调两百精锐过来,然后你亲自出城去军营,挑选一万精锐,明日一早城门开启之际,带他们入城。”晏东凰把兵符扔给他,“眼下城门尚未落锁,快去。” “属下遵令。”黑衣人拿着令符,起身疾步离去。 “晏东凰,你想干什么?”盛景安大惊,不顾剧痛从地上站起来,表情又惊又怒,“没有旨意擅自调兵,视同谋反,你……你这要是造反吗?你是想害死我们盛家?” 晏东凰目光冷锐,嘴角扬起一抹狠戾的弧度:“造反又如何?既然本宫只剩下七天寿命,你觉得盛家还能存活?本宫就算杀他个片甲不留,皇位上的那个人又能奈我何?无非就是一死罢了。” “谁说你只剩下七天寿命?”盛景安气急败坏,“我不是告诉你了,七日断肠散有解药!只要你乖乖听话,你不会死——” “本宫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晏东凰嗓音冰冷,如浸润冰窖,“本宫也不屑于苟延残喘地活着,这七天之内,能带走多少人都是赚了!” 话音落下,盛景安脸色煞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 他看着晏东凰绝艳美丽却冷若冰霜的脸,整个人如坠冰窖。 ------------ 第4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喜之日,盛家前院酒宴正酣。 因凰居是长公主的新房所在,所以凰居坐落的整个东府皆被提前收拾出来,所有院落无人居住,以示对长公主的敬重。 可事实却是为了晏东凰毒发时,没人能听见她的喊声,不管凰居遇到什么事,除了盛景安和沈筠之外,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这样一来,等将来出了事,他们就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可以说是长公主自己摆架子,不让盛家人靠近她的居所。 然而聪明反被聪明误。 谁也没料到晏东凰在中了毒的情况下,竟完全不受威胁,还敢如此放肆。 不但将自己的夫君打成重伤,还派人调兵进府,以至于当盛夫人听说东府封锁,儿子已经歇下时,心头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东府封锁?”盛夫人惊问,“怎么会突然封锁?” 唐嬷嬷回道:“说是国公爷累了,要提前休息,但国公爷的朋友们一个劲地催促着他赶紧出去陪他们喝酒,长公主一气之下直接封锁东府,不许国公爷出去。” 盛夫人脸色一沉:“不太可能,景安说过晏东凰嫁来盛家会乖乖听话,她会把自己当个寻常媳妇,不会摆长公主架子的……” “奴婢不知。”唐嬷嬷猜测,“可能是成亲第一晚,长公主还没有完全放下架子,国公爷看在新婚大喜的份上,不好跟她撕破脸?” 盛夫人听她这么说,觉得有几分道理。 长公主毕竟在外面领兵数年,颐指气使惯了,有些脾气也正常,但她是奉旨嫁入盛家,皇上的目的是为了卸下她的兵权,让她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所以断不会纵容她的脾气。 今日新婚一过,她会好好教教她为人妻为人儿媳的规矩。 “你派人盯着点。”盛夫人转身出去招待宾客,“万一有什么事,及时回报于我。” “是。” 新婚次日,新婚夫妇会跟长辈敬茶。 盛夫人决定等他们请安奉茶时,给晏东凰好好立立规矩,搓一搓她那目中无人的脾气。 就算贵为长公主,嫁了人也该侍奉公婆,安分守己,何况晏东凰已经失去皇帝的庇护和恩宠,不过挂着一个长公主的名头罢了。 此时的凰居里。 晏东凰坐在椅子上,漠然俯视着趴在地上的两个丧家之犬:“东府占地宽阔,院落错落有致,盛家为了表示对本公主的敬意,提前腾空了东府所有院落,用来摆放本公主的嫁妆,着实用心良苦。” 盛景安试图从地上爬起,然而刚有动作,就被晏东凰一脚踹趴下,并狠狠踩着他的脊背:“在此之前,本公主也确实以为你们是出于恭敬。” “晏东凰……”盛景安狼狈地开口,声音里透着几分咬牙切齿,“我是你的夫君,你这是要弑夫?” “从你把下了毒的合卺酒端给我那一刻,你就只是我的仇人。”晏东凰冷冷睨着他,“我连弑君都敢,何况你这个阴险歹毒的贱人。” 盛景安脸色煞白:“弑……弑君?” “怎么?”晏东凰面上浮现讽刺的笑意,“你不会以为我受制于你们的七日断肠散,只会跪在地上摇尾乞怜,求一颗解药,而不是对你们赶尽杀绝吧?” 盛景安瞳眸骤缩,此时仿佛才终于意识到,他惹了一个怎样冷酷决绝的煞神。 他不该过早暴露的。 他应该等毒素侵入她的肺腑,一点点蚕食她的武功和体力,让她毫无反抗之力时,再告诉她真相。 更不该这么早就让她知道沈筠的存在。 此时的盛景安无比后悔。 不是后悔给晏东凰下毒,而是后悔这么早告诉她真相。 他太大意了。 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盛景安悔得肠子都青了。 一声痛苦的呻吟传进耳膜,盛景安艰难转头看去,却见原本秀美娇媚的沈筠这会儿已经没了人形,披头散发,白皙的脸上两道血痕交织,容颜尽毁,整个人处于惊恐颤抖的状态。 盛景安一颗心沉到谷底,猝然转头瞪着晏东凰,语气里多了愤恨:“她还怀着孩子,晏东凰,你……你怎能下此毒手?” “她怀的孩子是我的吗?”晏东凰挑眉反问,“且不说她的孽种是谁的。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不思给孩子积福,反而制出歹毒的七日断肠散害人,任何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 一个生性歹毒的母亲,她的孩子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晏东凰蜷握着手里的鞭子,闭眼深深吸了口气:“盛景安,不出一个时辰,本公主的精锐就会包围盛家。今晚你若不说出皇帝和你们全部的阴谋诡计,本公主明日血洗盛家,再带兵杀进皇宫,死前多拉一些人垫背也值了。” 她说话时,一只脚还狠狠踩在盛景安的背上。 这个白日里风光无限的新郎官,盛家新一代当家人,大雍朝新晋最年轻的国公爷,此时无比狼狈地趴在地上,尊严尽失。 别说制服女人,便是连从一个女人脚底下挣脱的本事都没有。 甚至连使个阴谋诡计都沉不住气。 真亏了皇帝对他予以信任,把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他。 晏东凰抬起脚,语气冷冷:“长兰。” “在。”长兰恭应。 “本公主有几个问题要问问驸马爷。”晏东凰语气淡漠,“念在他对平妻沈筠一片深情的份上,需要她配合一下。” 长兰明白:“是。” “盛景安。”晏东凰目光如刀,直视着盛景安的狼狈,“本公主服下的七日断肠散当真有解药吗?” 盛景安冷道:“难道我还会骗你?” 晏东凰眉头一皱,绝美的眉眼泛起戾气。 长兰提起披头散发的沈筠,不发一语,抬手就给了她四个耳光。 啪啪啪啪。 清脆利落,让人胆寒。 沈筠吃痛的哭泣声回荡在耳边,盛景安一僵,抬头怒视着晏东凰:“沈筠她是无辜的,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晏东凰,你到底想干什么?” ------------ 第5章 断肠散没有解药 晏东凰把玩着手里的鞭子,语气始终平静:“本公主今晚多的是时间,外面宾客会一点点散去,你的母亲可能会怀疑东府出了什么事,但他们进不来,只能在不安中就寝,东府的消息一个字都传不到外面去。” “景哥,夫君……”沈筠恐惧地哭出声,“我疼,我疼……” 盛景安压下心头恨意,冷冷道:“七日断肠散没有解药,晏东凰,你喝了毒酒,必死无疑!” “不是的,不是的!”沈筠厉声反驳,“景哥你撒谎!我有解药,只要长公主不杀我,我有解药!” “晏东凰,只有你死了,皇上才能安心,我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一家之主,而不是依附于你的光环,筠儿才能做我的正妻!”盛景安直起脊背,冷冷看着晏东凰,“只有你死了,盛家才能完全由我做主,我想纳几个妾室就纳几个妾室,而无需顾忌你长公主的身份。我要为盛家开枝散叶,让国公府成为百年世家,让盛家的显赫荣耀一直延续下去——” “景哥,你……你在说什么?”沈筠震惊地看着他,一张脸惨白无色,“我说我有解药啊,景哥——” “皇上要她死!”盛景安转头怒喝,“你还听不懂吗?是皇上要她死,皇上根本没想过要给她解药!” 沈筠怔怔看着她。 皇上想收回晏东凰的兵权,想让晏东凰死,她是知道的,可他这个时候说出来,不是让晏东凰杀气更重吗? 他为什么不能撒谎哄一下晏东凰? 而且……而且她本来就想用解药控制晏东凰,她想凌驾于晏东凰之上,她想体会把威风凛凛的长公主踩在脚底的感觉,她还不想让晏东凰那么快就死去。 只要有晏东凰在手,她的解药才有用武之地。 你能体会那种把世间最尊贵之人一点点驯服的感觉吗?折断她的羽翼,抽掉她的傲骨,让她一点点虚弱卑微,苟延残喘,那种感觉谁能懂? 沈筠撑起身体,缓缓转头看向晏东凰,像是在寻求一丝生机:“长公主,我有解药,只要你放过我,我立即给你解药!” 晏东凰对她的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既无惊喜,也无质疑。 她只是看着盛景安:“本公主身死之后,皇帝打算如何处置本公主的青鸾军?” 盛景安攥紧双手,浑身血淋淋的剧痛让他明白晏东凰不是个好说话的,如果她当真用一整夜的时间来审问他们,那嘴硬只会让他吃更多的苦头。 “明日一早,皇上会下旨让青鸾军七位将军入盛家,恭贺长公主新婚大喜,盛家专门备上一桌酒席招待他们。”盛景安闭眼,“若他们之中有人愿意效忠皇上,听命于我,则可留其性命。” 晏东凰眼神冷到了极致。 所以皇帝是想让盛景安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废物接管青鸾军,麾下七将军听话的,就留下来协助盛景安,不听话的就处死? 晏东凰可以笃定,她的七位将军绝不可能屈服于盛景安,所以只要她一死,那七位将军怕是也注定了死路一条。 皇帝是要确保万无一失,所以才要在她没死之前处置七位将军。 晏东凰沉默良久,才又开口:“朝中有多少人知道皇帝的计划?” 盛景安道:“事情机密,皇上不想让朝臣寒心,所以此事除了我和沈筠,只有太后娘娘知道。” 晏东凰冷笑:“太后?” 当今太后是皇帝的生母,但这几年为了拉拢晏东凰,几乎把晏东凰当亲生女儿看待。 她曾亲口说过:“东凰,你没有生母,本宫没有女儿,以后我们母女相依为命好吗?本宫一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太后当年不是皇后,只是个妃子。 她如此对待晏东凰,无非就是为了替她的儿子拉拢一个掌兵权的公主,且先皇当年是真的疼爱她这个女儿。 父皇曾说女儿又如何?照样上战场杀敌。 她青鸾长公主的封号就是父皇所赐。 太后当年看中她在父皇心里的地位以及她手里的兵权,所以视她如亲生女儿。 她生母早逝,没有一母同胞的皇兄,所以视太后为母亲,视她的儿子为皇兄,她一心一意扶持他做皇帝,最后得到的却是如此迫害? 人心果然是世间最险恶的东西。 晏东凰心头刺痛,如被利刀剜心。 她转身走向外殿,声音漠然:“看住这里,别让他们出来。” 长兰应下:“是。” “晏东凰!”盛景安起身就要追出去,“我是你的夫君,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啪! 长兰抬手给他一巴掌:“忘恩负义的豺狼,竟敢直呼长公主名讳!” “长公主,长公主。”沈筠恐惧之下,歇斯底里地哀求,“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是皇上圣旨难违,是景哥让我这么做的,长公主……” 长兰一人一脚把他们踹开,利索地关上房门,并上了锁,任由这对渣男贱女在屋子里嘶吼叫嚣。 反正就算他们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救他们。 晏东凰回到新房内室,沉默不发一语地躺在床上,绝艳昳丽的眉眼萦绕着一层冰冷刺骨的霜色。 “殿下。”长兰跟着走过来,担忧地蹙眉,“七日断肠散真有解药吗?殿下身体可有什么异常?” 晏东凰轻闭着眼:“断肠散没有解药,至少沈筠手里是没有的。” 长兰脸色一变:“殿下,那……” “不用担心。”晏东凰声音冷硬而决然,“我心里有数。” “是。” 晏东凰阖眼靠在床头,脑子里浮现几年里征战沙场的一幕幕。 想到当年意气风发,驰骋疆场,想到麾下将士忠心耿耿,誓死追随,想到凯旋之日犒赏三军,君王恩宠,想到雍朝万千百姓,社稷安定。 人生自古谁无死? 晏东凰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她曾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马革裹尸的结果,曾想着为了社稷安稳,国泰民安,就算战死沙场又如何? 可她唯独没有想过,自己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弓弩之下,战争结束之后,却要被最为信任的皇兄和夫君联手陷害。 一个是她扶上皇位的兄长,一个是她要准备共度一生的郎君。 还有一个曾被她真心敬重的母后。 他们在她毫无防备之时,亲手用利刃将她的心剜得鲜血淋漓。 ------------ 第6章 她是盛家媳妇!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前院酒过三巡,依旧热闹非凡。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悄无声息之中,国公府外已经被两百精锐包围。 年轻公子们喝酒喝到半夜,离去时大多是醉酒状态,只觉得今夜的国公府有些反常,一是年轻的国公爷进了东府之后就再也没出来,未曾陪客人们喝酒。 二是国公府气氛不太对,里里外外总觉得多了一些生面孔。 可客人到底只是客人。 他们微醺之际无心去思考,只猜测是因为自己不认识国公府的护卫,或者说就算知道是长公主的人手,于新婚夜护送长公主出阁也是正常。 毕竟国公爷和长公主青梅竹马的情谊,感情笃深,早已不分你我。 客人散尽之后,国公府归于一片宁静。 忙碌之后,老夫人已是浑身疲惫,早早洗漱躺了下来,并吩咐唐嬷嬷:“明日一早早些叫我起床,我还得给他们立规矩呢。” 唐嬷嬷恭敬应下:“是。” 可躺在床上,她还是不安:“唐嬷嬷。” “老夫人。” “你派个人去东府打听打听。” 唐嬷嬷面露为难之色:“老夫人,方才奴婢派人去打听过了,东府的人说长公主和国公爷已经歇下,再去打扰,可能会让长公主不高兴。” “她不高兴?”老夫人表情一沉,“她现在是盛家儿媳妇,皇上让她嫁进盛家,而不是让景安入赘长公主府,足以证明皇上对盛家的恩宠。她若连这一点都不明白,明日别怪我好好给她立立规矩!” 唐嬷嬷低头称是:“不过立规矩也是明早的事情了,老夫人还是早些歇下,明天才有足够充沛的精力。” 老夫人冷哼一声,心里已经开始思索,该给晏东凰怎么样的下马威,才能让她尽快明白自己眼下的身份,改改那一身从战场上带来的臭脾气。 如果她是因为沈筠的事情闹脾气,那就更应该敲好好打一番,堂堂长公主却毫无容忍之量,将来如何做一个贤妻? 唐嬷嬷服侍老夫人睡下,并吩咐守夜的两个侍女好好伺候着,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晚,老夫人睡得并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正在挣脱她的掌控,让她心头生出阵阵不安,以至于天没亮她就醒了。 下人服侍更衣时,她随口问道:“东府那边都起了吗?” 唐嬷嬷摇头:“还没有动静。” “新婚第一天就睡过头,她眼里还有没有一点规矩?”老夫人冷道,“派人去喊。” “是。” 外面天尚未完全亮开,天空灰蒙蒙一片,府里安静得不太寻常。 晏东凰已经洗漱结束。 她这一夜几乎没睡,脑子里不断想着前尘往事,只在困到极点时眯上一会儿,随即又被惊醒。 此时她身上穿着一袭红色曳地长裙,一头乌发盘起,发上朱钗华美,满头珠饰,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 隔壁的暖阁里,嘶吼声和呻吟声已趋于沙哑无力。 走到正厅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平静地开口:“传本公主命令,盛家上至老夫人和大小姐,下至嬷嬷奴仆,全部过来给本公主叩首请安。” “是。” 命令传到寿安堂,屋子里所有都愣住了。 一身华服坐在主位上,正等着新人敬茶的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几乎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唐嬷嬷脸色惊惧:“东府那边传了话过来,长公主命老夫人带着盛家上下过去见礼。” “放肆!”老夫人一拍桌案,“她如今是盛家媳妇,她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寿安堂里除了老夫人,还坐着姨娘薛氏和方氏,二夫人王氏,以及大小姐盛楚玥,二小姐盛楚音。 听到唐嬷嬷这么一说,盛楚玥面上泛起怒色:“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自己的妻子都管不了吗?皇上恩宠盛家,才让长公主嫁进盛家做儿媳。新婚第一天,她不但不来给婆母敬茶请安,还敢摆出长公主的架子?真是岂有此理!” 唐嬷嬷不安地开口:“老夫人,老奴方才去东府传达命令时,只有长公主的贴身丫鬟出来说话,老奴未曾见到其他人,甚至连筠夫人都没见到,这……这是不是过于蹊跷?” 老夫人听到这句话,心头咯噔一下:“她在玩什么把戏?”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一个家丁匆匆而来,站在门外禀报,“国公府内外多了很多精锐,小的打听了一下,都是昨晚上从长公主府调过来的。” “什么?”老夫人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晏东凰这是要干什么?盛家不是她的长公主府,她要在盛家称王称霸吗?!” 盛楚玥怒道:“母亲应该给她一点规矩,让她知道盛家谁才是当家人。” 二夫人蹙眉:“大嫂,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虽然皇上皇恩浩荡,可君臣尊卑不可乱,大嫂不如先耐着性子看看情况再说,或许长公主只是睡晚了,并没有给我们下马威的意思。” “可是二夫人不觉得奇怪吗?”薛姨娘提出疑点,“就算长公主不来行礼问安,按理说国公爷也应该来给自己母亲请安的,而且沈筠这丫头也不见身影,我总觉得有点古怪。” 老夫人听她这么一说,哪里还坐得住? “我亲自去看看。”她冷冷道,“如果晏东凰真敢摆出长公主的架子欺负我这个婆母,我一定让景安递折子进宫,跟皇上好好告一状。” 东府传来的命令是让老夫人携国公府众人一起去参见长公主,二夫人自然而然跟随着,不管稍后会发生什么事,至少礼数上不能落下话柄。 薛姨娘和方姨娘不发一语地跟在老夫人身后。 她们二人都是过世老国公的妾室,膝下各得一女,没有儿子傍身,在国公府没有话语权,全看老夫人和盛景安的脸色过日子。 二夫人王氏和三夫人宁氏则是老国公兄弟的媳妇,跟老夫人是妯娌。 其实早在三年前,二老爷和三老爷就分家搬出去住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如今并不住在国公府,今早是因为老夫人要给新媳妇立规矩,特意把她们叫过来撑场子的。 多了她们和两位姨娘,再加盛楚玥和盛楚音两个女儿,以及几位嬷嬷,这阵仗瞬间就大了起来。 抵达东府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把东府护得严严实实,仿佛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老夫人见到这个阵仗,气得脸色铁青:“果然是把盛家当成了她的长公主府,看看这些护卫,把东府包围得跟铁桶似的,这是要干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 长兰和长月走出来,看着张牙舞爪的老夫人,冷冷开口:“长公主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国公府老夫人就是如此教养吗?” 老夫人怒火僵在脸上:“你……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长公主何在?让她立刻出来见我!” “放肆!”长兰走上前,抬手给她一个耳光,“谁允许你如此跟长公主说话?” ------------ 第7章 夫妻反目成仇? 空气似乎一瞬间凝住。 尾随而来的人脸色齐齐大变。 老夫人捂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敢打我?” “你这个贱婢!”盛楚玥见母亲挨打,再也忍不住,冲过去就要掌掴长兰,“我母亲是长公主婆母,你这个贱婢竟敢打她?我要让大哥把你乱棍打死!” 长兰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凌厉:“盛家果然目无皇权,一个小小的臣女,都敢跟长公主叫嚣了?” 刀剑出鞘的声音传入耳膜,仿佛带来了冰冷的肃杀之气。 老夫人心头一沉,转头看向拔剑出鞘的护卫们,脸色煞白,颤抖地指着他们:“你们……你们竟敢在国公府动兵器?” “别……别冲动。”二夫人及时开口打圆场,“我们是奉长公主之命来给她行礼问安的,并无恶意,真的,我们没有恶意。” 盛楚玥看到护卫拔剑的阵仗,吓得花容失色,再也没了方才的嚣张跋扈,若仔细看,甚至能看到她颤抖的双腿。 两位姨娘更不必说,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长兰冷冷放开盛楚玥的手:“长公主让你们进去。” 老夫人匆匆走进凰居正厅,就看见一身华服端坐在主位上的晏东凰,满头朱钗华贵,天家公主的架子十足。 她左右两侧各有嬷嬷一位,侍女三位,加长兰和长月,只一等侍女就有足足八人。 老夫人脸色难看,不动声色地转头打量着殿内,没看见景安和沈筠。 “盛老夫人。”长兰走到晏东凰身侧站着,冷冷看着眼前一大家子的人,“见到长公主应该跪下。” 老夫人视线微转,死死盯着晏东凰:“皇上有旨,长公主嫁入盛家为媳,以后应当侍奉婆母,相夫教子,不得有违。长公主殿下,你是要抗旨吗?” “你说对了。”晏东凰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垂眸轻刮着茶水,“本公主不但要抗旨,还会把所有居心叵测之人斩尽杀绝!” 最后四个字似是突然染上一层嗜血之气,听得人心头胆寒。 老夫人惊了惊,不自觉地退后两步:“你……你说什么?” 晏东凰淡淡吩咐:“把他们两个带出来。” 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听到命令,转身往暖阁而去,推门而入,不大一会儿,一大拽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走到正厅,两人同时把手里的人往地上一扔。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头朝两人看去,一时竟没认出来他们是谁,两人皆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浑身血痕累累,衣衫都被鞭子抽破了一道道。 老夫人神色一震,死死盯着盛景安身上的衣裳,分明还是昨日成亲时穿的喜袍,昨日意气风发的新郎官,今日竟成了伤痕累累的血人? 她的眼神从震惊到不敢置信,踉跄着上前,弯下腰,颤抖着伸手拂过他的发丝,终于看清他惨白无色的脸。 刹那间几乎魂飞魄散:“景……景安?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谁把你打成这样?景安!景安!谁?谁把你打成这样?” “大哥!”盛楚玥冲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夫人和两位姨娘显然也认出了盛景安,一个个僵滞在当场,无法反应。 这一幕显然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昨日大喜,今日见血? 这……这这这…… “母亲。”盛景安从剧痛中缓过来,开口时声音嘶哑得不像样,“我……我没事,母亲不用担心,先看看筠儿,找个大夫替她看看,她肚子里的孩子……” 筠儿? 老夫人转头看向沈筠,见她一头一脸的血迹,满头发丝散乱,脸上血痕触目惊心,哪里还认得出原有的样子? “母亲,是我……”沈筠声音打颤,“我是沈筠。” 老夫人瞳眸骤缩,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筠:“你真的是沈筠?” 沈筠眼眶发红,脸色惨白:“是我……” “长公主。”二夫人呆住了,缓缓看向主位上的晏东凰,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昨日刚成亲,怎么就弄成这样?” 昨天成亲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为何新婚夫妻一夜之间反目成仇? 晏东凰不发一语地垂眸抿了口茶,见所有人都认出了盛景安和沈筠,才缓缓开口:“见到本公主,都不知道要跪下吗?” 扑通! 两位胆小的姨娘率先吓得跪下了,瑟瑟发抖,不敢反抗一句。 “晏东凰!”老夫人几乎失去理智,起身冲向晏东凰,抬手狠狠朝她脸上扇去,“你这个毒妇!景安是你的夫君,你新婚夜竟要谋杀亲夫吗?沈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你——” 长兰一把抓着她的手腕,抬脚一脚踹向她的膝盖。 “咚”的一声。 “啊!”老夫人膝盖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她脸色刷白,顷刻间冷汗涔涔。 “母亲!”盛景安目眦欲裂,满眼怨恨都地看向晏东凰,“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别欺负母亲一个柔弱女流,她是长辈!晏东凰,她是你的婆母!” “婆母?”晏东凰冷冷一笑,“盛景安,你是不是忘了我昨晚说过什么?从你把毒酒端到我手上那一刻,我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别攀亲带故,即日开始,本公主孑然一身,没有任何亲人。” 二夫人脸色一变:“毒酒?什么毒酒?” “晏东凰,你信口雌黄!”老夫人脸色铁青,大怒着看向晏东凰,“你怎么这么心狠手辣?沈筠是德妃亲妹妹,她肚子里还怀着景安的孩子,你竟敢把她打成这样?你……你你你要造反是不是?来人!快来人啊!赶紧进宫禀报皇上,长公主要造反……你,你干什么?别过来,你别过来……” 晏东凰站起身,一步步朝老夫人走过去。 老夫人见她表情冷得跟煞神似的,仿佛才意识到危险将至,吓得连连后退:“我告诉你,你不能乱来,你……你现在是盛家儿媳,你出身低,纵然有功劳在身,那也是皇恩浩荡……啊!” 晏东凰眼神一厉,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皇恩浩荡?给盛景安纳妾是皇恩浩荡,给本公主下毒是皇恩浩荡,夺本公主的兵权是皇恩浩荡,置本公主于死地也是皇恩浩荡?!” 老夫人被她掐得说不出话来,痛苦地嗷嗷叫:“唔唔唔……”放开我!放开我! “殿下。”屋外忽有一人疾步而来,单膝跪地,“一万精锐已经入城,但惊动了守城士兵,双方起了一点冲突,对方有十几人受伤,他们已经进宫禀报皇上。” 晏东凰甩开盛夫人,冷道:“九道城门处各派五百人过去守着,不许皇城勋贵、朝中官员或者贵胄家眷出城。” “是。” “另外五千余人调往内城,守在通往皇宫正门的御道上,跟城楼保持保全距离,确保他们的箭矢无用武之地。” “是。” ------------ 第8章 晏东凰,你真是狠毒 老夫人吓得面无血色:“晏东凰,你……咳咳咳咳咳咳,你竟然私自调兵?无诏调兵是谋反……是谋反,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们?” “是又如何?”晏东凰偏头看着她,表情冷硬肃杀,“横竖本公主只能再活七日,就用这七日时间将皇城搅得鸡犬不宁,让他皇位坐不稳,让满朝文武乱作一团,让江山被颠覆,让整个皇朝给本公主陪葬又如何?!” 老夫人脸色煞白,骇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晏东凰疯了。 她真的是疯了。 “想要本公主的兵符?”晏东凰勾唇,笑意透着几分森冷意味,“本公主今日亲手奉上,就看他敢不敢接。” 老夫人声音发颤:“你……你你你到底想干什么?长公主,你别乱来,我……我我我我不让景安纳妾了,也不娶平妻了,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对你,长公主,你……你别乱来,造反是要诛灭九族的呀!” “本公主的九族是谁?”晏东凰冷冷俯视着她,“不就是你们这些忘恩负义、自私下贱的东西,便是死绝了又何妨?”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理会顾夫人,转头吩咐:“长月,长风。” “在!” “盛景安给本公主下了七日断肠散,若没有解药,本公主只能再活七日,所以从此时开始,他不再是我的夫君,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是。” “本公主暂别沙场,已有半年未曾沾染鲜血,今日再开一次杀戒。”晏东凰命令,“守住盛府所有出入口,但凡有人想闯出去,格杀勿论!” “是!” 一个黑衣青年走上前,展开一件红色披风,面无表情地替晏东凰系上,眼睑微垂:“不管殿下要做什么,属下都誓死遵从。” “长公主。”老夫人吓得脸色惨白,再也顾不得耍威风摆架子,只求晏东凰理智一点,“不能,不能调兵……” 晏东凰冷视着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老夫人。 喊她一声老夫人,并不是因为她的年纪真有那么大,事实上,盛景安今年不过二十一岁,盛夫人魏氏当年十五岁就嫁给了盛景安的父亲,次年生下盛景安,如今年纪尚不足四十。 但因为盛景安继承国公府,掌权人已是魏氏的儿子,她就理所当然成了这个家里的老夫人,坐享荣华富贵,受人尊敬吹捧,又奉旨娶了个长公主做儿媳,年纪轻轻荣光显赫,可不就以为自己成了皇太后吗? 从她方才对待沈筠的反应来看,显然她是知道沈筠有孕在身的,沈筠无名无分就进了府,直至今日,想逼她点头同意妻妾同娶。 盛家这一家子卑劣小人,没一个值得原谅。 晏东凰轻轻闭眼,声音冷硬无情:“容影。” “属下在。” “把府外精锐叫进来,本公主的嫁妆一箱不许少,全部抬去长公主府。”晏东凰命令,“任何人胆敢阻拦,打死不论!” “是。” “不,不行,”老夫人脸色大变,连忙阻拦,“你是嫁到国公府的人,无权回长公主府,圣上旨意,你——” 晏东凰一脚把盛景安踹翻在地,一只脚踩在他脊背上,不发一语地盯着老夫人。 阴恻恻的眼神,成功让老夫人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僵硬苍白。 “你可以继续说。”晏东凰语气漠然,无情到了极致,“看看是你的话能威胁到本公主,还是本公主的脚先踩断盛景安的脊椎。” 老夫人脸色煞白,一股寒气自脚底窜上脊背,冷得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别再惹我。”晏东凰最后一次警告,“对一个只剩下七天寿命的人,你觉得天下还有什么事能威胁到她?” 老夫人牙齿打颤:“七……七天?” “准确来说,可能只剩下六天了。”晏东凰微微一笑,笑意让人毛骨悚然,“拜你儿子所赐,本公主对整个雍国的人都失去了信任。” 沈筠匍匐着上前,抱着她的腿,颤颤巍巍地哀求:“长公主,长公主,有解药,妾身不敢骗你,真的能配出解药,求求你相信我,给我两天时间……” “对对,沈筠说得对。”二夫人精神一震,连忙开口,“长公主,断肠散是有解药的,你别冲动,别冲动啊……” “我方才说了,我已经对所有人都失去了信任。”晏东凰眯眼,“从现在开始,所有人噤声。” “可是……可是大嫂流血了。”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盛楚玥惊恐地指着地上一滩血迹,那是沈筠方才摔倒之处,“快找大夫,找大夫来啊!” 晏东凰冷眼望着那一摊血迹:“孩子已经没了,找大夫干什么?” “晏东凰,你真是狠毒。”盛景安咬牙,声音怨毒,“你真是好狠的心,你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比不上你卑劣无耻,龌龊下流。”晏东凰语气淡淡,“这个孩子是个有福气的,所以早早离开了你们这对没有人性的爹娘,这是他的幸运。” 说罢,她把手里的鞭子丢给长兰:“你们两个看住这里,不许任何人出去,谁要敢往外闯,打死一个算一个,不必手软。” “是。” 晏东凰举步往外走去。 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响起,一行铠甲精锐在司影带领下径自朝东府而来,把暂时搁置在凌水阁的嫁妆一箱箱抬出去,送往长公主府。 晏东凰站在东府正门外,看着绵延不绝的嫁妆被抬出国公府,绝艳淡漠的脸上一片平静,波澜不惊。 她是军功赫赫的长公主,出嫁规模严格按照皇族礼仪,嫁妆自然不会少。 皇上想杀她是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心思,但明面上绝不会苛待她。 若她真的待在国公府过日子,或者她死在国公府,这些嫁妆足以让国公府三辈人吃穿不愁,过得富贵奢华。 可惜他们亲手断送了这份荣华富贵。 ------------ 第9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勤政殿里,年过而立的天子霍然而起,目光尖锐,看着跪在殿内的御林军副统领,“你说什么?” 副统领低头:“长公主昨夜调两百精锐包围了国公府,今日一早又派手下心腹出城,调一万精兵入了皇城。” 皇帝眼底划过惊色,随即勃然大怒:“她想造反吗?” “长公主调兵?”站在一旁等着议事的男子脸色一变, “怎么这么突然?东凰不是昨晚才成亲吗?按规矩今天该进宫给太后请安才是,她调兵干什么?” “卑职不知详情。”副统领垂首,“请皇上定夺!” “召御林军统领应荣。”皇帝怒道,“立即让他过来。” “是。” 御林军统领应荣是大内第一高手,负责保护内廷和皇帝的安危,性情阴鸷冷酷,六亲不认,只对皇上忠心。 听到皇帝召唤,应荣像是猜到了什么,片刻没有耽搁,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勤政殿。 “卑职应荣,参见皇上。” “青鸾长公主私自调兵,视同谋反。”昭明帝冷冷吩咐,“朕命你即刻点齐御林军,将长公主捉拿归案。” 应荣道:“卑职领旨!” “皇兄。”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躬身开口,“不用先问问长公主为何调兵吗?她昨日刚成亲,今日一早就调兵入城,不知是否跟镇国公府有关系?” 昭明帝攥紧手里的朱笔,眸光阴鸷暗沉。 他自然猜到了是什么原因。 昨日新婚,按计划盛景安应该把七日断肠散下到了合卺酒里,眼下不确定的是,晏东凰到底有没有喝下那杯酒。 如果她喝了酒,按理说毒素就算发作得没那么快,她也不该突然调兵入城,这是连解药都不想要了吗? 或者说,她是故意以这种手段威胁盛景安,让他交出解药? 昭明帝面色阴沉:“就算镇国公对她不敬,也无需一万精兵来镇压。国公府除了盛景安,都是一群老弱妇孺,她调兵想打谁?” 年轻男子语塞:“这……” “如果只是跟国公府发生冲突,她从长公主府调来的两百精锐足够护主。”昭明帝眼底划过一丝晦暗光芒,声音里多了几分肃杀之气,“晏东凰只怕是生了不臣之心。” 年轻男子是当今皇帝的七弟,安王晏翎,也是当初夺储战争中无条件支持皇帝的皇子。 新帝登基之后铲除异己,他是唯一幸存下来的王爷。 正因为当年都是皇帝一派的人,所以晏翎了解东凰,知道东凰心里只有江山社稷,从未生出过大逆不道的心思。 听到皇帝这句话,他忍不住出言反驳:“可东凰是个女子,昨日又刚成亲,怎么可能突生不臣之心?” “女子又如何?”昭明帝怒斥,“她身为公主,不照样领兵征战数年?女子既能领兵打仗,焉知她不会生出谋权篡位之心?” 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应荣垂眸不语。 晏翎抿着唇瓣,眼底划过一抹心寒之色。 东凰多年忠心耿耿,不但战场杀敌,更是坚定维护着皇帝登基,今日一朝调兵,皇上竟连缘由都没问,就确定她生了不臣之心? 到底是他早就想杀晏东凰,还是晏东凰在国公府察觉到了什么阴谋? 晏翎没再说话。 皇上说得其实不完全是错的,一个女子既然能上战场,就能生出谋权篡位之心,因为雍朝半壁江山都是她打下来的,她有权肖想。 当年六子夺嫡,诸皇子实力不相上下。 若不是有先帝宠爱的青鸾长公主从中协助,太后和皇帝这对母子怎么可能轻而易举争到皇位? 可惜狡兔死,走狗烹。 亘古不变的道理。 “应荣。”昭明帝不知晏翎心里的想法,冷冷命令,“不管出动多少人,务必将晏东凰捉拿归案!” “是。”应荣领命而去。 “皇兄。”晏翎压下心头复杂思绪,“臣弟去国公府看看吧,正好了解一下昨晚发生了什么。” 昭明帝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若晏东凰对镇国公府有不利行为,你务必想办法阻止。” “臣弟遵旨。”晏翎行礼告退,转身走出勤政殿。 站在殿阶上远眺天边,晏翎忽然觉得有点冷,只觉得这宫里似要变天了。 镇国公府是祖上承袭下来的公爵之家,雍国权贵,在圣祖皇帝一朝最为显贵,靠着功勋挣下国公府和爵位。 可惜传承两代之后,子嗣稍微单薄了一些,且一代比一代平庸,门庭再不如以前显赫。 没有卓著的功勋和仕途支撑的府邸,渐渐冷寂下来是无可避免的结局。 先祖皇帝封盛家为国公时,允诺可承袭三代,不降爵,到盛景安的父亲那一代正好是第三代。 盛景安身为国公之子,年幼时常随父亲进宫,偶尔也会出入军营,似乎想重复先祖从军之路,因此在先皇面前颇有几分得宠。 而晏东凰恰好又是个擅长习武的公主,自幼受先皇教导,和盛景安常常见面,算是青梅竹马。 大约是已故镇国公看出自家儿子不是练武领兵的材料,所以总有意无意带儿子往晏东凰跟前凑,仗着跟先帝那点君臣情谊,硬是凑出一个青梅竹马来。 若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看,已故镇国公无疑是个合格的父亲,他为儿子谋算,为盛家谋算,制造机会让儿子有机会跟擅长习武的公主培养感情,以后成亲也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他所料。 晏东凰十二岁就跟着先帝去了战场,从最初历练到后来屡立军功,再到独自领兵,被封为长公主,足见本事不凡。 先帝临终之前为两人赐了婚。 不管对盛家还是对晏东凰,这门婚事都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因为盛家需要一个能立功的媳妇,而晏东凰从小没有母亲,性子稍稍孤僻了些,从小到大唯有跟盛景安在一起时,能流露出几分温情。 婚姻可以让她变得柔软一些——如果盛家人真心待她的话。 然而,到底是世事难料。 当初促成这门婚事的两个人都不在了。 先帝驾崩,镇国公过世。 往后的事情会如何发展,已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晏翎轻轻吁了一口气,出宫时,看到了沉默林立在御道两旁的青鸾精锐。 大臣们上朝早,离得远的官员,寅时就得换好朝服往宫里去,近一些的也得在卯时之前抵达皇宫。 而青鸾军大约是大臣们上朝之后才入了内城,所以才没有在官员上朝时引起震动。 坐着马车,他先去了镇国公府。 眼下已近巳时,两百精锐已陆陆续续把嫁妆全部送去长公主府。 镇国公府大门外一片死寂,仅有的两名门卫脸色惊惶发白,见到晏翎从马车上下来,呆了好一会儿,才扑通一声跪下:“参见安王爷。” ------------ 第10章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晏翎望着神色惊惶的两人,语气淡淡:“国公府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小人不知。”守卫战战兢兢回道,“长公主昨晚静悄悄调了些人过来把国公府围住了,因为宾客太多,府里热闹,且……且长公主身份尊贵,小人都以为这是长公主和国公爷同意的,所以就没……没惊动老夫人,没想到一早天还没亮,长公主……长公主就吩咐这些侍卫把,所有嫁妆都抬去了长公主府……” 嫁妆? 晏翎一怔,心头突然生出一丝希望。 若东凰只是跟盛景安闹了点别扭,需要人手搬运嫁妆才调兵,那应该跟造反无关,可能……可能只是不想在国公府住了? 晏翎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东凰习惯了无拘无束,若大婚之后不习惯盛家各种规矩,临时反悔要回长公主府居住也是正常。 但圣旨是要她嫁到国公府,她若新婚之夜就要回长公主府,显然会让盛家脸上无光,可能正因为如此,双方才起了冲突。 晏翎越想就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大抵是跟谋反比起来,就算是抗旨或者夫妻反目,都会让他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 只是驻扎在御道上的几千精兵又是为何? 晏翎沉思片刻,很快问道:“你们家老夫人和国公爷何在?” “小人不知。”守卫摇头,“长公主命人搬运嫁妆时,小人就没看见国公爷和老夫人出来……” 晏翎心头一沉,又觉情况不太正常。 按理说,就算东凰跟盛景安闹翻了,国公府也不该没一点动静才是。 这桩婚事是先帝撮合,当今皇帝命钦天监择的良辰吉日,先后两个皇帝御赐的婚事,岂容如此儿戏? 皇上为了表示对国公府的重视,让东凰以长公主的身份嫁进盛家,赐下的嫁妆丰厚无比,是历任公主出嫁都比不上的隆重。 就算出动两百名护卫,也得搬运一些时间,无可避免会惊动很多人,国公府老夫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连面都不露? 晏翎意识到事态严重,皱眉问道:“长公主现在何处?” “已回了长公主府。” 晏翎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正打算进去问一问情况,却在此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匆匆的马车轱辘声,他不由转头看去。 一辆小巧精致的马车疾驰而来,马车后四个侍女跑步跟着,转眼就到了大门外。 侍女掀开车帘,一个娇俏少女从车上下来,见到晏翎时一愣,随即上前行礼:“臣女见过安王爷。” “盛姑娘不必多礼。”晏翎语气沉稳,“你为何着急赶来?” 这个少女是国公府分出去的二房女儿,盛景安的堂妹盛楚璇,年方十四,尚未出阁。 国公府是大房,就算突然出事,二房关心之下,也不至于让她一个小姑娘赶来过问。 “回安王。”盛楚璇蹙眉,面上尽是担忧之色,“母亲一早被大伯母派人叫了过来,说是要给新媳妇立规矩。臣女听说长公主调兵包围国公府,担心得很,就忍不住过来看看,想带母亲回去。” 晏翎神色微变:“给新媳妇立规矩?” 盛家这是仗着什么本事,竟敢光明正大磋磨当朝长公主? 盛楚璇不安地垂眸:“过来通知母亲的嬷嬷是这么说的,臣女不知内情。” 晏翎负在身后的双手紧了紧,心头无法克制地生出一个不祥的猜测。 东凰她昨晚到底遭遇了什么? 盛家是臣子,且只是一个表面风光但显赫不如往日的没落国公府,若无东凰和盛景安这点情意和婚约,国公府的牌匾早就被摘下了。 他不相信盛家老夫人会愚蠢到敢去磋磨一个手握兵权的长公主,所以到底是谁授意她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决定? “王爷?”盛楚璇小声提醒。 晏翎回神看了她一眼,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波动,淡道:“你跟本王一起进去吧。” “是,谢王爷。” 晏翎转身往府里走去,然而跨进门槛之间,晏翎才发现他根本进不去内院。 国公府前院看不见一个下人,更别提主子,只有重重护卫守在左右,像是禁止任何不相干之人进入。 府里一片死寂,像是被查抄过一样。 晏翎看着眼前气势冷肃的持剑侍卫,语气淡淡:“我是安王晏翎,奉旨前来国公府查问情况,老夫人和镇国公何在?” 侍卫们躬身为礼,却并不说话。 安王正要抬脚往府里走去,却见左右两边四名护卫上前,齐齐亮出未出鞘的剑,交叉拦在他面前。 身姿高大的护卫漠然开口:“请安王留步,长公主有令,任何人不得踏进镇国公府。” 晏翎皱眉:“为何?” 护卫答道:“长公主的命令,卑职不敢多问。” 盛楚璇焦急道:“敢问军爷,我母亲在吗?盛家二夫人,她一早来了国公府……” 护卫道:“卑职不知。” 晏翎想了想,转头看向盛楚璇:“盛姑娘先别担心,本王这就去长公主府见东凰,问问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王爷,我……”盛楚璇面色苍白不安,“母亲她一向与人为善,断然没有得罪长公主的道理,求王爷帮忙。” “你放心,长公主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晏翎态度温雅,“盛姑娘先回去吧,本王带着你行事不便,你回去等消息就成。” 说完,晏翎片刻没有犹豫,转身出府,匆匆上了马车,并吩咐车夫赶紧前往青鸾长公主府。 盛楚璇咬着唇,转头看向守卫森严的国公府。 府邸各处还张贴着大红的“囍”字,昭示着昨日盛大隆重的婚事不是作假。 可她着实想不明白,为何仅一夜过去,国公府就发生了如此翻天翻地的变化? 母亲在哪里? 她有没有危险? 盛楚璇心头惴惴,总觉得要变天了。 ------------ 第11章 偏执的占有欲 晏东凰昨日成婚忙碌了一整天,晚间出事折腾半夜,统共没睡一个时辰,此时已是身心俱疲。 回到长公主府,踏进青鸾殿。 她走到宽大精美的锦榻前坐下,放松身体靠着窗子,有些怔忡地望着窗外。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 她从未想过作为一个公主,她会被自己一手扶持的皇兄忌惮,被一直信任的男子谋害。 一阵幽香钻入鼻翼,轻微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晏东凰回神,却并未睁开眼。 薄如蝉翼的一吻落在眉梢,气息灼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晏东凰眉眼一冷,睁开眼,就着躺在榻上的姿势,抬起一脚把来人踹了出去。 动作利落而迅猛,毫不拖泥带水。 一袭红衣的男子被踹翻在地,闷哼一声,随即翻身跪起:“殿下。” “殿下心情不好,你还敢乱来,真是找死。”门外响起一个悠然声音,一个青袍戎装男子走进来,对着跪在地上的红衣男子奚落,“是不是以为殿下婚事吹了,你就可以趁人之危?” 跪在地上的青年男子面容俊美,一身红衣风流潋滟,看起来不像武将,更像是桀骜不驯的花花贵公子。 然而他却是青鸾军中杀人不眨眼的摇光将军凤摇光,酷爱一身红衣,性情乖戾,手段狠辣,唯独对晏东凰忠心耿耿,甚至是死心塌地,偏执的占有欲曾让他吃过不少苦头。 “摇光一向不怕死,并热衷于在老虎头上拔毛,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认识他。”另一个男子跟着走进来,面容刚毅,年纪二十七八岁,给人一种安全可靠之感。 他是青鸾军中天枢将军顾池然。 青袍戎装男子则是天权将军谢云间,收起调侃的表情,他看向晏东凰:“殿下,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想让我死。”晏东凰倚在榻上,神色淡漠,“盛景安在合卺酒里下了七日断肠散,国公府还有一个早已入住的妾室沈筠,昨日舞到我面前时,已有两月身孕。”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三人面色如出一辙的冰冷,眼底戾气横生,杀气弥漫。 入城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了大概,毕竟司影昨晚去调兵时同他们说了前因后果。 可他们希望这是一场误会。 被最信任的皇兄和夫君联手背叛谋害,他们无法想象殿下此时有多痛苦。 新婚夜得知妾室有孕,还中了七日断肠散。 真是杀人又诛心。 凤摇光面色狠戾:“我早就说过盛景安不是良配,殿下不听我的,现在如何?” “你闭嘴。”谢云间转头看着他,“当务之急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池然神色冷然:“狗皇帝既然容不下殿下,索性杀了他,让殿下坐江山又如何?” 谢云间点头:“雍朝江山是殿下守护,皇位自然有殿下一半。” 青鸾军晏东凰麾下共有九位将军。 以北斗七星命名,另加左辅容影和右弼司影,共九人。 容影和司影一直在暗处听命,负责暗杀和搜集情报,完成晏东凰交待的特定任务,七将军各司其职。 昨晚调兵的命令传到军营,七位将军就嗅到了事情的不寻常。 但军营不能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所以凤摇光、谢云间和顾池然一早领兵进城,其他四位留在军营练兵,并等着长公主命令一出,大军随时踏平皇城。 听到谢云间和顾池然言语,晏东凰并未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凤摇光抬头望着她明艳无双的容颜,眼底情愫深沉,垂在身侧的手微紧:“盛景安得逞了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谢云间转头,抬脚朝他踹去,“昨晚闹得那么大,殿下怎么可能跟他——” “我说的是七日断肠散,你以为我在问什么?”凤摇光皱眉,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谢云间蓦地沉默下来,随即转头看向晏东凰,蹙眉问道:“盛景安得逞了吗?” 晏东凰面容冷漠,抿唇不语。 谢云间和凤摇光心头一沉。 “卑职明白了。”凤摇光站起身,眉眼染上戾气,“既然只剩下七天寿命,自然要用来颠覆皇权,把罪魁祸首从龙椅上拽下来,最好让他也尝尝七日断肠散的厉害。” 谢云间和顾池然没说话,显然都同意这番话。 “殿下做女帝吧。”凤摇光目光锁着她眉眼,“七天时间应该足够找到解药,到时殿下君临天下,四海臣服,卑职一定为殿下开疆拓土,成就千古第一女帝。” 话音刚落,外面忽有一人匆匆而来,跪地禀报:“殿下,御林军统领应荣奉旨而来,说殿下私自调兵,视同谋反,他奉命捉拿长公主。” “捉拿长公主?”凤摇光嘴角勾起一抹刺骨笑意,眼神森冷肃杀,“本将军正好会一会这位大内高手,看看他这高手称号是否浪得虚名。” 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摇光。”谢云间不疾不徐地叫住他,“你留在这里照顾殿下,我出去看看。” 顾池然道:“我也去。” 两人说着,没等凤摇光反对,就一并走了出去。 殿内只留下凤摇光和晏东凰二人,周遭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压抑而微妙。 凤摇光望着晏东凰那张绝艳淡漠的脸,淡淡开口:“殿下方才那一脚踹得属下心口疼。” 晏东凰淡道:“你想不想去看看盛景安是什么下场?” 她本意是想说自己对凤摇光已是手下留情,他若看到盛景安那副惨状,就会知道她有多仁慈。 然而凤摇光听完,竟是无比期待地点头:“想。” 看看盛景安那个狗杂碎的下场,他心情好转之后,说不定可以多吃两碗饭。 晏东凰一默,顿时无语凝噎:“……” ------------ 第12章 七日之内,颠覆皇权 “属下不想跟那个杂碎相提并论。”凤摇光在她对面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卑职方才的提议,殿下觉得如何?” 推翻狗皇帝,开创女帝盛世,从此再也不用受人掣肘,不必被人忌惮算计。 “正有此意。”晏东凰语气淡淡,“七日之内,颠覆皇权。” 七日之内? 凤摇光一愣,慢半拍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七日断肠散的时间只有七天。 七天之后若没有解药,就会毒发身亡。 所以晏东凰是打算孤注一掷,权当自己只剩下七天寿命,豁出去跟狗皇帝一搏? 倘若能找到解药……不,不是倘若,而是一定能找到解药。 到时断肠散的毒一解,殿下正好率兵收拾残局,坐上女帝之位,让那个心胸狭窄、狠毒无情的狗皇帝滚下皇位,从此沦为阶下囚,好好尝一尝被人踩在脚底的滋味。 晏东凰端着茶盏,沉默地喝了口茶。 凤摇光目光微转,看向她端起茶盏时,衣袖滑落下露出的白皙手腕。 这只手他看过不止一次。 可每次看见,他都会生出一点质疑。 这么纤细的手,到底是如何拿得动那些沉重的兵器,把一手骑射之术练得炉火纯青,还能在战场上把敌人杀得片甲不留的? “看什么?”晏东凰微微挑眉。 “没什么。”凤摇光缓缓摇头,“卑职只是在想,盛景安真是个蠢货。新婚第一天就迫不及待露出狐狸尾巴,真不知那狗皇帝怎么敢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来完成。” 晏东凰淡哂:“太过自信,以为本宫中了毒就会受他要挟,被迫接受妻妾同娶的事实,让他拥有一个坐享齐人之福的机会,所以一时忘了形。” 殊不知武将即便是死,也绝不会屈从于任何人的威胁。 “他做梦。”凤摇光嗓音狠戾,眉眼染上冷冽光泽,“他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吗?” 坐享齐人之福? 盛景安若真喜欢那个小妾,两人倒是可以做一对同命鸳鸯。 晏东凰瞥他一眼:“我确实让他照照镜子,还用他的头把镜子砸出了一个窟窿。” 凤摇光愣住,随即扬唇一笑:“砸得好,对待贱人就该如此。” 他是青鸾军中容颜担当,平日里总是又狠又冷,让手底下那些将士们又敬又怕,以至于经常让人忽略了他这张绝世容颜。 此时一笑,当真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眉眼光华潋滟,让人眼前一亮。 “皇上狼心狗肺,忘了当初殿下扶持他的恩情,盛景安也是薄情寡义的伪君子,这君臣二人倒是绝配。”凤摇光说着,“虽然断肠散七日才发作致死,卑职还是要尽快找到解药,否则殿下的身体一定会遭到重创。” 凤摇光站起身,冷道:“索性卑职带一队兵马直接杀进宫,逼狗皇帝交出解药如何?” “应该是没有解药。”晏东凰摇头,“你就算带人杀进去,除了平白葬送他们的性命之外,没有其他作用。” 凤摇光咬牙:“难道就这么便宜了那狗皇帝?” “不会便宜他的。”晏东凰漠然道,“就算死,本宫也要拉他做垫背。” 凤摇光沉默片刻,黯然垂眸:“殿下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时间有限,容不得耽搁。”晏东凰道,“兵部尚书楚敬源贪赃枉法,曾在本宫领兵御敌期间,克扣青鸾军粮草,中饱私囊,罪无可恕,按律当抄家问斩。” 楚尚书是当今太后的亲哥哥。 晏东凰站起身,声音寒冽无情:“点五百青鸾军,随本宫去查抄尚书府。” 凤摇光跟着起身,蹙眉道:“殿下一夜没睡,要不先休息一下再去?” “本宫只有七天时间,必须趁热打铁,让晏宸没有还手之力。”晏东凰转身往外走去,“找几个人把消息放出去,就说当今皇帝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给镇国公和青鸾长公主赐下的婚事是一桩阴谋,目的为了铲除青鸾长公主,收回她手里的兵权。” 脚步微顿,晏东凰偏头看向凤摇光:“消息传得越广越好,尽管添油加醋,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薄情寡义,处心积虑对付一手扶持他登基的皇妹。镇国公盛景安也是个助纣为虐的伪君子,新婚夜不但给本宫下毒,还带着妾室公然羞辱本宫这个正妻,盛家卑劣无耻,就该消失在雍国权贵之列。” 凤摇光领命:“卑职立刻去办。” 如此吩咐正合他意,他不但擅长添油加醋,更乐见盛景安受天下人唾骂,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当今皇帝心胸狭窄,容不得下有功之人,甚至连女儿身的公主都忌惮,可想而知,他对其他功臣该是如何猜忌防备。 如此君王根本不值得天下读书人效忠,不值得武将听命,更不值得万民供奉。 晏东凰转头往外走去。 甫一抵达前院,就看见一道人影如风筝般飞上半空,随即“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大统领!”两个御林军急急上前,一左一右蹲下查看,却不敢轻易扶起他。 应荣脸色惨白,嘴角渗出血丝,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似的剧痛,好半晌没有反应。 “不是说应统领是大内第一高手吗?”谢云间微微一笑,负手而立的姿态带着十足的悠然和从容,就连嘲讽都显得风度翩翩,“本将军怎么觉得,这第一高手有点浪得虚名啊。” 顾池然语气淡淡:“确实浪得虚名。” “你们放肆!”一个御林军千户持剑上前,义正言辞地怒斥,“大统领乃是奉旨而来,请长公主进宫面圣。若有敢阻拦者,视为抗旨不遵,可当场格杀!” “当场格杀?”谢云间微微一笑,笑意温雅无害,“你们大统领不是已付诸行动了吗?只是技不如人,差点被别人格杀罢了。” 一袭红衣的凤摇光经过此处,懒洋洋地嗤笑:“就跟谁指望你们手下留情似的,想动手就动手,废话少说。” 应荣猛地咳出一口血,在两名御林军搀扶下,踉跄着站起身,一双眼死死盯着谢云间:“抗旨不遵,对御林军统领动手,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晏东凰站在廊下,脚步微顿,望着庭院里对峙的两方人马。 眼前的阵仗堪称剑拔弩张。 御林军对上青鸾军,应荣对上谢云间。 阵仗上不相上下,气势上青鸾军略胜一筹。 至于实力上…… 应荣一身黑色御林军统领长袍,身躯高大,面容阴鸷,哪怕受了伤,也丝毫不影响他杀气腾腾的气势。 只是这股气势在嘴角那一缕血色的衬托下,总觉得有股色厉内荏的感觉。 ------------ 第13章 失道者寡助 顾池然目光环顾一周,武将的气势流泻而出:“长公主昨日大婚,被新婚夫婿下毒谋害,盛景安一口咬定是奉旨而行。应大统领这会儿要带长公主进宫,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应荣冷道:“我只知道圣旨不可违。” “今天若要违一违又如何?”凤摇光挑眉,“应大统领虽是大内第一高手,但今日看起来似乎不太能打,是不是早上出来得太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应荣冷冷看着他,眼神阴冷肃杀。 “啧啧啧,大统领这眼神真是迷人。”凤摇光摇头,眉眼泛起一抹潋滟笑意,“可惜本将军还有任务在身,否则定留下来好好领教一下大统领的本事。” 说罢,他竟是当着应荣的面扬声命令:“来人!” 几个红衣黑甲的男子疾步而出,抱拳躬身:“在!” “当今皇帝心胸狭窄,猜忌心重,忌惮长公主军功显赫,认为长公主会威胁到他的帝位,竟指使镇国公新婚夜对长公主下毒,这是公然谋害功臣,叫人心寒!”凤摇光无视在场的御林军,一字一句,声音冷厉而阴狠,“即刻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冷酷薄情,六亲不认!青鸾军摇光营誓死追随长公主,为长公主讨回一个公道!” 几个精锐士兵跪地领命:“属下遵命,誓为长公主讨回一个公道!” 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士气势凛然,杀气弥漫,竟连“如朕亲临”的御林军都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被这股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 “走。”凤摇光披风一甩,大踏步走了出去。 几名红衣黑甲的精锐跟随他几步离去。 应荣脸色一变,紧急抬手示意:“拦住他们!” “是!” 然而御林军虽是护卫皇宫的军队,却都是从上层权贵世家选拔出来的习武之人,只要家世显赫,稍微练过武的就能进入御林军。 他们的身手在青鸾军面前根本不够看。 十几人气势汹汹地上前,却一个接着一个飞了出去,如叠罗汉一般摔在应荣面前。 应荣气得脸都绿了。 他执掌御林军这么久,一直高高在上,代表着皇帝亲临的御林军从来都是威风凛凛。 所过之处,谁不是恭恭敬敬? 今天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 “青鸾军二十万人。”谢云间漫不经心一笑,“今日一早入城的仅有一万,其他人都驻扎在郊外军营,只需长公主一声令下,二十万精锐大军顷刻间可包围皇城。本将军着实是想不通,皇帝到底哪来的胆子,竟敢在大婚第一天就对长公主下手。” 顾池然淡道:“可能他认为他的计划万无一失,毕竟皇帝是天下之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还有盛景安这个为虎作伥的贱人助纣为虐,计划本应该万无一失。” 只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计划失败就是命中注定。 注定当今皇帝没资格坐这个皇位。 “墨凛。”晏东凰抬脚步下回廊,穿过两旁冷然伫立的青鸾军,声音平静却藏着寒气,“点五百精锐,随本公主去查抄贪官楚尚书府,胆敢阻拦之人,格杀勿论!” 墨凛出列:“属下遵令。” 应荣嘴角噙着血丝,脸色苍白颓废,此时狼狈而阴鸷地盯着晏东凰,声音冷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谋逆犯上之人,该被千刀万剐!” “围堵长公主府邸,对本宫不敬之人,应该先被处死。”晏东凰冷冷看着他,“谢云间,既然应大统领这么想死,就成全他。” 谢云间领命:“是。” “东凰!”长公主府大门外,一辆马车急急停下,晏翎慌张急切的声音传来,“切莫冲动。” 晏东凰皱眉看去。 晏翎脚步有些不稳,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长公主府大门,看着庭院里剑拔弩张的一幕,脸上大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东凰,你……你想干什么呀?” “七皇兄也是奉旨而来?”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知皇上给了你什么任务?” 晏翎下意识地摇头:“我是自己来的。” 说话间对上晏东凰的眸子,他有些心惊地发现,东凰眼里再也没了往日对兄长的温和敬重,只有一片幽冷无情的光泽。 “我……我正好在勤政殿跟皇上议事。”晏翎抿了抿唇,温声解释,“东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你这是要搅起皇城腥风血雨吗?” 晏东凰淡道:“你说对了。” 晏翎面色微白:“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不能。”晏东凰冷冷拒绝了他的话,“你的面子还没有大到可以抵过生死之仇。” “生死之仇?”晏翎表情一惊,震惊地看着晏东凰,“什么意思?我……我不明白……” “七皇兄看来不知情,既然如此,本宫不为难你。”晏东凰转头吩咐,“容影。” “在。” 晏东凰命令:“把七皇兄先拿下,关进地牢,不许他接近任何人。” “是。” 晏东凰没再理会晏翎,缓步走到应荣面前,冷若深渊的眸子直视着应荣:“稍后若能侥幸不死,应大统领不妨回宫告诉皇帝,本公主就算中了毒,也绝不会为了解药屈服于任何人。” 说罢,她转身疾步而去:“跟我走,查抄楚尚书府!” “东凰,你别冲动!”晏翎急声劝阻,“有什么话好好说,若有误会也能及时解开,冲动只会让事态越来越严重——” “安王爷。”顾池然平静地看着他,“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长公主昨晚经历了什么,安王应该全然不知,您此时这般劝阻毫无意义。” 安王神色一怔,看着顾池然漠然的表情,忽然沉默下来。 或许他们是对的,事态远比他想象得更加严重。 严重到足以颠覆皇权,让雍国江山改天换地。 晏东凰跨出长公主府大门,手下早已把她的坐骑牵了出来,晏东凰翻身上马,缰绳一甩,带着精锐们直奔楚家而去。 应荣攥紧双手,眼睁睁看着晏东凰离去而无能为力。 他沉默片刻,忽然转身离去。 谢云间和顾池然对视一眼,两人皆没有阻止。 应荣是御林军大统领,可自由出入宫廷,他们还需要他奔波传递消息呢。 谢云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悠然一笑,朝在场的御林军道:“你们的大统领丢下你们独自逃命去了,你们还不走?” 在场的御林军面面相觑,无声握紧腰间长剑,岿然不动。 “摇光刚才说什么来着?”谢云间转头看向顾池然,“散布消息?他带的人好像不多,池然,你去帮忙,尽快让消息传得人尽皆知,这里有我守着就行。” “好。” ------------ 第14章 朕果然没有冤枉她 应荣匆匆进宫抵达勤政殿,跪在地上请罪:“卑职无能。” “这么快就回来了?”皇帝抬眼看去,视线落在他渗出血迹的嘴角,眼神一沉,“晏东凰打伤了你?” “不是长公主,是她手下的将军。”应荣面色颓然,快速说出重点,“皇上,长公主要造反了!” 昭明帝脸色骤变,霍然起身。 应荣闭了闭眼:“她派人去查抄楚家,还说……还说就算中了毒,也不会为了解药屈服于任何人的威胁。” 昭明帝精神一震,眼底浮现希望之光:“你是说她确实中了毒?” 应荣点头:“应该是。” 昭明帝沉默良久,眼底光芒晦暗。 七日断肠散会散去晏东凰的武功,摧毁她的身体,她越是情绪激烈,不停动武,身体就毁坏得越快。 只要坚持七天……不,或许只要四五天,晏东凰就会彻底沦为废人,最终七窍流血而死。 他只需在这四五天内,压制住晏东凰的行动即可。 昭明帝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双眼死死盯着应荣,攥紧双手:“你方才说,她带人去查抄楚尚书府?” “是。”应荣面色青白,“长公主像是疯了一样,只知发泄怒火,根本不管后果是什么。皇上,卑职回来之前,长公主已带着手下人去了楚家。” 昭明帝冷道:“她查抄楚家的理由是什么?” 应荣道:“长公主说楚尚书贪赃枉法,克扣军饷——” “荒唐!”昭明帝大怒,猛地砸出手里的奏折,“楚尚书是太后的兄长,是朕的舅舅,她没有证据就敢如此乱来?谁给她的权力?” 应荣俯跪于地,不敢说话。 勤政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齐齐跪下,五体投地,骇然惊惧。 昭明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还说了什么?” “长公主倒是没多说什么,但青鸾军摇光将军说……说……” 昭明帝冷道:“他说什么?” “他说皇上心胸狭窄,容不得有功之臣,忌惮长公主,所以指使盛景安新婚夜谋害长公主,他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砰! 白玉镇尺被砸出去,发出巨大的声响,同时也昭示着帝王逼到顶点的怒火,以及心底深处不易被人察觉的一丝恐慌。 殿内宫人吓得大气不敢喘。 “看来她是真的要反了。”昭明帝声音刺骨冰冷,“朕果然没有冤枉她。” 应荣垂眸不语。 “安王何在?” “安王爷劝说长公主时,被长公主命人关进了大牢。” “好,真是好得很。”昭明帝怒极反笑,狠狠拍着龙案,“晏东凰真是胆大包天!” “皇上息怒,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出应对的办法。”应荣垂眸,“卑职从长公主的表情和青鸾军几位将军的言语可听出来,他们是豁出去了,只怕查抄楚尚书府只是第一步,长公主的目的是搅得皇城翻天覆地,想让满朝文武陷入惶惶不安,皇上……” 昭明帝冷道:“你有什么办法应对?” “卑职斗胆,是否可以让太后出面?”应荣迟疑地提出建议,“长公主第一个查抄楚家,可能就是想让太后出面。长公主从小到大没有其他亲人,只有太后对她真心过,如果她的目的就是为了逼出太后,那就证明长公主还是怕死的,她想逼太后跟皇上要解药——” 昭明帝眉眼笼罩着一层阴霾,垂在身侧的手隐隐发抖,既是气的,也有些不为人知的恐惧。 他没想到晏东凰会不受七日断肠散威胁,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刚烈,不惜直接出动青鸾军跟他作对。 晏东凰必须死,但是应荣说得对。 晏东凰第一个包围楚家,明显就是要逼出太后,只要太后出面劝说,她应该会有所动容。 为今之计是要拖延时间,以防她做出狗急跳墙之事。 只要熬过六天。 她情绪如此激烈之下,最多六天,她体内的七日断肠散一定会加速发作。 到时她一死,谁还能威胁到皇位? “来人!”昭明帝往外走去,“摆驾慈安宫。” 贴身大太监匆匆跟上,扬声命令:“皇上有旨,摆驾慈安宫!” ------------ 第15章 人没有不怕死的 太后是先帝后宫里最幸运的女人,以德妃身份笑到最后。 她没做过皇后,甚至没做过宠妃。 但她如今所坐的位子,却是先皇后和任何一个宠妃都比不过的。 先帝后宫来来去去那么多女子,她是唯一一个以不争不抢淡泊名利著称的“德妃”,先帝盖章认可的贤德女人。 所以当初她认晏东凰做女儿时,先帝没有反对,晏东凰也感受到了她的诚意,在后宫中所有嫔妃的示好下,唯独跟她亲近。 如果一个人可以十年如一日伪装得温柔善良,那么就算是如何孤僻难以亲近之人,都不会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对她多一点信任。 只是坐上太后之位之后,这样的善良温柔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所以连伪装都显得多余。 后半生坐享荣华富贵,身边奴仆成群,她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也无需再对任何人露出善良的一面。 楚太后以为这样的荣华富贵定会伴随她整个后半生,连百年之后的葬仪都会隆重风光,无人可比。 可今天一早起来,她就有些心神不宁。 坐在案前抄经抄了半个时辰,往日抄经时凝神静气,很快就能静下心来,可今天却连续写废了几张纸,太后心头总盘旋着一股焦躁不安的感觉。 “画屏。” “奴婢在。” “今天宫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画屏面露不解之色:“太后问的是后宫还是前朝?” 后宫之事归皇后管,但皇后和嫔妃们都还年轻,每日晨昏定省不会疏忽,太后想知道的事情都会知道。 前朝之事后宫不可私自打听,这是规矩。 除非皇上主动说起。 “皇上驾到!” 高亢的声音响起,太后执笔的手一颤,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瞬间玷污了刚抄写好的经文。 慈安宫宫人齐齐跪下,恭迎圣驾。 太后把毛笔放在笔架上,慢条斯理地转贴身在嬷嬷端来的盆里洗了手,擦干之后,才转身走了出去。 一袭龙袍的昭明帝抬脚跨进殿门,朝太后行了礼:“儿臣参见母后。” “往日下了朝,皇上都要在勤政殿批阅奏折,召大臣议事,傍晚才有空过来陪哀家用晚膳,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 昭明帝神色阴郁,抬手挥了挥:“都退下。” 太后眉头微蹙,察觉到皇帝神色异常,方才那股浮上心头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怎么了?” “外面出事了。”昭明帝声音沉冷,“晏东凰调兵入了皇城。” 短短一句话,瞬间让太后一颗心沉入谷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不安,问道:“她想造反?” “确实有谋反意图。”昭明帝轻阖着眼,语气阴鸷愤恨,“并且就在刚刚,晏东凰带兵包围了国舅府,说楚尚书克扣军饷,中饱私囊,罪无可恕。” 砰。 太后跌坐在凤榻上,面上血色尽褪。 昭明帝面上浮现一丝狠意:“母后,晏东凰大约是疯了,我们要赶紧想办法。” 太后神色惊怒,戴着精美护甲的手紧紧握着几案边缘,心头忐忑而惶然:“盛景安没对她下手吗?她怎么会不受威胁?难道她不想要解药?” 人没有不怕死的,尤其是位高权重之人。 大权在握,享尽荣华。 高高在上的日子还没过够,怎么会想着去死? 就算晏东凰自己不怕死,也会担心青鸾军受到牵连才对,怎么突然就失去理智,做出领兵造反的事情? “她可能想孤注一掷,逼朕主动交出解药。”昭明帝嗓音阴冷,“可她已然领兵造反,朕还能容她继续活着吗?” 太后心神不定:“现在该怎么办?” “母后可有什么主意?” “事到如今,只能先把一切罪名都推到盛家。”太后咬牙,神色决绝,“毒是盛景安下的,谁能证明他说的话是真的?他在大婚之日羞辱长公主,妄图妻妾同娶,本就是藐视皇权。” 昭明帝沉默片刻:“那个平妻是德妃的妹妹。” 虽然是个庶妹,可到底是德妃娘家人,若把罪名全部推到盛家,不但镇国公府不保,连德妃母族沈家也会跟他离心。 “皇上,眼下局势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必须弃车保帅。”太后当机立断,“沈筠未婚先孕,无名无分住在盛家,是为家族耻辱,沈家应该把这个女儿打死以正门风。” 昭明帝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舍弃盛景安和沈筠,沈家能保就保,保不住也可以舍弃。 总之必须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给晏东凰一个交代,给青鸾军一个交代。 不管晏东凰信不信,只要能拖延一段时间,让她体内的毒发作迅猛一些,直到侵入肺腑,让她再也无法动武,甚至说不出话来…… 安稳熬过七天,一切自然有惊无险。 可皇帝还是有顾忌:“晏东凰调了一万兵马进城,一半人手分布在各大城门口,另一半则驻扎在宫外御道上,母后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 第16章 打断骨头连着筋 太后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宫东华门已被远远围住,官员们下朝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必然要跟青鸾军照面,这会让大臣们人心惶惶。 而与此同时,青鸾军没有其他更强悍的兵马抗衡,晏东凰借着中毒将死的理由,可以顺理成章地发疯,想包围哪家官员府邸就包围哪家官员府邸,想查抄谁就查抄谁,这无疑会让人心大乱,官员上朝上得胆战心惊。 宫中皇帝旨意可以传出去,朝中官员也可以自由出入——但前提是晏东凰允许。 一旦这位长公主生了控制皇宫的想法,他们都将被围堵在宫里,不但无法正常上下朝,甚至连调兵护驾都做不到。 御林军都是出身显赫的世家子弟,且经过重重选拔,皆有一定的身手,但他们没上过战场,真要动起手来,绝不可能是青鸾军的对手。 何况御林军人数不足两万,而皇城郊外军营的青鸾军人数是御林军的数倍之多。 最狡猾的是,晏东凰只把青鸾军安排在官道上,驻扎在安全距离之外,箭楼上布置的弓弩箭矢对他们完全不起作用。 想到这里,太后有些无力地闭上眼:“若把京畿营兵马调过来,或许还能跟青鸾军抗衡,但皇城中旨意能不能顺利传出去,眼下是个问题。” 如果晏东凰命人拦截传旨之人,调兵反而会刺激她的杀心,后果更不堪设想。 昭明帝道:“一旦调动京畿营,皇城必将血流成河。” 若京畿营不动,晏东凰调兵谋反理亏在她自己,就算说出花来,私自调兵也是重罪。 没真正走到那一步,她不敢轻易攻进皇宫。 可京畿营若是真的进城护驾,双方势必要来一场血流成河的厮杀,到时杀红眼的青鸾军还能剩下几分理智? 昭明帝不愿意冒这个险。 他现在只想拖,把时间拖延过去,让晏东凰身体里的断肠散一点点发作,摧毁她的武功和体力,到时自然不战而胜。 只是在她断气之前,他必须安排好人马,及时送青鸾军那几位对晏东凰忠心耿耿的将军上路,以绝后患。 “先别考虑那么多了,赶紧派人出去,把事情真相跟东凰说清楚。”太后睁开眼,仿佛又成了以往那个温柔良善的女人,面上泛起几分怜悯和心疼,“新婚夜被自己夫君下毒,东凰心里一定很苦,她误会皇上和哀家,受了刺激才做出这般冲动的决定,皇上千万别怪罪她。” 语气微顿,太后无奈地叹气:“你们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也是除了安王之外,这世上仅剩下的亲人了,哀家不愿看到你们自相残杀,知道吗?” 昭明帝缓缓点头:“母后放心,朕一定会好好劝说东凰,化解她的戾气,让她明白这一切都是盛景安的阴谋,朕毫不知情。” “嗯。”太后点头,随即郑重交代,“务必护好楚家,不能让他们出事。” 昭明帝应下,心里却并无把握。 晏东凰包围楚家打的是楚尚书贪赃枉法、私吞军饷的罪名,想要坐实这个罪名,抄家在所难免。 如果真从楚家抄出大量黄金白银,到时就算是他这个皇帝,也无法包庇楚家。 昭明帝眉眼阴郁之色浓重。 回到勤政殿,他遵照太后的意思,命御前大总管李德安即刻带人去盛家宣布罪名,应荣护送,捉拿盛景安一家下狱。 借着这个机会,他也能问问昨晚他跟晏东凰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荣领旨,领着御林军百人,护送李德安抵达镇国公府宣旨,一路上很顺利,青鸾军没有阻拦,甚至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 然而抵达镇国公府才发现,国公府前院被长公主府精锐重重包围,里三层外三层,他们根本见不到盛家任何一个人。 李德安看到眼前这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大概只有亲眼看见,才能感受到那股森然凛冽的肃杀之气。 长公主是来真的,这可不像威胁啊。 李德安只能转头看向应荣:“大统领,这……” 人都见不到,他们应该把旨意宣读给谁听?又要如何捉拿盛家人下狱? 应荣面色冷硬,转头往外走去:“去楚家。” ------------ 第17章 在其位却不谋其政 作为太后的母族,当朝国舅兼朝中重臣,楚尚书这些年过得比大多朝臣都风光,楚家俨然成了京中最显赫的家族之一。 楚夫人这个一品诰命夫人更是比宫中的嫔妃还要得势。 男人本性风流,拥有滔天的权势和显贵身份之后,这点本性往往不会再受到任何事情的约束,而会彻底释放出来。 楚尚书府里有正妻一人,妾室六人,嫡子嫡女四个,皆是楚夫人一人所生,另有庶子庶女不计其数。 不计其数,这个说法不是夸张。 因为楚夫人手段严苛,楚尚书对妾室和庶子庶女又太过不当回事,以至于那些年里被悄悄弄死的,当做奴仆驱使的,以及外室所生的无法认祖归宗的外室子,根本计算不出完全准确的人数。 楚夫人出身平阳侯府,一来习惯了权贵府邸里的阴私,二来当家主母,身份高贵,楚家有太后这么大的靠山,自然无所畏惧。除了她自己所生的孩子,其他人她根本不把他们当成人来看。 只要楚家所拥有的一切将来由她亲生儿子享受,丈夫爱折腾多少庶子庶女就折腾多少出来。 反正买个仆人还得花钱,庶子长大可以当仆人使。 庶女可以用来联姻,为楚家交换资源。 丈夫风流就风流,她不在乎,这样还可以博一个宽容大度的名声,只要她的三个儿子有出息就行。 将来丈夫过世,长子继承楚家,她就是楚家说一不二的人。 管他是儿媳妇还是女婿,或者庶子庶子,以及那一大串姨娘,都必须像侍奉太后一样侍奉她,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楚夫人一直是这么想的。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荣华富贵做人上人,靠着太后和皇上的庇护,楚家这辈子都会显赫无双。 所以当下人来报,说长公主带人包围楚家时,她直接懵了:“长公主?哪个长公主?” “青鸾长公主。” “她包围楚家做什么?”楚夫人还没意识到危险,只是愤怒和不解,“她昨日不是刚成亲吗?” 禀报的下人脸色刷白:“夫人,长公主说……她说老爷贪污军饷,中饱私囊,长公主是带着人来抄家的。” “她敢?!”楚夫人神色一冷,转身往外走去,“楚家是太后娘娘的母族,晏东凰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不经太后和皇上同意就查抄楚家?谁给她这么大的权力?” “青鸾长公主的权力一直就不小,无需旁人来给。”随着狂肆无忌的声音响起,一身红衣的凤摇光大摇大摆走过来,眉眼笑意夺目,却透着十足冷沉的意味,“楚夫人若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大可以进宫跟太后和皇上告状。” 话落,他抬手冷冷一挥:“掘地三尺,搜!” “你们这是干什么?干什么?!”楚夫人意识到这不是玩笑,终于大惊失色,歇斯底里地喊人,试图阻拦青鸾军发疯,“来人,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然而乌压压的青鸾军如蝗虫入境,分别冲向楚家不同的方向,转眼就把整个楚家控制在包围圈之下。 “楚夫人别白费功夫了。”凤摇光转身往前厅走去,“去年楚尚书私自延误粮草,导致我青鸾军差点全军覆没饿死在战场上的账,今日定要好好算一算。” 楚夫人脸色大白,什么也顾不得,带着人匆匆抵达前院,就看见前院内外,回廊上,大门外,到处都是乌压压的士兵。 楚夫人心惊胆战,再也无法维持平日里的优雅从容,转身往晏东凰所在的主厅疾步而去。 “晏东凰,你想干什么?”她踉跄着跨进厅门,一眼看着坐在主位上的晏东凰,气得脸色铁青,“你昨日大婚,今天就带兵包围楚家,这是想干嘛?你要造反吗?!” 晏东凰平静地看着她,眉眼绝艳冷硬:“楚夫人说对了,本宫就是想造反。” 楚夫人脚步僵住,脸色煞白:“你,你说什么?” “长公主不是告诉你了吗?她要造反啊。”凤摇光走进来,笑意狠戾,“楚夫人稍安毋躁,不过是抄家灭族罢了,哪朝哪代的权臣世家没有经历过这一遭?” 楚夫人又惊又怒又怕,正好质问晏东凰,外面却忽然响起女子恐惧的啼哭声和男子的怒吼。 “你们放肆!谁让你们来的?说楚家贪污,你们有什么证据?”这是楚家长子楚元铮的声音,“你们这群逆臣,皇上一定会诛你们九族!” 随即是少女恐惧的哭声响起:“母亲!母亲救我!你们放开我!” “楚家是国舅府,是太后母族,是当朝重臣之家,你们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做?滚开,都给我滚开!” 晏东凰安静地坐着,微微阖眼:“摇光,楚家护卫放下兵器者,可饶他们不死,所有抵抗之人全部格杀,到时用楚家抄出来的银子发抚恤金。” 楚夫人听到这句话,彻底失去了理智,疯狂扑向晏东凰:“楚家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晏东凰,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如此冷酷嗜杀,不担心遭到天打雷劈吗?!” 凤摇光面色一冷,抬脚踹向她膝窝。 “啊!”楚夫人惨叫一声,狼狈趴跪到地上。 “天打雷劈?”凤摇光走到她跟前,抬手抽出她发间金光闪闪的黄金发钗,“楚夫人日子过得奢华富贵,一件首饰就够寻常百姓家一年开销,大概想象不到边关将士没有粮食的困苦。” 楚夫人想起身,转头却凤摇光握着发钗抵在她脖颈上,顿时吓得她浑身血液凝固似的,动也不敢动上一下:“你……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 “楚尚书掌管着兵部,负责供给军队的粮草,可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去年三月的粮草整整延误两个月,导致青鸾军陷入无粮困境,若不是有正直的商贾及时筹备粮草支援,二十万青鸾军至少有一半人要活生生饿死在战场上!” 楚夫人哆哆嗦嗦地开口:“这是谣言!老爷从未有过如此——” “事后他们给出的解释是粮草在路上被劫了。”凤摇光眼神冰冷,“可笑的是我们竟都相信了这个解释,如今才知道,狗皇帝早就想除掉我们,楚尚书就是皇帝爪牙,帮着皇帝和太后,对付保家卫国的青鸾军,他们就是要置长公主于死地!” 楚夫人疯狂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你否认也没用。”凤摇光拿着发钗端详,衬得修长白皙的手指分外赏心悦目,“楚尚书供着你们这一大家子穿金戴银,锦衣玉食,还能养那么多小妾、外室、庶子庶女,隔三差五跟同行一起逛逛青楼勾栏之地……大笔大笔的银两,可都是青鸾军将士饿着肚子省出来的。” “不是,不是!你胡说八道!”楚夫人惨白着脸,极力否认,“楚家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你信口雌黄,栽赃陷害,根本就是为晏东凰大逆不道的行为找借口!” ------------ 第18章 闲着也是闲着 凤摇光懒得再搭理这个何不食肉糜的愚蠢贵妇。 宽阔的庭院里,楚家老老小小皆被押了过来,抄家来得毫无征兆,让人猝不及防。 楚家子女惊慌失措,啼哭声止不住。 “晏东凰,你奉的是谁的命令?有何证据证明楚家贪污?”楚元铮大怒,“没有皇上旨意,你私自带兵查抄重臣之家,是大逆不道!是谋逆造反!” “证据稍后会给你们。”晏东凰神色淡漠,“至于奉谁的命令……这个问题问得好,本宫不妨告诉你们,本宫自己就是命令。别说你一个楚家,便是那偌大的皇宫,本宫想抄也能抄了。” 楚家众人听到这句话,顿时大惊失色。 楚元铮骤然明白,晏东凰的确是想造反! 虽然他们不明白她的造反为何来的这么突然,可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她今日抄家调的是青鸾军。 不管是私自调兵,还是无诏查抄官员府邸,都是意图谋反的行为。 楚元铮心头骇然,晏东凰这是疯了吗? “长公主殿下。”他被押跪在厅门外,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父亲一直以来对皇上忠心耿耿,不管做什么都是遵照皇上旨意而行,从未贪污过军饷。若有人在长公主面前挑唆,那一定是居心不良,何况太后这几年对长公主视如己出,我们也把长公主视为自己的亲妹妹——” “亲妹妹?”凤摇光走到他面前,狠狠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长公主是君,你是臣,楚公子竟敢大言不惭,把长公主当成你的妹妹?找死!” 重重的一耳光毫不留情,打得楚家大公子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脸颊迅速肿胀起来。 “大哥!”楚二公子楚元箫惊叫,随即愤怒地看向凤摇光,“你放肆!” 凤摇光心里压着恨,抬脚朝他心口踹去。 楚夫人嘶声喊道:“元铮,元箫!” 楚元箫被狼狈踹倒在地,五脏六腑像是被移了位似的,疼得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凤摇光眼神狠戾,望着眼前这些锦衣玉食里长大的蛀虫,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恨不得一刀一个,把他们全部送下地狱。 一群败类。 楚元铮不顾身上疼痛,嘶声开口:“太后疼爱长公主是真,长公主若听信他人谗言,未免让人觉得寒心……” “楚公子觉得搬出曾经那份情谊,就能让长公主心软?”凤摇光冷冷睥睨着他,嘲弄地勾起唇角,“那个老婆娘对殿下好,都是为了助她的儿子登基,然而一朝问鼎帝位,就开始忌惮长公主兵权在手,妄想过河拆桥,可他们未免太着急了些。” 但凡他们再等上一年半载,或许长公主就真的没了反抗之力。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殿下。”墨凛押着一个人走来,松手把他放开时,那人自然而然摔在地上,浑身伤痕累累,“这人是在楚家长子楚元铮的屋子里发现的。” 楚元铮转头望去,随即瞳眸骤缩,厉声道:“这是楚家的一个奴仆,他犯了错,被我教训罢了——” “闭嘴。”凤摇光呵斥一声,有些不耐地命令,“把他的嘴堵上。” 有手下听到命令,直接从楚元铮身上割下一片衣角塞到他嘴里,楚元铮激烈地摇头,试图反抗。 可他那点力气在训练有素的精兵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转眼就被人堵住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晏东凰没理会楚元铮的反应,目光远远落在那个男子身上:“带进来。” 墨凛把人扶起,半扶半拖着把人带进厅里,松开手,那人软软地跪了下来,低垂着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晏东凰看着这个一身伤痕的男子身上:“抬起头。” 男子缓缓撑起身子,动作艰难滞涩,伴随着轻微的锁链摩擦声响起。 晏东凰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他手腕上竟然戴着金色的链子,不是寻常惩罚犯人所用的笨重镣铐,而是一条精致而小巧的金色链子,但足以让人行动不便。 晏东凰眯眼,视线落在他脸上时,才发现此人竟是如此年轻,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身姿高挑却清瘦,有种风一吹就跑的羸弱。 那张脸很漂亮,漂亮得不似男子。 凌乱的发丝垂落下来,像是长久不见阳光的肤色苍白而病态,衬着身上累累鞭痕,几乎一眼就让人联想到了某种见不得人的嗜好。 晏东凰神色淡漠:“你叫什么名字?” “明珠。” “明珠?”凤摇光眉头微皱,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的面容和身体,“你眼下这副样子,看起来跟明珠完全不搭边。” 男子年纪很轻,处境一眼看得出凄惨,但不知是心态好还是早已绝望,闻言只是木然道:“大公子说我是他的明珠,所以取名为明珠。” 凤摇光皱眉:“那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忘了。” “长公主!长公主!”厅外一个女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他姓楚,是尚书大人的儿子,可他从小到大一直被视为奴仆,求长公主饶过他,他什么都没做过,生下来就被磋磨……长公主,贱妇给您磕头了,求求您放过他!” 楚夫人脸色大变,她转头怒道:“你这个贱人闭嘴!” 晏东凰抬眼朝外看去。 “闲着也是闲着。”她语气淡淡,“摇光,把那个说话的女子带进来。” 凤摇光领命,转身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他带着一个妇人进来。 妇人年约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素淡衣裳,姿容清丽却掩不住憔悴苍白,浑身上下透着被磋磨已久的卑微瑟缩和恐惧。 “长公主殿下!”她跪着哭求,还不敢哭得太大声,“他是贱妇的儿子,是楚家庶子,可他这些年过得生不如死,求殿下饶了他,他什么都没做过,他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楚家庶子不需要上族谱吗?”晏东凰淡问。 妇人不敢去看楚夫人,几乎是匍匐在地:“贱妇不敢有如此妄想,只求他能活着,活着就好……” ------------ 第19章 皇上口谕 看这对母子的反应,晏东凰其实已无需多问。 问多了反而是故意揭疮疤。 她抬手吩咐:“墨凛,把他手上的链子解下来。” 墨凛走到明珠面前蹲下,查看他手腕上的锁链之后,有些为难地转头看向晏东凰:“殿下,锁链戴的时间太长,已经嵌进肉里。若无钥匙而强行弄断,只怕会伤到手腕的骨头。” 明珠声音发颤:“我……我不怕疼,尽管动手吧。” 墨凛见他这副惨状,相信他确实不怕疼。 毕竟从这链子嵌入肉里的状态来看,他至少已经失去自由五六年以上,再看他身上新伤旧伤叠加,可见这些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出去跟楚元铮拿钥匙。”晏东凰嗓音平静,“他要是不给,就砍下他一只手。” “是。”墨凛转身往外走去。 明珠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既然你不姓楚,也没上族谱,本宫今日就放过你们母子。”晏东凰淡道,“瞧你姿色还行,可曾读书识字?” 明珠声音嘶哑,听着有些自卑:“不曾。” 晏东凰皱眉。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沉闷而急切的马蹄声,伴随着急切而高亢的声音:“圣旨到!” 楚夫人精神一振。 “皇上口谕!”太监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长公主殿下,皇上有口谕!” 凤摇光转头朝外望去,面色嘲讽。 “长公主!”御前大太监跌跌撞撞而来,跨进门槛时差点被绊倒,被身后的小太监及时扶着,才慌乱稳住身体,“皇上有话跟您说,太后也有话交代,请长公主千万莫要冲动!” 晏东凰冷眼看着他,神色淡漠,不发一语。 李德安进来之后,朝晏东凰行了礼,小心翼翼地开口:“长公主殿下,皇上已经知道真相,盛景安新婚夜给您下毒,是他自作主张,大逆不道,目的就是为了挑拨皇上跟你的关系,皇上绝没有谋害您的心思啊!” 凤摇光懒洋洋地开口:“皇上这是过河拆桥玩砸了,打算把罪名全部推到镇国公身上?” “不不不,绝没有这样的事儿。”李德安面色惊惧,举手发誓,“长公主殿下,太后一直把您当成亲生女儿疼爱,听到风声之后,第一时间去质问皇上,皇上说您谋反,太后死活不愿相信。” 他咽了咽口水:“皇上仔细审问了一些人,才知道您是真的被镇国公下了毒,皇上震怒异常,当场下旨把镇国公府抄家问斩,可见这件事皇上完全不知情,求长公主殿下明察,还有那个……那个对长公主大不敬的妾室沈筠,她虽是德妃娘娘的庶妹,但皇上一定秉公处置,绝不会偏袒沈家!” 楚夫人听到李德安这一番话,很快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急急看向晏东凰,眼底生出希望:“原来是误会一场,长公主殿下!太后一直都把您当成亲女儿,皇上也是视你为亲妹妹,怎么可能谋害您?原来都是盛景安挑拨离间,他简直罪该万死,应该千刀万剐!” 晏东凰不发一语地坐在椅子上,抬手托着下巴:“既然如此,就让太后娘娘亲自出宫一趟,跟我面对面详谈吧。” “什,什么?”李德安一呆,“长公主?” 晏东凰漫不经心地看向明珠:“你出去跟楚元铮拿钥匙,他若是不给,你就把楚元铮的手剁一只下来,由李大总管带回去送给太后,并告诉她,若她想证明皇上清白,请太后亲自出宫来楚家一趟,跟本宫当面对质,否则本宫绝不会相信她一面之词。” 李德安大惊:“长公主殿下,这万万不可啊!楚公子是太后侄子——” “明珠,你敢吗?” 明珠抬头看向元晏东凰,对上她那双冷硬到近乎无情的眸子,想到这些年来暗无天日的岁月,缓缓点头:“敢。” “那就去吧。” “贱人,你敢?!”楚夫人失控地朝他扑过去,“你要是敢伤害元铮一根毫毛,我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刮下来,晾干了喂狗!” 明珠平静地看着她,眼底充满着蚀骨的仇恨和急于复仇的火焰,看得楚夫人一阵阵心惊胆寒。 “我是贱人,已经贱到了尘埃里,还怕喂狗吗?”他像是嘲弄,像是绝望,木着声音说完,僵滞地从地上爬起来。 腕间锁链发出碰撞的声响,因身子不断颤抖而乱了节奏。 凤摇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须臾,伸手扶了他一把。 “多谢将军。”明珠低头道谢,转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贱人,你敢?”楚夫人想冲上前拽着他。 可她方才被凤摇光一脚踹伤了膝盖,还没等爬起来,剧痛袭来,她狼狈地又跌了回去:“不要,你不能这么做,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晏东凰没说话,凤摇光也没说话。 厅里站着的几个精锐都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那个清瘦青年的背影。 他实在是太瘦了,孱弱得像是随时会死。 因为长期遭囚禁的缘故,他双脚走得并不利索,可此时前方像是有一个绝处逢生的希望,让他突然有了跟命运抗争的勇气。 他走得那么艰难,又那么坚决。 “长公主殿下。”李德安哆哆嗦嗦地开口,“楚家是太后的母族啊,您忘了,您小时候还管楚大人叫舅舅呢,殿下……殿下可千万不能冲动……” 晏东凰冷问:“你一个人来的?” “不,不是,应大统领也来了,他被拦在外面……”李德安下意识地摇头,随即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应大统领奉旨查抄镇国公府,是皇上要为您讨一个公道,我们刚从镇国公府过来,国公府守卫太多,御林军进不去,殿下,皇上是真的要处置镇国公府的,求您相信皇上,相信太后娘娘……” 他说得太急太快,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 作为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李德安这些年什么风雨没见过? 帝王之怒,后宫纷争,皇子夺嫡,先帝驾崩。 他早已经习惯面对一切。 可今日却依旧无法克制地感到惶然不安。 晏东凰语气淡淡:“太后还说了什么?” “太后说……太后说,长公主的行为都是因为镇国公背叛而起,是因为受人挑唆才跟皇上生了误会,不是真心想谋反,太后让皇上不要追究长公主的罪名……” 晏东凰冷道:“那她有没有说,如果本公主真的反了皇上,她会如何?” 李德安脸色一白:“长,长公主?” “你稍后回去问问太后,就说我想坐皇帝身下那张龙椅。”晏东凰微微一笑,“她既然想母慈女孝,想来应该不会拒绝我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对吗?” 李德安吓得差点晕过去:“长公主,这……这这这……” “噤声。”晏东凰靠着椅子,有些疲惫地闭上眼,“谁要是再吵到我,直接拖出去杖毙。” 李德安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跪在地上。 ------------ 第20章 冷酷无情的煞神 从厅里到厅外,这段路并不长。 手戴锁链的青年却走了近一炷香时间。 楚元铮被人按跪在地上,见到他到来,几乎目眦欲裂:“贱人,你想干什么?想要钥匙吗?做梦!我告诉你,你生来就是一个贱种,那副锁链就是专门为你这个贱种打造的,它应该在你的手上戴到死,贱货!” 明珠任由他辱骂,面上没有丝毫情绪变化。 他只是拖着腿,在楚家所有人愤恨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到楚元铮面前,木然开口:“钥匙。” “贱人!” “这柄匕首你应该拿得动。”凤摇光跟了出去,递给明珠一把外观朴素的匕首,“长公主说了,他若是不配合,你可以切下他一只手。本将军给你的这柄匕首削铁如泥,你可以试试看。” 明珠伸出惨白瘦弱的手,接过凤摇光给他的匕首。 “贱人,你敢?”楚元铮瞳眸骤缩,下意识地想后退。 然而两名粗壮的精兵死死扣着他的肩膀,他根本挣脱不了一点。 “楚明珠,你不能这么做。”楚元箫急急开口,“你冷静一点,我……我让父亲把你的名字记在族谱上,大哥以后不会再折磨你了,锁链是有钥匙,你等等……我让人去找,时间太久,大哥把钥匙放在哪里,可能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楚明珠,你千万别冲动啊,有话好好说……” “原来你们也怕死,怕疼,怕残了。”明珠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情绪波动,像是惊讶,“我还以为你们天不怕,地不怕,以为你们是木头人,不会疼,不会恐惧……原来不是啊。” 楚元铮眼底浮现狼狈之色,恼羞成怒地吼道:“你这个贱人竟然敢嘲讽我?看来我平日里给你的教训还是不够——啊!” 一声惨叫响起,楚元铮右手被凤摇光踩在脚底狠狠碾压,疼得他脸色煞白,脸色几近扭曲。 “看来本将军给你的教训也不太够。”凤摇光不疾不徐一笑,眼底光芒冷冽刺骨,“明珠,本将军帮你一把,就这只手,切下。” 明珠垂眸看着被踩在脚底的那只手。 就是这只手,无数个日子挥着鞭子,把他当牛马畜生一样抽打。 就是这只手,花样百出,发明出种种酷刑,只为听他惨叫,逼他崩溃。 就是这只手,在楚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折磨他像是折磨蝼蚁一样,日复一日,让他们母子生不如死。 这只手不分白天黑夜,像是噩梦一样如影随形。 明珠握着匕首,抽出匕鞘,寒光划过视线,他下意识闭了眼眼睛,随即发了狠一般,举着匕首朝他的手扎下。 “啊——”惨叫声划破云霄,让闻者胆寒。 空气凝滞。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 一旁被押着的其他两位楚家公子脸色煞白,眼前发黑,面上血色褪尽。 更有胆小之人竟直接晕了过去。 “元铮!元铮!”楚夫人不顾一切从厅里冲了出来,面色惊惧惨白,“元铮!” 连李德安都忍不住冲出来,心神俱裂地看着这一幕。 楚元铮满头满脸都是冷汗,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一声惨叫让喉咙嘶哑,整个人像是骤然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凤摇光转头示意。 两名精兵上前拦住楚夫人,阻止她靠近楚元铮。 明珠像是用力过度,整个人虚弱地跌跪在地上,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放弃,也没有尝试着起身,而是就着跪地的姿势,慢慢旋转着插进楚元铮手腕的匕首,一点点旋转,研磨…… “啊啊!”楚元铮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痛苦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明珠却像是接触到什么有趣的游戏一样,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匕首,两只手一起握着,发狠,再发狠,浑然不管楚元铮惨叫声已经撕破了喉咙,整个人几乎疼得打滚。 两名青鸾军攥着楚元铮的肩膀,迫使他挣扎不得,只能生生承受着酷刑折磨。 凤摇光面色未改,但看向明珠的眼神分明有些不太一样了,从一开始的看戏到现在的深思,他似乎有些明白东凰让明珠做这一切的用意。 然而与此同时,一股危机感也从心底油然而生。 显赫清贵的楚家,此时仿佛成了修罗场。 惨叫声不停回荡在耳膜,楚元铮活生生疼晕死过去,又在明珠锲而不舍的切割下疼醒过来,然后再疼死过去,如此一遍遍重复。 直到楚元铮的一只手从手腕处被血淋淋切割下来,血肉模糊,切口一点都不整齐。 楚元铮疼得脸色煞白,终于彻底晕死过去。 负责抄家的青鸾军抬出一箱箱金银物事,妆奁珠宝,古董字画,昂贵之物应有尽有。 凤摇光命人找来稍大一些的锦盒,把明珠割下来的那只手放进盒子里,转身递给李德安:“烦请李大总管把这件见面礼带给太后和皇上。” 李德安像是见到鬼一样,吓得连连后退。 凤摇光擦了擦手,随手将帕子一扔:“大总管最好把盒子拿稳了,把这只手完完整整交到太后手里,并告诉她,长公主念及昔日母女之情,想跟太后当面把话说清楚。” 李德安牙齿都在哆嗦:“凤……凤将军……” “若太后看到这只手之后,还是不愿意出宫,我就再送她楚二公子的一条腿,然后是楚三公子的……” 微微停顿,凤摇光打量着楚三公子的脸,戏谑道:“楚三公子生得斯文俊秀,进宫做太监似乎不错,那就割下他的命根子好了。” “凤将军!”李德安差点晕过去,“你这是断了长公主的后路啊,太后娘娘得知此事一定会震怒,到时长公主该如何收场?” “晏东凰,你这个冷酷无情的煞神!”楚夫人凄厉尖叫,转身冲进厅里,声音充满着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怨毒,“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 第21章 丧家之犬 明珠从地上站起来,转身把匕首还给凤摇光,再次说了声:“多谢将军。” 然后转身回厅,步履依旧艰难而滞涩。 跨进厅门,听到楚夫人失控的质问,看见她疯妇一样的神情,他神色有片刻恍惚。 这位往日不可一世的楚家主母,所有人眼下眼中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女人,在明珠眼中是一个永远优雅高不可攀的存在。 此时却像个疯狂而绝望的丧家之犬,愤怒地冲着晏东凰叫嚣,像是恨不得跟她拼命一样。 可长公主坐在前方主位上,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左右两旁的精锐就牢牢把楚夫人拦在十步之外。 哪怕使出吃奶的力气,也靠近不了长公主半步。 而即便是在如此愤怒、绝望、怨恨之下,楚夫人质问谩骂长公主时,所用最狠的词汇也不过是“煞神”两个字。 这就是身份和实力悬殊之下,最鲜明的对比。 楚夫人眼眶绝望得发红。 明珠走进来时,她视线瞬间落到他身上,那怨毒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啖他的肉,剔他的骨。 高贵不可一世的楚夫人,原来也有这么疯魔的时候。 所以她以往那些冷酷无情的手段,对生死漠然的态度,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都是需要底气支撑的。 尊贵的出身,强大的靠山,与世俱来的阶级身份,以及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和锦衣玉食支撑出来的从容高雅。 她不是神,不会真的漠视生死。 她漠视的只是身份比她低贱之人的生死,她视人命如草芥,是庶子庶女、姨娘奴才的性命。 有朝一日出现一个比她更强大的人,她也会愤怒、绝望、怨恨,她也会歇斯底里形同疯妇。 有朝一日她的子女被人弄伤、弄残,她也会痛苦哀嚎。 明珠沉默片刻,沉寂地开口:“夫人说得对,我是贱人,所以做不到把这些年你们加诸在我们母子身上的折磨全部奉还。因为低贱,所以受什么折磨都是应该的,你们高贵,所以……浅尝一下即可。” “小畜生!我早该杀了你!”楚夫人咬得牙齿咯咯作响,“早该把你剥皮抽筋,骨头熬成汤,让你死后堕入轮回地狱!” 明珠轻轻眨了下眼,眼神空寂:“死对我来说不可怕,轮回地狱也不可怕,抽筋剥皮,骨头熬成汤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求死都不能。” 地狱算什么? 有些人表面上清贵如玉,是世家公子贵女争相交好的贵公子,可私底下却比恶魔残忍多了。 明珠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主位前,缓缓跪下:“多谢长公主恩典,奴只求一死。” 话音刚落,厅上骤然响起压抑而绝望的哭声。 “明珠……”陈姨娘死死咬着牙,连痛哭都不敢太大声,“你若死了,我该怎么办?” 明珠垂着眸子不说话。 他已经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多少年不见天日,与世隔绝,无法与人正常相处。 他身份卑贱,不擅诗书,不会习武,身体因长期遭受折磨而孱弱无比,连伺候人都不做不到。 他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用?只会浪费空气,浪费粮食。 “死不可怕,也不难。”晏东凰语气淡淡,“难的是接受新生。” 明珠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没读过书,不曾与外人有过多的交流,有时候连话都听不太懂。 这些年耳朵里听到过最熟悉的话,便是楚夫人和楚元铮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些恶毒至极的诅咒和辱骂。 日复一日,从不间断。 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他的存在就是罪恶,他生来就是为了让人泄愤。 他没有尊严,没有自由,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做主。 他是卑贱的,耻辱的,肮脏的,一条臭虫。 “即日开始,你的名字不再叫明珠,而是长公主府的……”晏东凰话说到一半,目光落在他孱弱无力的身上,想到他不但手无缚鸡之力,还不曾读过书,一时竟不知给他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身份,不由看向凤摇光,“摇光,他适合做什么?” 凤摇光想也没想地答道:“风一吹就倒的病弱公子,是个富贵命。” 晏东凰嘴角一抽,顿时沉默下来。 “富贵命”三个字,此时听着真是极大的讽刺。 “你先把他带回本宫的府里,找大夫给他看看,锁链先等等,本宫命人去找钥匙。”晏东凰吩咐,“安置他之后,你不必再来此处。带人去镇国公府,把盛家一大家子的人全部押到长公主府地牢。” 楚家家大业大,她还需要在这里等青鸾军查抄完,而盛景安是她的仇人,她绝不会就这么便宜了他。 凤摇光原本想跟她待在一起。 然而一听到盛家那一大家子,顿时不知想到了什么,欣然领命:”卑职这就去。“ 凤摇光转头望着楚家一干人等,目光从他们愤恨和恐惧交织的脸上掠过,转头看向墨凛:“这里交给你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务必保证殿下安然。” 墨凛点头。 凤摇光喊来两个人,让他们把明珠扶着,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御林军大统领应荣和他带来的御林军被齐齐阻挡在楚家大门外,司影和容影二人是晏东凰身边武功最高的,既是青鸾军中左辅右弼,又是神出鬼没的暗影卫。 号称第一大内高手的应荣在谢云间面前尚且讨不得好,遇上司影和容影更是毫无胜算。 凤摇光跨出楚家大门,对上应荣那双阴气沉沉的眼,眉梢一挑,声音慵懒而玩味:“皇帝身边是不是只有你一个拿得出来的高手?怎么应大统领都受伤了,你效忠的皇帝陛下还让你马不停蹄,跑来跑去,就不担心你死在宫外,他连个可以护驾的人都没了?” 应荣冷冷道:“皇上有口谕,青鸾军却把我拦在府外,连长公主的面都不让我见,这算是公然抗旨吗?” 凤摇光像是在思考,须臾,缓缓点头:“嗯,应该算吧。” 应荣神色一沉,目光里迸射出慑人的光芒。 ------------ 第22章 你就是个扫把星 可惜这样的眼神威慑对凤摇光不起作用。 他冲着应荣投去一个睥睨的眼神,很快从容离去,丝毫不理会对方气得铁青的脸。 带着一行人把明珠送到长公主府,看见谢云间悠然守在大门外巡逻,凤摇光没进府,而是命人把明珠从马车上扶下来,交给谢云间。 “这是殿下刚从楚家魔窟救出来的可怜人,身体孱弱,被人折磨多年,你派人请两个医术精湛的大夫过来看看,再给他安置一个安静的住处。” 谢云间诧异,正要询问这人是怎么回事,却见凤摇光利落地翻身上马:“人交给你了,我要去国公府走一趟。” 说罢,缰绳一甩,瞬间疾时而去。 身后的摇光军风驰电掣一般跟了上去。 谢云间收回视线,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青年,确实孱弱得很,他怀疑自己一只手指就能把他推倒在地,而且对方极有可能爬不起来。 谢云间想不通殿下带这么一个人回来是要做什么,但这个问题他不操心,反而是凤摇光应该有些危机意识。 毕竟众所周知,越是强大的人,其实越容易怜惜柔弱无助之人,万一…… …… 盛家老夫人和盛景安已经被关在凰居大半天。 没人送饭,没人传话,对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 老夫人焦躁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早上晏东凰离开之后就没再回来,留下他们这些人被关在此处,无比惶恐而焦虑地等着。 可大半天过去,府里就跟死了一样静悄悄,只有数不清的精兵守在东府外,不许任何人出去,也不回应他们的任何问题。 老夫人吵闹过,叫嚣过,威胁恐吓,低声下气,却不起一点作用。 国公府两位小姐无助的啜泣声清晰入耳,外面当值的精兵也像是铁石心肠一般 丝毫不为所动。 盛景安昨夜被鞭子抽得伤痕累累,额头血迹斑斑,状况看着格外惨烈,两位姨娘精心照顾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站起身,靠在柔软的榻上。 可气色憔悴难看,心头总是笼罩着阴霾,衬得一张脸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生气。 而昨日志得意满,以为能靠着腹中孩子在盛家母凭子贵,又能靠着解药让晏东凰言听计从的沈筠,像是骤然从天堂跌落地狱,摔得她粉身碎骨,支离破碎。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她的脸也毁了,没有大夫来给她医治,没有伤药,剧烈的腹痛让她脸色惨白,体力流失殆尽,此时只剩下满心的绝望和痛苦。 “景哥。”她蜷缩在床上,用枕头抵着小腹,声音颤抖而绝望,“我们该怎么办?我的脸毁了,孩子也没了,晏东凰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她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贱人,你还敢在这里哭丧!”老夫人气得一拐杖打在她身上,“要不是你犯蠢,仗着有孕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晏东凰怎么可能那么疯?你就是个扫把星,盛家是被你拖累的!” 沈筠被打得惨叫一声,“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老夫人不解气,狠狠又打了她一棍,“未婚先孕,恬不知耻,你活该有如此下场!” 沈筠被打得受不住,听到她这句话,心里的绝望和怨恨被突然放大。 她像是被逼到绝境,突然生出了勇气:“是,我是未婚先孕,恬不知耻,你家盛景安就知耻了?要不是他哄骗我,我一个人能把肚子搞大吗?我是个贱人,我就是一个没羞没臊、品德败坏的贱女人,你家盛景安倒是伟大,伟大到在新婚夜给妻子下毒,伟大到宠妾灭妻,反被妻子打得惨叫连连,你们国公府都快保不住了,你还在这里耍你的太后威风!” 老夫人被她这番话气得浑身颤抖:“你……你你你这个贱女人,你给我住嘴!” “大嫂。”二夫人急急上前阻止,“沈筠刚滑胎伤了身子,你别再这么骂她了,她也不是故意——” 沈筠尖酸反击:“我是贱女人,你儿子就是贱男人,你这个养出贱男人的老夫人就是老贱妇,谁也别看不起谁!” 老夫人气得眼前一黑,直挺挺晕了过去。 “母亲!母亲!”盛楚玥惊慌失措,连忙把她扶到一旁坐下,并对着沈筠怒吼,“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沈筠冷道:“若不是你的母亲一直指责我,我会这么说她吗?你应该管好你的母亲。” 二夫人看着眼前这一团乱,心里无比后悔一早被邀请过来,早知道她就托病不来了。 三夫人何尝不是? 虽然她心里一个劲地说服自己,这件事跟自己无关,大房二房早分出去了,国公府的荣耀他们沾不上边,罪名他们也不愿意承担。 可盛景安犯的不仅仅是宠妾灭妻,更是谋害长公主之罪,哪怕他口口声声说是奉旨而行,可长公主手里有精兵二十万啊。 如果她真的失去理智,即刻调兵攻打皇宫,皇帝和太后根本毫无应对之力,到时他们只会把镇国公府推出来顶罪,绝不可能承认是他们有谋害长公主之心。 谋害长公主,诛灭九族。 二房和三房又能逃得掉吗? “我跟晏东凰已经成亲,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盛景安虚弱地靠在榻上,闭眼开口,“她命人把嫁妆送去长公主府,只是为了给我们一个教训,母亲不用担心,她不会调兵谋反的。” 老夫人躺在榻上,缓缓睁开眼,脑子还有些发晕。 “可是国公府里里外外都是长公主布置的人手,听说一早她就派人调了一万精兵入城。”二夫人不安地开口,“长公主这次应该是来真的。” “不会的。”盛景安坚持自己的观点,“她中了七日断肠散,一夜过去,她的毒早该发作了,她之所以紧急调兵,就是威胁皇上,想尽快得到解药,只要皇上熬过七天,晏东凰就会七窍流血而死,入城的一万兵马涉及谋反,应该会被全部射杀。” “镇国公真是好大的自信。”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声音响起,红衣男子推门而入,大踏步走了进来,“是不是还在梦中没醒?” 偌大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老夫人急急从榻上起身,满怀希望看向红衣男子:“你……你是谁?是不是奉旨来放我们出去的?该死的晏东凰,她是长公主,也是我国公府的儿媳,她手段残忍,心胸狭窄,不但容不下妾室,还鞭打自己的丈夫,她是个女人吗?真是个心狠手辣的恶魔!” 凤摇光听到这样一番话,微微眯眼,眼底迸射出危险狠戾的寒芒。 ------------ 第23章 暴风雨来临 他缓缓转头打量着这间新房。 新房布置得喜气洋洋,正厅里也张灯结彩,处处贴着“囍”字,而地上零星飞溅的血迹像是跟大红囍字交相辉映,相辅相成,竟是格外协调。 他一步步走到盛景安面前,端详着他身上一道道伤——这都是东凰的杰作。 盛景安身上穿着的还是新郎官袍服,不知为何半日过去,竟没有一个人提出替他换件衣裳。 难不成还指望长公主去而复返,穿这件袍子演苦肉计? 凤摇光冷冷看着这件喜袍。 就算袍子被抽破了一道道,看起来依然碍眼得很,不过额头肿胀破裂的伤倒是顺眼许多。 凤摇光目光微转,看向他肿高的额头和脸上的血迹,再转头看向新房里被撞碎的菱花镜,心头稍稍满意,至少让这个虚伪下作、满肚子龌龊阴险的贱男人破了相,看他以后还怎么拿这张脸去勾引人。 然而即便心里满意,却也无法消除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厌恶。 凤摇光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间的软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盛景安脸上甩了过去。 嗖! 凌厉的鞭梢刮过脸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盛景安惨叫一声,捂着脸翻滚在地上。 “你干什么?”老夫人脸色骤变,急得直接跳起来,“你敢打镇国公,你是要找死吗?” 凤摇光没理会老泼妇的叫嚣,手里的鞭子无情地缠上盛景安的脖子,声音狠戾得像是从地狱传来:“给长公主下毒?盛景安,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盛景安脸色涨青,颤抖地抬手抓着他的鞭子,因呼吸困难而发紫:“你……你……” “放开他!”老夫人焦灼上前,不顾一切朝凤摇光扑过去,“你放肆!放肆!来人,快来人啊!” “放……”盛景安艰难地喘息着,“你……你放放开……” 濒临窒息的感觉让人痛苦,盛景安死死抓着鞭子,却无法挣脱窒息的折磨。 他眼睛一点点睁大,怨恨地望着凤摇光。 直到他快无法呼吸时,凤摇光才施恩般松开手,并抽回鞭子,无视鞭子在他脖子上留下深深的印记,嗓音森冷无情:“别着急,本将军不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松。往日岁月,你会日日沉浸在酷刑折磨之中,余生为你的愚蠢行为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说罢,他转身命令:“把盛家所有人押去长公主府。” 丢下这句话,他举步往外走去。 外面一窝蜂进来几十个人,把盛景安从榻上押起来,动作粗鲁,丝毫没有顾忌他是个伤患。 老夫人恐惧不安的声音响起:“我是镇国公府老夫人,有诰命在身,你们敢这么做,就是公然造反,你们是在造反?”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沈筠激烈地反抗起来,“我有解药!我有七日断肠散的解药,我能给长公主殿下解药,求求你们不要抓我……” “放开我!”盛楚玥吓得朝后退去,不住推开伸过来的手,“你们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然而不论他们怎么反抗,最终都无济于事。 什么样的将军带出什么样的兵。 凤摇光肆无忌惮,又狠又冷。 他手下的摇光军同样是一群冷酷无情的家伙,绝不会不分场合地怜香惜玉。 不管沈筠和沈家女子如何反抗,他们轻轻松松就把人制住,容不得反抗挣扎。 盛家从老夫人到盛景安,一个个被强制押去长公主府。 国公府护卫从昨晚就被一面倒地碾压,根本毫无护主之力,此时前院在长公主府精锐包围下,被困在中院的盛家护卫和下人根本出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夫人和国公爷被押走。 阵仗就跟被抄家捉拿下狱一样。 整座国公府笼罩在让人不安的阴霾之中,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 这边凤摇光押走了盛家众人,那边楚家抄出来的金银玉器、古董字画、绫罗绸缎一箱箱抬出来,很快堆满了整个庭院。 其中以黄金白银最多,一个个巨大的红字箱子被并排打开,阳光下金灿灿一片,光芒刺眼。 御前大总管李德安吓得面无血色。 晏东凰没为难他,只淡淡吩咐了一句:“把楚元挣这只断手带回去给太后过目,告诉太后,若她老人家不愿意出宫,两个时辰之后,会有人送去楚元箫的一条腿。” 李德安被晏东凰的狠辣手段吓得面如土色,惶恐劝道:“长公主……” “怎么?”晏东凰挑眉,声音寒凉,“你觉得你一个御前大总管,能劝阻得了本宫?”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李德安战战兢兢回道,“只是皇上和太后已经解释,这件事是个误会,还求长公主明白太后一片慈母之心——” 晏东凰语气平静:“她若真是慈母,应该不会介意出宫跟自己的女儿当面谈判。” 李德安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从宫里来回奔波,所需时间不短。”晏东凰语气淡漠,“你若是继续耽误下去,浪费了两个时辰,本宫不介意让你把楚元铮的手和楚云箫的腿一起带回去。” 李德安脸色一变,再也不敢耽搁,急忙告退离开。 走出楚家大门,他捧着装有楚元铮一只手的锦盒,哆嗦着语调把事情跟应荣说了,应荣听完,脸色更加阴鸷青白,可眼下他们别无他法,只能先翻身上马,飞奔回皇宫复命。 晏东凰之所以留着李德安和应荣的命,就是为了让两人带着御林军来回奔波传递消息。 她要让皇帝愤怒,害怕,焦灼,恐惧,崩溃……而这些,都需要一个个新消息传到宫里去,再让李德安把皇帝的情绪带出来。 七日断肠散的毒发期是七天。 她倒要看看,皇帝的胆量能不能撑过七天。 “墨凛。”晏东凰目光微转,望着庭院里堆积如山的箱子,“清点好了吗?” 墨凛躬身禀报:“还没搜查完,这里的箱子共计白银五百三十万两,黄金九十万两,玉器字画,绫罗绸缎,以及一些古董花瓶,还需要找人估一下价值。” 晏东凰无所谓:“先把清点完的黄金白银搬去长公主府,等以后有空,白银全部换成十两一锭的,分发给青鸾军士兵,每人十两银子,让他们补贴家用。” “是。” “黄金暂时先留着吧,一时半会儿兑换不了太多。”晏东凰抬头望了望天,“时辰不早了,该收工了。” 墨凛问道:“楚家人怎么办?” ------------ 第24章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晏东凰看向几乎晕厥的楚夫人,以及已经晕厥的楚元铮,还有楚家吓得惶惶不安、惊怒交加的子女,淡淡命令:“全部押往长公主府地牢,塞不下就挤一挤,都是犯人,这点委屈不会受不得。” 墨凛领命:“是。” 晏东凰看着还在忙碌的青鸾军,简单叮嘱几句,转身打道回府。 她累了。 回到长公主府,晏东凰命人打了水,仔细沐浴更衣之后,躺在床上睡了半个时辰,浑然不管宫里已乱作一团。 睡醒之后,她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单衣,命人端上饭菜,出门去见了安王。 安王晏翎被关在单独的一间屋子里,外面有人守着,他跑不掉,不过也没人为难他。 午膳一荤一素,照顾得还算周到。 只是从桌上碗筷摆放的位置,以及纹丝未动的饭菜来看,安王显然没有用膳的心思。 晏东凰推门而入时,看到他站在窗前望着后花园的方向,修长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寂寥。 听到开门声,晏翎转头看向晏东凰,嘴角扬起一抹温和笑意:“我们兄妹很久没在一起好说说话了。” 晏东凰嗯了一声:“确实很久没说话了。” 长兰上前把桌上未动过的膳食都收了,长月把新端来的饭菜摆上,两荤两素,两道羹汤,两碗米饭,还有两副碗筷。 晏翎走到桌前坐下:“我想知道事情全部真相。” “全部真相?”晏东凰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神色平静而从容,“昨日大婚,盛景安在我的合卺酒里下毒,是七日断肠散。” 晏翎一怔,不敢置信地盯着晏东凰,此时在判断她这句话是真是假。 晏东凰淡道:“千真万确。” 晏翎一点点攥紧筷子:“他真是该死。” “下毒之后,他约莫是有了底气,以为我怕死,会受制于他,所以迫不及待把妾室沈筠带到我面前,说是他的平妻,并且沈筠已经有了身孕。”晏东凰说着,抬眸看向晏翎,“七皇兄,你告诉我,沈筠跟盛景安的事情,你是否从来都不知道?” 晏翎一怔,随即摇头:“本王未曾听到风声。” “七皇兄光风霁月,大约没人把这些腌臜事儿往你面前禀报。”晏东凰淡笑,相信了他的话,“也有可能是消息一直被封锁,知道的人太少,所以本宫也从未听到过风声。” 毕竟世人都知道聘为妻,奔为妾。 世家贵族都以名声为重,绝不可能让女儿发生未婚先孕这种情况,一旦传出去就是胜败名裂,家族蒙羞。 如镇国公这般没名没分就养一个妾室在府里,被人知道了同样会遭到谩骂,被史官口诛笔伐。 所以他们才瞒下了这个消息。 “盛景安说七日断肠散有解药,只要我乖乖听话,他七天会给我一次解药,只是这个毒会慢慢散去我的武功,让我变得孱弱,以后只能在盛家后宅静养,再也上不得战场。”晏东凰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森然冷酷的笑意,“七皇兄,你觉得这是盛景安自己的主意吗?” 晏翎神色微变,嘴角不由自主地抿紧。 白皙的手背上道道青筋凸起,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国公府当年是以军功起家,顶峰之后开始走下坡路,渐渐不如以前。 故去的老国公深谋远虑,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擅武艺,兵法谋略也不精通,所以才攀交情,套近乎,给自己的儿子定下了党长公主这门亲事。 有一个能征善战的长公主儿媳,足以让国公府重现当年显赫,长公主的军功是盛家安身立命的根本。 盛景安就算有相好的妾室,也绝不敢撒野到长公主面前,更不可能让晏东凰成为一个废人——这是多么愚蠢的人,才会干下的蠢事 除非有人忌惮她手里的兵权,想要通过盛景安的手除掉她,并且承诺给他更大的好处。 至于忌惮她的人是谁,还用想吗? 晏翎望着桌上的饭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知道东凰不可能无缘无故调兵造反,更不可能因为一点宅内琐事兴师动众。 而且一早皇上听到东凰调兵时,那反常的表情…… 晏翎良久没说话,眼底光泽渐渐湮灭下去,嘴角泛白,表情黯然而低落:“东凰,皇家真的一点亲情都不能有吗?” 晏东凰低头吃饭,嗓音冷漠如霜:“以前我以为有,可事实推翻了我的以为。” “你是公主,我以为他不会忌惮的。”晏翎苦涩地开口,“皇族几位兄弟都已不在,只剩下我一个。有时我会在想,我能幸存的原因或许不仅仅是一直扶持他,更是因为我不谋私利,不掌实权,只闲闲地过着与世无争的富贵日子,可我选择不掌实权,本身就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怕人猜忌,不是吗?” 这或许就是身在皇族的悲哀吧,真情太过奢侈,也太廉价。 晏东凰淡道:“吃饭吧。从昨晚到现在,这是我吃的第一顿饭。” 晏翎沉默片刻,低低开口:“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没有。”晏东凰语气漠然,“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可是你想过你麾下的那些将领了吗?” “如果我死了,你觉得他会放过青鸾军的几位将军吗?”晏东凰反问,“本宫手底下的将士,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们个个本事了得,单独领兵不在话下,可正因为如此,皇上才容不得他们。” 只要她一死,七位将军必死无疑。 所以何妨孤注一掷? 晏翎无言以对。 “七皇兄这几天就留在公主府吧,我会让人好吃好喝招待你,不管往后局势如何发展,都不会牵连到你。” 说完这句话,晏东凰放下筷子,起身走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被关上。 一步步往外面院子走去,青鸾军摇光营的士兵把一箱箱银子抬进长公主府,在谢云间安排下,整齐有序地送去了长公主府库房。 “殿下。”谢云间看见东凰走来,转身走到她跟前,“听墨凛说,殿下打算把这些银子发放给青鸾军将士?” “嗯。”晏东凰点头,“白银发下去,普通士兵每人可以分十多两银子,暂时够他们家眷改善生活。那些黄金先留着,等皇城事情告一段落,拿去添置盔甲战马,把军中部分兵器也换一换。” 谢云间沉默片刻,从容一笑:“皇帝老儿只怕要气吐血了。” 从贪官家里抄出来的银子拿去抚恤士兵,还能添置战马兵器,在皇帝的视角下,着实是狂妄得完全不把皇帝和太后放在眼里了。 晏东凰声音如铁:“即日开始,我跟他就不再是兄妹君臣的关系,而是仇敌,所以无所谓他会不会气吐血。” ------------ 第25章 她真的是疯了 李德安和应荣回到宫里时,满朝文武已经得知长公主调兵谋反一事。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人人惊慌失措。 各部大臣不约而同地离开衙门,往勤政殿而去。 勤政殿外侍卫明显增多,守卫比往常森严。 百官看到这样的阵仗,心里越发不安,看来皇上也意识到事态严重,所以此处才增加了防守。 得到通报之后,作为百官之首的裴丞相第一个进殿,恭敬叩请圣安:“皇上,臣听闻长公主突然调兵入城,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六部尚书、侍郎、朝中太傅和言官们跟在他身后,行跪拜大礼之后,纷纷抬头看向皇帝。 昭明帝独自坐在御案后,手里的奏折翻开半天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见满朝文武都来询问,只能压下心头焦躁情绪:“长公主确实私自调兵入城,朕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礼部尚书茫然不解:“好端端的,长公主调兵干什么?” “这不明摆着吗?无诏擅自调兵,视同谋反,长公主这是要造反啊!” “可昨日长公主才成亲,按理说没理由啊,是不是因为盛家而起?” “不管因为什么而起,私自调兵都是大罪。”兵部尚书急切地开口,“各位别忘了,长公主驻扎在京郊军营的兵马足足有二十万!调一万兵马入城只是第一步,后续长公主要干什么,谁能猜得到?” 兵部侍郎点头:“楚大人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尽快传旨京畿营,命他们进宫护驾,还请皇上早些定夺。” “楚尚书和洪侍郎稍安勿躁。”裴丞相转过头,不疾不徐地看着他们,“皇上没下旨定有没下旨的道理,你们急着催促,反而让皇上为难。” “可是——” 裴丞相沉吟:“皇上和长公主是兄妹,长公主武功高强,战术过人,这些年立过多少汗马功劳,诸位大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往日长公主从未有过居功自傲的行为,今日断然也不会轻易谋逆犯上,所以弄清楚原因很重要。” 楚尚书反驳:“丞相大人相信长公主的忠心,笃定她不会谋逆犯上,可事实却是青鸾军确实已驻扎在东华门外,随时都有攻进来的可能。” “区区数千兵马,怎么可能攻进皇宫?”裴丞相显然不信,转头看向昭明帝,恭敬开口,“方才来勤政殿之前,臣差人问过,青鸾军驻扎之处还在第二道宫门外,远离箭楼可射中的位置,足以证明长公主并没有逼宫的想法。” 其他大臣听到这句话,觉得有道理,不由自主地点头。 从东华门进入乾清门要通过箭楼,区区几千兵马,就算如何厉害,也抵不过万箭齐发的威力。 只要他们敢踏进一步,城楼上的箭矢就会把他们都射成刺猬。 长公主若真要造反,不可能只调这么点人,直接二十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岂不是更快更猛? “眼下的重点不是青鸾军会不会逼宫,而是长公主为何突然造反啊?”楚尚书气急,连忙把话题转回来,顺便朝皇帝表忠心,“臣以为长公主虽是皇上妹妹,一直以来也忠心耿耿,可长公主毕竟有兵马在手,万一她真生出了不臣之心,皇上,后果不堪设想啊。” 裴丞相说得在理,楚尚书担心得也不无道理。 其他人一时安静下来,齐齐看向皇上。 “朕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吃了一惊。”昭明帝坐在御案后,面沉如水,表情愤怒,“朕派人出去问了一下,得知竟是昨晚新婚夜,新晋镇国公盛景安在东凰的酒里下了毒,目的是让东凰接受他妻妾同娶,还硬逼着东凰接受他那个珠胎暗结的妾室,甚至妄言这都是朕的旨意,肆意挑唆朕和东凰的关系……简直一派胡言,大逆不道,罪责当诛!” 话音落下,勤政殿内空气骤降。 大臣们纷纷变了脸色。 “镇国公在长公主的酒里下毒?”裴丞相大吃一惊,“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盛景安是被魔魅附身了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礼部尚书眉头皱紧:“盛景安能顺利承袭国公爵位,都是得益于长公主的功勋和皇恩浩荡。皇上把长公主赐婚给他,是对已故老国公的尊敬,盛景安竟如此悖逆,目无皇权,当真以为国公府权势滔天了?” 楚尚书见风向骤转,连忙跪地请求:“皇上,如果下毒一事是真的,那么盛景安就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臣斗胆,请皇上立即下旨捉拿国公门一门下狱,给长公主一个交代!” 礼部尚书跪下:“皇上,臣附议!” 吏部尚书和侍郎一起跪下:“臣附议!” 年事已高的太傅大人一直没有说话。 见众人都跪了下来,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皇上,是否应该安排两个医术精湛的太医出宫去给长公主解毒?只要解了毒,长公主定会继续相信皇上对她的一片兄妹情深,将盛家治罪也是对长公主最好的交代。” 众人醍醐灌顶似的,纷纷点头:“还是太傅大人想得周到,给长公主解毒才是重中之重,才能让长公主看到皇上皇恩浩荡,感受到皇上对她的信任和器重。” “诸位爱卿说得对。”昭明帝点头,“来人——” “皇上!皇上!”李德安匆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该死啊,皇上!” 昭明帝心头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他攥着奏折的手不由收紧:“朕不是让你去去传旨了吗?” 应荣跨进殿门,不发一语地跪下:“卑职无能。” 昭明帝脸色白了白。 李德安双手举着锦盒:“长公主命人包围楚家,青鸾军跟蝗虫过境似的,将楚家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 “李公公,你说什么?”楚尚书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长公主查抄楚家?敢问是哪个楚家?” “就是楚大人您的府邸。”李德安垂眸,“长公主说楚尚书贪赃枉法,克扣军饷,带人查抄尚书府,还……还砍下了大公子一只手……” 楚尚书眼前一黑,顿时栽倒在地。 “楚尚书!楚尚书!” “楚大人,您醒醒啊!” 勤政殿里乱作一团。 平日威风八面的朝中重臣们,此时一个个面如菜色,心惊胆战。 长公主实在是心狠手辣,竟把楚家长子的手砍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昭明帝双腿发软,几乎站不起来。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脊背。 晏东凰疯了,她真的是疯了。 ------------ 第26章 晏东凰愿意收手吗? 楚尚书方幽幽转醒,就听李德安抖着声音道:“长公主还说,还说若太后不出宫,两个时辰之后,就砍下楚二公子的腿送给太后,太后若还是不出宫,就割了……割了楚三公子的命根子……” 众臣皆惊,几乎为晏东凰的行为感到胆寒。 “皇上!”楚尚书吓得魂飞魄散,哭求着跪下,“求皇上救救臣的家人,臣一人死不足惜,可他们都是无辜的呀,求皇上救救臣的儿子,皇上!” 昭明帝死死盯着李德安手里的锦盒,嗓音细不可查地打颤:“这里装的真是楚元铮的手?” 李德安惶恐点头:“奴才亲眼所见,是……是青鸾军摇光将军给楚家庶子一柄匕首,生生……生生用匕首切下来的……” 李尚书目眦欲裂:“哪个庶子?哪个庶子如此狼心狗肺,心狠手辣?” 李德安转头看着他,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都这个时候了,李公公,有什么话直说无妨。”裴丞相力持镇定地开口,“长公主为什么要砍下楚家长子的手?为什么要威逼太后出宫?那个楚家庶子又是哪位?” 李德安不敢多说,只不安地看着皇上。 “李德安,你只管如实道来。”昭明帝焦灼地踱着步子,“晏东凰还说了什么?” “长公主说的话并不多,但是她做的事……”李德安战战兢兢,“楚家被抄出大批金银,青鸾军摇光将军还提起去年三月粮草延误一事,他说……他说楚尚书中饱私囊,贪墨军饷,差点导致青鸾军饿死在战场上,这笔账也要跟楚家算一算。” 此言一出,众大臣看向楚尚书的眼神瞬间不一样了。 长公主带兵去抄家,一抄一个准? 五百多万两白银,九十万两黄金? 这可不仅仅是贪墨军饷所能得到的巨额金银,而是有更多途径贪污吧。 楚尚书听到这番话,几乎又要晕死过去。 他爬起来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皇上,臣冤枉,臣冤枉啊!” “楚尚书冤枉?”裴丞相转头看着他,似是不解,“那长公主从楚家查抄出来的大批金银是何处所得?难不成是长公主提前命人放进你楚家库房,然后再带人查抄?” 楚尚书怒道:“我……我怎么知道?长公主已经疯了,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长公主今天确实疯了,但昨日之前并未听说有疯癫的迹象。”丞相语气淡淡,“何况数百万两白银,近百万两黄金,以及数不清的玉器花瓶,古董字画,总不可能拿东西遮挡一下,就能静悄悄送入楚家库房,那一箱箱财物是怎么进的楚家,楚尚书不知能不能给一个说法?” “丞相,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昭明帝眉头皱起,“你应该想一想,该如何阻止东凰继续发疯。” 丞相沉默片刻:“皇上,臣以为楚尚书贪赃枉法正是追究的时候,若不是他私底下克扣粮草,长公主怎么会如此兴师动众去抄他的家?若不是抄了楚家,也不会砍下楚大公子的手威胁皇上和太后,这一切楚尚书不算是完全的罪魁祸首,却也逃不了罪责。” 楚尚书嘶吼:“丞相大人什么都不知道,只听晏东凰一面之词,就把罪名冠到下官头上了吗?” “一面之词?”丞相转头看向李德安,“李公公,长公主查抄的金银可是从楚家库房抬出来的?” 李德安不安地看向昭明帝,欲言又止。 “李公公亲眼所见,应该不会有假。”丞相说着,再次看向楚尚书,“若楚大人否认自己贪墨军饷,不如解释一下,你楚家那么多家产从而何来?” 楚尚书脸色青白,只知道哭求皇上,对裴丞相的问题只字不回。 “皇上。”丞相躬身行礼,“臣以为想要平息长公主的怒火很简单,只要是她认为的罪臣,全部无条件支持按国法处置即可。” 昭明帝神色阴沉下来:“全部无条件处置?” “是。”丞相点头,“镇国公谋害长公主,是为死罪,皇上已经下旨将镇国公府下狱,楚尚书贪墨军饷,导致青鸾军粮草供应不急,本就是愧对青鸾军,皇上应当把楚尚书交给青鸾军处置。” 楚尚书脸色大变:“皇上,臣冤枉——” “丞相大人说得对。”礼部尚书点头,“去年因粮草延误一事,青鸾将士心里定是积攒了太多的不满,甚至可能会误会皇上。此次看到楚尚书家里金银如山,那些差点饿死在战场的将士心里怎么能不生出怨恨?因为这些金银都是从将士们的嘴里省出来的,他们在边关打仗,楚尚书却把将士们的生计断了,青鸾军如何不恨?” “皇上应该下旨,将楚尚书交由青鸾军处置,这样才能平息他们心里的怒火和怨恨。” 风向好像一瞬间发生巨大转变。 以丞相为首的官员们,极力支持把楚尚书交给青鸾军处置,以期尽快平息长公主怒火。 楚尚书脸色煞白,六神无主,连求饶辩解都显得力不从心。 昭明帝面沉如水,不发一语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楚尚书,再想到母后的殷殷交代,心头一时进退两难。 若交出楚尚书就能缓解晏东凰的怒火,让她就此收手,他愿意这么做,只要能保得江山社稷安稳。 可是晏东凰愿意收手吗? 不,她不会的。 她以中毒为借口,大疯特疯,不搅得皇城大乱,根本誓不罢休。 若他把楚尚书交给他们处置,她一定会更加得寸进尺,再去抄别的官员府邸。 七天,哪怕只有七天。 她也会把皇城搅得一片腥风血雨。 “皇……皇上。”李德安小心翼翼地开口,“长公主只给了两个时辰,她说若见不到太后,就……就……” “皇上!”楚尚书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求皇上救救犬子,求太后……求太后……” 裴丞相看到眼前这一幕,眼底若有所思。 皇上的不安是真的,楚尚书的恐惧也是真的。 晏东凰非要让太后出宫,绝不可能是为了叙母女之情。 皇上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一直忠心耿耿的长公主发了这么大的疯? “应荣,你出宫去告诉长公主。”昭明帝转头看向应荣,当机立断命令,“朕没有要害她,请她给朕一点时间证明清白,不要搞得人心惶惶,社稷不稳!” “卑职领命!”应荣起身而去。 “皇上。”裴尚书开口,“为了楚尚书家人的安全,不如臣护送太后一起出宫,去劝说长公主?” 昭明帝脸色难看。 他不能让太后出宫,否则就是送一个人质到晏东凰手上。 其他人哪怕死绝了,他都可以说是晏东凰手段残忍,心狠手辣,搅得满城腥风血雨。 可一旦太后落入她的手里,他就非救不可,因为这是他的母亲。 当朝太后落入贼子手里,而皇帝无能为力,这不仅仅是他能力不足,更是大不孝。 他这个皇帝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 第27章 皇上要见死不救? “皇上。”楚尚书惨白着脸,满眼哀求,“臣……臣是您的舅舅啊……” 皇上当真要见死不救吗? 昭明帝脸色一沉:“朕知道你是朕的舅舅,可这是朕愿意看到的吗?晏东凰发那么大的疯,谁知道她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来?万一她伤害母后,舅舅能承担这个责任吗?” 楚尚书浑身如被一盆冰水浇下,冻得他浑身发抖,刺骨寒冷:“皇上,皇上知道的,臣所做的一切都是——” “舅舅。”昭明帝脸色一白,几乎是慌乱地打断他的话,“朕会想办法,你别着急,朕一定会想办法。” 裴丞相眯眼,眼底划过一抹深沉色泽。 楚尚书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谁? “朕去见见太后。”昭明帝不想再留在这里,不想继续面对朝臣的怀疑,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走去,“摆驾慈安宫。” 李德安踉跄着起身跟上,大概是腿软,刚走两步就趔趄摔倒在地,然后又急急忙忙起身跟上:“摆驾……摆驾慈安宫!” 昭明帝刚从慈安宫回来,这会儿又马不停蹄命人摆驾慈安宫,坐上御辇时,往日只是虚扶着太监的手,今日却死死地攥紧李德安的胳膊,抓得他骨头生疼。 李德安低垂着头,不敢去猜测皇上心里有多不安。 待御辇远离勤政殿,昭明帝才开口:“李德安。” 李德安低头:“奴才在。” 昭明帝命令:“你把楚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朕听。” “是。”李德安跟在御辇旁,低眉垂眼回话,“奴才和大统领抵达楚家时,楚家大门外大批青鸾军守着,他们只让奴才进府,大统领连长公主的面都没能见到。” 昭明帝神色阴沉,不发一语。 “奴才去了之后,就看到楚夫人和楚家子女都被押到前院,楚家有个庶子……那个庶子叫明珠,生得好看极了,只是身体太孱弱,双手手腕都被链子锁着……” “被链子锁着?”昭明帝转头看着他,眉眼凌厉,“这是怎么回事?” “说……说是楚家大公子所为。”李德安惶恐回道,“楚夫人和楚家大公子一直以来苛待庶子,楚大人有好几个庶子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也没能上族谱……” “楚家内宅里真是肮脏到了极点。”昭明帝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语调冷沉肃杀,“这样的世家家主,若不是朕的舅舅,早该被处死一万次。” 李德安不敢应是,只继续道:“那个庶子说是叫明珠,被大公子锁了五六年之久,青鸾军摇光将军让他动手砍了大公子的手,他……” 回想起那个画面,李德安打了个寒颤:“说是切下来,实则那楚家庶子长久受到折磨,根本没什么力气,几乎用匕首一点点锯下来的,楚家长子喊得那个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昭明帝听他说着,同样感到毛骨悚然。 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更更没想到晏东凰发疯起来会如此残忍。 他错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用七日断肠散,他应该让盛景安用鸩毒,一杯酒喝下去立即毙命,而不是让晏东凰还有反击的机会。 昭明帝此时无比的后悔,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若时间重来,他一定一定不会再留下这个祸患。 御辇抵达慈安宫,昭明帝坐着缓了缓,才扶着李德安的手走下御辇,往慈安宫走去。 太后依然坐在殿内抄写佛经,听闻皇帝驾到,她急忙放下手里的笔,迫不及待起身走向外殿。 “母后。”昭明帝跨进殿门,脚步微乱,面上的慌张无法掩饰,“晏东凰疯了,她彻底疯了!” 太后脸色一变:“怎么回事?她又做了什么?” 昭明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晏东凰命人砍了楚家长子的手。” “什么?”太后脸色煞白,眼前发黑,几乎站都站不稳,“皇上,你说……你说什么?” 昭明帝把李德安的话重复一遍,听得太后身子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一样。 “她怎么敢?”太后抓着昭明帝的手,“皇上,楚家是你的舅舅家啊!你千万不能让他们有事,好好跟东凰说,就说是她误会了,若她不信,你可以当场把盛景安交给她处置,千刀万剐,镇国公府诛灭九族,一定让她解了心头之恨。” 昭明帝咬牙:“母后,晏东凰是想让您出宫跟她面谈。” “哀家出宫?”太后一怔,“哀家这就去……” 昭明帝打断她的话:“母后,若晏东凰拿你做人质,朕该怎么办?”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太后僵在当场,浑身发冷。 是啊,晏东凰若拿她当人质该怎么办? “可是我不去,楚家不保啊。”太后几乎绝望,“晏东凰这个贱人,哀家当初就不该对她那么好,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她怎么敢……怎么敢……” 昭明帝脸色难看之际,他不能让母后出去,一旦出了宫,晏东凰握着太后在手,一定会更加肆无忌惮。 若楚家真的保不住…… 晏东凰毒发身亡之后,他一定把她麾下青鸾军将领全部推去菜市口斩首示众,让她九泉之下悔断肝肠。 “母后,您先别急,朕还在想办法。” “皇上,我……”太后脚下虚软,“哀家不能眼睁睁看着楚家遭殃……”” 昭明帝咬牙:“朕派人去捉拿盛家一门下狱,想给东凰一个交代,可……可御林军只能抵达国公府前院,连盛景安的面都见不到……” 太后无力地瘫坐下来,面无血色。 她从未想过自己已经坐上太后宝座,有朝一日还会面对如此身不由己的绝望处境。 当年六子夺嫡都没有这么绝望过。 太后端着茶盏,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揭开茶盖,双手却不断颤抖,热水晃荡出来,溅到她精心保养的手上,烫得她一个哆嗦,茶盏砰地落地,摔得粉碎。 慈安宫宫人齐齐伏跪于地。 “皇上。”太后声音抖得不成调,“你一定……一定要保住楚家,一定要保住楚家啊!” ------------ 第28章 该如何保住楚家? 昭明帝也想保住楚家,可该怎么保?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心头一片乱麻。 晏东凰行事太狠太疯,让他连应对的时间都没有,刚调了兵就去查抄楚家,还让她搜出那么多金银,铁证如山。 就算他想说楚尚书清白无辜,都不会有人相信。 证据确凿,他该如何保住楚家? 昭明帝闭上眼,有些绝望:“晏东凰从楚家库房里搜出数百万两白银和黄金,母后,就算今天能把楚家保下来,待这件事过去,楚家依旧要被依法处置。” 太后一震:“皇上?” 昭明帝闭眼:“朕也想保住楚家,可……可谁知道晏东凰会第一个拿楚家开刀?” 太后绝望:“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楚家去死吗?” 昭明帝抬手扶额,六神无主。 “母后,楚家必死无疑的。”昭明帝抬头看向太后,“为今之计,只有把楚家交给晏东凰全权处置,并嘉奖她清除贪官有功,才能——” “皇上,你在说什么?”太后脸色铁青,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楚家是哀家的娘家,那些都是哀家至亲!血脉至亲啊!” “母后,朕也不想这样。”昭明帝站起身,焦灼地踱着步子,“可是去年三月舅舅负责筹备粮草一事,延误两个月,几乎让青鸾军饿死在战场上,青鸾军又怒又恨,今日看到楚家贪了那么多金银,母后可知他们心里什么感受?那是恨不得啖其肉,啃其骨,抽筋剥皮啊!” 太后双腿一软,差点栽倒过去。 “母后小心。”昭明帝伸手扶着她,满脸愧疚之色,“朕真的不想让舅舅送死,可是为了江山社稷,母后,朕别无他法。” “皇上觉得把楚家献祭出去,江山就能坐稳了?”太后摇头,声音颤抖,“不会的,不会的,朝中贪官不止楚家。若真要查,晏东凰凭借一己之力,可以在七天之内让满朝官员少一半,皇上,水至清则无鱼,朝中官员俸禄就那么多,他们要养家糊口,要上下打点应酬,还要养着一大家子开销,谁不贪?哪个经得起查?” “皇上,一旦献祭楚家,只会越发增长晏东凰的气焰,她会认为皇上怕了她,她不会收手的,她绝不会收手的!” “母后,朕知道,朕都知道。”昭明帝无奈地点头,“可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不在于贪污,在于当初粮草一事结下的仇恨——” “青鸾军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吗?”太后厉声反驳,“上战场打仗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就算当初粮草延误,他们不还是活得好好的?既然人都还活着,他们就应该感激皇恩浩荡,凭什么怨恨?他们当自己是达官贵胄吗?一群不自量力的蝼蚁!” “母后。”昭明帝脸色难看,“您别再说了。” 他扶着太后在凤榻上坐下,并倒了杯茶给她:“母后喝杯茶缓缓,冷静一下。” “哀家无法冷静。”太后虚弱地扶着额头,“皇上,哀家必须出宫一趟,哀家要跟晏东凰好好谈谈。” 昭明帝坚决地摇头:“不行。” “皇上!” “朕不能让母后沦为人质。”昭明帝站起身,“请母后放心,朕一定会想到办法,阻止晏东凰继续发疯。”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离去,并吩咐左右:“照顾好太后,别让太后踏出慈安宫一步。” “是。” “皇上!皇上!”太后歇斯底里的声音响起,“你不能这么做,楚家是你的舅族啊,你不能忘恩负义,做出大义灭亲的举动!” 这句话远远传入昭明帝的耳朵里。 他坐在御辇上,双手握紧两边的扶手,握到手背泛白,青筋凸起。 他是皇帝,应该以大局为重。 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皇上。”李德安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请示,“现在回勤政殿吗?” 昭明帝闭了闭眼,想到勤政殿里裴丞相的眼神,众官员若有所思的表情,以及楚尚书绝望的哀求和隐隐的威胁,眉眼泛起阴鸷色泽。 “不去了。”他不想面对一团乱麻,“摆驾凤仪宫吧。” “是。” 凤仪宫是皇后住处,住着年前刚被封为皇后的戚家嫡女戚芳菲。 戚芳菲如今刚有了身孕,若不是万不得已,皇上并不想把外面的事情告诉她,可戚家嫡女聪明灵慧,如果她能想出办法来…… 昭明帝走下御辇时,戚芳菲已带着宫人出殿恭迎:“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昭明帝握着她的手,一并走向殿内,“身子还好吗?” “臣妾都好,多谢皇上关心。”戚芳菲敏锐地察觉到皇上心情不佳,甚至是糟糕透顶,眉心微蹙,“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昭明帝走到榻前坐下,扶着额头,声音阴郁:“不仅仅是烦心事,应该是祸事。” “祸事?”戚芳菲大吃一惊,惊得站起来,“皇上?” 昭明帝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新婚夜盛景安给晏东凰下了毒,以此来威胁晏东凰接受他妻妾同娶的事实,还说是朕授意,晏东凰一怒之下调兵入城,今天一整天,闹得皇城人心惶惶,楚家都被她带人查抄了。” 皇后听得一阵阵心惊,只是着实不解:“盛景安对她下毒,她抄楚家干什么?” 昭明帝道:“因为晏东凰以为是朕要害她,她查抄楚家是为了逼太后出宫,还有一个原因是,去年粮草延误问题,楚尚书负主要责任,偏偏她又在楚家抄出巨额黄金白银,所以……” 戚芳菲明白了。 她看着皇帝,很想问一句,盛景安谋害长公主跟皇上真的没关系吗? 可她是皇后,眼前这人是天子。 这个问题不是她可以问的。 当下最要紧的是解决问题,安抚住晏东凰,否则皇城一定会陷入内乱,到时消息传到别国去,只怕边关又要不稳了。 “皇上,盛景安赐婚夜妻妾同娶,算是欺君,给长公主下毒,等同于弑君,算是谋逆。”戚芳菲冷静地开口,“皇上应该下一道旨意,将盛家人全部押赴菜市口斩首示众,让全城百姓去围观,一来是给长公主一个交代,二来是向百姓证明此事跟皇上无关。皇上处决了盛家人,长公主便没有理由继续生事。” ------------ 第29章 天子怎么会有错? 昭明帝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这是当前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可天不随人愿。 他眉头沉郁,神色难看:“朕已经下过旨意,但晏东凰太过狡猾,她事先安排重重护卫围住了盛家,朕派去的人根本见不到盛景安和他的母亲。” 戚芳菲一怔:“皇上可以多派一点人过去。” “晏东凰还安排了五千精兵,守在东华门外三里处。”昭明帝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多人守在那里,若朕派出去的人太多,这五千精兵就会阻止他们出宫,御林军更靠近不了国公府。” 戚芳菲一愣,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那……那皇上下旨调京畿营入城护驾呢?” “晏东凰还安排青鸾军守住了九大城门出口,传旨之人出不去。”昭明帝摇头,“就算能出得去,京畿营一旦调动,郊外二十万青鸾军只怕会立时大军压境,到那时就更无转圜余地了。” 戚芳菲脸色大变:“这……这岂不是毫无办法了?” 昭明帝焦头烂额:“朕暂时想不出办法,晏东凰已经命人砍了楚家长子的手,逼太后出宫。若太后真的去了,只会沦为她的人质……皇后,朕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戚芳菲神色惊惶,讷讷不成言。 短短一天之内,晏东凰就做好如此缜密的安排,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临时的决定,但……但成亲之前,长公主确实没有任何要调兵作乱的迹象。 难道这就是一个征战沙场的长公主的能力? 她站起身,慢慢在殿内踱着步子,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尽快想出一个应对之策。 盛景安新婚夜给晏东凰下毒一事,是她震怒调兵的最大元凶。 但东凰绝不是愚蠢冲动之人,她若只想对付国公府,只需把国公府围起来,然后进宫跟皇上禀明一切,皇上自然会为她做主。 除非她可以确定,这件事指望不上皇上。 甚至连皇上也是谋害她的元凶之一。 戚芳菲轻轻吐出一口气,心头无端生出些寒凉之气,她转头看着昭明帝,从他紧皱的眉头能看出他的焦躁,从他眉眼阴鸷能看出他的怒火。 只是就算有滔天怒火,眼下也被恐惧和不安取代。 戚芳菲很想问问他,如果盛景安所作所为不是出于皇帝授意,宠妾灭妻一事跟皇上完全无关,皇上此时还会焦虑不安吗? 应该不会。 他会认为晏东凰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误会,他会震怒,会强烈斥责国公府的所作所为,会替晏东凰讨一个公道。 因为晏东凰是皇族公主,别说军功如何,仅这层身份,就容不得她的丈夫羞辱她,谋害她。 羞辱长公主就是羞辱皇族。 若无皇上授意,盛景安有这个胆量吗? 一直疼爱的妹妹发生这种事,皇上只会担心她中的毒,担心她的安危,甚至完全理解她调兵之举是出于无奈。 他会任由晏东凰发泄,把所有该杀的人都杀了,然后等晏东凰进宫,或者他出宫去,面对面把所有误会解释清楚——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戚芳菲身上,她会尽快做出解除误会的决定,并极力补偿赐错婚事带给晏东凰的一切伤害。 可她到底不是皇帝,无法替皇帝做决定。 “皇上。”戚芳菲走到他跟前,在圆凳上坐下,“您对沈家是如何处置的?” 昭明帝一怔:“沈家?” 戚芳菲点头:“沈家庶女沈筠跟镇国公私相授受,未婚先孕,无名无分住在国公府,对盛景安来说是欺君,对沈筠来说是辱没家风,败坏名节。若严格追究起来,沈筠是可以被乱棍打死的。” 昭明帝沉默着,不发一语。 “长公主成亲当晚,他们下毒谋害,试图以断肠散的解药威胁长公主,这是以下犯上,更是欺君;沈家教女无方,纵容女儿无媒苟合,辱没世家门庭的清誉,于新婚夜羞辱长公主,罪无可恕。” 昭明帝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惩治沈家?” “盛景安和沈筠二人欺辱长公主,自然是两家都要承担这个责任。”皇后说着,面上浮现些许迟疑,“只是沈家是德妃妹妹的母族,若真要问罪沈家,势必要让德妃伤心。” “她有什么资格伤心?”昭明帝冷道,“沈筠有孕两个月,证明她跟盛景安勾搭在一起至少三四个月,这么长时间,德妃连一点风声都听不懂?只怕是她有意纵容,才造成如此丑闻!” 昭明帝浑然忘了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是幕后主使。 作为一国之君,他不但要把责任完全摘出去,更是从心里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别人的错,跟他毫无关系。 他是天子,怎么会有错? “皇上。”戚芳菲想了想,“若皇上信得过臣妾,不如臣妾出宫一趟,跟长公主把误会解除清楚,并告诉她,皇上会依律处置盛景安和沈筠,绝不会姑息任何一个胆敢谋害长公主之人。” 昭明帝一惊:“你要出宫?” 戚芳菲点头:“臣妾是女子,以前跟长公主关系也不错。臣妾去跟她谈,可能会让她觉得可信一些。” 昭明帝听到这句话,忽然想到一个人。 凤阳公主晏玉姝。 昭明帝心念急转,朝皇后说道:“你去跟晏东凰谈,尽量拖住她,朕会派人把凤阳公主接进宫——” “皇上,凤阳公主身体不太好。”戚芳菲皱眉,“她上个月不是刚生了孩子吗?还没出月子,而且凤阳公主的婆母不是个好脾气,这个时候召她进宫是不是不合适?” “特殊时刻,还有什么比社稷安稳更重要?”昭明帝冷道,“朕安排你出宫,你自己小心点,跟长公主说话尽量心平气和,放低姿态,不必太过强硬,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戚芳菲垂眸:“臣妾遵旨。” 昭明帝转头:“李德安,皇后出宫的阵仗尽可能隆重,务必让满朝文武都看到朕劝说长公主的态度。” “皇上。”李德安迟疑须臾,“与其让皇后娘娘兴师动众出宫,奴才觉着,还不如让凤阳公主去劝说长公主。凤阳公主跟长公主感情好,动之以情,是不是比威胁效果更好一些?” 昭明帝转头看着他,目光慑人。 李德安脸色一白,忙跪下解释:“奴才的意思是,皇上把凤阳公主带进宫做人质,万一让长公主起了逆反之心,岂不是弄巧成拙,更无法收场?” “李公公考虑得在理。”戚芳菲沉吟,“皇上,凤阳公主跟长公主感情非同一般,不如先让她去劝一劝,说不定能解开误会。” 昭明帝沉默良久,缓缓点头:“李德安,你亲自去传旨,命凤阳公主走一趟青鸾长公主府。见到东凰之后,她该怎么说,该怎么做,你提点着一些。” “奴才遵旨。”李德安领命,随即恭敬问道,“那楚家那边暂时就不理会了?” 长公主可是亲口说过,若两个时辰之后见不到太后,会派人把楚元箫的一条腿送进宫给太后过目。 昭明帝脸色刚有所缓和,闻言又沉了下来:“跟楚家有关的消息,不必再禀到太后那边。” 李德安心头一冷,连忙应下:“是。” ------------ 第30章 人心易变 凤阳公主晏玉姝,是先帝膝下排行第二的公主,年纪比晏东凰长三岁,却是跟东凰一样年幼丧母。 宫中没有母亲的皇子公主,大多会让高阶嫔妃收养,但高阶嫔妃若有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对非亲生的孩子真心? 二公主晏玉姝稍微幸运一些,当年收养她的人是先皇后,为了维持宽容大度的名声,先皇后对她还算不错。 而九岁之前的晏东凰则是不太幸运的那个。 抚养她的瑾妃性情严厉而刁钻,苛待东凰的饮食不说,尤其厌恶东凰“粗鲁”的性子,觉得女儿家就该端庄温柔,弱不禁风。 偏偏晏东凰喜欢习武,以至于瑾妃对她格外严苛,觉得她就像外面那些没人管教的野孩子一样,整日里拿着棍子惹是生非,没有一点女儿家该有的样子。 不过就算被瑾妃严厉管教,晏东凰依然偷偷去学,每次被瑾妃发现,不是挨饿就是罚跪,有时还会挨打。 瑾妃打人不会打在脸上或者外人可以看见的地方,都是动手拧胳膊内肘或者大腿嫩肉。 东凰五六岁时无法反抗,到了八九岁之后,身体不断抽高,因练武力气也大了些,每次被打得狠了就会反抗,有时直接躲到外面去,一两天不回瑾妃宫里,饿了渴了自己捱着。 正因为如此,才被晏玉姝发现了她的处境,彼时十二岁的晏玉姝很心疼这个妹妹,时不时就会接济她一下,把自己分到的食物留一点给她。 但她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先帝是马匹上长大的皇子,登基之后不止一次御驾亲征,对擅长习武的皇子格外看重。 一次从战场回来,摆驾凤仪宫时,晏玉姝刻意制造机会,让父皇“恰巧”看到东凰灵活的身手,看到东凰练武的天赋,自那以后才改变了东凰的命运。 先帝得知东凰天资不凡,又有习武兴趣,亲自教她武功,教她战术,教她兵法谋略,更在她十二岁那年带她去战场历练,从此开启一代战神长达六年的战场生涯。 这六年里东凰渐渐被人所关注。 后宫嫔妃都有意无意跟她示好,其中德妃对她最好,德妃膝下的二皇子晏鸣把她视为亲妹妹,每次她从战场回来,晏鸣都亲自给她接风洗尘,还带着晏玉姝一起。 因为晏玉姝曾说过,当年她之所以能发现东凰糟糕的处境,多亏二皇子派人提点。 所以晏鸣才是真正救她的人。 晏东凰心里对这两人都是感激的,再加上德妃对她亲热的态度,不止一次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疼爱,慢慢捂热了东凰孤寂清冷的心。 晏鸣也总说自己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妹妹,并引以为傲。 或许是她幼时在瑾妃那里受到的苛责和虐待太多,德妃和晏鸣对她练武领兵表现出来的认可态度,让她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渐渐接受了他们的靠近。 可是这六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先帝重伤难愈,病情越来越严重,外敌以为找到了机会,屡屡增兵来犯。 晏东凰不得不在边关和京城两地来回奔波。 先帝二十五年,也是东凰十五岁那年,皇帝立皇后嫡子为太子,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太子软弱,根本不堪重用。 皇子之间夺储依旧激烈。 皇后和嫔妃之间暗潮汹涌,皇子们之间相互算计,满朝文武也在拉帮结派。 朝中局势紧张,几乎一触即发。 先帝二十六年,太子被目睹跟宫里年轻的嫔妃湖边嬉戏,衣衫不整,皇帝大怒,当场废储,连皇后一并废了。 彼时晏东凰十六岁,还在边关战场抵御入侵的强敌。 皇帝大怒一场之后,彻底病倒,宫中沉浸在一片乌云压顶之中。 等她年关回到京城,正赶上先帝弥留,迫切需要重立储君,或者说,迫切需要选出一个合格的帝位继承人。 先帝把东凰叫到床边,询问她的意见。 那是东凰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不管如何英明神武的皇帝,都有陨落的时候,生老病死是所有人都无法逃脱的结局。 略做沉吟之后,她说二皇兄心胸宽广,做事果断,有仁君胸怀。 先帝听完,只是几位虚弱地叹息一声:“东凰,人心易变,记住你的责任是雍朝江山。来日若事情颠覆你的认知,若亲情不如想象得纯粹,若有人威胁到你的性命,请记住,这个江山是你在守护。” 东凰彼此并不完全理解他的话。 她只是点头:“请父皇放心,儿臣不会忘记自己的责任。” 先帝看着她,眼中有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曾经朕不止一次说过,女子亦可上战场,东凰,今日朕再留给你一句话,女子能保江山,也能治江山,若真有那么一天,若真有那么一天……” 那句话他没说完,但晏东凰仿佛听懂了。 她依然点头:“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 先帝很快召集朝中皇子和重臣,当众宣布由皇次子晏鸣继承皇位,封晏东凰为青鸾长公主,兄妹二人一个治江山,一个守江山,共创雍朝盛世。 其他皇子共佐之。 后先帝驾崩,新帝登基。 皇帝葬仪结束之后,她又快马加鞭去了边关战场。 直到去年年底才回到京城。 ……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晏东凰才蓦然醒悟,父皇当年那番话里隐藏的深意,以及那一点点无法说出口的遗憾。 她后来不止一次想过,父皇是不是遗憾她为女儿身? 而作为一个君王,一个父亲,他或许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儿子,知道东凰信错了人,可最后那一刻,他已无法直言相告,因为没有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所以只能尊重东凰的选择? “殿下。”凤摇光手握长剑,站在窗外禀报,“凤阳公主来了。” 晏东凰转头看向窗外,太阳已经落山。 这一天快过去了。 “从来没有觉得一天会过得这么慢。”她平静地开口,“今天好像做了往常半个月才能做到的事情。” 凤摇光道:“殿下雷厉风行,非一般人可比。” 晏东凰淡哂:“带她过来吧。” “是。” ------------ 第31章 靠谁不如靠自己 晏玉姝今年二十二岁,膝下已有两个孩子。 前年五月生了个女儿,那时晏东凰还在战场上,回来的时候,给小家伙送了一套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和一套金碗金筷子。 而自从那之后,晏东凰跟晏玉姝的相处总共不到三次。 一是因为她要照顾孩子,无法约她出来,二则是因为生下女儿的原因,婆家人似乎不太高兴,晏玉姝的日子过得并不是那么自由。 三来则是晏玉姝自己很满足于现状,并不想惹怒她的婆婆和丈夫。 彼时晏东凰想不通,为何她一个公主要看婆母和丈夫的脸色,平阳侯府虽然还有侯爵在,但家中并无多少重臣在朝,实权几乎没有,家里也不算多富裕,她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窝囊气? 可现在她什么都懂了。 没有皇家撑腰的公主,在婆家眼里什么都不是。 晏东凰手里还掌着兵权,盛家老夫人尚且敢给她立规矩,何况晏玉姝这个没有靠山的落魄公主? 晏鸣曾口口声声表示把她们当亲妹妹看待,可事实却是从未有过一点行动上的表示,任由她们在婆家受气而漠然视之。 所以依靠别人终究会失望。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院子里一人徐徐走来,穿着一身浅色素雅的裙子,头上钗环简单,面容温婉秀美,浑身上下散发出娴静的气质。 晏东凰命人去沏了茶。 晏玉姝抬脚跨进门槛,示意两个侍女留在外面,她单独进房,走到窗前看着晏东凰:“东凰。” “坐吧。”晏东凰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只是抬手示意,“皇帝让你来当说客?” 晏玉姝嗯了一声:“皇上身边的李总管来见我,说你误会了皇上,私自调兵涉及谋反,皇上和太后都很震惊,他们说盛景安给你下毒一事,他们毫不知情。” 晏东凰神色淡淡:“你相信他们的话?” 晏玉姝沉默片刻:“皇上以前待我们如亲妹妹,几个皇子之中,只有他不嫌弃我们的出身,也未曾因为我养在皇后膝下而敌视我。” 晏东凰沉默地喝了口茶,面色不辨喜怒。 “东凰,盛景安害你是不对,皇上已经下旨抄没国公府,并说只要你愿意,他即刻派御林军把盛景安一家押往菜市口斩首示众,给你一个交代。” 晏东漠然道:“国公府已在我的控制之中,我想杀盛景安随时可以做到,不需要他操心。” “东凰,雍朝江山一直是你在守护,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江山毁在你的手里吗?”晏玉姝抿唇,有些焦急地看着她,“一旦内乱开始,遭殃的只会是百姓,我不想看到自己最在乎的两个人反目成仇,更不想看到雍朝陷入内乱。”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晏东凰抬眸看着她,语气淡淡,“你如何确定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 晏玉姝下意识说道:“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晏东凰冷笑:“所以就是没有依据,只是凭着一腔信任?” 晏玉姝噎了噎,点头:“嗯。” “他当年是对我们好过,可我已经把这份人情还给他了。”晏东凰端起茶盏,敛眸轻啜一口,“父皇弥留之际,问我谁更适合做皇帝,我举荐了他。” 这世上还有比江山更重要的东西吗? 晏玉姝蹙眉:“既然你举荐他,不是应该更信任他吗?” “人心易变。”晏东凰神色淡漠,“或者也可以说,有人天生善于伪装。” “东凰——” “你当年帮过我,所以我不会伤害你。”晏东凰承诺,“你安安心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我可以保证,平阳侯府可以一直顺遂下去。” “你跟皇上反目成仇,我还如何顺遂?”晏玉姝红着眼眶,努力想劝说她收手,“东凰,我……我真的不相信皇上会害你,你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调查真相好不好?” 晏东凰问她:“你还没出月子吧?” 晏玉姝一怔。 “陈驸马怎么会同意你来?” “你带兵查抄了楚家,侯府一整天笼罩在阴云之中,他们饭都吃不下,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坐月子的公主?”晏玉姝惨然一笑,“侯爷让我找你求求情,看能不能放过楚家。” 楚夫人出身平阳侯府,是当今平阳侯的姑姑。 当年平阳侯父亲还在世时,楚夫人是靠着兄长多番打点和投诚,才幸运高嫁进了楚家,而如今平阳侯府则需要依仗着楚家在朝中的势力和姻亲关系,才能在勋贵圈子里有一席之地。 一旦楚家出事,这层姻亲关系一断,平阳侯府这一代将毫无翻身余地,除非儿子长大之后能考取功名,可那至少要等二十年。 平阳侯等不了那么久。 晏东凰转头望向窗外,眸心泛起几许寒凉色泽。 人确实是会变的。 别说坐上帝位的晏鸣,就是嫁了人相夫教子的晏玉姝,或许也跟当年不一样了。 “你这些年在平阳侯府过得怎么样?” 这是晏东凰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上一次问的时候,晏玉姝说自己过得很好,很满足现在的生活状况,晏东凰就没有多问了。 可今天她还是想问一问。 因为晏玉姝眉眼间憔悴而郁结的气色,着实无法证明她的日子过得不错。 晏玉姝垂眸盯着面前的茶盏,好一会儿才道:“父皇没驾崩之前,我是由皇后抚养长大,不管她对我好不好,名义上我都是皇后嫡女。” 晏东凰听懂了她的意思。 晏玉姝是皇后抚养的嫡公主,在很多人眼中,是皇后和先太子一派的人。 如今登基的人不是先太子,而是晏鸣,坐在太后位子的人也不是先皇后,而是当年的德妃。 皇族后妃都是死对头,皇子也是。 先皇后和太子被废之后,晏玉姝的身份变得很敏感,因为是个女儿身,皇帝宽容大度,把她当做亲妹妹疼爱。 可这些都是嘴上说的,实际行动没有一点。 上至满朝文武,下至宫人奴仆,哪个不擅长揣测帝王心思? 皇帝对凤阳公主是真心疼爱,还是敷衍漠视,谁又能看不出来? 在先皇后被废那一刻,晏玉姝已经彻底失去了靠山。 晏东凰声音淡漠:“之前我问你的时候,你说婆母和夫君对你很好,我现在想再问你一遍,他们真的对你好吗?” 晏玉姝捧着茶盏的手轻轻一颤,声音低低的:“我如今儿女双全,坐着平阳侯主母的位子,好不好的又有什么要紧?” ------------ 第32章 江山帝位,有能者居住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晏鸣以前不是说要护着你吗?他若真心护你,怎么会让你落到如此境地?” “他是一国之君。”晏玉姝下意识地开口,还想替皇上辩解,“皇上忙于朝政,日理万机,不可能时时盯着一个妹妹的家宅之事。” “他是天子,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只要吩咐一句下去,平阳侯绝对不敢苛待你。”晏东凰冷道,“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晏玉姝秀容苍白,眼眶微红:“东凰,我……” “我跟皇上之间的事情你就别管了,你也管不了。”晏东凰起身往外走去,“我让人给你准备一些吃的,你吃了晚饭再回去。” “东凰!”晏玉姝忽然起身,扑通一声给晏东凰跪了下来,红着眼,低声下气地开口,“就当姐姐求你!雍国打了那么多年仗,你去战场整整六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难道就不想过一段安稳的日子吗?” 晏东凰转头看着她,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你所说的安稳日子,就是让我跟你一样被困在内宅,孝顺婆母,侍奉夫君,一辈子身不由己吗?” 晏玉姝泪眼婆娑:“东凰……” “本宫手握二十万兵马大权,从第一次跟随父皇上战场到去年回京城,战场六年,见惯了生死,练就一副铮铮傲骨,唯独没学会委曲求全!” “独自领兵之后,本宫未曾有过一次败绩,功勋在手,权力在手,本宫就算成亲,也应该是招个驸马进公主府,而不是嫁进国公府当主母!” 晏玉姝哭着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可皇上只是想表示看重国公府,并不是故意委屈你……” “新婚第一晚,盛景安带着妾室登堂入室,趾高气昂地宣布给我下毒的事实!新婚第二天,婆母叫来分家出去的盛家二夫人和三夫人,打算给本宫立规矩。晏玉姝,你觉得这是谁给他们的胆量?” 晏玉姝面色青白,双手攥紧衣裙,努力寻找着理由:“可能……可能是盛家老夫人眼皮子浅,觉得你这个公主嫁进他们家,就是他们家的媳妇……” “她是国公府老夫人,出身于名门世家。”晏东凰冷冷说道,“就算她性格不好,脾气差,认知浅,但君臣尊卑这个道理她不可能不懂。” 晏玉姝脸色涨红,无言以对。 “若无皇上授意,盛景安敢给我一个领兵的长公主下毒?”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觉得可能吗?我就问问你,即便是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平阳侯敢给你下毒吗?” 寻常百姓之家,下毒杀妻都是重罪,何况谋害当朝长公主。 盛景安到底哪来的胆量? 晏玉姝不安地垂眸沉默,咬着唇,无言以对。 或许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可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低低开口,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晏东凰,“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东凰,你是臣妹——” “笑话。”晏东凰声音冷戾,“江山帝位,有能者居之。本宫当初能让他坐上帝位,今日也可以把他从帝位上拉下来!” “东凰?”晏玉姝脸色大变,猝然抬头看着她,脸色煞白,“你想干什么?谋权篡位是死罪,就算……就算侥幸不死,也将永远被钉在篡位的耻辱柱上。言官的嘴能杀人,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后世史书也会让你遗臭万年……东凰,你万万不该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晏东凰眼底温度一点点凝固。 看着眼前的玉姝,她几乎无法将她跟当年那个偷偷给她食物的皇姐联想在一起。 曾经那个为了解她的困境,亲手制造巧合,让父皇看见她练武天赋的姐姐去哪儿了? 晏东凰满心失望,声音不由冷淡下来:“你回去吧。” “东凰……” “回去吧。”晏东凰转身,有些疲惫地坐回榻上,“本来想留你一起吃个晚饭的,此时看来已不需要。你就当今天没来过,我也没听过你说的这些话。” “东凰!”晏玉姝忽然失控,忍不住痛哭出声,“他们说如果说服不了你放过楚家,就要把两个孩子从我身边抱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都为难我,你也为难我,呜呜呜……” 晏东凰目光微抬,眉眼冷硬如霜:“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我跟晏鸣必须有一人要死,你会选择让谁去死?” 晏玉姝哽咽着,缓缓摇头:“我……我不会让你死的,可是……” “可是你也不会让晏鸣死。”晏东凰替她说了没说完的话,带着丝丝嘲弄,“可惜你没有决定乾坤的本事。” “长公主殿下!”在外面听了已久的李德安,忍不住连滚带爬进来跪下,“求求您相信皇上吧,皇上和太后娘娘真的没有害您之心,别人说的话您不信,凤阳公主说的您还不相信吗?” “本宫可以派人去平阳侯府走一趟,把你的两个孩子抱过来。”晏东凰看着晏玉姝,提出一个最佳建议,“如果你愿意离开平阳侯,可以带着两个孩子留在长公主府,我愿意养你和孩子一辈子。” 晏玉姝面露不安之色,连连摇头:“不,不行……” 晏东凰承诺:“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就算我死了,也会确保你和孩子安全无忧。” 晏玉姝垂泪:“东凰……” “不行,这万万不行!”李德安连忙开口,并急急看向晏玉姝,“凤阳公主,成过亲的女子就是婆家的人了,哪能住在长公主府?何况……何况长公主做的是谋逆之事——” 砰! 凤摇光疾步跨进门槛,狠狠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声音冷戾:“长公主做的是正义之事,哪来的谋逆?你一个下贱的阉人也敢审判长公主?” 他这一脚丝毫没有留情。 李德安被踹倒在地,五脏六腑移了位似的剧痛,脸色惨白,好半晌爬不起来。 晏玉姝见状,惊得神色发白。 ------------ 第33章 今非昔比 李德安可是御前大总管,皇上最信任的人。 凤摇光怎能对他动粗? “玉姝。”晏东凰直视着晏玉姝,神色平静,“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否愿意把两个孩子接到长公主府来?” 晏玉姝咬着唇,左右为难:“东凰,你别为难我,我……” “我知道了。”晏东凰声音淡漠,“摇光,安排几个人护送凤阳公主回去,警告平阳侯和他的母亲,若他们再敢为难凤阳公主和两个孩子,本宫下一个就查抄平阳侯府。” “是。”凤摇光转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晏玉姝,面无表情地开口,“凤阳公主,请。” 晏玉姝抬头看向晏东凰,欲言又止,似乎还想再劝,可对上晏东凰冷硬决绝的眸子,她心头微沉,知道东凰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被人欺凌的小姑娘了。 是啊。 她手握二十万兵马大权,且手底下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一呼百诺,说一不二,军功赫赫,天下皆知,怎么可能愿意相夫教子,看人脸色过日子? 她长达六年浴血奋战才挣下的荣光,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晏玉姝缓缓站起身,苍白着脸,转身往外走去。 长公主府守卫比以往森严得多,前院内宅,长廊庭院,假山花园,到处都是精兵巡逻。 他们一身铠甲,身子高大挺拔,个个都是一副沙场归来的凌厉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若是寻常人,脚下跨进长公主府大门那一刻,只怕就已经吓得腿软。 晏玉姝抬头望着落下黑幕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非昔比。 她此时清晰地意识到,经历六年战场生涯的晏东凰,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晏东凰了,而登上帝位之后的晏鸣,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会呵护妹妹的晏鸣。 一个是九五至尊,君临天下;一个是青鸾长公主,功高震主。 不管是人心易变,还是有人天生擅长伪装,他们都再也回不到以前。 晏玉姝一步步往长公主府外走去。 “摇光将军。”她目视着前方,轻声开口,“你觉得东凰跟皇上对抗起来,会有几分胜算?” “不是胜算,而是必赢。”凤摇光语气漠然,却透着冷酷的笃定,“狗皇帝连给殿下擦鞋都没资格。” 晏玉姝震惊地转头看着他。 东凰手底下的将军都这么狂妄吗? 当着她这个公主的面,就毫不顾忌地辱骂皇帝? “看什么?”凤摇光表情冷硬,语气不善,“别以为你是公主,本将军就会对你客气。若不是殿下心善,念及当年你对她那点恩情,今天见都不会见你。” 晏玉姝神色微黯:“我知道。” 凤摇光不满地冷哼一声。 一个软弱得只会给殿下拖后腿的人,真不知殿下关心她干什么? “我其实很羡慕东凰。”晏玉姝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叹息的意味,“她真是天下女子学习的榜样。” 若所有女子都能有东凰这般脾气,这般魄力,那些天天用男尊女卑来压迫女子的男人们绝不可能那么高高在上,侍奉婆母和相夫教子也不再是女人必须做的事情。 若有一天女子可入朝做官,可领兵打仗,可出门经商,而不再被骂抛头露面,有辱门风,男人的傲气是不是可以收敛一些? …… “李公公。”晏东凰靠在榻前,冷冷看向捂着胸腹呻吟的李德安,“作为皇上跟前最有分量的大总管,你手底下应该有好几个徒弟,怎么出宫传旨,尽是你一个人来回奔波?其他人你是使唤不动,还是皇帝不信任他们?” 李德安白着脸,抖着声音道:“奴才职责所在,请长公主见谅。” 亲眼见过晏东凰抄完楚家,亲眼看见楚元铮一只手被切下,此时他对晏东凰当真是惧怕到骨子里。 “旁人或许不知,但你是皇上身边最贴身之人,你心里清楚皇帝害我之心确凿,哪怕他不承认。”晏东凰声音寒凉,“不必再来回奔跑传话,今晚回宫之后,你只需告诉他,让他准备好七日断肠散的解药。” 李德安惶恐道:“皇上真没有……” 晏东凰轻轻抚着额头,看起来神色不佳:“本宫只有七天时间,眼下天色已晚,宫门即将落钥,你回去如实禀报皇上就行,就说要我相信他不难,只要明日傍晚之前,请太后或者皇上亲自把解药送到我的手里。” 李德安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桌角,踉跄站起身:“长公主所言当真?” 晏东凰漠然:“本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是。”李德安轻轻吸了一口气,忍着肺腑剧痛,“奴才这就回宫禀明皇上。” “另外告诉他,不要试图拿任何人来威胁我,本宫心硬如铁,绝不接受威胁。”晏东凰警告,“他要是敢威胁我,别怪本宫连夜再抄几个贪官府邸。” “是,奴才一定转达皇上。”李德安不敢再逗留,匆匆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晏东凰轻轻阖眼,眉眼萦绕着霜雪之色。 她知道自己这些年奔波于战场,对晏玉姝成亲后的生活知之甚少。 孩子是晏玉姝的软肋,可平阳侯府老夫人却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平阳侯若能知冷知热,庇护妻子,那么公主下嫁也没什么值不值得。 可偏偏他不是。 风流好色也就罢了,还是个出了名的纨绔败家子,父亲积攒下来的那点家底早已被他掏空,甚至连晏玉姝的嫁妆都被他挪用不少。 堂堂一个公主落得这般处境,到底是她自己无力反抗,还是宫里那人刻意放纵? “司影。”晏东凰淡淡吩咐,“你暗中盯着平阳侯府,凤阳公主回去之后若受到刁难,即刻来回报于我。” “是。” “殿下。”墨凛跨进门槛,抱拳行礼,“楚家那边已经库房已经搬空,楚家各个主子的院落私库也搜查完,账目清点结束,殿下可要现在过目?” 晏东凰淡道:“账本放下吧。” “是。”墨凛走上前,把刚刚清点的账放在晏东凰面前,“太后没出宫,楚元箫的腿还剁吗?” 晏东凰淡道:“明日一早,你把楚家父子送到军营,告诉青鸾军将士,去年三月,粮草延误导致我们在边关差点被饿死,罪魁祸首就是楚尚书。” 顿了顿,“另外告诉他们,从楚家抄出来的白银会作为补偿,陆续发放给全体士兵,顺便改善一下将士们的伙食。” “是。”墨凛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物件,跟账册放在一起,“殿下,这是钥匙。” 晏东凰嗯了一声,神色淡淡。 墨凛告退离开。 ------------ 第34章 危机感 墨凛转身走出房门,看见谢云间迎面而来。 两人颔首示意,随即墨凛离开。 谢云间跨进房门,从容朝晏东凰行了个礼:“殿下,地牢那边传来消息,说盛景安吵着闹着要见殿下,沈筠也一个劲地说自己手里有解药,要给殿下送解药。” 晏东凰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沉沉:“他们俩受了伤,府里有擅治外伤的去给盛景安敷个药,把药留一些给盛景安,让他把沈筠的伤也处理一下。” 谢云间表情微顿,蹙眉道:“让他们自生自灭得了,浪费那个钱做什么?” 晏东凰声音凉薄:“既然把人带来了府里,自然要让他们多活几天。” 既然盛景安不惜给她下毒,也要让沈筠成为平妻,那她就好好看看他们如何恩爱,能恩爱到什么时候。 她还要让盛景安知道,国公府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毁在他自己的手里,待他魂入地府那天,不知是否有脸去见盛家列祖列宗。 谢云间点头:“嗯。” “把盛家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放了吧。”晏东凰吩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必牵连无辜。” “是。” …… 凤摇光很快去而复返,并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都是晏东凰喜欢的口味。 “今天大丰收,军营明天改善伙食,殿下这里更应该改善一下。”凤摇光招呼着几个侍女把膳食放在桌上,然后卸下兵器,走到晏东凰面前,“我今晚跟殿下一起用膳。”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本宫府里何时由你当家做主了?” “今天开始。”凤摇光语气霸道,“殿下身心俱疲,卑职替殿下做点事也是应该的。” 晏东凰:“……”怪会就轻避重。 “殿下把楚家那个奄奄一息的庶子弄进府里来做什么?”凤摇光语气泛酸,“他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倒,卑职着实不知他能起到什么作用。” 晏东凰起身走到桌前:“他可能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一个无辜之人绝望中待久了,总要给他一点希望。” 凤摇光抿唇:“他是楚家血脉。” 晏东凰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万一……” 晏东凰皱眉,目露深思:“一个连外面风景都没见过的人,你担心他什么?” 凤摇光默默无语。 他有危机感不行? 那人虽然身体孱弱,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可常年不见天日,那肌肤苍白得像透明人似的,尚且还能看出几分绝色容颜。 他真不敢想象,等他身体慢慢养好,将是怎样一副盛世容颜。 楚尚书不过普通相貌,那陈姨娘看起来也没到美若天仙的程度,怎么就生出如此貌美的儿子? 凤摇光走到晏东凰对面,优雅地拂衣落座:“卑职把凤阳公主送回去之后,平阳侯脸色很不好看,尤其得知凤阳公主没能救下楚家之后,那张脸阴得像要下雨似的,他那母亲更是当场责问凤阳公主,那架势,那态度,何曾把皇族公主放在眼里?” 晏东凰道:“我已让司影去盯着了。”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安静地低头用膳。 凤摇光于是也没再说话。 晚膳结束,晏东凰命人装了两盘清淡的吃食,起身往外走去。 凤摇光寸步不离地跟着。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落在她背上,眼神幽深如潭,几次欲言又止。 抵达明珠安置的小院,晏东凰推门而入,看着蜷缩在窗前的青年,一头乌发已经仔细打理妥当,下人也服侍他沐浴更衣过。 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整个人瘦得几乎看不到二两肉。 晏东凰推门的声音惊动了他,他有些惊惶地抬起头朝她看过来,眼神惊惧而不安。 待看见晏东凰那一刻,他像是松了口气,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很自觉地起身跪着,却并没有说话。 他知道晏东凰的身份。 可如何参拜长公主,没人教过他。 他只知道跪着比坐着和站着都卑微。 “即日开始,你的名字不叫明珠,本宫赐你一个新名字,重焕。”晏东凰语气淡淡,“重获新生,焕然一新。” 跪在地上的青年垂眸:“谢公主。” “手伸出来。”晏东凰拿出钥匙,“本宫帮你把锁链解开。” 重焕颤抖着伸出双手,眼底渐渐浮现忐忑的光亮。 晏东凰观察着他的手腕,长久戴着锁链,手腕早已被磨破,锁链嵌入肉里,几乎跟血肉长在一起。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打开锁链,重焕疼得颤抖,却咬牙不吭声。 这些年他早已经习惯了疼痛。 沾着血的锁链从手腕上脱落,重焕像是失神一般盯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手腕,每一寸肌肤都看得格外仔细认真。 “腕上的伤上点药吧。”晏东凰转头吩咐,“给他调两个人过来,以后一日三餐好好照顾着,长公主府不缺这点吃的。” 长月点头:“是。” 重焕怔怔抬眸:“长公主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晏东凰一默,随即淡道:“本宫习惯了战场上的冷血杀伐,偶尔心生一点怜悯罢了,你无需想太多。”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凤摇光沉默跟在她身后,忽然想到,殿下是不是从重焕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晏东凰贵为公主,可曾经也是身不由己,受人欺辱。 不管是帝王之家,还是权贵府邸,从来不缺捧高踩低,不缺肮脏阴私。 皇帝三宫六院,权贵三妻四妾。 他们生下那么多孩子,却并不会保护每一个孩子。 正妻拥有绝对权威,主宰着其他人的命运,嫡子嫡女生来尊贵,可以肆意打压欺辱折磨庶子庶女。 这是一个畸形而又残酷的制度。 小妾低贱,可很多人为妾并非自愿,就像皇权不可违抗,宫女承宠也是被迫,身份低微的女子哪有半分说不的权力? 不是所有人都想往上爬,但偏偏男人的绝对权威让人反抗不了。 晏东凰出身皇宫,贵为公主,尚且受过那么多年磋磨刁难,一些权贵家宅里毫无话语权的妾室通房、庶子庶女过的是什么日子,又有谁知道? ------------ 第35章 东凰,你气消了吗? 前方出现一阵脚步声。 盛家二夫人和三夫人神色惊惶地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两个护卫。 “长公主。”到了近前,二夫人屈膝行礼,低眉垂眼开口,“听说长公主中了毒,沈姑娘在地牢里一直喊着她手里有解药,长公主不如叫她来试一试,说不定真能把毒解了呢?” 晏东凰看着她:“盛家人巴不得我不现在就死,二夫人却盼着我能解毒?” 二夫人低着头,语气惊惶而谨慎:“谁也不知道好好的大婚为何竟变成了这般,但臣妇知道长公主受了委屈,只是不知该如何化解长公主心里的怨恨,只求长公主别伤害无辜之人。” 晏东凰淡道:“你们回去吧。” 既然已反,不伤害无辜之人并不可能。 她只能做到尽量不牵连无辜。 二夫人和三夫人转身走了。 盛家二房和三房都从镇国公分了出去,当初盛老夫人就是为了不让二房和三房占到便宜。 分出去的两家过得只能算是还不错,虽然跟国公府比起来相差甚远,但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晏东凰脚下转了个方向,淡道:“去地牢看看吧。” 眼下已是夜幕四合,巡逻护卫点起了火把,整座长公主府被照得亮如白昼。 地牢里却是狭窄阴暗,弥漫着一股潮湿、憋闷和酸臭交织的气味,唯有两侧墙壁上方悬挂着的灯发出昏黄的一点光亮。 凤摇光跟在她身侧,眉头皱起:“这种地方,殿下实在不宜亲自来。” “本宫来看看,有没有狗咬狗的戏码发生。”晏东凰语气淡淡,“若有,正好看个戏。” 凤摇光闻言不再说话。 盛景安和沈筠都是重犯,不过两人被关在一起,在地牢的最里面,从西门石阶下去之后,要穿过好几道狭窄的石门。 远远听到一个声音响起:“大夫,一定给我儿的伤好好治治,他是国公爷,等这几天熬过去,我们还会回国公府,你……你必须给他好好治治,到时我一定重金感谢。” 晏东凰脚步微顿。 给盛景山治伤的大夫是青鸾军中的军医,闻言冷道:“老夫人不用抱太大希望,若你们运气好点,这间地牢以后就是你们的长居之地;若运气不好,说不得数日之后就会被押到菜市口斩首示众,指望你们重金感谢?到地府去感谢吗?” “你……你放肆!”老夫人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气急败坏,不由自主又摆出了国公府夫人的架子,“圣上重用我们,绝不可能让我们被斩首,只要等晏东凰一死,国公府立刻就会恢复往日荣耀!” 凤摇光脸色骤冷,眼底戾气一闪而逝。 他正要进去给老泼妇一顿教训,却见晏东凰转头看着他,那一眼平静至极,显然没把老泼妇的话放在心上。 但随着这番话落音,只闻一声熟悉的惨叫忽然响起:“啊!” “你干什么?”老夫人尖叫着质问,语调惊怒交加,“你这个庸医,是想害死国公爷吗?!” “抱歉,盛老夫人方才说话的声音太大,惊到我了,不小心弄疼了国公爷。” 晏东凰朝前走了几步,弯腰穿过最后一道石门,就看见趴在破床上瑟瑟发抖的盛景安——不知军医用了什么手段,只疼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晏东凰目光从牢里掠过。 披头散发的盛景安和披头散发的沈筠被关在一处,盛家两个姨娘和女儿则跟盛老夫人关在一处。 地牢的牢房原本就不宽敞,一个人一间住还凑合,几个人住在一起难免挤得慌。 不过这也没办法。 长公主的地牢本来就不大,跟刑部大牢可没办法相提并论,还关了楚尚书一家子,只能委屈他们挤一挤。 “国公爷身上的伤已经上了药。”军医提着药箱起身,并留下一个纸包,“这里面是碾碎的草药,男女授受不亲,国公府稍后亲自动手给你的平妻上药吧。” 丢下这句话,他弯腰走出那间牢房,抬头就看见了不知何时到来的晏东凰和凤摇光。 “长公主殿下。”军医诧异,“这么脏的地方,您来干什么?” 此言一出,左边牢房的盛老夫人和右边牢房里的盛景安皆是一惊,随即像是吃了什么药一样急急起身,扒着牢门看向晏东凰。 “你这个大夫不会说话就闭嘴!长公主来这里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看她的夫君。”盛老夫人狐假虎威地怒斥完,转头看向晏东凰,“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求求你放景安出去吧,我保证以后不再找你的麻烦,也绝不会给你立规矩……殿下跟景安已经成过亲,你们是夫妻啊,长公主殿下……” 晏东凰没说话,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 凤摇光沉默地听着盛老夫人说的话,第一次怀疑她是不是中年时期被抱错了,按理说这么大年纪,不该如此天真无邪才是。 “东凰。”盛景安透过牢门看着她,眼神复杂,像是悔恨,像是沉痛,“你气消了吗?” 一句话让凤摇光笑出了声。 他越过东凰,悠哉走到牢房外,看着盛景安那双隐含期待的眼:“镇国公……你好歹也是镇国公,虽然国公爵位是倚靠着长公主的军功和姻缘才得来的,但不至于说出如此惹人笑话的言语吧?” “你——”盛景安冷冷看着他,“我跟自己的妻子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妻子?”凤摇光眼神一冷,推开门跨入牢房,抓着他的头往牢门上撞去,“谁是你的妻子?你还在梦中没醒是不是?说啊,谁是你的妻子?!” 砰砰砰! 盛景安脑袋一下下撞在牢门上,撞得他头晕目眩,很快脑门上就有温热的鲜血流下来。 “你干什么?!”盛老夫人吓呆了似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厉声吼道,“景安是当朝国公爷,你这是以下犯上,谋杀一等国公!你住手!住手啊!” 晏东凰冷眼看着这一幕,并未出声阻止。 凤摇光抓着盛景安的头发,重重撞了最后一下,才猛地松开手,把他扔在地上。 沈筠披头散发坐在角落里,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幕,只是瑟瑟发抖的声音和强行压制尖叫的冲动,显示出了她内心的恐惧。 她哆嗦着,惶惶不安地看着晏东凰。 “景安!景安!”盛老夫人拍打着牢门,不停喊着自己的儿子,“景安,你没事儿吧?景安!” 盛景安从混沌中睁开眼,脸上鲜血横流,声音嘶哑:“东凰,我们是拜了堂的夫妻,我……我是喜欢你的,我们多年青梅竹马,你难道都忘了?你答应过先皇和父亲,说我们一定会把日子过好,会让国公府代代传承……” 晏东凰看着他,眉目绝艳而冷硬:“本宫中毒将死,不知你有何办法,同我一起让国公府代代相传?” ------------ 第36章 都是她勾引我 盛景安面色一僵,随即悔恨地摇头:“我错了,东凰,我不是真心要害你,我只是……我只是鬼迷心窍,受了沈筠挑拨和算计……” 沈筠身躯一震,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他:“盛景安?” 盛景安没理会她的目光,一双眼径自盯着晏东凰,语气情真意切:“我不爱沈筠,之前都是她勾引我……东凰,是她在我的酒里下药,才导致我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也是她偷偷在你的酒里下药,她用解药来威胁我,我才不得不接受她的威胁,东凰,我是被她算计的,求你相信我……” 沈筠浑身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为了他,她未婚先孕。 为了他,她亲手给晏东凰下毒。 为了他,她把整个沈家的家族命运都搭了进去。 此时他为了挽回晏东凰,竟如此绝情,把一切罪名都推到她身上? 沈筠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望着一脸焦灼的盛景安,眼底渐渐浮现怆痛和悲凉。 她腹中的孩子没了。 她跟盛景安偷情得来的孩子,死在盛景安和长公主那间新房里。 或许这是她的报应。 她的脸也毁了。 没有清白之身,没有高贵名声,她如今只是一个残花败柳,这辈子什么指望都没了。 盛景安却在这个时候狠狠捅了她一刀,让她体会一次痛彻心扉的滋味。 沈筠惨白着脸,忽然心灰意冷,刺骨绝望。 “长公主殿下。”她缓缓收回视线,闭上眼,声音麻木而苍凉,“贱妇愿意把这桩阴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诉给您,只求你给贱妇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沈筠,你要干什么?”盛景安意识到不妙,猝然转头,眼底划过警告和不安,“你做的那些事足够抄家十次,还要在长公主面前颠倒是非吗?事已至此,我只能告诉你,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喜欢你,东凰更不会受你妖言蛊惑——” “本宫会不会受到妖言蛊惑,还要等听完她的话之后,再下结论。”晏东凰冷冷开口,打断他义正言辞的话,“来人!把沈筠从牢里带出去,本宫要好好审问她。”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地牢。 盛景安惊慌开口:“东凰,东凰!你听我解释!沈筠满嘴胡言,你不要轻信她的谎话,东凰……” 盛老夫人见状,急切开口:“长公主,你跟景安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沈筠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一个靠着爬床勾引男人的贱货,你千万不要为了一个毫无廉耻的贱人,跟景安伤了夫妻感情啊 长公主,长公主……” “放心,我不会在长公主面前胡言乱语。”沈筠扶着栅栏,僵滞地站起身,语气冷漠而怨恨,“我只会实话实说。” 说话间,她一步步走出牢房。 盛景安大怒,伸手拽着她的胳膊:“沈筠——” “盛景安,你想干什么?”凤摇光盯着盛景安的动作,眼神森冷犹如一柄利刃,“想违抗长公主的命令,还是害怕沈筠说出无情,拆穿你冠冕堂皇的谎言?” 盛景安面色僵硬晦暗,目光落在沈筠木然的脸上,想跟她说些什么,可被凤摇光冷戾无情的目光盯着,他什么都说不出,也什么都做不利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筠走出去。 沈筠在前,走得很慢,看得出身体的虚弱。 凤摇光跟在她身后几步距离,不疾不徐地往地牢外走去。 “景安。”盛老夫人没空再去理会被带走的沈筠,着急转看向满脸血迹的盛景安,“你怎么样?你的伤要不要紧?晏东凰中毒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景安,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给晏东凰下毒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呀?” 盛出玥惊惧:“大哥,长公主她真的中了毒吗?给公主下毒可是死罪啊,我们是不是要被满门抄斩了?大哥,大哥你说话呀!” 盛景安蜷缩着身体,慢慢挪回破板床前,不发一语地靠坐着,对母亲和妹妹的话恍若未闻。 只是垂着脑袋,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 第37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个夜晚注定很多人睡不着觉。 晏东凰跨出地牢,望着府里火光点点,声音漠然:“长兰,先带沈姑娘去洗漱一番,换身衣服,命厨房熬一碗姜汤给她,再给她准备些热食。” 长兰领命:“是。” 晏东凰回到青鸾殿,宽衣解带,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浴,缓解忙碌了一天的疲劳。 沐浴更衣之后,她走到窗前锦榻上靠坐下来,不发一语地望着窗外。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凤摇光给她倒了盏茶,声音低沉而温柔,“盛景安新婚夜谋害殿下,本以为是对沈筠情真意切,没想到落难时,出卖沈筠也出卖得毫不犹豫,可见他根本谁都不爱,只是本性自私虚伪罢了。” 晏东凰端着茶盏,偏头看他一眼:“你不也是男人?” “所以殿下不能过分信任我,甚至不该完全信任其他六位将军。”凤摇光从善如流地答道,“就算信任,也要保有一点防人之心。” 晏东凰眉梢微挑:“看来你对男人看得很透。” “人性都是自私的,不分男女。”凤摇光在她对面坐下来,慵懒托着下巴,望向她的目光里柔情似水,“只是男人更逐利,而女子则没有自主权,在家听从父亲,出嫁听从丈夫,三从四德规训她们的言行举止,使得她们没有展现自私本性的机会罢了。” 女子们的职责在内宅,想博一个贤惠好名声,就要严格遵守三从四德,做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孝顺公婆,相夫教子。 就算有自私恶毒一点的,也有“七出之条”束缚着,所以大部分女子并不敢做得太过分。 而男人为天这四个字,则让男人有了自私自利的借口,连风流好色都可以冠冕堂皇地解释为开枝散叶,为了子嗣繁盛。 凤摇光从小到大见惯了太多不公平甚至恶心的事情,他的母亲就是这些教条下最大的受害者。 只是时间规则都是由当权者制定的,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不会去思考教条合不合理,对女子的剥夺和压迫有多严重。 他们只会坚决地维护着这些有利于自己的教条和规矩,把女人死死束缚在教条之内。 “数千年规矩和制度传承,认知观念已是根深蒂固。”晏东凰啜了口茶,“一两个人根本无法改变这种制度。” “但必须有人去做。”凤摇光道,“殿下不如做掀翻制度的第一人。” 晏东凰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有异样光芒涌动。 “长公主。”弱弱的声音响起。 凤摇光从榻前站起身,看着沈筠穿着一身蓝色长裙而来,凌乱的发丝被梳得齐整一些,身上破碎的衣衫换了下来,长裙外还裹着件朴素半旧的披风。 洗漱之后,沈筠脸上血迹已经洗净,只是左侧脸颊和下巴上鞭痕还在,不确定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长月。”晏东凰吩咐,“派人去城里找个女大夫过来。” “是。” 晏东凰抬手示意,有个侍女端了一个团凳放在沈筠身后。 沈筠垂眸站着,脸色苍白:“长公主恩典,贱妇站着说话就行。” 晏东凰淡道:“那现在就可以说了。” 沈筠沉默片刻,先挑几个重点来说:“在长公主酒里下毒是皇上的意思,毒药和解药的方子都是德妃娘娘给的。这件事盛景安知情并默许,盛家其他人不知情。” 凤摇光眯眼,俊美的脸上浮现质疑:“七日断肠散的解药没有现成的,而是需要药方子单独来配?” “贱妇不知。”沈筠苍白着脸摇头,“贱妇不懂医术,德妃娘娘说什么,我只能照做。” 晏东凰嗯了一声:“继续说。” “三个月前,德妃召贱妇进宫,说是要跟贱妇叙叙旧。”沈筠低头说着,面色虚弱而苍白,带着一点多年养成的自卑,“贱妇是沈家庶女,能得嫡姐召见,自然视为荣幸,所以臣妇精心打扮一下,就随传令之人进了宫。” “进宫之后,德妃娘娘身边的医女给了我一瓶毒药,并如实告诉我这毒药的作用,听完之后,贱妇当时就吓得面无血色,几乎瘫跪在地。” 凤摇光一直盯着她的脸,待她说完这句话时,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确实可看出当时的害怕。 沈筠轻轻吸了口气,平复好颤抖的情绪波动,才又接着说道:“德妃娘娘屏退殿内所有宫人,跟我说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她说长公主军功赫赫,大权在握,皇上容不下。” 沈筠当时听得浑身发凉,只恨自己没有找个借口婉拒进宫的机会。 她颤抖着问嫡姐:“我……我只是沈家庶女,根本没机会接近长公主,该如何下毒?” 嫡姐笑意笃定:“三个月之后,长公主和盛景安大婚,在此之前,本宫会安排你先住进盛家,让你跟盛景安培养好感情,等大婚之日,把这个毒长公主的合卺酒里。” “事成之后,皇上会给你和盛景安赐婚,到时晏东凰中了毒,已经奈何不了你,你握有解药方子在手,完全可以将她掌控于股掌之间,你想一想,位高权重的长公主被你一个小小的庶女掌控,这种滋味不觉得很美妙?” 沈筠听得心惊肉跳。 且不说这个计划冒不冒险,单说无名无分住在盛家,对她名节就会产生致命的影响,她害怕自己最终会成为被牺牲掉的那个。 可德妃既然告诉她这件事,已然容不得她拒绝。 “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拿着解药和毒药,按计划行事,从此飞黄腾达,成为国公夫人,你那姨娘也会因你而过上她想要的日子;二是嫁一个贩夫走卒,从此跟富贵无缘,说不准性命都保不住,你自己选吧。” 沈筠瘫跪在地好久,才从混沌中回神。 德妃像个谆谆善诱的大姐姐,温柔而又耐心地劝说:“七日断肠散死不了人,只会让晏东凰的武功渐渐散去,让她以后上不了战场。本宫还给了你解药的药方子,只要你把七种药粉按比例混在一起制出解药,就能让晏东凰乖乖受制于你,你想一想,这种感觉是不是很诱人?” 诱人? 沈筠看着德妃笑意盈盈的脸,看着她满头彰显着皇妃身份的朱钗发饰,金灿夺目,富贵耀眼。 沈筠像是突然被蛊惑了似的,缓缓点头:“我听娘娘的。” ------------ 第38章 妄想飞上枝头 之后所有事情都按计划发展。 沈筠出宫之际遇到了盛景安,对方是雍朝最年轻的国公,长得高大俊逸,一表人才,是世家公子的风范。 他还承袭了国公府爵位。 不管是容貌还是身份,都让沈筠无法克制地感到心动。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却像是彼此都心知肚明似的,各自分开。 回府之后,沈筠躺在床上想了半夜。 一会儿想着谋害长公主是什么罪名,东窗事发,她和姨娘定会死得无比凄惨;一会儿想着盛景安高大威猛,身份尊贵,以她的出身,盛景安原本应该是她永远高攀不来的奢望。 眼下机会从天而降,她不该错过。 一会儿又想着荣华富贵尽在眼前,只要她能做成德妃交代的事情,她跟姨娘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看人脸色。 当天夜里,她就被人带到后门,半夜乘坐轿子被接去盛家,毫不意外地见到了盛景安。 那晚他们聊了好久。 沈筠脸色越来越白,声音凄凄:“盛景安跟我说,皇上的计划他已经知道。之所以让德妃的娘家人来执行,是为了彻底把德妃拉到他身边,让德妃对他死心塌地,让沈家效忠于他,因为沈家曾经是废太子的党羽。” 废太子被处死之后,沈家未曾被牵连。 皇帝可能有他自己的打算,但作为沈家女儿,德妃不得不为家族考虑。 所以皇上分给她的任务,她必须想办法完成,不管是威胁还是利诱,亦或者其他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 凤摇光冷笑:“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就是他们男人既想达成目的,又不想担责,才把这件事往妻妾争风吃醋的方向引去。” 皇帝让盛景安和沈筠出手,一个承袭国公府,一个承诺赐婚给名分,无非就是利用人性的贪欲。 以后万一东窗事发,事情没有按照他预定的发展,他作为一国之君,完全可以把这些事情推到盛景安和沈筠身上——这两人无媒苟合,欺辱长公主,联手给长公主下毒,就是最无法洗脱的罪名。 可怜盛景安那个蠢货,还真以为皇帝对他推心置腹,实则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一把杀人的刀,还把他当成随时可弃的棋子。 沈筠咬着唇,面上浮现悔恨:“贱妇最初心动于盛景安的容貌和家世身份,妄想着一朝飞上枝头能享荣华富贵,担心盛景安会背弃诺言,就多了个心眼,让自己有了身孕。” 晏东凰淡问:“盛景安一开始没打算让你有孩子?” “没有。”沈筠摇头,“每次事发之后,他都会让人给我送去一碗汤药,但我只喝了两次,后来几次骗过了他。” 说着,她悲凉而自嘲地一笑:“我当时以为自己是聪明且幸运的,以为有了孩子就能保住名分,以为孩子是除了解药之外的另一个筹码,可以让我在盛家的后半生活得顺遂自如。”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 不该属于她的孩子,来了也会失去,她既不聪明也不幸运,否则就不会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晏东凰沉默片刻,“你说毒药和解药都是德妃身边的医女所给,所以你不会医术?” 沈筠细不可察地点头:“贱妇之前在盛家所言都是假的。贱妇不会医术,也不会解毒,只是因为有现成的方子和药方,才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幻想成一个毒药圣手,以为可以凭借一手药方拿捏长公主……” 说到这里,她垂头跪下:“贱妇知错,贱妇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长公主要杀要剐,贱妇绝无怨言。” ------------ 第39章 不过是障眼法 夜深人静,宫灯辉煌。 昭明帝一直待在凤仪宫没走。 李德安出宫的这时间里,他不停在殿内踱着步子,面上焦躁肉眼可见,甚至短短一天就可看出他的疲态,几乎心力交瘁。 殿内气氛一直压抑,让人感到不安。 纵然戚芳菲是个聪慧女子,面对眼下这种情况,也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出身世家,祖父是当朝太傅,父亲在翰林院任职,她自小受过精心教导和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管理内宅得心应手。 哪怕进宫做皇后,适应一段时间之后也能做到尽量不出错,做一个贤良淑德的贤后。 可她的职责和本事也仅止于此。 后宫嫔妃不得干政。 何况今日这个情况,别说她们女子,就是前朝那些最擅长玩弄心计的大臣,只怕也无招可应对,所以只能安静地等着。 “皇上,大总管回来了。”恭敬的禀报声打破了殿内的压抑。 戚芳菲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去。 李德安苍白着脸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上:“皇上,奴才该死!” 昭明帝一颗心骤然沉入谷底。 “李公公。”戚芳菲蹙眉开口,“长公主怎么说?” 李德安低头回道:“凤阳公主去劝说了,甚至给长公主跪下,但长公主不为所动,还说……还说她不接受任何人的威胁,皇上若是用谁来威胁她,她明天还会继续查抄贪官府邸。” 只是下一个倒霉鬼不知会轮到谁。 “真是放肆!”昭明帝抄起案几上茶盏,狠狠砸了出去,气得脸色铁青,“她当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皇上息怒!”宫人齐刷刷跪了下来,惶恐请罪。 戚芳菲神色微白,起身跪了下来:“皇上息怒。” 昭明帝闭了闭眼,“她还说了什么?” 李德安伏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长公主说,除非皇上或者太后亲自把解药送到她手里,她才会相信……才会相信皇上没有害她之心……” 昭明帝听完这句话,脸颊急促抽动两下,随即微微眯眼,眼底浮现几分阴狠嘲弄之色:“她知道朕手里有解药,所以才故意用这般狠厉的手段,目的就是为了逼出解药?” 晏东凰果然狡猾无比。 他还以为她真的那么不怕死呢。 原来一切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解药? 戚芳菲神色一惊,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皇上。 皇上手里既然有解药,为什么不一早就送出宫给长公主? 想要证明给长公主下毒的人不是皇上,送出解药不是最好的方法吗? “皇上。”戚芳菲定了定神,力持镇定地开口,“长公主手里有兵马,皇上不如先把解药给长公主送出去。只要能解了长公主的毒,想来让她撤兵不是什么难事。” “你懂什么?”昭明帝声音阴冷,眼底凝聚着浓烈的杀气,“本来朕确实没想杀她,倘若她在国公府受了委屈之后,第一时间进宫求助,朕自然会替她做主,可她二话不说就调兵入城,这分明是在威胁朕!” 戚芳菲抿着唇,忍不住替晏东凰辩解:“可盛景安给她下毒时,一口咬定是皇上所为,长公主就算不相信皇上会害她,也难免会提前做出防范。” “皇后,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昭明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透着寒光。 戚芳菲忙道:“臣妾不敢。” “说到底,晏东凰就是不信任朕。”昭明帝语气里杀机渐露,“既然如此,朕还有必要展现兄妹情深?” 戚芳菲捏着帕子,僵硬地跪在地上,脊背一阵阵发凉。 她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帝王,她的夫君,曾以为他是个宽容大度的皇帝,连父亲都认为皇帝是个可靠之人。 当初做皇子时,父亲就说二皇子晏鸣心胸最为宽广,有容人之量,值得托付终生。 若他做了皇帝,将来也一定是个仁君。 可祖父曾提醒过她,不要把皇上当成自己的夫君,他首先是个皇帝,进宫之后只要做好皇后的本分,不要对皇帝投入过多的感情和依赖,否则将来一定会寒心失望。 祖父说人是可以伪装的,为了皇位,为了权力,所有人都可以不择手段。 有人用阴谋诡计,有人用感情计。 原来祖父说的才是对的。 戚芳菲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缓缓垂下眸子,轻声说道:“皇上,楚家是太后的母族,他们落在长公主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贪污本就触犯律法,何况楚尚书贪污的是军饷粮草。 青鸾军只怕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就算晏东凰想放过楚家,青鸾军将士都不一定会同意。 “舅舅自作孽,朕也救不了他。”昭明帝脸色难看,语气里透着几分大义灭亲的痛心,“你说他平时贪污一点也就算了,军饷粮草他都敢动,这不是找死吗?” 戚芳菲安静地听着,很想问一句,粮草延误一事真的只是楚尚书自己所为吗? 她记得去年发生这件事时,朝中有大臣请求皇上重惩楚尚书,可皇上无动于衷。 连裴丞相都给皇上施压,但太后以一己之力压下了这件事。 皇上铿锵有力地表示相信楚尚书,这件事一定是居心叵测之人所为,他会命人查清真相,给青鸾军一个交代。 可查到最后,却查到了废太子身上。 因为废太子不甘晏鸣夺走他的皇位,所以暗中安排人半路劫走粮草,还刺杀押送粮草的将士,想让青鸾君全军覆没,丧身沙场。 真是可笑啊。 一个被圈禁得快死的废太子,竟然还能力指使人做出这么严重的事情。 戚芳菲记得废太子很快被赐死,皇帝终于铲除了这个曾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威胁。 “皇后,你在想什么?”昭明帝目光沉沉投过来,眼底透着深沉的探究。 戚芳菲心惊回神,压下心头所有情绪,轻声开口:“粮草事关将士存亡,楚尚书既然敢动粮草,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解恨,但臣妾记得去年不是有人查出,粮草一事是废太子所为吗?” 昭明帝面色一僵,随即皱眉:“皇后的意思是,舅舅早就跟废太子勾结在一起?” 戚芳菲脸色骤变,惶恐回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楚尚书是皇上的舅舅,太后的兄长,怎么可能跟废太子勾结?” 昭明帝敛了敛面上神色,亲手将她从地上扶起,语气像是无奈:“不管当初真相是什么,如今舅舅已经站在风口浪尖,朕只能献祭他,以平息青鸾军二十万将士的怒火。” 戚芳菲平静抬头,望着他胸口的龙纹,忍不住想反问一句,眼下是否要献祭楚家一门,还由得皇上做主吗? 人在晏东凰手里,晏东凰才是真正做主的那个人。 “皇上,大臣们还候在勤政殿。”李德安小心翼翼地提醒,“皇上要不要让他们先回家去?” 昭明帝闻言皱眉,又开始踱步。 满朝文武大臣肯定不能留在宫里。 可是放他们出宫回家,若是被晏东凰扣押了怎么办? 朝中不乏刚正不阿的臣子,万一他们不怕死,非要去质问晏东凰,到时候再起了争执该如何? 昭明帝一时有些为难。 晏东凰今日所作所为太过离经叛道,让人不得不防。 思忖良久,他沉声吩咐:“李德安,你去传朕旨意,明日开始免朝三日,责令朝中百官回家之后紧闭府门,安排好家中守卫,切不可触怒长公主和她麾下的青鸾军。” “奴才遵旨。”李德安领命离去。 戚芳菲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德安背影,“李公公像是受了伤,不知伤得重不重。” “能走能跑,死不了。”昭明帝语气阴郁,显然没精力去关心一个太监,“皇后早些歇下吧。” 留下这句话,他转身往外走去。 戚芳菲垂眸,恭敬跪送皇帝。 早些歇着? 整个皇城之内,今晚只怕没人睡得着。 走出凤仪宫,昭明帝当即命人叫来应荣,冷冷吩咐:“挑几个面生的高手随百官出宫,明日一早,只要晏东凰踏出长公主府大门,就找机会杀了她。” 七天? 不,他一天也等不了。 真让晏东凰闹上七天,他这个天子颜面何存? 应荣应下:“卑职领命。” 昭明帝盯着他泛青的脸色:“你的伤势怎么样?” “谢皇上关心,卑职无碍。”应荣垂眸,“方才有护卫来禀,说太后在慈安宫一直闹腾个不停,还说如果皇上不让她出来,她就死给皇上看,求皇上示下。” 太后是皇帝生母,她的闹腾跟后宫嫔妃不同。 后宫若有妃子敢闹,皇帝震怒之下可以直接下旨将其打入冷宫。 可太后行吗? 太后不但不能打入冷宫,更不能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否则他这个皇帝大不孝之名传遍天下,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他这个皇帝还怎么当? 昭明帝铁青着脸,只得再次吩咐:“摆驾慈安宫。” ------------ 第40章 你确实无能 慈安宫外增加了很多防守。 昭明帝一天三次踏进慈安宫,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心情。 远远听到宫里传来太后愤怒焦躁的声音,如陷入绝境的困兽:“宫外有没有新的消息传来?楚家怎么样了?哀家要见皇上!你们听到没有,哀家要见皇上,立刻,马上见到皇上!” 最后一句喊得声嘶力竭,既是命令,也是无助的请求,让人体会了一股无能为力的绝望。 殿内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个个脸色惊惶苍白。 昭明帝越过院子里伏地而跪的宫人,走进慈安宫,看见一身凤袍的太后焦灼踱步,情绪近乎是失控,毫无平日里雍容华贵的仪态。 “母后。”昭明帝轻轻喊了一声,声音愧疚自责,“是儿臣无能,让母后如此担心。” 太后脚步一僵,缓缓转头看着他,面上焦躁和愤怒的表情凝固,随即换上一副讥诮的冷笑:“皇上终于敢来了?哀家还以为皇上要幽禁自己的母亲呢。” 昭明帝沉默不语。 “你确实无能。”太后冷道,“没有十足把握就敢轻易出手,才导致事情发展到如此不可控的地步,倘若晏东凰真对楚家下毒手,你难逃其咎。” 昭明帝神色一沉:“母后。” “别叫我。”太后声音冷硬,“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让哀家出宫跟晏东凰当面谈,二是给哀家收尸。” 昭明帝脸色一变,连忙低头服软:“母后息怒。儿臣正在想办法,眼下宫门已落锁,母后就算想出去,也只能等到明天早上,还请母后体谅。” 太后怒道:“宫门落锁?你知道一夜时间可以发生多少事吗?晏东凰命在旦夕,她已经疯了!何况现在是什么情况?宫变!如此紧张关头,你竟然还敢让宫门落锁?你到底在想什么?是担心晏东凰杀进宫威胁到你的性命吗?!” “母后。”昭明帝攥紧双手,面色难堪,“我是您的儿子,不是敌人,儿臣这么做不完全是为自己,更是为了雍国江山帝位——” “不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太后皱眉,不想听他多做解释,“外面有没有消息传来?” 昭明帝摇头:“朕让人时刻注意着外面的情况,方才有御林军来报,说晏东凰没有再对楚家人下手,而是下令把他们都关进了长公主府地牢,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请母后稍稍宽心。” 太后走到凤榻前落座,抬手支着额头:“请皇上做好安排,明日一早开了宫门,哀家就要出宫。” 昭明帝动作一僵,随即在她身侧落座。 李德安战战兢兢上前,给太后和皇上奉了茶,随即退至一旁站着。 “你们都出去。”昭明帝命令。 李德安应声是,把宫人全部打发了出去。 “皇上。”太后声音木然,听不出情绪波动,“你是不是已经做好牺牲楚家的准备?” “儿臣没有这么想。” “但是你这么做了。”太后轻轻闭眼,“如果楚家没了,哀家也就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母后这是为难我。”昭明帝脸色隐隐发青,“晏东凰手里的兵马一直是朕所忌惮的,正因为如此,才迫不及待想除掉她。若朕能掌控她的行为和决定,又何至于设下如此杀局?” “为难你?”太后转头看着他,眼神冷漠如冰,“你是一国之君,这点本事都没有,你还做什么皇帝?你舅舅是奉你的旨意办事,出了事你就把他推出去顶罪?盛景安和沈筠给晏东凰下毒也是遵你的旨意,为了安抚晏东凰,你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他们身上,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做好了弃车保帅的打算?” 昭明帝没说话,态度已然是默认。 “他们一个是朝中重臣,皇亲国戚,一个是公爵之家,你就不怕满朝文武寒心吗?” 长此以往,谁还会忠心替他办事? 谁还愿意效忠如此没有担当,翻脸无情的皇帝? “母后这个时候知道指责朕的不是了?”昭明帝忍不住反驳,“当初让沈家庶女出面时,母后不也没有反对吗?怎么一出事就全是儿子无能?母后说得对,儿子是没担当,可儿子是母后生的,儿子没担当也是传自母后,而非父皇!” “放肆。”太后气得眼前发黑,抬手指着他,“你……你你……你竟然如此指责我?哀家一心为你筹谋,你就是如此回报我吗?我……” 她蓦然起身,朝柱子上撞去:“我不如一头撞死,随先帝去了!” “母后!”昭明帝脸色惊变,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死死抱住,“母后,您冷静一点。” 太后崩溃哭喊:“让哀家去死吧,哀家这就去地府跟先帝告罪。” “是儿臣的错,儿臣的错!”昭明帝嘶吼,“儿臣错了行吧?” 太后听他认错,激烈的情绪才缓缓平静下来,理了理袍服和头发,重新回到凤榻上坐下。 以前做德妃时她就惯用一哭二闹的招数,在儿子面前特别惯用,只是闹久了难免惹先皇不喜,她于是更可怜兮兮地把所有感情寄托在儿子身上。 她一直以为他们母子是一体的。 她身份高,儿子就得势,儿子坐上帝位,她就安享荣华,楚家就可以一直显赫下去。 可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没有永远的“母子一体”。 不管是谁,一旦做了皇帝,他就首先是个皇帝,不管是冠冕堂皇顾忌江山社稷也好,还是在乎自己的帝位权力也罢,他都会把天子身份放在第一位。 谁威胁到他的帝位,谁就是他的仇人。 晏东凰是他的妹妹,威胁到他的帝位,所以他起了杀心。 楚家和盛家是他手里的刀剑棋子,被利用之后,若还有其他用处就留着,到了不得不舍弃的时候,他还是会毫不留情地舍掉。 倘若以后有一天,她这个母亲威胁到他的帝位,他是不是也毫不犹豫地除掉她? 太后心里生出这个想法,忽然感到全身发冷。 “宫门一开,哀家就要出宫。”她开口,一副平静却不容拒绝的口吻,“皇上若不让我出宫,我就死在你的面前,让你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 第41章 太后气急晕倒 昭明帝神色阴沉,下颚紧绷,沉默不发一语。 眼下他已是焦头烂额,帝位岌岌可危,可他的母亲却还在不停地为难他。 昭明帝望着这奢华的宫殿,想到已经各自回家的大臣,想到受伤的大内高手应荣,再想到几乎吓破胆的李德安,心头忽然生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感。 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让他觉得自己已成了孤家寡人,周遭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汲取不到一点温暖。 他已经被逼到绝境,可他的母亲不但不支持他,反而失去理智一般非要跟他作对。 昭明帝感到无比的寒心失望。 夜里的时间漫长难捱,殿内安静得犹如死寂。 母子二人就这么坐着,相顾无言,任由时间一点点流逝。 直到宫中响起冗长绵长的钟声,昭明帝眼神一闪,缓缓转头看向太后。 上朝的时间到了。 往常这个时候是皇帝陛下起床的时间,也是大臣们驱车抵达东华门的时间。 哪怕外面还是黑漆漆一片。 可宫门陆续开了,大臣们需要在宫门外排队候着,等待早朝。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他昨日已下旨免朝三天,责令他们禁闭府门,不许出来走动,所以今天不会有官员上朝,但是宫门依然按时开启…… “皇上!太后娘娘!”一名御林军副统领匆匆而来,进殿跪下,“卑职在宫外巡逻,刚刚得到消息,长公主要把楚家父子全部送去军营!” 太后一惊,下意识地站起身:“送去军营干什么?” 大概是因为呆坐一夜,导致全身血液流通不顺畅,太后刚站起身就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连忙扶着手边的桌案,待那阵晕眩缓过去,才睁开眼看着眼前禀报的人。 御林军副统领低着头:“长公主说……说楚大人贪墨军饷,故意延误粮草的运送,差点导致青鸾军二十万人饿死在战场上,她要把楚家父子送去军营,交给青鸾军将士泄恨。” 太后身子一晃,面上血色尽褪:“她怎么这么恶毒?她怎能这么恶毒?” 青鸾军对楚家恨之入骨,他们父子被送去军营,还有活路吗? 昭明帝心头发冷,却还是命令:“传朕旨意,让应荣即刻带人阻止——” “皇上。”太后厉声开口,哪怕声音嘶哑无力,也掩饰不住此时的焦急愤怒,“哀家要出宫,立刻、马上出宫!任何人胆敢阻止我,哀家诛他九族!” 丢下这句话,她匆匆往外走去。 昭明帝脸色铁青,正要跟出去,却见太后身体晃了晃,毫无预警地栽倒过去。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候在外面一夜的宫人齐齐上前,手忙脚乱地扶着太后,“快,召太医!太后娘娘晕过去了!” 昭明帝当机立断吩咐:“把太医院的太医都叫过来,快去!” “奴才遵旨。” 昭明帝焦急地踱着步子,眼看着脸色乌青憔悴的应荣疾步走来,厉声吩咐:“立刻从骁骑营中选五十好手,拦住押送楚家父子的精兵,务必赶在他们出城之前,把人拦回来!” ------------ 第42章 将功折罪 这一日对于晏东凰来说格外漫长。 审问完沈筠之后,她看着跪在眼前形容狼狈的女子,脸上的鞭痕已经将她原本姣好的容貌毁了,此时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将死之人,没有半点生气。 即便她是受人指使,却也难逃其咎。 “念在你坦诚,本宫赏你一个痛快的死法。”晏东凰语气淡漠,“容影。” 话音刚落,眼前一道剑影划过。 沈筠还没来得及说话,柔弱狼狈的身躯就毫无预警地倒在了地上。 同为女人,她能体谅沈筠身不由己的抉择,以及追求富贵生活而被人当成棋子利用的无奈,但无法饶恕一个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凶手。 虽然罪魁祸首是皇帝和盛景安,沈筠却也并不无辜。 坐进飘着花瓣的浴桶里,晏东凰疲惫地闭上眼,享受这片刻安宁。 凤摇光抱剑倚着帐外屏风,声音冷戾:“依卑职看,如此心肠恶毒的女人,就应该被凌迟处死。” 晏东凰语气淡漠:“她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没有沈筠,也会有旁人。 凤摇光微微垂眸,眼底幽冷如寒潭,恨不得把所有参与谋害晏东凰的人,统统凌迟处死。 “人性自私,趋利避凶是人之常情。”晏东凰淡道,“何况她方才主动说出来龙去脉,已经是将功折罪的表现。” 虽然沈筠是对盛景安寒心失望之后,才全盘托出阴谋的来龙去脉,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 “……就当殿下说得对。”凤摇光不愿与她争辩,声音低沉寂寥,“殿下,卑职跟容影换一换吧。” 晏东凰声音慵懒:“换什么?” “换个身份和职务。”凤摇光语气淡淡,“他去青鸾军做摇光将军,我来做殿下的贴身影卫。” “为什么?” “我想陪着殿下,在这七日之内。”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纤长紧致的身躯,花瓣的馨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不自觉地松了神经。 晏东凰昏昏沉沉阖眼,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耳边灌入男子略带执着的言语,像是在述说着重要的人生大事。 晏东凰听得不是很真切,只是声音依旧平静:“你们各有各的职责,不该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凤摇光皱眉:“现在是特殊情况。”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把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位。”晏东凰声音倦怠,“若是连命都没了,谈什么都是枉然。” 凤摇光闻言,嘴角微微抿起,握着剑柄的手指紧得发白,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须臾,他起身走到门外廊下,举目望着长公主府里举着火把巡逻的侍卫,一双桃花眼闪烁着极致的冷光。 “凤将军。”墨凛疾步而来,朝凤摇光抱拳施礼,“殿下在吗?” 凤摇光从容回礼:“殿下正在沐浴。” 墨凛默了默:“方才我带人去把楚尚书抓了过来,不知殿下是否还有其他指示?” 凤摇光微微皱眉,语调冷酷无情:“昨晚不是说了吗?把楚家父子全部送去军营,交给青鸾军处置,让青鸾军将士好好招待他们。” 墨凛缓缓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说罢,径自转身离去。 这一夜多的是睡不着的人,不差他们两个。 ------------ 第43章 太后娘娘驾到 天蒙蒙亮时,晏东凰才终于得以睡下。 睡前她吩咐凤摇光和谢云间都去休息,长公主府守卫两班轮值,午时之前不见任何人。 凤摇光做好安排,跟谢云间、顾池然坐在湖畔的亭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昨夜审问沈筠之后,得知她手里有七日断肠散的解药配方。”凤摇光注视着湖面,俊美眉眼萦绕着寒凉之色,更有挥之不去的忧虑,“但现在并不确定那配方是真是假,所以急需寻找一个医术精湛的神医。” 狗皇帝给出的毒药是奔着置长公主于死地去的,给解药的可能性不大,他更偏向于那解药药方是用来哄骗沈筠入局的谎言。 但不管是真是假,总要试一试。 “时间太短了。”顾池然眉头拧紧,忧心忡忡地开口,“医术卓绝的神医大多脾气古怪,一向不轻易出山,且都隐居在深山老林或者偏僻清静的乡下,就算全天下贴出告示,快马加鞭找到神医,能不能在毒发之前赶到京城也是个问题。” 谢云间嘴角轻抿,握着椅子扶手的指关节微微泛白,内心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沉默良久,他敛了情绪,平静地开口:“我认识一个神医,或许时间上来得及。” 此言一出,凤摇光和顾池然齐齐惊喜,随即诧异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认识的神医?我们怎么不知道?” 谢云间目视着清晨静谧的湖面,神色闲适:“自我入青鸾军之后,跟以前的事早已挥手告别,何况我身体强健,军中又有军医,寻常没什么事根本用不到神医,自然就想不起来他。” 凤摇光缓缓点头:“神医人在哪儿?” “青茫山。”谢云间起身,“你们俩辛苦一点,轮流巡视长公主府,防止有意外状况发生,我去睡一觉,傍晚出发去请神医。”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出花厅,施施然负手离去。 凤摇光和顾池然没说话,沉默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谢云间二十二岁,身姿修长,温润如玉,气度卓绝出尘,只看背影都觉得周身有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云间有秘密瞒着我们吧?”顾池然蹙眉,“从第一天认识他开始,我就觉得他不像寻常练武之人,身上那种名门贵公子的气度怎么掩都掩不住。” 凤摇光没说话。 “还有你也是。”顾池然转头看向凤摇光,以一种欣赏的眼神打量着他的脸,“你这般世间难寻的容颜,十六岁之前没被达官贵人们相中并带回去做个男宠,除了自身本事过人之外,定然还有着不凡的家世和背景。” 凤摇光皱眉,眼神不善:“你那意思是,所有没有家世的美貌少年,都会被达官贵胄带回去当男宠?” 如此一来,天下岂不是断袖泛滥? “倒也不是。”顾池然摇头,“但拥有你这般惊世美貌的少年,少有人能逃脱这个命运。” 凤摇光冷笑:“谢谢你如此看得起我。” 顾池然转头望向湖面,侧颜棱角分明,刚硬俊逸,跟凤摇光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男子。 只是此时两人故作轻松的表情下,都掩不住深深的忧虑和愤恨。 七天,已经过去了一天两夜。 还有不到六天。 “凤将军,顾将军。”一个护卫匆匆而来,抱拳为礼,“宫中总管传来旨意,太后娘娘即将驾临长公主府,说是让长公主做好接驾准备。” 凤摇光听到这句话,蓦地转头看着他,嗓音冰冷:“那老妖婆竟真敢来长公主府?” “她不来都不行了。”顾池然声音冷然,“楚家父子被送去军营,想也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太后还能坐得住?” 太后和皇帝这对母子自私自利,冷酷无情,忘恩负义。 就算满朝文武都死绝了,他们也不会有多少伤心。 可楚家不同。 楚家是太后的血脉至亲,是她在这个世上除了皇帝之外最亲的家人,且还是她的后盾。 楚家若真完蛋,只剩下太后这个孤家寡人,往后余生都会活在痛苦悔恨之中。 顾池然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袍服:“我去巡逻,外面你接待一下。” 凤摇光没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即起身走出花厅,往长公主府前院而去。 太后仪仗浩浩荡荡到达长公主府外,却发现根本没有他们落脚的地方,本就守卫重重的大门外,因为多了前呼后拥的太后仪仗,顿时像是进入菜市场一样,被围得水泄不通。 长公主大门外,前院内外,下马石外长街上,到处都是乌泱泱的铠甲守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阵仗威严而肃杀。 他们像是门神和路神一样,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哪怕内侍连续高喊着:“太后娘娘驾到!请青鸾长公主接驾!” 他们也跟没听到一样目视前方,眼神坚定,尽忠职守,沉默而一丝不苟。 “你们放肆!”慈安宫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杨德宝走过来,指着笔直站立的侍卫们,狐假虎威地怒喝,“太后娘娘驾到,你们还不跪下接驾?长公主殿下何在?杂家不是让你们去通报了吗?人呢?!” “这是谁家的狗没关好,竟敢到长公主府门前乱吠?”一个冷漠嘲讽的声音响起,透着森然冷戾的无情,“是想跟楚元铮一样被剁手,还是想去青楼被开个苞?” 此言一出,空气里像是一阵寒风嗖嗖刮过。 杨德宝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 却见一身红色将军袍的凤摇光从大门走出来,身躯矫健而颀长,姿容俊美夺目,一双桃花眼本该温柔含情,此时却迸射出寒冰利剑似的冷芒,无端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杨德宝回过神之际,脸色先是涨红,随即青白交错,既是难堪,又带着点畏惧,显然是被凤摇光所说的“剁手”给吓着了。 因为楚元铮被剁手不是威胁,而是真的剁了,所以根本不用怀疑这句话的危险性。 至于去青楼开个苞这种带有侮辱性的言语,在被剁手面前反而显得不值一提,连羞耻愤怒都显得多余。 杨德宝狐假虎威的气势瞬间收得干干净净,赔笑着说道:“这位就是凤将军吧?太后娘娘驾临长公主府,还请将军通报长公主一声,让她出来迎接太后娘娘。” ------------ 第44章 简直罪该万死 “迎接太后娘娘?”凤摇光勾唇,嘴角的笑意透着几分嘲弄和寒意,“长公主连夜整治佞臣,查抄贪官,一天两夜没睡,这会儿累极了刚睡下,只怕没空迎接谁的大驾。” “放肆!”太后从后面的轿子里走出来,满脸冰霜怒火,“你一个小小的将军,竟敢在这里做起东凰的主?谁给你越俎代庖的机会?” 凤摇光悠悠转头看去。 一身凤袍的太后在贴身嬷嬷和大宫女的簇拥下缓缓走来,华丽的凤袍,华贵的凤钗珠饰,华美的妆容,整个人就像是用金山银山堆砌出来的富贵雍容。 然而即便一身价值连城的打扮,也掩不住她眼角的乌青,神色的焦灼,眼底的气愤和惊惶。 至于那句“放肆”,实打实带着几分色厉内荏和虚张声势。 “太后娘娘驾到,微臣有失远迎,着实该死。”凤摇光装模作样行了个躬身礼,姿态从容而懒散,看不出丝毫对太后该有的恭敬,“微臣可不敢做长公主的主,不过身为长公主麾下将军之一,护卫长公主也是微臣职责所在,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哀家现在没空听你说话。”太后冷道,“东凰不是要见哀家?哀家既然来了,你现在就让她出来。” 凤摇光诧异:“长公主要见太后?” 太后怒道:“晏东凰命人传话,说要见哀家,哀家这不是来了?” 凤摇光哦了一声:“那太后把解药带来了?” “解药?”太后脸色一变,“什么解药?” 凤摇光冷笑,光华潋滟的眼角泛起寒凉色泽:“太后真是说笑了。托你儿子的福,长公主新婚夜被盛景安下了毒,这件事太后可别说自己不知道。” “放肆!”太后脸色铁青,“你敢这么跟哀家说话?” “果然是没做过皇后的人,就算当了太后,也没有母仪天下的端庄气度。”凤摇光缓缓摇头,语气带着几分遗憾,“太后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摆出太后架子在这里叫嚣,是要奴才跪下来,给您磕头认罪?” 太后本来就急怒攻心晕过去了一次,刚从晕厥中醒来不久,此时听到这句话,气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差点又上不来。 她此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以德妃身份笑到最后,成了后宫最大赢家,让皇后都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原以为这辈子可以风风光光过到老,享尽荣华富贵。 没想到短短两天时间,就让她感受到这辈子最大的惊恐、绝望和无助,此时还要被一个武将嘲笑她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她觉得自己这个太后忽然间成了最大的笑话。 凤摇光简直罪该万死。 晏东凰手下之人对太后和皇帝的态度,就是晏东凰对太后和皇帝的态度,她眼里根本没有君王,而是早有不臣之心。 所以皇帝的忌惮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提前防范。 “太后娘娘息怒。”杨德宝赶紧拍着她的脊背,小声安抚并提醒,“这会儿早点见到长公主,救下楚尚书才是最要紧的。” 太后心头一凛,忽然想到自己出宫的主要目的,不得不压下心头震怒,僵硬说道:“东凰中毒一事是个误会,哀家既然来了,自然会跟她当面说清楚,你先带哀家去见见东凰。” 凤摇光缓缓摇头:“长公主实在是太累了,这个时候确实不宜见人。太后若不介意,不如先进府坐下来,等长公主醒来再说。” 太后刚压下的火气再次窜起来:“哀家是太后,是东凰的母亲!她作为女儿,不来见哀家也就算了,还让哀家等着?你们眼里还有皇权尊卑吗?” 凤摇光嘴角一勾,笑得风华绝代:“太后娘娘若不愿意等,那就请回吧。长公主还有公务在身,睡醒之后还有桩桩要事待忙,其实也没空跟太后闲谈。” 太后脸色骤变:“你放肆!” “太后来到此处不超过一炷香时间,已经说了三次放肆。”凤摇光脸上笑意微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本将军就放肆了,太后想怎么着?” 太后愤怒而又颤抖地指着他:“你……你这是要造反?” “太后,太后息怒。”杨德宝颤抖着声音,连忙安抚,“救尚书大人要紧啊。” 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压下心头怒火,冷道:“楚尚书一家何在?” “太后来晚了,楚尚书父子一早就被送去了军营。”凤摇光负手而立,语气凉薄无情,“军中男儿皆好客,一定会好好招待他们。” 太后脸色煞白:“哀家命令你,赶紧把他们追回来——” 凤摇光微微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太后对上他寒冰般冷冽的眼神,没说完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表情僵硬,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她终于意识到眼下真正的处境。 她是来跟晏东凰商议放了楚家一事,不是起来跟他们起争执的,先解决眼前这件事,保住楚家,保住皇上的帝位,以后慢慢收拾晏东凰和她下这些爪牙不迟。 “哀家知道东凰对我有些误会,盛景安新婚夜对她下毒一事,哀家和皇上也知道了全部详情。”太后轻轻闭眼,面上浮现愤怒之色,“盛景安胆大包天,皇上绝不会放过他!” 凤摇光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意,径自看她小丑表演。 太后情真意切地看着他:“哀家跟东凰多年母女,怎么可能害她?待哀家见到东凰,所有误会自然会解除,哀家一定要让挑拨离间的小人现出原形。” 凤摇光不发一语。 “哀家听说她被下毒之后,开始只觉得不可置信,料想是谁挑拨离间,散布谣言,毕竟盛景安跟东凰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怎么可能下毒害她?” “没想到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是为了别的女人……真是枉费皇上对他如此器重,他根本就是辜负了皇上和东凰对他的信任!” ------------ 第45章 没有回头路 不管太后说什么,低声下气也好,高高在上也罢,或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凤摇光都无动于衷。 只气得太后脸色再度铁青。 她说得口干舌燥,该解释的误会都解释了,该承诺处置盛景安也承诺了,甚至还答应替皇上跟晏东凰赔个罪,因为皇上识人不清,才导致晏东凰被盛景安谋害。 作为一国太后来说,她觉得自己纡尊降贵说这些,已经摆出十足的诚意。 然而凤摇光始终不发一语地看着她,一副讥诮冷漠的态度,嘴角的笑容让太后忍不住想给他两巴掌。 不言不语,也不摆出敌意。 就那么轻飘飘地看着她,嘴角微扬,眼神轻慢,云淡风轻间,就让人感受到清晰真切的嘲弄和鄙夷。 这种态度成功激怒了太后。 自从儿子坐上帝位,她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一呼百诺,高高在上,从来没有受过如此憋屈。 所以哪怕杨德宝一再提醒她冷静。 在凤摇光始终如此可恨的目光注视下,太后依然无法克制地再次暴怒起来:“哀家说的话你听到没有?哀家是太后,站在这里跟你说了半天,你是哑巴还是聋子?!滚去通报,立刻让晏东凰出来迎驾!” 凤摇光嗤笑一声,抬手命令:“来人,请太后到长公主府奉茶。”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进府。 他手下的摇光军士兵大步迈出,十几个人整齐划一走到太后面前,身姿挺拔健硕,气势沉着威肃:“请太后娘娘进府奉茶。” “哀家是太后。”太后冷冷看着他们,“知不知道你们此时是什么行为?涉嫌造反,按律应当被抄家灭族!” “请太后娘娘进府奉茶!” “哀家命令你们,即刻去把送往郊外军营的楚家父子追回来!并保证他们完好无损——” “请太后进府奉茶!”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同时心头生出强烈的不安:“哀家是太后,你们敢……敢大不敬,哀家一定会让皇上诛你们九族……” “太后息怒。”杨德宝急得团团转,低头弯腰,着急地提醒,“太后娘娘还是先进府吧,长公主既然在睡觉,那就等她睡醒了再谈。太后娘娘,长公主才是真正发号施令的人,没有她的命令,这些人也不敢擅自做主啊。” 杨德宝这几句话像一盆冷水泼了下去,泼得太后瞬间冷静下来。 她扶着杨德宝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环目看着府外持剑而立的重重铠甲精兵,脚下却忽然像是灌了铅似的,迈不出一步。 长公主府现在就是铜墙铁壁,有这么多精兵在,她一旦跨进去,再想出来只怕就难了。 出宫之前,她其实已经明白一旦入了长公主府,她就是主动送上门的人质,可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身份还是让她不合时宜地发了脾气。 昨晚一夜没睡,导致太后精力有些吃不消。 她养尊处优惯了,也很久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再加上整夜忧虑、惊惧过度,此时绷着的神经像是随时要断裂一样,眼前时不时会出现一团黑雾,整个画面像是倒转过来一样。 太后抓着杨德宝的手腕,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脚跨进长公主府。 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头路。 晏东凰最好只是吓唬她,而不是真要对楚家下杀手,否则她做鬼都不会放过她。 太后被安置到内院主厅奉茶,一坐就坐了两个时辰。 期间她喝了三盏茶,累得频频打瞌睡,瞌睡到一半想去更衣,杨德喜和贴身大宫女画屏就领着太后去更衣。 半日光景很漫长,又像是眨眼即过。 太后等得焦躁不耐:“这都快午时了,东凰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 第46章 请太后下旨 晏东凰这个时辰早已醒了。 她靠在窗前坐着,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安静望着窗外巡逻的士兵。 肺腑里隐隐开始泛起疼痛,是断肠散开始发挥毒效了。 昨日忙碌一天,她没空静心思索。 此时不得不想一想,如果她真的死了,青鸾军该怎么办。 她应该给青鸾军安排好后路,确保她不在之后,不会有任何人动得了青鸾军。 “殿下。”长兰和长月端着午膳进来,“用膳吧。” 晏东凰回神,转头看着跟着自己忙了两天一夜还没休息的两人,淡问:“太后进府了?” “是。”长兰回道,“正在前面奉茶。” 晏东凰起身走到桌边:“你们俩先去休息,本宫膳后还有要事待办,可能会忙到天黑,不需要你们跟着。” 长兰和长月点头:“是。” 晏东凰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吃饭。 膳后她喝了盏浓茶,稍稍提神,换好便于行动的戎装就走了出去。 “殿下。”顾池然迎面而来,“摇光忙了一上午,我让他去休息了。” 晏东凰嗯了一声,打量着他眉眼气色:“你也去休息,本宫稍后要做的事情有容影和司影就行。” 顾池然摇头:“卑职方才睡了一个时辰,足够了。” 晏东凰没再说什么,径自前往太后所在的绛云厅。 太后正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杨德宝轻轻在太后耳边提醒,“长公主来了。” 太后骤然惊醒,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谁?”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副状态,抬脚跨进厅门,朝她行了个礼:“太后娘娘万安。” “东凰?”太后定神看着晏东凰,慢半拍之后,浑身的瞌睡虫忽然一扫而空,她急急看着晏东凰,“东凰,哀家是来跟你解除误会的,皇上断然没有谋害你的意思!东凰,这一切都是盛景安胡作非为!你先放了楚家人好不好?” “东凰,皇上待你如亲妹妹,哀家也把你当做亲生女儿,怎么可能生出害你的心思?” “雍国江山靠你守护,害你对皇上有什么好处?对哀家有什么好处?” “盛景安一定是受人挑唆,才敢把脏水泼到皇上头上,故意挑拨离间你跟皇上的关系,他居心叵测,罪该万死!” “东凰,你千万不要被谣言蛊惑啊。” 晏东凰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来,神色淡淡:“太后说完了吗?” 太后神色青白:“东凰,这一切都是误会!是有人故意使坏,皇上从来没有忌惮你,更不会谋害你!” “我相信太后所言。”晏东凰点头,语气波澜不惊,“既然如此,太后能不能替本宫下两道口谕。” 太后一怔:“口谕?” “御林军前锋营统领是太后外甥,本宫希望太后下旨,让他带人前来长公主府护驾。” “东华门城楼上当值的护军营副统领是楚尚书的堂侄,当然也是您的堂侄,本宫希望他能带着手下人放行,让本宫的青鸾军进宫。” 什么? 太后惊得色变,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你想闯宫?” 晏东凰神色平静:“太后不是说皇上没有害我之心?我想他应该不介意我进宫与他谈一谈,可单独进宫于我不利,所以本宫想带兵自保,太后应该不介意吧?” ------------ 第47章 就算死,也死得其所 太后脸色青白交错,僵硬难言。 护军营护卫皇宫,副统领常望之负责东华门防守,一旦常望之和手下兵丁被调走,且在没有其他人顶替的情况下,东华门就会形同虚设,可以任由敌军长驱直入。 前锋营则是皇帝出行时的前锋精锐,前锋营统领被调走,相当于皇帝御驾前防守空虚,护驾兵力严重减弱,会对皇帝的性命构成极大威胁。 任晏东凰做出这般要求,到底是想进宫跟皇上详谈,还是想刺杀皇帝? “长……长公主……”杨德宝战战兢兢开口,“这个要求是不是不太合理?御林军保卫宫廷,带兵入宫视同谋反——” “本宫不是已经在谋反了吗?”晏东凰嗓音冷硬,带着不太明显的嘲讽,“难不成你以为本宫跟你们玩过家家?” 杨德宝脸色刷白,扑通一声跪下:“求长公主三思!谋反一事可不兴乱说,您……您只是受了委屈,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太后娘娘明白的,皇上也明白,所以这不算谋反……” “怎么不算?”晏东凰嘴角勾起,笑意冰冷刺骨,“若太后不敢让我进宫跟皇上当面对质,本宫会觉得太后说的话并不可信,既然动了兵,自然要得到一个让我满意的结果。” 杨德宝一震,吓得说不出话来。 太后攥紧双手,不敢相信晏东凰已胆大到如此地步。 堂而皇之地跟皇上讨要说法,还要带兵进宫。 她根本是豁出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太后浑身发冷,她缓缓坐在椅子上,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东凰,你……你先让哀家见到楚家父子,若他们安然无损,哀家会考虑颁下口谕。” “只怕不行。”晏东凰语气淡淡,“楚尚书和他的儿子已经被送往军营,从现在开始,他们归青鸾军处置。” “晏东凰!”太后霍然起身,声音因太过愤怒而尖锐严厉,“你怎么如此恶毒?他们是哀家的兄侄,是你的舅舅和表哥!你对待自己的亲人就如此残忍吗?” “太后莫急。”晏东凰不疾不徐地开口,“楚家父子被送去军营,楚夫人和她的女儿们还在地牢,她们的命也是命。若太后不愿意配合,本宫不介意把未出阁的楚家女儿送去青楼。” 她冷眼看着太后:“毕竟罪臣之女沦为娼妓一直是惯例,本宫相信,以楚家女儿的姿色,她们一定可以成为青楼头牌。” “晏东凰,你放肆!”太后抬手朝她掌掴而来,“你这个畜生!” 一道红衣身影急掠而来,蓦地攫住她放肆的手:“太后想在长公主府逞威风,只怕有点不自量力。” 声音狠戾而冷酷,像是夹杂着凛冽的北风,寒气嗖嗖。 凤摇光抬手一甩,太后身子剧烈一晃,猛地跌坐在椅子上。 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惊惧看向晏东凰:“你把哀家引出宫,不是用来威胁皇上,而是想让御林军听你控制?” 晏东凰漠然看着她:“太后说对了。” 太后怒道:“你大可以直接闯宫。” 晏东凰冷道:“本宫珍惜麾下儿郎们的性命,不愿意葬送任何一人。” 太后冷笑:“你还挺讲情义。” “不敢跟太后和皇上相比。”晏东凰声音平静,“本宫对待忠心追随的人,定会尽全力保他们性命无忧,而不会像皇上一样狼心狗肺,过河拆桥。” 太后压着怒火:“战场上打仗,你也能保证他们不死?” “就算死,也死得其所。”晏东凰声音骤冷,像是带裹着厚厚的寒冰霜雪,目光威压慑人,刺骨寒冷,“本宫无数次想过自己马革裹尸,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最信任的两个人手里!皇上的位子是本宫扶持上去的,父皇临终前提醒过本宫,人心易变,本宫今日才知道,父皇怕是早已看透了晏鸣的本性!” 她冷冷看着太后:“本宫不是纸糊的柿子,你们对我不仁,就别怪我亲手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太后脸色煞白,颤抖无法言喻:“晏……晏东凰……” 晏东凰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几乎吓破胆的老妇人:“本宫给你半个时辰考虑,两道口谕你下还是不下?若不下,本宫会把楚家大小姐先送去军营,好好犒劳一下本宫那些未曾成亲的儿郎。”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太后浑身瘫软,面无血色。 她一直以为武将是粗鲁且没有规矩的,此时才知他们发起怒来,周身嗜血般的气势有多骇人。 堂堂太后被震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太后,太后……”杨德宝抖着腿站起身,努力安抚太后,“太后娘娘先别急,奴才……” “怎么办?哀家该怎么办?”太后六神无主地抓着杨德宝的手,“哀家若下旨,晏东凰一旦攻进皇宫,皇上怎么办?” “太后息怒,”杨德宝忽然想到什么, “太后娘娘忘了后宫不得干政?就算您下了口谕,骁骑营统领也不一定听您的呀。” 太后摇头:“不,他们是哀家动用关系提拔上来的,哀家只要下旨,他们一定会听。” 所以这才是晏东凰威胁她出宫的真正原因。 太后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真正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绝望境地。 ------------ 第48章 增兵入城 晏东凰走出厅门,转头吩咐:“传令秦杨,让他再调两万兵马入城。” “是。”顾池然领命而去。 凤摇光跟在她身后,开口问道:“殿下打算今天就进宫?” “今天来不及。”晏东凰声音漠然,眼底划过一抹冷芒,“太后不会那么快做出决定,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松了口,她儿子只会更早被拉下帝位,到时他们母子只能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 凤摇光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待天玑军入城,本宫会让秦杨领命包围楚家二房和常望之的府邸。”晏东凰嗓音沉着,“有太后在手,再加上楚赢和常望之全部亲眷,护军营和前锋营才能更听话。” 凤摇光点头:“卑职明白。” “你不是去休息了吗?”晏东凰转头看着他。 凤摇光垂眸:“睡不着。” 七天时间很短。 所有行动都得加快速度,容不得耽搁。 越往后拖,体内毒素发作之后,晏东凰的精神和体力就越会受到影响。 而东凰太过雷厉风行的手段让人惊惧,皇帝一定会有所行动,派人刺杀或者别的手段。 哪怕长公主府里里外外重重防守,凤摇光还是担心有人狗急跳墙。 “长公主殿下。”一名护卫匆匆而来,单膝跪地禀报,“朝中几位重臣已抵达公主府外,他们强硬要求面见殿下,还有安王妃也来了,想见安王殿下。” 晏东凰沉默片刻,挥了挥手,护卫起身离去。 晏东凰转身先去了地牢。 这次是从地牢北门而入,依旧是狭窄的通道,昏暗的光线和潮湿难闻的气味。 刚步下石阶就听到一阵阵恐惧不安的哭泣声,来自于楚家几个年轻女眷。 晏东凰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到通道尽头,看到了关押着女囚的几间牢房。 楚夫人待在其中一间牢房,咬牙切齿地诅咒着晏东凰:“该死的晏东凰,她一定不得好死!云婉,你先忍忍,等皇上和太后处置了那个逆贼,一定可以救我们出去的,一定可以的……” “娘,我怕。”一个带着恐惧哭腔的女子声音响起,“父亲和大哥都被带去军营,只怕凶多吉少……呜呜呜,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怕什么?”楚夫人强自镇定,“晏东凰是乱臣贼子,一定会被万箭穿心——” “只怕要让楚夫人失望了。”晏东凰脚步沉稳,声音淡漠如水,“在本宫被万箭穿心之前,本宫会把你的几个女儿分别送往军营和青楼为妓。正好太后驾临长公主府,不如就由太后决定她们的去处如何?” 楚夫人见她到来,先是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忌惮让她脸色发白,生怕自己背后辱骂晏东凰的话被她听了去,会惹来不可承受的后果。 然而当她听到晏东凰这句话之后,恐惧瞬间转为愤怒,楚夫人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你敢!晏东凰,她们都是太后的亲侄女,你敢把她们送去军营青楼?你是恶魔吗?晏东凰,云婉没有得罪你!她们没有得罪你啊!” 晏东凰冷道:“身为太后侄女,身为贪官之女,就是她们的原罪。” 说罢,冷冷挥手:“把楚云婉和楚云茵带出来。” “母亲!母亲!”楚云茵死死扒着牢房的门,恐惧大喊,“我不去青楼,不去军营,母亲救救我!母亲救我!” 楚云婉大哭着,挣扎着,抗拒着。 眼前这一幕让不知情的人看了,真像是逼良为娼……实际上也确实有点逼良为娼的意思。 “长公主!长公主!”楚夫人知道怕了,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求你放过她们,臣妇不该骂你,臣妇的错,臣妇该死,你饶了她们吧!求你饶了她们吧!” “楚云婉。”晏东凰看着楚家两个女儿,神色平静淡漠,“若不想被送去军营,你们只有一个选择。” 楚云婉惨白着脸,惊惶地看着她。 “跟我走。”晏东凰转身往外走去。 楚云婉被狱卒拉扯着往外走去。 楚云茵平日里在家跋扈惯了,往日仗着太后和父亲庇护,根本不把京中贵女放在眼里,对侍女动辄打骂,高高在上 颐指气使。 此时却胆小得像一只老鼠,畏畏缩缩被狱卒赶着往外走去。 楚夫人扒着牢门,凄厉喊道:“长公主,长公主,求你饶了她们!长公主——” 哀求的声音回荡在狭窄沉闷的地牢里,格外让人心惊。 离开昏暗的地牢,眼前光线明亮起来,楚家姐妹瑟缩靠在一起,试图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温暖和安心感。 “今日之事原不该发生。”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罪魁祸首是你的父亲和姑母,你们的父亲贪污我青鸾军粮草,中饱私囊,从楚家密库里搬出的金银就是罪证;而你们的姑母联合皇上谋害于我,你们今日所受屈辱,是他们造成的。” 楚云婉哭着摇头:“父亲是被冤枉的……” “太后就在绛云厅。”晏东凰转头看向绛云厅的方向,声音冷然充满着威压,“本宫给你们一炷香时间,你们可以去求太后。” “求……求太后?”楚云茵怔住,似是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只要太后同意,长公主就放了我们?” “谁能求她下旨调来护军营副统领和前锋营统领护驾,本宫就放过谁。否则一炷香之后,你们可自行选择去军营犒劳将士,还是去青楼接客。” 丢下这句话,晏东凰转身往长公主前院走去,不再理会楚家姐妹的反应。 几个护卫很快押着她们前往绛云厅。 ------------ 第49章 求见长公主 晏东凰抵达前院,远远就听到府外传来一阵喧闹嘈杂的声响。 以裴丞相为首的大臣乌泱泱挤在大门外,像是早朝上文武百官朝拜一样,个个义愤填膺,阵势浩大而拥挤。 “臣等见长公主,求长公主出来一见!” “臣等求见长公主,求长公主出来一见!” 晏东凰脚步微顿,偏头看向凤摇光:“他们这是打算用对付皇上的那一套对付本宫?” “应该是。”凤摇光神色微妙,带着几分嘲弄,“毕竟朝堂上那群老匹夫,最擅长的就是死谏。” 尤其是那几位自认为忠诚实则迂腐不化的老顽固,其中以几位御史为最,满嘴慷慨激昂,义正言辞,实则早已腐朽不堪,满肚子男盗女娼。 晏东凰目光冷了冷,抬脚往外走去。 两旁侍卫单膝跪地,整齐划一行了军礼。 一身玄衣戎装的晏东凰跨出大门,望着集聚在府门外的十几位大臣,目光沉冷,气势卓绝,目光所到之处,即便是屹立朝堂几十年的老臣,也不不禁打了个寒颤。 “臣等参见长公主殿下。”裴丞相率先行礼,态度恭敬而从容,“臣等不请自来,实因情况特殊,还望长公主恕罪。” 晏东凰面色不虞:“诸位请回吧。” “长公主,臣等要为雍国社稷出一份力。”吏部尚书语气激烈,“无诏擅自调兵,视同谋反,请长公主即刻退兵!” “请长公主以家国社稷为重。”一位御史态度强硬,言辞愤慨,“镇国公居心叵测,应该交给皇上按律法处置!长公主身为青鸾军主帅,雍国长公主,无权私自关押权贵,更无权私自对他们动刑,甚至决定他们的生死!” “长公主,青鸾军将士保家卫国,都是忠诚之士,长公主万万不该让他们卷入谋反罪名,请长公主立刻退兵!” “请长公主殿下为大局着想,为江山社稷着想!” 晏东凰不发一语地站在石阶前,望着眼前这些虚伪之辈,眉眼寒凉讥诮:“本宫若不听你们的,诸位又将如何?” 严御史厉声道:“长公主,谋反乃是重罪,为天下所不容!” 礼部尚书叹了口气,温声劝道:“长公主乃是先帝之女,先帝在天有灵,若看到这样一幕,不知该有多痛心,不知长公主能否为大局考虑,坐下来跟皇上好好谈谈,或许可以解除误会?” 曾征战沙场的老将军痛心疾首:“雍国一旦内乱,外敌便会趁机入侵,到时候腹背受敌,雍国必有大患啊!” “求长公主退兵吧。” “求长公主退兵吧。” 十数名重臣纷纷跪了下来,齐齐请求晏东凰撤兵,一半祈求,一半施压,颇有晏东凰不同意就长跪不起的架势。 晏东凰平静地看着他们,眼底温度凝结:“诸位都是大义之士,对本宫所遭遇的事情不能感同身受,本宫不怪你们。” “长公主……” 晏东凰声音寒凉:“只是本宫被最信任的人下毒谋害,这是事实,事情没发生在你们身上,各位觉得本宫应该以大局为重,既然如此,本宫可以给你们一个选择。” 几位重臣听到这句话,以为晏东凰这么快就松了口,顿时精神一振,满怀希望地看着她。 “若诸位愿意把自己的妻儿老小带到本宫面前,由你们亲自动手,一个个了结他们的性命,本宫或许会相信,诸位真的是为江山社稷考虑。” 文武百官神色一变,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长公主,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吏部尚书皱眉:“谁会对自己的亲眷儿女下手?” 裴丞相不解:“长公主……” “寻常情况下,自然不会有人狼心狗肺到对自己亲人下手,但眼下情况特殊。”晏东凰敛眸,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袍袖,“你们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苍生,今日若以家人性命劝谏本宫退兵,来日史书上定会留下浓重的一笔。” 裴尚书明白了她的意思。 晏东凰已确定下毒一事跟皇上有关,而她是下毒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或许在那一刻,生死已不是最大的伤痛。 至亲之人的背叛和算计才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 “长公主。”裴丞相走上前,朝晏东凰行了一礼,“老臣尚不知事情全部起因,只是长公主是雍国功臣,是先帝最为看重的女儿。这些年殿下保家卫国,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满朝文武都敬佩长公主殿下文韬武略,此次大婚被下毒,着实出乎臣等预料,臣不敢斥责长公主所为,只盼着长公主能为江山社稷考虑,为雍国百姓考虑,莫要——” “这是本宫跟皇上之间的事情,不会牵连到雍国百姓。”晏东凰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丞相大人的为人本宫也清楚,所以不管接下来的几天里发生什么事,请丞相只管紧闭府邸,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本宫可以担保裴家无恙。” 裴丞相眉心蹙紧,语重心长地看着晏东凰:“长公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守卫的家国,因为一场误会而陷入内乱?” 晏东凰反问:“如果这不是误会呢?” 裴丞相一怔。 “丞相大人就那么相信晏鸣,觉得他不会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情?”晏东凰嘴角微挑,笑意不达眼底,“晏鸣是本宫在父皇面前举荐的君王,可本宫眼下承认自己眼瞎,识人不清。裴丞相是两朝元老,应该比本宫更能看清楚一个人的本性。” 裴丞相垂下眸子,无言以对。 “本宫做下的决定无可更改。”晏东凰语气淡漠,“让他们都回去吧,这是本宫和晏鸣之间的账,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那楚家——” “楚家并不无辜。”晏东凰打断他的话,“去年三月,原定的粮草因楚尚书刻意延误而导致青鸾军陷入无粮困境,整整两个月,将士们食不果腹,挖野菜,吃树皮,周边能吃的都吃了……若不是有商贾雪中送炭,紧急筹备一批粮草过来,今日青鸾军还能回来多少人,本宫无法估计。” 晏东凰身姿笔直,纤细修长的身躯像是蕴藏着极大的力量:“裴丞相,从楚家库房里抄出来的银子若是换成粮食,足够青鸾军二十万兵马两年军饷和粮草。” 足足二十万人的生计。 楚家过着奢华富贵的生活,浑然忘了边关保家卫国的将士们,除了冒着生命危险之外,甚至连吃饱饭都是一个奢望。 ------------ 第50章 水至清则无鱼 裴丞相动了动嘴,却无言以对。 “京城多的是奢华富贵的权贵之家,不止楚家一府,贪赃枉法的官员也不止楚尚书一人。”晏东凰嗓音冷硬,眉目萦绕着寒意,“但贪污粮草,草菅人命的却只有楚尚书,所以本宫必须拿他开刀,让青鸾军将士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身后各部大臣和御史听到这番话,神色皆有些不自然,无声之间又隐隐松了口气。 水至清则无鱼。 朝中官员真正不贪的没几个,权力越大,官位越高,来历不明的钱财就越多,没几个经得起查。 原本他们还担心长公主会挨个查抄,此时才知,楚尚书真正罪大恶极的不是贪污,而是居心叵测,故意延误粮草,这是草菅人命的做法。 长公主杀他才能安抚军心。 裴丞相沉默片刻,劝道:“楚尚书触犯律法,应该由皇上处置。” “差点被饿死的人是青鸾军,拼死拼活抵御外敌却受到不公待遇的人是青鸾军,有权处置楚尚书一家的人只有青鸾军。”晏东凰态度强硬,“贪官蛀虫都是皇帝纵容的结果,丞相大人觉得本宫会相信皇帝能秉公处置?” 裴丞相再次哑口无言。 “长公主此言差矣。”严御史厉声开口,“若掌兵权之人都如长公主这般想法,帝王威严何在?皇上还如何治理天下——” 晏东凰冷冷看着他:“如果皇帝忌惮功臣,谋害兄弟姐妹,纵容贪官,默认官员可以克扣军饷,贪污粮草,那么这样的君王只会葬送祖宗百年基业,就没资格做皇帝!” 严御史脸色骤变,当场惊得说不出话来。 其他官员同样被晏东凰的气势震得脸色发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面面相觑。 他们原本确实是抱着死谏的决心而来。 可当晏东凰让他们把家眷都带来,当着她的面一个个杀掉时,众人胆子已经受到了冲击,心底细不可察地生出几分退缩之意。 毕竟不管是十年寒窗苦读,还是朝中多汲汲营营,大都是为了自己和家族,为了飞黄腾达,为了庇荫后辈,为了家族显赫。 若连自己的亲人都下手,他们努力一辈子还有什么意义? 而如今晏东凰面色无惧,如此疾言厉色地指责皇帝昏庸,纵容贪官,谋害功臣……桩桩件件,更让人无法反驳。 这些话若由其他人说出来,他们或可激烈否认辩驳。 可晏东凰功勋累累,连先帝都引以为傲。 她麾下的将士军纪最为严明,从不曾传出过仗势欺人之事。 长公主自单独领兵之后,没打过一次败仗。 当今皇帝能顺利坐上皇位,长公主功不可没。 皇上上位不久,长公主又领命去了边关,跟皇帝从未有过过节。 而皇上登基不到三年,先后除掉了四位兄弟,仅剩安王一人。 长公主于新婚夜被夫君下毒,盛景安直指皇帝。 去年粮草被延误,楚尚书是否也是受皇帝指使,故意想让青鸾军死在边关? 大臣们都不是蠢货。 心里一旦生出这些疑问,对皇帝的信任仿佛一瞬间轰然崩塌。 他们不是晏东凰,也不是当今皇帝的兄弟。 可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却比谁都明白,他们寒窗苦读十年,更明白悍将强兵对国家的重要性。 一旦将士寒了心,战斗力必将大大削弱,而江山不保,君臣转瞬沦为亡国奴也不是多遥远的事情。 大臣们神色凝重,皆沉默不语。 “丞相大人请回吧。”晏东凰再次开口,“我跟皇上之间的仇怨不会牵连到无辜之人身上,诸位回去闭门在家,多陪陪自己的家人。待江山易主,你们进宫拜见新主就是,不会有人弹劾你们是逆贼,所有骂名不会骂到你们头上。” “江山易主”四个字一出口,大臣们齐齐跪下:“还请长公主三思!” 裴丞相神色微紧:“长公主中了毒,当务之急是请太医联合想办法解毒,否则就算真逼退皇上,长公主性命不保,只会留下一堆烂摊子,岂不是更……” “丞相放心。”晏东凰淡道,“本宫会做好一切安排。” 裴丞相无声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着一身身戎装冷肃的精兵。 这些本该在沙场上对着敌人的精锐,今日跟着长公主逼宫,他们凛然无惧,不担心任何后果。 坚定不移的忠心同样让人心悸。 裴丞相心里清楚,皇帝根本不是长公主的对手,只要摒弃道德、世俗、规矩和祖制的约束,皇上在长公主面前毫无胜算。 宫中严格选拔的御林军,也根本不是这些久经沙场的将士们的对手。 裴丞相脑海里不由浮现皇帝登基前的一幕幕,以及登基之后,皇帝铲除异己时的冷酷无情。 他转头看向诸位同僚,声音平静:“长公主兵力强盛,我等无法阻止,实为惭愧。诸位若坚持留在这里劝谏长公主,本相陪着,若诸位愿意回家等消息,本相也绝不阻拦。” 晏东凰转身进府,由着他们自己决定。 然而转身之际,肺腑忽然剧痛。 她脚下踉跄一下,毫无预警地喷出一口血:“噗。” “殿下。”凤摇光身子一掠,电光石火间把她揽入怀,声音不自觉地发抖,“殿下。” “长公主。”裴丞相急急上前一步,“长公主还好吗?” 晏东凰轻轻闭眼,压下肺腑剧痛:“……无碍。” 凤摇光二话没说,抱着她疾步往青鸾院走去,冷声吼道:“立刻传军医过来!” 亲卫急急领命离去。 回到青鸾院,凤摇光把东凰放在床上,眼底有着无法隐藏的惊惶之色,连声音都是不稳的:“殿下感觉怎么样?” 晏东凰轻轻闭眼,靠在床头休息片刻:“这毒发作得时间有点超乎我意料。” 凤摇光见她表情如常,说话还算正常,皱眉道:“殿下是觉得发作得太快了?” “不,太慢。”晏东凰睁开眼,“可能晏鸣太笃定我会受毒药控制,或者他太笃定盛景安能沉得住气,会等我毒发时才告诉我真相,所以才用了七日断肠散,没想到恰恰是这七日时间,就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 第51章 难道只能等死吗?! 凤摇光嘴角抿紧,面色冷戾:“我稍后就带兵杀进皇宫,逼狗皇帝交出解药。” 晏东凰正要说话,侍女进来通报:“殿下,军医来了。” 凤摇光转身看去,看着军医提着药箱匆匆而来,不发一语地起身给他让了位子。 军医走到床前说了句“冒犯”,就开始给晏东凰号脉,好一会儿,他表情凝重,“殿下中的断肠散较为特殊。” “特殊?”凤摇光皱眉,“为何特殊?” 军医语气严肃:“因为这个毒不仅仅是断肠散,还掺入南疆部落特有的毒,叫缠丝,两种毒混合进入身体之后,会加速让毒素缠入肺腑经脉,无药可解。” 凤摇光脸色一白:“你说什么?” 军医眉心紧锁:“请殿下撩开手臂上的衣服,不出意外,应该会看见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 晏东凰撩开袍袖,露出白皙的手腕。 白皙的手腕到臂肘之间,果然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红线,颜色并不明显,若不仔细几乎无法发现。 昨晚夜间沐浴的时候,晏东凰可以确定是没有的,而今日肺腑感知到了毒发的疼痛,这条红丝也同时出现,显然是毒发的征兆。 “这个缠丝并不会立即致命,但任何毒素一旦掺入缠丝,就意味着无药可解。”军医神色微怒,“下毒之人用心歹毒,就是奔着要长公主性命去的。若殿下相信我,七日之内不要服用任何解药,因为所有解药只会加速毒素蔓延。” 凤摇光攥着手,咬牙怒道:“不能服解药,难道只能等死吗?!” 军医没说话,表情却是默认。 凤摇光怔怔看着晏东凰,心头无法克制地生出一丝恐慌,原以为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寻找解药。 原以为皇帝的计谋不可能成功,东凰吉人自有天相,她既然都带兵反抗了,那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所以即便知道她中毒,凤摇光也从未想过她真的会面临死亡。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死亡会随时到来。 最多七日。 然而算上喝下毒酒那一夜,到今日傍晚,七天时间就已经过去了两天,还有五天。 多让人绝望的一个数字。 “你先退下吧。”晏东凰开口,声音不辨喜怒。 军医躬身告退。 “军医擅长治外伤,对毒药可能不太精通。”凤摇光还抱着一丝希望,“卑职这就去找更精湛的大夫,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摇光。”晏东凰开口,声音平静至极,“在盛景安说酒里有毒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毒应该是无解的。” “不可能!”凤摇光脸色刷白,攥着手,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红,“那狗皇帝手里若没有解药,我把他大卸八块!” 说着,他转身往外走去。 “摇光。”晏东凰皱眉。 凤摇光止住脚步,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身体微微发抖。 “我跟你一起去。” 晏东凰抬手轻抚着心口,感觉到那阵剧痛已经缓和下去,起身往外走去。 凤摇光转过头,担忧地看着她。 晏东凰淡道:“疼痛一阵一阵的,这会儿已经没什么感觉。” 凤摇光抿了抿唇,没再说话,跟她一起返回绛云厅。 刚走到厅外回廊上,两人就听到熟悉而恐惧的哭声,依旧来自于楚家姐妹:“呜呜呜,太后娘娘,我不想去军营!我不想去青楼,您救救我,救救我,我是您的亲侄女儿啊!” “长公主她残忍无情,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呜呜,姑母,姑母,您救救我们……” 太后坐在不发一语地主位上,表情时而惊惧愤怒,时而纠结为难,还有几分绝望无力的挣扎。 姐妹二人的哭声像是两柄锋利的刀剑,不断地戳着她的五脏六腑,戳得鲜血淋漓。 她死死攥着茶盏:“都别哭了!” 然而楚家姐妹的恐惧此时已被无限放大,太后的冷斥并没有起到多少效果。 晏东凰抬脚跨进厅门:“太后考虑清楚了吗?一炷香时间到了。” 话音刚落,楚家姐妹哭声更为凄厉绝望:“太后,太后娘娘,姑母!姑母救我!” 太后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着晏东凰的眼神充满着冰冷、愤怒和怨恨。 “哀家答应你。”她咬牙切齿地开口,“但是你必须先答应哀家一个条件。” “若要本宫放了楚家父子,本宫不会答应。”晏东凰语气漠然,“请太后死了这条心。” “晏东凰!”太后站起身,脸色铁青,声嘶力竭地质问,“本宫与你好歹母女一场,曾经你也喊过元铮一声表哥,为何今日翻起脸来如此六亲不认?为何一定要给他们赶尽杀绝?为什么?!” 晏东凰走到椅前坐下,嗓音铁血无情:“本宫若早知楚家贪污军饷,他们去年这个时候就该被押赴刑场,斩首示众。” 话音落地,太后脸上血色尽褪。 她死死盯着晏东凰,咬牙道:“朝中贪赃枉法的大臣多了去了,你就非盯着楚家不放?” 晏东凰眼神很冷,像是冰天极地终年不化的冬雪:“因为楚家贪的是军饷,因为楚家是你的母族。本宫不对楚家下手,其他人谁又能威胁得了你?” “你!”太后愤怒地抬手指着她,“你分明就是公报私仇。” “那又如何?”晏东凰漠然看着她,目光带着点藐视的意味,“你可以让你的儿子砍了我。” 太后眼前一片晕眩,身体无法克制地晃了晃,差点气得吐血。 直到那阵晕眩过去,她扶着椅子扶手重新坐下,阴冷一笑:“他确实奈何你不得,可你早晚不还要死吗?” 晏东凰点头:“所以我一定会在死前,让尽可能多一点的人陪葬。” 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几乎呕血的怒火:“你打了这么多年仗,才稳住雍国江山,如今却要亲手毁了它?” “这个不用你操心。” 太后盯着她的脸,忽然眯起眼:“晏东凰,你是不是根本没中毒?” ------------ 第52章 她真是该死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你根本一点中毒的症状都没有。”太后瞳眸骤缩,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人骗了,愤然起身,“你是不是故意假装中毒,就是为了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造反?晏东凰,你好大的胆子!” 晏东凰依旧不发一语,眼神平静而冷漠,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太后又惊又怒,越想越觉得晏东凰阴险狡猾,其心可诛。 她分明没中毒,却借着中毒的借口施展苦肉计,让满朝文武都以为她造反是逼不得已,是皇上和盛景安所逼,意在博取大臣们的同情和对皇帝的心寒。 这样一来,等她真的顺利攻进皇宫,除掉皇帝,她再装模作样找到解药解毒,然后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真是该死,她真是该死。 皇上还等着她七天期满毒发身亡呢,原来她根本没中毒。 太后像是骤然看破晏东凰的一切阴谋诡计,眼底只剩下愤怒和指控,以及对她言行的失望和寒心。 “东凰,哀家以前对你不薄,你就是如此回报我的?”太后悲哀地笑了笑,那眼神里的控诉,像是晏东凰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哀家原以为你是真的中了毒,以为盛景安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故意害你,没想到啊,竟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满朝文武都被你蒙在鼓里,你真是厉害,晏东凰,你真是厉害啊。” 凤摇光紧紧盯着太后,一双眼冷如寒冰。 这个虚伪恶毒的老妖婆,恶事做尽,倒打一耙的功夫却是了得。 若不知道她和她儿子的本性,此时只怕真要被她这般演技欺骗过去。 “太后看来不太愿意配合。”凤摇光声音冷酷,“不如给太后也尝尝七日断肠散的滋味,看看她中毒之后是什么反应,是不是真的会肝肠寸断,七窍流血而亡。” 太后脸色煞白:“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凤摇光眼底划过一抹森然戾气,“本将军恨不得把你们母子的脑袋砍下来喂狗!” 太后骇然看着他。 青鸾军对她和皇帝的恨意竟如此之深? 晏东凰亲手带出来的将领,竟如此憎恨皇上和太后,若说她没有不臣之心,谁会相信? 太后遍体生寒,后悔没早点看破晏东凰的狼子野心。 她转头看向晏东凰,努力端着太后的架子:“只要你答应放楚家一条生路,哪怕将他们贬为庶人,只要你留他们性命,哀家……” 她闭了闭眼:“哀家就答应你的要求。” 晏东凰道:“摇光。” “在。” “点兵。”晏东凰语调不怒而威,“即刻带上五百人,捉拿护军营副统领常望之和前锋营统领楚赢家眷。” “是。” “杨德宝。”晏东凰目光微转,眼底威压让人不敢违抗,“你带人去传太后口谕,就说常家和楚家家眷全部落入我手,太后有旨,命常望之和楚赢即刻回府,保护自己的妻儿老母。” 杨德宝面色发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无助地转头看向太后:“太……太太太后……” 太后紧紧抓着扶手,白皙的手背上泛起青筋,良久,才冷冷开口:“照她的话去做。” “是。” 晏东凰提醒:“若太后口谕传达不及时或者表述不准确,不仅仅是楚副统领和常统领的家人有危险,便是太后的性命也很难保得住,更遑论你一个奴才了。” 杨德宝脸色一白。 长公主疯了。 长公主真的疯了。 杨德宝仓皇离去,跨出门槛时,因为太过紧张还被绊了一跤,狼狈摔倒在地。 他却片刻不敢耽搁,匆匆起身离去。 晏东凰打了个手势,容影默不吭声地跟上杨德宝。 “东凰。”太后僵坐在椅子上,试图动之以情,“皇上往日待你不薄,你不能听盛景安一面之词,就给认为是皇上对不起你,至少……至少该当面对质之后……” “太后大可以放心,本宫今晚会进宫当面跟皇上对质。”晏东凰站起身,冷冷看了她一眼,“本宫让你们心服口服。”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凤摇光出去点兵,晏东凰抬头望着渐渐西移的太阳,大踏步往公主府外走去。 乌压压的精兵刚出府门,远处一骑飞奔而来:“殿下。” 晏东凰转头看去。 青袍戎装男子策马而来,到了近前翻身而下:“天玑军两万兵马已入城,请殿下指示。” 晏东凰命令:“秦杨,你带五千人入内城,驻扎在东华门外,待到东华门侍卫交接时,即刻带人冲进去。” “卑职遵命。” “摇光,你带五千人去南门外,待南门换值,立刻闯宫。” “卑职遵命。” “池然,你带五千人去西华门,天黑开始攻城!” “是!” ------------ 第53章 太后口谕 调兵命令传下去之后,没过多久,杨德宝就带着太后口谕,在慈安宫护卫陪同下抵达东华门外。 “楚副统领!楚副统领!”杨德宝抬头看着城楼上当值的楚赢,“太后娘娘口谕!” 正在城楼上巡逻的楚赢,听到杨德宝的声音,疾步走到正楼前,往下张望:“杨公公?” “楚副统领,太后有口谕。” 楚赢是太后母族堂侄,对太后的忠心比对皇上更甚。 听到杨德宝这句话,他忙问道:“太后什么口谕?” “楚副统领,你先别急,太后娘娘被长公主扣在公主府,长公主想胁迫太后,所以命人去查抄了楚家!不是楚尚书,是您家……”杨德宝扬高声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太后娘娘让您赶紧带上人手,回府把家人拦截下来!一旦你家人落到长公主手里,太后的处境会更被动,楚副统领,你听明白了吗?” 一身黑衣的容影站在一旁,对杨德宝的话没有任何反应,沉默如影子一般。 然而杨德宝却比谁都清楚,一旦他说错一句话,这个人能立刻让他人头落地。 只是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城楼上众人听得齐齐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看向楚副统领。 楚赢脸色一白,顿时惊怒交加:“长公主查抄楚家?罪名是什么?” “没……没有罪名……”杨德宝急切地摇头,“长公主的目的就是要抓楚家的人为质,以此想威胁太后,楚副统领,您动作快点吧!” 楚赢握紧腰间长剑,转头吩咐:“来人!去通知王副统领,让他即刻来东华门当值。” “是。” 楚赢转头看着防守森严的城楼,箭楼上人人蓄势待发,戒备森严。 他咬牙命令:“我先回府一趟,你们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擅离职守,若有人闯宫,立即射杀!” “是!” 楚赢转身匆匆步下城楼,望着太和殿的方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去跟皇帝禀报一声。 宫门失守是大罪。 眼下晏东凰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楚赢不确定她是不是故意调虎离山,但确保万无一失是他的职责所在。 然而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前面一人忽然疾步而来,像是有鬼在追一样。 楚赢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前锋营统领常望之。 他急问:“常统领,这是怎么了?” 常望之脸色发白,神色惊惶,听到楚赢声音,脚步短暂停顿一瞬:“长公主派人包围了常家,我要回去救人!” 楚赢一惊,常家也被包围了? 长公主到底是要干什么? “可是不用跟皇上禀报——” 常望之急匆匆丢下一句:“长公主一早就派人把楚尚书父子送去军营,我若是去慢一步,还不知道家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禀报什么? 皇上眼下自身难保,有能力阻止长公主的行动吗? 若等皇上下旨,黄花菜都凉了。 没看到皇上连太后都护不住? 常望之转身匆匆离去,身后齐刷刷跟着几十个手下。 楚赢听了他的话,就这么僵在原地。 是啊,禀报给皇上有什么用? 皇上这会儿自身难保,他若有招,能让长公主这么放肆吗?能让太后随意出宫沦为人质吗? 万一皇上阻止他离开,他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家人出事? 何况这是太后亲自派人来传口谕,他也不算是擅离职守。 心头闪过这般想法,楚赢转身回到东华门,扬声朝城楼上喊道:“一营下来,随我出宫!” ------------ 第54章 宫门失守 余晖落尽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天际乌云密布,阴气沉沉,看着随时要迎来一场狂风暴雨似的。 勤政殿里压抑而令人不安。 随着时间一点点拉长,黑暗彻底笼罩下来,昭明帝踱着步子,声音越显焦躁:“外面还是没有消息传进来?” 这已是他今天第二十六次询问身边内侍,自太后从昏迷中醒来非要出宫开始,直到现在,他一直处在这种焦躁不安的状态之中。 李德安惶恐低头:“回皇上,还没有。” 昭明帝又问:“晏东凰没有拿太后来威胁朕?” “回皇上,也没有。”李德安摇头,“奴才命人盯住了宫外,一旦有风吹草动,必定第一时间来禀报皇上面前。” 昭明帝没再说话,只是不停地踱步,脚下如困兽,越走越快,看得出心里的焦急和不安,以及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祈祷。 祈祷着晏东凰忽然毒发亡。 昭明帝心里生出怨毒之心。 他暗暗发誓,等晏东凰一死,他定要把青鸾军那七位将军全部处死。 以谋反的罪名押赴刑场。 把他们的衣服全部扒光,让刽子手一片片割下他们身上的肉。 让他们好好体会一下尊严尽失,傲骨碾碎,被凌迟活剐的酷刑滋味。 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死得多惨的,从此再也不敢生出反心。 昭明帝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心里品尝到了一丝病态似的畅快,他缓缓吐出心中一口浊气:“再去打探消息。”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匆匆而来,语气急迫:“皇上!” 昭明帝心头咯噔一下。 终于来了。 “长公主用太后来威胁朕是不是?”还没等来人跪下,他就急急开口询问,“她提了什么要求?” “回皇上……” “你去告诉她,朕什么都不会答应她,她要是敢动太后一根毫毛,就会成为全天下的罪人!朕会将她的罪行昭告天下——” “皇……皇上,不是长公主……”侍卫战战兢兢打断他的话,“是……是太后娘娘。” 昭明帝声音一顿:“太,太后?” “是。”侍卫不安地点头,“太后命慈安宫大总管传她口谕,调走了今日在东华门当值的副统领。” 昭明帝脸色一变,暴怒抓着他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太……太后传来谕旨,说……说说说,长公主抓了楚统领和常统领的家眷,命他们赶紧回家去救人……”侍卫跪在地上,因龙颜震怒而惶恐,“常统领……常统领和楚统领听……听完之后心急如焚,又有杨公公亲自传旨,就带人……就带人匆匆赶去救人了。” 昭明帝眼前一黑,气得差点栽倒过去。 “皇上,皇上小心。”李德安连忙扶着他,转头询问,“东华门现在有人吗?” “楚副统领走的时候,命人去喊王副统领巡逻城楼,但……但卑职来报时,王副统领尚未到值……” 昭明帝面色发僵,遍体生寒。 他突然明白了晏东凰的打算,她真是好深沉的心机,好缜密的谋算。 “来人!”昭明帝嘶吼,迫不及待地朝着李德安怒喝,“传朕旨意,调集所有御林军,不管是轮值的,还是不轮值的,都调去去东华门守卫,弓箭手!一定要多调供弓箭手,不能让人闯宫!快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楚赢和常望之带人匆匆离开之后,东华门和奉天门都相对空虚,秦杨和凤摇光领命分别带兵从两门闯宫,盾牌护身,拦截飞射而来的箭矢。 不出片刻,宫门就被蜂拥而入的兵马硬行攻破。 身手利落的精锐士兵迅速上了城楼,如夜间鬼魅,转眼把城楼上仅剩的兵力斩杀殆尽。 东华门换上了天玑军。 奉天门换上了摇光军。 昭明帝慌张之下,急急命应荣把所有兵力调过来,守在太和门外,不论用任何方法,务必堵住逼宫的青鸾军。 只要再坚持三天,不,最多四天。 晏东凰就会毒发身亡。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李德安白着脸道:“应大统领把人都调过来了,但是……但是……” “没有那么多但是!”昭明帝嘶吼,脸上青筋暴起,“必须守住!” “是。” ------------ 第55章 人都怕死 李德安匆匆出去传旨。 昭明帝扫落御案上奏折,情绪近乎失控:“该死的楚赢!该死的常望之!朕一定会将他们绳之以法,朕要让他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殿内宫人伏跪于地,个个脸色惨白,噤若寒蝉。 昭明帝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这两个废物擅离职守,晏东凰怎么会这么快就攻破两道宫门? 怒极之后,他开始不停踱着步子,焦灼地思索着该怎么办。 如果晏东凰真要硬闯,外面的御林军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到时一定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想到那样的画面,昭明帝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直到现在,他似乎才真正觉出怕来,怕死,怕皇位还没坐够就要被拉下去,更怕年纪轻轻就死在晏东凰手里。 他是一国之君,是万人之上的天子,绝不能轻易死在这里。 他应该先找个地方躲一下,躲到晏东凰毒发,满朝文武进宫收拾烂摊子时,一切就结束了。 到时晏东凰就是一个发动宫变的罪人,她会受到天下人的唾骂。 他要把她的尸体挂到城墙上示众,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个逆臣有多面目可憎。 然而昭明帝想错了。 晏东凰根本没打算硬闯。 她虽不擅长算计人心,可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也绝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单纯少女。 人都怕死。 就算自己不怕死,也怕家人死。 御前侍卫和宫中御林军大多是京中世家子弟出身,世代跟皇族利益捆绑,皇权与臣权息息相关,他们自会尽心尽力保护好皇帝。 因为君王信任荣宠,他们才能显赫长久,所以忠君护驾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可一旦帝位岌岌可危呢? 一旦他们家人性命堪忧呢? 一旦长公主是个疯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呢? 那么所有的理所当然都会出现变数,忠心和意志就有可能被瓦解,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黑夜笼罩着大地,整座宫廷都沉浸在暮色之中,乌云压顶,压抑沉沉。 晏东凰立于奉天门内,眉目冷峭寒冽,一袭玄色披风衬得身姿清瘦高挑,气势逼人。 练武之人的声音带着天然穿透力:“传话给皇帝,就说本宫已入宫,他想解释误会,想叙叙兄妹之情,现在就可以过来!” 广场上林立着乌压压的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一半人红缨枪蠢蠢欲动,一半人弓箭手蓄势待发,把三大殿护得密不透风。 晏东凰眉眼绝艳冷硬,目光落在为首的应荣面上,声音寒冽慑人:“躲在勤政殿内不敢露面,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胆魄!” 大概是能者多劳。 应荣是昭明帝身边最厉害的高手,肩负着保护天子的第一要职,自晏东凰调兵之后,他已连续两天没能睡觉,且还受了伤。 两日来不停奔波于宫廷和长公主府之间,应荣早已疲惫不堪,一张脸憔悴青白得不成样子,毫无往日第一高手的威严气势。 此时听到晏东凰这句话,他强撑着身体,冷道:“从长公主带青鸾军闯宫门开始,就已经是发动了宫变,谋逆犯上者,罪不容赦!” “放屁!”凤摇光手握长弓,冷峻锋锐的目光直视着大殿,“狗皇帝不是说下毒一事有误会?既然有误会,就应该站出来说清楚,一国之君跟见不得人老鼠似的躲在殿内,着实让人看不起!” 昭明帝刚走进大殿,就听到这番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透过殿门看向外面广场上,数不清的精兵搭好了弓箭。 一旦双方真的开始动起手,必将死伤无数。 昭明帝悔恨不已。 早知晏东凰如此冲动不顾后果,他就应该早点调集京畿营入城护驾,而不是指望着这群御林军——别说战斗力如何,便只是抓一些人质在手,就足以让御林军所有统领和副统领投鼠忌器。 常望之和楚赢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御林军听着!”凤摇光握紧长弓,望着殿外严阵以待的御林军,眉梢掠过冷峭寒芒,“你们根本不是青鸾军的对手,今日若真要动刀兵,只怕要死伤无数!诸位家里都有妻儿老母,活着才能继续享受荣华,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没了!何必为了一个昏君冒险?” 昭明帝铁青着脸,冷道:“吩咐他们,谁要是经不住逆臣挑拨,敢擅自放下兵器,朕诛他九族!” “皇上……” “让他们撑住!”昭明帝怒吼,语调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慌,“只要熬过三天,只要熬到晏东凰毒发,朕给他们所有人加官进爵!” 李德安战战兢兢走出殿门,开口喊道:“皇上有旨,谁能撑到最后,就给谁加官进爵!” “长公主之举乃是谋逆,御林军护卫天子乃是职责所在,更是荣耀,只有懦夫才会胆怯退缩。” “青鸾军众将士,只要你们愿意放下手里的弓箭利器,皇上承诺今日罪名一概不究,且主动领麾下士兵撤退者,加官进爵,封一等公!” “主动退出的士兵,每人赏银一百两!” “狗皇帝天子之位都保不住了,还敢承诺给别人加官进爵?真是笑话!”凤摇光冷笑着讥讽,语气鄙夷而憎恨,“你能不能活到明日早晨,都得看长公主是否愿意开恩,你拿什么时候给他们加官进爵?让将士们随你进地府,赏赐地府冥钱吗?” 昭明帝被他这番话气得几乎晕过去。 “凤摇光,你放肆!”他疾步走出太和殿,望着红衣张扬的凤摇光,声音里充满着阴鸷肃杀,“东凰,你跟朕之间有误会可以解释清楚,你手底下的人就是如此目无君王、以下犯上的吗?!” ------------ 第56章 杀了他! 隔着殿前广场和乌压压的御林军,对面天子之颜看得并不那么真切。 晏东凰目光冷沉,不发一语,就这么平静望着对面,眼神自然而然透着慑人威压。 “东凰,朕知道你受了委屈。”昭明帝语调余怒未消,听着却有几分妥协的意味,“然而误会没解释清楚之前,你就如此大动干戈,可曾把朕当成自己的哥哥?你对朕真的就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信任? 晏东凰眉梢萦绕着森森寒气。 望着对面那个虚伪的男人,她只痛恨自己曾经识人不清,错把豺狼当兄长。 “朕听到盛景安给你下毒一事,又惊又怒,想不通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更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朕想为你讨一个公道,可是你根本不给朕机会!” 昭明帝开始控诉起晏东凰的冲动。 “朕下令将盛家满门抄斩,以此平息你的怒火,你却提前一步把他们关进长公主府地牢,朕想质问盛景安,都不知跟谁问起!”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开始质疑:“东凰,盛景安真的给你下毒了吗?” “朕见不到盛景安,也见不到你!” “你调兵入城,查抄官员府邸,胁迫囚禁太后,还率兵攻入太和殿,你到底是真的中毒,还是故意制造一个理由,只为起兵造反?” “朕是天子,你这般肆意妄为,可曾把皇权至尊放在眼里?朕若杀你,你心有不甘,朕若不杀你,无法对天下人交代!” “放屁!”凤摇光声音挟裹着寒冬冰雪,冷得刺骨,“昏庸无道、阴险毒辣的狗皇帝,现在是长公主要取你狗命!” 昭明帝神色肃杀:“放肆!” 凤摇光不再理他,冷声喊道:“御林军听着,今晚青鸾军已经控制了皇宫!不管是谁,放下兵器者,长公主承诺不伤其性命,不动其家人,但跟长公主作对之人,若被射杀,其家人一定会被斩草除根!” 昭明帝怒声喝止:“不要听他胡说!他们是在造反,谁要是跟长公主一起,就是背起了造反的罪名,全家抄斩,九族尽诛!” 凤摇光眸光一寒,气势越发压人:“青鸾军已经全部入城,御林军不会是对手,诸位最好别再负隅顽抗!” “长公主是雍朝战神,手掌二十万兵马大权,保家卫国,立下赫赫功劳,可狗皇帝容不下有功之臣,竟然指使盛景安于新婚夜给长公主下毒!” “如此心胸狭窄、自私恶毒的君王,值得你们为他付出性命吗?” “诸位都是雍朝世家男子,练武之人,知道长公主一介女儿身征战沙场有多不易,这些年她从未叫苦叫累,以一己之力稳住边关,可战事一停,狗皇帝就要过河拆桥,害其性命,简直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住口!你给朕住口!”昭明帝厉声命令,并惊慌失措地指着凤摇光,“弓箭手!弓箭手准备,谁能把这个逆贼射杀在此,朕赏他黄金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然而御林军并非出身寒门或者庶民,大多人即便没有那么多钱,也并不会轻易被黄金万两所吸引——至少不会昏头地认为,黄金万两比自己身家性命重要。 只是天威尚在,圣旨不可违,弓箭手依然迟疑地举起了弓箭。 凤摇光嗤笑:“谁敢动手,青鸾军灭他满门!” 昭明帝脸色铁青:“朕承诺加官进爵,荣耀满门!” “命都保不住了,还加官进爵,荣耀满门?”凤摇光狠戾一笑,“真是天大的笑话!” 御林军已的态度经开始动摇。 “本宫今晚不想大开杀戒。”晏东凰望着对面的御林军,声音冷硬,威压浓厚,“青鸾军征战沙场,浴血归来,你们不是对手,今夜如果本宫想杀人,眼下宫内已是尸横遍野!” 长公主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 御林军诸人心生忌惮,转头看着同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本宫跟皇帝之间的恩怨,不该牵扯到过多无辜之人,但若有人非要阻拦本宫,本宫不介意血流成河!”晏东凰冷道,“你们射出手里箭矢之前,不妨先想一想家里妻儿老小,想一想一旦厮杀,你们还有没有机会回去见亲人。” 应荣望着奉天门外身着盔甲的青鸾军,哪怕凶多吉少,他依然开口命令:“御林军的职责就是保护天子,所有人,今晚若有敢退缩的,本统领第一个不饶他!” 晏东凰眉眼骤冷:“容影!” “是!”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眼前似有一道闪电划过,凌厉的弓弩不知从哪方方向疾射而出,直对着应荣而去。 应荣瞳眸骤缩,预感到危险将至,下意识地退后着,可暗器速度实在太快,快得让人来不及闪躲。 且他已足足两天没有休息,这会儿不但身体疲惫不堪,连反应力都比平时迟钝了很多。 只听噗呲一声,一只精巧的利器直插脑门。 应荣瞳孔放大,身体轰然倒地。 广场上一片死寂。 御林军惊惶看着眼前一幕,不由自主地握紧手里的兵器。 “现在!”晏东凰一字一顿,声若雷霆,“若有人要回家,立即丢下手里的兵器,本宫保证不伤他一根毫发。” “她在胡说!她在挑拨!”昭明帝心生寒气,厉声开口,“谁都不许放下兵器,谁都不许!” “你们的楚赢统领和常望之常统领已经奉太后口谕,早早回家保护家人去了,你们还要留在这里陪狗皇帝一起死?”凤摇光计时加一把火,让众人动摇的心智更加不坚定,“放下兵器,回家等待两天!两天之后,你们依然是御林军一员,不会有人撤你们的职,你们的俸禄照发,造反也好,宫变也罢,任何罪名牵扯不到你们身上!” 凤摇光举起手里的大弓,声音仿佛穿透云霄:“我以青鸾军二十万将士的性命和名誉起誓,放下武器者,绝不伤你们分毫!” 哗啦! 有人丢下了手里的长枪,迟疑走出一步。 晏东凰抬手示意他离开。 昭明帝大怒:“杀了他!” 然而没人听他的。 那人忐忑而又彷徨地往奉天门方向走去,哗啦,哗啦,一支支长枪落地,一把把长弓被丢出来。 昭明帝脸色惨白,不敢相信御林军竟如此轻易就背叛了他。 他们的忠心呢? 他们的责任呢? 他们就真的不怕被满门抄斩,凌迟处死? 昭明帝脚下不自觉地后退,“李德安,李德安!” “皇……皇上……”李德安脚下哆嗦着,“皇上,长公主要过来了。” 昭明帝急急忙忙转身入殿,试图找个地方躲起来。 “快,快离开这里,”昭明帝声音急迫,“只要躲住三天,三天后晏东凰就会毒发身亡……” ------------ 第57章 绝望的夜晚 宫变来得猝不及防,让人惊慌失措。 后宫嫔妃们听到消息,是因为后宫侍卫全部被调去了前殿,从皇后到各嫔妃,个个吓得面无血色。 德妃听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带着宫女抵达凤仪宫:“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戚芳菲独自坐在凤榻上,见她进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极为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皇后娘娘,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德妃脸色发白,“听说长公主逼宫了?她……她是要造反吗?” 戚芳菲看着她,眼底有着明显的嘲弄,可表情看起来却是平静的:“德妃。” “皇……皇后娘娘?”德妃心惊肉跳地看着她,只觉得眼前这一切可怕得不真实,像是做梦一样。 “德妃是不是很害怕?”戚芳菲静静看着她,眼神冷寂得不正常,“你授意自己的妹妹给长公主下毒时,可曾料到会有这一刻?” 话音落地,德妃脸色刷白,脚下一个踉跄,砰的跌跪在地。 “德妃为了讨皇上欢心,还真是什么都敢做。”戚芳菲神色淡漠,连嘲讽听着都端庄无比,“把毒药递给沈筠那一刻,你是不是幻想着计划若能成功,便可早日取代我这个皇后,从此掌管后宫,让沈家飞黄腾达,荣宠显赫?” 德妃脸色刷白,声音抖若筛糠:“怎么会……臣妾怎,怎会有这样的想法?皇后娘娘……” “今晚这个局势,你大概觉得很不可思议吧,长公主怎么就逼宫了呢?”戚芳菲靠在榻上,抬手揉了揉眉心,“本宫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德妃无力地瘫跪在地上。 所以沈筠没能成功,反而惹怒晏东凰,直接调兵造反了? “本宫想了一天一夜也没想明白,你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可以凭着一点毒药,就能成功除掉领兵二十万的长公主?” 德妃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外面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皇后娘娘。”凤仪宫大太监进来禀报,神色仓皇,“后宫娘娘们都来了。” “来就来吧。”戚芳菲皱眉,“守卫全部被调去了前面,宫中情势危急,各宫嫔妃都聚过来反而便于管理。”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宫里出事了!” 外面接二连三进来七八个宫装年轻女子,带着各自的贴身宫女,脚步凌乱而焦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慌得几乎找不到方向。 皇帝登基不足三年,后宫嫔妃大多是他登基前的正妃、侧妃和妾室,登基之后皆按规矩册封位份。 皇上为了拉拢朝中重臣,登基之后,先后又钦点四名贵女入宫。 不管是潜邸旧人还是新入宫的妃子,年纪都不大,包括皇后在内,后宫女子年纪最大的不超过二十二岁,最小的才十五六,遇到这种事情焉能不慌? 皇后看着众嫔妃白着脸进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她,心头既是悲哀,又是无奈。 “都坐吧。”她淡淡开口,努力维持着从容端庄,试图让他们也跟着冷静下来,“前朝之事我们帮不上忙,只能安静等着,不吵不闹就是给皇上最大的帮助了。” 一个妃子吓得快哭了:“皇后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公主不是一向深得皇上信任吗?怎么突然就反了?我们会不会……会不会……” 戚芳菲正要说话,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响动。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太监匆匆而来,经过门槛时直接摔了个大马趴,“皇后……皇后娘娘,长公主她……她带兵攻进了太和殿,御林军顶不住了!” 话音落下,嫔妃们脸色煞白,齐齐瘫软在榻上:“这……这可怎么办呀?”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上会不会有危险?长公主会不会把我们都杀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长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呀?!” 戚芳菲面色苍白,冷冷望着跪在地上的德妃:“德妃,你后悔吗?” 后悔? 众嫔妃一怔,惊疑不定的眼神在皇后和德妃之间打转:“这……这件事跟德妃有什么关系?皇后娘娘,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妃面色一紧,着急解释:“皇后娘娘,臣妾……臣妾也是奉皇上的旨意,这是皇上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啊……” “皇上要杀长公主?”乔贵人惊得色变,“所以不是长公主主动发动宫变,而是皇上……皇上要……” 皇上要杀长公主,反而被长公主带兵反杀了? 戚芳菲和众嫔妃神色惊白,几乎不敢相信皇帝竟会这么蠢。 他怎么会想到在长公主大婚第一晚就除掉她? 长公主手里有兵马啊。 她的兵马就驻扎在城外,只要调兵就能威胁到皇帝的皇位和性命,他到底怎么敢的? 他当青鸾军是吃素的吗? “皇上只怕坐不稳这个皇位了。”戚芳菲神色凄然,“本宫肚子里还怀着皇子,原本还欢欢喜喜期待着他的出生,可如今……如今只怕他一出生就要承担他父皇一手酿成的苦果。” 此言一出,殿内突然响起恐惧的啜泣声:“臣妾也有了身孕,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呀?” 德妃六神无主,浑身瘫软。 她想说这件事跟她没关系。 想除掉长公主的人是皇上,她只是遵照皇帝的意思行事。 就算她不答应,皇上也会找其他人去做,她反而会因此失去圣心。 所以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不,应该是有关系的。 沈筠那个蠢货是她妹妹,她就不该让沈筠去做这件事。 一个低贱的庶女,在沈家时一直在主母手下讨生活,早就看够了脸色。 一朝可以压制当朝公主,只怕她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忘形就容易出错。 一定是沈筠没掩饰好情绪。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然而不管是谁的责任,如今事已至此,他们谁也奈何不了长公主,更做不到力挽狂澜。 只能等,绝望地等着。 ------------ 第58章 大势已去 前殿广场上,一大半的御林军已经扔掉兵器,放弃抵抗。 同时意味着躲在大殿里的皇帝陛下,彻底成了待宰的羔羊。 周遭夜色沉沉,天边乌云翻滚。 青鸾军高举的火把照亮着半边天,火光映在晏东凰那张绝艳冷硬的脸上,越发显得冰冷决绝,让人不寒而栗。 晏东凰一步步走过宽阔的广场。 这是历代皇帝登基和大朝会听政的地方,象征着九五之尊的绝对权力和身份。 三年前……不,尚不足三年。 应该说两年前的冬日,她就站在这里,领着青鸾十几位将领,目送着晏鸣一步步登上那个至高位。 她以为雍朝会迎来盛世。 她以为他们兄妹齐心协力,会让雍朝越来越强盛,边关安稳,敌国不敢侵犯,百姓日子渐渐富庶。 她以为卸甲之后,她会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有一个沉稳坦荡有担当的丈夫。 他们不至于有多恩爱,但一定可以相敬如宾,白头到老。 她以为皇兄会一直信任她,来年再有战争,她依然会挂帅出征,守护雍朝疆土。 她以为雍朝君臣可以和谐,共同开创一个盛世。 所有的她以为,都只是她的以为。 没人跟她拥有一样的想法。 他心里想着的,只是如何快速地铲除异己,如何让任何人威胁不到他的帝位。 晏东凰走到漫长的广场御道,到了殿前,一步步拾阶而上,跨进殿门。 凤摇光紧紧跟在她身边,只落后半步距离,一双眼始终不离她片刻。 威严厚重的肃穆感扑面而来。 晏东凰肺腑又泛起了疼痛,她脚步微顿,忍不住弯腰捂着心口。 “殿下。”凤摇光声音紧绷,眼底忧虑深重,“先请个太医来看看——” 晏东凰没说话,嘴角一缕血丝溢出来,触目惊心。 她沉默地抬手将血迹拭去,抬头望着深宫大殿,声音沉冷无情:“先把皇上找出来。” 凤摇光抬手一挥,摇光军如黑夜鬼魅,纷纷冲进大殿,寻找着急于躲藏的昭明帝。 晏东凰又道:“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带过来。” “是。” 整个皇宫都已在控制之下,安排人守住东华门的秦杨和西华门的顾池然疾步而来,朝晏东凰抱拳行礼:“殿下,东华门守卫已全部替换为青鸾军。” “殿下,西华门守卫已全部替换为青鸾军。” 被人押过来的晏鸣听到两人的话,浑身一冷,整个人像是跌入深不见底的冰水之中,脚下漂浮无力,只有一重盖过一重的寒冷和恐惧不断席卷而来。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晏东凰,看似镇定,可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紧紧攥在一起,恐慌自心底蔓延而上。 目光落在晏东凰嘴角的血迹上,晏鸣极力维持平静威严的语调:“东凰,就你这般冲动而暴戾的行事作风,让朕如何相信你没有谋反之心?” “你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晏东凰吩咐,“摇光。” “在。” “派两个太监,去后宫把皇后和众嫔妃都请出来。” “是。” “你要干什么?”昭明帝脸色阴沉,死死地盯着她,“东凰,你最好别冲动,只要你愿意退兵,朕可以答应补偿你,但是你中毒在身——” 眼前一道鞭影闪过视线。 昭明帝眼神一变,下意识地往后退,然而鞭子却如长了眼睛一般,迅猛而又灵活地缠到他脖子上。 昭明帝瞳眸收紧,骇得脸色发白:“晏……晏东凰……” 晏东凰一点点收紧手上的力道,冷眼看着昭明帝被鞭子缠得逐渐呼吸困难,脸色开始发青,眼底浮现对死亡的恐惧:“啊……” “长……长长长长公主……”李德安脸色惨白,双腿颤抖得几乎站不住,“您冷静一点,冷静一点,不能弑君,千万不能弑君啊……” “弑君?”晏东凰双眼凌厉一扫,“谁说他是君?” 李德安一懵:“长……长公主?” “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雍朝皇帝,而是本宫的阶下囚。”晏东凰一手握着鞭柄,忽然大力一收。 窒息瞬间让晏鸣眼前发黑,濒死的绝望和痛苦席卷而来,他颤抖地伸手欲抓着鞭子,却怎么抓也抓不到。 晏东凰眼底寒气逼人,冷眼看着他痛苦异常的样子,直到晏鸣脸色开始发紫,才蓦地松开鞭子。 晏鸣大口大口呼吸着,弯下腰,剧烈地咳嗽:“咳咳咳咳咳……” “你不是想解除误会吗?本宫给你这个机会。”晏东凰转头吩咐,“秦杨,你带人去长公主府地牢,把盛景安和他的母亲带过来。” “是!”秦杨领命而去。 “池然,你带人去沈家,把德妃的父母兄长都带来,本宫今晚要好好审一审这桩案子。” “是!” 晏东凰转头,吩咐离她最近的一个士兵:“拿一副镣铐过来。” ------------ 第59章 地狱煞神 一个青鸾军士兵拿着镣铐走过来,晏东凰示意他把镣铐给晏鸣戴上。 “晏东凰,你敢!”晏鸣不敢置信地盯着晏东凰,激烈而屈辱地怒吼,“朕是天子,你敢如此羞辱朕?!” “羞辱?”晏东凰收紧鞭子,一把将他扯过来摔到地上,抬脚踩住他脊背,“这算羞辱吗?晏鸣,你很快就会知道,你会为你狠毒的决定付出多大的代价。” 殿内一片死寂。 宫人骇得脸色发白,齐齐沉默俯跪于地,屏息静气,恨不得面前有个坑把脑袋埋进去。 拿着镣铐的士兵走上前,利落地给晏鸣戴上。 晏鸣以前为了强身健体,也练过几天武,可他当初只是为了给父皇留一个文武双全的好印象。 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晏东凰这种嗜武又有天赋的将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镣铐很重,足以让晏鸣行动不便。 晏东凰收回脚,冷眼看着拖着沉重镣铐的晏鸣,那样的狼狈而屈辱,哪还有一国之君的尊严? 一阵惊惶哭啼的声音响起。 晏东凰转头看去,后宫女子以皇后戚芳菲为首,在青鸾军押送下,战战兢兢走了过来。 晏东凰肺腑疼痛加剧。 她轻轻闭眼,转身在士兵搬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哪个是德妃?”凤摇光走过来,冷戾的眸子在众多嫔妃身上一一扫过,眼神带着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滚出来。” 德妃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一步。 凤摇光一眼看到她的动作,桃花眼微眯,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嗓音如浸寒霜:“你是德妃?” 德妃几乎吓得魂飞魄散:“我……我我我……” 凤摇光一把把她扯到晏东凰面前,抬脚踹向她后膝窝,德妃被一股大力踹倒,整个人狼狈地扑倒在地:“啊!” 后宫一个嫔妃哪里经得起武将的一脚? 皇后脸色微变,下意识地上前:“将军……” 凤摇光转头冷冷看着她。 戚芳菲心头一寒,话未出口就僵在原地,一个字说不出来。 再看趴在地上的德妃,脸色惨白,额头冷汗如雨,身体疼得止不住颤抖。 其他嫔妃都被凤摇光这般粗暴的动作吓到了,胆小的直接哭了出来。 “闭嘴!”凤摇光转头冷喝,“谁敢发出一点声音,本将军第一个杀了她!” 众嫔妃一抖,眼泪憋在眼眶里,瞬间噤若寒蝉。 凤摇光此时就像从地狱里来的煞神,俊美逼人的容貌也无法掩饰他的粗暴和冷酷。 原来他不是这样的。 虽然脾气不好,可凤摇光一向尊重女子,从不屑于恃强凌弱,可晏东凰中毒难解,随时迎来死亡的事情让他理智全失。 没有当场把狗皇帝碎尸万段,都是他极力控制的结果。 他在德妃面前蹲下,抬手抓着她的头发,迫使她直起身:“是你给沈筠的毒药?” 德妃满脸冷汗,吓得花容失色:“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是皇上给我的,是皇上让我这么做的,我……我我我不敢违抗……” “你这个贱人!”晏鸣挣扎着要去踹她,扯动手上镣铐哗啦作响,“朕什么时候授意你这么做?分明是你自己要害长公主,却把罪名扯到朕的头上,你这个贱人!” 晏东凰面露不耐:“容影。” 话音刚落,晏鸣面上就狠狠挨了一拳,顿时打得他嘴角破裂,血丝蔓延。 晏东凰微微闭眼,等那阵翻江倒海的剧痛过去,才睁开眼,看向被迫跪在眼前的德妃,嗓音寒冷而无情:“因为你的原因,整个沈家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德妃脸色煞白,猝然抬头看她:“不关他们的事情!长公主,这件事都是我一人所为!皇上让我这么做的,沈家人根本不知道——”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晏东凰嗓音漠然无情,“你的妹妹沈筠无名无分住在国公府近三个月,身孕两个月,沈家会不知道?你当本宫是三岁小儿?” 德妃剧烈地摇头:“长公主,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逼沈筠做的,她……她……” 凤摇光粗鲁地扯着她的头发:“七日断肠散到底有没有解药?你给沈筠的解药是真是假的再敢有一句谎言,本将军把你赏给青鸾军将士,让他们也尝尝后宫妃子的滋味。” 德妃吓得魂飞魄散,剧烈摇头:“我说!我说,那个解药是假的,我只是为了哄沈筠下手,没有解药!七日断肠散没有解药,皇上就是想让长公主死……” 凤摇光面色僵住,眼神森冷而尖锐。 没有解药,没有解药。 这四个字注定了晏东凰必死的结局? 凤摇光抬手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站起身,转身抽出身边士兵腰间长剑,如死神一般走向晏鸣。 晏鸣被他这副暴戾模样吓到了,不自觉地后退着:“你……你要干什么?东凰!东凰,文太医马上就来了,他会解毒,他会解毒!凤摇光,你冷静一点——啊!” 剑起剑落,鲜血飞溅。 一条胳膊被齐肩斩断。 晏鸣惨叫之后,眼前一黑,竟是直接痛晕了过去。 “啊啊!”嫔妃们再也无法克制恐惧,一个个骇得尖叫起来,两个年纪小的宫妃眼前一黑,软软倒在一旁。 ------------ 第60章 皇帝沦为阶下囚 凤摇光脸上溅了血迹,像一个浴血归来的魔魅,周身充满着阴冷嗜血的杀气。 晏东凰皱眉开口:“摇光。” 凤摇光动作一顿,蓦然从失控中惊醒,转过头,怔怔看着晏东凰,眼神绝望而无助。 “不必过于在意。”晏东凰声音淡淡,“人都有一死,只要把该报的仇报了,让该死的人都死了,没有遗憾就行。” 怎么会没有遗憾?怎么能没有遗憾? 凤摇光垂眸,悔恨自责几乎将他淹没。 如果在她成亲前,他多查一查国公府的情况,确保万无一失,或者他能早些洞察到昏君的意图,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他痛恨自己自己的大意,让她遭了阴毒小人的暗算。 晏东凰转头看向戚芳菲:“皇后。” 戚芳菲心头一跳,走到晏东凰面前,力持镇定地开口:“长公主。” “晏鸣将死,你们是皇后也好,嫔妃也罢,即日开始都将作废。”晏东凰目光从戚芳菲身上掠过,看向其他嫔妃,“听说皇后有了身孕,不知其他人还有谁有孕的?现在站出来。” 晕倒的嫔妃被人泼水叫醒,众妃皆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本宫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给晏鸣殉葬,二是把肚子里的孩子滑掉。”晏东凰声音冷淡,“他不配有孩子。” “长公主,长公主!”良妃扑通一声跪下,“求求你——” 晏东凰冷声道:“或许你想选择殉葬?” 良妃面上血色尽褪,不敢再多言一句。 “长公主殿下,太医来了。” 凤摇光听到这句话,转头看着仓皇而来的几个太医,面上表情微敛,冷冷道:“让太医进来。” 几个太医走进殿里,惊骇而不安地看了一眼殿内,待视线落到晏鸣身上,差点没晕过去:“这……这是皇上?” 虽然他身上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可依然能辨出是龙袍,否则他们几乎认不出这人竟是皇上。 “是皇上。”凤摇光冷道,“如果你们不想跟他一样,最好老实回话。” 太医们脚下发软,把视线从皇上移开,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江山易主? 皇上还被砍了条手臂。 长公主果然是疯了。 凤摇光冷道:“你们几个谁擅长解毒?” 年老的太医收回视线,战战兢兢朝晏东凰回道:“臣等擅长妇疾,都是给后宫嫔妃们看病的,擅长解毒的是文太医,他……他今日休沐,已经派人去请了……” “对对对,文太医擅长解毒。”另外一个太医连连点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文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请长公主稍等片刻。” 太医院夜间当值的太医不多。 他们一接到消息,就派人出宫去把在家休息的太医全部喊了起来,还顺道叫人去多请几个城中有名的大夫。 就怕解不了毒,长公主大开杀戒。 虽然他们心里都清楚,解毒的希望只怕渺茫…… “长公主。”为首的姜太医抖着声音开口,“皇上失血过度,可能会死,容老臣先为皇上止血?” 眼下晏鸣已是血人一个,鲜血染红龙袍,他颤抖着蜷缩在地上,断臂的剧痛让他额头冷汗涔涔渗出,身上亦是汗湿重衫,跟鲜血混在一起,整个人就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 后宫嫔妃们见到这一幕,早已面无血色,脚下僵住了似的,克制着尖叫逃跑的冲动。 就算跑,她们能跑到哪里去? 戚芳菲转头看向大殿外,无数火把照亮大殿外广场,身着坚硬盔甲的将士整齐林立,气势森森,让人凛然生畏。 她转头看向被被砍了一只手臂的皇上,心头有一瞬间的悲凉。 长公主造反了,皇帝沦为阶下囚。 长公主行事冷酷,麾下将军残忍无情,竟是直接削了皇上胳膊。 今晚就算没有血流成河,这般血腥一幕也足以让人以后噩梦连连。 她们这些皇后嫔妃能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晏东凰没阻止姜太医,任由他熟练地替晏鸣做简单的包扎。 不到一会儿,秦杨疾步入殿:“殿下,盛景安和他的母亲带到,朝中文武百官聚集到了南门外,他们纷纷求见长公主,请殿下示下。” 长公主府离皇宫近,所以盛家母子被带来的速度比沈家人快些。 “让他们进来。”晏东凰淡道,“传令南门外文武百官,让他们都过来。” “是。” 盛景安和他的母亲很快被押进殿,被迫跪在晏东凰面前。 老夫人脸色白得不成样子,跪下之后,就开始惶恐求饶:“长公主,长公主,景安是无辜的,他对长公主一片情深意重,绝无谋害长公主的心思,求长公主明鉴!景安是被沈筠蒙蔽的,他是被沈筠蒙蔽的呀!” 晏东凰没说话,肺腑一阵阵凶猛的疼痛不停翻滚,让她脸色越来越白,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冷眼看着盛景安,双手握紧椅子扶手。 “老夫人稍安勿躁。”凤摇光冷道,“朝中文武百官将至,稍后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你大可以好好替自己的儿子喊冤。” 今夜乌云笼罩,空气森然。 长公主突然发动宫变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各大府邸,整个皇城都沉浸在一种让人不安的肃杀之中。 哪个官员能睡得着? 即便没有得到命令,他们也早早守在抵达南门外等待消息。 不管最终结果胜出的人是皇帝还是长公主,他们都必须进宫。 皇帝一旦出事,就意味着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需要有百官在场。 皇帝若赢,意味着会有无数人殉葬,皇城必将血流成河。 百官心头无法克制地蒙上一层阴影。 得到命令,以裴丞相和戚太傅为首的官员从南门进入,在无数青鸾军锋锐沉冷的目光注视下,排着队走到殿前广场上。 周遭峭拔挺立的青鸾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皇宫已经是晏东凰的皇宫。 凤摇光走出大殿,脸上干涸的血迹让他平白多了几分嗜血的气息,连传达命令的声音都透着肃杀之气:“长公主有令,三品以上官员进殿。” ------------ 第61章 你是个废帝 裴丞相和戚太傅还算镇定。 其他官员脸白的脸白,腿软的腿软,虚浮着拾阶而上,一步步走进大殿。 好在殿内并没有血流成河的惨状,只是那个蜷缩在一旁,浑身血迹的明黄身影,让裴丞相瞳眸一缩。 那是皇上? 戴着脚镣断了一臂的皇上? 只一天一夜没见,没想到皇上竟然落到了这般地步。 “盛景安。”凤摇光返回大殿,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盛景安,“皇上就在这里,丞相和太傅也在这里,你现在可以告诉殿下,你为何在新婚夜给长公主下毒?” 顾池然和秦杨一左一右站在殿门处,像是门神一般,没有晏东凰的命令,绝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进来,也不许殿内人随意出去。 盛景安抬眸看着晏东凰,眼神愧疚,声音嘶哑:“是皇上给我的旨意,沈筠则是德妃安排的棋子,东凰——” 啪! 凤摇光狠狠给他一个耳光,嗓音冰冷:“谁允许你直呼长公主名讳?” 盛景安被打得偏过头,嘴角破裂,血丝蔓延而下。 老夫人又惊又怒,可眼前的阵仗让她不敢说话,只哆哆嗦嗦提醒:“景安,你注意……注意说话的语气,对……对长公主恭敬一些。” 然而顾池然和秦杨目光却落在凤摇光脸上。 长公主中毒一事显然已让他失去理智。 今晚这般狠辣暴怒的状态,以前从未有过。 万一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他…… “长公主。”盛景安大概是怕了,很快改口,声音里依旧充满着悔恨,“是皇上命我给你下毒,并制造出我宠妾灭妻的假象,让你以为……让你以为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逼你接受沈筠成为平妻,但我……我之前根本没见过沈筠,这些都是皇上和德妃的意思……” 裴丞相没说话,戚太傅也没说话。 其他官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转头看到皇帝那副惨状,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 皇上已经是个废人。 且他指使盛景安给长公主下毒一事已有铁证,无法再否认。 一个废人还能当皇帝吗? 他可能都活不到天亮,还怎么当他的皇帝? “不,不是朕!不是朕……”晏鸣努力想直起身体,嘴唇是白的,声音愤怒而颤抖,“盛景安,你敢污蔑朕,朕诛你九族!你……你竟敢给朕泼脏水……” 盛景安没再理会半死不活的晏鸣,满眼沉痛地看着晏东凰:“殿下,我们是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我怎么可能害你?只是圣命不可违,皇上他亲口承诺,七日断肠散不会置人于死地,他说他有解药,还说……还说我如果不答应,他就……他就让你死得更惨些,我是担心你啊,我不想让你死,所以不得不答应皇上……” “放屁!”凤摇抬起一脚,暴怒将他踹翻在地,“晏鸣算个什么东西?你要是不在酒里下毒,皇上根本杀不了长公主!” 震怒之下,他出手从不留情。 胸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入耳,盛景安一张脸因痛苦而扭曲,脸色几乎跟晏鸣一样惨白,脸上很快遍布冷汗。 “景安!”盛老夫人大惊失色,着急往他身边爬去,“景安!景安,你没事儿吧,景安!” 她的声音那么刺耳,钻入耳膜却显得有些遥远,遥远得不真实。 晏东凰脑子里出现晕眩,她想抬手抵着额头,然而身体刚动上一下,却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噗!” 凤摇光动作一下子僵住,脸上暴怒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化作恐惧,脚步踉跄着,箭步闪到晏东凰跟前:“殿下,殿下。” 顾池然和秦杨脸色一变,同时上前:“殿下。” 毒发的过程是痛苦且漫长的。 晏东凰感受着肺腑里汹涌猛烈的折磨,像是利剑生生剜去血肉,像是千百只虫子不停撕咬。 连骨头缝里都不断蔓延出疼痛来。 她攥着椅子的扶手,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今日召各位大臣过来,只是让你们知道这个真相,盛景安是晏鸣最信任的臣子,德妃是最得宠的嫔妃,他们不约而同地招认,主谋是皇帝。” “长公主……”裴丞相欲言又止。 “晏鸣谋害本宫,容不下本宫。”晏东凰嘴角微扯,讽刺地笑了笑,“本宫若是个寻常臣子,自然应该咽下委屈,做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之臣,可是本宫不是。” 她站起身,扶着凤摇光的手走到晏鸣跟前,慢慢蹲了下来,直视着晏鸣那双恐惧绝望的眼。 漆黑的眸子冷如寒潭,正如她此时中了毒也丝毫不减的威压:“晏鸣,你的皇位是我给你的,我能把你扶上去,也能把你拉下来。”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晏鸣,他怨毒地盯着她:“你只是个公主,出身那么低微,连母亲是谁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凌驾于朕之上?晏东凰,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朕是皇帝,君临天下,尊贵无双,你这个逆臣——” “你是个废帝。”晏东凰平静地打断他的话,“今夜由我亲自来废你。”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晏鸣突然暴怒,情绪激烈,面容扭曲,“晏东凰,你就是个生母不详的杂种!朕施恩于你,你就该感恩戴德!朕让你死,你就应该乖乖领死——” 砰!凤摇光一脚把他踹飞出去。 晏鸣惨叫一声,身躯飞起之后重重撞在柱子上,吐出一口血,浑身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晏东凰,你……你今日弑君造反,就算你能成功,史书……史书上也必定会留下一世骂名,你……你是个逆贼,死后你没有面目去见列祖列祖,你就是个逆贼,朕是皇上,朕是皇上……” ------------ 第62章 先皇遗诏 嫔妃们早已面无血色,抖若筛糠。 晏东凰没说什么,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大殿匾额前,“池然。” 顾池然上前:“殿下。” “正大光明匾后面有一份先皇遗诏,你去拿出来。” 此言一出,裴丞相和戚太傅震惊地对视一眼。 先皇遗诏? 顾池然飞身而起,利落地从匾额后面取出一份遗诏,恭敬地呈给晏东凰。 晏东凰拿着密封的遗诏,转过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嘴角又有新鲜血迹渗出来。 她眉心微拧,压下席卷而来的剧痛,将手里的遗诏展开在大臣们面前: “父皇临终前召我进寝宫,问我立储之事。本宫举荐了晏鸣,然而父皇大抵是觉得我看错了人,虽答应让晏鸣即位,却留下了一份诏书。” 晏鸣像是濒死的困兽,愤怒而绝望地嘶吼着:“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朕的皇位来得名正言顺,是父皇认可朕的能力,心甘情愿传位于朕!晏东凰,就算你信口雌黄,文武百官也不会相信!他们绝不会受你妖言蒙蔽!” 晏东凰展开遗诏,递给裴丞相:“丞相和太傅依次过个目吧,确认一下真假。” 裴丞相没想到先皇竟会留下一份遗诏。 如果长公主发动宫变前拿出这份遗诏,他会觉得这是一份烫手山芋,可此时……此时…… 他看着断了一臂的皇上,再看看外面已完全被青鸾军控制的大殿广场,压下沉重不安的心思,细细看着遗诏上的字迹。 确实是先皇亲笔所书。 先皇在位时,因为经常御驾亲征,所以朝中事务常有丞相、太傅和各位尚书共同商议决策。 那时候还有一位跟先皇同岁的贤王,也是先皇极为信任的兄弟,在朝中权力不小。 他们共同辅政,知道先皇的很多习惯。 寻常诏书通常都由翰林院或者贴身大太监代笔,只有重大决策——封后、封爵和封长公主时,是先皇亲自手写的圣旨。 先皇字迹丞相和太傅再清楚不过。 裴丞相将诏书看完之后,不发一语地递给戚太傅。 戚太傅面色沉重,沉默将诏书看完,眼神复杂地看向晏东凰:“所以长公主今日是要废帝?” 先皇遗诏上写得分明。 若晏鸣德不配位,青鸾长公主可代为废帝。 “都……都给朕住口……”晏鸣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断了一条手臂之后,他失血过多,浑身早已无力,被鲜血染红的龙袍不再尊贵,他踉跄着起身,“朕是皇帝,谁也无权废我,朕是皇帝……” “来人!”晏东凰转头命令,“把盛景安拖出去,杖毙。” 盛景安脸色煞白:“东凰,东凰!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别杀我,东凰,你忘了我们俩从小到大的情谊,父亲还抱过你啊!东凰!” 摇光军两名士兵出来,把他往外拖去。 死亡的恐惧让盛景安不顾一切地开始求饶,试图用感情让晏东凰心软。 盛家老夫人更是吓得几乎昏死过去:“长公主!长公主,求你放过景安,臣妇知错!臣妇给您磕头,长公主饶命,长公主饶命啊!” 盛景安被按倒在地,沉重的廷杖一下下砸在他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殿内殿外静寂无声。 所有人早已经骇得说不出话来。 今晚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已经将所有人的震惊逼到极限,宫变,弑君,废帝,杖毙权臣,随意的哪一件单拎出来,都是让人骇然之事。 可所有事情堆在一起,反而让人无法在作出更大的反应,因为所有的震惊、绝望和恐惧,都已在得知宫变那一刻情绪登顶。 盛景安的惨叫声和盛家老夫人声嘶力竭的求饶,是此时唯二的声音,其他人齐齐噤若寒蝉。 晏东凰身子晃了晃,面色已经开始呈现不正常的青黑色。 太医轮流上前把脉。 “给她解毒,太医,给她解毒……”晏鸣披头散发,神情混乱,“不,杀了她!不许给她解毒,她是逆臣,她该死……” 凤摇光听得心烦,转头冷喝:“把他拉出去砍了!” “凤将军,你冷静一点。”戚太傅皱眉,“就算皇上成了废帝,你……你……” 你了半天,戚太傅最终只是悲凉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话。 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在奉天门停下。 容影抓着一个中年男子疾步而来,“殿下,大夫来了,这是京城最有名的郝大夫。” 凤摇光无暇再理会晏鸣,心头骤然生出一丝希望,赶紧把郝大夫拉到晏东凰面前:“快给长公主号脉。” 郝大夫梦中被叫醒,又在马匹上颠簸一路,进宫就看到如此让人胆寒的阵仗,此时脸色惊惧:“我……我我我……” “什么也别问,给长公主号脉。”凤摇光冷道,“解不了长公主的毒,我让你全家陪葬。” 郝大夫压下不安,走到晏东凰跟前,看着她此时的脸色和状态,一颗心缓缓沉入谷底。 此毒只怕难解。 他低声开口:“请长公主殿下伸出手腕。” ------------ 第63章 本宫心意已决 晏东凰将手搭在面前案上。 老大夫转头,战战兢兢跟跪在地上的宫女要一片帕子,晏东凰声音嘶哑而无力:“本宫不在乎这些规矩,就这样吧。” 然而她可以不在乎,郝大夫却不敢不在乎。 宫女正好把帕子递了过来。 老大夫将帕子覆在晏东凰手腕上,跪在面前细细号脉,一张原本斯文儒雅的脸上渐渐浮现惊色。 “不用担心,如实说了便是。”晏东凰声音平静,“摇光方才所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本宫不会让他乱杀无辜。” 老大夫住在京城,长公主中毒一事他昨天已听说。 因为有人把消息散布了出去。 当今皇帝容不下长公主,在她新婚夜命盛景安给她下毒,欲置她于死地。 长公主一怒之下造反了。 今晚发动宫变,调兵之事让京中人人自危。 可方才他被带进宫来时,一路上却很少看到尸体。 所以此时长公主说不杀无辜,他是信的。 因此心里更生出一点悲凉之意。 医者仁心,他空有一身精湛医术,却救不了这个保家卫国的长公主。 “如果只是七日断肠散,老夫或许还有办法制出解药。”老大夫颤颤巍巍收回手,面色愧疚而自责,“只是断肠散中加了一种缠丝毒,会将毒素如线一般缠在五脏六腑,随着红线渐渐蔓延至全身,老夫……老夫无能为力……” 凤摇光脚下不稳,身体细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眼眶发红,嘶吼道:“没办法就想办法!天下药材千千万,难道就没有一种药可以解此毒吗?!” “摇光。”晏东凰轻咳一声,嘴角血丝蔓延而下,“不要为难大夫。” 凤摇光双手攥紧,眼眶红得可怕:“除了解药,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将毒过到另外一人身上……” 郝大夫明白他的意思,却沉重地摇头。 凤摇光脸色刷白,一股绝望感扑面而来。 晏东凰起身走到殿外,望着广场上整齐林立的将士,声音里多了虚弱和疲惫:“本宫征战沙场多年,治军严苛,麾下将士从未欺辱过平民百姓,从未将兵器对着手无寸铁的弱者。” 裴丞相沉默着,戚太傅也沉默着。 眼下除了沉默,他们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反应。 “本宫一直以为死不可怕,军人总有马革裹尸的那一天,死要死得其所。” “先皇之前征战沙场,登基之后数次御驾亲征,平内乱,定江山,一直是本宫追逐的目标,本宫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然而真是讽刺。” “本宫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最信任的人手里。” “本宫亲手扶持上来的人,却是亲手置本宫于死地的人。” 裴丞相和戚太傅垂眸,同样觉得悲哀而讽刺。 皇上自登基之后就一直忙着铲除异己,不到三年杀了四位王爷。 大臣们劝谏过,可他根本不听。 他们以为皇上只是对兄弟忌惮,没想到他对长公主也一样,最后踢到铁板,葬送了自己的江山。 这算是自作孽吗? “裴丞相,戚太傅,袁尚书。”晏东凰转头,目光从裴丞相脸上掠过,看向戚太傅和礼部尚书,“本宫今日废帝自立,让史官如实记下今晚发生的事情。” “长公主!”裴丞相脸色一变,“臣等痛心于长公主遭遇,可是……可是雍朝史上从未有公主为帝的先例啊。” “求长公主三思!” 礼部尚书跪下:“求长公主三思!” “三思什么?”凤摇光目光投射而来,如冰刀般锋锐狠戾,“长公主上战场保家卫国可以,自立为帝就不行?先帝在位时有你们这么迂腐吗?今日你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长公主不愿意大开杀戒,是她仁慈?本将军不会!” “谁不同意,本将军就杀了谁!” “可是……可是长公主中了毒,万一没有解药……”裴丞相忧心忡忡,“新帝刚登基就出事,雍朝立时就会陷入内乱,求长公主体谅臣的担忧。” 礼部尚书弱弱开口:“安王是先皇儿子中仅剩的血脉,他跟长公主一向亲近,臣以为……臣以为由安王继位,再合适不过。” 晏东凰摇头,剧痛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像凌迟一般侵蚀着浑身血肉筋骨。 她脸色白得透彻,额头冷汗晶莹:“本宫,心意已决。” 殿阶下杖责还在继续,盛景安的惨叫声越来越弱,几乎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 老夫人几次昏厥,几次嘶喊求饶,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在廷杖下痛苦煎熬,最终咽下最后一口气。 东边渐渐出现鱼肚白。 一夜又要过去了。 晏东凰嘴唇发白,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今日是本宫登基第一天,诸位不必劝我,就当是成全我,让我临死前过一过女皇的瘾,不好吗?” 裴丞相动了动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转头看向戚太傅。 戚太傅上了年纪,是先帝老师,三朝元老。 他望着晏东凰被剧毒折磨之下微微颤栗的身躯,仿佛已猜出她心里的打算,开口问道:“长公主会做好一切安排吗?” 晏东凰点头:“会。” 裴丞相刚要说话,奉天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文太医来了。” ------------ 第64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年过四旬的文太医在两名青鸾军护送下匆匆而来,脚步踉跄,神色惊惶,气喘吁吁。 顾不上大殿外乌压压的精兵,他径自进殿,惶恐不安地给长公主行礼:“老臣参见长公主——” “号脉。”凤摇光打断他的话。 文太医应了声是,调整好情绪和呼吸,将方才郝大夫用过的帕子覆在晏东凰腕上,细细给她号起脉来。 凤摇光、秦杨和顾池然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哪怕放在郝大夫宣布了结果,他们依然怀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紧张得屏住呼吸。 裴丞相和戚太傅也关注着文太医的表情变化,想知道还有没有解毒的希望。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当文太医收回手,并流露出悲伤的表情时,众人眼底的希望瞬间破灭。 晏东凰沉默而疲惫,平静地接受了事实。 她环顾眼前这些人,疲惫吩咐:“后宫有孕嫔妃,每人赐一碗滑胎药,这件事交给姜太医去办。” 姜太医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朝晏鸣看去。 “东凰,孩子……孩子何辜?”晏鸣抬头朝晏东凰看来,眼神怨毒,“孩子是无辜的!你……你就这么心狠手辣?” 晏东凰冷道:“你的罪孽,自当由你的孩子来承担。” “谋杀皇子是重罪——” “本宫连皇帝都能杀,还在乎两个皇子?”晏东凰冷笑,“晏鸣,本宫对你足够仁慈,没有让你受千刀万剐之刑,你该感恩戴德。” 晏鸣嘶吼着:“东凰,朕的错,一切都是朕的错!你能不能放过他们?就当朕求你了……” “放过他们?”晏东凰冷道,“让他们长大之后来夺江山吗?做梦!” 说完,她冷冷吩咐:“姜太医,现在去煎药,其他太医负责给皇后和各嫔妃一一号脉,趁本宫还有口气,把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掉。” 姜太医面色苍白惊惧,却不敢违抗:“是。” 晏东凰闭眼靠在椅子上,眉眼已经浮现青黑色,加剧的疼痛使她声音染了颤栗:“史官记载,三月二十六,青鸾长公主晏东凰奉先皇遗诏,废昭明帝位,将晏鸣贬为庶人,杖杀于午门外,暴尸三日示众……” “晏东凰,你敢?!”晏鸣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起身扑向晏东凰,“你已经中了毒,就该乖乖去死,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凭什么决定朕的命运?凭什么?!朕偏不如你所愿——” 凤摇光抬脚一栏,甚至根本没用多少力气。 晏鸣整个人就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双脚上镣铐发出刺耳的声响。 凤摇光踩在他脊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到现在还自称朕,你是多舍不得皇位?权力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你生怕别人抢了你的皇位,要把所有有本事的人都杀光,这样你才能高枕无忧。” “可惜你打错了如意算盘!” “纵然你是一国之君,这天下也不会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注定众叛亲离,遭人唾弃。” “后世史书上,你也是被人谩骂的昏君小人,是一只薄情寡义的豺狼!” 最后一句话落音,他手里的剑鞘狠狠砸在他身上:“畜生!败类!杂碎!” 每骂一句,沉重的剑鞘就狠狠砸到晏鸣头上,恨不得让他立即去死。 “啊!”晏鸣发出惨烈的哀嚎,满头满脸的鲜血,看着触目惊心。 “摇光!”顾池然和秦杨同时上扬,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胳膊,“够了,你冷静一点。” 空气压抑而凝滞。 殿内大臣们亲眼看见这一幕,当真是吓得脊背发寒,面无血色。 “摇光,我累了,扶我进去休息一下。”晏东凰站起身,朝凤摇光伸手,“秦杨,池然,你们也来。” 凤摇光收回脚,同时也收敛了浑身爆发的戾气,转过身,走到晏东凰跟前。 “盛景安的尸体拖去乱葬岗喂狗。”晏东凰望着殿外,无情地吩咐,“盛家老夫人赐全尸,跟她儿子一起拖出去。” “晏鸣拖到午门外杖杀。” “德妃赐死,沈氏一族流放边关,永世为奴。” 德妃瘫软在地,脸色惨白。 沈家人哭着求饶,喊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而晏东凰只是漠然看了他们一眼,在凤摇光搀扶下转身前往偏殿。 顾池然和秦杨沉默地跟着。 进入偏殿,晏东凰在宽大的榻上半靠下来:“我知道谢云间已去找神医,但是本宫不得不告诉你们一个最坏的消息,没有神医救得了我。” “殿下。”凤摇光脸色苍白,语调颤抖,“不会的,不会的,谢云间亲自去求的人,一定可以的……” “这两天忙的事多,本宫休息的时间也少,这只会加快毒发的速度。”晏东凰缓缓蜷起身体,克制着浑身无处不在的剧痛,“我有些话要交代,你们听我说完。” 凤摇光不想听。 他红着眼,眼底尽是沉痛和绝望。 “本宫登基,不是眷恋皇位,只是为了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传位。”晏东凰目光落在凤摇光脸上,“摇光,我若死了,你不许乱来,我想把江山交给你……” 凤摇光一怔,什么? 晏东凰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而来的血腥气:“不管是谁当皇帝,青鸾军都会成为他的肉中刺,今日宫变是我发动的,但青鸾军的实力让人害怕,忠心也让人害怕,任何人做了皇帝,都会担心再一次宫变,只有你……摇光,只有你才能保青鸾军将士无忧。” 凤摇光身体一僵,嘴角泛白:“不。” “这是命令。”晏东凰冷冷道,“不容任何人反驳。” 凤摇光白着脸,眼神怆痛。 “摇光。”晏东凰疼得颤栗,“青鸾军是本宫最大的牵挂,安王是个心善的人,但他性情软弱,没有魄力,他若登基,对雍国来说不是好事,本宫希望你能替本宫好好活下去。” ------------ 第65章 你能答应我吗? 秦杨和顾池然转过头,嘴角抿紧,眼底泛起晶莹的雾气。 “本宫错了。”晏东凰嗓音嘶哑,“我当初瞎了眼,被蒙蔽心智,错信晏鸣这只豺狼,不仅断送自己,更几乎断送了青鸾军……” “殿下。”凤摇光见她实在痛苦,不忍她再继续说下去,“你已经两天没好好休息,我们守着你,殿下先睡一觉,睡醒了再说。” 晏东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能答应我吗?” 凤摇光沉默着,痛苦地闭上眼,还是摇头:“我不能……” 他不想答应,不能答应。 仿佛只要一点头,就是默认了她会死亡这个事实,他无法接受。 晏东凰沉默良久,才又开口:“本宫在楚家随手救下的那个重焕,既然救了,你们记得好好安置他们母子,毕竟是两条命,前半生过得太苦,后半生让他们母子活得像个人就行。” 凤摇光死死咬着唇,热气盈满眼眶,他跪在榻前,想求她别说了。 “皇后是个心善之人,本宫以前跟她接触过,此次她受晏鸣连累,是本宫对不住她。”晏东凰声音嘶哑,“废帝的皇后和妃子就算放出宫,以后也很难嫁人,甚至无法在旁人非议中活下去,摇光……” “我知道。”凤摇光红着眼应下,“我好好安置她们,在宫里辟一处清静之地,让她们余生不受打扰。” 晏东凰嗯了一声,然后才抬眸看着他:“所以你……答应我了?” 凤摇光唇角紧抿,垂眸不语。 顾池然和秦杨悲伤而又难过地看着她,心里清楚,殿下分明是明白摇光对她的感情,担心他想不开,才把这么大的责任留给他,让他拥有一个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他们都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 即便活不长久,她心里依然牵挂着青鸾军,那是她的心血,是跟着她出生入死的同袍。 战无不胜的军队,是国家危难时的希望,却也是和平时期帝王的心腹大患。 她想最大可能地保证青鸾军的完整和安然,只能把责任留给她最信任的人。 “如果边关无战事。”晏东凰喘了口气,声音里已经无法掩饰痛苦,“可以……可以让其他六位将军分守各地……” “殿下。”顾池然沉痛开口,“请殿下莫要担心青鸾军,我们……我们不会让青鸾军出事的。” “是,池然说得对,”凤摇光慌乱地点头,只为让她安心,“就算我死……就算我死,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青鸾军……” 晏东凰眉心蹙紧,却松了口气:“嗯,我信你。” “殿下……”凤摇光抓着她的手,忽然痛哭出声,“你别死好不好?求求你,我不想你死,求你别死,我……” 顾池然转过头,抬手拭去眼角的水汽。 秦杨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眼底热意,一只手紧紧握着腰间剑柄,握得指节泛白。 “……我还没死呢。”晏东凰颤抖地伸出手,替凤摇光擦去眼泪,有心取笑他,“别……别这样,男子汉大丈夫……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不觉得丢人……” 可话没说完,她忽然偏过身去,一口血忽然毫无预警地喷了出来,喷得地上到处都是。 黑色的血,触目惊心,让人心生恐惧。 凤摇光脸色煞白:“殿下——” “……我没事。”晏东凰轻轻吐出一口气,抬手拭去嘴角血迹,“吐血之后,反而轻松多了。” 肺腑间剧痛有所减轻。 晏东凰闭上眼:“我太累了,让我睡一会儿吧。” “外面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秦杨声音很快恢复沉稳,目光落在凤摇光身上,“这里先让容影看顾一下,摇光,你……” 凤摇光望着晏东凰苍白无色的面容,眼神死寂无光,他安静地看着晏东凰良久,忽然起身往外走去。 那一刻,眼底只剩下无边的寒意。 裴丞相和戚太傅还等在外面,官员们彷徨不安地候着,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凤摇光一步步走到大殿外,望着广场上整齐森严的青鸾军,俊美的脸上再无一丝悲伤,而是被冰冷狠戾的表情取代。 “礼部做好准备,长公主睡醒之后登基为帝。”他声音沉冷,“谁敢反对,谁就去死。” “长公主怜悯皇后嫔妃,特赦你们不死,也不必出宫,留在宫中养老。” “楚家罪孽深重,除去被送去军营的楚尚书父子之外,其余人等一律赐白绫。” “伺候过废帝的宫人,全部赐死。” “青鸾军四品以上将领,午时之前全部进宫拜见新帝。” “京中所有官员,上至一品重臣,下至九品小官,午时之前至太和殿外集合,不来的,全部免去官职,逐出京城!”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决定了一些人的死或者生。 大臣们甚至连求情都不敢。 长公主正处于毒发濒死之际,她手下的这几位将军个个情绪不稳,但凡有人敢求情,只怕话没说完就要人头落地,最凄惨的还会连累家族。 而他们处死的人都是涉及谋害长公主的人,怎么可能被饶过? 以皇后为首的后宫嫔妃能得以幸存,已经出乎所有人意料。 这是长公主最后的仁慈。 她们幸存,就意味着他们背后的家族不会遭到牵连,这无疑是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凤摇光说完,转头看向裴丞相和戚太傅:“丞相和太傅大人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裴丞相摇头:“长公主和各位将军决定就好。” “既然如此,该做事的人都去做事。”凤摇光抬头看了一眼天际,“天亮了,都忙起来吧。谁敢在这个时候玩心思,本将军会立刻让他知道什么是家破人亡。” 说完几句话,凤摇光没理会他们怎么想,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偏殿。 ------------ 第66章 登基 晏东凰累极之下沉沉睡去,可她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紧蹙,身体微微蜷缩着,状态是几位将军从未见过的糟糕。 疼痛如附骨之疽,煎熬难忍,即便睡着时也无法逃避其蚀骨的折磨。 凤摇光站得离她远远的,生怕吵了她难得的睡眠,心里痛恨着自己的无能,眼睁睁看着她痛苦却无计可施。 “外面太医都在,是不是可以用一些麻痹疼痛的药?”顾池然眉头皱得紧紧的,眼底是无尽的悲伤,“至少……至少可以不这么疼,能好好睡一觉……” “军医说不能用药。”凤摇光攥紧手,声音艰涩,“万一用了药,坚持不到谢云间回来,该怎么办?” 顾池然微怔,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谢云间回来就一定有解药吗? 天下医道大多相通,军医、太医和皇城有经验的老大夫都没办法,这世间哪来那么多隐世神医? 又哪来那么多奇迹发生? 他多么希望殿下中的毒能解,可希望太过渺茫。 时间拖得越久,解毒的可能性越小。 外面大臣和宫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忙着筹备一次简陋的登基大典。 史官需要如实记下今晚发生的一切。 青鸾军要处置所有该处置的人。 出去传令的传令,品级低的官员大多住得远,消息传到府里,换上官服需要立刻坐车进宫,否则无法在午时之前抵达。 像是一团乱的忙碌,却又因为浓厚的肃杀气息,而使得这种忙碌变得压抑而安静。 人人自危之下,没有高声喧哗,没有大声呵斥。 即便忙碌,也尽可能的安静,确保偏殿内睡着的晏东凰听不到多少声响。 她睡得很沉,不是入眠深,而是毒素侵蚀导致神志都有些模糊。 太医和军医都束手无策。 凤摇光几人更是焦灼无力,除了眼睁睁看着,什么办法也没有。 好在她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 醒来时看见长兰和长月站在一旁,两人眼睛都是红红的,有点肿,看着就知道哭过了一场,满目心疼和忧虑。 晏东凰起身,动作有些僵滞,眉眼气色憔悴而虚弱,状态比起昨天和前天,已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长月和长兰上前服侍她洗漱更衣。 “殿下。”长兰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哽咽,“青鸾军将领已全部抵达殿外,文武百官该来的都来了。” 长月压下悲伤的情绪:“奴婢和长兰离开公主府时,地牢里的楚家人都被拖了出来,凤将军下令将他们全部赐死,太后几乎要气疯了,一直辱骂殿下,正好穆将军进府听到她的话,命人割了太后的舌头。” 晏东凰嗯了一声,摸了摸两人的头:“人生自古谁无死?不过早晚的区别,别这么难过。” 长兰和长月低着头,伺候她洗漱。 更衣梳妆结束,晏东凰转身往外走去。 大殿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裴丞相和戚太傅一直没有离开,吏部、户部、兵部和礼部重臣都在。 安王晏翎也来了,被困在长公主两日,他身上衣袍有些皱巴,面容带着几分憔悴青白,看着胡子拉碴,少了几分斯文儒雅。 青鸾军七位将军除了谢云间,其他人都在,一个个脸色苍白难看,沉默而担忧地看着她。 有人捧着龙袍而来。 “长公主……不,陛下。”内廷大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开口,“临时做新的龙袍来不及,这是……这是之前皇上做的龙袍,因为尺寸偏瘦,不太合适,所以一直放在司制坊的橱子里……” 晏东凰没多说什么,只是命长月把衣服接过来。 女子身高到底及不上男子,龙袍穿在身上略长,宽松的腰部可以用腰带束起,袍摆曳地,倒有点像长裙。 晏东凰不在意这些。 横竖她这个女帝也做不了两天,只是走个形式罢了。 戴上天子冕旒,她在长月和长兰搀扶下一步步往殿外走去。 站在殿阶之上,遥望着广场上整齐的队伍,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跟两年前的登基大典很像,只是流程不如那次隆重严谨。 低级官员从家里匆匆而来,大概是太过着急,衣冠看起来不是那么整齐,也有些人表情尚未调整过来,看起来那么惊惶不安。 这些晏东凰都不在意。 左边井然有序的几排官员是朝中文臣,右边几排清一色黑色戎装的男子是青鸾军中将领。 文武分列,泾渭分明。 青鸾军代替御林军,林立于广场两侧和殿阶下御道两侧,气势森然,整齐划一。 礼部尚书高喊:“女皇陛下今日登基,百官叩首!” 百官甩袖跪地:“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晏东凰安静地看着,苍白的脸颊,漠然的眼神,置身世外的神情,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礼部官员再喊:“起!二叩首!” 百官站起身,第二次跪下:“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起!三叩首!”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晏东凰目光微转,想着今天登基大典确实潦草,喊声不够齐整,隐隐还能听到几分颤音。 晏东凰表示能理解,毕竟一个刚刚发动宫变的长公主,突然宣布废帝自立,对很多人来说就像一场噩梦吧? 不过若有下一次,一定不能这样。 文武百官行完三跪九叩大礼。 晏东凰缓缓转身,望向大殿正前方的龙椅。 那是天下至尊的位子,君临天下,唯我独尊。 那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地方,为此不惜冒着性命危险,不计一切代价争夺。 那也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位子,天下万民皆在脚下,要谁生,谁就生;要谁死,谁就死。 晏东凰举步向前,一步步朝着龙椅走去。 大殿上寂静无声。 左边以丞相和太傅为首的三品以上重臣跟随入殿,右边以顾池然和凤摇光为首的武将稳步而来。 晏东凰走到椅子前坐下,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没人知道此时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殿上文武百官撩袍跪下,齐齐叩首:“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晏东凰抬眸望向右侧之列的凤摇光,心头忽然生出一丝愧疚之感。 ------------ 第67章 江山有能者居之 愧疚于无法回馈他的感情,愧疚于将如此重大的责任交给他,让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更愧疚于他接下来要处理的一堆烂摊子。 晏东凰收回视线,轻轻吸了口气,压下一波波凌迟一般的剧痛,吃力地开口:“晏鸣昏庸无能,不配做雍朝天子。午时将他杖杀于午门外,暴尸三日,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昏君的下场。” 左右两旁大臣低着头,神色带着一点惊惧。 “武将和军队是一个皇朝稳固的根本,是抵御边关的利器,是外敌不敢入侵的底气。君王圣明,国家才能强大,百姓才能安稳。”晏东凰握着黄金扶手,虚弱得连唇上都没了颜色,“朕中了毒,已时日无多,不得不在今日,以天子身份宣布下一任皇帝人选。” 百官跪下叩首:“吾皇圣明!” 晏东凰目光从群臣面上一一掠过,声音疲惫虚弱,却透着不容反驳的坚决:“青鸾军七将军之一摇光将军,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朕认之为义弟,赐晏姓,立为皇太弟,自朕逝后,着登基为新帝。” 此言一出,殿上文武百官齐齐大惊。 便是连原本不知情的青鸾军将士也诧异无比,纷纷转头看向凤摇光。 然而凤摇光垂着头,脸色苍白,周身萦绕着浓厚的黯然神伤。 “皇上!”裴丞相慌忙跪下,“这不合规矩啊,请皇上三思!凤将军文武双全,老臣等深感敬佩,只是……只是……” 礼部尚书跟着开口:“安王爷是皇上的亲哥哥,也是先帝仅剩的血脉,皇上若有万一,应该将皇位传给安王爷才是啊。” “求皇上三思!” “求皇上务必三思!” 晏东凰轻咳一声,压下喉咙里涌上来的血腥之气:“非朕不愿意把江山传给七皇兄,而是……而是雍朝已经不起动荡……” “皇上!” “江山本该有能者居之。”晏东凰眉心蹙紧,忍着疼痛说道,“安王固然是父皇血脉,是朕之兄长,可他性情软弱,优柔寡断,不适合做一国之君。” “只有凤摇光即位,才能更好地安置青鸾军,确保青鸾军诸位将领可以各尽其才,守住边关,不让外敌入侵。” “只有亲身经历过生死的将军,才能容得下跟他一样强大的武将,懂得体恤边关将士的难处,不会轻易漠视士兵生死,才能……才能让雍朝更加稳固……” 浑身力气的不停流失,让晏东凰吐字越来越困难,断断续续,却始终不改决定。 殿下晏翎低垂着眸子,沉默不语。 他确实不适合做一国之君。 可凤摇光是异姓外人啊,且跟皇族没有丝毫血脉相连,东凰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将皇位传给他? “傍晚之前,请丞相偕同礼部把传位诏书拟好,朕……咳咳,朕要过目……”晏东凰嘶哑低咳一声,抬头看向裴丞相,“裴丞相,不得有误。” 裴丞相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是晏氏的江山,怎能传给一个外人? “朕废立君王,私心占三分,七分是为雍国社稷。”晏东凰目光落在丞相等一众大臣身上,“昨夜宫变,除了牵涉到谋害本宫之人,朕麾下青鸾军未曾杀害一个无辜之人,御林军除了大统领应荣,其他未有死伤。” “但这只限于昨夜。” “今日朕已登基,朝中若有抗旨之人,朕不会再有仁慈之心,抗旨不遵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咳咳咳!咳咳咳……” 钻心刺骨的疼痛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晏东凰一手紧紧握着扶手,一手攥紧胸前的衣裳,整个人几乎快蜷缩成一团。 “陛下!”凤摇光一掠上前。 秦杨和顾池然什么也顾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御前殿阶,箭步走到晏东凰跟前:“陛下!” “文太医!文太医!”凤摇光一把将晏东凰打横抱起,疾步往后殿走去,急声嘶吼,“传文太医!” 站在右侧的武将不由分说,一个个全跟了过去,像是突然有敌来袭,紧急凑过去商讨军情似的。 文武百官一阵紧张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文太医和郝大夫一直没有离开,晏东凰上午休息的那个时辰里,秦杨派人去把军医也带了过来。 眼下三位大夫轮流上前把脉,却一个个都愁眉不展。 “有没有办法可以减轻一点疼痛?”凤摇光望着三位大夫,“想想办法,总不能让她受这般痛苦煎熬。” 晏东凰又开始吐血。 宫女拿了龙盂放在床前,晏东凰趴在床沿,开始大口大口吐血。 军医站在一旁看着,眼神里透着悲凉:“有药可以减轻一点痛苦,但陛下这般情况……肺腑怕是都坏了,药石罔效。” “若能请来神医呢?” “什么神医?”郝大夫声音木然,“就算真有神医,在中毒最初那两天或许还有可能,但眼下怕是回天乏术了。” 凤摇光一震,看向郝大夫和军医。 两人沉默着,不约而同地点头。 他们一个是皇城大夫,一个是军医,一个是太医院太医。 医术都很厉害,此时却不约而同地宣布了这个让人绝望的结果。 凤摇光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整个人呆呆的,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气。 晏东凰极力保持清醒,撑着精神,吃力地开口:“你们都出去吧。” 不大的偏殿里,光将军就站了七个人,还有守在门口的容影和司影,再加上三位大夫,看着实在有点拥挤。 晏东凰把凤摇光一个人留了下来。 看着他的痛苦和绝望,晏东凰心头的愧疚无以复加。 “摇光,我很自私。”她声音虚弱,“明明知道你的心意,无法回报不说,却在最后关头把这么重的责任留给你,是我不该,可是我……我……” 话未说完,血迹就开始从喉咙里溢出来。 凤摇光心头泛起锥心之痛,一个箭步上前,痛哭出声:“不要再说了!我不怪你,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摇光。”晏东凰伸手抚着他的脸,“若有下辈子,我……我一定……” 凤摇光痛苦地摇头:“我不要下辈子,只求你这辈子别死,殿下……” “可能这是命。”晏东凰自嘲,“是我的命。” 凤摇光红着眼嘶吼:“你连江山都覆了,为何就不能再跟命运抗争一回?命中注明你该死吗?你为何不能逆天而行?!” “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说傻话?”晏东凰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我就是个普通人,哪有逆天而行的本事?” 凤摇光痛哭:“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若有下辈子,我……我一定不负你。”晏东凰声音打颤,“这不是哄你,是真的,摇光,江山就托付给你了,青鸾军……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做出伤害青鸾军的事情,兵力强大,外敌才不敢入侵,一旦……一旦……” “我知道,我都知道。”凤摇光哽咽点头,“我都知道……” ------------ 第68章 大梦一场? 晏东凰疲惫地闭上眼,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却总感觉还有很多事没交代。 其实也不用交代太多,摇光都懂的。 他跟在她身边这么久,知道她最在意的是什么,也明白她让他继位的用意。 皇位只有一个,她必须自己决定给谁,而不是让他们竞争,否则可能就会导致他们自相残杀。 她承认自己自私,知道凤摇光对她的感情,利用感情把他困在皇位上,继续她没完成的责任。 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只是可惜了谢云间一片心意,她大抵是熬不到他回来了…… 压抑的痛哭声回荡在耳边,众人都在喊着皇上,只是更多的却是女子们哭哭啼啼的声音。 晏东凰脑子里有些模糊,她这是已经死了? 这哭声好像不太对。 为什么有这么多女子在? 她死之后,哭得最伤心的应该是她的七位将军才对…… “朕还没死呢,你们哭丧什么?”一个虚弱但威压浓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东凰,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晏东凰一个激灵,下意识抬眸看去。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看见了什么? 已经过世三年的父皇,此时正靠在床头看着她,容色病态憔悴,却掩不住浓厚的帝王威压。 她以为这是她的幻觉,不由自主地转头,随即便看见了很多熟面孔。 离她最近的太后——眼下还是德妃,起身时朝她露出母亲一般欣慰安抚的笑意。 贤妃,贵妃,还有其他熟悉或者陌生的嫔妃,她们表情苍白而复杂,有忐忑,有惶恐,有愤恨不甘。 众位皇兄跟着起身告退。 晏东凰心头骇然,她是做了一场宫变的梦,还是此时正活在梦中? “东凰。”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父皇叫你呢。” 晏东凰转头看向说话的男子。 晏鸣,尚未登基的晏鸣,当朝二皇子,封号景王。 这个时候他才二十二岁,看着真是年轻又儒雅。 他的表情那么温和友爱,眼神坦荡光明,没有一点算计的成分,好像真的把晏东凰当做亲妹妹一样。 就算已知他的本性,晏东凰此时看着他的眼神,依然觉得完美得无可挑剔。 所以一个人的伪装,真的可以完美到如此地步? 晏东凰无意识地攥紧双手,压下心头刻骨的仇恨,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内殿的父皇,然后起身朝内殿走去。 晏鸣一怔,看着有些反常的晏东凰,心头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这是怎么了? 从外殿到内殿,短短二十几步距离,晏东凰心头百转千回,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掐向自己大腿。 清晰的疼痛传来,她瞬间明白这不是在做梦。 她是真的回到了从前,回到晏鸣尚未登基,父皇还未驾崩的时候。 今日就是定下储君的日子。 此时此刻,耳畔竟离奇浮现摇光那句绝望的嘶吼,“你为何不能逆天而行?!” 她以为不能,却没想到如此诡异的事情竟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这是上苍听到摇光的嘶吼,成全了他们的心愿? “东凰。”靠在床头的武烈帝见她神色异样,不由疑惑,“怎么了?” 晏东凰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床前跪下,看着父皇疼爱而又信任的眼神,心头愧疚和自责翻涌而上:“父皇……” “怎么了?”武烈帝急急坐起身,“谁欺负你了?” 晏东凰垂着眸子,黯然道:“儿臣见父皇如此,心里难过。” 武烈帝松了口气:“那边凳子搬过来,我们父女说说话。” 晏东凰嗯了一声,起身搬过凳子放在床前,缓缓落座。 “朕时日无多,想跟你聊一聊继承人的问题。”武烈帝声音虚弱,眉眼可见苍老疲态,“太子不争气,做出辱没皇族之事,注定他已没有继承江山的可能,时间紧迫,朕还未来得及立新的太子,这身体就越发垮了……东凰,你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 这句话传入耳膜,一抹尖锐刺痛猝不及防划过肺腑。 晏东凰脸色微白,想到上一次选错人引起的后果,恨意排山倒海而来,恨自己有眼无珠,恨那人薄情寡义。 她嘴角紧抿,沉默地望着皇帝,须臾反问:“父皇觉得该把皇位传给谁?” 武烈帝皱眉:“朕在问你的意思。” 晏东凰垂眸:“父皇觉得,女子有资格继承江山吗?” 昭烈帝一怔,眼底似有一抹异常光亮浮现:“你的意思是……” 晏东凰起身跪下,声音平静却蕴藏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儿臣愿领重任。” 昭烈帝闻言,神色似喜似惊,又带着一点担忧:“这么多年,朕亲眼看着你的变化,无数次在心里遗憾,若你是个男儿身该多好?朕连想都不用想,帝位非你莫属……可你是个女儿身,女儿从未有继承江山的可能,东凰,你可知道朕若下这道旨意,你将面临多大的阻力和压力?” 晏东凰平静地开口:“儿臣无惧。” 武烈帝语气带着心疼:“朕将死,就算传位诏书在外人看来有多离谱,他们也不能对朕如何,可是你……你会面对很多很多不满,讨伐,甚至是愚忠之臣以死相逼……” “父皇忘了,儿臣手里有兵权。”晏东凰看着他,声音沉着冷静,“儿臣无惧任何手段。” ------------ 第69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武烈帝被她这句话镇住,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竟似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同时他也疑惑:“你以前不是一直跟景王关系很好吗?朕以为你会选他。” 晏东凰垂眸,眼底划过一抹冷酷之色:“儿臣常年待在战场,对他并不完全了解,所谓的好,可能只是表面的好。” 武烈帝眸色微深:“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晏东凰摇头:“儿臣只是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去了解他本性如何,也不确定他上位之后能不能做一个好皇帝,所以不敢胡乱举荐帝王人选。” “你说得对。”武烈帝缓缓点头,“知人知面不知心,谨慎一点没坏处。” “父皇御驾亲征多年,儿臣在战场多年,我们父女辛苦打下的江山,儿臣想亲自守护。”晏东凰声音坚定,“儿臣手底下七位将军个个骁勇善战,忠心为国,儿臣必须确保他们的本领和忠心都能得到回报,而不是被人所忌惮。” “父皇,强国尚在虎视眈眈,儿臣不能让雍朝面对任何不确定的风险。” 武烈帝听她说完,眉眼一点点舒展开来,连气色都明亮很多:“你说得很对,朕心里亦是这样的想法,只是不忍心你一个女子面对满朝文武激烈的抗议,否则……否则朕直接一道诏书让你即位……” “父皇。”晏东凰眸光微抬,“儿臣无惧。” 武烈帝深深看着她,良久,缓缓点头:“既然你无所畏惧,那么朕也该无所顾忌。” 晏东凰握紧双手,心头情绪翻涌。 自从跟随父皇上战场之后,她一直知道父皇信任器重自己,对她的欣赏也始终超越几个皇子。 可她从未想过,父皇竟愿意打破祖制让她继位。 此时得到肯定的答案,她脑海里不由浮现前世临终前留下的遗憾……或者那只是大梦一场? 不管真相如何,如果这是上苍给她的机会,她绝不会再让小人得逞。 “青鸾军七位将军入宫了吗?”武烈帝开口。 晏东凰点头:“都在奉天门内。” “喊他们过来吧。” 晏东凰应了一声,起身离去。 武烈帝望着她挺拔清瘦的背影,面上划过一丝欣慰之色。 女子生来受着男尊女卑教导,即便东凰已经跟他在战场上历练多年,他也担心她依旧无法从身为女子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这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千百年来制度和规矩造成的认知。 东凰自小在这种制度下长大,且幼时过的并不好,竟能生出如此雄心壮志,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只能说战场确实是一个能让人脱胎换骨的地方。 武烈帝吩咐:“荣春。” 贴身大总管近前躬身:“奴才在。” “研墨,朕要拟诏。” “是。” 武烈帝从床上起身,扶着旁边小太监的手,蹒跚往外殿御案前走去。 晏东凰跨出殿门,抬眼就迎上了焦急等候的众嫔妃、皇子和十几位朝中重臣。 裴丞相和戚太傅赫然在列。 “东凰,父皇跟你说了什么?”晏鸣第一个开口询问,眉心微蹙,像是担忧,“父皇龙体是不是……” 晏东凰平静地看着他:“父皇无碍。” 晏鸣一怔。 晏东凰转头吩咐:“容影,去把七位将军都喊过来。” “是。” 德妃走上前,蹙眉打量着晏东凰:“东凰,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你父皇说了什么——” 晏东凰漠然抽回自己的手:“稍后父皇自会宣布。” 德妃面色一僵,眼底划过愕然之色。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晏鸣显然也错愕,不解晏东凰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冷漠疏离。 “皇上眼下龙体欠安,情况特殊,德妃妹妹倒也不必急着跟东凰叙母女之情。”站在一旁的贵妃见她吃瘪,嘴角掠过一抹嘲讽之色,“东凰最得皇上宠爱不假,但储君关乎国本,不是一个女子可以轻易决定的。” “储君一事确实不是女子可以决定,那贵妃姐姐擅议储君一事,就是皇上允许的?”德妃皱眉,“我跟东凰只是母女情深罢了,何曾让她决定储君人选?贵妃姐姐未免太过——” “各位娘娘,各位殿下,各位大人。”荣春从殿内走出来,朝在场嫔妃皇子们行礼,抬眼间目光掠过后面的大臣们,“皇上请诸位进殿。” 德妃话未说完被打断,悻悻止住话头,抬脚往殿内走去。 皇后受到太子牵连,刚刚被废。 如今后宫以贵妃为首,淑妃,德妃,贤妃皆在,除她们之外,后宫有皇子的嘉妃、静嫔、惠嫔也应召而来。 她们都知道皇上病重,已到了关键时刻,立储迫在眉睫,昨晚德妃请晏东凰进宫,把刚做好的两身衣裳亲手交给她,还留在她宫里吃了晚膳。 一派母女和睦、其乐融融的画面。 贵妃心里嫉恨德妃跟晏东凰交好,又苦于没有讨好晏东凰的方式,只能暗自咬牙,生怕晏东凰在皇上面前为二皇子说尽好话,让老糊涂的皇帝把皇位传给晏鸣。 皇上作为一国之君,最信任的居然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女儿。 就因为晏东凰常年跟他上战场,就得了他如此器重,真是荒谬。 贵妃心头鄙夷,女儿家本该端庄贤淑,温柔恭顺,晏东凰却跟个男人一样舞刀弄枪,哪有一国公主该有的样子? 也只有皇上把她当成宝。 殿内安静无声。 武烈帝坐在龙案面,正在亲笔书写一份诏书,坐姿端正挺拔,气势不容忽视。 皇帝年纪其实并不老,只是常年征战沙场,受过大伤小伤无数,亏了元气,才导致正值壮年,身体状况就急速下滑。 此时他坐在椅子上,专注于写诏书,眉眼微垂,身姿挺拔,看起来依然是那个战场上点兵的主帅,御驾亲征的帝王,让人望而生畏。 “皇上。”以贵妃为首的嫔妃们都跪下。 “父皇。”皇子们也跪了下来。 以裴丞相和戚太傅为首的重臣齐齐跪下:“皇上。” 武烈帝搁下笔,声音沉沉:“朕时日无多,但江山需后继有人,今日把前朝大臣、后宫嫔妃和皇子一起叫过来,就是为了定下此事。” 晏鸣精神一振,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看向晏东凰,眼底划过一抹紧张期待之色。 东凰麾下七位将军都在,只要东凰支持他,其他皇子根本毫无胜算。 ------------ 第70章 立皇太女 武烈帝威严的眸子扫过眼前众人,把他们紧张、忐忑或者不满的表情尽收眼底。 须臾,他沉声开口:“朕今日宣布,立东凰为皇太女,待朕崩逝之后,继承大统,做雍国天子。” 话音落地,殿内殿外一片死寂。 空气似有片刻凝滞。 皇子嫔妃们齐齐抬头,不敢相信地看向皇上,表情茫然而懵逼。 皇上方才说什么? 立谁? 众大臣也以为自己听错了,纷纷抬头直视着龙颜:“皇上?” “耳朵都不好使吗?”武烈帝威严的目光微转,视线所过之处,犹如剑锋刮过肌肤,凛冽生寒,“朕的旨意,封晏东凰为皇太女,继承朕之江山,做雍国下一任天子,破祖宗法制,诏谕天下,令四海皆知。” “皇上要立一个公主为储?”贵妃面色震惊,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事情。 裴丞相回神,激烈反对:“皇上,公主为帝自古未有啊!” 姜太傅罕见的失态:“求皇上三思!” 礼部尚书惊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皇上!” “父皇!” “荣春。”武烈帝转头吩咐,“立刻宣读诏书。” “奴才遵旨。”贴身大太监拿起皇上刚刚写好的诏书,当殿宣读起来。 诸位皇子神色青白交错,一个比一个精彩。 满心希望等着被立储的晏鸣,像是兜头被浇下一盆冰水,不但浇灭他所有期待,更是连温和友爱的表情也一并凝结在脸上。 他缓缓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晏东凰,眼神震惊而不解。 “父皇,自古以来从未有公主为帝的先例。”大皇子晏璋急急开口,“为何父皇……” “为何?”武烈帝神色冷淡,望着眼前几个争储争得厉害的儿子,“因为东凰文武双全,可以镇压外敌,因为她是朕引以为傲的女儿,因为你们几个都不如她,因为这是朕的江山,朕愿意给她就给她!” 说到最后,武烈帝情绪太过激动,只觉得眼前发黑,握着扶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声音冰冷:“你还要问为什么?朕这个天下是不是该让位给你,由你来做主?” “儿臣不敢,儿臣没有这个意思!”晏璋愤愤不平,“而且只是觉得皇储之事关乎国本,而天下从来都是男人的天子,女子只是附庸——” “来人!”武烈帝冷冷开口,“晏璋质疑朕皇谕,拖下去打三十。” 晏璋脸色大变:“父皇!” 两个侍卫进来,很快把晏璋拖了出去。 “还有谁对此不满的,现在就可以说出来。”武烈帝眼神冷硬肃杀,“朕不介意杖毙几个儿子。” 皇子们脸色皆变,一股寒气自脊背窜上脊背。 父皇为了让晏东凰做储君,竟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杖毙? 他到底吃错了什么药,还是被晏东凰灌了迷魂汤? 殿内一片压抑,殿外晏璋的嚎叫声响起,让人一阵阵心惊。 几位皇子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晏东凰,眼神阴沉不满,隐隐透着深思。 “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妥。”兵部尚书楚敬源开口,“雍国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女子干政甚至是领兵的先例,长公主掌兵权已是犯了忌讳,乱了纲常,怎么还能让她继承江山?这……这分明是拿祖宗基业冒险,皇上,臣觉得不妥,求皇上三思!” 武烈帝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平静地命令:“来人,把楚尚书也拖出去,杖打三十。” “父皇。”晏鸣脸色一变,连忙开口,“舅舅只是太过忠心,并无违抗父皇的意思,还求父皇看在他一向忠心耿耿的份上,求父皇开恩!” 武烈帝不为所动,抬手示意侍卫把他拖出去。 “东凰。”晏鸣转头看着晏东凰,面露哀求之色,“舅舅以前一直很疼你的,你忍心看到他被杖责吗?母妃对你视若己出——” “圣旨不可违。”晏东凰冷冷看着他,“二皇兄是想让父皇威严扫地?” 晏鸣一呆,面上表情凝滞。 晏东凰站起身,朝父皇躬身一礼:“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武烈帝目光沉沉:“东凰,为君者心软是大忌。” “儿臣并非心软,只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父皇禀明。”晏东凰垂眸,语调没有波动,“儿臣长年待在战场,对京中官员了解不多,但楚尚书掌兵部,曾在父皇和儿臣作战期间负责粮草筹备押运,儿臣对他信任有加。” “可近日儿臣一直听闻楚尚书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儿臣起初不信,也是看在德妃娘娘的份上,不愿意怀疑他的官风,可暗中接到的控诉太多,他们说呈给父皇的折子都被人扣住了,儿臣不知是谁所扣,但兵部尚书贪污受贿,还暗中挪用粮草,性质极为恶劣,儿臣请求父皇下令搜查。” 这番话一出,晏鸣脸色骤变:“东凰,楚尚书忠心耿耿,两袖清风,绝不可能贪污受贿,定是有人见我们兄妹关系亲密,想挑拨离间,你……东凰,你可千万不要被奸人所蒙蔽啊!” “东凰!”德妃震惊看向晏东凰,神色冷厉,“你怎么会突然弹劾你舅舅?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眼下皇上龙体欠安,你为何拿这些事情来气他?” “皇上,臣冤枉!臣冤枉啊!”楚尚书声嘶力竭地喊冤,“就因为臣反对公主为帝,长公主就要如此栽赃诬陷老臣吗?皇上的眼睛是雪亮的!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晏东凰眼神冷沉,“本宫很想知道,你的天地是指哪个天地。” “臣——” 武烈帝神色微沉:“东凰,你可有证据?” ------------ 第71章 身正不怕影子斜 “儿臣自己就是证据。”晏东凰没理会德妃和晏鸣的言语,语气淡漠坚定,“儿臣愿意亲自带人去楚家一趟,若事实证明儿臣冤枉了楚尚书,儿臣愿意受任何责罚!” 晏鸣站起身,强硬地看着晏东凰:“东凰,无凭无据就搜查朝廷命官的家,根本不合规矩!若是人人都这么做,法理何在?父皇威信何在?你一个领兵的长公主,应该知道打破规矩和信任容易,再想重新建立起来有多难——” “如果有人愿意赌上身家性命弹劾,本公主的府邸也任由任何人去搜查。”晏东凰嗓音冷冽。 晏鸣一窒:“谁会去搜查你的府邸?现在说的是无凭无据——” “谁说无凭无据?”晏东凰冷冷打断他的话,“本宫手上收到的密信有好几份,大臣弹劾的折子被谁压下去了,谁心里有数。如果这些还不算是证据,那么本宫这个人证分量够不够?” 晏鸣怒道:“你怎么能是人证?” “本宫就是人证。”晏东凰冷道,“如果本宫所言不符,那就是做了伪证,做伪证该如何处置,在场之人心里都清楚,本宫任由你们处置便是!” 晏鸣沉默地盯着她,良久,眼底渐渐浮现失望:“难道就因为楚尚书不同意你做皇太女,你就要如此报复他?” “二皇兄故意转移重点,混淆是非的本事挺强的。”晏东凰嘲讽,“可惜本宫没兴趣与你争执,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 说罢,她转头看向武烈帝:“父皇,儿臣弹劾楚尚书贪污军饷,中饱私囊,请父皇允许儿臣亲自带人去楚家搜查。若儿臣所言不实,愿受任何责罚。” 武烈帝思忖片刻,缓缓点头:“朕允你。” “谢父皇。”晏东凰行礼,转身领命离去。 一身玄衣衬得挺拔身姿,身段虽有着女子的纤细,气势上却毫不柔弱,反而有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冷傲压迫感。 晏鸣沉默盯着她的背影,一颗心不断下沉,待晏东凰走出殿门,他才收回视线。 转头正对上武烈帝冷冽威压的眸子,晏鸣心头一凛,垂眸不发一语地跪了回去,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收紧。 晏东凰出了殿门,就看见站在殿外的七位将军。 他们的表情亦是惊诧无比,七双眼睛直直看着晏东凰,像是在确认真假。 他们方才听到了殿内的声音,皇上要立殿下为皇太女。 此事显然太过突然且荒诞……在大臣和皇子们看来,确实荒诞。 而晏东凰目光从七位将军脸上掠过,思绪有短暂恍惚,那种近在眼前却又仿佛久违的亲切感,让她心头悸动。 长长吐出一口气,肺腑再没有让人生不如死的剧痛。 晏东凰用最快的时间接受事实,并冷静吩咐:“摇光,池然,你们二人各调两百人,随本宫去楚尚书府走一趟。” 凤摇光和顾池然领命:“是!” 安静的大殿上,楚尚书脸色煞白,急急跪地喊冤:“皇上,臣冤枉,臣冤枉啊——” “朕知道你冤枉。”武烈帝语气冷漠,不辨喜怒,“但长公主说你贪污,你总得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朕如何相信你?” “可是长公主并无证据——” “她说若是冤枉了你,愿意受任何处置。”武烈帝语调充满威压,“既然你如此反对她为储,不妨就赌一把吧。若她冤枉了你,朕就收回成命,另立储君。” 说完这句话,他微微阖眼,似是疲惫:“为了证明楚尚书的清白,你们陪着朕一起等。” 楚尚书脸色刷白,不安地看向晏鸣。 晏鸣神色比他更慌乱,因为父皇和晏东凰突然反常的态度。 东凰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有人在她面前挑唆,或者是她自己野心勃勃,多年掌兵权让她有了对权力的渴望,妄想成为天下主宰? 真是痴心妄想。 一个女子就算能打仗又如何?等日后成了亲,还不是要相夫教子,以夫君为重? 夫君? 晏鸣一怔,想到正在家里守孝的盛景安,心头忽然生出一点希望来。 或许应该让盛景安问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眼下这个困境该怎么解决? 舅舅掌管着兵部,是他争储的筹码之一。 万一他出了事,就相当于被斩一臂,甚至将毫无争储希望。 “父皇。”晏鸣斟酌着开口,“东凰擅长带兵打仗,可她对朝堂一无所知,不知人心险恶,儿臣猜测她是被人利用——” “你急什么?”武烈帝睁开眼,哪怕身体虚弱,眼神依旧透着慑人的威压,“不管是受奸人挑唆也好,还是有人弹劾也罢,东凰只是带人去搜一搜,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擅自给楚尚书定罪。” 晏鸣脸色微白:“可是——” “身正不怕影子斜。”武烈帝重新闭上眼,“若楚尚书无辜,朕不但要跟东凰问罪,还会好好补偿楚爱卿所受的委屈,你不必担心。” 晏鸣噎了噎,跪在地上,脸色难看至极。 德妃焦灼不安地看着楚尚书,想知道他家里的金银钱财有没有藏好,会不会被晏东凰轻易搜出来? 官员俸禄有限,就算偶有赏赐或者其他收入,也不能太夸张。 若家中能搜出几千两白银,今日之事尚可安然过关,若是搜出大批钱财,且无法解释来源,只怕…… 楚尚书额头已见了冷汗。 德妃见他这个表情,一颗心沉到谷底,心里不由咒骂着晏东凰吃错了药,为什么突然拿自己的舅舅发作? 一定有奸人挑唆离间。 德妃转头看向贵妃、贤妃和淑妃,眼神阴沉充满着敌意。 她想知道,到底是哪个贱人在这个时候陷害她。 难不成是因为皇上将死,他们担心晏鸣抢了皇位,才让晏东凰知道楚尚书贪污一事? 真是狡猾卑鄙,无耻下作! ------------ 第72章 谁反对都没用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大殿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楚尚书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额头冷汗涔涔滑落,颤巍巍抬手拭去之后,不久又是晶莹一片。 武烈帝见他这个表情,心里已然有数,眉眼泛起深沉无情的光泽。 真是不错,既然他第一个反对,就让东凰拿他立威,还能顺便除掉一个贪官,看谁敢跳出来当出头鸟。 青鸾军留下的五个人心头惊异,不动声色地对视着。 立长公主为储? 皇上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虽说长公主本领超强,魄力十足,做皇帝不在话下,但雍国一直以来就没有女子可以干政的先例。 皇上竟一上来就立了个皇太女,震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难不成雍国要开始一个女帝统治的皇朝? “皇上。”荣春躬身开口,“青鸾军众将军已到殿外,除了被长公主叫走的两位之外,还有五位将军候着,皇上可要召他们进来?” 武烈帝嗯了一声:“叫他们进来。” “是。”荣春转身,扬声开口,“传青鸾军将军入殿!” 谢云间,秦杨,穆云帆,萧青梧,萧南风五人入殿,个个身躯高大,腰背挺拔,浑身透着沉稳凌厉的武将气势,让人心生凛意。 跨进殿门,五人单膝跪地:“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烈帝目光微抬,看向眼前五位将军。 青鸾军麾下七位将军,各有各的风采,各有各的特色,都是晏东凰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武烈帝开口:“谢云间。” 俊秀温雅的谢云间应道:“臣在。” “你即刻出城,调三千兵马入驻东华门,替换东华门御林军,接下来三个月之内,东华门轮值归你负责。” “臣遵旨。”谢云间领命而去。 武烈帝目光微转:“秦杨。” 沉稳如松的秦杨应道:“臣在。” “你去调三千兵马入驻西华门,替换西华门御林军,接下来三个月里,西华门轮值归你负责。” “臣遵旨。”秦杨领命而去。 “穆云帆。” 沉冷寡言的穆云帆应道:“臣在。” “你去调集五千人手,替换午门御林军。”武烈帝吩咐,“接下来三个月之内,午门轮值由你负责。” “臣遵旨。”穆云帆领命而去。 “萧青梧,萧南风。” “臣在。” “你们二人各领一千兵马入宫,守在奉天门内,听长公主调遣。” “臣遵旨!” 随着武烈帝一道道命令传下去,殿上之人一个个面色灰白,浑身如坠冰窖。 皇上这是铁了心要让晏东凰继承帝位? 可是凭什么? 晏东凰不但是个女儿家,还是个不知哪个低贱的宫女得一夜临幸之后所生,如此出身低贱的东西,凭什么继承江山? 晏鸣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紧,怎么想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以为父皇单独留下晏东凰,是为了征询她储君人选,而晏东凰一定会举荐他。 当今几位皇子势力几乎旗鼓相当,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也不相上下。 晏鸣虽有贤名在外,可他手里握着的筹码并不比其他皇子多,仅有的就是兵部尚书楚家,以及跟镇国公府的盛景安关系不菲。 可其他皇子朝中同样有势力。 晏鸣手里握有的最强硬的筹码,就是晏东凰这个长公主的支持,她的兵权是任何人都无法抗衡的存在。 只要她支持他,晏鸣就是胜券在握。 他信心十足地以为晏东凰一定会举荐自己,因为他们兄妹关系那么好……谁能想到,最后储君人选竟不是他们任何一位皇子,而是晏东凰自己? 她到底跟父皇说了什么,竟让一国之君做出如此荒谬的决定? 安静的等待之中,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楚尚书面前的地砖上已经湿了一片,呼吸急促,脸色白得不正常。 可此时无人敢说话。 大皇子晏璋杖责结束之后,被送回他的王府养伤,今日不再有资格干涉储君一事。 一炷香时间过去。 两刻钟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 皇子们跪得膝盖疼痛,嫔妃们更是摇摇欲坠,身体有些吃不消。 武烈帝倒也不勉强,只淡淡说道:“谁撑不住了,可自行回宫去,不必留在这里受罪。” 贵妃眼眶发红,低声啜泣。 她是武烈帝尚未登基前娶的侧妃,长子晏璋就是她所生,进宫之后就母凭子贵封了妃子,后来生下一个女儿,颇得皇帝宠爱。 她因此很快晋为贵妃,仅次于皇后。 她以为太子被废,皇后失势之后,他们母子就有了出头之日,储君只有晏璋和晏鸣最有可能。 没想到皇上不但不考虑晏璋,反而一句话就让他受罚重伤,贵妃心里怎么能不痛? 御前失仪是罪,她只能小声啜泣。 武烈帝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淡漠:“贵妃先回宫休息吧。今日之事,朕不会迁怒于你。” 贵妃颤颤谢恩,起身离去。 她继续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 皇上铁了心要立晏东凰为储,接下来的战争是晏鸣和晏东凰的战争,是满朝文武和青鸾军的抗衡,跟她无关。 德妃不是把晏东凰当做亲生女儿吗? 既然如此,他们母女自相残杀好了,反正不管是谁得胜,另外一方都会成为敌人,从此只会反目成仇,再也不复往日亲密。 “今日朕既然下了这道旨意,就是打定主意非立东凰为储不可,谁反对都没用。”武烈帝侧靠在龙椅上,声音虚弱,却充满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女子为帝前所未有,所以你们更应该明白朕的决定有多强烈。” “若反对的人少,朕可以忽略不计;若反对的人多,只有大开杀戒才能镇住你们的声音,那么朕不介意在临死前,先送一批人下去等着朕,我们可以到地府再做君臣或者父子。” 这番话不疾不徐落音,让在场之人都感到一阵森寒凛冽的无情气息。 有胆小的嫔妃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报!”殿外忽然响起高亢的声音,随即一名侍卫进殿跪下,“启禀皇上!长公主殿下命卑职前来回话!” “青鸾军在楚家库房里抄出大量黄金白银,珠宝玉器,具体数额尚不明确,长公主正在清点,若全部折算成白银,粗略估计不低于四百万两,特前来禀报皇上!” 话音落下,殿上空气一凝。 德妃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楚尚书脸色煞白:“皇……皇上,臣冤枉,臣冤枉啊……” ------------ 第73章 杖打三十 武烈帝精神不济,强撑着坐了这么会儿,已有些体力不支。 可听到侍卫这番话,他眯眼看向楚尚书时,眼神依旧沉冷慑人:“冤枉?” “皇上!”德妃跪着往前爬去,惨白着脸求饶,“皇上,大哥一向忠心耿耿,从未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事情,今日反对公主为帝,亦是从江山社稷考虑,他并无私心啊,皇上!” 武烈帝不耐:“安静。” 令行禁止。 德妃顿时僵住动作,无法克制地生出一股恐惧和绝望感,却噤声不敢再言。 武烈帝跟历代皇帝不同,他御驾亲征多年,早已练就说一不二的脾气,军中规矩严苛,容不得任何人质疑反驳。 即便在朝堂和后宫,他的铁血威信也早已深入人心。 只要他动了怒,哪怕是最桀骜的大臣或最跋扈的妃子,也没人敢继续挑战他的脾气。 “继续等。”武烈帝阖眼,“传太医。” “是。”荣春领命,匆匆转身走到殿外,命徒弟去传太医,然后悄声回到皇帝身侧。 德妃脸色苍白如纸,眼泪扑簌簌落下,心头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晏东凰是来真的。 她是真的要置楚家于死地。 皇上要立晏东凰为储,大哥出言阻止,所以晏东凰就拿他立威? 这个野心勃勃的豺狼! 这些年她对她这么好,情同母女,她竟如此狼心狗肺? 大殿上气氛比方才更紧绷,仿佛拉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没人敢轻易开口。 就连裴丞相和戚太傅也沉默着,两人脸上皆是一片凝重之色。 “太傅。”武烈帝深沉的目光投了过来,“你年事已高,不便久跪。荣春,赐坐。” 戚太傅惶恐:“皇上,老臣不敢。” “太傅也要反对朕吗?”武烈帝语气淡淡,却充满慑人威压,“戚家一直忠心,是清贵门庭,但并不迂腐,所以朕不想对戚家动手,也不想因为东凰立储一事,诛杀清贵门庭惹来天下诟病,但若真有万不得已,太傅应该知道,朕其实并不在乎名声。” 君王以仁德治天下,才会担心自己的名声受损。 可武烈帝自登基以来,实行的就是恩威并施。 恩是真的恩。 但凡有功之臣,他从不吝于提拔赏赐,但凡有能力之人,不管什么出身,他都愿意破格重用。 而朝中蛀虫,拖后腿的,心思不正的,他历来也从不手软,该杀就杀,该贬就贬,从不在乎世人如何评判。 所以对戚太傅说的这番话,是一个君王对老师最后的体面和尊重。 戚太傅明白他的意思。 皇帝要的是忠臣,不是逆臣,不管多德高望重之人,在重大决策上忤逆他的人,都是不被允许的。 往日或许还可以小惩大诫,今日却是动真格要杀人的。 戚太傅垂眸沉默良久,缓缓叩首:“谢皇上。” 说罢站起身,在旁边小太监的搀扶下,走到大殿前方的椅子前落座。 “丞相。”武烈帝目光转向裴丞相,“你觉得朕的皇子公主之中,谁跟朕的性情最像?” 裴丞相一怔,随即恭敬回道:“青鸾长公主。” 武烈帝又问:“谁的本事最强?” 裴丞相沉默片刻:“青鸾长公主。” “谁最有魄力?” “青鸾长公主。” “来日若有外敌来犯,谁最有把握抵御外敌?” “青鸾长公主。”裴丞相低头,还是一样的回答,“臣敬佩青鸾长公主的能力,也敬仰长公主保家卫国的坚定意志,只是臣以为,长公主更适合在战场——” 武烈帝冷道:“你能保证她一辈子待在战场?” 裴丞相一怔,顿时沉默下来,无言以对。 他明白皇上的意思。 青鸾长公主军功太大,本事太强,以后上位的皇帝不一定能容得下她——即便她是个女子。 尤其今日皇帝想立晏东凰为储。 将来若是别的皇子上位,今日之事定会成为新帝心里的一根刺,青鸾长公主的存在会威胁到帝位,新帝容不下的。 朝中能力卓绝的年轻武将都在青鸾长公主麾下,一旦她出了事,其他人必然会被逐个诛杀。 虽然这些都是尚未发生的事情,却在将来某一天极有可能会发生,到时雍朝免不了一场内乱。 若皇帝败,帝位换人;若青鸾长公主败,雍朝兵力将要遭受惨重的损失。 裴丞相仿佛已经看到了往后十年将发生的事情,眉心蹙起,忽然意识到,在皇上决定立晏东凰为储那一刻,其实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他沉默片刻,回道:“虽然皇上决定打破祖制,不合规矩,但青鸾长公主确实是唯一一个可以保证雍朝强盛不衰的人,臣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诸皇子面色一变,齐齐转头看向他。 “丞相!” “丞相大人,女子为帝是乱了天地纲常,您怎么能——” “老三。”武烈帝声音无情,隐隐流露出肃杀意味,“你的意思是朕老年昏聩,故意要跟老天作对?” 三皇子脸色一白,连忙叩首:“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不敢!求父皇明鉴,儿臣——” “拉出去。”武烈帝淡淡挥手,“杖打三十。” 剩下的几位皇子顿时安静如鸡。 父皇很喜欢三十这个数字? 是因为三十杖不会把人打死,但能让人重伤说不出话来? 三皇子被拖了出去,不敢继续求饶,生怕父皇震怒之下再加三十,直接把他打死了事。 “启禀皇上!”殿外一名侍卫疾步而来,进殿跪地禀报,“长公主搜查楚家大公子的院子时,发现一名被锁链长期锁住的少年,长公主命卑职等人将少年带了进来,请皇上和诸位大臣过目。”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转头,愕然看向楚尚书。 被锁链长期锁住的少年? 那是谁? 武烈帝面色冷肃:“带进来。” “是。” ------------ 第74章 楚家满门抄斩 一个少年被担架抬了进来。 两个侍卫一前一后,当少年被放在地上时,在场之人齐齐倒抽一口气。 戚太傅甚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担架上的少年:“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担架上的少年瘦得只剩皮包骨,脸色透着病态的苍白,瘦骨嶙峋,一身灰扑扑的衣衫上道道血迹还在,明显是长期鞭打所致。 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年手腕被锁链锁着,整个人看起来当真是惨不忍睹。 楚尚书脸上早已惨白无色,见到这个少年,他哆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年艰难地从担架下挪了下来,孱弱无力地跪在殿上:“奴……参见皇上。” “奴?”武烈帝缓缓坐直身体,目光落在少年脸上,“你多大?” “十四……可能是十五,奴记得不甚清楚。” 武烈帝不想再问他,转头看向抬着他进来的两个侍卫:“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皇上,这个少年是在楚家大少爷的密室里关着的,卑职发现时,他被锁在密室一张木板床床头,卑职把他带出来之后,长公主询问了几句,他说他叫明珠,名字是大公子起的,没有姓,但是……但是楚家有个姨娘哭着跪求长公主,说这个少年是楚尚书的庶子……” 大殿上安静得恍如一片死寂。 几位皇子和大臣皆看着那少年,一时心惊肉跳。 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少年遭遇了什么。 而口口声声说自己忠心耿耿的楚尚书,不但生了儿子不养,还纵容长子虐待庶子,把庶子当成奴囚禁虐打? 楚尚书抖若筛糠,一个字说不出来。 荣春低声开开口:“皇上,太医来了。” 两名太医进殿,跟皇帝请安。 武烈帝抬了抬手,示意免礼:“朕今日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文太医,去熬一碗参汤给朕提神。” 文太医闻言,恭敬道:“请皇上容老臣给皇上请个脉。” 武烈帝嗯了一声。 文太医近前跪下,给皇上把脉,须臾告退去熬汤。 “姜太医。”武烈帝抬手朝少年指了指,“你给他检查一下,朕要知道楚家家风到底能败坏到什么程度。” “是。” 姜太医上前,给少年把脉。 大殿上安静无声,落针可闻。 “这位小公子身体亏得厉害,长期饮食和睡眠不足,导致胃疾严重,底子虚弱,精神长期处于紧绷状态,有点应激反应,除此之外,内伤和外伤都较为严重……” 说着,他语气微顿,看向明珠:“我需要脱了你的衣服,检查一下你身上的伤,不知你可愿意?” 明珠茫然看他一眼。 愿意?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有资格不愿意吗? 他抬起被锁链束缚的双手,主动把自己的衣服解开。 从肩膀往下褪去,露出常年不见太阳而苍白无色的肌肤,和肌肤上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 除了鞭痕之外,还有烫伤和其他各种伤。 少年过于温顺的态度让姜太医不忍多问,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对方遭遇的这些其实在权贵之家并不罕见,只是从来没人敢搬到台面上。 当然,如他这般过分的也比较少见。 权贵官员或者世家公子有些癖好很正常,身边暖床的侍女或书童都有,晚上去青楼找个雏,或者私底下玩一些情趣。 把人往死里虐待的也不是没有。 但如果这个少年真是楚家庶子,那么楚尚书和他的儿子,甚至是默认这一切发生的楚夫人,未免太有些丧心病狂。 姜太医把少年衣服整理好,转头看向武烈帝:“皇上,他的伤过于严重,身体也亏损厉害,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慢慢调理好。” 武烈帝眉眼泛起冰霜:“楚家长子何在?” “已经被押至奉天门。”侍卫回道,“一起被押来的,还有楚夫人。” 武烈帝厌恶:“把人带过来,就在殿外,杖杀。” “是。” 楚尚书瘫软在地,恐惧而绝望:“皇……皇上……” “楚家罪名太多,朕没精力一一列举,列出来朕都觉得恶心。”武烈帝声音冷肃,“荣春,拟旨,楚家满门斩首示众,不用等到秋后了,即刻推出去,全部枭首,一个不留!” 荣春点头:“是。” 楚尚书眼前一黑,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至于这个少年……”武烈帝目光微转,看向瘦骨嶙峋的明珠,“既然东凰把他救了,就带他去太医院,治好他的伤,养好他的身体,再交给东凰决定吧。” “是。”姜太医转头,“麻烦两位侍卫大人把他抬去太医院。” 两名侍卫很快把明珠抬了出去。 殿上很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哪怕德妃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浑身发冷想求饶,却骇得一个字说不出来,只觉得……灭顶之灾不过如此。 晏鸣一动不动地跪着,垂着头,像是一尊失去生机的石雕。 其他皇子更是噤若寒蝉。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密集,别说应对不及,甚至连接受事实所需要的勇气都快不够用了。 他们没想到父皇会立晏东凰为储。 没想到因为反对太激烈的楚尚书会被晏东凰针对。 没想到一抄家真的抄出楚尚书贪赃枉法的证据,甚至揭露出楚家大公子龌龊暴虐的行为。 更没想到昨日还风光显赫的楚家长子,今日就要被杖杀于殿前。 昨日还是皇亲国戚的楚家,今日就要被满门抄斩。 他们终于意识到,父皇不是跟他们说笑的。 他是真的要杀人,给晏东凰立威。 “皇上!”楚夫人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臣妇冤枉!臣妇冤枉啊!”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楚家长子哀嚎的声音响起,惊得殿内众人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武烈帝皱眉:“堵上他们的嘴。” 荣春急急走出去,小声吩咐:“快堵上他们的嘴,吵到皇上,你们几个脑袋够砍?” 楚家母子的嘴巴很快被堵上。 楚家长子被按倒在殿前,沉重的廷杖一下下落到他身上,疼得他死去活来,不停翻滚挣扎。 因为皇上吩咐是杖杀,所以执行的侍卫不用在意力道,只管下手,但有四人牢牢制住他,让他只能痛苦地承受着,喉咙里发出嗷嗷的痛苦声。 楚夫人跪在一旁,绝望地挣扎着。 荣春转身进殿之际,眼尖地看到远处走来一人,身姿修长瘦削,气势慑人。 他急忙进殿,走到武烈帝面前禀报:“皇上,长公主回来了。” ------------ 第75章 心软是帝王大忌 晏东凰无视正在受刑的楚家长子,也无视楚夫人投来的哀求眼神,一步步走进大殿。 更无视跪在地上的众人惨白惊惧的表情,径自走到最前面皇帝跟前。 “这是儿臣从楚尚书书房的暗格里发现的账本和名册。”晏东凰把手里几本名册账本递给武烈帝,“父皇是否需要过目一下?” 武烈帝道:“什么账册?” “楚尚书收受贿赂,买卖官职,克扣军饷,利用地方官圈地霸占百姓土地,以及朝中官员定期的孝敬。”晏东凰道,“最早的时间可追溯到十二年前。” 前世抄家时,晏东凰就看过账本。 楚尚书的贪污并不仅止于延误粮草那一次。 虽那次导致青鸾军粮草延误,但估算出他从军饷中贪得的数目应该不超过百万两——真正导致粮草延误的罪魁祸首仍是晏鸣。 所以楚家库房里的金银,有一大部分是多年贪污所积累所得。 武烈帝没看名册和账册,只道:“账册和名册你自己收好。” 晏东凰没说什么,将名册和账册揣入怀里。 武烈帝看向楚尚书:“楚敬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楚敬源抖着声音,哆嗦半天:“臣……臣臣臣……” “行了,你不用再说。”武烈帝声音平静,“拖出去。” 两个侍卫走进来,把楚尚书拖了出去。 “叶爱卿。”武烈帝声音平静,“楚家一门有多少人,你负责统计好人数,明日午门外斩首示众。” 叶尚书是刑部尚书,闻言心头一悸,低头应下:“是。” “父皇。”晏东凰语气淡淡,“楚家还有几个受强迫的妾室和她们生下的庶子,常年过着受苛待的日子,连族谱都上不了,是楚家不被承认的孩子,儿臣觉得可以留他们性命。” 武烈帝眉头微皱:“东凰,善良心软是帝王大忌。” “儿臣自认不是心善之人,但应该做到是非分明。”晏东凰淡道,“他们确实无辜,被逼迫就范,逼迫生子,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本身命运已经足够悲惨,临了还要受到楚家牵连一起赴死,对他们不公平。” 武烈帝沉默片刻,想到晏东凰幼年不太愉快的经历,有片刻心软,终于退让一步:“叶爱卿,楚家十五岁以下未上族谱的庶子和他们的姨娘留下,其他人全杀。” 叶尚书领命:“臣遵旨。” “去办吧。” “是。” 叶尚书从地上起身,双腿疼得厉害,却连揉都不敢揉一下,僵着步子告退离开。 武烈帝目光沉沉看向跪了一殿的人,声音冷淡:“还有人要说什么吗?” 众人低着头,全场噤声不敢言。 “没有人反对?”武烈帝皱眉,“方才不是叫得很厉害吗?” 德妃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晏鸣僵如木雕,神色木然。 其他皇子个个如惊弓之鸟,低头不语。 大臣们就更不用说了,跳出来一个楚尚书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的长子还被杖杀在殿外…… 甚至连家中阴私之事都暴露无遗,性命和清誉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这样的震慑手段果然符合皇上的脾气。 哪还有第二个人敢跳出来? “既然没人反对,丞相和礼部着手准备册立储君大典吧,工部派人把东宫修缮一下,择日让东凰搬进去。”武烈帝挥了挥手,“朕累了,都退下。” 裴丞相第一个起身。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年轻时因强身健体练过一段时间武,所以身子板还算不错,只是后来忙于读书科考,入仕之后忙于仕途,练过的那点拳脚功夫全荒废了。 跪这么长时间对他来说有点难熬。 但更多的不是身体上,而是精神上的压力。 裴丞相目光落在前面一排皇子的身上,亲眼看着晏鸣踉跄着站起身,双腿虚软,虚浮无力,明显是惊惧绝望所致。 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一样。 虽然今日皇上发落的楚尚书跟他们没有姻亲利益关系,但帝王威压让人心悸,没几个人真的可以镇定自如。 殿外楚家长子的哀嚎声早已停止,尸体被拖了出去。 楚尚书和楚夫人也一并被押进大牢,只待刑部统计出楚家确切人员名单,明日就会被押到午门外斩首示众。 昨日还威风凛凛的皇亲国戚,朝中重臣,明日就伏诛于午门外,谁不惊惧?谁不胆寒? 嫔妃们被宫女扶着,战战兢兢告退离开。 皇子们一个个面色苍白,临走前目光深深看了晏东凰一眼,眼神里有着质疑、不甘、怨恨和忌惮,复杂得很。 可惜这样的眼神对晏东凰不痛不痒,她甚至连回应都不屑。 武烈帝起身之际,拂开春荣的手,示意晏东凰扶他进殿:“东凰,今日之事,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晏东凰扶着他,转身往内殿走去:“儿臣想解除跟盛景安的婚约。” 武烈帝诧异看向她:“这是为何?” “儿臣心有所属。” “这倒无妨。”武烈帝不以为意,“你是将来的一国之君,三宫六院必不可少。你喜欢谁,纳进宫便是。” 晏东凰道:“儿臣的后宫里不能有盛景安。” 武烈帝虽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坚决,不过想了想,还是点头:“既然如此,朕给你一道解除婚约的诏书,等以后机会再拿出来。” 镇国公过世不足一年,若现在就解除婚约,未免让人觉得人走茶凉。 晏东凰点头:“嗯。” 她并不着急。 前世她跟盛景安成亲时,新帝已登基两年半,而眼下这个时候,盛景安还是戴孝之身,既不能入朝堂,也不能成亲,取消婚约不急于一时。 事实上,即使没有这份解除婚约的诏书,她也能找到借口跟盛家一刀两断。 前世盛景安那么轻易被晏鸣利用,且在跟她成婚前就让沈筠有了身孕,所以证明他不是一个性情正直的君子,而是一个自私下作且没骨气的小人。 这种人就算是寻常情况下,腌臜事应该也不少,想让他身败名裂,轻而易举。 ------------ 第76章 都是你逼我的 德妃被宫女搀扶着,跌跌撞撞下了轿辇,刚跨进甘泉宫门,整个人就软得摔到了地上。 “娘娘!”大宫女画屏赶忙将她扶起来,“娘娘您没事儿吧?” 没事? 德妃浑浑噩噩地被搀扶起来,几乎被半拖半抱着走上殿前石阶,两个宫女把她扶进殿内,走到榻前坐下。 德妃疲惫而又木然靠着锦榻,整个人死气沉沉,脸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画屏给她倒了杯茶:“娘娘喝口茶暖暖吧。” 德妃盯着她手里的茶,眼神从木然到怨毒,忽然抓过茶盏狠狠摔到地上:“贱人!” 画屏等一众宫女吓白了脸,慌忙跪到地上。 “狼心狗肺的东西,枉我这么疼她!”德妃咒骂之后,忽然撕心裂肺地哭喊,哭得绝望而怨恨,“晏东凰,本宫到底何处对不起你,你要这么赶尽杀绝?!本宫到底怎么你了?” “娘娘,娘娘!”画屏急急起身阻止,“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啊!” “本宫母族都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德妃声音尖利,神色扭曲,“本宫不会放过她的,本宫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她一定要让晏东凰那个贱人付出代价! “德妃姐姐!”一个女子慌慌张张跨进殿门,“听说皇上要立长公主为皇太女?这是真的吗?不会是谣言吧?” 话音落地,看到德妃惨白如纸的面容,女子心头一惊:“这……这是怎么了?” 此女是卫贵人,住在德妃的甘泉宫,受德妃管辖。 卫贵人年纪不大,至今不过二十八岁,进宫晚,位分低,没有子嗣,加上八面玲珑,惯会做小伏低,在德妃这里过得还算不错,未曾受到多少欺压。 德妃有脾气,不如意时也会失控,甚至会一哭二闹,但卫贵人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失态……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巨大的打击。 她心头不由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德妃冷冷看着她:“你是来看本宫笑话的?” 卫贵人连忙跪下:“妾身不敢,请娘娘明鉴。” 德妃支着头,冷笑连连:“本宫如今自身难保,你就算看我笑话,本宫也奈何你不得。” 皇上既然狠心将楚家满门抄斩,又怎么会在意她这个德妃? 但凡她敢做出一点不合时宜的事情,皇上随时会连她一起发落了。 德妃垂眸,眼底划过一抹绝望之后的狠意。 她不能失去德妃的位分。 就算不得宠,就算皇上厌恶,她也必须保住这个位分,这样她的儿子才有翻盘的机会。 “你起来吧。”德妃声音疲惫而无力,“皇上确实立了晏东凰为皇太女,为此还诛杀了本宫的兄长——只因为本宫的兄长出声反对公主为帝,皇上就毫不犹豫地下旨,将楚家满门诛杀。” 卫贵人脸色一白,心头慌乱:“那……那娘娘就这么认命了?” 德妃讽刺:“不认命还能如何?本宫这么多年真心对待晏东凰,没想到却养出了一只豺狼,是本宫眼瞎,本宫活该落到这般下场!” 卫贵人心头惊骇,没想到皇上竟会生出立皇太女的心思。 她定了定神:“如果真让长公主做了皇帝,德妃娘娘和二殿下只怕是性命不保,娘娘,皇上龙体垂危,怕是时日无多,我们必须尽快想到解决办法,改变皇上的决定。” 德妃木然看着她,忽然想到晏东凰手里的账本和名册,眼底浮现一抹异芒:“晏东凰在楚家搜出一份名册,还有几本账册。本宫没记错的话,你父亲的名字应该也在名册上。” 卫贵人脸色一白。 这正是她担心的。 如果楚家直接被问斩还好,万一刑部审问,或者长公主继续调查跟楚家有利益来往的官员,卫家只怕也难逃一死。 卫贵人攥着手,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现在应该想办法力挽狂澜。 “娘娘,皇上下旨处斩楚家,是在哪一天? “……明日。”德妃绞紧手里的帕子,紧紧盯着卫贵人,“你可有解救他们的办法?” 卫贵人脸色一变,明日? 这么说来仅有一天时间想办法? 卫贵人脑子里飞速转动,须臾,压低声音开口:“请娘娘屏退左右。” 德妃抬手:“你们都出去。” 画屏站起身,带着众宫人躬身退了出去。 “娘娘。”卫贵人上前一步,悄声开口,“如果让皇上立时暴毙……” 德妃心头一跳。 “皇上反正要死了。”卫贵人咬了咬牙,“只要他一死,各皇子必定立时陷入帝位之争,谁会同意晏东凰为帝?立储大典尚未举行,到时候只要一口咬定皇上是受人蛊惑……满朝文武应该也不会同意一个女子继承帝位。” 德妃闻言,心惊肉跳。 她想站起身,可双腿虚软无力,她只能坐回去,缓缓摇头:“不行,晏东凰手里有兵权,真要内乱,她依然是最有把握的一个。” “娘娘是不是忘了还有盛景安?”卫贵人眯眼,“盛景安是长公主的未婚夫婿,又承袭镇国公的爵位,眼下老国公夫人刚丧夫不久,正是需要陪伴安慰的时候,她若邀请晏东凰去国公府,晏东凰会不去吗?” 德妃绞着手里的帕子,想了想,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长公主跟盛景安青梅竹马,感情比一般人深,对盛景安应该深信不疑。”卫贵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德妃娘娘可以想办法弄一些无色无味的毒药,让老夫人下在晏东凰的茶里,只要晏东凰一死,皇上暴毙……皇子们开始盯着皇位,应该是无暇顾及楚家,这样不就为楚家争取了时间?” 德妃面色惊惧。 让皇上暴毙,毒杀晏东凰? 这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一个不慎……一个不慎,就是九族被诛。 德妃心慌意乱,转念想到眼下楚家危在旦夕,明日就是死期,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 诛三族和诛九族,对她来说还有什么区别吗? 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她都不该放弃。 “如果老夫人做不成这件事,不是还有凤阳公主吗?”卫贵人想了想,声音阴冷几分,“凤阳公主跟长公主感情最好,从小相依为命,若凤阳公主出马,长公主必定中计。” 德妃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点头,眼底渐渐浮现杀机。 她说得没错。 为了楚家,为了晏鸣,她只能冒险。 晏东凰,别怪我心狠手辣。 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 第77章 冯太医 德妃下定决心之后,立即吩咐心腹宫女去给晏鸣传话。 眼下宫里戒备森严,宫门处都是晏东凰的人,传递消息很难,还要保证不能落了把柄在别人手里,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画屏出去一圈之后无功而返,完全找不到机会把消息传到宫外去。 德妃急得团团转:“我们只有一天时间,消息却根本传递不出去,这该怎么办?” 卫贵人面色挣扎,像是在犹豫着做什么重大决定,须臾,她抬头看向画屏:“画屏姑姑,你即刻去太医院请冯太医过来,就说德妃娘娘受了刺激,刚醒来又晕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画屏转头看向德妃。 “太医院的冯太医?”德妃神色微凛,一双眼怀疑地看着卫贵人,“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妾身的远房表兄。”卫贵人语气微急,“娘娘,眼下想办法救楚家要紧,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德妃回过神来,朝画屏道:“快去。” “是。” 画屏匆匆去了太医院。 德妃原本已经绝望,在卫贵人一番安抚之下,心情稍稍缓了一些,心头生出最后一丝希望。 她知道自己已是无计可施,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卫贵人身上。 为了使对方坚定帮助自己,德妃主动握着卫贵人的手,感激地承诺:“只要你能救下楚家,本宫以后绝不会亏待你。” “多谢娘娘。”卫贵人受宠若惊,连忙谦卑行礼,“楚家跟卫家唇齿相依,这是妾身该做的。” 德妃嗯了一声,压下心头急切的祈盼,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慢地踱着步子。 她只盼着冯太医来得快些,早点想出解决的办法。 此时的崇明殿里,武烈帝靠着床头,沉声叮嘱:“东凰,此次立储直至登基,都是为历来规矩所不容,所以适当的武力镇压很有必要。等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结果,也畏惧于铁血无情的手段,再施展仁德之术亦是不迟。” 先兵后礼,在人心惊惧不安之时给一点仁慈,会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晏东凰点头:“儿臣明白。” 武烈帝又叮嘱了几句,随后命荣春去召几位皇族亲王过来议事。 恰好此时文太医端着参汤进来。 晏东凰问道:“父皇的身体有无大碍?” “皇上若是能安心静养,再撑半个月没问题。”文太医谨慎回道,“只是眼下正值隆冬,天寒地冻,皇上龙体虚弱,定要注意保暖才是,且不能大喜大怒,要让皇上情绪稳定一些才好。” 晏东凰转头看向殿外,眼下确实是隆冬。 但父皇的寝宫里早就烧起了地龙,殿内并无丝毫寒冷之气。 她记得前世定下储君之后,父皇次日就驾崩了,恰逢年关忙忙碌碌,忙完葬仪之后,晏鸣仓促登基,登基事宜一切从简。 新帝登基不久,就以边关空虚为由派她率兵赶赴边关。 如今想来,晏鸣是不是暗中对父皇动了手脚,担心被她察觉到异常,所以才早早打发她去了边关? 晏东凰转头看向内殿,敛眸深思。 武烈帝把文太医端来的参汤喝下之后,吩咐荣春磨墨,他要写几道密旨,稍后还要召见皇族几位王爷议事。 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多达十几人。 晏东凰吩咐他们照看好这里,然后叫上文太医去了偏殿,“文太医妻儿老母都在京城?” 文太医一愣,没料到长公主会突然问这个,随即点头:“是。” 晏东凰走到窗前,声音淡漠:“听说文太医的长子刚成亲一年有余,月前生了个可爱的儿子。” 文太医神色微变,隐隐明白晏东凰的意思,心头生凛,低头恭敬地回道:“是,小孙儿刚满月。” “本宫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晏东凰转头看他一眼,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文太医可听说过七日断肠散?” 文太医不解:“长公主问这个干什么?” 晏东凰冷道:“你只管回答本宫的问题。” “太医院的职责是治病救人,伺候皇上和后宫嫔妃,而七日断肠散是则毒药,若有人研制此毒,定然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文太医蹙眉,语气恭敬而沉着,“据臣所知,太医院无人暗中研究此毒。” 晏东凰又问:“那你可曾听说过‘缠丝’?” “听说过。”文太医点头,“缠丝寻常都是配合着毒药使用,能让原本可解的毒变得无解。” 晏东凰淡道:“下毒之人既然想让对方无药可解,为何不直接下见血封喉的剧毒?” “可能有什么顾忌。”文太医沉吟,“或是想威胁对方,或是想争取一些时间。” 晏东凰嗯了一声:“太医院有没有哪位太医,跟后宫嫔妃或者皇子走得特别近?” 文太医仔细想了想,缓缓摇头:“老臣倒是没怎么注意,不过方才臣从太医院煎药送过来时,甘泉宫派宫女去请冯太医,说是德妃娘娘悲痛过去晕了过去。” 晏东凰眯眼:“甘泉宫点名要请冯太医?” “是。” “冯太医以前常给德妃娘娘请脉吗?” “不常。”文太医如实回答,“后宫娘娘们常看的大多是孕脉,或者女子方面的病症,每个宫都有专用的太医。冯太医擅长的比较杂,每种病都能了解一些,并不专精于某一种病症。” 晏东凰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须臾道:“本宫跟你的谈话,还望文太医守口如瓶,不要透露出去。” “是。” “另外,今晚还请文太医留守崇明殿,凡父皇入口的膳食汤药,都请文太医检查仔细。”晏东凰声音平静,却充满着不易察觉的寒意,“务必确保父皇龙体无恙。” 文太医躬身应下:“是,老臣谨遵长公主令。” ------------ 第78章 东凰,你要争储? 跟文太医谈完之后,晏东凰没去打扰父皇跟几位亲王议事,而是走出崇明殿,趁空出去巡逻各处守卫。 站在高高的殿阶上,她面无表情地遥望鳞次栉比的宫殿,绝艳冷硬的眉眼似是笼着一层寒霜,比这寒冬里的空气还冷上三分。 “容影。”晏东凰声音冷漠,“你和司影今晚去查一查,看谁的手里有缠丝毒,谁的手里有七日断肠散。” “是。” 晏东凰抬脚走下殿阶,所经过之处,当值的青鸾军恭敬地朝她行军礼。 巡视到南门处,穆云帆已经把兵力安置妥当,宫门内外一身黑衣的天衡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牢牢控制了宫门出入。 身着黑色戎装长袍的穆云帆身段比其他人更健硕,远远看着,就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魄力和气度。 晏东凰沉默地朝宫门走去。 穆云帆转身而来,抱拳行了个礼:“殿下。” 晏东凰嗯了一声,正要说话,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两人同时转身看去,一身深红戎装的凤摇光在宫门外翻身下马,疾步而来。 进门看见晏东凰,凤摇光脚步倏顿,随即抱拳行礼:“殿下。” 晏东凰淡问:“清点得怎么样了?” “楚家共抄出黄金四十六万余两,白银一百二十万余两,其余之物暂且无法估算确切数值,粗略估计在百万两之上。” 这样算下来,黄金白银加上那些之前的玉器珠宝,古董字画,总计不低于六百万两。 晏东凰神色漠然:“楚尚书胃口不小。” 前世抄出黄金九十万两,白银五百万多,总计价值超过一千万两,而扣除今日抄出来的六百万——也就是说,在晏鸣登基之后的两年半里,晏鸣从粮草中克扣的钱财折合成银子,至少也有四百万两之多。 这些年贪污总数,抵得上雍朝国库一整年的税收。 “殿下。”凤摇光目光微抬,表情不掩惊奇和意外,“皇上怎么会突然让殿下做皇太女?” 晏东凰神色平静:“做皇太女不好吗?” “当然好。”凤摇光想也没想就回答,“只是自古没有女子为帝的先例,皇上这番决定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卑职等人心里有数,只觉得敬佩。” 晏东凰沉默片刻:“压力不算什么。只要人活着,困难都是可以解决的。” 凤摇光不解其意,却也没有再问。 晏东凰目光从他面上掠过,眼底划过一抹怅然之色:“陪我走走吧。” 凤摇光诧异,随即眼底划过一抹亮光,低头应是。 两人出了宫门,一路皆是无言。 忙着抄家时没空去想太多,此时安静下来,凤摇光才有心思想,殿下到底是怎么了? 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虽说皇上魄力十足,顶着压力立下皇太女,殿下也绝对有能力做好一国之君。 可殿下之前的态度一直都是扶持二皇子晏鸣,今日不但被立为储君,还亲自带人抄了楚尚书府,以后跟德妃和二皇子该如何相处? 殿下又是如何知道楚尚书贪污这么多银两的? 凤摇光心头泛起不解,偏头看向晏东凰:“殿下跟二皇子之间反目了?” 晏东凰不答反问:“你觉得景王这个人怎么样?” 凤摇光一愣,随即拧眉:“卑职跟他接触不多,听说景王一向宽厚待人,平易近人,态度时常温和得有些不真实,一点架子都没有,卑职总觉得有些奇怪。” 一个争储的皇子,外人每每提到他时不谈功绩,不谈本领,只谈他平易近人的名声, 未免太过单薄。 难道只凭着一个平易近人的名声,就能坐稳帝王之位? 晏东凰缓缓点头:“确实温和得不真实。” 凤摇光心有所动,几乎立即猜到了什么:“殿下怀疑景王一直以来都是在伪装?” 晏东凰淡道:“不是怀疑。” 凤摇光眉眼一凝,不是怀疑,那就是确定了。 他正要说什么,前方一辆马车急匆匆而来,在宫门外如此速度,属实是有点不合规矩。 马车很快到了近前停下,车夫下车跪在一旁。 护卫掀开车帘,从马车里下来一个身躯高大的男子,面容俊朗,长眉入鬓,正是化成灰晏东凰都认识的盛景安。 凤摇光见着来人,一张俊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嘴角抿紧,明显不悦。 “东凰。”盛景安一双眼落在晏东凰面上,因有孝在身,一袭白衣显得冷清孤寂,表情明显带着几分不虞,“听说你要争皇位?” 晏东凰压下眼底寒意,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淡淡:“不是争,是继承。” 继承? 盛景安脸色一变:“这是皇上的意思?” 晏东凰漠然:“也是本宫自己的意思。” 盛景安皱眉:“你一个女子,怎么会想到要争皇位?东凰,你不是最喜欢战场吗?” “谁说女子就不能争皇位?”凤摇光听皱眉,一双桃花眼似染了戾气,“盛公子这是在质疑皇上,还是质疑长公主?” “凤将军,我跟长公主说话,轮不到你插嘴。”盛景安不悦地看着他,“我跟长公主是未婚夫妻,你只是她手底下的一个将军,还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盛景安,该注意身份的人是你。”晏东凰目光如刀,冷冷看着盛景安,“你还没跟本宫行礼。” 盛景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东凰?” “跪下。” 盛景安一僵,随即脸色发青:“东凰,我有国公爵位在身,且是你的未婚夫,你为何要如此羞辱我?” “摇光。”晏东凰命令,“让他跪下。”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红衣闪动,随即听到“砰”的一声,盛景安被凤摇光一脚狠狠踹跪在地上。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听着都疼。 盛景安脸色刷白,冷汗涔涔。 晏东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第一,我们还没成亲,不是正式夫妻。” “第二,你尚未承袭国公一爵,见到本宫理该行礼。” “第三,父皇要把江山传给谁,你没资格干涉,若再有下次,别怪本宫治你一个僭越之罪。” “东凰。”盛景安忍着剧痛,抬头怒吼,“我只是觉得做皇帝太累,整日跟满朝文武打交道,不但身体累,精神更累,你是个女子,哪能应付得了——” “放肆。”晏东凰嗓音冰冷,“对本宫叫嚣,视为大不敬,你就在这里跪上半个时辰,好好反省一下。” 丢下这句话,晏东凰举步离开:“摇光,走。” ------------ 第79章 他确实不是良配 凤摇光转头朝宫门外青鸾军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看好盛景安,必须跪足半个时辰,一息也不能少。 然后他跟上晏东凰,眼底浮现异常的亮光:“殿下。” “嗯?” “盛景安是殿下的未婚夫。”凤摇光表情有些微妙,像是在提醒她,只是提醒的语气有点酸,“待他三年孝期过去,殿下就要跟他成亲,今日如此落他的颜面,是不是……” 晏东凰淡道:“你心疼他?” 凤摇光脸色一僵:“殿下在说笑。” 要是可以选择,他非常乐意夜半三更找个没人的地方,把盛景安剁成一百零八块,然后抛尸到乱葬岗各个方向。 等着野狗来把他叼走,让他连碎渣子都拼不到一起。 晏东凰偏头看着他。 这个时候的凤摇光才二十岁,比前世传位时年纪还小,容颜更俊美夺目,眉眼间气度张扬桀骜,一双桃花眼漂亮而含情,常让人觉得他风流不羁。 且他喜穿一身红衣,是青鸾军最爱美且自恋的一个。 但了解他的人才知道,凤摇光其实是个执着到有些死心眼的男子。 晏东凰眸心划过一抹怔忡。 前世临终前传位,凤摇光悲怆绝望的眼神浮现脑海,耳边响起那句困兽般的嘶吼:“你就不能逆天改命一回吗?” 此时她真有股冲动想告诉他,她确实有了一个重生改命的机会。 只是究竟是顺天还是逆天,她不得而知。 不过凤摇光对前世之事一无所知,没有记忆,这些话说给他,他也听不懂。 “殿下在想什么?”凤摇光不解。 晏东凰回神,不发一语地从怀里掏出圣旨递给他。 凤摇光虽不解,还是接过圣旨展开,当他目光落在圣旨内容上时,顿时愣在当场。 然后生怕自己看错似的,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看得格外仔细。 御笔亲书,取消婚约? 僵过之后,凤摇光大喜过望,差点没跳起来欢呼,不过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眼下什么状况还没弄清,他高兴得好像有点早。 万一不是殿下本意呢? 如果是盛景安要取消婚约,皇上看在已故镇国公的面子上被迫同意,殿下此时心里一定是难过且愤怒的,所以方才才罚盛景安下跪? 凤摇光慢吞吞合上圣旨,交还给晏东凰,并觑着她此时的表情:“皇上为什么会下旨取消婚约?” “因为本宫想取消。” 凤摇光又是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克制着愉悦的心情:“殿下是不是觉得盛景安不是个良配?” “本宫即将继承雍朝江山,君临天下,大权在握,他是不是良配并不重要。”晏东凰声音淡漠,“不过他确实不是良配。” 凤摇光点头哦了一声,心头隐隐生出一丝希望来。 殿下说得对。 她即将继承雍朝江山,万里山河都在她的脚下,她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哪里有时间理会儿女情长这点小家子气的事情? 不过也挺好,她治理江山,他们为她守护疆土。 这样的殿下才是他心里光芒万丈的殿下,理该载入史书,成为后世称颂的一代女帝。 感情只会拖累她的脚步,成为她的累赘。 两人没再说话,一路沉默无声。 从皇宫通往长公主府的御道上,青鸾军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井然有序地林立两旁,如松竹一般静默无声。 回到长公主府,凤摇光去和墨凛商议长公主府的防守布置,晏东凰则回到青鸾殿,走到窗前坐了下来。 她重生回来得太突然,在宫里时因为立储一事应付众人,没时间想太多,此时靠在寝殿的锦榻上,才有时间冷静地想一想前世许多没能弄清楚的疑点。 首要问题就是找出七日断肠散和缠丝毒的拥有者。 宫廷里暂时未曾听过这两种毒。 后宫用来害人的无非是藏红花,麝香,避子汤,或者朱砂一类,帝王赐死有罪的嫔妃则大多用的鸩毒。 七日断肠散和缠丝不是宫中之物。 另外太医院需要彻查一番,防止父皇被人暗算。 晏东凰撑着头,安静沉思。 文太医和姜太医应该是可靠的,他们的家眷皆在京城,谋害皇帝满门抄斩,他们没理由这么做。 那个冯太医倒是需要查一下。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晏东凰还需要请一个识毒本事厉害的人待在身边。 她不想再像前世一样遭人暗算。 晏东凰眉心微动,转头吩咐长兰:“传谢云间来长公主府一趟。” “是。”长兰领命而去。 ------------ 第80章 负荆请罪 盛景安被罚跪在南门外,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一点隐私可言。 消息很快传入各大皇子府和官员府邸。 原本待在王府等候消息的晏鸣,原以为盛景安能从晏东凰嘴里问出什么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被罚跪的消息,一瞬间整个人都懵住了。 “盛景安被罚跪?”他盯着禀报消息的侍从,几乎不敢相信,“晏东凰亲自罚的?” “是。” 晏鸣表情一点点阴沉下来,嘴角抿紧,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晏东凰到底在抽什么风? 突然之间性情大变,莫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他脸色难看,缓缓踱步思索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除了父皇因为太子秽乱后宫一事突然大怒,甚至急怒攻心陷入昏厥之外,似乎并未发生其他意料之外的状况。 晏东凰前几天还去给母妃请了安,跟自己说话时语气也算温和,毕竟她一直就是个淡漠疏离的性格,不习惯与人过分亲近。 晏鸣能分辨得出她的情绪变化,可以确定昨日的晏东凰还是正常的,今天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难道父皇跟她说了什么? 父皇把她单独留下来之前,明明一切如常,父皇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才导致她态度大变? 晏鸣眸心晦暗,转头看向侍从:“宫里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侍从恭敬回道:“宫门处当值的都是青鸾军,德妃娘娘就算有事交代,也很难传得出来。” 晏鸣脸色不虞:“晏东凰回府了没有?” “长公主刚刚回府。” 晏鸣轻轻闭眼,现如今他只能用苦肉计,亲自去弄清楚晏东凰态度大变的原因。 抬手拿过挂在墙上的鞭子,晏鸣转身往外走去:“备马,本王去长公主府。” “是。” 晏鸣背着鞭子,屏退侍从,孤身一人骑马抵达长公主府,命人通报之后,很快被引到长公主府前厅。 晏东凰坐在厅里喝茶。 晏鸣缓步踏进前厅,一袭银白狐狸毛披风裹着颀长身躯,衬得他整个人气度出尘,温雅清贵。 不管是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第一眼看到晏鸣这般男子,都不会认为他是一个心胸狭窄、自私阴毒之人。 人不可貌相。 这句话当真是至理名言。 “东凰。”晏鸣看着晏东凰,眼神温和而落寞,像是在面对一个突然发脾气的孩子,连语气都是自责而无奈的,“为兄是来跟你请罪的。” 晏东凰喝了口茶:“请什么罪?” 晏鸣垂眸,神色黯然愧疚:“为兄没能监督好楚家,致使舅舅贪污巨额银两,这是为兄失察所致,为兄无法为自己开脱。” 说着,晏鸣单膝跪下,双手递上黑色长鞭:“为兄负荆请罪,自请处置。” 晏东凰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鞭子,没说话。 跟他一并进来的凤摇光却是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晏东凰。 景王这是打算用苦肉计? “为兄不敢想象,舅舅贪污这么多银两的背后,究竟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情,卖官卖爵又使多少没有真才实学甚至人品败坏的人,坐到了他们不该坐的位子上。”晏鸣低头苦笑,“虽总有人说‘水至清则无鱼’,只要舅舅能力出众,我就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为兄万万没想到,舅舅胃口竟这么大,背我着大肆敛财,数额已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凤摇光不发一语地看着晏鸣,嘴角掠过一抹嘲讽之色。 这演戏似乎不太好啊。 明明是在认错,却非要夹杂着一点推脱之意,一点诚意都没有。 “二皇兄可知楚尚书贪污的钱财之中,有一半之多来自这几年战场将士的粮草?”晏东凰语气冷漠,“战事本就劳民伤财,消耗国库银两,而楚尚书却在将士们拼死杀敌时,暗中克扣,贪污军饷,在朝中谎报账目,简直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晏鸣脸色骤变,随即垂眸:“是为兄失误……” “本宫原是想扶持二皇兄坐上皇位的,可二皇兄常年待在京城,却察觉不到楚尚书贪污粮草、卖官卖爵一事,真叫本宫失望。”晏东凰语气冷硬,“若二皇兄当真觉得自己失察,且自己带了鞭子过来,本宫若不罚,反而有包庇偏颇之嫌。” 晏鸣神色僵住,握着鞭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本宫现在是储君,与二皇兄有君臣之别,罚你也并非没资格。”晏东凰说着,转头吩咐,“摇光,二皇兄身份贵重,其他人动手难免折了他的身份,就由你来吧。” “是。”凤摇光上前,接过晏鸣手里的鞭子,看向晏东凰,“殿下,应该打多少?” 晏东凰平静地看着晏鸣,“二皇兄深知楚尚书罪有多大,自己失察有多严重,你觉得应该罚多少?” 晏鸣面色青白交错,狼狈而难堪。 他没想到晏东凰竟然真的要罚他。 他是皇子,是她的兄长,她当着麾下将军的面,要鞭打他这个身份贵重的皇子? “景王殿下。”凤摇光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恭敬而有礼,“不知罚多少合适?” 晏鸣压下眼底郁色:“打到东凰消气为止。” 晏东凰喝了口茶:“既然二皇兄这么说了,就动手吧。本宫对楚尚书贪污军饷一事感到寒心,对二皇兄失察一事更是失望。若不罚,着实难消我心头之怒。” 那凤摇光就不客气了。 虽然鞭打皇子是犯上,但谁叫景王主动送上去让人打呢? 而且君臣有别,储君惩罚一下失察的皇子,确实也说得过去。 何况青鸾军都包围了皇宫。 长公主如今距离登基只差一步之遥。 她心里不痛快,自然要发泄才行。 凤摇光抡起鞭子,正要打下去,却见晏鸣身上穿着厚厚的披风,动作微顿:“景王殿下身上的披风挺贵的,打坏了可惜,请脱了吧。” 晏鸣一僵,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景王是自己负荆请罪,若是觉得委屈了,也可以自行离去。”凤摇光淡道,“别搞得像是长公主故意欺负你似的。” 晏鸣抬头望着晏东凰,嘴角抿紧:“如果打一顿能让你消气,这是我该得的。” 说着抬手脱去披风,交给旁边的一个侍卫。 凤摇光抡起鞭子抽下去,一鞭子就让晏鸣白了脸。 晏东凰冷眼看着这一幕,眉眼间笼罩着厚厚一层寒霜。 消气? 这才哪到哪儿? 前世被背叛的恨意席卷而来,侵入骨髓,弥散至四肢百骸。 她恨不得把晏鸣活活杖杀在这里。 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重活一世,前世的背叛和陷害都尚未发生,她暂时没理由除掉晏鸣和盛景安。 外人眼中,他们一个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一个是对她照顾有加的皇兄,彼此信任,感情深厚。 她若突然跟他们反目成仇,必然会惹人疑窦,且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可想要报复一个人,并非只有杀了他一种方式。 把他们的羽翼一点点剪除,让他们失去所有在乎的东西,并且无力反抗,慢慢成为绝望的困兽,是不是可以稍稍弥补她被背叛时剜心刺骨的疼痛? 痛苦的闷哼忽然响起。 晏东凰视线微转,目光落在晏鸣苍白的脸上,见他面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一副痛苦而隐忍的表情。 可见凤摇光下手没有留情。 “二皇兄,本宫对你很失望。”晏东凰走上前,缓缓在他跟前蹲下,蹙眉看着他,“楚尚书是雍朝重臣,他克扣的军饷是边关将士的命。” 晏鸣蹙眉,声音微颤:“东凰,是为兄的错,你若消了气,能不能……能不能求父皇网开一面?” ------------ 第81章 离间之计 “网开一面?”晏东凰神色冰冷,“皇兄的意思是明知道楚尚书的罪足以满门抄斩,却还是要替他求情?” 晏鸣面上划过愧疚、自责和不忍等诸多情绪:“为兄……为兄只是心软,不忍母妃难过……” “既然如此,本宫有个条件。”晏东凰语气淡漠,“如果你愿意去父皇面前请罪,就说楚尚书贪污一事你有失察之罪,自请降为郡王,本宫就去父皇面前替楚尚书求个情,将他全家改为流放。” “降……降为郡王?”晏鸣面色僵住。 晏东凰漠然望着他的表情:“二皇兄觉得不妥?” 晏鸣沉默良久,忽然讽刺而悲凉地笑了笑:“说了这么多,原来你的目的在这里。”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东凰,你早就觊觎皇位了是不是?”晏鸣像是终于看透晏东凰似的,眼底浮现寒心失望,“你对付舅舅就是为了对付我,你以前愿意同我亲近,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份,让旁人忘了你的出身……如今你功成名就,战功赫赫,兵权在手,不需要我们母子了,所以想一脚把我们踢开?” 晏东凰神色漠然,波澜不惊。 “为兄看错了人。”晏鸣轻轻闭眼,声音苍凉而自嘲,“是为兄一直以来看错了人,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晏东凰平静地问他,“以为我该包庇贪官污吏,还是对朝中佞臣视而不见,任由他们祸乱朝纲,殃及天下?” 晏鸣没说话,眼神却是指控。 “皇兄倒打一耙的功夫挺让人佩服。”晏东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宫原以为你愿意用自己的诚意给楚家求情,没想到你不但曲解本宫的好意,还要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本宫头上,既然如此,你请回吧。” 凤摇光执着鞭子,皱眉道:“那还继续打吗?” 晏鸣没说话,晏东凰也没说话。 方才他亲口说打到晏东凰气消为止,可显然谈判已经崩了,而演晏东凰的气并未消下去一点。 空气微凝,晏鸣始终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没动。 他垂眸看着地面,心里一直天人交战。 父皇心狠,明日就是楚家的问斩之日,若救不下来,母妃余生伤心难过事小,他失去一个助力事大。 可就算改为流放,户部尚书这个助力也注定要失去,用亲王爵位换一个流放的结果,并不值得。 一旦他自请降为郡王,就是自己断绝了继承皇位的可能性——虽父皇已经立晏东凰为储,但满朝文武只是暂时被震慑住,不敢反抗罢了,万一有意外……万一有意外呢? 若父皇突然暴毙,朝中无人承认晏东凰的储位,或者皇子们内斗,最终需要选出一个皇子…… 那亲王一定是比郡王更有资格的。 失去了楚家,再失去亲王之位。 他将彻底跟皇位无缘。 想到这里,晏鸣轻轻闭眼:“东凰,你容我考虑考虑。” 晏东凰淡道:“本宫不勉强你。” 晏鸣艰难地站起身,忍着痛,接过旁边侍卫的披风,转身往外走去,连鞭子都忘了拿。 凤摇光皱眉:“殿下真打算放过楚家?” “怎么可能?”晏东凰转身回到椅前坐下,端起茶盏,“派人去宫里传个话,就说景王自己到长公主府负荆请罪,本宫跟他谈了条件,让他去父皇面前认下失察之罪,自请降为郡王,本宫就同意为楚尚书一家求个情,但景王不答应。” 语气微顿,她漫不经心加了一句:“务必让贵妃、淑妃和其他嫔妃都知道。” 凤摇光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去。 后宫想传消息出来困难,但晏东凰想传消息去后宫,却再容易不过。 不过一个时辰,整个后宫嫔妃都知道了景王去长公主府请罪的事情。 说是请罪,其实嫔妃们都知道晏鸣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晏东凰突然间态度变化这么大——这也是后宫嫔妃们心里的疑惑。 但比起这个疑惑,眼下结果更让她们感兴趣。 没过多久,贤妃和惠嫔几人就结伴抵达甘泉宫,急于把方才听到的事情分享给德妃。 “德妃姐姐。”贤妃蹙眉,心疼地上前握着她的手,“楚家的遭遇我们都很难过,更难过的是在景王心里,一个亲王之位居然比楚家几十条人命还重要,你千万想开一些……” “你说什么?”德妃猝然抬头,瞳眸紧缩,“什么亲王之位?” “德妃姐姐还没听到消息?”贤妃一脸诧异,随即叹了口气,“景王去找长公主求情,但长公主说楚家贪污罪证确凿,数额巨大,不可饶恕。除非景王自己去皇上面前请罪,愿意自降为郡王,长公主才有理由给楚家求情,降斩首改为流放,但……但景王好像并不愿意……” 德妃僵在当场,脸色煞白。 她的儿子不愿意替楚家求情? “其实景王的想法,妹妹也能理解。”贤妃幽幽轻叹,“毕竟亲王和郡王虽然都是王爷,但二者的爵位和权力不能相提并论,且……且亲王还有继承皇位的可能,郡王就彻底无缘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皇上已经立了皇太女,亲王郡王也就无所谓了吧,难道还真比楚家一大家子的性命重要?” 德妃脸色苍白,浑身哆嗦着。 耳畔贤妃的声音像是苍蝇在嗡嗡叫,她只听到一句,难道一个亲王之位比楚家一大家子的性命还重要? 是啊。 难道亲王之位比那么多性命还重要吗? 晏鸣他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那是她的母族,是她的至亲?! 贤妃压下眼里冷笑,轻声细语道:“姐姐别太难过,可能景王另有想法……” “滚!”德妃猛地扫落桌上茶盏,“都给本宫滚出去!” 贤妃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妹妹告退。” 几位跟来的嫔妃还没来得及宽慰,就匆匆跟着贤妃告退离开。 走出甘泉宫,贤妃望着远方乌沉沉的天际,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长公主还真是好深沉的心计。 一句话就让德妃对儿子生了嫌隙,一边是儿子的皇位,一边是楚家全族的性命,在皇位无望的情况下,德妃会选择谁,不用想都知道。 她要保的自然是自己母族的命。 只要人不死,流放多远都有一线希望,可一旦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贤妃轻叹,斗吧斗吧,最好斗个鱼死网破,让她的儿子坐收渔翁之利才好。 ------------ 第82章 知女莫若父 甘泉宫里,卫贵人耐心劝说:“娘娘先别着急,不管是长公主也好,还是贤妃也罢,她们都是想看娘娘和景王殿下母子离心,娘娘千万别上他们的当啊!” 德妃冷冷看着她:“你觉得晏东凰会撒这个谎吗?” “我……” “晏鸣一定去过长公主府。”德妃攥着手,焦灼地踱步,“他不会放弃亲王之位的,楚家是本宫的母族,可对他来说,不过是助他登基的筹码……” “娘娘别这么想。”卫贵人眼见她真的着了道,顿时心急如焚,“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母子齐心,娘娘不能中计啊!”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德妃抬脚朝她踹过去,“那是本宫的大哥和大嫂,是本宫的侄子侄女!皇上若是把你卫家满门抄斩,你还能如此冷静吗?” 卫贵人被她踹倒在地,很快爬起来:“可当务之急就是要冷静下来想办法,娘娘,长公主就是要利用这件事让您跟景王生出嫌隙,让你们窝里斗——” “景王在宫外,本宫在后宫,如何窝里斗?”德妃冷冷看着她,“隔着空气斗吗?” 卫贵人一噎:“妾身……妾身希望娘娘能稍稍冷静,我们再想办法……” 她压下心头焦灼,重新回到榻前坐下来:“冯太医能成吗?” 卫贵人连连点头:“睡莲无色无味,任何人都察觉不到,只会让皇上在睡梦中无声无息离去。” 德妃闭眼,只要让皇上驾崩,明日就不会有人下旨处置楚家,之后还要操办皇上葬仪,忙忙碌碌好一阵子,最好诸皇子跟晏东凰为了皇位再自相残杀。 残杀到只剩最后一人,再让晏东凰跟着暴毙好了。 毒药就是最好的东西,让人防不胜防,死得悄无声息。 …… 晏鸣回王府考虑之后,一直再没传出动静。 晏东凰也并不想知道对他的想法。 她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德妃母子离心,至于结果……本就注定的结果,他们如何折腾也无翻身余地。 半个时辰后,谢云间抵达长公主府:“殿下召我?” 晏东凰抬眸看着他:“云间,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医术很好的神医?” 谢云间不解:“殿下怎么问这个?” 晏东凰道:“他若愿意出山,本宫想请他进太医院。” 谢云间神色一顿,表情变得古怪:“太医院?” “嗯。”晏东凰点头,随即皱眉地看着他,“怎么了?” 谢云间欲言又止片刻,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比较古怪,不太适合进太医院,也不喜欢受规矩约束……” “他医术怎么样?” “天生的毒神,从小泡在药园子里长大的。”谢云间眉头皱起,“精通各种草药、毒药,就是性情不正常,跟疯子一样。” 晏东凰沉默片刻,难得听谢云间如此形容一个人。 看来这个人在他这里印象并不好。 谢云间眉头拧了拧:“殿下想收拢她?” 晏东凰缓缓点头:“如果可以的话。” 谢云间点头:“卑职给她写封信吧,让她来京城一趟。” 晏东凰沉默片刻:“如果你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言。” 谢云间苦笑:“倒是没有什么难处,就只是卑职一直不太喜欢跟她打照面,很烦她。” 晏东凰沉默。 很烦? 到底性情多古怪的一个人,能让谢云间这么个从容自若的人都感到厌烦? 谢云间想着晏东凰今日反常举动,心下奇怪:“殿下跟二皇子之间是反目了吗?” 晏东凰回神:“嗯。” “他做了什么?” 晏东凰声音漠然:“他计划着上位之后除掉本宫,甚至除掉本宫麾下的七位将军,因为本宫手里的兵权让他不安。” 谢云间脸色一变。 原本他以为殿下只是发现二皇子名不副实,或者做了什么表里不一的事情,没想到竟是歹毒到如此地步。 怪不得殿下今日一出手,就直接把楚家置于死地。 谢云间想到宫里森严的守卫。 那些都是长公主的青鸾军,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精锐。 晏鸣若想光明正大除掉长公主,根本不可能做到。 青鸾军第一个不会同意。 所以他会用什么办法? 毒? 谢云间明白了晏东凰想要寻找神医的原因。 宫里有太医院,军中有军医,民间有大夫。 但是如果铁了心要害人,那么下毒之人必定会用寻常人无法识破或者解不了的毒。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身边有个擅毒之人确实很重要。 谢云间不再迟疑:“卑职这就写信让她过来。” 说罢告退离去。 晏东凰没有浪费时间,吩咐长兰去厨房点几道清淡有营养的菜品,然后在府里沐浴换了身衣服,带着做好的几道膳食很快进宫。 抵达崇明殿时,天色将黑。 武烈帝下午跟亲王们谈完之后,在寝宫睡了一个时辰,此时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晏东凰拎着食盒走进寝宫。 文太医见长公主驾到,连忙转身行礼:“长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晏东凰把食盒放在桌上,“父皇晚膳用过了?” “皇上自午时喝了参汤,到现在尚未用膳。”文太医如实禀报,“荣公公方才命人备了一些膳食,皇上没吃,放凉之后就撤了。” 武烈帝扶着太监的手走过来,“朕下午不是在休息吗?” “儿臣给父皇带了些吃食。”晏东凰把食盒打开,将菜肴放在桌上,“这几天可能有人会狗急跳墙,父皇的饮食儿臣会亲力亲为,其他人送来的东西请父皇不要入口。” 武烈帝看着她:“防备心不错。” 晏东凰微怔。 “坐下来,我们父女一起吃顿饭吧。”武烈帝淡淡开口,“晏鸣有没有找你?” “找了。”晏东凰道,“他还带了鞭子负荆请罪,儿臣见他诚意十足,欣然成全了他。” 武烈帝低头用膳:“朕今天忙着处理事情,还没来得及问你,晏鸣做了什么事情,让你突然改了主意?” 知女莫若父。 他们父女一起征战沙场数年。 武烈帝对这个女儿还是比较了解的,心里清楚定是晏鸣做了什么,触碰了晏东凰底线,否则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然态度大变。 ------------ 第83章 预知梦 晏东凰沉默须臾,转头示意文太医和荣春退下。 荣春躬身行了礼,将殿内所有宫人都屏退出去,然后自己也跟着退下。 晏东凰端起一盅鲜虾豆腐羹放在武烈帝面前,并给他递了勺子,然后才开口:“父皇相信预知梦吗?” “预知梦?”武烈帝目光微凝,看着她的眼神突然了悟,“你做了预知梦?” “说来真是巧。”晏东凰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汤,神色怔忡而恍惚,“就在父皇昏迷不醒的那个时辰里,儿臣做了个梦,梦见二皇兄登基,之后儿臣去了战场,两年之后回京,次年跟盛景安成婚,却在大婚日被盛景安下毒。” 武烈帝握着筷子的手一紧。 这是梦? 预知梦可以梦到如此详细的事情,连时间都具体化了? 下毒……怪不得她要跟盛景安解除婚约。 “盛景安说他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要除掉我,因为青鸾军的存在让皇上忌惮,他要杀了儿臣和七位将军。”晏东凰低头吃了口瘦肉粥,漫不经心地补充一句,“然后儿臣梦见自己带兵反了。” 武烈帝一愣,忽然笑出声:“反了?” 晏东凰点头:“嗯,反了。” “不错,不愧是朕的女儿,做梦都如此霸气!”武烈帝忽然一笑,整个人气色都明亮了许多,“不管这个梦是真是假,都可以当成是上天给你的警示,造反虽说霸气,但到底不如自己继承帝位来得名正言顺。” 晏东凰嗯了一声:“儿臣有兵权在手,不管谁做皇帝,以后都难免会忌惮儿臣。” 武烈帝敛了笑意,缓缓点头:“没错,只有君王各方面本领都强过臣子,有驾驭臣子的魄力,忌惮才会少一点,一旦君弱臣强,免不了会起杀心。” 这是人性,更是君王的多疑和无能造成的。 当一国之君觉得自己掌控不了强大的臣子,除掉对方是大多人都会做的选择。 武烈帝低头用膳,一碗汤羹吃完,他抬手拭了拭嘴角,正要起身去内殿坐下,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哭嚎:“皇上,臣妾有话要说,臣妾冤枉啊,皇上!臣妾冤枉啊!” 武烈帝皱眉:“德妃又要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 荣春匆匆进来,跪下禀报:“皇上,德妃娘娘吵着闹着要见您,皇上可要一见?” “见。”武烈帝冷道,“朕倒要听听她还有什么冤屈。” “是。”荣春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德妃踉跄着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臣妾要告长公主对皇子动用私刑!皇上,臣妾冤啊,求皇上做主!求皇上给臣妾和景王做主——” 德妃正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利用晏东凰鞭打晏鸣一事告她一状,抬起头却蓦地看见坐在桌前的晏东凰,顿时表情一僵。 嚎啕控诉的表情凝结在脸上,德妃张口结舌:“东……东凰?” 晏东凰平静地看着她,嗓音清冷如霜,波澜不惊:“德妃娘娘可以继续说。” 德妃脸色由白转青,随即转为苍白,眼眶发红,痛哭出声:“我自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长公主的事情,我自己没有女儿,一直把你视作亲生女儿,可是你……你为了皇位,不但对付我的兄长,连自己的皇兄都下得了手……” 武烈帝不耐地皱眉。 “皇上!皇上……”德妃掏出帕子擦拭着眼泪,因绝望无力而泣不成声,“臣妾兄长一直以来忠心耿耿,臣妾想不通楚家库房里怎么会……怎么会突然抄出那么多银子,更想不通……想不通怎么就那么巧,长公主竟然就笃定楚家库房有银子,求皇上下旨彻查此事,还兄长一个公道……” “你是想说长公主陷害你的兄长?”武烈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一箱箱黄金白银,古董玉器,都是长公主派人放进楚家库房里去的?” 德妃哭着说道:“臣妾没有亲眼看到,不敢冤枉长公主……” 荣春一僵,看着德妃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蠢货。 没亲眼看到? 这意思是她还真的怀疑一切都是长公主搞的鬼? 武烈帝沉下脸,不想再听她胡搅蛮缠:“来人,把德妃幽禁甘泉宫,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她在宫里走动。” “是。” “皇上!皇上!”德妃挣扎着,哭喊着,“长公主对自己的皇兄动用私刑,皇上不管吗?她若登基为帝,必将对皇族子嗣赶尽杀绝!皇上,臣妾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是为了江山社稷啊,皇上!” “动私刑?”武烈帝微微眯眼,眉眼威压慑人,“既然你一口咬定是长公主动私刑,朕这就召晏鸣过来问问。荣春,派人去请景王进宫。” “是。” 晏东凰没再理会德妃,径自低头吃饭。 把面前的瘦肉粥吃完,她还吃了一个馒头外,以及面前的一盘青菜。 吃完饭,她拿出帕子,优雅拭净嘴角,才转头看向德妃:“德妃娘娘待在后宫,二皇兄则是在宫外。长公主府下午发生的事情,德妃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消息挺灵通。” 此言一出,德妃脸色煞白,脸上血色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一点点褪去。 ------------ 第84章 一哭二闹 后宫与前朝私通消息是大忌,犯了宫规的。 德妃僵过之后,很快痛哭辩解:“我……我只是太过担心兄长一家,想知道宫外还有什么消息,才派人去打听,没想到竟得知长公主对景王动刑……东凰,景王是你的皇兄啊,你仗着皇上的宠爱,就能私自鞭打自己的皇兄吗?” 晏东凰漠然道:“景王主动负荆请罪,我只是成全他罢了。” “你胡说!”德妃红着眼看向晏东凰,委屈控诉,“东凰,我们母女感情一直很好,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至少该让我死个明白,你让我死个明白行不行?” 晏东凰淡道:“今日之前,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抄没楚家也不是为了针对你,而是因为楚尚书贪赃枉法,罪不容赦。” 撒谎! 德妃攥紧帕子,眼神忽然阴冷凌厉:“若不是楚尚书第一个阻止你做皇太女,你会觉得他该死吗?晏东凰,你根本就是公报私仇!” 晏东凰定定看着她,忽然嘲讽:“德妃娘娘跟二皇兄不愧为母子,你们俩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如出一辙。” 德妃闻言一僵,随即又开始痛哭:“东凰,看在我们以前母女情深的份上,你能不能放过你舅舅,他是本宫至亲啊——” “德妃以前就擅长这招。”晏东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可一哭二闹只适合平常使性子的时候,眼下你用错场合了。” 说完这话,她不再理会德妃的哭诉指责,径自转身走向内殿,看着坐在榻前的武烈帝:“儿臣命人去请了神医过来,若能把父皇龙体调养好,儿臣就能腾出手来,做更多应该应该做的事情。” 武烈帝正因为德妃的苦恼厌烦,听到这句话,微微挑眉:“比如?” “楚尚书贪污一事,上有人纵容包庇,下有人做他棋子。”晏东凰眉目冷冽,“除了军饷之外,他从别的地方弄来的钱财也不在少数,而这些钱都是从各地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他的党羽不除,当地百姓就会继续被搜刮,百姓苦不堪言。” 武烈帝端着茶盏,缓缓点头:“你想得周到,不过这些事你可以派心腹部将去查,不必亲自前往,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收服朝中大臣。” 晏东凰嗯了一声:“儿臣明白。” 武烈帝说道:“戚太傅和裴丞相都是朝中重臣,一个有清贵声誉,门生众多;一个是朝中权臣,百官之首。若能收服他们的心,以后登基,你处理朝政的阻碍就除了大半。” 晏东凰点头:“嗯。” 裴丞相和戚太傅都值得信任的人。 而戚太傅的孙女戚芳菲跟晏鸣还有婚约在身。 晏东凰想到前世她受晏鸣牵连,心头微微沉吟:“儿臣想收几个女子伴读,好好培养,以后在朝政上能帮助儿臣。” 武烈帝想了想:“这是应该的。你毕竟是女子,身边有几个女子辅佐,更方便行事。” 晏东凰心里思考着伴读人选。 武烈帝接着又说道:“皇夫人选也可以考虑起来。” 晏东凰没说话。 皇夫。 真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雍朝开国以来,未曾有过女帝登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皇夫这等身份存在。 “东凰,你是女子,打仗时只要能征善战,本领比其他人强,军中将士就会臣服于你,因为武将佩服有真本事的人,但是朝堂不一样。”武烈帝语重心长地叮嘱,“朝堂上需要收服人心,武力镇压可以让人不敢反抗,但收服了人心,才能让人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晏东凰安静地听着。 “你要知道雍朝江山很大,朝中大臣都不是独来独往的孤臣,世家有世家的影响,权臣有权臣的势力,除了恩威并施之外,联姻是最有效的拉拢人心的方式。” “大臣们嘴上喊着忠心,但最在意的首先是自己的利益,能用利益捆绑的忠心最为实在。” “所以朕才建议你,可以先定下几个皇夫人选,让他们来辅佐你,以免你登基之后力不从心。” 晏东凰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儿臣会细细考虑。” 武烈帝没再多说什么,很多道理东凰不是不明白,不过是年纪尚轻,未曾接触过朝政,所以还没有想到那一层罢了。 只要稍稍提点,她就会明白。 殿外一人进来,跪地禀报:“皇上,景王殿下到了。” ------------ 第85章 动用私刑? 晏鸣跨进殿门才看见母妃竟也在场,顿时神色一紧,心头无法克制地生出一股不祥预感。 可他什么都没说,转头看见坐在榻前的武烈帝和站在一旁的晏东凰,眸色微暗,朝前走了几步,恭敬地撩袍跪下:“儿臣参见父皇。” 武烈帝没说话。 殿内气氛略显压抑。 晏鸣垂眸盯着宫砖地面,保持着恭敬谦卑的姿态。 “景王殿下。”荣春低声提醒,“皇太女殿下也在呢。” 晏鸣垂在身侧的手一紧,这才意识到,他是需要朝晏东凰行礼的。 真是可笑。 父皇为了给晏东凰撑腰,当真是一而再再而三打压自己的儿子,昨日当庭杖责大皇兄,今日任由他跪在这里……这么多儿子,竟抵不上一个晏东凰? 天地纲常都要颠倒过来了。 父皇到底吃了什么迷魂汤? 晏鸣轻轻闭眼,掩去眸心晦暗之色,随即睁开眼,垂眸行礼:“臣参见皇太女殿下。” 晏东凰语气淡漠:“皇兄不必多礼。” “晏鸣。”武烈帝这才抬眼看着他,“你今儿下午去了长公主府?” 晏鸣闻言一凛,缓缓抬头看向晏东凰,表情带着一点讽刺,一点寒心:“东凰……不,皇太女殿下。” “皇太女”三个字刻意加重的语调,明显透着嘲讽和不甘:“臣是去请罪,并未冒犯你,你打也打了,还到父皇面前告状,有必要吗?” 晏东凰声音淡漠:“皇兄自己去负荆请罪,本宫只是成全你一片诚意,皇兄对本宫是有何不满?” “臣不敢——” “晏鸣。”德妃急切开口,“长公主对你动用私刑,你怎么就不敢跟你父皇如实说来?” 动用私刑? 晏鸣心头一跳,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己的母妃,几乎脱口而出:母妃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可话还没出口,晏鸣脑子里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所以这件事不是晏东凰恶人先告状,而是他的母妃想告晏东凰对皇子动用私刑之罪? 晏鸣心头一沉,已经意识到此事不太对劲。 他好像中了算计。 “晏鸣。”武烈帝沉声开口,声音不怒而威,“你说,到底是东凰对你动用私刑,还是你自己去负荆请罪?” 晏鸣抬头对上武烈帝沉冷犀利的眸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脊背。 他该如何回答? 若说晏东凰确实动用私刑,那他就是欺君。 欺君之罪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他若是否认晏东凰动用私刑,那故意混淆是非且污蔑储君的人就是母妃。 后果同样是吃不了兜着走。 “晏鸣。”武烈帝声音自带威严,让人感受到极致的压迫感,“你怎么不说话?” 晏鸣一惊回神,压下心头情绪,垂眸开口:“儿臣……东凰刚被封为储君,她是君,儿臣是臣,他动手教训儿臣,儿臣自该受着,请父皇不必责怪她。” 好一个不必责怪她。 武烈帝面上泛起冷笑:“朕再问你一句,是你主动去长公主府负荆请罪,还是东凰擅自对你动私刑?” 晏鸣攥紧双手:“是……是长公主……” “可是朕派出去盯梢的人却说,是你自己背着鞭子,独自一人骑马去了长公主府。”武烈帝目光冷冷,“晏鸣,你去长公主府为何不带侍卫?” 皇子出行不带侍卫,只带了条鞭子,且最后的结果是挨了顿打。 此事只有两种解释,他是诚心去请罪,不想跟长公主府的人起冲突,想让晏东凰看到他请罪的诚意,所以没带侍卫。 二是不留下人证,如此就算他倒打一耙,然后长公主府的人出来作证,他也可以一口咬定他们是替自己的主子辩护。 而晏鸣府里没人可以作证,至少就能证明晏东凰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可父皇竟然派人出去盯梢? 晏鸣脸色灰败,忽然觉得悲哀,被自己父皇和妹妹算计的悲哀。 “东凰。”武烈帝懒得再多问,转头看向东凰,“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德妃娘娘受楚家一事刺激,情绪应该不太稳定。”晏东凰语气平静,听着没多少情绪波动,“儿臣建议将她先禁闭在甘泉宫,没有诏令不得外出。” 武烈帝嗯了一声:“你皇兄呢?” “儿臣对皇兄很失望。”晏东凰看着晏鸣,眼神里跟他有着如出一辙的寒心,“就降为郡王吧。” ------------ 第86章 杖三十,降为郡王 话音落地,晏鸣面色一瞬间阴沉难看,嘴角抿紧,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在一起。 所以她做这么多,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降爵? 他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晏鸣冷笑,笑得讽刺而失望:“我今天终于知道了什么是过河拆桥……晏东凰,谢谢你给我上了如此刻骨铭心的一课。” 晏东凰眸光冷硬如霜:“或许你不会承认,但本宫的冷酷无情都是跟你学的。”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晏鸣突然站起身,近乎失控地看着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说呀!” “放肆!”武烈帝声音冰冷,“荣春。” “奴才在。” “景王御前失仪,拉出去,杖打三十。”武烈帝挥了挥手,沉声命令,“即日起降为郡王,无诏不得进后宫跟德妃见面。” “是。”荣春应下。 外面有侍卫进来,拖着晏鸣往外走去。 晏鸣一双眼死死盯着晏东凰,那种愤怒质问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狼心狗肺之人。 只是若他以为这样就能引起晏东凰的愧疚,那显然大错特错。 晏东凰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被拖出去,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皇上,皇上!”德妃不敢相信,哭着跪着往前爬去,“错的人明明是晏东凰,皇上为何要如此重罚景王?他是皇上的儿子啊,皇上!” 武烈帝听到她的声音就烦:“荣春,传朕旨意,德妃污蔑储君,就此打入冷宫。” 荣春领命:“奴才遵旨。” 德妃身体一软,差点没晕过去。 皇上要把她打入冷宫? 他竟当真如此狠心,只因为晏东凰受了点委屈,就要把她打入冷宫? “晏东凰!”德妃被拉出去之际,忽然凄厉地嘶吼,“你就是个冷酷无情的煞神,诡计多端的小人!你野心勃勃,罪该万死,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白眼狼,本宫当初错看了你!你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唔唔!” 拖着德妃下去的太监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捂住她的嘴,半恳求半威胁:“德妃娘娘,景王殿下还要活呀,您少说两句吧。” 德妃很快被带了下去,带着她满腹的不甘和怨恨。 而晏鸣被按倒在春凳上,死死咬着牙,沉重的板子一下下砸到他身上,疼得他面色煞白,额头全是冷汗。 可他的眼神却是冷的,怨恨且不甘,刺骨冰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德妃的怒骂,侍卫下手丝毫不敢留情,每一下都像是要砸断脊背骨头似的。 晏鸣抓着春凳的手青筋突起,因为挣扎而指甲断裂,渗出血而不自知。 武烈帝起身走到床沿,靠着床头:“东凰,这里不用你照看了,有宫人在,你不必担心。” 晏东凰点头:“除了荣公公侍奉之外,父皇晚间不要让旁人送来的东西入口。” “朕知道。”武烈帝略显疲惫地阖眼,“朕虽然老了,但脑子尚未昏聩,那些个居心叵测之人想得逞也不那么容易。” 晏东凰沉默敛眸。 害人的手段从来都防不胜防。 表面上亲近温和的人,私底下说不定正在准备一包无色无味的毒药,随时等着找机会给你致命一击。 晏东凰告退离去。 跨出殿门之际,她清晰地听到晏鸣因为痛苦而急促的呼吸,以及喉咙里不时发出的闷哼声。 眼角余光看见晏东凰出来,晏鸣艰难地抬起头,汗水顺着脸颊淌下,脸色惨白,眼神充满着冰冷和怨恨,像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确实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晏东凰眸光淡漠从他脸上扫过,不发一语地举步离去。 崇明殿外她已经布置了人手,今晚想动手的人不会有机会得逞。 踏出宫门之际,晏东凰看见了站在外面的安王晏翎,还有停在一旁的马车。 晏翎不知在此等候了多久。 见到晏东凰出来,他似是松了口气,温身开口:“东凰。” 晏东凰态度疏冷:“叫我皇太女殿下。” “……皇太女殿下。”晏翎垂眸改了口,并躬身行礼,“我想跟你谈谈。” 晏东凰淡道:“你想劝我放弃储位?” 晏翎沉默片刻,不答反问:“你为什么突然想当皇帝?” “这是我的事。”晏东凰走到坐骑前,利落地翻身上马,“男人能上战场,本宫也能;男人能有野心,本宫同样可以有,你不用劝说本宫,因为劝说毫无意义。” 说罢,拽着缰绳掉头:“驾!” 晏翎没想到她会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连多两句都不愿,脚步僵在原地,不发一语地望着她策马离开,温雅清贵的脸上一片幽深难测。 东凰,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 今天是漫长而压抑的一天。 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一天。 几位皇子回了王府,几位妃子回了后宫,可宫里前朝的动向他们依旧在关注着。 景王晏鸣午时回王府,下午去长公主府负荆请罪,傍晚被召进宫受了三十杖责一事,各大亲王府邸接连得到了消息。 夜幕降临,原本该是休息的时候。 可今日雷霆阵阵,谁又能睡得着? 亥时初刻,大皇子晏璋的宸王府里一片安静,下人们进进出出伺候的脚步声放得极轻,生怕扰了受伤之后本就阴晴不定的主子,惹来杀身之祸。 连贴身护卫禀报消息,都是低声细语:“景王刚刚从宫里被抬回王府,听说受的伤比殿下还重,除此之外,皇上还降了景王的爵位,即日起从亲王变为郡王。” 晏璋趴在床上,脸色惨白,明明身上油煎火燎似的疼,听到这句话,却悚然一惊:“降为郡王?” “是。” 晏璋心头发寒:“有没有打听是什么原因?” “说是御前失仪。” 御前失仪? 晏璋一愣,随即不可思议地冷笑,御前失仪? 晏鸣素来最擅长伪装,人前总是一副从容温雅的模样,他御前失仪? 与其去想他为什么会御前失仪,不如好好想一想,晏东凰到底着了什么魔,非要对晏鸣赶尽杀绝? 或者说,她是要对所有皇子赶尽杀绝? 晏璋疼得打颤,此时脑子却无比清醒,清醒得像是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 晏东凰是公主,是女流之辈,就算这次父皇以雷霆手段使人妥协,逼迫满朝文武接受晏东凰为储,可等父皇驾崩之后,大臣们早晚会不服。 皇子继承江山才是正道。 晏东凰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所以她一定会对所有皇子赶尽杀绝。 只有皇子们都死绝了,大臣们才没有理由废帝另立。 所以他们跟晏东凰之间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出击。 晏璋将脑袋抵在枕头上,声音听得阴冷而沉闷:“谈远。” “属下在。” “准备笔墨,本王写封信,你安排可靠之人送给武阳王。”晏璋微微闭眼,“既然晏东凰的筹码是青鸾军,本王就从青鸾军入手……不过不着急,信件确保万无一失最重要。” “是。” 晏璋冷冷想着,在武阳王到来之前,晏东凰最好把其他皇子都除掉才好,到时落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引来天下人谩骂不止,怨声载道,看她还如何坐上皇位。 ------------ 第87章 呼之欲出的真相 这一夜,连晏东凰自己都无法休息。 容影回来得早,禀报的消息正好验证了晏东凰的猜测:“冯太医手里有七日断肠散,这种药本是剧毒,应该叫七步断肠散,中毒之后只需七步时间就能当场毙命,但冯太医给这种毒改了性子,变成了七日断肠散。” 七步断肠散本是剧毒,服之立即毙命,没有任何解药。 而冯太医改了毒性,目的显然是为了延缓中毒之人的死期,继而可以让事情得到一个缓冲。 至于为什么要缓冲…… 晏东凰站在窗前,思索着前世发生的事情。 以盛景安的说法,晏鸣是为了有足够的时间除掉青鸾军七位将军,这期间还需要晏东凰露面。 若她刚成亲就传出死讯,青鸾军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必须除掉七位将军之后,才能把晏东凰的死讯公布出去。 可晏东凰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作为君王来说,晏鸣不聪明,可他真蠢到了如此地步? 越是忌惮青鸾军,他就越应该想到青鸾军反扑的后果,他授意盛景安下毒那次,就是拿他的江山冒险。 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的计划可以万无一失? 夜风拂过,带来冬日里刺骨的寒意。 晏东凰回神淡问:“冯太医跟宫里的谁有来往?” “卫贵人。”容影回道,“就是跟德妃住在一起的那位卫贵人。” 晏东凰眼神冷漠,卫贵人? 卫贵人的父亲是襄州指挥使,所以襄州也在楚尚书控制之下? “殿下。”长公主府管事崔嬷嬷走进来,恭敬呈上两份请帖,“这是镇国公府老夫人命人送来的帖子,说是请长公主明日过府一叙,有重要的事情跟殿下商议。” “另外一份请帖是凤阳公主送来的,凤阳公主近日有了身孕,说是想跟殿下分享这个好消息。” 晏东凰沉默地看着两份请帖。 一个是她名义上未婚夫的母亲,她的准婆母,前世在她尚未进门之前常常以礼相待,而进门之后却迅速摆出婆母架的愚蠢老夫人。 一个是跟她感情深厚的皇姐。 晏东凰嘴角扯了扯,神色难辨喜怒。 有兵权在手的公主,旁人不敢硬来,就接二连三想用感情来软化她,试图左右她的决定? 晏东凰突然间特别想知道,公主继承帝位到底犯了什么天条,竟让原本跟她感情不错的安王和凤阳公主都来反对? 或许她更应该好好想一想,曾经的感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前世晏玉姝劝她的那些话回荡在耳边。 她在平阳侯府过得不好,是因为晏鸣登基之后,并没有护着她这个公主。 这一世晏鸣尚未登基,父皇还在。 晏玉姝在平阳侯府的日子应该还不算难过。 所以她在这个关头邀请她过去,是为了楚家,还是为了晏鸣? 晏东凰伸手关了窗户,高挑纤瘦的背影无端多了几分寂寥之感。 至高无上的身份注定是孤独的。 她应该早些学会了断。 “殿下。”司影直到快天亮才回来,带回的消息足让晏东凰当场变了脸色,“缠丝毒极为罕见且歹毒,皇城内不曾见过,但安王府有个不常见人的医者,常弄一些猫狗回家试毒,另外安王府也有侍女被试过毒,属下需要一点时间查这个医者的来历。” “安王府?”晏东凰神色一冷,转头看向司影,“你确定?” “属下确定。”司影跪在地上,“就在属下回来之前,那个不知来历的医者刚刚毒死了一个侍女,尸体被人丢到了井里。” 晏东凰神色沉下,眸心像是裹上了一层冰霜,冷得刺骨。 真相呼之欲出。 “本宫知道了。”晏东凰语气漠然,“安王府暂时不用打草惊蛇,也不必再去盯着。你们先去查一查宫里的卫贵人跟冯太医的关系,另外除了冯太医之人,卫贵人一定还有其他暗中来往密切的人,你们慢慢查,不要惊动她。” “是。” 晏东凰沉默下来,肺腑泛起密密麻麻的寒意。 她数年待在战场,只知道宫中争斗甚多,皇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她懒得参与,更厌恶与人勾心斗角,宁愿一直待在边关。 可哪怕她知道人心险恶,此时依然觉得自己愚蠢到了极点。 人心何止是险恶? 根本就是层层伪装,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所有展露在人前的善意不一定是真的善意,姐妹情深不一定是真的姐妹情深,所谓的温和无害也不一定真的是温和无害。 摇光说的是对的。 她不该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对旁人深信不疑,就是将自己的性命置于刀尖之上,愚不可及。 …… 晏东凰没再多想,草草用完早膳,就换了朝服进宫。 大殿上,文武百官叩首:“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烈帝扶着荣春的手,走到龙椅前坐了下来:“平身。” “谢皇上!” 大臣们站起身,文武百官分列左右。 其中凤摇光、谢云间等青鸾军将军皆在,昨夜宫中戒严,御林军集体放假,几位将军夜间轮值分守各个宫门。 早上大臣们进宫上朝,体会了扑面而来的森冷杀气。 那是战场归来的将士才有的气息。 “朕昨日当着丞相、太傅、诸皇子和后宫嫔妃的面,宣布东凰做雍朝储君,下一任帝位继承人。”武烈帝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再次宣布此件重大决定,“今日满朝文武皆在,朕再隆重宣布一遍。” “东凰是朕最引以为傲的女儿,能上得战场,保家卫国,亦能坐稳江山,治理天下。”武烈帝一字一句,威压浓厚,“即日起,晏东凰为雍朝储君,你们愿意喊她皇太子或者皇太女都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朕唯一钦点的继承人。” 大臣们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谁不服的,现在可以站出来。”武烈帝目光扫过殿上众臣,“朕可以给他说话的机会。” 无人吭声。 大殿上一片安静,跪在地上的大臣们稳如磐石,看起来真是恭顺又乖巧。 “既然无人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武烈帝目光落在工部尚书脸上,“胡爱卿,东宫是否已安排人重新修缮?” “回皇上,昨日皇上下旨之后,臣就派人着实修缮东宫,将之前废太子所用之物全部搬出去,打算今日请示长公主的意见,收拾出她喜欢的风格。” 武烈帝点头,转头看向礼部尚书:“礼部择好日子了吗?” “钦天监那边尚未回复。” “尽快吧。” “是。” “叶爱卿。” “臣在。”刑部尚书出列,双手递上一份名册,“臣昨晚已将楚家人数统计完整,请皇上过目。” “楚尚书一家今日推出去,午门外斩首示众。”武烈帝冷冷开口,“任何人不得求情,否则视为同罪!” “臣等遵旨。” “朕身体不适,即日开始,由东凰监国摄政。”武烈帝目光缓缓一扫,“鉴于昨日景王主动去长公主府负荆请罪,却又倒打一耙污蔑东凰动用私刑,朕在此给诸位给东凰一个特权——监国摄政期间,皇太子的权力等同于朕,所以有错之人,皇太子皆可按律惩罚,诸位好自为之。” 满朝文武心头一凛。 皇子们更是脸色大变。 父皇刚立了储君,就如此放权给她,就纵容晏东凰铲除异己吗? 晏东凰有兵权在手,行事本就嚣张跋扈,父皇还如此纵容……他跟自己的儿子是不是有仇? “退朝。”武烈帝起身,“东凰,稍后勤政殿议事由你负责。” “儿臣遵旨。” 站在皇子之列的安王晏翎,沉默地抬头看向晏东凰,嘴角抿紧,神色黯然。 不知道在黯然什么。 …… 宝子们,免费的礼物多多点点,明天继续加更。 ------------ 第88章 隔墙有耳 能被叫到勤政殿议事的大臣,大多是朝中重臣。 或是丞相,或是太傅,亦或是六部主事。 而晏东凰进勤政殿议事的次数并不是很多,寥寥几次都是跟战事有关。 今日是她第一次以监国摄政的名义进入勤政殿。 御案奏折很多,宫人安静地侍立一旁。 眼下正值年关,事情全部积压在一起,处理起来并不会太轻松,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要紧的是大臣们的态度,他们对公主主政这件事显然还没办法坦然接受,虽被迫服从圣意,心里却总有一种儿戏的感觉。 所以当安王说要跟丞相和太傅大人聊一聊时,裴丞相和戚太傅以及六部重臣自然而然慢下脚步,边走边聊,如实跟安王说了女帝主政的弊端,以及他们心里的担忧。 安王不发一语地听着,时而点点头,表情温和内敛:“父皇既已定下此事,只盼着诸位大人能好好配合东凰。她在战场多年,性情跟父皇有些相像,不是个软绵脾气,各位大人尽量不要跟她硬碰硬为好。” 裴丞相点头:“请安王殿下放心,我们有分寸。” “虽说天地纲常不能乱,但长公主……不,皇太女殿下性情其实跟男儿相似,甚至远胜于很多男儿。老夫倒是觉得不该以女儿身去衡量她该不该坐皇位。”戚太傅轻轻叹了口气,“都是皇上的子女,若嫡长子为储的规矩不适用,那就应该以能力来论,这才是对雍朝江山最负责任的决定。” 皇后嫡子是最有资格继承江山之人。 但前阵子太子做错事,刚被废去太子之位,其他皇子都在暗戳戳地争那个位子。 若有足够的时间,让皇上更详细地了解诸位皇子的能力,或许也可以选出一个让皇上满意的储君。 可皇上征战沙场多年,对皇子们的了解远远不如跟着他上战场的晏东凰。 偏偏皇上龙体孱弱,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是问题,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了解每一个皇子的能力和品行,因此朝中几位也就都没有顺理成章非立不可的理由。 这种情况下,他非常能理解皇上立青鸾长公主为储的决定。 裴丞相诧异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戚太傅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毕竟太傅是当今皇帝的老师。 他教的是帝王之道,是自古以来规矩和制度的传承,也是坚持古圣贤观点的人。 古圣贤传承的就是男子为尊。 天下各个重要的身份和职务都是男子在做,帝王,臣子,将军,夫子,商贾,大夫……女子只负责治理后宅,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若是开启女子掌权的惯例,以后阴阳纲常岂不都要颠倒过来? 若人人都生出晏东凰这般野心,以后谁来侍奉公婆,教导子女?谁来维持后宅的安宁? 女子都在外面抛头露面,男人们又该如何心无旁骛地读书奋斗拼前程? “太傅支持父皇的决定?”安王微微诧异,显然也对戚太傅的言语感到意外。 戚太傅沉默片刻:“圣旨不可违。” 安王敛眸浅笑:“先去勤政殿吧,别让皇太女等久了。” 裴丞相叹息一声,转身往勤政殿而去。 其实他知道皇上定下的事情无可更改,也知道戚太傅说的极为在理,能力出众者坐江山确实更好。 可这种先例一旦开启,后果不堪设想啊。 众人心思各异,待走到勤政殿,才发现勤政殿里根本没人……嗯,晏东凰不在,其他太监还是有的。 “长公主殿下已经离开。”一个太监恭敬回道。 “离开?”裴丞相不解,“不是来勤政殿议事吗?” “长公主方才来过,翻了翻案上的奏折,见诸位大人没到,就先离开了。” 裴丞相脸色微变。 他们方才在路上聊了一会儿,耽搁了一点时间,没想到晏东凰这么快就走了。 案上那么多奏折,就算他们到得不及时,她其实也可以先批阅奏折…… “皇太女命诸位大人先去做事,午膳之后去长公主府议事。”小太监说着,并指了指案上的奏折,“这些折子稍后会有人送去长公主府。” 裴丞相沉默片刻,苦笑道:“看来皇太女不喜欢等人。” “不一定。”戚太傅道,“可能殿下有另外的打算。” 晏东凰此时已经到了平阳侯府,身边除了长兰和长月之外,还跟着护卫八人。 侯府下人恭恭敬敬将她迎到东院花园暖亭里,并禀报:“公主刚请了大夫把脉,得知长公主驾到非常高兴,吩咐奴婢把长公主带到此处奉茶,还请长公主殿下稍稍安坐。” 长兰和和长月对视一眼,正要纠正她的称呼问题,晏东凰已抬手:“你先下去吧。” “是。” 晏东凰坐在花园暖亭里,亭子地势高,可以将整个园子里的萧条尽收眼底。 冬日花园里能赏的花有限,平阳侯府家底不如以前,对花园的打理自然不如亲王权臣的府邸。 所以侯府的下人把她领到园子暖亭里,着实有些不合常理。 晏东凰转头看去。 暖亭连着长长的回廊,旁边是一堵高大的院墙,墙的那边是西园。 侯府花园分为东园和西园,中间以一道高墙隔开,寻常府里若有公子哥们过府赏花作诗,平阳侯会在东园招待宾客,喝酒划拳,切磋文章。 西园则用来招待女子。 只是晏东凰身份尊贵,平阳侯自然懂得分寸……嗯,虽然这分寸懂得也不太多。 把堂堂皇太女一个人冷落在花园,真是罕见的待客之道。 “殿下,平阳侯府这是什么待客之道?”长月皱眉,明显也觉得奇怪,“冬天外头冷,且这园子里也没什么景致可赏,就算凤阳公主正在看大夫,平阳侯府老夫人也不该避而不见吧?” 晏东凰身份摆在这里,堂堂正正的储君驾到,侯府竟然只派来一个丫鬟招待茶水,当真是无礼至极。 晏东凰语气淡淡:“你焉知就不是凤阳公主的意思?” “凤阳公主的意思?” 长兰和长月皆是不解,两人对视一眼,看向晏东凰:“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晏东凰淡道:“很快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高墙隔壁忽然响起一个焦灼的声音:“侯爷!皇上下旨,楚家满门问斩了!” 长兰和长月转头看去。 隔着高高的墙头,她们自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一墙之隔的声音却听得真切。 这个禀报之人应该是侯府护卫或者小厮。 这句话落音之后,隔壁有片刻沉默。 随即响起一个年轻男子愤恨的声音:“雍国是不是气数将尽了?皇上老年昏聩,不但决定让一个公主即位,还由着晏东凰祸乱朝纲,打压忠良,真是让人心寒至极!” ------------ 第89章 臭鱼烂虾 长月和长兰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晏东凰。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胆大包天之徒公然骂皇上昏聩? 他们是嫌自己死得太慢了吗? 晏东凰面上并无多少情绪波动。 平静的反应,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长公主出身低微,幸有德妃娘娘和景王把她当成女儿和妹妹疼爱,当年若不是景王殿下和凤阳公主帮忙,皇上才有发现她的机会?没想到德妃娘娘辛苦这么多年,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刚得势就反咬他们一口!” “是啊,真是丧心病狂,毫无感恩之心。” “这样的女子一旦坐上皇位,可想而知会对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失。” “听说皇上建议长公主选几个皇夫,不但要颠覆朝纲,这是连男女纲常也要一并颠倒了。” “自古以来只有男人三妻四妾,女子从一而终,没想到皇上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真是颠覆了阴阳,败坏了道德!” “谁家哪家男子会心甘情愿跟别人共侍一妻?就算她位高权重,可征战沙场数年,整日跟男人们混在一起,只怕清白早已不保,谁若是做了她的皇夫,岂不是要遭到旁人耻笑!” 长月和长兰眉头皱起,面上浮现怒火。 这些人竟敢公然议论当朝皇上和储君,还口出秽言,简直胆大包天,罪该万死。 晏东凰站起身,缓步走出暖亭。 不远处凤阳公主穿过小门,走上长廊,带着两个丫鬟缓缓而来。 晏东凰远远看了她一眼,并未理会,而是直接转身穿过月门,往隔壁的西园而去。 几位年轻男子正跟平阳侯一起坐在花园大放厥词,个个义愤填膺,慷慨激昂。 然而忽然听到一声“青鸾长公主到”,众人面色骤变,不约而同地转头过来。 看见晏东凰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呆住了,脸色煞白,表情呆滞,浑身僵硬无法反应。 长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随着晏东凰一步步走近,众人终于话回过神,连忙慌乱地起身跪倒在地:“参……参参参参……参见长公主殿下……” 晏东凰神色冷硬,不发一语,任由他们跪在地上,一双冷戾含煞的眸子缓缓扫过在场几个人。 今日待客的平阳侯自顾自站起身,恭敬陪笑:“臣今日在府里招待几个朋友,没想到长公主会来,动静有点大,若是扰了长公主赏花的兴致,臣在此给长公主赔罪。” “谁让你起来的?”长兰脸色一冷,蓦地抬脚踹向平阳侯膝盖,“长公主发话了吗?” 砰! “啊!”平阳侯狼狈跪趴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疼得他霎时脸色刷白,冷汗涔涔。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 “东凰。”晏玉姝穿过月门,见情势不对,急急走了过来,“这是怎么了?侯爷今天在此招待朋友,不知道你过来……东凰,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晏东凰没理会她,威压厚重的眸子扫过在场男子。 五个人。 年纪最大的约莫二十五六,最小的大概二十岁左右,因为都束了发,是成年男子。 晏东凰声音冷酷无情:“本宫常年待在战场,看着各位有些面生,先一一报个名字吧,让本宫认识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既有不屑,又有几分真实的惧怕。 楚尚书抄家在前,谁也不敢小觑了这位长公主的手段。 沉默片刻,跪在左边第一个的青年男子恭敬开口:“小臣乃是沈家嫡子沈谨言——” 他一开口,晏东凰就听出了他的声音,正是方才说大言不惭说那句谁家男子愿意与人共侍一妻之人。 “容影。”晏东凰声音如霜,“割了他的舌头。” 话音刚落,沈家嫡子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剧痛突然传来,他惨叫一声,嘴里鲜血淋漓,吓得在场之人几乎魂飞魄散。 “啊!”晏玉姝尖叫一声,脸上血色尽褪,不自觉地后退三步,“东凰,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呀?!” 其他男子同样吓得脸色发白,忍不住想要逃离,晏东凰寒眸一扫,顿时几人齐齐冻结在原地。 “沈谨言?”晏东凰嘴角翘起,“你所说的话真是对不起你的名字。” 沈谨言疼得脸颊扭曲,嘴里不断渗出血来:“嗷嗷……” “长公主……”平阳侯吓得脸色惨白,没想到晏东凰如此残暴,身体不断颤抖,“沈公子是朝臣之子……” “公然非议父皇和本宫,不断口出秽言,你们的胆子当真让本宫佩服。”晏东凰目光微转,冷眼看向左边第二个男子,“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个男子脸色青白,低着头跪在地上:“小臣……小臣……” “东凰,他……他是盛家三房嫡子盛景明,盛景安的堂弟。”晏玉姝白着脸,急急开口,生怕她再命人动手,“你……你看在盛景安的面子上,就算他真说了什么,也别跟他一般见识好不好?” 晏东凰目光微转,看向第三个人:“你叫什么名字?” 盛景明心神一松,差点瘫倒在地,浑身都是冷汗。 第三个男子垂着头,双手撑在地上:“我……我是魏承业,镇国公夫人侄子……” 盛家老夫人的侄子? 晏东凰眸心寒凉,跟盛景安是表兄弟。 很好。 果然是臭鱼配烂虾,这是抱团讨伐她来了? 另外一人开口:“小臣……小臣是兵部左侍郎之子杜恩阳……” 晏东凰冷道:“你们几个对父皇的决定甚为不满,对本宫也是很多想法。” 几人抖若筛糠:“小臣不敢,小臣知错……” 晏东凰轻轻闭眼:“本宫刚坐上储位,需要以德服人,所以今日放过你们狗命。” 众人骤然松了口气,连忙谢恩:“谢长公主——” “你们是要好好谢恩。”晏东凰嘴角扬起冰冷的弧度,“方才不是在讨论谁家男子愿意与人共侍一妻吗?本宫就给你们这个机会。” 什,什么? 众人心头浮现不祥的预感。 “杜恩阳,盛景明,魏承业,再加一个没了舌头的沈谨言……即日开始,这四人入长公主府做男宠。”晏东凰转头吩咐,“容影,带他们回府。” 容影应下:“是。” 仿佛晴天霹雳,四人顿时瘫软在地。 “东……东凰……”晏玉姝强笑,“这……这是不是不太好?” 晏东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哪里不好?给他们机会伺候本宫,是他们的荣幸,本宫没嫌弃他们就不错了,他们还敢拒绝不成?” 话音落下,晏玉姝表情僵在脸上。 ------------ 第90章 谁敢阻拦,本宫灭谁 冬日里气候本就寒冷。 在场的公子们身上皆穿着厚厚的披风或者大氅,不但保暖御寒,更显得贵气十足。 然而此时一个个跪在寒风中打寒颤的模样,却像是御寒衣物突然失去了效用,比街边冻得瑟瑟发抖的乞丐还抖得厉害。 “长公主。”平阳侯微微垂眸,姿态谦恭,脸色却明显看出不虞,“盛景明是已故镇国公的亲侄儿,是您未婚夫的亲堂弟,魏公子则是国公老夫人的侄儿,您不可以这么羞辱他们。” “真是笑话。”晏东凰声音冷冽,“他们身为臣家之子,公然非议天子,侮辱本宫,怎不见你阻止?” 平阳侯语塞:“我……” “以下犯上何时成了高贵的美德?”晏东凰冷冷看着他,“本宫要不要颁一块英勇不畏死的匾额,好好歌颂他们一番?” 平阳侯噎了噎,脸色青白:“今日之事是臣之过错,臣没有及时阻止,愿意接受长公主惩罚,但请长公主饶过他们,或者放他们回家,请他们的父亲代为教训——” “本宫是什么活菩萨吗?”晏东凰眉眼一厉,声音冷得像是浸在冰窖里,“平阳侯,今日之事确实是你的过错,你把他们引到这里,故意说这番话让本宫听到,不就是想让本宫知道臣民们是如何非议本宫的?你已如愿以偿,该感到高兴才是。本宫确实听到了,但大不敬的后果你们得自己承担,本宫没有菩萨心肠。” 说罢,冷冷抬手:“带走。” 跟来的侍卫乌压压上前,把盛景明几人齐齐抓住,强制性押走。 晏东凰转身离去。 晏玉姝急急叫住她:“东凰。” 晏东凰转过头,眸光冷淡疏离:“今天这件事,你参与了没有?” 晏玉姝脸色一白:“我……” “念在我们以往的姐妹情分,本宫此次不跟你计较。”晏东凰声音冷了几分,“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晏玉姝脸色发白:“东凰,我……” “如果你今日请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听到这些话,并告诉我女子为帝会惹人非议,那么本宫就告诉你,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反对本宫,也没有人能改变本宫的心意。”晏东凰眼神凛冽如刀,一字一句锋锐生寒,“谁敢阻拦,本宫灭谁。”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晏玉姝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良久没有反应。 “公主,怎么办?”平阳侯看着晏玉姝,脸色铁青,却掩不住惊惶之色,“你快点想办法啊!” 今天这几个人都是他邀请来的,他们说的话也是他故意引导,虽然他们自己嘴贱,可……可人在平阳侯府出事,他们几个家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沈谨言被割了舌头,沈家是得罪透了。 其他几家若是也得罪了,以后平阳侯府在权贵圈子里将寸步难行。 晏玉姝神色不安:“我……我没料到东凰会如此狠辣,她以前……以前不这样的……” 晏东凰怎么了? 她们姐妹情深,东凰一直对她很温柔啊。 “以前是不是这样重要吗?”平阳侯怒吼,“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晏玉姝回神,不安地开口:“要不要告诉母亲,让母亲来想办法?” “今日这件事母亲毫不知情,告诉她,只会让她气急攻心。”平阳侯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行只能赶紧给各家传信,趁着消息还没扩散,让他们赶紧想办法捞人。” 晏玉姝惊慌失措:“我……我去长公主府一趟,我去给她赔罪,她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一定会原谅我的,对,东凰最是心软,她会原谅我的……” 语无伦次地说完,她转头吩咐:“备车,赶紧备车。” 平阳侯没空再理她要干什么,匆匆转身走了出去,命人先把消息递给镇国公府。 盛景安是晏东凰未婚夫,纳男宠一事不仅仅得罪官宦之家,更是对晏东凰的名声有损,且把盛景安这个未婚夫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事实如平阳侯所料,盛景安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惊得直接从书案后站起身:“男宠?” 下人回道:“是,平阳侯的人是这么说的。” 盛景安脸色难看至极,疾步离开书房,欲往老夫人所在的院子而去。 然而走到半路,他忽然止住脚步,并转身吩咐:“备车,我去长公主府。” “是。” 沈、魏、盛、杜四人被带到长公主府,晏东凰命令:“既然他们嘴贱,先每人掌掴一百,给他们洗洗嘴巴。用板子打,别脏了你们的手。” “是。” 晏东凰转身回青鸾院,远处一道红衣身影疾步而来,匆匆抵达青鸾院。 晏东凰刚进殿坐下,凤摇光就一阵风似的刮进了殿内:“殿……殿下,你纳男宠了?” 长月给沏了茶,晏东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本宫登基之后,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必不可少,眼下纳几个男宠算什么?” 凤摇光噎了噎,安静觑着晏东凰的脸色,猜测道:“这几人得罪了殿下?” “可不是得罪了吗?”长兰冷着脸,把平阳侯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最后冷哼,“我说平阳侯府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邀请殿下过去,竟就把人冷落在花园里,敢情是想让殿下听到旁人是如何非议她的。” 凤摇光脸色沉了下来,眉眼染上冰霜之色:“平阳侯还真是蠢到家了,楚家刚被下旨抄斩,他就在府里整出这一出来,是觉得楚家出事牵扯不到侯府吗?” 晏东凰没说话,眉眼漠然无波。 墨凛前来禀报:“殿下,盛景安求见。” 凤摇光脸色阴郁,这个人又来干什么? ------------ 第91章 简直荒唐 他以为晏东凰不会见盛景安。 毕竟昨天刚罚他跪了半个时辰,应该是不耐烦应付他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晏东凰竟一点都不摆架子,直接吩咐人把盛景安带过来。 凤摇光沉默站在一旁。 盛景安依然是一身白袍,衬得高挑清瘦的身躯多了几分飘逸清冷,容貌算得上俊朗出众。 只是此时表情明显看得出几分阴郁。 进殿之后,他朝晏东凰躬身施礼,随即抬眸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质问:“东凰,听说你纳了几个男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个女子,怎么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败坏名节的事情?我——” 话没说完,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伴随着一个冷峻无情的声音响起:“跪下。” 砰! 盛景安被踹得跪趴在地上,疼得好半晌起不来。 凤摇光诧异地看着容影,暗赞一声孺子可教,随即递给他一个赞佩的眼神。 但容影并不理会他。 晏东凰漫不经心地敛眸喝茶,对盛景安的狼狈视而不见,待他直起身,欲站起来的时候,才冷冷提醒:“本宫没让你起来。” 盛景安僵住,铁青着脸看她:“你的意思是,我这个未婚夫以后每次见到你,都要跪下给你行礼?”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充满着震惊和不敢置信,像是浑然忘了昨日在宫门外得到的教训。 晏东凰神色冷漠,像是在看一个蠢货。 “盛公子这句话问得真是可笑。”凤摇光嗤笑,心情突然变好,“长公主手掌兵权,又是皇太女,跟你有君臣尊卑之分,你见着她不行礼,想怎么着?难不成还让殿下给你跪下?你要不要去皇上面前问问,或者干脆去地底下问问你那位父亲大人?” 盛景安怒道:“凤摇光,我跟长公主之间的事情,不必你插嘴。” “本宫允许他插嘴。”晏东凰看着他,“倒是你,若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学不会尊卑规矩,本宫就派个人好好教教你。” “东凰,你……”盛景安咬牙,脸色铁青,“好,好,真是好得很!长公主殿下眼里是不是只有身份权力,再也没有往日情分?” 晏东凰觉得可笑。 谁都想跟她谈情分。 情分就这么不值钱吗? 对,不值钱,廉价得很。 盛景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着自己的脾气:“我想问问,为何长公主会把盛景明他们都带进府?” 晏东凰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他们说天下男子没人愿意与人共侍一妻,本宫觉得他们说的对,以他们的身份和品德,只配做低贱的男宠。” 盛景安不敢置信:“就因为这样?” 长兰听不下去,冷道:“盛公子,你若想知道事情前因后果,或许可以去问问平阳侯。他们四人公然谩骂皇上,非议储君,口出秽言,殿下没当场杀了他们都是仁慈,你有什么权利在这里质问殿下?” 盛景安攥紧双杀:“就算如此,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何至于把他们都弄来当男宠,这不是羞辱他们,而是在羞辱长公主自己——” “纳几个男宠算什么羞辱?本宫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男宠,侍夫,侧夫,总该早点适应。”晏东凰漫不经心的语气,像是一点都没有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以为本宫会宠幸他们?想多了,等本宫将他们折磨够了,自然会命人拖去乱葬岗喂狗,他们也只配喂野狗。” 盛景安脸色青白交错。 还会有更多的男宠,侍夫和侧夫? 她把他这个正经的未婚夫放在何处? 盛景安心头一阵阵发寒,终于意识到晏东凰性情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像是换了个人。 虽然他不清楚为何如此。 但此时的晏东凰太过残暴,根本不是之前那个虽然脾气冷硬但善良心软的女子。 凤摇光转头望向窗外,心里清楚那几个嘴贱作死的官员之子肯定是凶多吉少,不过殿下既然把他们都带回来做男宠,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殿下根本不在乎名声。 不过也是。 都要当女帝的人了,名声算个屁。 男人做皇帝就可以后宫嫔妃无数,凭什么女子不行? 只是这样一来…… 凤摇光眉头纠结,忍不住思索,殿下心里真正属意的皇夫人选是谁? 总不可能是眼前这个没担当的盛景安吧。 凤摇光不屑地看了一眼盛景安,想到殿下手里有一份取消婚约的圣旨,肯定没资格做正夫。 以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大抵也不会愿意做小。 这样一来,势必要重新选出一个人…… “请长公主恕罪。”盛景安意识到晏东凰来真的,不得不放低姿态,“平阳侯府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不敢胡乱置喙,只是盛景明是臣的堂弟,臣跟殿下又有婚约在身……若被有心人造谣说兄弟共侍一妻,未免太过难听,还求殿下放过他,或者换个惩罚方式,让他记住教训就行。” “本宫的事情什么时候由得你做主?”晏东凰皱眉,眼神冷冷,“你到现在都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盛景安脸色青白:“昨日之前我们还是未婚夫妻,昨日之后你突然态度大变,让我怎么认清自己的身份?晏东凰,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很可笑?” “如此说来,是本宫的错。”晏东凰点头,“那本宫就让人帮帮你。” 说罢,扬声吩咐:“墨凛,把盛公子带出去,好好教一教他跟本宫见面以及说话时的规矩,教好之后让他示范百遍以上,并保证以后绝不会犯大不敬之罪,再让他回去。” “是。”墨凛领命,转头吩咐手下,“来人,把盛公子带去刑房。” 盛景安脸色刷白,下意识地朝一旁退去:“刑房?你们想干什么?对权贵用刑是绝不允许的——” “谁要对你用刑?”凤摇光冷笑,“长公主是要教你为人臣子的规矩,虽然你还没有在朝中任实职,但念在跟长公主有婚约的份上,让你称一声‘臣’已是给足了面子,为人臣的规矩本就该好好学。” 顿了顿,“往日皇上选秀,那些个教养良好的秀女们被选中之后,还要在嬷嬷手底下专门学一段时间规矩呢,何况你今日如此无礼,学规矩理所应当。” 简直荒唐。 盛景安面色阴沉难看。 晏东凰没还坐上帝位呢,就想学皇帝三宫六院? ------------ 第92章 有得必有失 墨凛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两个侍卫抓着盛景安的肩膀,强制把他拖了出去。 殿内恢复一片安静。 凤摇光透过窗子看向被带走的盛景安,心情格外畅快,眉眼越见几分俊美光泽:“殿下。” 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温软了一些。 晏东凰敛眸喝茶,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皇上不是让您监国摄政吗?”凤摇光转过头来,看着晏东凰,“您此时应该待在宫中勤政殿。” 晏东凰道:“午时之后会有人把奏折都送过来,本宫打算在长公主府处理政务。” 凤摇光哦了一声,走过来,在晏东凰对面坐下:“大臣们会来吗?” “他们爱来不来。”晏东凰并不在意,“谁办事不利,就免了谁的职,不怕他们不来。” 凤摇光点头。 “殿下。”外面管事嬷嬷走进来,恭敬行礼,“凤阳公主求见。” 晏东凰漠然道:“不见。” “是。” “凤阳公主以前跟殿下姐妹情深,没想到这次竟会做出如此不靠谱的事情。”凤摇光皱眉,“她到底在帮谁?” 晏东凰淡道:“站在平阳侯府的立场,自然帮晏鸣。” 楚家跟平阳侯府是姻亲,楚家灭亡,晏鸣又被降为郡王,平阳侯府以后连个靠山都没了,怎么能不急? 只是着急之下用的方法太蠢罢了。 凤摇光走到她旁边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盏茶,然后迟疑着开口:“殿下跟盛景安没了感情,那以后登基,皇夫势必要换人,殿下心里可有人选?”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怎么?” “……没怎么。”凤摇光盯着茶盏,像是在组织着言语,“朝中文臣碍于青鸾军的强硬威胁,不得不屈服于殿下为储这个事实,但他们心思不坚定,以后的忠诚也会大打折扣,倘若有人找到机会谋反,为其他皇子谋帝位,这些文臣倒戈的几率很大。” 晏东凰道:“本宫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前世被下毒,是因为她对人过于信任,信任盛景安,信任德妃母子,才导致被人找到机会谋害。 今生她已然有了防备之心,那些人不管怀揣着什么心思,都绝无得逞的可能……若真有,那就是她罪有应得。 不过晏东凰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所以卑职有个想法。” “说。” “殿下觉得,是否应该选一个靠得住的人放在身边?”凤摇光像是在建议,“比如七位将军之中的其中一人?” 晏东凰淡淡摇头:“不好。” 凤摇光抿唇:“为何?” 晏东凰道:“七位将军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在战场上威风凛凛,是让人佩服的武将,就算凭着自己的军功也能打出一片天地,让他们进后宫,太委屈他们。” 凤摇光敛眸:“谁说这是委屈?” 晏东凰挑眉:“不委屈吗?” 凤摇光语气平静:“如果是我,就不觉得委屈。” 晏东凰沉默下来,望着他俊美的脸,见他神色略有期待,却又有点试探性的语气,嘴角微微扬起,随即恢复一副平静淡漠的表情。 “人生有得必有失。”晏东凰皱眉,“将军领兵就不能干政,若是成为皇夫,辅佐政务,以后就不能再领兵。” 凤摇光道:“不上战场也挺好的,可以穿好看衣服,享用宫中御膳美食,还可以跟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过过招,日子应该过得并不枯燥。” 晏东凰沉默片刻:“这只是你的想法,不一定是其他几位将军的想法。” “卑职一个人这么想还不行吗?”凤摇光拧眉,“前面有人替殿下打江山,后面有人辅佐治理天下,殿下会省心很多。” 晏东凰端起茶盏,敛眸抿了口茶,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你是想毛遂自荐?” 凤摇光:“……” “其实你长得很好看。”晏东凰放下茶盏,靠着锦榻,认真打量着凤摇光的眉眼,“比今天刚入府的那四个男宠好看百倍。” 凤摇光五官立体,五官像是精雕细琢而成,修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迷人得很,即使不笑时,也让人觉得魅惑十足。 稍稍一笑,风华潋滟。 然而就这样漂亮的一个人,在战场上打起仗来那真是不要命,跟一匹凶狠的孤狼似的,让敌人看着都胆寒。 “殿下拿我跟那些不入流的东西相比,本就是侮辱了我。”凤摇光似是不满,随即一笑,“不过这张脸能入得殿下的眼,卑职觉得很荣幸。” 晏东凰认真想了想,给他一句忠告:“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 凤摇光不担心色衰而爱驰,他只想知道:“那殿下喜欢我这个美色吗?” 晏东凰一默,罕见的无言以对。 若说喜欢,他尾巴会不会翘上天? 若说不喜欢……又好像有点违心。 晏东凰托着下巴,平心而论,凤摇光不但长得好看,脾性也比一般人桀骜明媚,有种飞扬跋扈的活力,谁都不放在眼里。 可他偏偏对东凰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这般优秀又忠心且爱慕着她的男子,当真会让人觉得,连不喜欢他都仿佛是一种辜负。 何况晏东凰临死前承诺,若真有下辈子,绝不辜负他——虽然他不记得,但她该言而有信。 只是她注定做不了寻常女子,所以哪怕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她依然希望凤摇光能好好想清楚。 “本宫坐上那个位子之后,不管基于什么原因,后宫注定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晏东凰斟酌着说道,“你在外面是领兵征战的大将军,大权在握,一呼百应,以后会有很多次凭战功封侯的机会,甚至有可能位至国公,荫蔽子孙后代,做世家先祖。” 凤摇光语气淡淡:“我希望我的子孙后代身上,流着我跟殿下共同的血脉。” ------------ 第93章 规矩是人定的 不得不说,这句话直白得有点露骨。 饶是晏东凰素来淡定强大,也不由被震得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喝了口茶:“可是我们若真有了孩子,孩子却不随你姓,你不会觉得很委屈?” 凤摇光摸了摸鼻子:“卑职这个姓有人传承,不是非卑职不可。” 晏东凰皱眉:“这是两码事。” 凤摇光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就算我以后有机会位列国公,我的孩子也只是国公之子,比不上皇子尊贵,所以我想走捷径。” 晏东凰闻言,不由无语片刻,随即摇头:“那不一定。” 若能靠着显赫功勋坐到国公之位,那绝对是有实权的,光宗耀祖,显赫百年。 而皇子固然尊贵,幼时却最容易被人谋害,不一定能活到成年,就算能活到成年,还要被迫陷入储君斗争里去,到时胜者为王,败者遭殃。 皇族历代争储的皇子和党羽都是死伤无数。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凤摇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但皇族有勾心斗角,世家同样有尔虞我诈。臣子坐大,君王就会心生忌惮,这些情况注定无法避免,或者有些情况并不会发生,所以不管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计划的发展,既然如此,当然是顺心如意最重要。” 晏东凰像是被他说服了,沉默须臾,终于没再继续劝说。 是啊,坐到国公之位又如何? 镇国公忠心耿耿一辈子,摊上盛景安这么愚蠢的儿子,前世不照样葬送了整个国公府? 而她这个长公主手握兵权,正是因为功劳显赫,所以才让晏鸣夜不安枕,时刻都想着要除掉她。 晏东凰缓缓点头:“你说得在理,只是一旦进了后宫,就意味着你从此要以一个女子为尊,你眼下可能感受不深,但以后处处受到规矩约束之后,或许就会后悔。” “不是以一个女子为尊,而是以一个君王为尊。”凤摇光声音低沉,轻声纠正她的话,“恰好这个君王是个女子,恰好她是我最喜欢的人,所以我愿意放弃兵权,遵守后宫该守的规矩,只为辅佐她成为一代圣明大帝。” 晏东凰心头一震。 她抬眸看着凤摇光,对上他那双执着又带着点紧张的眼,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须臾,她嘴角微扬:“行。” 凤摇光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行?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晏东凰道,“你愿意委屈自己,本宫自然也愿意为你打破规矩。” 什么后宫的规矩,是她用来吓唬他的。 规矩是人定的,人是活的。 何况凤摇光这样的男子,本就该永远风光耀眼。 凤摇光反应过来之际,惊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殿,殿下?” 晏东凰但笑不语。 凤摇光起身踱着步子,颇有种飘飘然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觉。 他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快,突然就砸到了他头上。 殿下是什么时候有了这般心思? 或者说就因为他几句话,她就选了他? 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 惊喜之后,凤摇光心里开始生出一点忐忑,毕竟他没有做过皇夫的经验,大雍朝也没有过女帝和皇夫的先例,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做好一个皇夫。 万一以后御前失仪怎么办? 万一殿下喜欢上别人怎么办? 万一……万一…… “摇光。”晏东凰声音淡定,“别那么紧张,本宫又不是老虎。” 凤摇光转头看着她,眼神有点隐隐的期待:“殿下是不是喜欢我?” 晏东凰从来不是个没有原则的人,就算取消婚约的圣旨已经在她的手里,但眼下毕竟还没有取消婚约,她这个时候就给他承诺,有些不太合乎常理啊。 除非她喜欢他。 晏东凰没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司影回来了。 他先是禀报了长公主府外面的情况:“殿下,魏家、盛家和沈家都来了人,兵部左侍郎杜大人也在府外求见长公主,另外裴丞相和戚太傅等大臣已到前院,说是来跟殿下讨论政务。” 晏东凰淡道:“命人把裴丞相一行人请去书房,本宫稍后过去。” “是。” “容影,你去告诉外面那几家人,就说沈谨言他们四人公然辱骂皇上,辱骂本宫,犯下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问问他们,是要本宫即刻抄了他们的家,还是让他们的儿子来抵罪?叫让他们自己选。” “是。”司影领命而去。 晏东凰站起身:“既然你想做本宫的皇夫,今儿就跟本宫一起去书房旁听议政,结束之后,我们交流一下心得。” 凤摇光欣然领命:“是。” ------------ 第94章 请长公主放人 寒冬腊月,空气透着刺骨的冷。 长公主府外乱成一团。 其中以吏部侍郎沈云山情绪最激动,他们的愤怒几乎淹没了其他三家人所有的声音。 “长公主残忍嗜杀,随意对官员之子动私刑,风流秽乱,离经叛道,简直为世俗所不容!臣在此要求长公主释放臣的儿子,否则臣一定到皇上面前告状去!” “长公主刚被封为皇太女,就如此羞辱官员之子,没有一点宽容温厚之心,将臣子尊严踩在地上,以后如何做好一国之君?” “如今尚是储君就残忍嗜杀,若是做了皇帝,岂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请长公主立即放人!” “请长公主立即放人!” 四家人聚集在门外,带着他们护卫,看起来也算是声势浩大。 司影一身玄黑衣袍,腰间佩剑,大步走到门外,冷冷望着眼前愤怒得快要失去理智的四家人,语气冷峻: “沈谨言、盛景明、杜恩阳和魏承业四人在平阳侯府辱骂皇上,直言皇上昏聩,辱骂皇太女,言语不敬,乃是祸连九族的死罪!殿下宽容大度,不计前嫌,把他们纳为男宠是对他们的恩典。” “诸位大人若继续在此叫嚣,事态一旦闹大,最终极有可能落一个满门抄斩的结果。” “一派胡言!”沈云山脸色铁青,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怒喝,“谨言是沈家嫡子,从小就受到严格教导,忠君爱国,谨言慎行,根本不可能出言不逊,更不会做出辱骂皇上和皇太女之事!” “皇太女仗势欺人,为所欲为,以为随意编造一个罪名就能说服我们?臣不信这个邪!如果皇太女不将人交出来,臣宁愿去皇上面前告御状,哪怕拼着一死,也定要让皇上废了她这个储君!” 司影面无表情地看着脸色铁青的沈大人,眼底一片漠然。 哪怕其他几家亦是义愤填膺,气势十足,他也半点不放在心上,只是平静地提醒:“诸位大人有时间在这里叫嚣,不如派个人去平阳侯府打听打听,看他们四人辱骂皇上和储君一事是真是假,毕竟此事关乎着整个家族的命运,各位大人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沈大人显然不信,还想再说。 司影已经转身进门,并命人关上府门。 “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沈侍郎不断地否认,并转头看向其他人,“这一定是长公主府编造出来的说词,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心生顾忌,各位一定不要被吓倒……” “沈大人,万一是真的呢?”盛家三房当家人盛兰福迟疑,“虽然这个人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但我们不如先去问问?万一……万一……” 沈侍郎怒道:“你儿子跟国公府嫡子是堂兄弟,长公主就算看在盛景安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如何,你当然替长公主说话!可我家谨言舌头都没了,他这辈子已是个废人,还要留在长公主府做男宠受辱吗?盛大人,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盛兰福皱眉,“我只是觉得先弄清楚事情真相会更好一些,毕竟今日之事发生得太过突然,我们没弄清真相就来这里闹,若闹得无法收场,皇上只怕……只怕不得不做出处置……” 沈侍郎脸色微变,面上终于有了些忌惮。 提到皇上,就让人忍不住想到今日刚被斩首示众的楚尚书一家,这会儿刑场上的血腥气还未散去,那么多人头一颗颗落地,怎能不让人胆寒? 沈云山气势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魏承业的父亲是督察院右副都御史,见沈云山被两句话就唬住了,不由发了狠:“这些都是长公主的一面之词,他们四人今天是被平阳侯邀请过去做客,就算四人闲聊,怎么会那么巧合就被长公主听去了?” “是啊,怎么那么巧呢?”兵部左侍郎杜大人开口,他看起来比其他三人似乎都理智不少,“有没有可能是被人算计了?” 他之所以冷静,一来是因为兵部尚书刚被砍头,如今兵部尚书之位空了下来,他正盯着那个位子,不想得罪晏东凰。 二来则是杜恩阳是他最小的儿子,容貌在男子中算是斯文俊秀,如果长公主真看上了他,他这个父亲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去侍奉长公主。 而沈云山如此失控的原因,则完全是因为沈谨言被割了舌头。 不管结果如何,这个儿子已经是废了,他根本无法冷静。 “被人算计?”沈云山面色一变,“杜大人的意思是,长公主为了得到他们四个,故意设下陷阱?” “不。”杜大人摇了摇头,“我说的是被别人算计了。” 盛兰福和沈云山齐齐皱眉:“杜大人说的是谁?” “他们是在平阳侯府出的事。”杜大人若有所思,“楚夫人是平阳侯的姑母,楚家被问斩,平阳侯却还在府里宴请客人,你们觉得这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 沈云山咬牙切齿,转身往马车走去:“我这就去平阳侯府问个清楚!” 杜大人跟上去:“我们跟沈大人一起去,势必让平阳侯给一个交代。” “对,平阳侯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 第95章 拙劣的计谋 书房里气氛有些压抑。 裴丞相刚刚说服自己接受长公主监国摄政这件事,没想到长公主又做了件惊世骇俗之事,逼得朝中官员直接闹到了长公主大门外。 同时纳了四名男宠? 这行为……这行为跟强抢民女的恶霸有什么区别? 裴丞相表情青白,几次欲言又止,再三斟酌之后,才语重心长地开口:“长公主如今贵为储君,早晚会登基为帝,三宫六院必不可少,就算眼下就想充盈后院,也该遵守纳妾的规矩,而且……” 语气微顿,他还是直言道:“官员之子直接做男宠,是不是太辱没了他们?万一此事闹大,对长公主的名声可是有着致命的损伤。” 戚太傅缓缓点头:“长公主这么做,应该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但此事若处理不好,对长公主的名声确实损伤极大。” 晏东凰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语地望着眼前这两位老臣,表情略微出神。 裴丞相虽然脾气有点固执,但他是值得信任的,一心为君为民,没什么被人抨击的地方。 戚太傅身为帝师,恪尽职责,家风端正,教养出来的子女一个个皆出类拔萃,亦无让人诟病之处。 对这两人,晏东凰心里是尊重的。 所以说话时态度不会太过强硬,而是如实跟他们道明来龙去脉:“凤阳公主昨日命人送了份帖子过来,说她有孕在身,邀本宫今天去平阳侯府,与本宫分享这个好消息。” 裴丞相微讶,所以长公主并不是故意把他们丢在勤政殿,而是因为凤阳公主有孕,所以才先去赴约? 晏东凰端起茶盏:“本宫抵达平阳侯府,有下人把本宫带到花园暖亭里坐着,侯府的主子没一个出来,丞相觉得这正常吗?” 裴丞相皱眉:“不正常。按规矩来说,不管殿下是储君还是长公主,侯府自老夫人开始,都应该主动出来恭迎长公主,并隆重招待长公主。” 并且就算是寻常的客人赴约,主人家也不该把人冷落在花园里。 “凤阳公主邀请了本宫,平阳侯则邀请了沈、盛、魏、杜四人入府做客,且他们就在本宫所在东园的隔壁高谈阔论,发泄怒火。”晏东凰淡笑,“与本宫仅有一墙之隔。” 裴丞相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戚太傅。 戚太傅若有所思。 两位老臣一时之间皆是沉默。 他们一个是百官之首,一个是皇帝的老师,其他方面如何且不必说,至少脑子是够用的,玩心计也不一定输给别人。 而对于这桩明显拙劣的计谋,两人一猜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分明是平阳侯和凤阳公主联手设下了这局。 “这么说来,应该是他们四人不知道殿下在东园,所以才肆无忌惮地非议父皇,辱骂殿下?”安王晏翎蹙眉,“不过平阳侯应该是知情人,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晏东凰嘴角微挑,“或许是为了故意让本宫听到,官员家中男子们都是如何非议本宫,想让本宫承受不了那么多非议谩骂,对登基一事打退堂鼓?” 书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晏东凰神色冷漠:“他们说父皇老年昏聩,说本宫贞洁不保,说没有男子愿意与人共侍一妻,还说……总之,他们说的话若是让父皇听到,足够他们全族抄斩,一个活口都不留。” 凤摇光冷道:“所以殿下还是太仁慈,依卑职看,就该直接派兵把他们四家全部下狱,三日后处斩,看他们还敢不敢不分青红皂白就闹到长公主府外。” 戚太傅看了凤摇光一眼,心里虽然敬佩武将,但有时也并不赞同武将强硬粗鲁的作风。 沉吟片刻,他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本宫虽手握兵权,却也不是嗜杀之人。”晏东凰语气淡淡,“况且若真把朝中大臣都杀了,谁来做事?既然平阳侯算计这一切,就让沈、盛、魏、杜四家人去找平阳侯问个清楚,沈谨言被割了舌头,沈家第一个不会善罢甘休。” 至于其他三家的儿子,暂时勉强还算完好无损,那一百耳光不知道有没有打落他们的牙齿。 但有他们在手,让他们家里人听话还是可以做到的。 “殿下。”晏翎温声开口,“凤阳公主跟殿下一直姐妹情深,此次若是闹得太过,会不会让她在侯府处境艰难?” 晏东凰平静地看他一眼:“她堂堂一个皇族公主,难不成还要看侯府脸色过日子?” “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后果。”晏东凰声音寒凉,肃杀无情,“没有人例外。” 安王垂眸,面色黯然失落,似是对眼下这般兄弟姐妹离心的局面感到难过。 晏东凰止住这个话题,从案上拿过一本奏折:“蓟州传来消息,说今年夏季雨水多,接连一个月暴雨把庄稼都淹了,秋收损失惨重,又赶上冬季雪灾,百姓几乎无粮过冬,急需朝廷派人赈灾,这件事丞相可曾派人去了解过?” 裴丞相微诧:“蓟州?” “嗯。”晏东凰声音平静,“此事需尽快查清楚,安排可靠的官员负责赈灾事宜。” 说完,她抬眸看向裴丞相,语气格外冷硬:“赈灾银跟军饷一样,是本宫底线,任何人胆敢在这上面动手脚,本宫灭他九族!” ------------ 第96章 越疯越好 今日的皇城简直是一片混乱。 因为长公主突然纳男宠一事,涉及到的官员家里都炸开了锅,几个官员闹到长公主府之后,又去平阳侯府兴师问罪。 平阳侯被逼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而晏玉姝在长公主府吃了闭门羹之后,马车刚一回到侯府,就听闻官员们闹上门的消息,她心下不安,不知该如何安抚外面那几分愤怒叫嚣的大臣,只能在丫鬟簇拥下匆匆回房。 夫妻二人竟没一个敢露面。 可沈云山和杜侍郎都是朝中重臣,有实权在握,怎么可能任由他们躲过去? 四位官员分头行动,杜侍郎负责逼问府里下人,沈云山直接硬闯入府,去见平阳侯府老夫人,盛兰福则命人把自己的妻子叫了过去,让妻子去见凤阳公主,非要把这件事弄清楚不可。 平阳侯府一团乱麻。 短短两个时辰之内,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各大王府权贵之家都知道了此事。 晏璋和晏鸣受了伤,趴在床上不能动。 且两人一个刚派手下送信去给武阳王,眼下要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另一个则刚被降为郡王,正对晏东凰恨之入骨,自然乐见她发疯。 最好疯得让天下人谩骂,疯得让大臣们害怕,疯得众叛亲离,让父皇也尽快厌恶她才好。 其他几位皇子当下亦没有看热闹的心情,他们只想避风头,根本没打算参与到这件事当中去。 大概亲兄弟想法都一样。 他们只想看晏东凰自己作死,甚至想到了一句话:天要欲其亡,必先令其狂。 疯吧疯吧,越疯越好。 最好在父皇驾崩之前,把朝中官员得罪一个干净,到时候就算她有青鸾军在手,朝中也不会有大臣真心支持她。 而就在皇子们决定静观其变的时候,晏东凰已经心平气和地跟裴丞相商议好了赈灾事宜,并让裴丞相举荐一个人选——不过只是表面上的决定。 赈灾之事关乎民生,一旦有人从中贪污,损害的就是百姓的命。 他们贪污一千两银子,可能就是数以千计的百姓因为得不到粮食而饿死。 所以这件事上,晏东凰绝不允许出一点差错。 朝中要紧的政务不止赈灾,还有来年的科考,皇上的龙体,兵部尚书一家问斩之后,空出来的位子由谁顶替。 镇守在边关的藩王送折子进京,欲亲自来给皇上请求,地方官的政绩,贪官污吏有没有搜刮民脂民膏,地方恶霸有没有强抢良家民女…… 书房里议事持续整整两个时辰。 连议事大臣的午膳都是由侍女送到书房,几人草草吃了几口又继续。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议事结束时已是傍晚,裴丞相和戚太傅几人告退离去,回去之后会把晏东凰吩咐的事情一一安排下去。 只有安王还没有离开。 他想跟晏东凰单独谈谈,晏东凰同意了。 谈话的地方不在书房,而是在花园。 冬天的花园其实并不是个喝茶的好地方,但书房议事本就费心,既然闲谈,自然要找个风景不错可以让人放松的地方。 暖亭的窗子微微敞开一点,冬日的风透过窗子吹进来,如剑锋刮过肌肤,刺骨生寒。 晏东凰身上裹着狐皮披风,素来冷硬疏离的面上,此时看起来难得多了几分慵懒之色。。 长月沏了热茶送来,给晏东凰和安王各奉上一盏,随即低眉垂眼退了出去。 晏翎目光落在茶盏上,眼神似是有些恍惚:“我昨晚一夜没睡着。” 晏东凰敛眸啜了口茶:“本宫也没怎么睡。” 晏翎噎了噎,轻轻叹息:“东凰,我想这样叫你,显得亲昵熟稔,是亲人,是家人,而不是生疏的君臣关系。” 晏东凰没说话,轻轻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 “我昨晚一夜没睡,总忍不住想起从前。”晏翎面上浮现几分怀念之色,“少年时期的我们无忧无虑,感情深厚,是纯粹的兄妹之情,不沾染任何权力算计。” 晏东凰声音淡漠:“人总要成长的。” “成长的代价很沉重。”晏翎苦笑,神色落寞,“东凰,权力真有那么重要吗?” 晏东凰抬眸看着他:“既然你说我们感情深厚,那我想告诉你,我争这个位子并不是完全为了权力,而是为了雍国,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我的青鸾军,你相信吗?” 晏翎没说话。 “看,你根本不信。”晏东凰嗤笑,“所以别跟我说兄妹情深,很虚伪。” 晏翎抿唇:“若是其他皇兄登基为帝,他们也会努力让雍国强大起来,会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会善待青鸾军,并不是……” 晏翎垂眸,声音低了几分:“并不是非你不可。” 晏东凰放下茶盏,放松身体,倚靠在宽大的椅子上:“不知你心里属意谁?” 晏翎神色微变,随即如实说道:“我心里并未真正属意过谁,只是以前见你跟二皇兄关系好,以为你会支持他。” “既然没有属意过谁,就接受当下的现实吧。”晏东凰无意多谈,很快吩咐,“来人,送客。” 晏翎坐着没动,不发一语地看着东凰,眼底有很多情绪涌动,像是难过,像是伤感,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叹息。 他认命似的站起身,态度谦恭地朝晏东凰行礼,告辞离开。 晏东凰看着他面前没有动过的茶盏,神色平静,眼神里温度一点点降至冰点。 ------------ 第97章 这是大逆不道啊 消息沸沸扬扬还是传到了镇国公府。 盛老夫人大惊之余,不敢置信地开口:“长公主纳男宠?” 而且一上来就纳了四个? 府里的唐嬷嬷脸色凝重,点头道:“外面都传疯了,大公子应该是听到消息,所以早早去了长公主府,只是现在情况如何,还不得而知。” “疯了,真是疯了。”盛老夫人扶着侍女的手,从祠堂走出来,走到外面大堂上坐下,面色阴沉难看,“就算她贵为储君,可到底是个女子,怎么能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这百里离经叛道之事,岂是一个女子可以做的? 真是岂有此理。 她到底有没有把景安放在眼里? 唐嬷嬷低声道:“老夫人,长公主以后若真能登基为帝,应该会跟皇上一样三宫六院吧?” “什么三宫六院?女子就该从一而终。”老夫人一拍桌案,怒不可遏,“她跟景安有婚约在身,这般不知廉耻的行为,可曾把景安放在眼里?简直是荒唐!” 唐嬷嬷脸色一变,低着头,支吾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个让她更气愤的真相:“长公主纳的四个男宠之中,有一个……有一个是您的侄子,魏承业魏公子……” “什么?”盛老夫人霍然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魏公子也被带去长公主府——” 盛老夫人眼前一黑,“砰”的一声跌坐在椅子上:“荒唐,荒唐,真是荒唐!” 她到底造的是什么孽啊? “母亲,母亲!”盛家女儿盛楚玥从屋外疾步而来,激动之下,连女儿家的礼仪都忘了,“母亲,听说长公主纳了男宠,这件事是真的吗?” 盛老夫人脸色一冷:“你咋咋呼呼干什么?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 盛楚玥脚步一僵,随即磨磨蹭蹭走上前:“纳男宠一事不光彩,但长公主既然是储君,那以后肯定会登基,那大哥不就成了皇后……呃,不对,应该是皇夫?那母亲不就成了女皇的婆婆?我们国公府是不是要成为雍朝最鼎盛的权贵家族了呀?” 盛老夫人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怒气微敛,冷哼道:“就算她成为女皇,也不该如此秽乱,简直不成体统。” “母亲说得对,所以大哥不是去问了吗?”盛楚玥说着,面上浮现志得意满的笑意,“等大哥成了皇夫,我就可以在贵女之中横着走,所有人都要对我恭敬客气,我会比公主还风光……母亲,你也会成为京城贵夫人争相巴结的对象,我们以后是不是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呀?” 盛老夫人想象着她说的那个画面,仅剩的怒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扬眉吐气的得意。 不过就算扬眉吐气,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老夫人绷着脸,缓缓点头:“你说得倒也在理,但长公主到底是个女子,感情上忠贞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品德,就算她将来要做皇帝,也不该忘了这一点。” 唐嬷嬷站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 她想说长公主手握兵权,其实……或许……大概不需要对谁从一而终? 一旦长公主真的成了女皇,整个天下都是她的,还有人敢对她的行为指手画脚吗? “夫人,小姐。”唐嬷嬷迟疑片刻,还是委婉地开口提醒,“这些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出门在外千万不能乱说,万一传到长公主耳朵里,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什么大逆不道?唐嬷嬷,你在说什么呀?”盛楚玥皱眉,不满地看着她,“大哥跟长公主感情那么好,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说说又怎么了?长公主又不会治我们的罪。” 盛老夫人斥道:“唐嬷嬷提醒得对,你在外面注意着点,不要口无遮拦。” 盛楚玥哦了一声,忍不住撇了撇嘴。 …… 盛景安和晏东凰感情确实好。 好到学了一下午规矩,把长公主府大刑都让他一一尝了个遍。 以往宫中选秀时,秀女们会在嬷嬷手里学一段时间规矩,学标准了才给通过,不标准的会挨一顿打。 盛景安也一样。 不同的是,教他的人不像嬷嬷那样仁慈。 墨凛是长公主府侍卫统领,不监管刑房,但刑房有个人擅长各种各样的刑罚,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此时的盛景安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身上没有伤,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似的,衣裳湿透,脸色惨白,脸上冷汗涔涔,浸湿的头发凌乱散乱,整个人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墨凛一身黑衣整齐而干净,就这么沉默地站在一旁,第不知多少次询问:“盛公子能学好尊卑礼仪吗?” 盛景安浑身都疼,疼得他身体颤抖。 听到这句话,他睁开冷汗弥蒙的双眼,确定自己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折磨,只能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能……” 话音落下,刑房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须臾,暗影处缓缓走出一个身影,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狼狈和痛苦:“事实证明,你的骨头并不是很硬。盛景安,本宫若想跟你取消婚约,你大概是不会反对的,是吗?” 盛景安像是被火烫了一下,身体急促颤抖,随即他缓缓抬起头,狼狈地看着晏东凰,面上一点点浮现讽刺的冷笑:“晏东凰,原来你的目的在这里。”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神色漠然,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你喜欢上旁人了,想取消婚约,却又担心惹来骂名,所以才如此磋磨于我?”盛景安像是发现了真相似的,嗤嗤冷笑,“别忘了我们的婚约是圣旨赐婚,是皇上和我父亲商议好的!晏东凰,你……咳咳咳,你就算想取消……也取消不了……哈哈,哈哈。” 晏东凰语气淡淡:“是吗?” 盛景安咬牙怒骂:“你离经叛道,不知廉耻,想要那么多男子跟你一起风流快活……不,你去战场这么多年,手下将军个个年轻出众,你早就风流快活过了吧?” 墨凛听他如此污秽言语,脸色一冷,正要抬手抽出腰间长剑,却见眼前寒光一闪,随即就是盛景安凄厉的惨叫声:“啊——” 惨叫声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出手的人是容影,用的匕首。 此时匕首正直直贯穿盛景安的手掌,将他的右手牢牢定在地上。 盛景安疼得惨叫,被钉在地上的手不断地痉挛着,疼得钻心刺骨却丝毫无法挣脱。 晏东凰对这一幕无动于衷。 只是在盛景安惨叫停止之后,正急促痛苦地喘息时,她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以前有没有风流快活过,你自是没资格知道的,至于以后会不会继续风流快活……” 晏东凰蹲下身体,平静地看着他:“若你愿意进宫做个御前太监,或许会有机会了解一二。” ------------ 第98章 表忠心 盛景安脸色惨白,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连嘴唇都是颤抖的:“东……东凰,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想不明白,努力抬着头,看着晏东凰的眼神充满愤恨和不解:“我们多年青梅竹马,父亲……父亲以前那么疼你,皇上亲自……亲自把你赐婚给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晏东凰为何突然间性情大变? 就算他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就算他不该劝说她放弃登基为帝的机会,不该对她出言不逊,可未婚夫妻之间难道连吵架也不允许了吗? 为什么晏东凰对他的态度冷漠厌恶,就像他是她的仇人一样? “你想知道为什么?”晏东凰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本宫不会告诉你的。你可以自己猜,自己想,可就算你想破脑袋,或许也得不到答案。” 说完这句话,晏东凰站起身。 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狼狈如蝼蚁的模样,想到那份取消婚约的圣旨,忽然觉得可笑。 权力是什么? 是至高无上,无可违抗,是杀伐由己,随心所欲。 她需要圣旨吗? 就像此时,盛景安如蝼蚁般趴在这里,是生是死不过她一句话的事儿,哪怕她立即杀了他,对外也可以宣称他刺杀储君失败,被侍卫乱刀砍死。 或者仁慈一点说她遇到刺客,他保护储君心切,被刺客所杀。 总之发生在这座府邸里的任何事情,都不是外人随意就能知道的,她想让别人知道什么,别人就只能知道什么。 而她以后登基为帝,住进皇宫,那偌大的地方,更是不知隐藏过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外面的人如何得知? 晏东凰最后看了一眼盛景安,漠然转身离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况平阳侯夫妇今日所做之事,根本算不上隐秘。 问过侯府下人之后,几位大臣虽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但至少可以确定,长公主是刻意被安排在东园暖亭里的,暖亭紧挨着高墙,因为占据高处的优势,更方便听到隔壁说话的声音。 而负责招待几位公子的侍女们,哆哆嗦嗦把他们抨击皇上昏聩和长公主的话一句句复述出来之后,杜侍郎当场吓得双腿发软,脸色发白,一直擦着额头的冷汗。 沈云山神色青白惊惧,没料到他一直以为谨言慎行的儿子,竟真会说出那样一番秽言。 天底下哪个男子愿意与人共侍一妻? 这是他该说的吗?是他能议论的吗? 真是个混账。 沈云山心里既怒又气,同时也感到后怕。 可一想到儿子成了个哑巴,又有一股绝望感扑面而来。 他的女儿是景王侧妃,原本以为景王可以成为储君,顺利登基为帝,他的女儿至少可以位列四妃之一,沈家从此就是皇亲国戚。 没想到晏鸣不但没能成为储君,反而被降为郡王,彻底跟皇位无缘。 他的儿子又闯出如此滔天大祸。 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怒煞神附体一样的长公主,不是自讨苦吃吗? 这是天要亡他沈家呀。 “杜大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呀?”盛兰福从始至终都是最理智的一个,此时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寻求解决方法,“他们非议皇上本就是死罪,若我们继续不依不饶,真不知长公主会不会大开杀戒?” 杜侍郎面色惊惧不安,握着拳头,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盛兰福急问:“杜大人,你干什么去?” “去长公主府请罪。” 其他三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有着惊惧不安。 杜侍郎没理会其他三人,坐着马车很快抵达长公主府。 天色将黑,长公主府已经亮起了灯火。 晏东凰刚从刑房出来,就听到下人禀报说杜侍郎前来请罪,求长公主赏脸一见。 晏东凰道:“把他带过来。” 杜侍郎战战兢兢随着侍卫到了主院,甫一见到晏东凰的面,就跪到了地上:“罪臣杜明辅,参见皇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晏东凰没说话。 杜明辅也没等她说话,便急急开口:“罪臣今日不明情况,听人挑唆,就来长公主府要人,是罪臣的错,罪臣该死!罪臣没教好自己的儿子,任他在外面胡言乱语……但求殿下明察,臣从未有过大逆不道的心思……” “今日之事定是有人故意挑唆,恩阳才中计受了别人的暗算,罪臣愿意接受任何处罚!若殿下对恩阳有意,能让恩阳服侍殿下,也是他的荣幸,只盼着殿下好好调教他,罪臣日后定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杜明辅说话的语速很快,迫切地表达着自己的忠心和请罪之意,只盼着长公主能看到他的诚意,饶杜恩阳一命,也放过杜家。 晏东凰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 杜侍郎愿意效忠她,心甘情愿让他的儿子留在长公主府侍奉她,只盼着她多多提携,让他有表现忠心的机会。 晏东凰淡淡一笑:“杜侍郎不觉得本宫离经叛道,不知廉耻?” “不!臣绝不会有这个想法。”杜明辅低头跪在地上,“殿下乃是储君,将来的天子,天下万民都是殿下的子民,他们应该以侍奉殿下为荣!” 晏东凰微微挑眉:“本宫很满意杜大人的态度。” 杜明辅松了口气,继续表忠心:“臣以后一定用心做事,唯殿下之命是从,绝不会做出让殿下不喜之事。” 晏东凰点头:“本宫相信你。只要杜大人忠心能干,兵部在杜大人的掌管下,一定会越来越好。” 杜明辅连连叩首:“是,臣一定竭尽所能为殿下办事。” 晏东凰转头吩咐长兰:“安排两个小厮,把杜公子带去收拾一下,给他脸上的伤上药,伺候他洗漱更衣,准备几道清淡的菜肴,今晚让他好好休息。” “是。”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杜明辅长松一口气,不停地叩首谢恩,“臣不敢继续叨扰殿下,臣先告退。” 晏东凰道:“杜大人慢走。” 杜明辅再三行礼谢恩,躬身退到院外,才敢转身离去。 凤摇光站在一旁:“杜侍郎见风使舵,明显是怕死才赶紧对殿下宣誓效忠,殿下相信他?” “朝中官员不计其数,你以为个个都是清官忠臣?”晏东凰语气淡淡,“利益才是驱使人效忠的根本因素。只要他有能力,本宫不在乎他是为了家族利益,还是因为怕死。” 杜明辅是个聪明人,能立即分清利弊,关键时刻调转方向,宣布效忠固然是因为怕死,也是盯住了兵部尚书那个位子。 在他如愿成为尚书之前,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展现出他的能力和忠心。 ------------ 第99章 婆母跪安吧 有杜明辅表忠心在前,紧接着盛兰福也抵达长公主府求见。 但晏东凰累了,不想见。 今日从早上忙到晚上,除了午膳和下午那盏茶的时间,她几乎没有片刻休息。 回房之后吩咐侍女准备热水。 晏东凰宽衣坐进了浴桶里,任由热水包裹着身躯,轻轻阖眼,脑子里已开始思索哪些人要尽快舍弃,哪些人可以暂时留用。 新朝新势力。 父皇既然提前让她监国摄政,她势必要选一批新贵,这部分人选必须慎重,除了能力和忠心之外,人品也极为重要。 因为这批人经过历练之后,将成为她登基之后的肱骨之臣。 “殿下。”长月匆匆入内,低声禀报,“平阳侯府出事了。” 晏东凰声音疏懒:“出了什么事?” “凤阳公主小产。” 晏东凰表情一顿,睁开眼,眼神一片平静无波:“小产?” “是。” 晏东凰沉默片刻,重新阖眼,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未再多言。 晏玉姝确实小产了。 白天求见晏东凰未成,她黯然回到平阳侯府,因为情绪起伏较大,又被几位大臣逼到府上质问,晏玉姝心慌意乱之下,不敢出去见人,一直躲在房里。 然而即便如此,半日急怒攻心之下,她依然见了红。 此时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眶发红,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 侍女小晴送走大夫之后,回到内室,难过地安慰她:“公主别太忧伤,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我们现在先养好身体要紧——” “孩子没了……”晏玉姝忽然捂着脸,痛哭出声,“这是不是老天在惩罚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公主。”小晴慌了神,连忙弯腰扶着她的肩膀,“这不是公主的错,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公主——” “老夫人来了!”另一个丫鬟匆匆走进内室,焦急地提醒,“公主,老夫人来了。” 晏玉姝脸色微变,顾不得伤心,连忙从床上起身。 然而因为身子虚弱,差点摔在地上。 丫鬟眼疾手快扶着她,晏玉姝才勉强稳住身体。 平阳侯老夫人在嬷嬷搀扶下走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丫鬟婆子,阵仗浩大,气势压人。 那张阴沉沉的脸,简直就像是暴风雨要来的节奏。 “公主。”老夫人直视着晏玉姝,声音冰冷而厌恶,“你小产了?” 晏玉姝抿着唇,看着面色阴沉的老夫人,方才的痛苦已消失不见,连那点害怕也没了。 她声音淡淡:“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本宫无力应付,心力交瘁之下才不慎流产,婆母不必担心。” 本宫? 担心? 平阳侯老夫人面色一僵,有一瞬以为自己听错。 晏玉姝这是在她面前摆起了公主的架子? 还不必担心? 她哪只眼睛看到她在担心她? 平阳侯老夫人走到一旁坐下,面罩寒霜,声音沉厉:“你怀有身孕,为什么不小心一点?虽然你贵为公主,但你怀的是侯府的孩子……” “既然婆母知道我是公主,为何不给我行礼?”晏玉姝冷冷看着她,神色苍白憔悴,却掩不住眼底冷意,“以往本宫对婆母尊敬,是看在平阳侯的面上,但这不代表婆母可以忽视君臣之别。” 平遥侯老夫人彻底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晏玉姝不知是疲惫到极点,懒得再应付谁,还是失去孩子让她感到绝望。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妇人,一丝一毫应付的精力都没有。 转身回到床上坐下,晏玉姝靠着床头,声音疲惫:“本宫累了,婆母跪安吧。” 跪安? 屋子里的丫鬟们一个个惊得面无血色。 平阳侯老夫人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只以为晏玉姝是受了刺激,才导致她胡言乱语。 站起身,她冷冷道:“公主好大的架子。” 晏玉姝声音木然:“本宫只是正常说话,提醒老夫人注意规矩,未曾刻意摆过什么架子。” 老夫人脸色铁青,转身拂袖而去。 晏玉姝轻轻闭眼,安静地靠在床上,对她的离去没有一点反应,像是失了魂。 晏东凰,晏东凰。 唇齿间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脑子里浮现幼时跟晏东凰相处的情景,再想到如今她的陌生,她的冷漠,她的无情,晏玉姝攥着帕子的手一点点收紧,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怨恨不甘。 如果不是晏东凰野心勃勃,她怎么会被迫设下今天这个局?如果不是她不念姐妹之情,今日怎么会将她拒之门外? 如果她进了长公主府,她们姐妹俩谈一谈,她就不会被大臣们逼迫,就不会失去自己的孩子。 “公主。”平阳侯陈少衡走进房里,脸色阴沉,“你方才跟母亲说了什么?” 晏玉姝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希望我跟她说什么?” 平阳侯脸色铁青:“她是我的母亲,是你的婆母!” “我是公主,是父皇的女儿。”晏玉姝冷冷道,“你要不要去我父皇面前问问,我应该怎么侍奉自己的婆母?” “你——”平阳侯大怒,“你已经嫁给了我。” “对,本宫是嫁给你,不是卖给你。”晏玉姝冷笑,“你希望我这个公主像奴才一样伺候你的母亲?陈少衡,你们没那么大脸。” ------------ 第100章 我不能这么做 话音落下,陈少衡脸色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所有表情瞬间凝结在脸上。 他今天同样心力交瘁。 楚家没了,计划失败,孩子没了。 若是再得罪晏玉姝,闹到皇上面前去,只怕平阳侯府也会受到牵连。 陈少衡脸色青白僵硬,却不得不压下心头怒火,举步走到床沿坐下。 他缓了缓脸色,温声开口:“我不是怪你,只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侯府快要支撑不住了,母亲心情差到极点,方才差点……差点就……” 晏玉姝没说话,脸色很冷。 “公主。”陈少衡握着她的手,语调充满着无奈和心疼,“我知道你失去孩子心里难过,我心里何尝好受?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心情跟你一样,甚至比你更痛,可我是男人,整个家里的重担都在我身上,我不能一个劲的沉浸在悲伤之中,所以……方才我说错话,还望你能原谅我。” 晏玉姝抬眼看着他:“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可杜、魏、沈、盛四位大臣找上门的时候,你却躲在屋子里不出去,连面对风险的勇气都没有,陈少衡,你让本宫如何相信你?” 陈少衡面上划过一丝狼狈:“我……我只是一时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别忘了,昨日那份请帖是你让本宫写的,你让本宫邀请东凰来府,一切的计策都是你的主意,现在事实证明,你不但没勇气承担后果,连想出的计策都拙劣无比。”晏玉姝像是在发泄着长久以来的不满,极尽贬低,“你现在告诉我,你有什么本事保住平阳侯府?” 陈少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却又无言以对。 晏鸣被降爵,楚家满门抄斩。 平阳侯府一下子失去了两座靠山。 今天的事情明面上只得罪四位大臣,可京城其他家族看在眼里,以后一定会疏远平阳侯府。 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力挽狂澜,保住平阳侯府……不,或许有个办法可以做到。 “公主。”陈少衡望着晏玉姝,眼底浮现几分希望,“你以前跟长公主不是姐妹情深吗?今日这件事你不妨推到我一个人身上,然后你去长公主府替我赔罪。” “我去替你赔罪?”晏玉姝一震,眼神透着不可思议,“陈少衡,你在想什么呢?” “不是真的赔罪,赔罪只是一个借口。”陈少衡连忙解释,“你可以跟长公主诉苦,就说自己在侯府日子过得不好,要看婆母脸色,夫君待你也不好,这是苦肉计懂吗?” 晏玉姝抿唇沉默,没说话。 “你刚小产,就算看在以前那点情分上,长公主也不会忍心对你怎么样的。”陈少衡垂眸,语气渐渐发了狠,“你无处可去,她自然会留你在长公主府住下来,这样一来,你就有机会接近她。” “有机会接近她?”晏玉姝心头一个咯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想让我做什么?” 她以为他的目的只是跟晏东凰赔罪,继而获得晏东凰的原谅,保侯府平安无事。 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陈少衡低着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极为小巧精致的瓷瓶,塞进她的手里:“这个药无色无味,任何人都察觉不到。” 晏玉姝惊骇:“你让我给她下毒?” 陈少宁连忙摇头:“这不是毒,只是……只是一种药,能让人性情变得温和,身体渐渐虚弱下去……她现在靠着兵权被立为储君,一旦她失去武功就不能再领兵,不能领兵,她就做不了储君,玉姝,景王还有机会的……” “不,不行。”晏玉姝脸色微变,连忙把瓶子推回给他,“我不能这么做。” “玉姝,我们跟晏东凰已经撕破了脸。”陈少衡看着她,声音冷下来,“你觉得你算计她这件事,她真的会既往不咎吗?等她日后做了皇帝,她一定会除掉我们,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吗?” 晏玉姝心头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她私心里希望晏鸣登基,可她从来没想过让东凰死。 他们姐妹从小相依为命过一段时间,是有感情的,她只是不赞同女子为帝,她不想让晏东凰死啊。 “玉姝。”陈少衡握紧她的手,软下声音轻哄,“我们是夫妻,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跟孩子才是一家人。日后一旦晏东凰登基,孩子可能会跟着我们一起被处死,就像楚家……玉姝,楚家人几乎全死了,晏东凰一个都没放过呀……” 晏玉姝脸色白得厉害,慌乱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你……你让我想想。” 陈少衡见她态度松动,不由松了口气:“我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着想,还望公主明白我的一片良苦用心。” 晏玉姝抿唇,握紧手里的黝黑瓷瓶:“这个药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陈少衡眼神闪躲:“这个你就别管了……” “不行,我必须知道。”晏玉姝态度坚定,“我若不清楚它的药效,我不会轻易动手的。” “是一个精通医毒的人。”陈少衡低着头,没有看她的眼,“它在猫身上试过药,那只猫完好无损,就是整日恹恹的,看起来有气无力,不太爱吃饭。” 晏玉姝沉默良久,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陈少衡似是有些着急:“你什么时候去长公主府?” 晏玉姝反问:“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明天吧。”陈少衡道,“你刚小产,今晚好好休息。” 晏玉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起来像是应允了。 陈少衡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让人熬了参汤,等会你喝一点,喝完之后好好休息。” 晏玉姝靠着床头,不发一语。 陈少衡命人好好照顾晏玉姝,随即起身离去。 晏玉姝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背影,泛白的嘴角轻轻抿起,握着瓷瓶的手一点点攥紧。 她今天刚小产,身体正虚弱,他就不顾她的身体,让她去长公主府给晏东凰下毒? 明天就去? 他真是这么着急呢。 这样的夫君,她还能指望他什么? 如此下作无耻的人品,当真能支撑起平阳侯府,保护好她和他们的孩子? ------------ 第101章 我想跟他和离 翌日一早,晏东凰起身更衣之后,带着长兰和长月欲坐车进宫。 抵达前院,一身黑袍的墨凛迎面走来,躬身行礼:“殿下,昨日三位大臣又来了,此时正跪在大门外替他们的儿子请罪。” “昨日盛景安一夜未归,镇国公府老夫人派人过来问了三次。” “今日一早天还没亮,凤阳公主带着两个侍女到了长公主府外,说是来赔罪的,请殿下无论如何见她一面,她有很多话想跟殿下说。” 三件事分开禀报,言简意赅,符合墨凛一贯的作风。 他话音落下之际,晏东凰正好跨出大门,垂眸就看见外面齐刷刷跪着三位眼熟的大臣。 晏东凰脚步微顿,平静地看着三位官员,声音淡漠:“各位这是干什么?” 盛兰福恭敬地行礼:“臣等参见皇太女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他两位大臣跟着行礼。 郑重大礼行完之后,盛兰福汗颜道:“罪臣等人来跟长公主请罪。” 晏东凰淡道:“诸位何罪之有?” 沈云山面色惊惧,惶恐低头,再也没了昨日的趾高气昂:“臣等教子无方,致使他们行为悖逆,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臣等罪该万死!臣的逆子全权交由长公主殿下处置,臣等绝无怨言,求长公主明鉴!” 晏东凰没说话,目光微转,果然看见停在左边的一辆马车。 车帘正被侍女掀开。 晏玉姝躬身从马车上走出来,在侍女搀扶下下了马车,单薄的身体裹着厚厚的披风,却挡不住满脸苍白羸弱的色泽。 晏东凰收回视线,声音平静却充满着威压:“诸位大人都是朝中重臣,不必跪在这里,都请回吧。” “皇太女殿下。”沈云山伏跪于地,小心翼翼地恳求,“请您高抬贵手,留谨言一命,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臣绝无怨言,只求……只求殿下别让他死了……” “沈大人不用担心。”晏东凰冷道,“他如今是长公主府的人,是生是死确实由本宫做主,不过本宫暂时还没打算杀他。” 沈云山连忙谢恩:“是,谢长公主,谢长公主殿下!” “东凰。”晏玉姝缓缓来到晏东凰面前,盈盈屈膝一拜,“给皇太女殿下请安。”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昨日不是小产了吗?怎么不待在侯府好好休息?” “我有话跟你说。”晏玉姝走到她跟前,低着头,试探着去挽她的手,“我们谈谈吧。” 宽大的衣袖下,一个触体冰凉的物件滑到了晏东凰手里,晏玉姝握紧她的手,黯然神伤:“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晏东凰眉心微动,不动声色地转身回府:“墨凛,派人进宫请个太医过来。” “是。”墨凛领命而去。 晏玉姝被两个侍女扶着,安静地跟在晏东凰身后,随着她走进青鸾殿。 两人走到内殿锦榻前坐下。 晏东凰吩咐长兰把炭火端过来,放在晏玉姝脚边,又命人拿了条毯子过来给她盖在身上。 晏玉姝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是白的,只有眼眶发红,雾气噙在眼里要落不落的样子。 “你们都出去。”晏东凰命令,“吩咐厨房给凤阳公主熬一碗姜汤过来。” 晏玉姝低垂着眸子,神色怔然悲伤:“晴儿,慧儿,你们也出去。” 晴儿迟疑:“可是公主,您身子虚弱……” 晏玉姝无力一笑:“这里有长公主在,你们怕什么?” 晴儿和慧儿闻言,只得屈膝告退:“是。” 殿内陷入一片安静。 晏玉姝抬手轻抚着自己的腹部:“这个孩子昨天没了,婆母欲找我兴师问罪,我没精力应付她,就搬出公主的身份让她跪安,没想到她竟落荒而逃。” “陈少衡想给他母亲撑腰,进房来质问我,我才惊觉自己这个公主当得真窝囊。” “陈少衡见我发怒,软下声音哄我,我才知道,原来男人也是欺软怕硬的东西。” 晏玉姝捧着热牛乳,喝了一口:“他让我来你这里诉苦,想让我用苦肉计博你同情,我就来了,我也确实想博你同情。” 晏东凰垂眸看着手里的黑色瓷瓶:“这是什么?” “陈少衡说是药,不致命,只是让人身体虚弱无力。”晏玉姝轻轻一笑,笑得虚弱无力,“可我根本不信。” “你为什么不听他的?” “我不想害人。”晏玉姝神色黯然,“我昨天怨过你,孩子没了的时候,心里尤为怨恨,可是我……我不可能对你下手……” 晏东凰没说话。 “东凰,我没想过要害你。”晏玉姝抬手拭去眼泪,声音哽咽,“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变故太过突然,我接受不了,我一心以为会是二皇兄登基……” 晏东凰冷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让他登基?” “因为我们三个人感情最好。”晏玉姝咬着唇,“二皇兄的舅舅是楚尚书,楚尚书的夫人是陈少衡的姑姑,都是姻亲,所以他登基对平阳侯府最好,我……我也是为了我的孩子考虑。” 晏东凰没说话,面色淡漠平静。 “但楚家被斩首,二皇兄被降为郡王,平阳侯府现在失去两座靠山,还得罪了那么多官员,以后只怕会寸步难行。”晏玉姝苍白地笑了笑,“或许这是我们的报应,失去孩子也是我们的报应。” 晏东凰淡道:“陈少衡不是良配。” “你说得对。”晏玉姝缓缓点头,迟疑了良久,才道:“我想跟他和离。” “平阳侯心术不正,有害人之心,死罪难逃。”晏东凰冷道,“你是公主,有权休了他。” 长月端了姜汤进来,走到晏玉姝面前,把姜汤递给她:“公主先喝了姜汤再说吧。” 晏玉姝没说什么,一口一口把姜汤喝完。 “长月,给凤阳公主准备笔墨。”晏东凰吩咐,随后看向晏玉姝,“皇姐现在需要亲手写一份休书,并承认平阳侯给了你毒药,示意你谋害储君,这是治罪平阳侯最关键的证据。” 晏玉姝神色微变:“非写不可吗?” “非写不可。”晏东凰态度强硬,“平阳侯敢存着给本宫下毒的心思,就已经注定他只有死路一条。” ------------ 第102章 休书 晏玉姝深深看着晏东凰,眼神像是透过东凰这张脸,回忆着遥远的画面:“我还记得你幼时的模样,东凰,如今的你跟那个时候当真是判若两人。” 晏东凰没说话。 人都要长大。 幼时的经历只是人生成长中的一小段,是幸运也好,是不幸也罢,都已经过去。 她没有缅怀的兴趣。 长月把笔墨拿来,放在晏玉姝面前的几案上,还用镇尺压住宣纸,然后替她研墨。 “写吧。”晏东凰语气淡淡,“写了休书跟他一了百了,他的生死从此跟你无关。” 晏玉姝垂眸:“我已经嫁过人,没了清白之身,以后——” “没了清白之身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继续嫁人?”晏东凰声音淡漠,“不嫁人不会死,但是嫁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足以让你万劫不复。” 说完,她微微眯眼:“或者说,你舍不得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不是。”晏玉姝缓缓摇头,“我只是羡慕你如此果断洒脱,如此强硬,凡事可以说一不二。” 晏东凰道:“只要你想,你也可以。” 晏玉姝自嘲地笑了笑。 她可以吗? 晏东凰手握兵权,一呼百应,当然可以。 可她从小受到的教导就是男尊女卑,哪怕她是公主,皇后也要求她温柔恭顺,事事体贴退让。 她如何强硬得起来? 晏玉姝没再说什么,拿起笔,蘸了墨,开始一笔一划写休书。 除了成亲之后,婆母和夫君一直有意无意地打压她这个公主之外,她把陈少衡昨日所做之事和他授意她给东凰下毒一事,都一五一十写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写到最后一句“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时,毛笔微微停顿,晏玉姝清楚陈少衡大概是没有再次成婚的机会了。 不过既然写了,就这样吧。 写上自己的名字,晏玉姝放下毛笔,心头一时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唏嘘。 成亲不足一年,以这种方式收场,属实是她没有想到的结果。 待字迹晾干,晏东凰拿起休书检查一遍,折好之后,塞进一个信封里。 “长月,通知崔嬷嬷收拾一处安静的院子,安置凤阳公主住下。”晏东凰站起身,淡声吩咐,“凤阳公主身子虚弱,需要静养,稍后除了太医之外,不许任何人过去打扰她。” “是。” 晏东凰转身走了出去。 曲折的回廊上,凤摇光疾步而来,一身银白狐毛披风在风中招展。 转眼行下长廊到了近前,他低声询问晏东凰:“殿下,凤阳公主跟您说了什么?听说她昨日小产,心里不知是否尚有怨恨,您得小心才是。” 他面上有着明显的担心,显然是听说晏玉姝进府一事,担心她对晏东凰下手,特意来提醒的。 “本宫会防着她。”晏东凰声音淡淡,把休书递给他,“这是凤阳公主刚写好的休书,你即刻点五百人手,查抄平阳侯府,先让平阳侯在休书上签字画押,然后把他们押入刑部大牢。” 凤摇光领命:“是。” “务必让刑部好好审问。”晏东凰声音冷硬,“本宫必须弄清楚他手里的毒是谁给的。” 凤摇光一惊:“毒?” “凤阳公主带了一瓶毒药过来,是平阳侯授意她来施展苦肉计,并寻找机会给本宫下毒。” 凤摇光脸色骤冷:“他一个小小的平阳侯,竟如此胆大包天,公然给储君下毒?” 晏东凰没说话,平阳侯没有这个胆子。 她心里明白,这瓶毒药跟前世她所中之毒毒性相似,不出所料,应该就是七日断肠散,可以废去她的武功,让她变得手无缚鸡之力。 然后七天一过,七窍流血而亡。 只是这一次不是由盛景安出手,而是交给平阳侯陈少衡和晏玉姝来做。 前世盛景安是她最亲近的枕边人,而今生晏玉姝是跟她感情深厚的亲姐妹,幕后之人就是利用她身边人,让她失去防备之心。 不过这一世大概是眼看着局势失控,幕后指使之人有点太心急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出手。 “查抄平阳侯府一事交给卑职去办,殿下应该先进宫一趟。”凤摇光蹙眉,面上凝重,“昨日和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少,殿下最好把这一切跟皇上说清楚,免得有人在皇上面前告状造谣,污蔑殿下的名声。” 晏东凰回神,轻轻点头:“侯府之人下入大牢之后,你负责严加看管,不许他们与任何人接触,另外刑部审问时,你可以在旁看着,必须让陈少衡招出给他毒药之人。” “是。”凤摇光领命而去。 晏东凰走到大门外,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带着一行人往宫里而去。 凤摇光转身入府:“摇光军集合,随本将军查抄平阳侯府!” …… 摇光军如龙卷风一般冲进平阳侯府。 抓到陈少衡时,他脸色大变,不断怒吼叫嚣:“你们干什么?放肆!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凤阳公主的夫君,谁给你们的胆子在侯府乱来?” 凤摇光一鞭子抽得他满地翻滚。 陈少衡狼狈地想躲,却被凤摇光一脚勾住小腿,砰的一声摔趴在地上。 “放肆?”凤摇光踩着他的脊背,嗓音森冷如魔魅,“你给储君殿下下毒的时候,不是比任何人都放肆?” “胡说,胡说八道!”陈少衡声嘶力竭地怒吼,“我没有,你们这是栽赃陷害!我没有——” “有没有,去刑部大牢走一趟就知道了。”凤摇光弯腰附在他耳边,“你放心,在你招认之前,本将军一定让你好好尝遍刑部的每一道酷刑,让你不虚此行。” “放肆!你们都放肆!”被押出来的老夫人声嘶力竭,“侯府是皇亲,没有皇上的圣旨,谁敢动我们?” 凤摇光直起身子,转头看着她,懒洋洋一笑:“皇上已把朝政全权交由皇太女殿下,有皇太女口谕,抄家是合法合规的,老夫人请放心。” 说完,抬手一挥:“全部带走!” 命令落下,府里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啼哭声,恐惧而充满着绝望。 ------------ 第103章 只要民心所向 抵达皇宫,晏东凰径自入了崇明殿。 帝王寝殿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武烈帝正靠在床头看书,今天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眉眼气色比昨天好转许多。 荣春见晏东凰进殿,赶紧上前行礼:“老奴参见皇太女殿下。” “荣公公不必多礼 ”晏东凰把带过来的食盒放在桌上,从中拿出一道道膳食,“父皇昨晚睡得怎么样?” “皇上睡得挺好。”荣春恭敬笑道,“殿下不用担心。” “文太医昨晚在殿内调了安神香,朕睡得确实不错。”武烈帝放下书,扶着太监的手起身走过来,“岁数大了,每天能安稳睡上两三时辰已是难得。” 晏东凰见他气色还行,表情稍稍轻松一些:“父皇若是能找回当年征战沙场时的状态,再活二十年不是问题。” “朕若再活二十年,你就得再等二十年。”武烈帝撩袍坐了下来,语气带着几分说笑,“二十年后,你焉知自己还能顺利登基?” 朝中人人盯着皇位。 别说二十年,两年就会发生很多变故。 何况二十年漫长时间,足以让一个中年还算英明的皇帝变得老年昏聩,做出错误的决策。 “如果儿臣想,就能做到。”晏东凰把厨娘做的参汤馄饨放到他面前,然后跟着坐下,“昨天发生了不少事,父皇可有兴趣听一听?” “你说。”武烈帝点头,“朕闲着也是闲着。” “儿臣昨日下朝之后,没去勤政殿看奏折,而是应邀去了皇姐的平阳侯府。”晏东凰语气平静,声音透着几分冷淡,“平阳侯陈少衡邀请盛家三房嫡子盛景明、杜侍郎之子杜恩阳、沈家嫡子沈谨言和国公府夫人魏氏的侄子魏承业在侯府做客,陈少衡招待客人的地方是侯府西园,儿臣抵达侯府之后,则被安排在东园。” 武烈帝喝了口参汤,拿勺子开始吃馄饨:“这馄饨味道不错。” “父皇喜欢就好。”晏东凰笑了笑,“他们在隔壁高谈阔论,说父皇老年昏聩,立了个女子做储君,说儿臣乱了纲常,还说天下没有哪个男子愿意与人共侍一妻。” 武烈帝眉头微皱:“他们真是活到头了。” 晏东凰淡道:“儿臣一怒之下,命人割了沈谨言的舌头,把他们四人都弄进长公主府做男宠。” 武烈帝愕然抬眸:“这种没品的东西,应该直接杀了才对,弄进长公主府还浪费粮食。” “人死了就是死了,活着才能控制一些人。”晏东凰淡道,“他们浪费那点粮食不算什么,儿臣也没打算让他们进府享福。山珍海味是没有的,剩饭剩菜管够。” 武烈帝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嗯,你心里有数就好,眼下你根基未稳,确实也不宜杀太多人,免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反而得不偿失。” 晏东凰垂眸:“多谢父皇理解。” 武烈帝又吃了个馄饨:“后来呢?他们的父亲没去闹?” “闹了一阵,后来大抵是想通了,又去平阳侯府兴师问罪,皇姐刚怀了孩子,因此小产了。” “玉姝也是个没用的东西。”武烈帝面色冷了下来,眉头紧皱,“她邀你去侯府,是不是故意让你听到那些人说话?这么拙劣的计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一点脑子都没有。” 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将军,会忌惮几个官家纨绔的非议? 真是笑话。 “昨日的计谋可以说拙劣,甚至可以说小打小闹,可陈少衡授意皇姐给我下毒,就不是小打小闹了。”晏东凰吃了口包子,“我让皇姐写了一份休书给陈少衡,命凤摇光带兵去抄了平阳侯府,打算严刑逼供一番,好好审问幕后主使。” 武烈帝沉吟。 一个小小的平阳侯,确实没理由也没有胆量给储君下毒,因为就算他得手了,整个侯府也会因此灰飞烟灭。 除非有人承诺保他们性命。 武烈帝沉思:“现如今朝中几位皇子,有谁能给陈少衡足够的底气,让他相信给你下毒之后可以全身而退?” 晏东凰看着武烈帝,嘴角微微扬起:“父皇对我说的话,就一点都不存疑吗?” 武烈帝为默,继续低头用膳:“你什么性子,朕最清楚。” 语气从容而理所当然,没有半分质疑。 晏东凰沉默下来,心里不由泛起几分酸楚。 这世上真正值得她信任也无条件信任她的人,或许只有父皇一人了吧。 “东凰,朕既然让你监国摄政,你就有权做任何事情,朕不会过问。”武烈帝说道,“你不用担心会引起什么动荡,人都怕死,朝中官员也不例外,他们没胆子跟军队抗衡。” 晏东凰点头:“是。” 武烈帝很快说起正事:“朕听说你跟裴丞相已经商议好了赈灾事宜?” “嗯。”晏东凰淡道,“民生是国家根基。” “你做的很对,铁血镇压的手段适用于反抗者,但对于百姓,只要你愿意把他们放在心上,让他们过上安稳日子,你就是一个好皇帝。”武烈帝正色开口,“他们不会在意你是男是女,不会在意你是冷酷还是温柔。只要民心所向,你的江山就会坐得稳稳的,没人可以动摇分毫。” 内有青鸾军镇压,外有万千百姓支持。 谁能动得了她的江山? “东凰,雍国常年征战,国库不太充裕,但朝中贪官污吏不少,你登基之前抄上几家,就够赈灾了。”武烈帝语气轻松,显然并不把平阳侯府那点事情放在心上,“所以不怕他们闹,闹大了,赈灾银子自然就来了。” 晏东凰默了默,突然觉得父皇说得……嗯,极有道理。 “你方才说,玉姝给陈少衡写了休书?”武烈帝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这件事,眉头微皱,“她什么时候有了这般勇气?” 晏东凰淡哂:“可能是受了刺激,突然生出来的勇气。” 武烈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轻嗯一声,没再多问。 ------------ 第104章 她是安王的人? 晏东凰顾及着龙体虚弱,跟皇上只聊了小半个时辰,命荣春好好照顾皇上,就告退离开了。 回到长公主府时,丞相、太傅和六部尚书、侍郎几乎全员到齐——除了被问斩的楚尚书已不在,其他人没一个告假的。 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本奏折,议事的态度格外郑重而明确。 不过纵然长公主府书房宽敞,也没办法让这么多人一起至书房议事,晏东凰命丞相和太傅先去书房稍作休息,其他大臣在书房外候着。 她则去了内院一趟。 文太医正给晏玉姝号脉,尚未离开。 崔嬷嬷把凤阳公主安排在长公主西北角的小院子里,院子偏远清静,靠着园子,两面环廊。 除了晴儿和慧儿之外,崔嬷嬷还安排了两个伶俐的丫鬟给她送膳。 “除了一日三餐之外,你们不许靠近凤阳公主,不管凤阳公主让你们干什么,一定要先禀报到我这里来,我会负责禀报给长公主。你们若敢自作主张,就是死路一条,明白吗?” 两个丫鬟屈膝应下:“是,嬷嬷。” 晏东凰进院就听到崔嬷嬷这番话,微微抬眸看去,两个丫鬟都是伶俐的,乖巧听话,不是个有心思的人。 “殿下。”崔嬷嬷转头看见晏东凰,连忙行礼,“文太医正在屋子里给凤阳公主号脉。” 两个丫鬟跪在地上:“皇太女殿下万安。” “都起来吧。”晏东凰语气淡淡,“崔嬷嬷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别的不用管。凤阳公主若是有饮食上的要求,能满足的都可以满足,但她的要个丫鬟不许轻易外出,不许她们接触任何人。若有异常,立即禀报给崔嬷嬷。” “是。” 屋子里,晏玉姝安静地躺在床上。 文太医如实说道:“公主刚刚小产,身子虚弱,千万不要着凉,一个月之内好好静养,饮食方面多吃一些清淡有营养的食物。” 晏玉姝嗯了一声:“多谢太医。” “不敢当,这是臣应该做的。”文太医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转身走出房之际,看见晏东凰站在院子里,躬身行礼:“殿下。” “文太医辛苦了。”晏东凰颔首,“崔嬷嬷,给文太医拿银子。” “是。” “多谢皇太女殿下。” 晏东凰走进屋子,看着躺在床上的晏玉姝:“本宫已经命人查抄了侯府,把陈少衡和他母亲关进刑部大牢,并命人严刑拷问。” 晏玉姝脸色一变,急忙从床上坐起身:“严刑拷问?” “怎么?”晏东凰神色沉凝,“你舍不得?” “当然不是。”晏玉姝下意识地否认,随即苦笑,“我只是有些意外。” “你休息吧。”晏东凰很快转身离去,“本宫前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没时间留在这里陪你。” “东凰。”晏玉姝望着她的背影,“谢谢你。” 晏东凰抬脚跨出房门:“本宫做这些并不是为了你,不用跟我道谢。” 晏玉姝没说话,缓缓躺回床上,嘴角抿起一个沉郁的弧度。 晏东凰是要幽禁她吗? …… 政务处理起来是繁杂且枯燥的。 晏东凰进了书房,大臣们轮流进书房禀报事务,比起前日和昨日,众臣态度明显诚恳谦恭许多,商讨事情时的态度无可挑剔,甚至比之前跟皇上议事时更细致。 生怕疏忽懈怠哪件事,被晏东凰抓到把柄,会误以为他们不肯效忠。 议事结束已是晌午。 晏东凰回到青鸾殿,召来司影和容影:“最近卫贵人查得怎么样?” 司影垂眸禀报:“冯太医跟卫贵人只接触过一次,之后就没再有所行动,德妃被打入冷宫之后,卫贵人也没见出来,只是……属下查到一个比较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 “卫贵人祖籍襄州,安王府那个擅毒之人跟卫贵人同是襄州人,只是眼下还没查出他们有什么关系。” 晏东凰心头一动,眉眼如结冰霜,心头那条混乱没有头绪的线,这一刻好像终于窜到了一起。 此时她才明白前世她遭暗算的全部真相。 假如……虽然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假如卫贵人是安王的人,下七日断肠散就有了充分的理由。 她是安王的人,安王府有擅毒之人。 那个人研制出缠丝,跟冯太医改造的七日断肠散结合起来,就是无药可解的剧毒。 卫贵人跟德妃住在一起,她的父亲跟楚家有利益相关,就算是为了她的父亲,她也会心甘情愿替德妃母子做事——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没有人会怀疑她是安王的人。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跟德妃母子利益相连。 而晏鸣如此被人利用,除了狠毒和猜忌之外,他同时也是一个蠢不可及之人,疏忽了一个很重要的关键—— 只要她一死,青鸾军会不顾一切替她报仇,这个结果之所以被他疏忽,就是因为晏鸣想除掉她的想法太强烈太急切。 所以晏鸣意识不到,让她多活七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得死。 但对于安王来说,多活七日却是有意义的,因为他需要用这七天时间,促使她发动宫变。 虽然她最后一定会毒发身亡,但晏鸣也活不成。 朝中皇族在晏鸣铲除异己之下,早已死干净,只剩下晏翎一人。 等她和晏鸣一死,晏翎就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 他算计得当真完美无缺,计划几乎万无一失。 于情于理,都没有人会怀疑与世无争的安王参与了这个阴谋。 更不可能有人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在暗中操控。 安王比其他皇子淡泊名利,手里没有兵权,朝中也无权无势,在朝堂没有特别大的话语权。 谁会想到他惦记着皇位呢。 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坐上帝位。 没有兵权又如何? 如果最后是她亲口宣布由他做皇位继承人,青鸾军会不效忠他吗? 未曾参与朝政又有何? 他已是唯一正统皇子,满朝文武没得选,只会对他忠心。 到时举办一次选秀,把朝中重臣的女儿选几个入宫,自然而然就有朝臣对他忠心耿耿。 晏东凰脑子里思绪渐渐明了,她抬手抵着额头,为自己前世做的决定感到庆幸,以及一丝丝后怕。 她无法想象,若自己真的遵循皇族血脉继承帝位的规矩,把皇位给了那个豺狼,她会有多后悔。 哪怕她重生一次。 哪怕前世的事情可能真的只是她的一场大梦。 她也会觉得,梦里的自己蠢得无药可救。 ------------ 第105章 运筹帷幄之中 晚间凤摇光回来时,身上换了件衣服。 白天他穿的是锦白袍服,狐皮披风,晚间换成了湖蓝袍服,外面的披风也换了。 头发上还沾着几分湿气,看起来是刚沐浴不久。 他来得正巧,晏东凰在用晚膳,桌上四菜一汤,不算太奢侈,但一个人足够吃了。 只是凤摇光和晏东凰都是练武之人,食量比一般人自然要大一些,他坐下之后,长月和长兰极有眼色地给他添置碗筷,并吩咐丫鬟再去加两道菜过来。 晏东凰淡道:“回府沐浴过了?” 几位将军在京城都有各自的将军府,地段不一样,但规格都相差不大。 “嗯。”凤摇光点头,“牢里味道太重,怕熏着殿下。” 晏东凰古怪地瞥他一眼。 战场上什么味道没有?她若这么娇气,还领什么兵,打什么仗? “刑部方才审问陈少衡,得出的结果在意料之中。”凤摇光皱眉,“他说是景王府小厮给他的毒药,毒药在猫狗身上试验过,没有性命之忧,就算再三拷问,他依然是这个说辞。” 晏东凰嗯了一声:“你觉得呢?” 凤摇光答道:“以卑职的经验来判断,他应该没有说谎。” 晏东凰没说话。 陈少衡招供的不一定是谎言,但一定不是事实,因为幕后指使之人不会蠢到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身份。 如果给他毒药之人自称是景王府小厮,以陈少衡的脑子,说不定就以为是真的。 “殿下有什么判断?”凤摇光看着她,“需要继续审问吗?” 陈少衡在牢里受了不少酷刑,极度痛苦恐惧之下,一直在嘶吼着他说的都是真的。 凤摇光觉得就算继续审下去,也不会得到第二个答案。 “暂时不用再审了。”晏东凰语气淡淡,“本宫过几天会去问问晏鸣。” 凤摇光诧异:“殿下直接去问他?” 晏东凰点头:“嗯。” “他会承认吗?” “他当然不会承认,因为这件事不是他干的。” 虽然晏鸣很蠢,但也绝没有蠢到在自己身受重伤且被降了爵的情况下,盲目地指使人下毒。 这个时候对她下毒,不管能不能成功,对晏鸣来说都是自掘坟墓。 凤摇光听到这句话,先是讶异,奇怪晏东凰如何确定平阳侯说的就一定是假的? 然后他定定看着晏东凰,忽然发现她是如此高深莫测,像是什么事都了然于心似的,有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 嗯,大概就是那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凤摇光嘴角微翘,眉眼泛起几分柔软。 …… 这个年关注定是忙碌的,且充满着腥风血雨。 大臣们战战兢兢跟着晏东凰议事,提心吊胆,一次不敢迟到,生怕抄家大祸临到自己身上。 于是只经历了短暂几天的抗议之后,朝政大事很快步上正轨,大臣们有条不紊地协助着晏东凰,再也不敢懈怠。 这也意味着晏东凰会忙得脚不沾地,一来监国摄政,事务繁杂,二来处置的人多,今儿个这个来求情,明儿个那个来打听情况。 镇国公府老夫人天天派人过来求见,想知道盛景安的情况。 安王会过来关心晏玉姝的状况,顺势了解一下平阳侯府被抄家一事,话里话外劝她不要得罪太多人。 其他几位皇子倒是一直静观其变,不想轻易露头。 议事时裴丞相和戚太傅也无可避免地会询上几句,大概是担心晏东凰得罪的人太多,到时皇位坐不安稳。 晏东凰对此并不在意。 赈灾人选经过慎重商讨之后,已决定由戚太傅的孙子戚锦昊和青鸾军将军穆云帆负责,这两天他们一直在安排行程和赈灾计划。 戚锦昊是前年的新科状元,眼下在翰林院当值,官职六品。 临行之前,晏东凰把他叫到长公主府。 戚锦昊进了书房,恭恭敬敬地撩袍跪地,朝她行礼:“小臣参见皇太女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晏东凰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免礼。” 对方一身宝蓝色袄袍,身姿颀长,玉树临风,看起来二十三四岁,周身流露出浓厚的书卷气,看得出是从书香门第出来的贵公子。 “京城世家公子大多沉浸于读书,考取功名,对苍生疾苦不太了解,本宫此次派你去赈灾,一是为了给你机会见识民生疾苦,二是锻炼你的办事能力。”晏东凰语气平静,“戚锦昊,本宫相信戚太傅的人品,也相信他教出的孙子会是一个优秀的男子,此次是你的机会,希望你能把握得住。” 戚锦昊躬身回道:“臣虽是出自京城世家,但心中一直牵挂着民生,绝不会辱没祖父多年来的教导。多谢殿下给臣机会,臣必当全力以赴,时刻把百姓生死放在第一位。” “既然如此,本宫不想多说什么,只有一句话。”晏东凰道,“本宫愿意重用所有能力和忠心兼备之人,跟他年龄和出身无关。” “是。” “本宫把穆将军分配给你,他挑选了一些精兵,路上护你安全。” “多谢殿下。” “你可以走了。”晏东凰从案后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向东暖阁,“让你的妹妹进来。” “是。臣告退。”戚锦昊很快离开书房。 戚芳菲抬脚跨进门槛,跟着晏东凰一起进入暖阁,在晏东凰示意下,走到一旁椅子前坐下来。 长兰给她奉了茶,然后无声退了出去。 晏东凰开门见山:“戚姑娘跟景王的婚约,不知是否还打算继续履行?” 戚芳菲闻言,诧异地看着她:“殿下的意思是……” “晏鸣配不上戚姑娘。”晏东凰声音平静,目光里充满着威压,“不是身份地位,是他的人品配不上戚姑娘,本宫劝你若能解除婚约,还是尽快解除婚约的好。” ------------ 第106章 臣女愿意 戚芳菲垂眸,沉吟片刻:“臣女听祖父说,景郡王曾因为楚尚书贪污一事,主动去长公主府负荆请罪,但到了圣前却反咬殿下对他动用私刑,此事是真的吗?” “事情是真的,但本宫说他人品不好,却跟这件事无关。”晏东凰喝了口茶,“你们尚未成亲,一切都还来得及。” 戚芳菲似是犹豫:“可我这个时候解除婚约,会不会显得落井下石,不近人情?” 晏东凰淡淡一笑:“本宫想让你到身边做伴读,你愿意吗?” “伴读?”戚芳菲一愣,面上浮现意外之色,“可是殿下已经过了读书的年纪……” “本宫这几年一直待在战场,读的都是兵书,四书五经读得少,以后得空会多补补。”晏东凰神色略显轻松,“不过让你做伴读不是为了读书,而是为了以后做女官,伴读只是暂时的身份罢了。” 女官? 戚芳菲心头一动,心头怦怦直跳。 比起一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显然做女官这件事更能让她动容。 她是女子,出身太傅之家,从小到大读的书不仅仅是《女则》,《女训》,还有四书五经。 她羡慕男子可以考取功名,羡慕他们随时能外出抛头露面,而女子因为性别就只能被困内宅。 曾有一段时间,她特别敬佩晏东凰。 因为这是第一个以女子身份上战场,且立了无数次军功的女子,让男子们都心悦诚服。 她钦佩她的能力,也羡慕她的机会。 事实证明不是女子不如人,而是大多女子没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从晏东凰身上看到了希望,却每每只能躲在内宅里叹息。 而此时,这位曾叫她艳羡无比的长公主,去问她愿不愿意做女官。 戚芳菲心头无法克制地悸动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样的邀请,或者说,放弃这个从天而降的机会。 “是可以出入朝堂的女官吗?”她直直看着晏东凰,“还是后宫伺候嫔妃的女官?” “本宫日后若是登基,后宫应该不会有女子为妃。”晏东凰挑眉,“你觉得本宫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戚芳菲微默,随即赧然失笑:“是臣女莽撞。” “本宫掌政天下,想要的当然是可以出入朝堂的女官。”晏东凰没有模棱两可,直接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你只要入了朝,就可以拥有跟朝中所有男子平等的晋升机会。能不能得到重用,以后会走到什么样的位置,完全取决于你的能力。” 戚芳菲点头:“臣女愿意。” 晏东凰嘴角微扬:“本宫知道戚姑娘是个有志向的女子。” “多谢殿下。”戚芳菲站起身,朝晏东凰行礼,“臣女一定不辜负殿下厚爱。” 事情谈妥,戚芳菲很快告退。 走出长公主府大门,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空气依旧是刺骨的寒冷。 但今日阳光明媚,太阳照在脸上,暖融融的舒服。 丫鬟桃枝恭敬询问:“小姐,我们现在回府吗?” 戚芳菲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朝马车方向走去,声音沉定:“去景郡王府。” 取消婚约是两个人的事情。 做下决定之前,她应该去了解一下自己的未婚夫。 马车停在景王府大门外,戚芳菲下了车,抬眼望着大门上方牌匾。 晏鸣被降为郡王,但他的封号没变,匾额上加了个“郡”字,从景王变成了景郡王。 “戚姑娘。”郡王府门人认识戚芳菲,“您是来探望王爷?” 戚芳菲收回视线,沉默看着眼前的门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 景郡王受伤卧床,她作为他的未婚妻,前来探望他是在情理之中,可因为是临时决定,她连补品都没带一些过来,就这么空着手来了。 戚芳菲压下心头懊恼,朝门人颔首:“王爷现在方便见客吗?” “方便,请戚姑娘稍等。”门人说着,转身从侧门进去。 不大一会儿,有位嬷嬷走出来,朝戚芳菲屈膝行礼:“见过戚姑娘,戚姑娘跟我来。” ------------ 第107章 势不两立 戚芳菲一路跟随着嬷嬷,很快抵达晏鸣居住的主院。 嬷嬷停下脚步,转身朝她行了个礼:“请戚姑娘稍等,老奴这就去通禀王爷一声。” 戚芳菲点头:“麻烦嬷嬷。” 嬷嬷进屋禀报,很快去而复返:“戚姑娘请。” 戚芳菲颔首,穿过宽阔的庭院,迈上庭前石阶,抬脚跨进门槛。 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侍立着四个丫鬟,内室两个,外室两个,还有一个小太监贴身照顾着军晏鸣。 戚芳菲转头看向内室。 晏鸣趴在床榻上,显然是刚刚喝了药,小太监手里端着个空碗,朝戚芳菲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识趣地退了下去。 戚芳菲目光落在晏鸣身上,眉头微皱。 素来温雅从容的晏鸣,此时不但看着虚弱,连周身气息也显得阴郁且沉闷,像是乌云压顶,让人倍感不适。 “王爷。”戚芳菲朝前走近两步,站在距离床榻还有七步远的地方,“您伤势怎么样?” 晏鸣转过头,苍白的脸上硬是扯出一抹笑意:“没事,多谢你来看我。” “臣女不敢当。” “芳菲。”晏鸣声音有些嘶哑,带着些许自嘲,“只有你还不嫌弃我,愿意冒着得罪晏东凰的风险来看我,本王心里——” 戚芳菲打断他的话:“王爷还是叫我戚姑娘吧。” 晏鸣声音一卡,面上笑意凝结。 他缓缓抬头,苍白的脸上泛起阴郁之色:“怎么?不喜欢本王这么亲切地叫你?” 戚芳菲淡道:“我跟王爷尚未成亲。” 晏鸣攥着身下的被褥,嘴角抿起,良久,才轻轻点头:“好,那就等成亲之后再改口。” 戚芳菲沉默片刻,终于道明来意:“皇太女让我去做她的伴读。” “伴读?”晏鸣瞳眸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答应了?” 戚芳菲不答反问:“王爷觉得臣女应该答应吗?” “晏东凰在战场这么多年,看的都是兵书,她要什么伴读?”晏鸣连连冷笑,“她分明就是要拉拢你,把你从本王身边夺走。” 戚芳菲缓缓摇头:“皇太女是想让我做女官。” 晏鸣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神色逐渐阴沉:“你愿意去?” “愿意的。”戚芳菲敛眸点头,面上浮现几分憧憬,“臣女从小饱读诗书,一直遗憾自己是个女儿身,想跟男子一样科考入仕,可是对于女子来说,这样的愿望难如登天。皇太女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没理由放弃。” 随着这番话落音,烧着炭火的屋子里像是一瞬间进入冰天雪地,屋子里的空气比外面还冷,冷得人肌骨颤栗。 晏鸣脸色苍白难看,放在床沿的那只手因紧紧攥着被褥而泛白。 晏东凰不但抢走了原本该属于他的皇位,还要抢走戚家的势力? 她不就是担心戚芳菲跟自己成亲之后,戚太傅会站在他这边吗? 真是卑劣无耻,狡诈恶毒。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又来跟我商议什么?”他极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你跟晏东凰一样野心勃勃,都想大权在握是不是?” 戚芳菲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晏鸣冷冷看着她:“你的母亲没有教过你,女子应该贤淑良德,相夫教子?” “王爷,臣女也是个读书人。”戚芳菲淡淡说道,“母亲该教的道理都教了,但有些认知观念不一定非得从母亲身上学来,古圣贤书也教人很多做人的道理。” 晏鸣讽刺:“所以你读的书就是教你学着男人抛头露面,争权夺利?”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晏鸣就后悔了,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他不想让自己说话这么尖锐。 温文尔雅的形象维护了这么多年,却在短短数日之内功亏一篑,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晏东凰欺人太甚,逼他太紧。 他根本没有办法再维持温和大度。 戚芳菲原本就是带着歉意来的,此时心头反而一片平静释然。 虽然她不能高傲得真的认为一个皇子配不上自己。 但晏鸣今日表现出来的风度,跟以前判若两人。 她觉得长公主说的是对的。 他们确实不合适。 她福身致歉:“臣女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打扰王爷,但有些决定总归应该让王爷知道。如果王爷无法接受,臣女感到很抱歉。” 顿了顿,“另外臣女想为自己辩解几句,臣女饱读诗书,知晓书中大义,也钦佩天下所有的读书人,他们入仕之初,应该都是怀揣着忠君报国的态度,拥有一腔热血和抱负,只是时间久了,有些人守不住初心,但这不代表他们想入仕的想法是错的。” 晏鸣沉默不发一语,神色阴鸷难看。 戚芳菲语气谦恭:“臣女不确定自己以后能不能守住初心,但眼下有这么一个机会,臣女想遵从本心,为雍国做一些应该做的事。王爷休息吧,臣女先告辞。” 戚芳菲再次朝他福身,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身姿纤瘦挺拔,姿态端正沉肃。 大家女子的风度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砰! 晏鸣愤怒地扫落案上茶盏,连同枕边几本书一股脑儿全扔了出去。 然而动作太过猛烈,不由牵扯到身上的伤,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涔涔。 侍立一旁的丫鬟脸色发白,骇然跪地,吓得大气不敢喘。 晏鸣痛苦地趴在床沿,声音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来,透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晏东凰,本王跟你势、不、两、立!” ------------ 第108章 你到底想怎样?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 整个腊月都不太平,前半个月除了太子被废,皇上出人意料地立下皇太女,引起满朝文武反对之外,要属楚家和平阳侯府被查抄最能震慑人心。 一个家族问斩,一个家族下狱。 而平阳侯府涉嫌给储君下毒,最终定然也免不了一死。 后半个月大臣们在朝政上配合得好,为了让君臣都能过一个好节,晏东凰于腊月二十六之前,就把所有急需处理的大事都处理完毕,二十八正式放假。 因为皇上龙体抱恙,大臣们除夕夜不用进宫守岁,特允留在家里陪妻儿老小。 青鸾军七位将军中,穆云帆出门办差,其他六位将军轮流当值。 以除夕为限,二十八到年三十由凤摇光、顾池然和秦杨三人轮值,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三由谢云间、萧青梧、萧南风三人轮值。 宫里宫外,朝堂上下,布置得有条不紊。 盛景安在长公主府度过了难忘的七天。 腊月二十六日早,盛家老夫人亲自抵达长公主府外求见长公主。 她姿态放得很低,再没有此前趾高气昂的架势,低声下气只求见上景安一面。 晏东凰大发慈悲,命人把盛景安带了出来,盛家老夫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几乎没有认出那是自己的儿子。 盛景安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眼下乌青发黑,脸色苍白憔悴,整个人看起来颓靡而木然,俨然换了个人似的。 老夫人脸色惊变,端详好一会儿,才确定这就是她的儿子盛景安,一时之间又惊又疼,差点没晕过去。 尤其盛京安一只手被包扎了起来,明显受了伤的样子,看得老夫人一阵阵心慌,忍不住想把他带回家。 可即便她搬出已故的丈夫,搬出盛景安和晏东凰的婚约,甚至施展苦肉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重重精兵镇守的长公主府,她也是白费唇舌。 晏东凰铁石心肠,根本不理会她的请求。 跟盛老夫人见过一面之后,盛景安又被带回府里,跟那四位男宠一起学规矩。 至于规矩要学到什么时候,晏东凰没说,负责教规矩的嬷嬷也没问——哦对,晏东凰还特意从宫里挑了两个教导嬷嬷,轮流教他们为人男宠的规矩。 晏东凰相信,再怎么桀骜反骨之人,在两位嬷嬷手里也能被整治得服服帖帖。 盛老夫人回府之后,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无助之下,不由想到了进宫告御状。 “景安跟她有婚约在身,就算晏东凰现在是储君,又怎可如此侮辱自己的未婚夫?”盛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面上又忍不住焦灼担忧,“我必须进宫问问皇上,晏东凰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到底要干什么?!” 她以为她是镇国公府老夫人,皇上也要给她面子,殊不知从晏东凰摄政监国开始,她想见皇上的面已是难如登天。 直到腊月二十九,盛景安大概是熬不住了,也深深明白,晏东凰是铁了心要整治他,而他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他主动提出求见,就是在示弱求饶。 见到晏东凰时,盛景安面色苍白而僵硬,嘴唇干裂,眼底没有情绪波动,看着晏东凰的眼神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指责,更无往日未婚夫妻之间的亲昵……虽然往日的亲昵不知含了几分真,几分假。 但此时来说,颇有一种恩断义绝的平静,以及对绝对强权的妥协、隐忍和屈服。 无端让人想到了话本中委曲求全的美强惨。 “我不是你的对手,在兵权面前无力反抗,无力挣扎,更无法维持自己的骄傲。”盛景安垂眸看着地上青砖,“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如此憎恶我,但我还有母亲要照顾,有国公府要撑着……” 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屈膝跪下:“皇太女殿下,我屈服了,求你放过我吧。” 晏东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这番自暴自弃的言论,听他不得不隐忍屈服的语气,嘴角扬起的弧度透着刺骨的嘲讽。 “没骨气就说没骨气,倒也不必拿国公府和你的母亲做借口。”晏东凰语气漠然,“况且从你父亲过世之后,国公府已经不再是国公府了。” 盛景安脸色煞白,猝然抬头看向晏东凰:“你……你说什么?” 晏东凰冷冷看着他。 盛景安摇头,语气明显带着慌乱:“皇上之前说过的,皇上亲口说过,我……我可以继承国公爵位……” 他没有兵权,没有仕途,若是连爵位都无法继承,盛家还剩下什么? “那是因为你跟本宫有婚约在身,而本宫立下的功勋足以助你承袭国公爵位。”晏东凰冷笑,表情鄙夷而不屑,“凭你自己能力,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做国公?” 盛景安怒道:“皇上金口玉言——” “盛景安,你不是好奇本宫为什么突然间憎恶你吗?”晏东凰声音骤冷,眼神如冰刃一般锋利,“你母亲发帖子邀请本宫去国公府做客那天,是打算给本宫下毒吧?” 盛景安瞳孔骤缩,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不敢置信地看着晏东凰,眼底划过震惊骇然之色。 “你……你说什么?”他声音有些不稳,听得出颤抖,“你是长公主,又是皇太女,之前……之前更是我的未婚妻,我怎么可能给你下毒?东凰,我怎么可能给你下毒?如果这是你厌恶我的理由,我保证我……我保证这是谣言,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我……求你相信我,我绝没有如此歹毒的想法……” 晏东凰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眼神清清冷冷。 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像是看透一切似的了然讥诮,让盛景安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盛景安仿佛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跪在地。 “你是打算对本宫下毒的,虽然你不敢,你胆怯,明知毒害公主是死罪,可巨大的利益诱惑依然使你蒙蔽心智。”晏东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父皇很快就会驾崩,只要本宫一死,你扶持的那个人就能坐上皇位,你这个亲手对未婚妻下毒的人,就可以得一个从龙之功,继承国公爵位,从此风光耀眼,显赫无双?” “我没有!”盛景安站起身,咬牙看着晏东凰,几乎失控地怒吼,“皇太女殿下,你不就是想要解除婚约吗?何必用尽心机栽赃陷害?我答应你,我同意解除婚约行不行?!我都答应你!” “当然不行。”晏东凰嗓音冷硬,“圣旨赐下的婚事,岂容你想解除就解除?” 盛景安僵住,脸色苍白如纸:“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 第109章 生杀大权 她想怎么样? 晏东凰盯着他,漆黑的眸子比刀锋还冷。 她自然是想将他千刀万剐。 “盛景安,你该庆幸自己还在孝期。”晏东凰声音冷冷,“今日本宫放你回去,以后没有允许,最好不要出现在本宫面前。” 盛景安踉跄着退后一步:“原来你也知道我在孝期。” 晏东凰没理会他的讽刺:“但凡你再做一点不该做的事情,盛家的下场会跟楚家和平阳侯府一样,你最好别心存侥幸。” 盛景安确实不会心存侥幸。 晏东凰这些日子展现出来的手段足以让他明白,她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晏东凰。 她是储君,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大将军。 她想让谁死就让谁死,想抄谁的家就抄谁的家。 谁能奈何得了她? 盛景安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白布的手,掌心被穿透的剧痛依旧刻骨清晰,这只手就算没完全废掉,以后可能也已起不了太大作用。 他心里对晏东凰生出强烈的恨意。 他是国公之子。 晏东凰不但羞辱他,纵容手下刺伤他,连本该属于他的爵位也要剥夺,他怎么能不恨她? 可是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奈何不了她。 盛景安压下心底恨意,朝晏东凰深深躬身:“草民告退。” 转过身,一步步踏出青鸾院。 一个蓝袍的凤摇光安静地站在那里,容颜俊美,身姿挺拔,唯独一双眼泛着冷冽狠戾的光芒,像是一条毒蛇,随时等着将他咬死。 盛景安面色一僵,随即冷笑:“堂堂摇光将军,竟心甘情愿做一个女子的附庸,你真是丢尽男人的脸。” 凤摇光挑眉:“盛公子语气这么酸,本将军可以当你是嫉妒。” “嫉妒?”盛景安走近两步,压低声音冷笑,“嫉妒你以后被一个女子压在身下?凤摇光,你跟晏东凰颠鸾倒凤之时,到底是谁在上,谁在下——” 砰! 凤摇光眼神一冷,骤然抓着他的衣襟,膝盖狠狠地顶上他的腹部,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让盛景安五脏六腑仿佛一瞬间完全移位。 他两眼发黑,惨叫声堵在喉咙里,痛苦地抱着腹部蜷缩在地上,不停地发抖,冷汗如雨般渗出,却半晌叫不出来。 晏东凰冷眼看着,没阻止,没开口。 “杂种!”凤摇光犹嫌不解气,抬脚踹向他的脸,“镇国公大概是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会生出你这么一个儿子,让他死了都不安生。” 盛景安被踹得在地上翻滚一圈,鼻血直喷,整个人既凄惨又狼狈。 凤摇光眼神厌恶,像是看蝼蚁一样看了他最后一眼,很快走到晏东凰面前:“殿下不必理会这种狗杂碎。” 晏东凰听他骂人的话,眉梢一跳,想到前世自己也是这般骂了盛景安,不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头进屋。 凤摇光一愣,转头看向自己的肩膀位置,暗忖着殿下这是称赞他做得好? 转头看一眼臭虫一样的盛景安,凤摇光抬手召了伶俐的手下过来,低声吩咐:“今天开始,你只负责盯着镇国公府,若有外人去国公府,或者国公府有人出来跟谁接触,务必第一时间禀报于我。” “是。” 凤摇光不再理会那个狗杂碎,转身跨进殿门,说起来的目的:“殿下,明日宫中除夕宴,我当值,我跟殿下一起进宫吧。” 晏东凰淡道:“父皇龙体抱恙,明晚大臣们不用进宫守岁,父皇会在广阳宫举办家宴,自家人一起聚聚,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凤摇光脚步一顿,表情明显多了几分微妙。 这个时候的“自家人”三个字,听着就有一种不合时宜的诡异感。 “虽然后宫嫔妃都是皇上的人,皇子公主也都是皇上的子女,但以眼下这个局势来看,亲人和家人大概还不如陌生人。”凤摇光实话实说,“卑职真担心明晚有人狗急跳墙,对殿下不利。” 晏东凰倚着锦榻,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七位皇子有两个受了伤,后宫德妃已被打入冷宫,如此鲜明深刻的教训就在眼前,谁敢狗急跳墙?他们跳得起来吗?” 凤摇光想了想,倒也是。 晏鸣应该是最恨晏东凰的人,但他有伤在身又被降了爵,确实跳不起来。 有他的前车之鉴,其他皇子就算如何没脑子,也该懂得先明哲保身,等待时机再出手。 …… 盛景安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回到国公府,国公府外门人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你……你是谁?” 盛景安此时鼻青脸肿,鼻子和下巴上血迹遍布,身上衣袍皱在一起,周身散发出一股子不太好闻的味道,熏得很,跟以往清贵不染尘埃的国公府嫡子简直判若两人,不怪门人没有立即认出他来。 盛景安没力气跟他生气,直接报上自己的名字,门人一惊之下,赶紧扶着他进府,并大声吼道:“快去通知老夫人!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国公府像是在沉睡中突然被惊醒,下人们连忙奔走相告。 听到这个消息,这几日待在府里日夜难眠、提心吊胆的老夫人,终于带着一群人急急赶来。 待她看到儿子如此狼狈的样子,心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长公主太过分了,她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大哥?”盛楚玥不敢置信地看着盛景安,“你……你真是我大哥?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先别问那么多了,快去找大夫啊!”老夫人厉声吩咐,几乎歇斯底里的怒吼,“去外面找个医术好一点的大夫,命厨房烧热水给大公子沐浴,多做一些景安爱吃的菜……太过分了,我一定要去告御状,长公主如此对待国公之子,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丧心病狂!” 除夕前一日,各家各府都开始筹备除夕家宴。 唯独镇国公府因为盛景安的突然回来,而陷入一阵兵荒马乱。 这个年节,盛家注定不会好过。 ------------ 第110章 除夕家宴 翌日晚,晏东凰进宫给武烈帝请安。 经过十几天的静养,每日饮下文太医奉上的参汤,再由晏东凰照着文太医给出的菜谱,亲自监督调理之下,武烈帝精神大为好转。 今日除夕,虽取消了往年君臣一同守岁的惯例,但宫中的家宴却是必不可少。 家宴就设在广阳殿。 武烈帝和晏东凰抵达时,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们该到的都已到齐。 连晏璋和晏鸣也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进了宫。 广阳殿里灯火辉煌,热闹十足。 武烈帝坐在主位上,晏东凰坐他隔壁。左右两边旁边下首位置,各坐着贵妃和贤妃。 宴席初时,武烈帝照常说些家常话,嫔妃和皇子们则开始恭维捧场,无非就是皇上圣明,国泰民安之类。 言谈笑语间,武烈帝突然转头看向晏东凰:“东凰,昨日钦天监来见朕,说二月初二是个好日子。” 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晏东凰点头:“二月二龙抬头,自然是个好日子。” “朕想让你二月二举办登基大典。”武烈帝神情淡定,却语出惊人,“朕已经命内廷赶制龙袍龙饰,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在场嫔妃皇子们闻言,纷纷色变。 晏璋和晏鸣重伤未愈,脸色本就苍白,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更显难看几分。 而晏翎一双温和的眼睛落在晏东凰脸上,似是高兴,又似带着几分喟叹,不知道在喟叹什么。 “皇上真的要让雍朝迎来一位女皇?”贵妃咬着唇,明明是不甘的语气,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女子为帝,会不会让人觉得雍朝男子太软弱,才需要一个女子撑起社稷?” 她想说的是,雍朝明明是一个男尊女卑的国家,皇上突然让晏东凰为帝,别的国家会怎么想? 他们会认为雍国男人无能,甚至怀疑雍朝皇族出现了什么问题,才会让一个女流之辈坐上皇位。 万一各个国家都生出蔑视之意,对雍朝江山生出觊觎之心,雍朝岂不是又要陷入危险境地? “朕征战十余年,才把雍朝周边蛮夷小国统统打服。”武烈帝语气威严,“但还有几个国家一直虎视眈眈,不出五年,他们一定会再生战事。朕相信东凰会收服这些不安分的国家,就像年前镇压那些不安分的家族一样,让雍朝疆土扩大,兵力强盛,成为天下第一大国。” “皇上既然有这样的心思,那就应该另择一位储君,让晏东凰一心征战才是。”贵妃蹙眉,“东凰的本事臣妾是认可的,但——” “没有但是。”武烈帝抬手阻止她的话,“今晚家宴,不用多说朝政,何况你是后宫嫔妃,储君一事你不必多言。” 贵妃面色变了变,虽住了嘴,心里却是不服。 既然嫔妃不能多言,为何公主可以为帝? 合着这些规矩都是为她们后宫嫔妃定的,公主不必遵守? “东凰。”晏翎温声开口,“听说镇国公老夫人这几天一直派人去长公主府,说盛景安没回家,他现在还在长公主府吗?” “七皇兄的消息不太灵通,我昨日已经让盛景安回去了。”晏东凰漫不经心地开口,“他是本宫的未婚夫,将来可能是后宫一个嫔妃,本宫前几天刚收了几个男宠,这几天盛景安一直和男宠们在嬷嬷手底下学规矩。” 她说得云淡风轻,席间众人听得脸色青白。 后宫嫔妃? 男宠? 她……她真是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不知廉耻地谈及男宠之事,还一副洋洋自得的口吻,真不知她到底是不是个女子。 晏翎脸色也是微僵,随即蹙眉:“以盛景安的身份,不应该是正宫皇夫吗?” “本宫想让他做什么,他就是什么。”晏东凰淡道,“他没有功名,没上过战场,凭什么做正宫?” 晏鸣神色不虞:“盛景安是镇国公之子,镇国公在世时对社稷也有过大功,你这么羞辱他,不怕寒了朝臣的心?” “本宫若封一个无能且没有规矩的人做正宫,才是寒了朝臣的心。”晏东凰目光直视着他,眼神冷硬,“盛景安目无皇权,尊卑不分,对本宫大呼小叫。他的母亲身为已故国公的遗孀,不思教好儿子,一个劲地叫嚣着女子该从一而终……是不是本宫登基之后,还得晨昏定省,日日去给她这个婆母请安?” 晏鸣脸色一变:“老夫人怎么可能——” “这几天念在皇兄受了伤,本宫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晏东凰忽然话锋一转,“凤阳公主小产之后,平阳侯授意她去长公主府上演苦肉计,意图在博得我同情之后,给我下毒,那个毒现在就在本宫手里,而平阳侯在大牢里招了口供,说毒药是景郡王府小厮所给,奉的就是二皇兄的命令,不知二皇兄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一个解释?” 武烈帝坐在主位上,对眼前这个阵仗无动于衷,像是放任他们争执似的,专注地享用着桌上美食。 他龙体有恙,这些日子一直吃得清淡,很久没好好享用一顿美味膳食了。 “你说什么?”晏鸣表情先是茫然,待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顿时惊怒交加。“我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养伤,连外人的面都没见过,何曾授意谁去下毒?陈少衡说的话根本不可信!” 晏东凰语气平静:“陈少衡招的就是你。” “胡说八道!”晏鸣气得站起身,却因拉扯到背上的伤而疼得脸色发白,以至于声音都变了调,“你若是想杀我就直说,不必如此费尽心机!” 晏翎温声开口:“东凰,二皇兄不是那样的人。你们以前感情那么好,就算此次有些不愉快,他也不可能对你下毒手啊。” 晏东凰冷道:“稍后你随本宫去大牢里问问,看看平阳侯到底怎么说?” 晏鸣冷笑:“你若是想栽赃陷害,自然会对平阳侯严刑拷打。酷刑之下,还不是你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 第111章 她被夺舍了? 坐在主位的武烈帝依旧没反应。 四皇子晏玮,五皇子晏瑛和六皇子晏钰却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筷子,时而不动声色地看向他们的父皇,时而若有所思地看着晏东凰和晏鸣。 他们想知道晏鸣到底有没有下毒。 更想知道到底是不是晏东凰故意栽赃陷害。 父皇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若下毒罪名成立,晏鸣死路一条。 若晏东凰栽赃陷害,则有戕害兄弟手足的嫌疑,父皇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本宫最近要应付的事情很多,没空栽赃陷害你。”晏东凰声音冷冷,“你一个被降了爵的郡王,本宫陷害你做什么?” “既然你知道我被降了爵,对你不再有威胁,就该清楚,我就算对你下毒也毫无意义。”晏鸣不甘示弱地反击,“平阳侯一面之词不可信。” 晏东凰声音冷冷:“如果你心存怨恨,就有理由这么做。” 晏鸣怒道:“我是怨恨你,但我没那么蠢!” 晏东凰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也未必多聪明。” 晏鸣脸色发青,握着筷子的手死死攥紧。 气氛一瞬间有些剑拔弩张。 贵妃和贤妃坐在一旁,既乐意看他们狗咬狗,窝里斗,又实在忍不住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故意唱戏? 要是故意唱戏,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一些,不但赔上整个楚家,且德妃被打入冷宫,晏鸣降了郡王,以后想翻盘都比其他皇子难上好几倍。 若说不是唱戏,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二人,到底是如何走到反目成仇这一步的? 她们着实不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暗中派人去查了几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晏东凰像是突然间转了性子,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难不成她是被夺舍了? 贵妃看着晏东凰,眼底浮现深思。 武烈帝终于用完面前的食物,推开小碗,荣春立即恭敬地奉上帕子。 武烈帝慢条斯理地拭了拭嘴角,看向眼前二人:“都吵够了吗?” “父皇,儿臣知错。”晏鸣惶恐,立即离席跪下,“儿臣之前因为楚家的事,跟皇太女确实有些争执,儿臣认罚。但平阳侯下毒一事跟儿臣无关,儿臣敢以自己性命和母妃性命担保,求父皇明察!” 武烈帝看向晏东凰:“陈少衡一口咬定是晏鸣所为?” 晏东凰点头:“刑部已经审问数日,陈少衡从招认开始,就一直指认景郡王,从未更改过口供。” 晏鸣语气激烈:“父皇,儿臣是冤枉的!” 武烈帝皱眉:“既然如此,你跟东凰去刑部走一趟,当面跟陈少衡对质。” 晏鸣垂眸:“儿臣遵旨。”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自己问心无愧,他很乐意跟晏东凰去一趟地牢。 即便今日是除夕,晏鸣也不嫌地牢晦气。 走出广阳殿,晏鸣脸色冷了下来:“为了置我于死地,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晏东凰挑眉:“你太高看自己。” “你!”晏鸣脸色铁青,“如果不是你故意陷害,陈少衡怎么会一口咬定是我所为?”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陈少衡。” 晏鸣神色阴郁:“就算陈少衡不是你授意,东凰,本王也痛恨自己看错了人。” “彼此彼此。”晏东凰神色淡漠,“本宫看错了人还可以及时纠正,而你却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晏鸣僵住,一瞬间几乎失控:“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有本事你就说出来,让本王死也死个明白!” 他精心谋划了这么多年,对她那么好,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到底是何处得罪了她而不自知?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他的气急败坏无动于衷。 她现在有的是时间陪他耗。 她就是要让他想不通,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要让他活着感受被背弃的痛苦和绝望,让他一点点失去所有,而他却丝毫改变处境的能力都没有。 他不是觉得自己有资格做皇帝吗? 那就拿出真正的本事,看他能不能力挽狂澜。 ------------ 第112章 手谕在何处 晏鸣脸色难看,冷着脸不再说话,一路跟着晏东凰抵达刑部大牢。 陈少衡浑身是伤,蜷缩在牢房的草垛上。 狱卒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他。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看见晏东凰和晏鸣一前一后走进来,眼底迸射出希望,下意识地挣扎起身:“景王殿下!景王殿下救救我,我是奉了你的命令才动手的,你说你能保我性命,景王殿下——” “陈少衡。”晏鸣冷冷打断他的话,“我没有授意你给长公主下毒,也没有承诺你任何事情。” 陈少衡动作僵住:“景王,你……你说什么?” 晏鸣疾步走到牢房前,愤怒质问:“我想问问你,那毒药到底是谁给你的?你为什么要栽赃陷害我?” 陈少衡僵了僵:“景王殿下——” 晏鸣根本不听他多言:“毒药是谁交到你手里的?” “是你府里的小厮。”陈少衡咬牙,死死盯着他,“是你亲口说的,你恨长公主,她必须死,只要办成这件事,你可保我安然无恙……景王殿下,我都是照着你的吩咐做的呀!” “我府里的小厮?”晏鸣冷笑,“那小厮长什么样?” 陈少衡急道:“个子高高的,瘦瘦的,年纪十八九岁左右……” “如果本王把府里的小厮都带到你面前,你能认得出来吗?” 陈少衡一僵,眼底浮现慌乱:“他……他是晚上来的,穿着一身黑衣,还……还遮住了脸……” 晏鸣声音越发沉厉:“那你如何确定他的年龄是十八九岁?” 平阳侯一愣,下意识回道:“从他的身形和声音判断。” 晏鸣方才走路太急,此时后背的伤泛起剧烈的疼痛。 他皱着眉,单手扶着牢门,声音越发阴冷:“所以你根本没有确认他的身份,只凭他一面之词,就认为是我给你的毒药,是我让你下毒谋害长公主?” “当然不是!”陈少衡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绝望地嘶吼,“如果不是他拿着王爷亲笔所写的手谕,我怎么可能在他蒙面的情况下,就听他一面之词?” 晏鸣冷道:“手谕在何处?” 陈少衡脸色一变:“手谕已经被我烧——” 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陈少衡脸色变得僵硬无比,眼底浮现恐惧和绝望。 他显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若晏鸣咬死不承认,他连证据都没有,因为证据已经被他亲手烧了。 或者若主谋真的不是晏鸣,那他就是被人当刀子使了,而他连那个人真正是谁都不知道。 他在稀里糊涂之下下毒谋害长公主,把整个平阳侯府都赔了进去。 “晏东凰,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晏鸣转头看向晏东凰,面色讥诮,“单凭陈少衡的一面之词,你觉得可以置我于死地?” “如果本宫想置你于死地,一面之词足够。” “你——” 晏东凰神色冷硬:“毕竟就算平阳侯不是你指使,你给盛景安下的命令也足以让你万劫不复。” 晏鸣脸色煞白,顿时如坠冰窖。 “长公主!”陈少衡忽然冲着晏东凰跪下,砰砰磕头,“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看在玉姝的份上,放过我一次吧,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跟玉姝好好过日子,再也不会冷落她,不会被人利用,不会再做任何——” “谋害储君,罪证确凿,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晏东凰打断他的话,嗓音冰冷无情。 陈少衡僵在地上,浑身发冷,血液停止流动似的,只剩下绝望和后悔。 晏东凰转身走了出去。 晏鸣缓步转身,跟在她身后,目光如蛇一般盯着她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如果他手里有兵器,哪怕只是一柄匕首,他都很想把她杀死在牢里,让她连外面的阳光都见不到。 登基? 去地府登基吧。 可恨他没有兵器,还拖着一副伤势未愈的身体,真要动手,死的只会是他自己。 晏鸣垂下眸子,眼神阴鸷尖锐。 晏东凰。 本王会好好活着,活着看你什么时候众叛亲离,死无全尸。 ------------ 第113章 男尊女卑,还是女尊男卑? 除夕夜是个热闹的日子。 皇宫上方的烟火燃放了半夜,流光璀璨,耀眼夺目,像是看到了盛世。 然而这种热闹的表面之下,却暗藏着汹涌波涛。 晏东凰清楚自己的敌人很多。 不仅仅是登基愿望落空的晏鸣,和被晏鸣当做棋子利用的盛景安,还有其他几位虎视眈眈的皇子,以及一直以温和无害示人实则隐藏最深的安王晏翎。 对很多人来说,这个年节注定过得心惊胆战。 大年初一,长公主府厨娘早早起身包好了饺子,府里当值的护卫从三个时辰轮值改为两个时辰,每个人都可以好好休息半天。 晏东凰带着煮好的饺子进宫,陪武烈帝安静地吃了顿饺子。 父女二人边吃边谈心,场面还算温馨。 只是两人心里都清楚,这极有可能是父女二人最后一次在年节上吃饺子。 明年的正月初一,或许很多人都要从皇城消失。 关于最近宫中闹出的事情,武烈帝没有多问,大有一种既然让她监国摄政就彻底放手的意思,不猜忌,不怀疑,不询问,不关心,一切交给她自己处理。 晏东凰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父女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信任。 晏鸣这个年却过得很糟糕。 昨晚回来之后,他翻来覆去地想,一直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他确实授意盛景安给晏东凰下毒,那日冲动之下,他对晏东凰的愤怒被逼到了顶峰,没考虑后果,最终事情未成,后来冷静下来想一想,到底觉得自己冲动。 万一被晏东凰抓到他的把柄,她一定会彻底将自己逼死。 然而后悔已是来不及。 盛景安被带进长公主府那几天,他以为晏东凰整治了盛景安,接下来就是逼盛景安招出他。 没想到晏东凰并没有利用盛景安来对付他,反而是平阳侯对她下毒失败,且一口咬定是他所为。 晏鸣以为这是晏东凰故意害他。 可如果晏东凰真想陷害他,利用一个盛景安就足以置他于死地,何必再利用一个平阳侯? 晏鸣冷静下来之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有人冒用他的身份给晏东凰下毒,想栽赃陷害他。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晏鸣趴在床上浑身发冷。 有人想借晏东凰的手置他于死地。 这个人是谁? 心惊之下,晏鸣顾不得养伤,披衣起身:“喊周管家过来。” “是。” 周管家很快抵达主院,朝晏鸣行礼:“殿下。” “把府里的下人全部集合起来,本王有事要问。” “是。”周管家领命离去。 “等等。” 周管家转身回来:“殿下还有何吩咐?” 晏鸣轻轻闭眼,忽然想到小厮不一定是小厮,何况夜晚面巾遮住他的脸,他说是小厮就一定是小厮? 府里小厮不多,想排除不难,可若是护卫呢? 若这个人根本不是景王府的人呢? 或者这个人是潜伏在景王府的奸细,他如此兴师动众地查,只怕会打草惊蛇。 “……算了。”晏鸣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本王再好好想想。” “是。” 平阳侯给晏东凰下毒一事,晏鸣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大年初三,皇城中就开始传出一股流言,说皇太女为了储位不择手段,不但打压皇族兄弟,连景王的婚约也要破坏,明目张胆拉拢戚芳菲,推崇女子入朝为官。 这个消息一出,顿时把太傅孙女戚芳菲推上了风口浪尖。 朝中几位重臣尚未有所表示,一些尚未入仕和即将入仕的世家子弟已纷纷表达不满,言道一个女帝已是违反天地纲常,再有女官入朝,是要彻底颠覆祖宗留下来的制度和规矩吗? 女帝登基,是不是会打压男子,提拔女子? 是不是要颠覆自古以来男尊女卑的制度,从此以女子为尊,男人为卑? 是不是还要打破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从此女子读书入仕,带兵征战,男人留在宅内相妻教子? 一时之间,皇城内流言蜚语,关于男尊女卑还是女尊男卑的争议喧嚣尘上。 ------------ 第114章 少女神医? 正月初三晚,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抵达长公主府大门外。 马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着厚厚袄子,裹得像个粽子的少年公子,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长相,只露出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看着干净清澈。 偶尔转动眸子时,会有狡黠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没有递帖子,只是在门人询问时,礼貌地说了一句:“请问谢云间谢将军在长公主府当值吗?我是他的弟弟。” 这个身份一报出来,门人自然不敢怠慢,毕竟他们都知道谢云间是长公主麾下七位将军之一,不管对方说的可不可信,守卫都要按规矩通报墨统领。 墨凛得知此事之后,直接入府面禀长公主。 “谢云间的弟弟?”晏东凰抬头望着墨凛,心里已猜到来人是谁,“让他进来,顺便派人通知谢云间过来一趟。” “是。”墨凛领命而去。 晏东凰放下手里的书,转头吩咐:“长兰,去沏壶新茶来。” “是。” “长月,你把之前凤阳公主给本宫的那瓶药拿过来。” “是。” 晏东凰猜到此人应该就是谢云间说的那个神医,也先入为主地以为神医是一个淡泊名利但莫测高深的隐士,或者是一个本事不凡却喜怒无常的人。 毕竟谢云间对他表现出来的厌烦很明显,对方的性格可能不是很讨喜。 然而见面之后,对方给她的印象完全推翻了晏东凰此前的猜测。 少年被引进门,取下面巾,脱去斗篷。 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 白皙的肌肤,秀美的容颜。 一双漆黑的眼瞳像是夜空闪烁的星星。 少女红润的樱桃小嘴轻轻抿着,笑容如春风沐雨,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晏东凰行了一礼:“民女元紫樱,参见皇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连声音都好听得出乎意料。 晏东凰看了她好一会儿,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这个少女应该不是谢云间说的那个神医,或者说,是那个神医的女儿? 晏东凰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是什么人?” 少女俏生生回道:“民女元紫樱,是谢云间的未婚妻。” 晏东凰诧异:“谢云间的未婚妻?” “是。” “谢云间说的神医是你吗?” “是啊。”元紫樱连连点头,“民女愿意效忠皇太女殿下,还望皇太女殿下收了民女。民女一定忠心耿耿为殿下效力,清除殿下身边所有的奸佞下人,保殿下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晏东凰沉默着,眸心泛起深思。 虽然她知道人不可貌相。 但眼前这个少女看起来脾气不错,没什么喜怒不定的情绪,眼神清澈,容颜秀美,性子看起来也算可爱,为何竟会引得谢云间那般厌烦? 她压下心头不解,缓声说道:“你先起来吧。” “谢皇太女殿下。”元紫樱站起身,满眼崇拜地看着晏东凰,“民女虽隐居山间,但早就听闻过皇太女殿下的盛名。您是雍朝的传奇,皇族的荣耀,天下女子的榜样。民女以你为荣,此生有幸侍奉殿下左右,是民女三生修来的福分。” 晏东凰嘴角轻抽:“有那么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民女说的都是真心话。”元紫樱一派真诚,小脸上毫无阿谀奉承之色,“能让谢云间死心塌地追随的殿下,一定是天下最好的殿下。” 长兰和长月安静地对视一眼,总觉得这个姑娘说话怪怪的,跟正常人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连拍马屁都拍得别具一格。 晏东凰走到窗前坐下,并抬手示意元紫樱落座:“元姑娘擅长医术和毒术?” 元紫樱没坐,保持着谦恭的姿态:“是。” “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学?”元紫樱不解,“不用学,民女从小就在深山长大,从记事开始就跟毒蛇毒虫打交道。山间名贵草药很多,毒草毒花也很多,民女从小就认识。” 晏东凰了然:“原来如此。” 元紫樱道:“皇太女殿下,是不是有人用毒药对付您?” 晏东凰点头:“嗯。” “以后有民女在,定让所有奸佞小人无所遁形。”元紫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世间没有哪种毒能逃过民女法眼。” 晏东凰似是觉得她有趣,眉梢微挑:“是吗?” 元紫樱连连点头:“皇太女若不信,尽管考我。” 晏东凰转头看向长月,长月递上一个黑色小巧的瓷瓶:“元姑娘。” 元紫樱目光落在瓷瓶上,连伸手接过的意思都没有,开口就说道:“这里面装的是七步断肠散。” 晏东凰皱眉:“七步断肠散?” “嗯。” “不是七日断肠散?” 元紫樱蹙眉:“不是啊。这个是七步断肠散,服之毙命,最多只有七步的时间,除非提前服下解药,否则根本没有解毒的机会。” 随着她话音落地,晏东凰面色骤冷,眉眼如罩寒霜。 “七日断肠散本来是不存在的,不过若有精通医术之人,在其中加入一些中和的药物,使毒性减弱,拖延发作时间,形成五日断肠散,七日断肠散,十日断肠散都可以。”元紫樱认真解释,“断肠散原本的毒性很烈,几乎是当场发作,没有足够的时间配制解药,除非下毒之人想让中毒者死,但又不想他立刻死,才会这般多此一举。” 晏东凰闻言,正要说话。 元紫樱忽然转头看向外面,面露欣喜之色:“谢云间来了!” ------------ 第115章 你真是个胆小鬼 裹着一袭锦白披风的谢云间跨进门槛,身躯高挑劲瘦,就算是穿着御寒的衣服,也掩不住通身从容雅致的气度。 他一脚刚跨进门槛,元紫樱就张开手臂,像蝴蝶一样扑了过去:“夫君——” 谢云间一个激灵,利落地朝旁边一闪,瞬间就躲开了她的投怀送抱。 元紫樱扑了个空,差点摔个五体投地,千钧一发之时,谢云间抬脚一勾,就勾住了她失去平衡的身体,避免她当众摔个大马趴的结局。 元紫樱稳住身体,转过头,不满地看着谢云间:“这么久没见,让我抱一下都不行?” 谢云间眉头紧皱:“抱不起。” “抱了又不会少块肉。” “确实不会少块肉,只会一连七天听你使唤。”谢云间没好气,“我警告你,在长公主府里不可乱用毒,否则别怪我让你从哪儿来,再回哪儿去,这辈子都别想再见我的面。” 元紫樱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那我以后不用毒了,不行吗?” “拿开你的手。”谢云间打掉她放肆的手,“你的鬼话只有你自己相信。” 元紫樱杏眼微睁,不满地看着他:“你真是个胆小鬼!” 晏东凰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大概已猜出谢云间对元紫樱不喜的原因,不过看两人的互动,谢云间应该也不是真的讨厌她。 “殿下。”谢云间朝晏东凰行礼,“元紫樱从小没人管没人问,较为任性,不太懂事,若她以后做错什么事,请殿下尽管打尽管骂,最好让她尝一尝长公主府酷刑滋味,让她知道什么是王法。” 晏东凰表情微妙。 “谢云间,我跟你有仇是不是?”元紫樱气得两颊涨红,“是你写信让我来的,这会儿又落井下石,想让皇太女罚我,我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要公报私仇?你这个爱记仇的自私鬼!” 谢云间微微一笑:“原来你也知道我们有私仇。” 元紫樱气极,恨不得扑上前咬他一口。 晏东凰坐在一旁,终于确定这个少女的乖巧无害是装的……或者说不是装的,只是并非她的本色。 外人很容易让她的外表迷惑罢了。 “行了。”谢云间抬手摸了摸元紫樱的头,“既然到了长公主府,以后就乖乖的别闯祸,过段时间我带你到处逛逛——” “我要去乘船。” 谢云间神色一顿,随即点头:“行,只要你乖。” 元紫樱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云间简单的一个摸头,以及几句话就把她安抚住了。 “以后就让她跟在殿下身边吧。”谢云间看向晏东凰,“紫樱精通各种剧毒,鼻子灵敏,就算是无色无味的毒她也可以轻易分辨,有她在,任何人想对殿下下毒都无济于事。” 元紫樱像一个被夸奖的孩子,连连点头。 晏东凰嗯了一声:“有个条件。” “皇太女殿下请说。” “不许随便对人用毒。”晏东凰了解她的性情之后,不由跟她约法三章,“在长公主府不能随意用毒,到了府外也不能,除非本宫允许。” “皇太女殿下放心。”元紫樱点头如捣蒜,“我一定乖乖的,不乱给人下毒。” 晏东凰没再多说什么:“谢云间,她既然是你的未婚妻,你去给她安置一下住处。” 未婚妻? 谢云间显然没想到元紫樱是如此介绍他们的关系,脸色一变,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一见面,元紫樱好像喊他夫君? 他不悦地看着元紫樱,想问他什么时候答应娶她了? 然而话到嘴边,想到她那个破脾气,谢云间只能暂时压下质问。 元紫樱规规矩矩跟晏东凰行了告退礼,然后才随着谢云间一起离开。 “自小生活在深山的女子,礼仪学得居然不错。”长兰若有所思,“难道是受过专门的教导?” “她长得也好看,气度上不像是山野女子。”长月显然也觉得有点奇怪,“谢将军怎么会跟一个深山女子如此熟悉?” 晏东凰转头看向窗外。 谢云间和元紫樱一前一后往院门走去,元紫樱连续两次想去勾谢云间的胳膊,都被谢云间毫不留情的打掉。 那般动作,颇有点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 她声音平静:“不管她有着怎样的身世来历,本宫相信谢云间,就会相信元紫樱,她的到来对本宫应该是辅助,而不是阻碍。” 长兰和长月点头:“是。” …… “我以后不再对你下药了还不行?”元紫樱嘟着嘴,不放弃地朝谢云间靠近,“我现在不是在长公主府吗?你要是发现我再下药,就让皇太女殿下罚我。” 谢云间皱眉,不悦地偏头看她:“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未婚妻?” “你写信给我的时候,就已经是了。”元紫樱眉梢微挑,笑容带着几分得意,“你离开青茫山的时候,是不是留下过承诺?” 谢云间一噎,瞬间无言以对。 “你自己说的,若以后有事求我,就一切凭我处置。”元紫樱淡道,“我不想处置你,唯一的条件就是你娶我。” 谢云间没说话。 元紫樱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他讲条件:“你既然请我过来,肯定是有求于我,但我这个人脾气你是知道的,一个不高兴就想拿人试药,所以你要哄着我,让我高兴。” “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对皇太女殿下就绝对忠心耿耿,她叫我上刀山,我就上刀山,叫我下火海,我就下火海,保证没有二话。” “哪怕你让我一天十二时辰给她做侍婢,我都心甘情愿。” “但是你不能翻脸不认人。” 谢云间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曾经我也喜欢过你的。” 元紫樱一怔。 谢云间冷道:“是你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磨灭了这份喜欢。” 元紫樱红唇微抿:“人家以前不是不懂事吗?” “我们年纪都还不大,所以有的时间继续磨。”谢云间语气冷淡,“你想让我娶你也不是不行,但我也有条件。” 元紫樱眼睛一亮:“你说。” 谢云间道:“不许再随便拿人试药。” 元紫樱皱眉:“坏人也不行?” 谢云间冷道:“好人坏人是你定义的?” 元紫樱撇嘴:“那如果是谋害皇太女的坏人呢?” 谢云间沉默片刻:“那倒是可以。” 元紫樱顿时高兴起来:“行。” “不许随意给人下毒。” “坏人也不行?”元紫樱脱口而出,随即补充,“若是有人给皇太女下毒,难道我不能下毒毒回去?” 谢云间面色不虞,却又无法反驳:“毒回去之前,还是要问问皇太女的意思。” 元紫樱想了想,勉强答应:“行吧。还有别的条件吗?” “暂时没了。”谢云间见好就收,“我先把住处给你安排好,你明日一早就去皇太女身边——” “我亲我一下。”元紫樱仰头看着他,“你亲我,我今晚就过去守着。” ------------ 第116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 谢云间盯着她满含期待的小脸,第一反应不是她想占他的便宜,而是怀疑她的唇上是不是提前抹了药。 前车之鉴太多,留下的阴影太重,他对她是没了一点信任。 抬手敲了她一个爆栗子,谢云间没好气:“黄花大闺女这么没羞没臊,不怕人笑话。” 元紫樱皱眉:“为什么要怕人笑话?” 谢云间瞬间沉默下来,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个问题。 从小长在深山的少女,对男女之防没那么严苛,偏偏她又是受过一点教导的女子,懂得男女授受不亲。 懵懵懂懂,一知半解。 懂得一些,但又不是很懂。 他若真要细细给她讲,只会让她生出更大的好奇和更多的问题。 谢云间聪明地转移话题:“我让人给你准备热水,你洗个热水澡。若是饿了,稍后可以让厨房的人给你准备些吃的。” 元紫樱哦了一声:“我洗澡的时候,你能守着我吗?” 谢云间眯眼,幽幽看着她。 “我怕遇上采花贼。”元紫樱无辜地解释,“我生得这般貌美,你一点儿也不担心?” 谢云间语气淡定:“第一,长公主府守卫森严,不会有采花贼出现;第二,就算真有采花贼,遇上你也是他倒霉。” 元紫樱闻言,笑得格外开心:“你觉得我很厉害?” 谢云间:“……” 元紫樱像是飞上云霄似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一厢情愿的认为谢云间还是在乎自己的,不过喜欢口是心非罢了。 谢云间懒得理会她的自作多情,半路遇到管事的崔嬷嬷,连忙把元紫樱托付给她,稍稍叮嘱几句,就以公务在身为由先行离开。 元紫樱对着他的背影嗤了一声,暗骂一句胆小鬼,随后跟着崔嬷嬷而去。 崔嬷嬷给元紫樱安排一处安静的院落,又调了两个侍女过来听她使唤:“元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吩咐她们即可。” 元紫樱微微福身:“多谢嬷嬷。” “不敢。”崔嬷嬷连忙还礼,“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元姑娘不用拘礼。” 两个丫鬟很快打好热水。 元紫樱把随身携带的花粉撒了一点在水中,然后屏退两个丫鬟,宽衣沐浴,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才起身擦干身体,换上另外一身干净的衣服。 待收拾得妥妥当当,她裹上披风,跨出房门,往晏东凰的青鸾院走去。 青鸾殿来了个不速之客。 安王晏翎。 对于重活一世的晏东凰来说,所有名义上的亲人都已不再是亲人,来到长公主府登门拜访的都是客人或者敌人。 晏翎一身白色滚边大氅,眉目温和儒雅,清贵中带着点与世无争的淡泊和忧郁。 落座之后,他端着茶盏,欲言又止地看着晏东凰:“东凰,最近朝中不太平,平阳侯下毒一事是为兄始料未及,还有外面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你是不是压力很大?” “压力?”晏东凰喝了口茶,神色淡漠,“本宫没有任何压力。” 晏翎神色一顿,垂眸开口:“你打算如何处置二皇兄?” “怎么?”晏东凰挑眉,“你是替他求情来的?” 晏翎抿唇:“我们是兄妹,二皇兄以前跟你感情最好,我——” “他暂时还不会死。”晏东凰打断他的话,“就算要死,也要等他亲眼看到本宫登基之后再死。” 晏翎端着茶盏的手微紧,神色黯然:“我们兄妹之间,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因为本宫野心勃勃,六亲不认。”晏东凰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为了皇位不择手段,这是皇族子嗣该有的共识,七皇兄觉得很难理解吗?” 晏翎嘴角抿起,沉默良久,才缓缓摇头:“不是难以理解,而是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你的身上,所以——” “皇太女殿下,民女来——”元紫樱风风火火跨进门槛,待看见屋子里有其他人在场,声音一卡,有些赧然地看着晏翎,“公子安好?” 晏翎看了一眼元紫樱,觉得她眼生,不解地看向晏东凰:“这位姑娘是……” “我是谢云间谢将军的未婚妻。”元紫樱脱下披风,礼貌地朝他福身,目光落在他端着茶盏的手上,“见过公子。” 晏东凰道:“这是安王晏翎。” 元紫樱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改口:“见过安王殿下。” “不必多礼。”晏翎眼神里流露出深思,“谢将军的未婚妻?姑娘似乎不是京城人士。” 元紫樱点头:“确实不是。” “那你——” “皇太女殿下,民女刚刚沐浴过。”元紫樱转头看向晏东凰,忽然拎着裙子转了个圈,“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随着她转圈的动作,蓝色绣蝴蝶的裙摆在半空飞舞,刚沐浴过的少女身上散发出一股好闻的馨香,像是花香味。 晏翎只觉得清香扑鼻,一时却想不起是什么花的味道。 “好看。”晏东凰点头,“不过你穿这点衣服不冷吗?” 元紫樱走过去,提壶给晏东凰添茶:“民女刚用热水沐浴过,身上暖融融的,外面虽然冷,但一走进殿下这屋子里就不冷了。” 晏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元紫樱,只觉得这个少女同寻常女子不太一样,看起来像是不太懂规矩,但眉眼间却丝毫没有未见过世面之人的怯懦和瑟缩。 看起来倒与她口中的“民女”身份不太相符。 晏翎压下心头怪异之感,转头看向晏东凰:“外面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你也不用太着急,等时间冷却就行——” “什么流言蜚语?”元紫樱看着晏东凰,面露诧异之色,“是不是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的女官一事?” 晏东凰微微点头:“嗯。” “自古以来,第一个打破制度的人都会遭到非议,这有什么关系?”元紫樱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开口,“这些臭男人目中无人惯了,自负自大,越是没本事就越喜欢打压贬低女子。皇太女殿下不必理会他们的想法,他们又不是圣人。” 晏东凰嘴角微扬,眉眼浮现兴味之色:“你说得对。” “大女子就要好好做出一番事来,千古留名,让后世称颂。”元紫樱又开始流露出崇拜的眼神,“民女相信,天下很多女子都期待着皇太女能成为一代圣明女帝。” 晏翎眉头微蹙:“事关君王社稷之事,岂是你一个小女子可以随意谈论的?当心祸从口出。” “怕什么?”元紫樱皱眉,“人生自古谁无死?” 晏翎有些无奈:“你不怕死,难道不怕牵连到你的家人?” “不怕。”元紫樱语气淡淡,“若真能牵连到我的家人,反而是我的幸运。” 晏翎神色顿住,这是什么意思? ------------ 第117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晏东凰显然也没完全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她是跟家人关系不好,还是没有家人? 不过晏东凰方才已经见识到元紫樱异于常人的说话方式,此时倒是反应如常。 “殿下。”元紫樱把茶盏端给她,“喝茶。” 晏东凰接过茶盏,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垂眸啜了口茶。 “民女今天坐车经过皇城街道,听到不少关于女官的议论,民女觉得这是好事。”元紫樱托着腮,“有人议论才代表这件事有人重视,殿下的计划才有可实施的可能。” 晏翎眉头微皱:“东凰,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晏东凰瞥他一眼:“她是谢云间的未婚妻。” “既然是谢云间的未婚妻,在长公主面前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晏翎不赞同地看向元紫樱,像是有些无奈,“谢云间没有教过你礼节?” 元紫樱皱眉,不解地转头看他:“什么礼节?” “跟长公主说话的礼节。” “我有遵守规矩礼节啊。”元紫樱无辜辩驳,“我刚来的时候给皇太女行礼了,殿下宽容,允许我如此说话,而且君臣有别,安王殿下身份不如皇太女尊贵,此时不也坐在这里跟皇太女说话吗?” 晏翎一噎,无奈地看向晏东凰:“这位姑娘还是个伶牙俐齿的。” “天色不早了,七皇兄先回去吧。”晏东凰下逐客令,“女官一事,本宫心里已有定夺,七皇兄不用担心。” 晏翎沉默片刻:“我只是担心你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 “怎么会?”元紫樱不以为然地反驳,“皇太女是上天精心挑选的储君,必然有着非比常人的能力和意志力,这点阻力算得了什么?” 晏翎眸色微暗。 这个姑娘不但没规矩,且说话毫无分寸,每句话单拎出来,都是足以被抄家灭族的大罪。 谢云间的未婚妻? 晏翎心思微深,忽然想到一件事。 青鸾军七位将军之中,至少有三人是身世不明的,其中就有一个谢云间。 当初晏东凰提拔他们至二品将军一职,可曾认真调查过他们的身世来历? 父皇是否清楚这三人的家世背景? 军中用人,且位至将领级别,必须小心谨慎,不但忠心耿耿,能力卓绝,更要家世清白,知根知底。 因为一旦被奸细混入,极有可能造成重大损失,后果不堪设想。 谢云间身世不明,他的未婚妻同样是个毫无规矩教养的女子,不知他们究竟来自何处? 或许他应该去兵部去查一查。 晏翎站起身,拂了拂袍袖,朝晏东凰告辞:“既然殿下不担心,那为兄就先回去了,东凰,你小心一些。” 晏东凰嗯了一声,吩咐长兰送客。 待他转身跨出门槛,被长兰送出去之后,晏东凰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元紫樱:“你不喜欢安王?” “不喜欢。”元紫樱诚实地点头,“他身上有一些不太好的味道,其中就有一味七步断肠散。” 晏东凰心头微惊。 惊的不是晏翎身上竟有七步断肠散的气味,而是元紫樱的嗅觉竟如此灵敏。 无色无味的断肠散,她如此轻易就能识别出来? 想到她方才拿着瓶子就能识别气味,晏东凰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天赋,不服都不行。 “皇太女殿下。”元紫樱小心翼翼地看着晏东凰,“您跟这位安王感情很好吗?” 晏东凰不置可否地点头:“还行。” “防人之心不可无。”元紫樱蹙眉,委婉地提醒她,“人不可貌相……嗯,人是可以伪装的,越是表面无害的人,可能越是个黑心肝。殿下您是将来的天下之主,一国之君,可不能感情用事啊。” 晏东凰沉默片刻:“你是让本宫防着他一些?” “嗯。”元紫樱点头,“不过也不用防得太明显,如果他想用毒,在民女面前就是班门弄斧。若是用武力,他肯定不是殿下您的对手。” 顿了顿,“至于其他方面就更不用担心了,他若有其他本事,哪还需要如此遮遮掩掩,专伺阴毒招数?” 晏东凰没说话。 她对眼前这位小姑娘真是刮目相看。 元紫樱不但擅长识毒下毒,对剖析人心都似乎也有一套。 她当真是从小在深山长大的女子? “殿下。”元紫樱不知道晏东凰此时的想法,迟疑地开口,“我不想住单独的小院子,殿下能不能在您的寝殿隔壁给我置办一张小床?我晚上守着殿下,保证不让任何居心之徒靠近殿下。” 晏东凰喝了口茶:“你不用守着本宫——” “要的。”元紫樱摇头,“万一有人狗急跳墙怎么办?” 晏东凰抬眸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元紫樱轻咳一声,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鼻子:“方才民女在安王身上下了药。” 晏东凰神色淡定,显然已经猜到:“所以你给本宫斟茶时,把解药放在了茶盏里。” 元紫樱双眼亮晶晶的:“殿下真聪明,您是怎么知道的?” 她下毒一直都是很隐秘的,少有人能发现。 解药自然也是。 晏东凰:“……” “不过殿下是天命天女,比一般人聪明也是正常的。”元紫樱很快说道,“等殿下登基为帝,我能不能进太医院混个女官当当?” 晏东凰神色微妙:“你想当女官?” “是啊。”元紫樱点头,“感觉很威风。” 谢云间是个将军,听说手底下统领着两万将士,人人见到他都恭恭敬敬的,而她只是个民女,没有官职在身,以后一定有很多人看不起她。 万一京中贵女都觉得她配不上他怎么办? “想做女官倒也不难。”晏东凰道,“只要你有功勋,就可以得到赏赐,还能谋得一官半职。” 元紫樱闻言一喜:“殿下放心,民女以后一定好好立功,争取做天下第一女官。” “好大的志向。”殿外走进一身红衣的凤摇光,声音懒洋洋的,“听闻谢云间的未婚妻不远千里而来,原以为是为了寻夫,没想到竟有如此抱负,当真让人万分钦佩。” 元紫樱转头看去:“你是谁?” ------------ 第118章 人不可貌相 凤摇光抬手递给她一包蜜饯,从容不迫地欠身:“在下凤摇光,很荣幸见到元姑娘。” 元紫樱接过蜜饯,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俊美出众的男子。 须臾,她眼底划过一抹了然之色:“你爱慕这皇太女殿下?” 凤摇光神色一顿,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元紫樱扬了扬下巴:“因为我聪明绝顶。” 她又不是瞎子,有眼睛可以看。 这位凤公子看向皇太女的眼神,跟寻常属下看主子的眼神可不一样。 而且他这么晚过来见皇太女,不但没有通报,还穿着如此招摇的红色衣裳,跟开屏的孔雀似的,不是爱慕是什么? 凤摇光挑眉:“谢云间的小未婚妻竟如此可爱。” 晏东凰淡道:“人不可貌相。” 凤摇光点头同意,并真诚地看向元紫樱:“元姑娘可否先回避一下?我跟殿下有些事情想谈。” “不行。”元紫樱坚定地摇头,“我的职责是保护皇太女殿下。” 说完这句话,她当面拆开纸包着的蜜饯,拿起一个塞进嘴里:“蜜饯很好吃,多谢凤公子。” 凤摇光挑眉看着她,心里忍不住怀疑,这样一个看似乖巧实则心思玲珑的女子,听说还精通医毒。 谢云间会是她的对手吗? “元姑娘想留就留下来吧。”晏东凰喝了口茶,“你要跟我谈什么?” 凤摇光收回视线,走到晏东凰隔壁坐下:“外面掀起的那些流言,殿下打算怎么应对?” “待初六恢复早朝,本宫会下旨昭告天下,先选拔十六名伴读入宫。”晏东凰声音淡淡,“这些伴读经过一段时间培养和历练之后,会陆续入朝做女官,能晋升到什么程度,看她们自己的能力。” 凤摇光刚要说话,元紫樱已经点头:“皇太女殿下这个主意甚好。” 晏东凰看着她,微微挑眉:“好在何处?” “皇太女殿下是女子,以后登基为帝,官员家中女子失去了入宫为妃的机会,男子们高高在上惯了,对入宫这件事一定会持观望态度。”元紫樱徐徐说道,“让女儿进宫做女官,是大多人较容易接受的一个选择。” 凤摇光反问:“如果真那么容易接受,外面怎么会有这么多反对的声音?” “因为女子入朝为官,势必会影响到一些男人的利益。”元紫樱轻哼一声,“他们用各种规矩教条限制女子,无非就是担心失去高高在上的地位,可若是许诺一些人足够多的利益,相信接受这件事的人会比反对的人更多。” 晏东凰闻言沉默着,看着元紫樱的眼神渐渐流露出赞赏。 这个少女不但会医毒,脑子竟也这般好使。 如此世间罕见的一个妙人,到底做了什么事,竟让谢云间厌烦不已? …… 晏翎回到安王府,屏退随身侍卫,独自回到自己的院子。 一个羸弱清丽的绿袄美人走了出来,极为谦恭地屈膝行礼,之后眉眼低垂,温顺地替他褪去身上披风和外袍。 晏翎走到窗前坐下,神色再不如人前那般温和儒雅,眉眼间像是笼罩着一层沉郁之色,使得屋子里无形中像是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清丽美人低眉垂眼给他奉了茶,随后跪在一旁给他捶腿:“殿下心情不好吗?” 晏翎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啜了口茶,转头吩咐:“把苗歧元叫过来。” 一个侍女低头领命而去。 晏翎靠在榻上,轻轻阖眼,眉眼郁色越发浓重。 没过多久,一个深红色袍子的男子走了进来,面色阴柔,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不知是不是常年跟毒物打交道的原因,脸色苍白而阴冷,像是一条蛰伏的毒蛇。 “安王殿下。”男子不太周正地行了个礼,随意走到晏翎斜对面坐下来,“又吃了瘪?” 晏翎没说话,只是轻轻抬手示意跪在一旁捶腿的女子退下,然后才睁开眼,看着眼前男子:“有没有什么更妥当的办法?” “我觉得安王殿下可以有点耐心。”苗歧元真心建议,“您在皇子之中一向温和无害,与世无争,若表现得太过急切,未免惹人疑窦。另外,虽然断肠散无色无味,可数次计划失败,则意味着这其中出现了一点问题,我们暂时不该再有任何动作。”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们现在最该做的是韬光养晦,而不是暴露自己。 晏翎沉默良久,缓缓摇头:“本王等不了。” 现如今朝中局势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是其他皇子——不管是谁即位,他都可以不必心急,慢慢等待机会即可。 唯独上位之人是晏东凰,让他无法沉住气。 晏东凰手里有兵权,这是谁也无法抗衡的强大筹码,是她的盾牌。 除此之外,兵权握在她手里,其他皇子必然不可能成为她忌惮的人,就算她想铲除异己,皇族几位皇子也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她一旦坐上那个位子,就意味着稳如泰山。 没有人可以撼动她的皇位。 那么他也就失去了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 晏翎这几日每天翻来覆去地想,却始终没有想到一个可以改变眼前处境的办法。 “下毒不是最好的办法。”苗歧元不得不继续劝说,虽然他倚靠着安王,却更珍惜自己的小命,“若王爷实在不甘心,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保险点的计策。” 晏翎抬眸看着他:“什么计策?” “谢云间的身世问题。”苗歧元阴恻恻一笑,“其实不用王爷亲自去调离间,只要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自然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利用这个消息对付晏东凰。” 晏翎神色微动。 苗歧元说的这个倒是跟她在长公主府时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也觉得谢云间和凤摇光的身世有问题。 只是青鸾军一直以来就有特权。 七位将军的将军封号不由吏部和兵部管辖,完全由晏东凰一人决定。 他们的军职提拔也一直是晏东凰全权决定。 军中七位将军的出身,只有晏东凰最清楚。 ------------ 第119章 香蛊 苗歧元擅长毒术。 但他最近意识到了些许不妙。 接连两次计划失败,在旁人看来或许会觉得是巧合,但他一向惜命,并且相信命运的存在。 他觉得最近已经不适合再出手。 尤其安王心态貌似出了点问题,他只担心他冲动之下连累到自己。 所以苗歧元只能想办法让安王改变计划,最好能借刀杀人。 可朝中几位皇子都不是蠢货——至少还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大皇子晏璋和二皇子晏鸣受伤卧床,这几天安分得很,其他皇子则在静观其变,没有任何动作,像是已经接受了公主为帝这个打破祖制的决定。 想借刀杀人都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 思索良久之后,苗歧元还是开口劝说:“过完年开春,长公主应该会大刀阔斧做一些决策,王爷不如先等待机会,避免让人抓到把柄。” 晏翎冷冷看着他:“你知道本王手里的筹码最少,一旦晏东凰坐稳那个位子,本王哪还有机会得偿所愿?” 苗歧元皱眉:“就因为筹码最少,所以才不能轻举妄动。” 晏翎沉默,神色阴郁难解。 “王爷可以先取得她的信任。”苗歧元说道,“武将重义,对敌人杀伐无情,但心里装着家国大义,只要王爷愿意为百姓生计着想,为军队将士着想,为江山社稷的长远着想,长公主定会对王爷予以信任,甚至重用王爷。” 晏翎沉默着,似是在思索着他的话,可眉心始终紧锁,颇有几分不甘。 思及晏东凰最近对他的态度变化,晏翎总觉得她对自己已经有了防备之心。 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真如她自己所说,因为野心勃勃,所以才彻底摒弃亲情,从此不论兄弟,只论君臣? “王爷,谋大事者需要耐心。”苗歧元语调沉了沉,透着几分蛊惑意味,“我相信其他皇子应该比王爷更着急,王爷可以等他们斗个鱼死网破,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你说得好听。”晏翎冷道,“皇子死得越多,晏东凰的地位就越稳。” 一个手握重兵且冷酷无情的君王,哪个朝臣不畏惧? 皇子们接二连三被铲除,她的帝位只会越加稳固,到最后谁都撼动不了。 “王爷,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苗歧元压低声音,眼底多了几分阴冷光泽,“就算她坐稳了皇位又如何?只要找到机会下毒,君王暴毙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到时王爷作为皇族唯一的血脉,满朝文武只会求着您登基。” 顿了顿,“若在此之前,王爷能跟青鸾军打好关系,来日女帝暴毙,青鸾军不但不会成为您的阻碍,反而会忠心辅佐,成为您最忠诚的后盾。” 晏翎轻轻闭眼,思忖良久,终于把苗歧元这番话听了进去。 他知道自己远远不是晏东凰对手,就算真让他得手了,争夺皇位的人那么多,他也是最没优势的一个。 倘若能等到晏东凰铲除完其他皇子,到时再找到机会…… 晏翎缓缓点头:“好,就依你所言。” 苗歧元松了口气,躬身行礼:“王爷圣明,属下先告退。”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晏翎靠坐在榻上,静静思索,宫里的暗棋暂时不能动,若来日需要出手,她就是那颗最好用的棋子。 他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唆使其他兄弟主动找死,最好能在两年之内死得不一个不剩…… 一阵毫无预警的尖锐剧痛忽然袭来。 晏翎脸色一白,蓦地抬手捂住心口,厉声喊道:“苗歧元!” 刚跨出房门的苗歧元听到这声喊,心头一跳,下意识转头朝晏翎望去,却见他死死抓着心口的衣服,脸色白得不正常。 苗歧元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晏翎跟前蹲下,急忙捏着他的手腕开始把脉。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晏翎已疼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五脏六腑里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撕咬。 钻心的痛楚来得气势汹汹,让人猝不及防。 指尖感受着手指下脉象的异常,苗歧元脸色一点点变了,凝重而骇然:“王爷这是中了香蛊。” “香蛊?”晏翎痛得面色扭曲,“这……这是什么?” “是一种蛊虫,素来为女子所饲养,因喜食各种香花,虫体香味浓郁,被称作香蛊。”苗歧元皱眉,“王爷今天可见到过什么古怪之人?” 晏翎蜷缩起身体,额头上冷汗一颗颗渗出来,脑海里浮现一张秀美娇俏的少女容颜,他死死咬牙:“在长公主府……见到,见到一个少女,面生得很,听说……听说是谢云间的未婚妻……” 苗歧元脸色骤变,面生的少女? 难道晏东凰早已察觉到他们给她下毒一事,只是一直未曾声张,却暗中悄悄找来一个同样善毒的人对付他们? “快……快想办法……”晏翎嘶声开口,剧痛使他几乎失去理智,额头青筋暴突,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快想办法……想办法给本王解毒……” 苗歧元回神,有些六神无主地看着他:“香蛊只是饲养之人才有办法,我……我没办法呀……” 排山倒海的痛苦袭来,晏翎死死抓着榻上的靠枕,手背青筋一个个凸起,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滚落。 他抬起头,咬牙切齿地开口:“那怎么办?本王……本王要活生生疼死吗?” “这……这倒不会……”苗歧元语气迟疑,“香蛊一般是女子用来折磨负心之人的,要对方长长久久受到这种的惩罚,才符合她报复的目的,每次发作时疼上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半个时辰? 晏翎惊怒交加,这样的折磨要持续半个时辰? “还有一个办法。”苗歧元看着晏翎,“如果确定下蛊毒之人就是那个姑娘,只能去求她,但是能不能成功,或者她承不承认都是一个未知数……” 晏翎没说话,呼吸急促,满脸的冷汗使得双眼像是蒙上一层雾气,连苗歧元的脸都看不真切。 他整个人如困兽一般蜷缩在榻上,如果不是还要维持一点亲王的风度,只怕他已经疼得在地上打滚。 苗歧元见状,只能先转身离开屋子,站在院子里冷静下来,思索半晌,最终只是命人叫来了安王府统领肖衍。 “肖统领,你拿上王爷的令牌,赶紧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就说安王中了毒。” “王爷中了毒?”护卫统领肖衍脸色一变,“怎么会中毒?太医能解毒吗?” “太医不一定有办法解毒,但王爷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回来之后就中毒,这件事得让皇上知道。”苗歧元语气阴沉,“就算我们没有证据证明是长公主所为,也该让皇上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肖统领神色惊疑不定,还想再问清楚一些,可连苗歧元都束手无策的毒,太医只怕也没办法。 当务之急是让皇上知道这件事。 他没再说什么,迅速转身离去。 苗歧元站在院子里,不发一语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青白而阴沉,透着不正常的焦躁。 长公主的本事还真是出乎他意料。 ------------ 第120章 安王求见 肖统领进宫请太医,太医再去请示皇上,得到皇上允准之后,才跟随护卫回王府。 一来一去整整半个时辰。 晏翎已经疼得意识模糊。 文太医来不及行礼,匆匆进屋之后就执起晏翎手腕诊脉,然后发现自己束手无策。 晏翎脉象很乱,乱得让文太医无从分辨。 他不知道安王中的是什么毒。 正当他想着该怎么减轻安王的痛苦时,毒发的时间好像到了。 安王肉眼可见地镇定下来,身体不再颤抖紧绷,而是渐渐放松下来,只是浑身无力,虚脱地靠在榻上,身上衣衫湿透,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文太医松了口气,恭敬地询问:“王爷方才毒发时,是什么样的疼痛?” 安王仿佛刚经历一场浩劫,劫后余生般靠在榻上,脸色惨白憔悴,声音嘶哑:“像是成千上百只虫子在撕咬,咬着五脏六腑。” 文太医心惊:“虫子撕咬?” 难道是传说中的蛊毒? 晏翎虚弱地点头,嘴唇被咬得渗出了血,衬得苍白的脸多了一抹妖艳之色。 文太医面色凝重,不安地低头请罪:“蛊毒不算医术范畴,而是归于巫蛊之术,臣无能为力,还望安王殿下恕罪。” 晏翎虽虚弱,却温声开口:“本王也不知自己怎么会中这个毒,文太医不用自责,待本王慢慢想办法便是。” “蛊虫凶残,王爷怕是要遭罪了。”文太医叹了口气,“只是不知王爷中的这是什么蛊,多久发作一次,发作时有什么办法缓解……若能找到一些能人异士,或许可解。” 肖统领忧心地提醒:“还请太医回宫之后,如实跟皇上禀报此事。” 文太医道:“皇上近日染了风寒,需要静养,吩咐朝内外一切事物都交给皇太女殿下处理,王爷不如派人去跟皇太女说明情况,或许她有办法。” 肖统领脸色一变,想说王爷就是在长公主府中的毒,摆明了跟皇太女脱不了关系,去问她不也是白问吗? 然而接触到晏翎的眼神,肖统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本王明日一早会去长公主走一趟。”晏翎轻声说道,“送文太医出去。” “多谢文太医。”肖统领抬手示意,“太医请。” 文太医告退离去。 侍立一旁的两个清秀侍女走上前,一个拿帕子给晏翎擦拭着脸上的冷汗,并给他调整好靠枕,让他靠得舒服一些。 另一个侍女奉了盏茶。 晏翎接过茶盏,敛眸喝了口茶润喉,“备水,本王要沐浴。” 两个侍女领命,低眉垂眼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 安王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小半个时辰之后,晏翎虚软坐进浴桶里,浑身被热水包围着,他安静地靠着浴桶边缘,思索了长达一盏茶时间。 最后他确定,毒发时的痛苦非常人可以忍受。 如果每天发作一次……或者每天毒发不止一次,他应该无法忍受这种堪称酷刑的疼痛。 他不确定什么时候是自己的极限,也不确定疼到极致,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所以他需要去长公主府一趟,面对面问清楚。 …… 翌日是大年初五,距恢复早朝还有一天。 晏东凰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待在府里哪儿也没去,也没有召大臣议事。 早起练武半个时辰,用完早膳之后,跟凤摇光坐在暖阁里对弈三局。 暖阁里气氛温馨而静谧。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对晏东凰来说,都难得有如此悠闲的时刻。 元紫樱捧着盏茶坐在一旁,每每在晏东凰要赢的时候,极为捧场地来上一句:“皇太女殿下真厉害!不愧是上苍选择的储君,本事果然强大,非一般人可及。” 虽然凤摇光觉得她说得对,殿下确实厉害。 但暖隔里对弈的只有他们二人,说殿下厉害,不就是说他不行吗? 凤摇光幽幽给她一个眼神:“谢云间知道你如此聒噪吗?” “知道啊。”元紫樱理所当然地点头,“那又怎么样?他还能阻止我说话不成?” 凤摇光神色古怪:“你不是喜欢他吗?” “对啊。” “那你不是应该对他言听计从?” 这个嘛…… 元紫樱喝了口茶,莫名有些心虚。 她确实想对谢云间言听计从来着,可惜嘴上答应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 比如昨晚她给安王下毒…… “殿下。”墨凛站在暖阁的竹帘外,躬身禀报,“安王殿下求见。” 凤摇光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安王来得这么早,是要晨昏定省吗?” 元紫樱诧异:“晨昏定省用在这里不合适吧?” 不是男人的后院之内才有晨昏定省这个规矩吗? 儿媳对婆母晨昏定省。 妾室对当家主母晨昏定省。 还从来没听到一个王爷对储君晨昏定省的。 凤摇光表情古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说她聪明吧,她确实聪明得让人刮目相看,那些见解想法通透得连很多男子都自愧不如。 说她笨吧,好像也有一点。 “请他进来吧。”晏东凰推开面前棋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紫樱,你先出去逛逛。” 元紫樱应了一声,很快起身往外走去。 安王裹着比昨天还厚的大氅进府,脸色苍白得不太正常,像是大病初愈似的,透着些许虚弱之感。 “东凰。”晏翎走进暖阁,抬眸看着坐在榻前的晏东凰,声音温和而疏离,“我有件事我想问你。” 晏东凰淡道:“什么事?” “昨晚从长公主府离开之后,回到王府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中了毒。”晏翎盯着晏东凰的眼,不想错过她的表情变化,“毒发的痛苦如同酷刑,让人生不如死。” 此言一出,正在收拾棋子的凤摇光一愣,随即抬头朝他看了过来:“安王中了毒?” ------------ 第121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晏翎没说话,甚至没去看凤摇光。 他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晏东凰,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晏东凰眉梢微挑:“中毒?” 晏翎点头:“是。” 晏东凰嘴角上扬:“生不如死?” 晏翎点头的动作迟缓:“嗯。” 晏东凰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本宫其实也体会过这种感觉。” 话音落下,暖阁里忽然安静下来。 凤摇光动作僵住,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她:“殿下?” 晏东凰瞥他一眼:“你先出去。” 凤摇光默默收回视线,放下手里的棋子,起身走了出去,心里却忍不住惦记着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中毒? 生不如死? 他眉头拧得紧紧的,努力回想着殿下何时中过毒,何时体会过生不如死的毒发滋味……在战场上那几年似乎没有过,难道是上战场之前? 凤摇光心头微紧,无端生出些许心痛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殿下幼时过得并不好,如果有人想对她下手,一个不太受宠的孩子是躲不过去的…… “坐吧。”晏东凰声音平静。 晏翎跟凤摇光是一样的疑问,只是他跟凤摇光想法不一样。 他此时想的是自己给晏东凰下的毒并未得手过,她如何体会过那般滋味? 难道晏东凰在别处还中过毒? 晏翎心头惴惴,沉默地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晏东凰微微扬唇,似笑非笑地看着晏翎,“七皇兄听过这句话吗?” 晏翎脸色一变,霎时如坠冰窖。 “你……你说什么?”他掩饰着自己不安的表情,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东凰,你说的话我没太听懂……” “听不懂就算了。”晏东凰端起茶盏,敛眸轻啜一口,转头望向窗外,“这两天天气还有些冷,七皇兄若是身体虚弱,还是待在王府好好避寒吧。少出门,当心染上风寒。” 晏翎悄悄握紧了手,垂眸道:“东凰,我是担心你,那个刚进府的女子可能居心叵测,你把她留在身边,她……” “你才居心叵测呢!”帘外响起少女不悦的声音,“我对皇太女殿下忠心耿耿,绝不会跟那些藏在草窝里的毒蛇一样存着害人之心,还有啊,背后说人是非的不是君子,是小人行径。” 晏翎脸色青白交错,转头朝帘子方向看去,有心发怒,可思及自己中的毒,只得压下心头怒火。 “紫樱。”晏东凰语气淡淡,“本宫不是让你去找谢云间吗?你怎么还在这儿?” 元紫樱回道:“谢云间在当值,没空理我。” 晏翎赶在晏东凰下一句话开口之前,主动说道:“外面冷,紫樱姑娘进暖阁里来坐着吧。” “这儿又不是你家,皇太女都没发话,你说话算话吗?”元紫樱没好气,“我不怕冷,待在外面挺好。” 晏翎抿着唇,表情有些难看。 虽然他一贯以温和无害面目示人,可他到底是皇子出身,这么多年,何曾有女子敢这般跟他说话? 晏东凰只是漫不经心地喝着茶,表情幽深难测。 “东凰……” “七皇兄若是真中了毒,可以去请太医。”晏东凰淡道,“太医解不了的毒,你找本宫也没用。” 晏翎垂眸,语气温和却不掩质问:“你敢说这件事跟你无关?” “七皇兄这是什么意思?”晏东凰挑眉看他,眼底色泽冷冽,“怀疑我给你下毒?” 晏翎没说话,表情却是默认。 “既然七皇兄怀疑本宫,那本宫也想问你一句。”晏东凰嘴角微扬,勾起些许讥诮的弧度,“平阳侯手里的七步断肠散,七皇兄可知道是谁给他的?” 晏翎心头一沉。 抬眼对上晏东凰清冷平静的眸子,他顿时明白,原来晏东凰早已知道一切真相。 她这些日子对自己态度冷淡不是错觉,也不是六亲不认,而是真真切切对他有了防备之心,甚至生出了杀机。 所以昨晚上下毒,是她有备而来的报复?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晏翎垂下眸子,掩饰着内心的慌张和心虚,“东凰,你不是说平阳侯已招认……” “他招认的是谁并不重要,我现在是在问你的看法。”晏东凰声音淡漠,“你若是不知道就算了,请回吧。” 晏翎沉默。 良久的沉默。 他端着茶盏,手指忍不住收紧,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他想否认一切,想起身离开。 可一想到昨晚毒发时生不如死的折磨,他的身体就无法挪动一步。 暖阁里气氛压抑。 明明烧着炭火,温暖融融,却仿佛有着说不出来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浑身都如浸在寒冬腊月的冰水中,四肢百骸冷得发僵。 这一刻,晏翎脑子像是突然清醒了。 他确实没有能力去争皇位。 晏东凰不但兵力强大,手段强硬,就连使毒都能比他更胜一筹。 他对她下手两次均失败,她只一次就让他生不如死。 他还拿什么跟她争? 苗歧元说得对,他太心急了。 他应该忍一忍,等一等,等到其他皇子都被铲除殆尽,等到晏东凰对他完全信任,才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晏翎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晏东凰:“你想问我什么?” “看你想回答什么。”晏东凰冷淡,“你伪装这么多年,不累吗?” 晏翎冷笑:“为了万人之上的那个位子,有什么好累的?”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伪装下去?”晏东凰斜倚在榻上,姿态慵懒而闲适,“指使陈少衡对我下手,你以为本宫只会怀疑晏鸣,对付晏鸣,而查不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晏翎没说话,神色僵硬苍白。 “七步断肠散本就是奔着置本宫于死地来的。”晏东凰盯着晏翎,眼底有寒冽色泽翻涌,“晏翎,你真是太心急了,就算本宫中毒而亡,你以为皇位就是你的吗?” 晏翎嘴角抿紧。 “晏鸣被降为郡王,没有争夺皇位的余力,就算本宫的死牵连到他,你也不会是最后的赢家。” “晏璋是贵妃之子,封地上还有武阳王做后盾,你拿什么跟他争?就凭你从不知何处请来的那个阴毒之人?” 晏翎沉默片刻:“我没想让你死……” “这不重要。”晏东凰语气漠然而无情,“晏翎,你亲手断送了自己的生路。” ------------ 第122章 你没有别的选择 晏翎脸色刷白,近乎失控地看着她:“明明是你断送了我的生路!” “安王倒打一耙的功夫挺厉害。”晏东凰神色平静,并不把他的愤怒放在眼里,“本宫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看人的眼神挺准,后来才发现自己有多愚蠢。” 人真要伪装起来,可以装得连他自己都相信他是那样的人,旁人又如何发现真面目? 不过晏东凰还是有些不理解。 既然上一世晏翎可以隐忍到最后,为何这一次偏偏如此心急? 是因为上一世坐上皇位的人是晏鸣,他觉得晏鸣不足为惧,一切计划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晏翎脸颊抽动,往日温雅无害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语气不自觉地带上几分谈判的意味:“你要怎么样才能给我解药?” 晏东凰讶异,像是听错了什么:“解药?” 晏翎咬牙:“对,解药。” “没有解药。”晏东凰嗤笑,“你对本宫下断肠散的时候,准备解药了吗?” 晏翎闭了闭眼:“你不是没中毒吗?” “本宫没中毒是因为上苍保佑,是本宫命大。”晏东凰嗓音骤冷,眼神冷若寒霜,“你中毒是因为你无能,你命不好!晏翎,你活该承受毒发的痛苦,因为你自私自利,阴毒算计,你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切都是你该受的!” 晏翎脸色煞白,紧紧抓着茶案边角,气势不自觉地弱下来:“东凰,我们是兄妹,这么多年感情一直很好……如果不是你肖想皇位,我们可以继续好下去的,你……” “解药确实没有,不过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宫可以让你毒发的次数减少一些。”晏东凰不想听他虚伪的言语,直接摆出条件,“外面铺天盖地的女官流言,是你散布出去的吧?” 晏翎表情僵硬,脸色青白,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本宫一直没理会,不代表本宫什么都不知道。”晏东凰神色淡漠,“既然你见不得女子为官,本宫偏偏就要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办好了,你可以享受几天舒坦日子;办不好,本宫让你每天体会毒发的滋味。” 说罢,漠然吩咐:“来人,送客。” 长兰和长月往前一步,恭敬而又强硬地看着他:“安王殿下请。” 晏翎坐着没动,不发一语地看着晏东凰,身体僵硬得像是一尊木雕。 哪怕此时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他依然觉得浑身发冷。 晏东凰是要他一辈子受制于她,做她的傀儡? “你没有别的选择。”晏东凰嗓音冷硬,“除非你有骨气,可以做到威武不能屈,那就不必理会本宫的威胁。” 晏翎僵持良久,最终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暖阁外面,一身锦白衣袍的凤摇光安静站在那里,容颜俊美,身姿峭拔,一双眼没有任何情绪地落在晏翎脸上,不言不语,却气势慑人。 晏翎不发一语地垂眸离去。 凤摇光掀开帘子走进暖阁,看着斜倚榻前的晏东凰,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殿下中过毒?” 晏东凰没说话,安静敛着眸子,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凤摇光见状,只得压下心头疑虑。 …… 初六恢复早朝,晏东凰于朝堂上议事,当众提及选拔伴读一事。 七位皇子除了太子被废,还有两个在家养伤,其他四人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激烈地出言反对。 朝中大臣也大多无法接受。 但这不会影响到晏东凰做下的决定。 晏东凰一身储君袍服,端坐在正前方椅子上,目光环视着殿上群臣,声音平静,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压:“伴读一事势在必行,没人可以反对。”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渐渐安静下来。 “本宫打算于二月底之前结束此事,正月底停止报名。”晏东凰语气淡淡,“因为时间和路程的关系,京中贵女拥有优先选择权。若家中父兄支持,被选中的女子日后入朝为官,可庇荫家族男丁。若有能力卓越立大功者,可助父兄封侯。” 此言一出,朝中官员又是一番议论。 若女儿得到重用,可助父兄封侯? 晏东凰把众人反应看在眼里,平静地开口:“本宫以为,天下男子并非人人都擅长读书,天下女子也并非人人都目不识丁。” “本宫日后即位,身边需要女官辅佐,所以这件事没有阻力,任何人的反对在本宫这里都是虚设。” “女官选拔势在必行,胆敢阻拦者,视同抗旨!” 满朝文武一凛,齐齐沉默下来。 不知是震慑于她的威压,还是心动于女官带来的好处,表情肉眼可见地松动许多。 皇太女殿下说得没错。 不是所有男子都擅长读书,事实上,即便是官宦之家,被教养得学识、涵养、品德样样俱佳的男子也是百里挑一。 反倒是纨绔子弟随处可见。 若有女儿能给家族带来好处,他们有什么理由反对? 毕竟皇太女日后即位,家中女子是没办法进宫选秀的,这无疑少了一个侍奉皇帝的机会。 雍朝第一位女帝登基,享受惯男尊女卑制度的男子们,大概也抹不开面子进宫侍奉女帝。 所以女官是唯一一个他们愿意接受的,可以庇荫父兄的机会。 晏东凰目光环顾一周,最后落在晏翎面上:“此事交由安王、戚太傅孙女戚芳菲和礼部共同主持,出了任何差错,别怪本宫治你们一个办事不利之罪。” 晏翎神色一变,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 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满朝文武目光纷纷转向晏翎,眼神意味深长。 安王这是要效忠皇太女了? 众目睽睽之下,晏翎哪怕心里对晏东凰怨恨至极,却也不得不从队列中走出来,躬身领命:“臣遵旨。” 晏东凰平静地移开视线:“稍后勤政殿议事,诸位爱卿别迟到。退朝!” 百官当即跪下叩首:“恭送皇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晏东凰站起身,从容离开大殿。 ------------ 第123章 二妹放肆 下朝之后,几位皇子陆续走出大殿。 五皇子晏瑛偏头看向晏翎,不冷不热地开口:“不知晏东凰承诺了七弟什么好处,竟让七弟如此上赶着替她做事?” 当今皇帝膝下七子,论容貌来说,个个端方出众,卓尔不群。 五皇子晏瑛五官粗犷,在众位容貌偏俊秀斯文的皇子之中,是男子气概最明显的一个。 不过他性情不够沉稳,为人太过鲁莽,喜好奢靡,跟喜欢人前低调温厚的晏翎不同,狂肆得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张扬似的。 王府里除了一位正妃和两位侧妃之外,还有姬妾十几人,天天上演着争风吃醋的戏码。 除此之外,他还是青楼常客,曾因在青楼一掷千金而被御史弹劾,遭皇上罚俸半年,禁闭三个月,之后才稍稍收敛一些狂放作风。 “是啊,七弟之前不是一直支持二皇兄吗?”六皇子晏钰相貌精致,男生女相,笑起来总给人一种妖艳昳丽之感,“这是眼见着二皇兄失势,赶紧见风使舵,转而跟晏东凰投诚?” 晏翎嘴角轻抿,垂眸温声道:“立东凰为储君是父皇的意思,如今东凰监国过摄政,我们同为父皇子嗣,应该齐心协力辅佐她——” “七弟,你吃错药了?”四皇子晏玮皱眉,看着他的眼神透着深思,“晏东凰许了你无法拒绝的富贵,还是抓了你什么把柄?” 晏翎心头一沉,以笑容掩饰狼狈:“四皇兄说笑了。” “我觉得应该是后者。”晏瑛眉梢一挑,眼底似是有看透一切的了然和嘲讽,“听说七弟这两天经常去长公主府,每次离开的时候心情都不太美妙,能不能告诉我,晏东凰到底抓了你什么把柄?” 晏翎眼底阴郁之色一闪而逝,无法应付三人逼问,他只得找个借口匆匆离去。 晏玮、晏瑛和晏钰望着他仓皇的背影,眼神各有所思。 …… 长公主选伴读一事,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谕令下达之后,不仅安王的态度让人琢磨,太傅孙女戚芳菲更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皇城权贵家内院女眷们,都无可避免地议论起此事来,有人殷殷期盼,渴望着通过此次选伴读跳出内宅,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子。 有人暗戳戳鄙视着戚芳菲背信弃义,为了做女官,竟连自己的未婚夫都不顾,心甘情愿倒戈去效忠皇太女,真是为人所不齿。 对于这些议论,戚芳菲自然是不知道的,半个时辰前她接到一份帖子,来自晋阳公主府,邀请她后天去公主府赏花。 戚芳菲坐在窗前,垂眸望着手里精致簪花的请帖,良久沉默不语。 “小姐。”一个嬷嬷从外面走进来,“太傅大人让您去松鹤居书房一趟。” 戚芳菲回神,把请柬放在一旁,起身走了出去。 带着侍女走出院门,迎面一个粉色袄裙的少女徐徐走来,到了近前,少女面色倨傲,有些不屑地看着戚芳菲:“长姐这是要去见祖父?” 戚芳菲语气淡淡:“二妹。” 眼前这个少女是戚家二房嫡女戚雪菲,戚芳菲的堂妹,比戚芳菲小一岁。 “听说皇太女殿下让你负责选伴读一事。”戚雪菲面色不虞,似是嫉妒,又似鄙夷,“景王刚出了点事,长姐就对皇太女殿下投诚,就不怕毁了祖父一生的清誉?” 戚芳菲目光微沉,透出一点威压:“二妹放肆。” 戚雪菲脸色微变,明显不服:“长姐还没当上女官呢,就要跟我摆架子吗?” “我说你放肆,是因为你言语荒唐无忌。”戚芳菲冷冷说道,“祖父一生忠君为国,在立储一事上从未有过私心,更没有结党营私过。皇太女殿下是皇上亲口立下的储君,我跟祖父都是遵旨而行,二妹这般言语,是要将祖父置于不忠之地,还是想让外人以为戚家对圣旨有所不满?” 戚雪菲脸色一白:“我……我哪有这个意思?” “储君是圣上所立,我是否做女官是皇太女的决定,容不得你置喙半分。”戚芳菲疾言厉色地说道,“若再有下次,我定禀明祖父,治你一个妄议储君之罪!” 丢下这句话,她挺直脊背举步离开,不再理会脸色青白交错的戚雪菲。 戚雪菲又惊又怒,心头又有些许惶恐不安。 她转头环顾四周,确定除了自己的侍女之外,没有人听到她们方才那番对话,一颗心才稍稍放心。 随后她转过头,盯着戚芳菲离去的背影,气得咬牙:“得意什么?不就是有机会做女官了吗?有什么了不起?” 等她以后真做了女官,就会明白什么是伴君如伴虎,到那时,只怕想嫁人都难。 戚雪菲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戚太傅有两个儿子,戚芳菲是长房所出,除了她这个女儿之外,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一个在军中,一个在大理寺。 他们兄妹三人都是有大志向的人,父母从小严格要求,长大之后,爹娘也一直尊重他们的决定。 而戚雪菲是二叔家的女儿,因为被娇宠着长大,跟戚芳菲有些不和。 姐妹之间并没有多少深仇大恨,只是追求的东西不同。 若要说真有什么嫌隙,无非就是跟婚事有关。 当初皇上把戚芳菲指婚给景王晏鸣时,戚雪菲曾有不满,觉得皇上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才指的婚事,皇上是要拉拢祖父。 既然如此,为什么戚芳菲可以嫁给皇子,她却不行? 戚雪菲让母亲去替她争取,但祖父坚持圣旨赐婚不可违,从那以后,她对长姐就生了不满。 没想到时至如今,她想要的婚事没能成,而长姐却对这桩婚事视如敝履,说放弃就放弃? ------------ 第124章 孙女无惧 戚芳菲并不在乎戚雪菲心里的想法。 抵达祖父书房,她屈膝行礼:“祖父。” 戚太傅坐在书案后,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书,认真看着这个孙女,眉目温和却自带威严:“皇太女下令,由安王、你和礼部共同负责选伴读一事,你是怎么看的?” 戚芳菲回道:“皇太女监国摄政,谕令分量等同于圣旨,孙女自当遵从。” 戚太傅嗯了一声:“芳菲,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决定?” 戚芳菲明白她问的是什么,缓缓点头:“孙女已经下了决心。” 戚太傅叹气:“你可知这条路有多难走?” “孙女无惧。”戚芳菲坦然回道,“孙女记得祖父曾经说过的话,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可鼓起勇气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条路以前没有人走过,或者极少有人走过,但孙女既然决定了,就会做好应对一切风浪的准备。” 女子入朝为官,进殿听政,在男尊女卑的制度下,几乎是不可能的存在。 以前不可能,以后也很难。 就算在不久的将来,皇太女会继承帝位,女官在朝堂上有她庇护和支持,这条路依旧会走得比男人们难得多。 因为人言可畏。 因为长久以来形成的男尊女卑制度已根深蒂固。 因为男女大防。 还因为世俗对女子的规训。 但戚芳菲觉得再难的事情,只要是自己想做的,就可以让人生出无尽的勇气和希望。 女官难做,可比起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一辈子困在内宅,她更愿意抛头露面,实现自己的抱负。 “如果你做好了准备,祖父会支持你。”戚太傅缓缓点头,语调沉稳而有力量,“皇太女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见识过民生疾苦,所以更懂得国家强大和社稷安稳的重要性。来日她登基为帝,一定会为雍国开创一个盛世。你作为她钦点的女官,只要作风端正,做该做之事,前途亦不可限量。” 戚芳菲虽然已猜到祖父不会反对,也知道他支持接受长公主为储这件事。 但听到这句话,她依然诧异地抬头:“祖父支持长公主?” 戚太傅沉默片刻,语气复杂而深重:“祖父自小读圣贤书,接受的是儒家教导,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所以私心里无法坦然接受长公主为帝的事实,但是……” 顿了顿,他面上浮现钦佩之色:“但是理智上来说,祖父又深知长公主为帝,以后的功绩应该不会逊于其他人,甚至会是当今皇族子嗣之中,唯一一个可以延续皇上霸业的人。” 戚芳菲点头:“孙女也是这般想法。” 戚太傅眉心微拧:“那你跟景郡王的婚事,你心里可有打算?” 戚芳菲想说晏鸣不是良人。 何况她既然入朝为官,三五年之内应该不会再考虑婚事。 至于以后会不会嫁人,她不敢保证,因为人生无常,随时都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她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只是当下来说,婚事已经没有拖下去的必要。 “孙女会想个办法退了这桩婚事。”戚芳菲迟疑片刻,“等景郡王伤势痊愈了再说,孙女既然已入朝,自然不能耽误了他。” 戚太傅道:“这桩婚事当初是皇上所赐,切不可弄得太难看,待景郡王伤势好转,我进宫求皇上下旨取消婚事,或许更好一些。” 戚芳菲应了下来,重要之事说完,她很快告退,转身离开松鹤居书房。 沿着檐廊往回走时,遇到了匆匆而来的妇人,是戚家二房正妻徐氏,戚芳菲的二婶。 她身上穿着墨绿色缎面袄子,脖子上戴着一串珊瑚珠子,打扮得极为贵气。 “芳菲。”徐氏热情地握住戚芳菲的手,“听说你要进宫做女官,二婶先恭喜你啊——” “二婶。”戚芳菲退后一步,挣脱她的手,屈膝执了晚辈礼,“皇太女殿下此次选的是伴读,虽然是为培养女官做准备,但没有正式入朝之前,侄女还只是伴读,不算是女官。” 徐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有什么?你是太傅孙女,又饱读诗书,从小知书达理,早晚不都是女官吗?” 戚芳菲蹙眉:“二婶错了——” “行了行了。”徐氏连忙阻止,并改口道,“伴读就伴读,二婶是想问问你,既然你要入宫做伴读,那景郡王的婚事是不是就延误了?你看你若进了宫,侍奉到皇太女跟前,可能就没空嫁人生子,不如把这桩婚事让给你妹妹如何?” 戚芳菲诧异,随即正色说道:“二婶,景郡王跟二妹不太合适。” 徐氏皱眉:“怎么不合适呢?” “景郡王他——” “难道你不要的人,让给你妹妹也不行吗?”徐氏对她的拒绝明显不悦,“以前说是圣旨赐婚不可违也就罢了,现在你都要进宫了,这桩婚事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让给自家妹妹,怎么就不行呢?” 戚芳菲不想背后论人是非,但晏鸣人品不好,她不想让戚雪菲以后后悔。 可这些话就算说出来,二婶也不会相信。 她只能委婉开口:“景郡王被皇上降了爵,如今地位大不如以前,且以后会怎么样还不好说,二妹若真嫁给他,以后或许会后悔——” “雪菲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跟你不一样。”徐氏冷道,“她以前就喜欢景王,并不是因为景王的身份。你若是愿意成全她,二婶定然领你这个情;若是不愿意成全,二婶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戚芳菲沉默片刻,语气也冷淡下来:“既然二婶有别的办法,又来找我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了。” 丢下这句话,她行了个礼:“侄女先告退。” 徐氏转头盯着她的背影,气得脸色铁青:“不就是让她帮个小忙吗?从小就不近人情,长大还是这副死样子,真不知以后进了宫会得罪多少人!” 穿过月门往内院走去,贴身侍女迎儿不解地开口:“小姐,既然二小姐如此喜欢景郡王,何不成全了她?” 戚芳菲目光落在前面长廊上:“虽然我跟她感情不和,却也不想亲手将她推进深渊。” 晏鸣不是个可以依靠之人。 何况晏鸣对皇位尚未死心,又有她悔婚在前,心里怕是会生出怨恨,以后会做出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戚雪菲一旦嫁给他,轻则要受他迁怒,重则说不定要被他牵连获罪。 迎儿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 第125章 苗歧元之死 回到安王府,晏翎再也控制不住怒火,噼里啪啦一顿砸,滔天的怒火像是要焚毁眼前的一切。 几个侍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晏翎深深吸了一口气,怒火勉强发泄出去,冷冷吩咐侍女收拾好地上狼藉,然后转身去往书房,并命人把苗歧元叫了过来。 苗歧元进了书房,就看见晏翎脸色难看到极致,显然又是憋了一肚子气回来的。 “王爷中了蛊毒,应该控制自己的脾气。”苗歧元提醒,“虽然香蛊脾性不是很暴躁,但它能感觉到主人的情绪变化,暴怒只会让它烦躁不安,继而折腾得王爷难受。” 晏翎抬头看着苗歧元,冷冷问道:“除了下蛊之人,这个毒就真的无人能解?” 苗歧元沉默良久:“应该不是没人能解,只是我不知到底谁能解。” 晏翎冷道:“你既然擅长毒术,同门师兄弟里就没一个人精通蛊毒?” “毒跟蛊是两回事。”苗歧元试图让他明白二者的不同,“蛊是邪门歪道,属下只是对草药有研究,实在是无能为力——” 砰! 晏翎砸出手里的茶盏,脸色铁青:“本王堂堂亲王,难道要一辈子受制于这个该死的蛊毒?!” 苗歧元眉头微皱,清晰地意识到晏翎情绪上的失控,跟以前从容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是局势失去控制让他焦躁不安,还是身中蛊毒让他恐惧无措,所以才如此暴怒? 若以后每日如此,只怕不等晏东凰动手,他自己就能自己折腾死。 苗歧元心头犹豫,良久才道:“青茫山上有一个隐居多年的奇人,或许可解此蛊,但他性情古怪,不一定愿意出山。” 晏翎闻言,心头顿时生出一股希望:“什么样的奇人?” 苗歧元摇头:“不知道。只知道他打小待在青茫山,寻常不太愿意见外人。” “如果你亲自去请呢?”晏翎急急问道,“你就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替本王解蛊,条件随他提,哪怕是黄金万两,本王也愿意给他!” 苗歧元无声叹气,突然想到一句话。 终年捉蛇的人反被蛇咬。 他这个善毒之人下毒不成,却让晏翎被人下了蛊,不知是讽刺还是报应。 他压下心里阴郁,点头:“属下去试一试吧。” 晏翎语气强硬:“务必把他请回来,不惜任何代价。” 苗歧元望了望外面:“明日一早,属下天不亮就出发,避开眼线,开城门之后,立刻快马加鞭赶往青茫山。” 说完,躬身告退:“属下先去准备一下。” 晏翎没出声,任由他离开。 他坐在椅子上,安静下来之后,眉眼怒火消退不少,色泽却依旧阴郁难解,像是笼罩着一层寒霜。 晏东凰当殿命他主持伴读一事,分明是居心叵测,她故意让他淌入浑水,不能继续再置身事外,无法维持淡泊名利的名声。 她想让他众叛亲离,成为几位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让他无法继续韬光养晦。 真是好深沉的心计啊。 想到今日晏瑛和晏钰的冷嘲热讽,晏翎狠狠挥手,将书案上书籍卷宗尽数扫落在地。 他多年伪装今日毁于一旦,都是拜晏东凰所赐! 这个想法闪过脑子,心口又泛起尖锐的疼痛,晏翎脸色一变,连忙屏息静气,平复着自己激烈愤怒的情绪。 脏腑被撕咬的感觉持续了近一炷香时间。 跟昨晚相比,疼得不是很厉害。 但依旧让晏翎感到难以忍受,额头不由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闭着眼,死死抓着桌案一角,待那阵疼痛熬过去,才抬手拭去额头汗水。 晏东凰,既然你不念旧情,就别怪本王不择手段。 …… 苗歧元是翌日早上天没亮离开的。 为了掩人耳目,他打扮成小厮模样,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衣,离开安王府之后,步行到南市租了辆马车。 乘着马车顺利出城,苗歧元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决定坐马车到邻城更换快马,昼夜兼程赶到青茫山只需三日,返程再三日。 来回六天应该足够。 然而马车正轱辘轱辘行驶在城外,空气中忽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似有离弦之箭破空而来! 苗歧元脸色大变,心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慌忙间正要躲闪,一支利箭穿透马车而来,凌厉地贯穿他的脑门,将他钉死在马车里。 马儿受了惊吓,慌不择路狂奔起来。 疯狂冲撞之下,被一箭贯穿的苗歧元竟从马车里被甩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随即马匹挣脱绳索,疾驰而去! 车厢侧翻在地,四分五裂。 城楼上,背着弓的司影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转身下了城楼,吩咐道:“把消息送去安王府。” “是。” 司影没再说什么,往长公主府而去。 苗歧元在城外被人射杀,城门守卫纷纷出城查看,并派人把消息禀报至大理寺。 安王和大理寺几乎是同一时间得到的消息。 “苗歧元被人射杀?”晏翎脚下一个踉跄,脸色惨白,如遭雷击,“他怎么会……” “是。”护卫低头回道,“苗大人的马车刚出城,就被人一箭穿头,当场……当场就没了。” 晏翎面上血色尽褪,无力地跌坐在榻上。 苗歧元死了。 苗歧元死了。 是谁杀了他? 晏东凰吗? 晏翎面无血色地瘫坐在椅子上,颤抖着手去抓面前的茶盏,却发现书案空无一物。 他怔怔盯着光秃秃的书案看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案上一应物事都被他扔了出去,尚未收拾。 苗歧元死了,岂不是断绝了他所有希望? 他真要一辈子受制于晏东凰? ------------ 第126章 男女授受不亲 “苗歧元手上沾了不少无辜人的性命,死是便宜了他。”晏东凰坐在进宫的马车里,声音冷硬无情。 车厢上方四个角落里,小儿拳头大的夜明珠洒落光辉,照亮整个车厢。 元紫樱跪坐在一旁,乖巧地点头:“殿下说得对,他死有余辜。” 虽然她以前也用人试过毒,但是没害过无辜之人,她试毒的那些都是为祸一方的恶人,也算是为民除害吧。 不过试毒这种事到底不那么光明正大,而且她现在是在京城,不在深山,自然不能随意草菅人命。 晏东凰翻看着兵书,随口问道:“香蛊能解吗?” “能。”元紫樱点头,小脸微垮,“殿下想给安王解蛊吗?” “不。”晏东凰摇头,嗓音冷冽无情,“本宫要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元紫樱闻言,嫣然一笑:“民女也是这么想的。像安王这种表面温厚无害,实则伪善阴毒之人,就应该好好体会一下毒发的痛苦折磨,让他知道草菅人命的下场。” 晏东凰没再说话。 马车抵达宫门口,元紫樱起身下了马车,伸手掀开车帘,将手臂递给晏东凰。 晏东凰弯腰走出车厢,见她如此,不由挑眉:“这是干什么?” 元紫樱理所当然回答:“宫里的侍女不都这么服侍贵人的吗?” “你不是宫女,本宫也不是弱不禁风的贵人。”晏东凰语气淡淡,利落跳下马车,“你跟在本宫身边听差就行,不必做任何服侍人的活。” 元紫樱哦了一声,乖乖退后一步,走在晏东凰身侧。 初六恢复早朝之后,大臣们渐渐习惯晏东凰监国摄政,也适应了她说一不二的强硬作风。 毕竟皇帝亲立的储君,分量不容小觑。 她手里握着的兵权更是强大的后盾,大臣们每天早上上朝和傍晚下值回家时,都要经过南门或者东华门。 宫门处当值的都是铁血森森的青鸾军。 就算他们想弱化长公主的影响力,也根本不可能做到。 军队的震慑力无法忽视。 所以即便尚未登基,晏东凰在朝堂上的地位也越来越稳固。 早上朝堂听政,下朝之后政殿议事。 晏东凰会留在宫里陪武烈帝一起用午膳,顺便跟他闲聊朝中事务。 下午若不是太忙,偶尔会去巡视军营,或者待在府中处理一些琐碎之事。 从崇明殿出来时已是寅时,天气看起来不是很好,阴沉沉的,空气里的温度也多了几分阴冷。 晏东凰走到宫门处,看见候在此处的凤摇光。 凤摇光自然也一眼看见了她。 晏东凰今日只穿着一身玄色长袍,身体挺拔修长,看着矫健而利落。 练武之人比寻常人耐寒,忘记披风大氅是常有的事。 只是今日天气并非阳光普照,穿这么点衣服未免让人牵挂。 凤摇光疾步上前,将手里柔软的狐裘披风披在晏东凰肩头,有些不赞同地开口:“天气阴冷,殿下当心染了风寒。” 晏东凰抬手系好披风,淡淡一笑:“你今天不是去军营了吗?怎么还有空过来?” “军营去过了,又回来了。”凤摇光目光微转,看着紧跟在晏东凰身侧的元紫樱,“谢云间今天下午休息,元姑娘可以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元紫樱皱眉,“我的职责是保护皇太女殿下。” 凤摇光默了默:“但也无需时时刻刻跟着,下午有我在——” “你的作用是什么?”元紫樱反问。 凤摇光诧异:“我的作用?” “是啊,你的作用。”元紫樱认真地点头,“皇宫和长公主府不是战场,不用排兵布阵,你留在长公主身边的作用不大。” 凤摇光诡异地沉默着。 他这是被一个小丫头鄙视了? 元紫樱继续说道:“凤将军会武功,皇太女殿下也会武功,根本不用你保护,但若有人对皇太女下毒,你却识不了毒,能取代我的位子吗?” 凤摇光噎了噎,一时竟无言以对。 毕竟元紫樱说得那么有道理,他完全无法反驳。 只是下毒又不是天天下,他留在长公主身边也不单单是为了保护长公主啊。 “先上马车吧。”晏东凰没理会两人幼稚的争执,抬脚上了马车。 凤摇光正要跟上去,元紫樱连忙拦在他面前:“男女授受不亲,我跟殿下一起坐马车。” 凤摇光剑眉微挑,盯着她看了片刻:“我今天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有京中女子想嫁给谢云间做将军夫人。” 元紫樱皱眉:“谁?” 凤摇光道:“你可以去问问谢云间。” 元紫樱狐疑地看着他:“你没骗我?” “骗你干什么。” 元紫樱沉着脸,转身上了马车,掀开帘子走进车厢,冷哼一声:“即便如此,我也要坐着马车回府,才能找谢云间算账。” 凤摇光嘴角抽了抽,不得不翻身上马。 晏东凰靠坐在车厢里,望着元紫樱紧绷的小脸,忍不住挑眉:“把凤摇光的话当真了?” 元紫樱没说话。 “喜欢一个人,要用心争取,不是用手段逼迫。”晏东凰神色淡淡,“虽然本宫不知你跟谢云间以前发生过什么,但利用自身绝对的强势让对方无法反抗,跟权贵用强权逼迫民女,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元紫樱像是听进去了,却又有些不解:“可是皇帝选秀,也没问过那些女子的意见啊。” 晏东凰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这是权力的不公平之处,可以为所欲为,但皇帝最爱的是江山和权力,他不会要求后宫女子都给他一个平等的爱,也并不追求两情相悦。” 当皇帝拥有三宫六院的时候——或者说,当他坐上那个位子的时候,他的感情就不可能是一份平等的感情。 所有人都是仰望他的,喜欢也带着敬畏,怎么可能平等? “殿下以后会用强权要求天下男子入宫服侍您吗?”元紫樱问这个问题纯属好奇,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因为她两眼放光的兴奋劲,看起来颇有几分期待。 坐在马背上的凤摇光耳朵尖,听到这个问题,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 晏东凰瞥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微妙:“你是希望本宫用强权,还是不用强权?” 元紫樱想了想,认真回答:“一方面,我希望殿下可以为所欲为,将那些自高自大的男人都踩在脚底,让他们对殿下敬若神明;另一方面又希望殿下拥有一份珍贵的感情,有个人真心爱着殿下,愿以性命托付的那种爱,一心一意,白头到老。” ------------ 第127章 母仪天下的承诺 凤摇光坐在马背上,抬头望着湛蓝天际,细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这小妮子还挺会说话。 拍马屁都拍得那么顺畅,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谄媚。 晏东凰对此亦不置可否。 马车慢慢行驶起来,速度渐渐加快,很快抵达长公主府外。 晏东凰下了车,跟凤摇光一起进府,崔嬷嬷来禀报:“殿下,戚姑娘在府里,已经候了有一会儿。” 晏东凰往府里走去:“可有说是为了什么?” “戚姑娘没说。” 晏东凰吩咐:“把她带到青鸾院吧。” “是。” 晏东凰抵达青鸾院,刚坐下不久,戚芳菲就到了:“参见皇太女殿下。” “不必多礼。”晏东凰抬手示意,“坐吧。” 戚芳菲摇头:“臣女就不坐了。昨日晋阳公主派人送了份帖子过来,邀请臣女今日去公主府赏花,臣女不知该如何回复,想请示殿下。” 晏东凰面色波澜不惊:“该如何就如何,不管以后进宫做伴读还是当女官,都少不了要跟权贵百官打交道,也少不了要应付各种善意的赞扬,以及不善之人的贬低、轻视和诋毁。” 戚芳菲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臣女明白了,臣女先告退。” “紫樱,你明天跟戚姑娘一起去晋阳公主府。”晏东凰转头吩咐,“不许用毒,其他只要能保护戚姑娘的手段随你用。” 元紫樱一喜,连忙行礼:“是,民女还没参加过权贵府赏花宴呢,想来一定很热闹。” 晏东凰敛眸喝了口茶。 作为将来的女官,戚芳菲需要拥有面对一切的勇气,这是她选择的路,不惧艰难,不畏险阻。 而自己选择了戚芳菲,自然也有保护好她的责任。 这是她身为未来天子该有的担当。 给她们挑战世俗的机会,也要给她们坚定强大的后盾,才能让更多女子看到希望,英勇无畏地选择女官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 晋阳公主跟大皇子晏璋是一母同胞,比晏东凰大上六岁,是皇族年纪最大的公主,今年已有二十五。 成亲七年,她生下两儿一女,跟驸马感情和睦,算是皇族之中少有的圆满。 然而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一旦涉及到皇位之争,几乎很少有人能置身事外。 太子被废之后,晏璋作为皇帝长子,又是贵妃之子,既占了长,母妃位分又最尊贵,原以为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选。 没想到被半路杀出来的晏东凰截了胡。 如果只是皇子之间的竞争,哪怕今日是晏鸣在晏东凰帮助之下得了储君之位,晋阳公主或许都会就此死了心,不会生出多少不甘。 可晏东凰为储,别说朝中大臣接不接受,同为公主,心里自然会生出几分不平,凭什么她是公主,竟然可以打败其他皇子,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 明明她们从小到大被教导的就是男尊女卑。 明明女子温柔贤惠才会被人称颂。 偏偏晏东凰身为女子,却要跟男人争那个位子。 晋阳公主心里怎能平衡? 可她心知自己是没资格去争这个位子的,所以她要让皇兄得到这个位子。 他们一母同胞,利益共存。 她之所以在这个时候邀请戚芳菲,为的就是拉拢这位未来女帝面前的未来女官。 戚芳菲和元紫樱进府之后,被引到公主府的梅香院,这里离梅园仅有一墙之隔,每年腊月和正月里,腊梅的清香浅浅弥漫在院子里,整个院子都充满着清冷梅香味。 晋阳公主一个人坐在梅香院暖隔里。 戚芳菲进来时,她正在欣赏着一幅千里江山图。 “公主,戚姑娘到了。” 晋阳公主抬起头,朝戚芳菲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戚姑娘坐吧。阿香,给戚姑娘奉茶。” “是。” “多谢晋阳公主。”戚芳菲规规矩矩地行了臣女之礼,才在侍女端来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今日请你过来,一是为了赏花,二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谈谈。”晋阳公主嘴角微扬,眼底浮现意味深长的色泽,“听说戚姑娘奉旨负责给皇太女选伴读,本宫在此先恭喜你一声。” “多谢晋阳公主。”戚芳菲谦恭道,“皇太女有令,作为臣女,我自当遵令而行。” “戚芳菲,本宫既然请你过来,就有话直说了。”晋阳公主坐直身体,正色开口,“你跟景王原本有婚约在身,眼下得了晏东凰的差事,三五年之内只怕成婚无望,本宫猜想你是否已做好跟景王取消婚约的打算?” 戚芳菲垂眸:“这是臣女跟景郡王之间的事情,暂时尚未做下决定。” “景王被降了爵位,彻底跟皇位无缘,但其他皇子尚有机会。”晋阳公主眼神微眯,意有所指,“只要戚姑娘所愿,本宫可以保证,母仪天下的那个位子最后一定是你的。” 戚芳菲沉默着,想说自己对母仪天下并不感兴趣。 皇帝三宫六院,皇后不过是其中一个。 以崇明宫为分界线,从崇明殿东西两门进入后宫,从此被困在重重高墙之内,再不见天日。 就算母仪天下又如何? 皇帝拥有一个又一个妃子,后宫佳丽不断,皇后只是地位比其他女子尊贵一些,手里握着的权力更大一些——可再大的权力都只能在后宫内行使,无权干涉朝政,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 甚至于后位也不一定能坐得安稳。 戚芳菲想要的从不是后位。 但晋阳公主显然不这么想。 她觉得母仪天下的后位没有哪个女子能拒绝。 她淡淡一笑:“戚姑娘暂时不必给本宫答复,你可以继续做女官,只需记着,只要宸王能顺利上位,中宫后位非戚姑娘莫属。” ------------ 第128章 我是皇太女的人 戚芳菲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不但想拉拢自己,还想让自己在皇太女跟前继续做事,以后所经营的势力,用来给宸王晏璋铺路——只为了一个母仪天下的口头承诺。 她一时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可能所有人都觉得母仪天下的诱惑无法抗拒,她一定会答应她的条件。 也可能晋阳公主到现在都以为,皇太女登基是件遥不可及的事情,或者说,她至今还怀揣着晏璋为帝的巨大希望。 但戚芳菲很想告诉她,她所追求的东西晏璋给不了,晏鸣也给不了,只有晏东凰可以替她实现。 只凭着这一点,不管他人开出多诱人的条件,她都不会动心。 戚芳菲沉默片刻:“皇太女已是储君,且深得皇上支持,她手里有兵权,青鸾军七位将军都对她忠心耿耿,不知宸王殿下有何底气跟她一争?” 晋阳公主以为她心动了,高傲一笑:“晏东凰有兵权,宸王何尝没有?戚姑娘别忘了镇守南疆的武阳王,是我跟宸王的舅舅。” 戚芳菲微微皱眉。 武阳王镇守南疆,防的是南陵国。 青鸾军那几年征战沙场,对抗的是北梁。 而南陵跟雍国已有近十年未曾征战,武阳王常年镇守边关,不得圣旨,不能随意回京。 听晋阳公主这句话的意思,是打算让武阳王参与夺嫡? “藩王无诏入京,是为谋反。”戚芳菲提醒她,“晋阳公主应该知道,藩王是不能参与皇储之争的。” “那又如何?”晋阳公主冷哼一声,“晏东凰作为一个女子,都能破例被立为皇储,武阳王为何就不能参与争储?天下没这个道理。” 可惜天下的道理也不是为了武阳王一个人制定的。 何况戚芳菲心里清楚,晋阳公主这种心态只会害死晏璋。 “戚姑娘好好考虑吧。”晋阳公主站起身,“本宫还今天还邀请了荣亲王府的芷萱郡主,吏部尚书府的小姐阮姝。戚姑娘,一起去赏花喝茶吧。” 晋阳公主这是告诉她,荣王和吏部尚书都是晏璋的人,再加上武阳王,宸王并非一点筹码都没有。 而且他的筹码并不少。 戚芳菲没说什么,起身跟她一起往暖阁外走去。 晏芷萱和阮姝正在梅园赏梅。 两人都打扮得极为精致贵气,一个身着浅粉色缎子狐毛披风,一个身着宝蓝色云锦镶毛斗篷。 两人身后跟着各自的丫鬟,闲庭信步走在清冷梅园里,远远看去,娇嫩明媚的色泽衬着满园开满枝头的梅花,别有一番意境。 “芷萱。”晋阳公主喊了一句。 晏芷萱和阮姝闻声转头,随即转身走了过来,连同身后的丫鬟一起朝晋阳公主行礼。 “都不必多礼了。”晋阳公主笑道,“戚姑娘来了,你们可以一起说说话。” 晏芷萱抬头,目光落在戚芳菲脸上,语调带着赤裸裸的嘲讽:“我们是不是应该给戚姑娘行个礼?” 戚芳菲正要见礼,闻言动作一顿,神色谦恭而沉稳:“郡主说笑了,是臣女应该跟郡主行礼。” 说着,从容温雅地朝她行了个福身礼。 “本郡主哪敢啊?”晏芷萱不阴不阳地开口,“戚姑娘以前是景王的未婚妻,本郡主见面不得恭恭敬敬喊一声皇嫂?虽说如今婚事未成,却意外得了皇太女殿下赏识,被予以重用,以后只怕比做王妃风光多了,本郡主可不敢在戚姑娘面前托大。” 晋阳公主轻斥:“芷萱,不许对戚姑娘无礼。” “郡主此言差矣。”阮姝认真地纠正,“女官就算做到最大,依然是臣子,见到皇族王妃终究要矮上一头。戚姑娘是聪慧之人,定该知道如何选择。” “原来如此。”晏芷萱一改方才阴阳怪气的表情,主动拉着戚芳菲的手,“方才我说的话,戚姑娘别往心里去。阮姝说得对,女官做得再大依旧是臣子,哪有皇后来得威风?芳菲,你说是不是?” 戚芳菲抽回自己的手,谦恭地点头:“郡主说得对。” 女官确实没有皇后威风。 她不反驳这一点。 虽然她很想告诉她们,皇后和女官是无法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因为有了女帝才有女官。 晏东凰若登基,戚芳菲就是御前女官。 不管以后做到多大,只要效忠陛下就行,无需跟后宫打交道——就算后宫佳丽无数,那也都是男子,男女有别。 母仪天下? 不存在的。 若晏璋为帝,朝中不会有女官,她连体会女官是否威风的机会都没有。 至于最后能不能母仪天下……她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 晏芷萱以为戚芳菲的回复是答应了她们的拉拢,不由跟晋阳公主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随即她亲亲热热地拉着戚芳菲的手,在园子里逛了起来,不停地做着各种承诺。 而扮作侍女跟在戚芳菲身边的元紫樱,全程被人忽视得彻底,就像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她忍不住怀疑,晋阳公主竟丝毫不担心隔墙有耳? 好吧,连墙都没隔。 她百无聊赖地欣赏着园子里的梅花,突然觉得京城的水其实也没那么深。 这些权贵家姑娘看起来挺单纯的,连涉及到储位的争斗都敢拿出来当面说,不拐弯不抹角,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真是让人佩服极了。 她们是不是到现在都认为,公主为储是个儿戏? …… 戚芳菲告退离开时,已近午时。 她婉拒了晋阳公主留她用午膳的盛情,进马车里坐好之后,抬眸对上元紫樱好奇的眸子,不由一笑:“元姑娘有话要说?” 元紫樱坐下来,托腮看着她:“京城的女子们都这么单纯吗?” 戚芳菲神情一顿,缓缓点头:“确实挺单纯。” 三个女子聚在一起商谈两句,似乎就能决定未来帝位的归属,衬得朝堂上那些拉帮结派、阴谋算计的皇子大臣都成了笑话。 戚芳菲温和开口:“元姑娘刚来京城不久?” 元紫樱点头:“嗯。” 戚芳菲真心说道:“以后你会见识到各种各样的人,聪明人多,蠢人也有,不必以晋阳公主和荣王府郡主为标准。” 元紫樱哦了一声:“戚姑娘的意思是,她们算是蠢人范畴?” 戚芳菲否认:“我没这么说。” “哦。”元紫樱蹙眉,“今天的谈话,我要告诉皇太女殿下吗?” 戚芳菲沉默片刻,微微挑眉:“如果我说不告诉,你就真的不告诉了吗?” 元紫樱想了想,缓缓摇头:“我是皇太女殿下的人。” 晋阳公主如此无礼,皇太女刚刚决定重用戚姑娘,她就明目张胆来拉拢,实在是大不敬。 戚芳菲神色沉静,一点意料之中的表情。 ------------ 第129章 井底之蛙 元紫樱回长公主府之后,果然一字不漏地把晋阳公主、晏芷萱和阮姝三人的话复述给晏东凰,并且狠狠地告了她们一状。 “那个什么郡主还嘲讽戚姑娘,觉得女官不如皇后威风,实则她根本不明白戚姑娘的志向。”元紫樱皱眉,“井底之蛙。” 晏东凰目光落在棋盘上,嗓音疏懒:“他们这是打算把武阳王推出来?” “武阳王若敢动,就是自己找死。”凤摇光坐在她对面,捻起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上,声音冷峻,“他镇守边关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旦参与储君之争,南疆就该换一个主人了。” 元紫樱奇怪地看着凤摇光:“凤将军今天怎么有空在这里下棋?” “要你管。”凤摇光睨她一眼,“你可以去找谢云间培养感情,皇太女这里已无需你伺候。” 元紫樱轻轻撇嘴,转身离开。 青鸾军七位将军最近已逐渐恢复日常操练。 年前因为立皇储一事被调入皇城当值,除了最初几天和年节放假那几天,年后恢复早朝之后,几个人当值的时间就变得较为灵活。 穆云帆出门办差,其他六人只当值一两个时辰即可,且无需每天轮值。 因为军营里操练不能落下。 唯有凤摇光留在长公主府时间最久。 其他几位将军对此心照不宣,晏东凰也默许放任。 今日被元紫樱这么一说,晏东凰不由看向凤摇光:“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本宫暂时会把心思都放在朝政上,等局势彻底安稳下来,才有时间思考大婚之事。” “殿下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凤摇光嘴角轻抿,似是有所不满,“我并非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只是想殿下若有事吩咐,我可以随叫随到。” 晏东凰扬唇:“是吗?” “当然。”凤摇光淡定点头,“这段时间发生事情太多,殿下一个人应付得有些吃力,我想替殿下分担一些。” 晏东凰目光落在棋盘上:“本宫已有空暇陪你下棋,显然是不怎么吃力的。” 凤摇光反驳:“铁人也要休息,适当的放松是为了迎接接下来的忙碌。” 晏东凰闻言,垂眸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无声地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确实会很忙。 父皇打算让她二月初二登基,眼下已经没几天了,内廷正在加急赶制龙袍。 大理寺在调查苗歧元的死,查他的死因之前,首先要查他的身份。 可查了几天,对他的身份还是一无所知。 安王晏翎一边命人暗中盯着大理寺的动向,一边担心晏东凰再做什么手脚,每天提心吊胆,还要应付朝中大臣们暗搓搓想走后门的贿赂。 白天上完朝之后,开始跟礼部确认伴读的报名事宜,到了晚上,就有各家小厮带着贵重之物,从王府后门叩门求见。 晏翎对这一切既痛恨又愤怒。 痛恨百官的口是心非,他们明明应该不顾一切地反抗皇太女这个安排,杜绝晏东凰打破男尊女卑制度的可能性,让朝中继续以男子为主,拒绝女子入朝。 可他们却如此轻易就接受,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想把女儿送到皇太女身边做伴读,以期以后能混个一官半职,庇荫父兄。 晏翎愤怒失控之下,三天之内砸了十几套茶具,三个花瓶和一方端砚。 等他心情平复下来,慢慢接受大臣们都是以家族利益为先的事实之后,开始冷静地思考对策。 晏东凰想用这种方式羞辱他,逼他顺从,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他既然负责选伴读一事,那么最终能选上的人应该由他来决定。 他若挑选几个能被他所用之人放入朝堂,跟在晏东凰身边,到时这些伴读就是他的棋子。 这两天给他送礼的人,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晏东凰太自大,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殊不知自大自傲之人,最终一定会自食恶果。 晏翎心里有了主意之后,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仿佛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愤怒和失控都被抚平,他待在书房,开始认真筛选着可用之人。 皇太女初次选伴读,报名期十天,礼部负责统计人数,之后要安排考场。 礼部权力大,安王身份高,戚芳菲则背靠着太傅府。 三方负责人,谁也不敢压着谁。 能最大程度保证考试的公正和公平。 正月二十,统计好的名单由礼部尚书呈到晏东凰面前。 晏东凰看完之后,不由意外:“竟有一百五十人之多?” 礼部尚书点头:“是,臣也惊讶,没想到京中符合条件且愿意做伴读的人这么多。” 自古以来女子遵循无才便是德。 很多人误以为女子无才才会让人喜欢,谦恭温顺才是美德,寻常之家少有人愿意让女儿读书,一方面是因为读书太贵,一方面也是不重视女儿。 权贵之家女儿读书略多些,但也不是个个都像儿子那般精心培养。 晏东凰此次有了心理准备,若报名之人太少,就先选个两三人,以后鼓励女儿家多读书,从地方上再扩招一些女子。 没想到报名之人竟有一百五十人之多。 “臣以为这一百五十多人之中,必定有一些学识不行,只是报来姑且一试的,但这么多人报名,至少已能证明,百官其实还是能接受女儿为官的。” 晏东凰嗯了一声。 不管接受的原因是什么,结果符合她的预期就行。 她早说过,这世上真正能驱使人做事的永远是利益,只有让女儿家的前程跟她们父兄的利益捆绑到一起,她们才有迈出内宅的机会。 倘若她下旨时,不以“父兄可封侯”为饵,此次报名的人数只怕要减少一半。 晏东凰看完名册,沉声吩咐:“召安王和戚芳菲至勤政殿议事。” “是。” ------------ 第130章 宁缺毋滥 在等待安王和戚芳菲的时间里,晏东凰把名册上的女子都过目一遍。 礼部记得很详细,女子家族出身写得一目了然。 其中有官员之女,有寒门女子,有没落勋贵家中女儿,也有武将之女,还有小商贩之女。 京城很大,除了达官权贵,还有贩夫走卒。 寻常百姓家女儿很难有读书的条件,但商贾之家却可以。 虽然商人地位低,但有钱。 读书最费的就是钱。 只是商贾之家因为制度的原因,男子入仕尚且阻碍重重,女子自然更不容易,而商人最需要的又恰恰是有个子女能入朝,提升家族地位。 殿外太监进殿禀报:“皇太女殿下,安王殿下和戚姑娘到。” 晏东凰合上名册,声音淡淡:“让他们进来。” “是。”太监躬身退出。 须臾,晏翎和戚芳菲一前一后进殿,规规矩矩行了礼之后,才听晏东凰道:“召你们过来,是为了选伴读一事。” 晏翎没说话,戚芳菲也没说话。 “考试时间定在二月初八,考场由礼部负责布置。”晏东凰看了眼礼部尚书,“此次考生都是女子,尽量安排一个环境好些的考场,监考官到时会增加两人,考场外防守监督之人由本宫亲自挑选。” 随着她几句话落音,晏翎脸色细不可察地变了变。 考官人选有变动,监督之人暂时尚未决定? “此次报名人数出乎本宫意料,可见臣民们对女子入朝的接受度并不低。”晏东凰视线从安王面色掠过,声音平静,波澜不惊,“不管他们是为了家族利益,还是想示好投诚,本宫都很满意看到他们的态度,但本宫要选的是有真才实学之人,且品行端正,胸怀大志,哪怕只能选到一两个人,条件也缺一不可。” 礼部尚书点头:“臣一定严加把守。” “此次虽是女子考试,但流程跟往年科考一样,必须杜绝舞弊之事发生。”晏东凰表情渐冷,“监考时不得放水,卷子收上来之后,考生的名字必须全部遮掩,卷子由戚芳菲、礼部和安王交叉批阅,人数少,阅卷无需多长时间,必须做到公平公正。” 礼部尚书命令:“是。” 晏翎一颗心往下沉,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 杜绝舞弊,封闭阅卷? 他以为晏东凰急着选伴读,心急着让女官入朝,第一次选拔不会有多严苛。 只要条件尚可,人选上定是多多益善。 毕竟她要笼络朝中官员,为她以后登基巩固帝位提前做准备。 没想到…… 如此一来,他的计划岂不是就行不通了? “你们可有什么问题?”晏东凰目光微抬,一一看向眼前三人,“有疑问可以提出来。” 晏翎眸光微沉,垂眸道:“女官选拔是第一次,虽臣不愿贬低女子,但因为常年待在闺阁,她们的学识、眼界和格局远远不及男子,不知殿下可有具体的选拔标准?” 正式的科考,参加人数多达数万。 天南地北的学子齐聚一堂,能中榜者都是学识上的佼佼者,百里挑一,但他们出彩的绝不仅仅是文章诗词。 他们对天下之势、江河湖海、民生赋税、战争、各地疆土治理都有涉猎,了解是一方面,能提出相应的解决办法才最重要。 而京中这些女子常年待在闺阁,读一些书已是难得,她们哪有时间、哪有机会去了解天下大事,了解民生疾苦? 晏东凰略作沉吟,抬眸看向戚芳菲:“降低一些要求,就按照乡试的标准选拔,戚姑娘觉得如何?” 戚芳菲点头:“臣女以为标准可以灵活变动,阅卷时,臣女和安王殿下、尚书大人三方交叉批阅,若三人同觉不错的就留用,同觉不行就弃用。若有三人意见不合之处,则交由殿下来定夺。” 晏东凰缓缓点头,觉得此法甚妥,可以保证考试最大的公平性。 “就依戚姑娘所言。”晏东凰淡道,“考场可以着手布置起来,所有符合条件的参考女子,送帖子至她们手里。” 说着,她转头吩咐侍立一旁的太监:“孟周,务必确保帖子是送到参考女子本人手里。” 孟周是皇帝贴身大太监荣春的徒弟,性格沉稳懂事,善于察言观色,被暂时调在勤政殿听差。 “奴才遵旨。” 晏东凰目光落在名册上,再次提醒:“最后选出的伴读会跟在本宫身边,她们的学识、品行和气度,本宫都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滥竽充数者本宫容不下,希望你们心里有数。” 礼部尚书忙道:“请殿下放心,臣公正选拔,严格杜绝徇私舞弊之事发生。” 晏东凰嗯了一声:“都去忙吧。” “臣等告退。” 离开勤政殿,晏翎转头看向戚芳菲,温润开口:“戚姑娘觉得什么样的女子算是优秀?” 戚芳菲沉默片刻:“天下女子只要品行端正,不存主动害人之心,就都是优秀的,只是每个人优秀的点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晏翎滞了滞,随即坦然一笑:“戚姑娘说得对,那针对此次考试,戚姑娘可有优秀的标准?” “既然是考试,学识上自然要过得去。”戚芳菲淡道,“皇太女选伴读,选的是近身侍奉之人,识文写字、字体端正是最基本的要求,另外性情坦荡,不卑不亢,遇事时不退缩,不胆怯,答疑时不含糊其次,不弄虚作假,品行端正,不两面三刀,没有叵测居心……” “听起来都是最基本的要求,可所有条件一结合起来,难度却大大提升。”晏翎笑了笑,“一百五十人听着不少,但真要严格选拔,怕是选不了几个。” 戚芳菲点头:“所以宁缺毋滥。” 这四个字一出,晏翎就明白了她的态度。 宁缺毋滥。 没有通融的余地。 ------------ 第131章 登基大典 正月里忙忙碌碌,距离登基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 武烈帝虽把政务都交给晏东凰,却依然隔三差五召见内廷和礼部官员,督促着登基大典的准备流程。 随着大典时间逼近,内廷今日给晏东凰试龙袍,明天拿来帝号让晏东凰挑选,朝中诸皇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整日阴气沉沉,像是天边滚滚集聚的乌云,随时等着一场大暴雨倾泻而下。 二月初二,大典一应流程准备就绪,武烈帝于太和殿宣布传位于皇太女晏东凰,举办登基大典。 广场上御林军林立,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依着品级分列站好,个个沉稳肃穆。 殿外气势卓然,威严森森。 钟鼓声鸣了三响。 礼官高声宣布:“遵皇上旨意,吉时到,传位大典正式开始!” 换上一袭龙袍的晏东凰进入奉天门,脚步沉稳地沿着红毯一步步往前走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 文武百官肃穆而立,庄严而郑重。 武烈帝端坐在龙椅上,望着殿外浩大的阵仗,五官冷峻,不怒而威。 晏璋、晏鸣及诸皇子皆着隆重的亲王、郡王袍服,肃立于殿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殿外,眼神晦暗幽沉。 晏东凰行至殿前,拾阶而上,一步步走进大殿,依礼拜下。 荣春拿出诏书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太女东凰,人品贵重,心怀天下,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承继江山大任,着即雍朝皇帝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话音落下,殿内诸皇子重臣,殿外文武百官齐齐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荣春轻巧走下殿阶,恭敬地将诏书和玉玺呈交给晏东凰:“皇上请接玉玺。” 晏东凰接过诏书和玉玺,站起身,转头面对文武百官。 荣春退后两步,恭敬跪下。 礼官高声唱喝:“诸皇子百官叩拜新帝,行三跪九叩大礼!” 殿下皇子们神色阴沉,压制着心头不甘,面对着晏东凰跪下。 成百上千之人同呼万岁的声音震撼于内,响彻云霄,殿内回声不绝于耳。 待三跪九叩结束,晏东凰扬声开口:“朕今日仰承父恩,受之有愧,日后亲政,必当勤政爱民,心怀社稷—— “报——”殿外忽然响起一声由远而近的急呼,“皇上!边关有急报!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一路疾奔,一路高喊。 来自边关的八百里加急,事关战事,没有人敢阻拦。 即便是御林军或者青鸾军,也不能。 广场上骚动顿起,文武百官纷纷转头看去。 大殿上诸皇子惊讶地站起身,纷纷转头往外看去,心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希望来。 最好边关有战事,然后晏东凰亲自领兵出战。 等她再回来,皇位说不定已易主。 她还真敢篡位夺权不成? 晏东凰像是不知道皇子们心里的期盼,一手托着玉玺,一手拿着诏书,平静地望向殿外。 八百里传信的驿兵气喘吁吁跑上石阶,沿着层层石阶跨进大殿,跪下磕头:“启禀皇上,南疆边关传来八百里加急信报,南陵增兵十五万,威胁雍国交出他们叛国的皇子,求皇上定夺!” “南陵增兵?”宸王晏璋第一个惊呼,“南陵跟雍朝已有十年不曾征战,怎么会突然增兵?” “叛国的皇子?”晏鸣神色惊疑,不由自主地望向武烈帝,“南陵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那位叛国的皇子在雍国?” 晏翎看向跪在地上的驿兵:“具体发生了什么?” 驿兵回道:“南陵增兵的主帅是他们的太子,太子亲自讨伐,指责雍国青鸾长公主跟南陵九皇子勾结叛国,居心叵测,要求长公主立即交还他们的皇子,否则视同故意挑衅,干涉他国内政,将对雍朝发兵开战。” 此言一出,像是一阵寒风拂过。 大殿上气氛凝结,骤然间静得落针可闻。 晏璋、晏鸣、晏玮、晏瑛、晏钰和晏翎六位皇子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晏东凰,表情无一例外从阴气沉沉转为幸灾乐祸——掩藏在眼底深处的幸灾乐祸。 晏璋甚至扬起了嘴角。 这份信报来得真是时候啊,赶在登基大典最关键的时候。 文武百官都在,皇子们都在。 通敌叛国,勾结异国皇子。 晏东凰就算长了十张嘴,只怕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真是好极了,好得不能再好。 “父皇。”晏鸣最先回神,并激烈地抬头看向正前方的武烈帝,“新皇涉及通敌叛国,事情影响极为恶劣,此事绝不容忽视,还求父皇明察!” 晏璋回神,跟着叩首:“求父皇明察,取消今日传位大典!” 晏玮、晏瑛和晏钰不甘示弱,齐齐磕头:“晏东凰通敌叛国,罪无可赦,求父皇依律处置!” 大殿上气氛一触即发。 诸皇子像是吃了兴奋药似的,从未有过的齐心协力。 站在两旁的礼官神色惊惶,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 一边是刚接过玉玺的新帝,一边是跪在地上弹劾长公主罪名的几位皇子,和不知是真是假的通敌叛国罪名。 大殿外广场上一片死寂。 文武百官不管是拥护晏东凰的,还是反对晏东凰的,此时都惊惧交加地看着,等着,屏息以待。 武烈帝坐在龙椅上,目光微垂,看着跪在地上满脸疲色的驿兵:“八百里加急信报,是谁让你送来的?” 驿兵回道:“回皇上,是武阳王。” “你骑马赶了几天路?” “回皇上,九天。” “中途没有换人?” 驿兵磕了个头:“武阳王命小人亲自把加急信报送至皇城,当面禀报皇上,并说明情况,所以小的只换马,没换人。” “武阳王如今何在?” “在南疆边关。” “武阳王是否有告诉你,那个南陵皇子是谁?” “回皇上,武阳王说……是……” “看来武阳王知道是谁。”武烈帝打断了他的话,缓缓抬头,目光环视一周,“南陵太子所说的皇子,朕也知道是谁。” 什么? 诸皇子齐齐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的父皇。 武烈帝坐在龙椅上,表情沉冷,充满着帝王的压迫感:“传青鸾军摇光将军上殿。” 荣春一个激灵,顿时回神,忙转头高喊:“皇上有旨,传青鸾军摇光将军上殿!” ------------ 第132章 新朝,新帝 众人瞩目之下,一身深红戎装黑色披风的凤摇光拾阶而上,身姿颀长峭拔,容颜俊美无双。 他一步步走得格外沉稳有力。 走进大殿,走到殿前。 他抬手撩袍,单膝跪下:“卑职凤摇光,参见吾皇万岁!” 武烈帝目光落在他脸上,声音不怒而威:“凤摇光,你是哪国子民?” 凤摇光垂眸,声音铿锵有力:“回皇上,卑职十七岁之前是南陵九皇子。十七岁之后蒙皇上所救,大恩难报,是青鸾军摇光将军,至死不变!” 话音落地,殿上几位皇子脸色骤变。 晏璋目光落在他头顶,不敢置信地开口:“你是南陵九皇子?” “蒙父皇所救?”晏钰像是傻了似的,过度震惊导致他声音都变了调,“怎么……怎么会是父皇所救?” “怎么?”武烈帝冷眸一扫,“你很失望?” 晏钰吓得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下:“儿臣不敢!儿臣……儿臣只是感到诧异,凤摇光他……” 武烈帝不再理他,转头看向凤摇光:“摇光将军,南陵太子指控你通敌叛国,你可有话要说?” 凤摇光神色冷漠:“十七岁之前,卑职于南陵被人谋害,亲生父亲亲自下旨逐我出皇族,从那日起,卑职就不再是南陵皇子。历经九死一生之后,卑职幸得皇上所救,以后就只是雍朝子民,是皇太女麾下摇光将军,生为雍朝生,死为雍朝死,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朕不要你为雍朝生,也不要你为雍朝死。”武烈帝声音平静,“既然南陵太子指控你,朕以为你唯一的反击方式就是打回去,抢回属于你的一切。” 凤摇光沉默一瞬,忽然抬头看向晏东凰。 晏东凰嘴角上扬,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之间,多年征战沙场的默契无声流转。 凤摇光眉眼柔软,恭敬垂眸,语调多了几分孤傲和不屑:“摇光军征战北梁铁骑犹不在话下,区区南陵,卑职就算打下来,献给女皇陛下做登基贺礼又如何?” 他这些年不去想,不去问,不代表不了解南陵实力。 皇帝老年昏聩,屡屡做出昏庸决策,朝中各派大臣争权夺势,你死我活,内乱日趋严重。 武将各为其主,早已不是一条心。 此次南陵约莫是受人蛊惑,知道凤摇光在青鸾军中的身份,故意散播谣言想引起雍国君臣猜忌,挑拨他和青鸾军的关系,继而使青鸾军生出内讧,间接削弱他们的战斗力。 否则以南陵如今的处境,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惹雍国。 然而不管是什么原因,南陵既然挑衅,他们就要承受挑衅的后果。 武烈帝目光沉沉:“东凰,你觉得呢?” 晏东凰目光落在凤摇光脸上。 两人一个站在殿阶上,一个跪在殿阶下。 君臣之分,泾渭分明。 晏东凰将玉玺和诏书交给荣春,随即从腰间掏出令符,缓步走下殿阶,将令符交到凤摇光手里。 “本宫命你明日整军,率天枢、摇光两万铁骑赶赴边关,让武阳王听你指挥,跟南陵决一死战,向雍朝文武百官证明你的清白!” 凤摇光叩首:“臣领旨!一年之内拿不下南陵,卑职愿受军法处置!” 晏东凰微微抬眸,扬声道:“传顾池然。” 荣春高声宣道:“皇太女有令,传天枢将军顾池然上殿!” 一身黑色戎装的顾池然抵达大殿,单膝跪地:“卑职在。” “本宫命你为凤摇光副将,天枢军听从凤摇光调遣,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南陵!” “卑职领命!” 凤摇光和顾池然行礼,双双告退离去。 晏东凰望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沉默须臾,垂眸看向还跪在殿上的驿兵,眼底泛起深思。 武阳王年轻时跟着父皇平内乱,征天下,立下过汗马功劳,受封武阳王之后,一直镇守在南疆。 前世晏鸣登基之后,晏东凰开年就回了战场,对京城发生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但有一点肯定——晏璋之死,当初就是因为跟武阳王有书信往来,被晏鸣拿到了确凿证据。 皇子跟镇守边关的武将过从甚密,就是意图谋反。 晏璋以这个罪名接连被降爵,圈禁,然后贬为庶人,最终郁郁而终。 所以不管哪位皇子登基,晏璋都心有不甘,想联系武阳王夺权? 只是前世并未发生南陵增兵兴师问罪一事。 至少在晏东凰临死之前,是没有发生的。 这说明什么? “今日登基大典已走完流程,即日开始,新帝新朝,诸位百官务必忠心侍君,爱民如子。”武烈帝站起身,“东凰,这张龙椅已属于你,你过来坐下。” “父皇!”晏璋不满地开口,“通敌之事尚未明朗,儿臣认为——” “救了凤摇光的人是朕,你想说朕通敌?”武烈帝冷冷看着他,“晏璋于新皇登基之日,咆哮大殿,质疑新帝,是为大不敬,即日起降为郡王,闭门思过三月,无诏不得出府!” 晏璋僵住,面色苍白无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晏东凰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晏璋,转身往那张象征着天下至尊身份的龙椅走去。 晏鸣沉默着,眼睛盯着那张龙椅,心里怨恨加倍。 若不是晏东凰临时反悔,这张椅子就是他的。 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朝拜的人应该是他,而不是晏东凰这个女流之辈。 “朕退位之后就是太上皇,会迁居麟趾宫养老,朝中一应事务朕从此不再过问,全权由新皇做主。”武烈帝说完这句话,转身扶着小太监的手离开。 礼官回过神,连忙高声开口:“百官跪拜新帝!” 刚站起身的几位皇子闻言,恼怒着又跪了下去,满心不甘地跟百官一起参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环顾大殿,眼神冷漠疏离,透着不容反抗的慑人压迫感。 即日起,朝堂将是真正属于晏东凰的朝堂。 所有不服的人都得憋着。 所有居心叵测之人,都会自食其果。 “众卿平身。”她缓缓开口,声音沉冷威严,“朕之帝号为凤武,今年为凤武元年,望诸卿与朕共创凤武盛世。” 百官齐声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 第133章 帝王心术 晏璋伤势痊愈,又因为殿上咆哮被降为郡王,只把晏东凰恨得牙痒痒。 可一切已尘埃落定。 父皇传位,新帝登基大典就这么小有波折却有惊无险地结束了,晏东凰安安稳稳坐上众人觊觎已久的皇位。 今天之前还故意装糊涂,把“皇太女”这个身份当儿戏的几位皇子,从今往后只要见了面,就得乖乖参拜行礼,谨守君臣尊卑规矩,再无一丝侥幸和取巧的余地。 大典结束之后,晏东凰一身龙袍,在众宫人簇拥下抵达崇明殿。 崇明前殿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之地,跟勤政殿一样宽敞,肃穆威严,布局摆设处处彰显帝王尊贵,让人倍感威压。 崇明后殿是帝王寝居之处,跟中宫之主的凤仪宫正殿相连,是皇帝日常休息就寝之地。 晏东凰拾阶而上,缓步走进崇明殿。 殿内已经重新布置过,宫人们正轻手轻脚地撤走一些太上皇所用之物,换上更显年轻化的摆设。 富丽堂皇的宫殿,是天下至尊所在。 晏东凰站在殿门处,转头往外望去,身姿挺拔,容颜清冷,眸心流露出几许孤傲色泽,仿佛浩瀚苍穹都在眼底。 从今天开始,这是她的江山,她的天下。 她是雍朝主宰,亦是万民仰望。 权力伴随着责任,重逾泰山,不可轻慢。 否则江山倾覆只在顷刻之间。 “陛下。”元紫樱站在晏东凰身侧,双眼崇敬地看着晏东凰,眼底掩不住喜悦满足,“今晚还回长公主府吗?” 晏东凰偏头瞥她一眼:“你看起来很高兴。” “高兴啊。”元紫樱雀跃点头,“陛下登基为帝,成为雍国第一位女帝,民女觉得很欢喜,很惊奇。” 晏东凰嘴角扬了扬:“回。” 她还有一些话要跟凤摇光和顾池然交代。 事关战争,容不得丝毫纰漏。 转头看着身后乌压压的阵仗,晏东凰道:“朕今晚回长公主府住一晚,你们不必跟着。” “陛下万万不可啊。”孟公公急忙劝道,“陛下刚登基,暗中尚有一些心思不明之人虎视眈眈,万一出宫遇到意外怎么办?还求陛下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安排人手——” “无妨。”晏东凰对他的担心不以为意,“今晚是朕最后一晚住长公主,你留在宫里安排他们收拾好寝宫,不必跟着朕。” 说着径自步下石阶,一步步往宫门方向走去。 元紫樱亦步亦趋地跟着,身后是长兰和长月。 暗中还有容影和司影。 宫门处当值的都是青鸾军,何况晏东凰自己也擅武。 如此接近万无一失的防守,若还能遇上意外,只能是那个制造意外之人的不幸。 今日回长公主府的路已跟往日不同。 沿街御林军林立,戒备森严,即便晏东凰轻车简从出行,御林军护驾的阵仗却丝毫没有懈怠。 傍晚时分,凤摇光和顾池然抵达长公主府。 晏东凰在书房见了他们。 “这次征战南陵至关重要。”晏东凰目光落在顾池然脸上,“天枢军原本是七军之首,此次听从摇光调遣,池然,你应该能明白朕的用意。” 顾池然单膝跪地,声音恭敬而坚定:“陛下放心,卑职谨遵陛下旨意,唯摇光将军之令是从。” “不,你除了听从摇光的军令,还要负责监督他的行为。”晏东凰语调沉着,“若凤摇光做出任何不合常理的决定,你可与之商议,劝他斟酌,必要时可采取强硬手段制止。” 凤摇光抿唇,不发一语地看着晏东凰。 顾池然应是:“卑职领命。” 晏东凰声音温和:“你先出去,朕跟摇光谈一谈。” “是,卑职告退。”顾池然起身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晏东凰和凤摇光。 气氛有一瞬间微妙。 凤摇光敛眸,嘴角轻抿:“陛下真的相信我会把南陵打下来,而不是带着摇光、天枢两军反叛陛下?” “你不如说说看,你打算如何反叛朕?”晏东凰微微挑眉,“打败武阳王,夺下边关兵权,跟南陵里应外合?” 凤摇光一愣,随即眨眼:“这倒是个好主意。” 晏东凰嘴角一抽。 “陛下相信我,却又派个顾池然来掣肘我。”凤摇光轻叹,“果然是一国之君,无形中已开始运用帝王心术。” 晏东凰抬手给他一个爆栗:“放肆。” 凤摇光翘了翘嘴角,但笑意只是一刹那,他抿着唇:“请陛下放心,卑职就算死无全尸,也绝不会辜负陛下信任。” 说着,他扶剑一跪:“南陵必将成为卑职送给陛下最好的登基贺礼。” 晏东凰垂眸注视着他,温和道:“起来说话。” 凤摇光站起身。 “此次是你第一次独自领兵出征。”晏东凰转身走到一旁坐了下来,“你对南陵的了解比我多,顾池然跟着你去,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稳定天枢军,避免出现意外状况。” 凤摇光点头:“卑职知道。” “武阳王虽没有明确的不臣之心,但他是晏璋一派的武将,镇守边关多年,心思肯定是有的,他必定清楚南陵一旦灭国,他这个武阳王会面对什么,所以攻打南陵之前,你跟顾池然必须先把武阳王压制住,避免他给你们拖后腿。” 凤摇光点头:“嗯。” “我把司影给你带上。”晏东凰声音漠然,眉眼充满着冷酷肃杀之气,“必要时候,可以采取特殊手段。” 凤摇光摇头:“司影和容影是陛下的贴身影卫,他们留在陛下身边我才放心。”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是在跟你商议。” 凤摇光抿唇:“是。” 沉默片刻,他眼带期盼地看着她:“等我打下南陵回来,殿下是不是就跟我成亲了?” 晏东凰挑眉:“这是交换条件?” “不是。”凤摇光连忙摇头,斟酌一瞬,想了个比较贴切的说词,“大概算是……带着嫁妆嫁人?” 晏东凰表情一顿,突然对“嫁妆”两个字感到无比陌生。 ------------ 第134章 生命里的一抹光 凤摇光在长公主府待了大半宿。 前半夜两人商讨了计划,以便应对突发状况,后半夜凤摇光就在晏东凰隔壁睡了下来。 这是出征前两人难得的独处时光。 今日之后,她是稳坐宝殿的九五至尊,他是征战沙场的摇光将军——或许还是最后一次征战沙场的将军。 等他从南陵征战回来,应该会选择卸甲进宫,从此只做一个皇夫,不会再握着兵权不放。 凤摇光闭上眼,有点睡不着。 脑海里时而浮现少年时期在南陵生活的片段,那种压抑的、屈辱的、每时每刻都像蛆虫一样惹人厌恶的日子,终于结束在他十七岁那年。 整整十七年,他像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受所有人审判,哪怕他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变强,哪怕他无数次想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儿子,他依然是皇族最不受待见的皇子。 他的父皇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那样的厌恶又愤恨。 曾经他总是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 后来知道真相,他才终于释然。 做错事的从来不是他,而是那个自以为掌控一切,妄图让天下人都匍匐在脚下的肮脏男人。 凤摇光闭着眼,整个人沉浸在边的黑暗之中,回忆着曾经陷入绝境时,像一只找不到出路的困兽,独孤而又痛苦,孑然一身,独自寻找着黑暗里的微光。 直到遍体鳞伤,以为自己终于解脱。 却突然从无边的黑暗深渊中睁开眼,从此生命里有了光。 想到战场上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 想到跟她一起驰骋在疆场上,仿佛遨游苍穹的肆意轻狂,耳边呼啸的风一点点扫去郁结的心魔。 那些日子,他从戒备、忌惮、质疑到信任,真切地体会到了一种新生的感觉。 那是他生命里的一抹光。 是他即便粉身碎骨也不能辜负、不能背叛的光。 ……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 凤摇光顶着眼下两圈阴影,抵达青鸾殿跟晏东凰告别。 晏东凰正在更衣,伺候她的人是长兰和长月,御前太监孟周候在殿外。 “陛下。”凤摇光低声开口,“卑职先走了。” 晏东凰看着他:“昨晚没睡好?” “睡不着。”凤摇光如实说道,“总忍不住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 晏东凰声音沉稳:“入了南陵之后,你想做什么,尽管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不必顾忌任何事情。” 凤摇光应了一声是,转身大踏步离去。 没有多余的话语,仿佛一切默契和信任尽在无声之中。 晏东凰换好一身龙袍,转身走出青鸾殿。 抵达院门外,一个嬷嬷匆匆而来,跪在地上:“陛下。” “何事?” “后院的几位公子得知陛下已登基,吵着闹着要见陛下的面,说他们是陛下的人,理该进宫侍奉陛下,得到他们该有的名分。” 得到他们该有的名分?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种诡异古怪的不真实感。 想当初他们一起非议储君时,那副义愤填膺不屑以色侍人的语气,着实让人过耳难忘。 这才几天就转了态度? 晏东凰声音淡漠:“学了这么久的规矩,竟然还敢吵敢闹,看来嬷嬷的手段还不到位。” 跪在地上的嬷嬷脸色一变,连忙磕头:“奴婢知道,奴婢这就重新教教他们规矩。” 晏东凰没再说什么,举步往府外走去。 长公主府大门外,帝王銮驾浩浩荡荡地,侍卫宫女齐齐跪下恭迎圣驾。 御辇不远处,一个身着青色袍服的男子安静地跪在那里,不知道跪了多久。 二月里天气乍暖还寒,尚未进入春暖花开的季节,而那人身上只着一袭单薄青袍,衬得身躯颀长瘦削,沉默静跪时,看着倒有几分风骨。 确实应该有几分风骨的,否则当初也不至于让晏东凰心甘情愿下嫁。 盛景安。 一个多月不见,看起来清瘦了不少。 长公主府外静得落针可闻。 乌压压的侍卫恭候着新帝,御辇尊贵奢华,前后太监宫女无数,是荣春安排过来接驾的阵仗。 而盛景安能跪在那里,显然是因为他暂时还是晏东凰未婚夫的身份,宫人摸不清晏东凰对他是什么态度,遂没敢轻易逐他离开。 晏东凰没说话,扶着长月的手走上御辇坐下。 “陛下。”盛景安抬头朝她看来,脸色苍白,表情恭敬而隐忍,看着倒像是多痴情似的,“臣是来请罪的。” 晏东凰坐得稳稳的:“请什么罪?” “臣前些日子对陛下不敬,没能认清自己的身份,擅自干涉陛下的决定,甚至妄议储君,罪该万死。”盛景安垂眸,嘴角抿紧,“臣知道自己目光短浅,愚蠢至极,但求陛下看在臣往日跟陛下的情分上,给臣一个弥补的机会。臣愿意进宫侍奉陛下,哪怕没有皇夫名分。” “没有皇夫名分?”晏东凰靠在御辇上,微微挑眉,“做个男宠也行?” 盛景安脸色白了白:“……是。” 晏东凰漫不经心地睨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点头:“行啊。即日开始,你就做个男宠吧。” 说完抬手打了个手势,她吩咐孟周:“回宫之后,给他准备一间符合男宠居住的寝殿,给他准备男宠该穿的衣服,在他有资格服侍朕之前,学会男宠该有的规矩。” 孟周应下:“是。” 盛景安心头有些恼怒,恼怒晏东凰在这么多人面前羞辱他,却又庆幸着自己得偿所愿。 他笃定晏东凰只是生气他之前的大不敬。 只要他进了宫,就有名正言顺的借口每天跟她见面,他们之间有过多年情分,只要他表现得足够隐忍,感情真挚,委曲求全,她总有心软的时候。 盛景安已经在幻想着无数种让晏东凰心软的手段,幻想着逆风翻盘,却不知从这一刻开始,已注定他日后只有屈辱,一点点重见光明的希望都不会有。 “起驾。” 孟周高喊:“起驾——” 銮驾浩浩荡荡进宫,坐在御辇上的晏东凰抬手支着额头,嘴角细不可察地扬了扬。 既然他迫不及待想进宫,不惜放下身段跪候在长公主府,只为让她看到他的诚意,她怎会不乐意成全? 给他一点希望,他才会生出胆量继续蹦跶,权当是政务枯燥之余,有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吧。 蹦跶得多了,她才有除掉他的理由。 还有那个晏鸣。 前世害她的人,今生一个都跑不掉。 ------------ 第135章 男人能生孩子吗? 这是登基之后,晏东凰正式上朝第一天。 满朝文武身着整齐的官服,齐齐跪地叩拜,山呼万岁。 晏东凰坐在龙椅上,望着殿上以裴丞相和戚太傅为首的文臣,个个低眉垂眼,姿态恭敬,只是恭敬不代表忠诚。 皇子争储期间,朝中党派林立。 多年筹谋的势力派别,皇子与官员之间的利益牵扯,早已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 想让他们完全忠于新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晏东凰目光微转,看向武将之列。 今日上朝的是谢云间和秦杨,除他们之外,还有四位年老的将军,最大的六十岁,最年轻的也已五十出头。 他们都是年轻时跟随父皇征战沙场立过大功的武将,如今不是国公就是侯爷。 对,除了镇国公府盛家之外,雍朝还有卫国公府周家,武国公府云家和镇北侯府李家。 武烈帝年轻时征战沙场,对立了大功之人很舍得以爵位封赏,战功最鼎盛时期,曾一天封了三公两侯。 虽然这几位国公年岁已高,都已从战场下来,也退出了朝堂权力中心,但往日威势还在,不容小觑。 晏东凰转头,不动声色地扫过吏部尚书所在的位置,视线停留在皇子之列。 晏鸣,晏玮,晏钰,晏瑛和晏翎皆在,唯独一个晏璋被幽禁在王府,三个月之内不得进宫。 立在朝堂上的五位皇子五条心。 朝堂上又有多少大臣,是他们背后隐藏的势力? 晏东凰心知肚明,坐上皇位并不意味着她的地位已稳固,看似坚固如铁桶的江山,实则暗潮汹涌,危机四伏。 她定了定神,平静地开口:“诸位平身。” “谢陛下!” “朕昨日登基,接下来会对青鸾军做出一番调整。”晏东凰淡淡开口,语气波澜不惊,“雍朝自皇祖父开始,就一直文武并重,武将和军队是雍朝强大不可忽视的力量。” “青鸾军是朕带出来的军队,军中将领的提拔选用,以后依旧由朕亲自做主。” “朕希望青鸾军继续强大,安邦定国,让强敌忌惮,不敢来犯!” 百官躬身:“吾皇圣明!” 晏东凰扶着龙椅扶手,声音里多了几分威压:“朕眼里容不下沙子,拿着朝廷的俸禄,朕希望诸位能用心做事,别存着不该有的心思。” “朕不是嗜杀的恶魔,但也绝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能者重用,无能者弃之,望诸位周知!” 众人跪下,恭敬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晏东凰淡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殿上就有大臣扬声开口:“陛下荣登大宝,当务之急是充盈后宫——” “充盈后宫的目的是什么?”晏东凰看向说话的吏部尚书,眉目冷峻,“历代皇帝充盈后宫是为了绵延子嗣,后宫嫔妃皆为女子,这个不生那个生。朕充盈后宫是为了什么?你们男人能生孩子吗?” 吏部尚书一噎,随即辩道:“男人虽不能生孩子,可……可女子生育也离不了男人……” “所以呢?”晏东凰声音冷淡,“是不是朕选十个男人进宫,一年就可以生十个孩子?” 吏部尚书面露尴尬之色,忙低头:“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或者说,你想让朕早早有孕,只能待在宫里养胎,好让你们这些男子有机会谋权篡位?” 吏部尚书吓得脸色发白,急急出列跪下:“老臣不敢,老臣绝没有这个意思,求陛下明察!” 晏鸣听着晏东凰这番话,垂眸斜视着跪在地上的吏部尚书,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晏东凰早晚要生孩子的。 女人生孩子就是入了一遭鬼门关…… “后宫之事无需诸位操心。”晏东凰语气冷冷,态度十足的强硬,“朕登基之初,朝中事务繁忙,希望诸位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别一天到晚跟三姑六婆似的,紧盯着朕的后宫!朕的江山和子嗣,朕只会比你们更关心。” 吏部尚书脸色由白转红,跪在地上一言不敢发。 满朝文武跟着跪下:“皇上圣明!” 晏东凰冷冷重复一遍:“有事奏来,无事退朝。” 大臣们低眉垂眼,收敛起脾气,开始一一奏事,再无人提及选秀一事。 大殿上气氛肃穆,整个议事过程堪称胆战心惊。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晏东凰召了几位大臣去勤政殿, 其他大臣长长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抬手擦着额头冷汗,脚步虚软地转身走出大殿。 礼部左侍郎陈文礼走到晏翎身侧,主动开口:“安王以前跟陛下感情似乎不错。” 晏翎神色微僵,随即若无其事地一笑:“以前是以前,现在陛下已是天子,君臣有别,本王总不好再像以前那般跟她兄妹相称。” “倒也不是非要兄妹相称。”陈侍郎转头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开口,“陛下暂时不打算选秀,但没说下面不许送人给她啊。” 晏翎眉眼微动,不动声色地开口:“陈大人的意思是……” “臣的小儿子年方十八,容貌俊秀出众,性情温顺体贴,是个伺候人的好性情。”陈侍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陛下年前不是一怒之下收了几个男宠吗?听说那几个不得陛下喜欢,一直留在潜邸学规矩,至今连陛下的面都没有正式见过一次。” 晏翎心有所动:“所以陈大人是想让陈小公子进宫服侍陛下?” “正有此意。” 晏翎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本王想想办法吧。” “多谢王爷,下官静候王爷好消息。”陈侍郎躬身行礼,随即转身离去。 ------------ 第136章 陛下欺人太甚! 退朝之后,晏东凰下了道旨意。 太傅之孙戚芳菲,学识出众,端庄仁善,有广阔胸怀,有忠君为国之心,赐予勤政殿侍读一职,加六品衔,御前行走女官。 这是雍朝第一位拥有正式品级的外朝女官。 封长兰和长月为御前女官。 封元紫樱为御前医女,赐六品衔。 虽同为女官,但长兰和长月是侍奉女皇起居和管理宫女的内廷女官,戚芳菲则是可以议政的前朝官员,职责分工不同。 孟周为御前太监。 晏东凰给他的第一个正式任务就是接盛景安入宫。 孟周领旨,命内廷准备好接人入宫的轿子,便带人出宫往镇国公府而去。 盛家老夫人得知儿子要进宫侍奉陛下,先是一僵,随即气得脸色都变了:“陛下欺人太甚!” “侍君是个什么?不就是男宠吗?景安就算不是她的未婚夫,也是堂堂国公府嫡子,她怎么能……怎么能……” 盛景安示意她小声些,并安抚道:“母亲息怒,这件事是儿子心甘情愿的。” “你心甘情愿?”老夫人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国公府只有你一个独苗,景安,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哪怕取消婚约,以后正常娶妻生子,你也不能去做个以色侍人的男宠啊。” 国公府传承怎么办? 以后生的孩子算谁的? “母亲别担心。”盛景安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低声开口,“我正是为了国公府的将来,才决定委曲求全。” 老夫人一怔:“怎么说?” “虽说现在委屈了一些,可若是不委屈,她只怕不会放过我们。”盛景安在一旁坐下,神色阴郁,“母亲还记得年前曾邀请晏东凰来府里做客那一次?” 老夫人点头,神色难看:“她做了储君,身份更尊贵了,自然不会给我这个老妇人面子。” “不是。”盛景安凝重地摇头,“她不知从何处听说我们要给她下毒,有谋害她之心,所以才没来,之后她把儿子囚禁在长公主府,也是这个原因。” 老夫人一惊,不自觉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母亲稍安勿躁。”盛景安安抚着她,“谋害储君是死罪,不管是谁在她面前挑拨,一旦她认定我有害她之心,母亲觉得国公府还能幸存吗?” 老夫人心头骇然。 她有些虚软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掌心都是冷汗。 下毒谋害储君? 这是谁如此蛇蝎心肠,竟敢栽赃陷害盛家? 虽然她……虽然她之前对公主为储这件事无法接受,总觉得是个儿戏,可别说储君,就算是谋害普通公主,那也是死罪啊。 她确实有着不切实际的,想压晏东凰一头的想法,因为担心她仗着公主身份,成亲之后不把她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但她绝不敢生出谋害公主的心思。 何况如今公主成了女帝,若她心里认定盛家有谋害她之心,早晚会找个罪名将盛家满门抄斩。 老夫人越想越坐不住,脸色白得透彻:“景安,那我们该怎么办?你想想办法……” “母亲,我已经在想办法了。”盛景安温声道,“陛下派孟公公来接我,但没有明文旨意,所以做男宠应该只是暂时的。儿子只要进了宫,以后就能离她近一些,我会想办法解除误会,而且……” 他语气微顿,眼底划过一抹晦暗光泽:“而且我跟她本就有婚约在身,是太上皇和父亲在世时一起定下的婚事,她如今不但不履行婚约,反而让我一个堂堂国公之子进宫做男宠,这件事会让百官生出不满,她是在毁她自己的名声。” 老夫人不太懂他的意思。 既然他进宫的目的是为了解除误会,那晏东凰名声毁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或者说……解除误会之后,晏东凰能迫于百官之言而履行跟景安的婚约,让他当正夫? 可就算是正夫,那以后晏东凰生的孩子也是姓晏,不可能姓盛啊,盛家岂不是要绝后? “母亲暂时不必想太多。”盛景安显然明白他母亲在意的是什么,耐着性子安抚,“当务之急是要保住盛家,让陛下相信我没有害她之心,至于以后会怎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老夫人连忙点头:“你说得对,当务之急是保命要紧,你进宫之后务必谦恭本分,好好跟她说,千万别再惹她生气了。” “儿子明白。”盛景安点头,随即说道,“儿子去换身衣服,这就先进宫。母亲最近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了,陛下刚登基,我们要谨言慎行。” 国公府之子得罪女皇陛下,被迫进宫做男宠,这件事对哪个权贵公子来说,都是个屈辱。 哪怕晏东凰没有直接下旨,京城权贵之家知道的人也不会少,内宅妇人还不知会议论得多难听。 母亲不出门最好,眼不看耳不听,才能避免生闲气。 “好,我都听你的。” 盛景安轻轻舒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走到院外遇到匆匆而来的妹妹盛楚玥,盛景安没等她开口,就先一步抬手阻止:“什么都别问,这几天待在家里好好照顾母亲。” 盛楚玥表情有些不安,却还是点了点头:“嗯。” 盛景安举步离去。 待走到无人的长廊上,他表情一点点冷了下来,眼神阴沉而充满算计。 男宠? 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做一个男宠? 皇夫他都不稀罕。 他想要的是光宗耀祖,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堂堂正正继承父亲的国公爵位,而不是一辈子做女人的附庸。 他要让盛家成为雍朝百年世家——想要实现这个愿望,唯有从龙之功可以做到。 晏东凰真以为自己会屈从于她? 真是个笑话。 他要的是化解她的疑心,利用往日情分让她心软,渐渐取得她的信任,挽回两人之间的感情。 若能让她有孕固然好,到时一尸两命不就是最好的死法? 就算不能让她有孕…… 盛景安眼神暗了暗,总之晏东凰这个帝位坐不了多久。 ------------ 第137章 案板上的鱼 走出国公府大门,盛景安就看到门外停着一顶蓝色小轿。 他表情无法克制地阴郁下来,被羞辱的怒火积聚在肺腑,让他几乎无法维持脸上的表情。 这么精致小巧的轿子,鲜艳明媚的颜色,分明就是权贵之家用来接小妾的轿子,晏东凰却用在他的身上…… 如此羞辱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将盛景安的自尊和傲骨戳得支离破碎。 他觉得自己已毫无尊严可言。 “奴才见过盛公子。”孟周上前行了个礼,笑着说道,“公子是第一个入宫侍奉陛下的侍君,奴才给公子道喜,公子以后必定前途无量。” 盛景安握紧手,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多谢孟公公,我们现在就进宫?” 孟周点头:“盛公子请。” 盛景安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向那顶精致小巧却让人备感屈辱的蓝色小轿。 晏东凰尽管羞辱他。 为了盛家,他可以忍受一切。 只是来日晏东凰最好别后悔。 两名宫女站在轿子旁,替他掀开轿帘。 盛景安脸上挂着极为难看的笑容,躬身走进轿子里坐下,待轿帘被放下的那一瞬,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 盛景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没关系,今日所受屈辱,他早晚连本带利讨回来。早晚有一天,他要让晏东凰也尝尝这种被人羞辱的滋味。 “起轿!”孟周扬声喊道,“回宫!” 轿子被抬起,转身往皇宫方向而去。 抬轿子的是四个太监,轿子前面四名宫女,后面四名宫女。 除了孟周之外,也就十二个人。 如此寒酸简单的阵仗,分明是把盛景安蔑视到了极点。 轿子很快抵达宫门口。 进了宫要先搜身,确保不会携带任何利器入宫。 从神武门进去,途经御花园。 盛景安没有赏花的兴致,也没有赏花的机会。 经过长长的宫道,最后他被安置在凤仪宫北边的西六宫之一储秀宫,距离前殿隔着好几道宫门,到处都有侍卫防守。 除非有晏东凰召见,否则他根本无法见到她的面。 正式安置下来之后,孟周调来一个叫王德海的大太监来教规矩,王德海手下有四个年轻太监。 这几人个个都是手段厉害的主,第一天就把盛景安剥个精光,扔到水里涮了个干干净净,甚至把他身上所有碍眼的毛发全部剃干净。 盛景安显然没料到会面临这样的羞辱,只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把伺候他的太监全赶出去。 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般屈辱。 “你们放肆!放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不顾一切地推开靠近他的人,“我是陛下的人,陛下怎会允许你们如此羞辱我?” “盛公子。”中年太监王德海躬身安抚,“这是伺候陛下该有的流程,并非奴才要羞辱你,还请盛公子配合。” 盛景安怒道:“这事陛下知道吗?” “陛下刚登基,朝中事务繁忙,哪有空理会这等小事?”王德海陪着笑,态度却强硬,“但是身为内廷太监,奴才们总要做好一切,免得到时让陛下看见了不美的地方,动了怒,到时不仅奴才遭殃,盛公子您也不好过啊。” 盛景安脸色铁青。 他知道进宫之后处境不会太好。 虽然他是国公府嫡子,出身贵重,可宫里当家做主的人是皇帝,晏东凰连个名分都不给他,只让他做个没名没分的男宠,明显是要磋磨他,羞辱他。 这些捧高踩低的太监,又怎么会把他放在眼里? 可他没料到他们羞辱他的方式如此……如此变态。 盛景安咬牙:“我想见陛下!” 王德海摇头:“不得陛下召见,盛公子见不到陛下。” 盛景安冷道:“我要见陛下!除非陛下允许你们这么做,我才——” 王德海懒得听他多言,转头吩咐:“替盛公子清理身体。” “是。” 四个年轻太监一窝蜂上前,轻松制住盛景安,气得盛景安大吼:“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坚决不受这种羞辱,你们这些阉奴胆大包天,若是让陛下知道,她定不会饶恕你!放开我,放开我——” “老奴劝盛公子还是配合一点好。”王德海皱眉,声音不由冷了几分,“身体完好没有缺陷才能伺候陛下,您这般动来动去,万一奴才们伤了您,到底是不好。” 盛景安听到这句话,明白自己无法反抗,绝望之余终于放弃挣扎。 他觉得自己像躺在案板上的鱼,正在被开膛剖腹,油煎烹炸之后等着主人享用。 或者精心处理之后,主人也不一定有胃口。 他只能在心里咒骂着这些阉奴手段变态,更咒骂着晏东凰的冷酷无情。 后宫里发生的事情,晏东凰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以前帝王选秀结束之后,后宫太监嬷嬷会对新进宫的秀女进行一番规矩和礼节的教导。 教她们如何侍奉皇帝,教她们各种宫中规矩和礼仪。 盛景安进宫免不了这一遭。 以前秀女们能受的规矩,他作为男子自然也该受得。 何况朝中事务繁忙,她没空关心盛景安遭受了什么。 近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选伴读。 晏东凰盯得紧,礼部官员丝毫不敢疏忽懈怠。 转眼到了二月初六。 礼部主持的女子考试正式开始。 戚芳菲出宫去了考场,元紫樱作为女帝的贴身医女,对女子考试显然很好奇,忍不住想去凑个热闹。 晏东凰同意了。 于是元紫樱跟随戚芳菲一起出宫。 抵达考场,女子们正在外面排队等待检查。 元紫樱站在考场外,听到旁边有人小声交谈:“虽然女皇陛下的后宫进不去,但她麾下还有几位将军,听说个个一表人才,小姐要是能被选进宫做伴读,以后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不是可以跟将军们联姻?” “荣亲王府的郡主不是看上了那位谢将军吗?”另一个女子压低声音,“听说谢将军今天被邀请去了荣王府。” 元紫樱眉头一皱,谢云间去了荣亲王府? 他今天休沐吗? 她眉头微拧,沉思片刻,转身往荣王府方向走去。 ------------ 第138章 谢将军看不上小女? 荣亲王是武烈帝同父异母的弟弟。 当年争夺皇位时,他是武烈帝的对手之一,因为极会做人,从少年时期就博得了宽厚仁德的名声,朝中文武都倾向他做储君。 可惜他喜文厌武,对舞刀弄枪不擅长,跟武将也不太亲近,偏偏先祖皇帝是个马背上打天下的皇帝,尤为看中皇子们的武艺。 最后毫无悬念,少年时期就征战沙场的皇子被封为储君,登上帝位,就是后来的武烈帝。 新帝登基之后,其他几个不死心暗搓搓搞事的兄弟相继作死,最终下场都不太好,唯有荣王继续低调做人,做老好人,在新帝面前恭恭敬敬,谨守臣弟本分,私底下也不搞事,才安安稳稳活了这么多年。 为了打消武烈帝的怀疑,荣王甚至把原本握在手里的吏部大权都放了出去,只安心做一个闲散王爷。 只是现在的吏部尚书跟他是连襟。 这权力看似放出去了,其实跟没放一样。 荣王一妻四妾,膝下除了嫡长子和嫡女,还有庶子两个,庶女两个。 嫡女晏芷萱尚未婚配。 今日邀请谢云间来做客的主要目的,显然就是为了结亲。 得知谢云间今日休沐,荣王府嫡长子晏杰昨晚派人递了帖子去将军府,邀请谢将军今日过府,参加他父王的寿宴。 对,寿宴。 荣亲王这些年低调惯了,寿宴也不会大操大办,再加上恰巧赶在女帝选伴读这日,不想大张旗鼓出风头,遂只在家里办一桌子菜,跟妻子儿女一起庆贺。 谢云间没有拒绝荣王府的邀请,特意挑选一块上好的端砚作为贺礼,登门给荣王贺寿。 除了他之外,王府没邀请其他客人,所以不需要过度寒暄。 荣王见他到来,显然很高兴,一家子热情招待,席间交谈甚欢,句句围绕着谢云间,不是军中战功就是婚姻大事,好像谢云间成了这场寿宴的主角似的。 荣王夫妇看着谢云间的眼神都透着欣赏。 女皇麾下七将军之一,权力和本事都有,又是个温文尔雅的儒将,一表人才,让人很难不喜欢。 荣王府郡主晏芷萱更是毫不掩饰,看着谢云间的眼神里里尽是倾慕之意。 谢云间对荣王夫妇从容应对,对晏芷萱的眼神视而不见。 酒过三巡之后,荣王开门见山:“小女芷萱尚未婚配,虽说性情刁蛮了一些,但本性单纯,没有心机,容貌也过得去,不知谢将军是否愿意跟本王结下这门亲事?” “结亲?”谢云间诧异。 “是。”荣王笑了笑,“芷萱一直倾慕武将,觉得谢将军是个英雄——” “此事万万不可。”谢云间站起身,抱拳道,“蒙王爷厚爱,只是云间是个粗人,哪里配得上小郡主?王爷的心意云间心领了。” 荣王笑意微敛,皱眉道:“谢将军看不上小女?” 晏芷萱跟着沉下脸,不悦地看着谢云间。 “不是。”谢云间摇头,“云间已有未婚妻,而且未婚妻气度狭小,最爱争风吃醋,请王爷见谅。” 晏芷萱冷笑:“谢将军就算要拒绝,也该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扯什么未婚妻?” “看来谢将军确实没看上小女,连莫须有的未婚妻都冒出来了。”荣王黯然苦笑,“本王并不会强人所难,只是……” 谢云间朝荣王微微躬身:“云间没有骗王爷,家里确实有个未婚妻,只是她太过任性,云间存着磨她脾气的心思,才一直没有成亲,还望王爷见谅。” “是吗?”荣王笑了笑,无奈地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是谢将军跟小女没有缘分,本王不勉强。” 说着倒了杯酒:“本王很佩服谢将军,敬将军一杯。” “不敢。”谢云间端起酒盏,“应该是云间敬王爷才是。” 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荣王和王妃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不动声色地仰头喝了酒。 “祝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谢云间放下酒杯,“云间先告辞。” 荣王没说话。 谢云间正要转身离去,忽然一片晕眩袭来,眼前发黑,他毫无预警地朝一旁倒去。 “谢将军。”一个侍女及时扶着他,焦急开口,“将军,您怎么了?” “谢将军大概是不胜酒力。”荣王站起身,声音淡淡,“将他扶到厢房休息。” “是。” 晏芷萱看着昏过去的谢云间,眼底划过一抹阴沉色泽,她转头吩咐:“芷娇,你去照顾他。” 荣王府庶女晏芷娇低头应是。 晏芷萱气愤谢云间的不识好歹,转身拂袖离去。 “妹妹消消气。”王府嫡长子晏杰疾步跟上,安抚着她,“谢云间只是需要一个教训,你放心,他很快就会主动求娶你,到时候好好拿着架子,别让他轻易如愿。” 晏芷萱冷哼一声,没说话。 昏迷中的谢云间被带到晏芷娇的闺房,睡得人事不省。 荣王妃命晏芷娇好好照看着谢云间,语调透着几分警告:“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清楚,别肖想不该肖想的。” 晏芷娇低头:“是。” 荣王妃刚走出内院,掌事嬷嬷就匆匆而来:“王妃,外面来了个女子,说是谢将军的未婚妻。” 荣王妃皱眉:“谢将军的未婚妻?” 谢云间竟真的有未婚妻? “是。”嬷嬷点头,“她说谢将军来了王府,吵着闹着非要见到谢将军不可。” “谁家的姑娘?” 掌事嬷嬷一顿,随即缓缓摇头:“看长相很面生,但听她说话又觉得有些底气,不卑不亢,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对了,她还说她刚得了六品官衔,是陛下身边女官……” “胡说八道。”荣王妃冷道,“女皇登基之后,唯一封的女官只有太傅家的孙女。” 管掌事嬷嬷迟疑:“但听她说话,又不像撒谎的样子。” 荣王妃沉默片刻,冷冷吩咐:“带她进来吧,我倒要看看,谢云间的未婚妻是何方神圣。” “是。”掌事嬷嬷领命离去。 ------------ 第139章 大闹荣王府 元紫樱候在前院,见到掌事嬷嬷回来,连忙问道:“嬷嬷,谢将军人呢?” “元姑娘,王妃想见你,请随我来。” 元紫樱跟在掌事嬷嬷身后,穿过前院大门,进入中院,边走边漫不经心地打量了王府布局。 “不知姑娘姓什么?叫什么?来自哪里?”掌事嬷嬷开口问道,“跟谢将军是什么时候定下的婚事?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元紫樱随口回道:“我自小在山间长大,姓元,嬷嬷叫我元姑娘就行。” 山间长大? 掌事嬷嬷表情一顿,面上泛起笑意,带着几分轻视的意味:“是吗?” 原来是个山野村姑,怪不得没接到帖子自己就找上门来了,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穿廊过院,转眼到了王妃院。 掌事嬷嬷走进正厅,朝王妃禀报:“王妃,元姑娘来了。” 荣王妃坐在主位上,神色淡淡:“让她进来。” “是。”掌事嬷嬷转身走到门前,“元姑娘进来吧。” 亲王权贵府邸里规矩都很大,当家主母的架子也很大,元紫樱都已经习惯,并不觉得局促,反而从容得很。 进了厅,她看见主位上的荣王妃,礼貌地开口:“听说谢云间在荣王府,我是特意来找他的,不知他现在何处?” 荣王妃皱眉,神色不虞。 这哪里来的女子,一点规矩都不懂? 掌事嬷嬷显然也没料到元紫樱会如此没规矩,见到王妃连行礼都不会,正要开口训斥,却见荣王妃轻轻抬手阻止。 掌事嬷嬷于是作罢。 荣王妃将元紫樱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才不冷不热地问道:“你是谢将军的未婚妻?” 元紫樱点头:“是的,王妃。” “京城人士?” “不是。”元紫樱摇头,“我是在山上长大的。” 山上? 哪个山上? 荣王妃皱眉,脸色不太好看:“你是你说女官?” “嗯。”元紫樱点头,并转头环顾四周,“谢云间人在哪儿?” 荣王妃端过茶盏,一双眼略带审视意味:“你是什么女官?我怎么没听说?” 元紫樱认真回道:“我是御前女官,陛下刚封的,王妃不知道也正常……谢云间在哪儿?” 御前女官? 荣王妃眼底划过一抹暗色,温柔笑道:“谢将军午间在王府吃了酒,跟小女相谈甚欢,方才两人去花园里逛了逛——” “相谈甚欢?”元紫樱脸色一变,随即大怒,“谢云间敢背着我在外面跟贱女人乱来?” 荣王妃脸色一变,怒道:“放肆。” “放什么肆?”元紫樱像是终于看清荣王妃的真面目似的,不甘示弱地开口,“你们邀请谢云间来做客,就是为了让他跟荣王妃小姐勾搭成奸吗?堂堂荣王府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当真是让人不齿!” “放肆!”荣王妃一拍桌案,气得脸色铁青,“你是哪里来的山野村妇,竟如此粗俗无礼?怪不得谢云间看不上你,就你这样的脾气,若是王府侍女,早就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元紫樱不屑:“我才不愿意做你们荣王府侍女呢,真当谁都愿意到这种龌龊地方来?” 丢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外走去,并大声嚷嚷:“谢云间!谢云间!” 荣王妃脸色僵硬,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她……她她……”她放下茶盏,颤抖地指着外面,“她到底是什么人?敢在王府如此撒野?” 掌事嬷嬷惶恐请罪:“王妃息怒!奴婢这就叫人将她赶出去。” 说罢,匆匆追了出去。 元紫樱走到外面,开始扯着嗓子大喊:“谢云间,你给我滚出来!” “有未婚妻,还在王府跟别的女子勾勾搭搭,你要不要脸?!” “谢云间,出来!你给我出来!” 明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此时却像一个毫无素养的泼妇,在尊贵显赫的荣王府里大吼大叫,一点儿都不担心惹怒王爷王妃,被乱棍打死。 只把一向高贵惯了的荣王妃听得目瞪口呆,气得脸色铁青,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她活到这么大岁数,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毫无规矩、毫无教养、毫不怕死的女子! “来人!快来人!”掌事嬷嬷慌张追出去,见侍女呆呆站在一旁,怒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赶出去!” 几个侍女闻言,手忙脚乱过来抓元紫樱。 元紫樱身子一闪就躲了过去,灵活地几个穿梭,转眼到了廊上:“谢云间!谢云间!你给我滚出来!” 她喊的声音实在是大,招来不少看热闹的侍女。 掌事嬷嬷脸色青白,愤怒地指着她:“快抓住她!” 十几个丫鬟齐齐朝元紫樱围过去,左右包抄,前后夹击,好不混乱。 元紫樱利落地从栏杆上跳了出去,并大喊:“谢云间!谢云间!” 她动作太过利落,跟滑溜的泥鳅似的,只把那些粗使丫鬟和嬷嬷们追得团团转。 掌事嬷嬷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既震惊又恼怒。 元紫樱转眼穿过主院左门,两个粗使婆子正要上前阻拦,她抬手一挥袖子,两个婆子脚下一僵,动作不由停滞一瞬。 元紫樱一个弯腰,顷刻间从两人中间的缝隙钻了进去,穿过院门,往内院而去。 “谢云间!” “谢云间!” “谢云间!” 少女年纪不大,声音却响亮得像是要穿透云霄,恨不得让整个王府的人都听见:“谢云间!” 荣王府内院转眼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王府护卫都在前院,内院都是嬷嬷和侍女,根本拦不住她。 然而她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惊动了待在前院的荣王父子,不大一会儿,乌压压的侍卫跟着荣王一并到了内院。 “这是怎么回事?” “谢云间!”尖利的声音几乎划破云霄,“你给我出来!出来!” 原本装晕的谢云间再也装不下去,脑门突突地跳,恨不得把她拖过来痛打一顿。 这么中气十足的声音,她是要把荣王府掀了吗? 他捂着额头,像是悠悠转醒:“谁在喊我?” ------------ 第140章 聘为妻,奔为妾 奉命照顾他的晏芷娇一惊,连忙走到榻前,有些不安地看着他:“谢……谢将军,你……你你醒了?你……你有没有感到不适?” “没有不适。”谢云间打量着周围,表情有些茫然,“这是何处?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 “谢云间!” 谢云间一个激灵从榻上起身,头也没回地往外走去。 “谢将军,谢将军!”晏芷娇慌忙追出去,语调有些无措,“谢将军——”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下意识地上前欲阻止他离去。 “谢云间!谢云间!” 谢云间脸色黑得厉害,刚走到院门外,就见一个嬷嬷带着人过来,抬手将他拦住:“谢将军,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男女授受不亲,你——” “让开。”谢云间抬手将她推开,脚步更快了一些。 前院已是一片鸡飞狗跳。 侍卫、丫鬟、嬷嬷齐齐追逐着元紫樱。 元紫樱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可她所经之处,欲抬手抓她的人总是不自觉地僵滞一下,像是被一股无形的东西定住似的。 虽然只定了那么一瞬间,却也足够元紫樱逃窜。 荣王夫妇气得脸色铁青。 荣王府世子晏杰大怒:“这是哪里跑出来的贱婢?还不赶紧抓住她,把她大卸八块!” 规矩森严的王府宅内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跟抄家一样混乱不堪。 谢云间顺着元紫樱声音的方向而去,几个箭步就到了前面。 真是人头攒动,鸡飞狗跳。 荣王父子脸色难看得不成样,荣王妃气得脸色铁青,郡主晏芷萱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震惊之后,那眼神像是恨不得把元紫樱乱刀砍死。 元紫樱躲在长廊上,抬手对着围过来的护卫:“你们别过来啊!我只是来找我的未婚夫——” 谢云间抬脚走了过去:“元紫樱。” 元紫樱看到他完好无损地出现,眼睛一亮:“谢云间!” 她像是花蝴蝶一般朝他扑了过去,护卫们没想到谢云间突然出现,转头愣神之际,正巧元紫樱扑了个满怀。 谢云间难得没有推开她,任由她扑到自己身边,并皱眉:“你怎么来了?” 元紫樱小声道:“我担心你被人算计,就赶紧过来救你了。” 谢云间也跟着压低声音:“你这般闹得鸡飞狗跳,能救得了我?” “当然。”元紫樱皱了皱鼻子,“我就要扯着喉咙喊,喊到全王府的人都听见,若是你还不出来,就是有危险,我要动手了。” 她要动手,就是下毒。 虽然今天随身携带的毒不是很多,但让荣王和他的儿子中毒,然后投鼠忌器还是可以做到的。 谢云间怒瞪着她:“万一我是将计就计呢?” “将计就计?你想干什么?”元紫樱脸色一变,“难不成你想娶荣王府郡主为妻?” 谢云间轻斥:“别胡说。” “谢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荣王忍着怒火看着两人,“敢问这位姑娘是你的什么人?在王府闹得如此兴师动众,谢将军是不是应该给本王一个交代?” 谢云间转过身,朝荣王躬身:“午间用膳时,云间说自己已有未婚妻,就是她。” 荣王妃的脸色五彩纷呈:“谢将军征战沙场,军功赫赫且一表人才,竟然有这么个毫无规矩教养的未婚妻?” 荣王皱眉:“谢将军这是在糊弄本王?” “一个不知从哪个山野之地出来的野山鸡,也能做将军夫人?”晏芷萱鄙夷冷笑,“谢将军看不上本郡主,反而愿意跟这种女子成亲,真是让人无法理解将军的口味。” 元紫樱反常地安静着,一双大眼落在谢云间脸上,对荣王妃和晏芷萱的贬低毫无反应。 自从谢云间说出那句未婚妻开始,她眼睛都冒出了星光,一颗心咚咚咚跳了起来,哪里还在意旁人说什么? 然而谢云间却是皱眉:“还请王妃和郡王慎言,紫樱只是性情单纯,未受到规矩束缚,活得恣意洒脱一些,这不是你们谩骂她的理由。” 晏芷萱怒道:“你——” “谢将军既然已有未婚妻,何故还要跟本王的女儿纠缠?”荣王打断了晏芷萱的话,冷冷看着谢云间,“若本王方才没看错,谢将军是从西北后院过来的吧?那个方向是本王的女儿芷娇所住之处。” 谢云间解释:“云间午时吃多了酒,有些人事不省,并非有意——” 荣王妃冷道:“不管有意无意,谢将军坏了小女的名节,总不能这么算了。” 谢云间沉默下来,片刻才道:“王妃想怎么办?” 荣王妃目光在晏芷娇面上扫过,眼底划过一抹冷意:“男女授受不亲。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谢将军必须给芷娇一个名份。” 谢云间淡道:“她愿意做妾?” “放肆。”荣王皱眉,“本王的女儿就算不是郡主,那身份也足够尊贵。” 谢云间不无恶意地笑了笑:“聘为妻,奔为妾。一个趁本将军酒醉而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子,本将军愿意给她一个妾室名分,都是抬举了她。” 晏芷娇脸色一白,有些难堪地垂下眸子,手里的帕子不自觉被绞成一团。 “你!”荣王气得脸色铁青,“既然如此,我们就去陛下面前讲这个理儿。” 谢云间冷笑:“荣王一贯是个老好人,今天这个老好人装不下去了?” “再好的老好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欺负羞辱。” 谢云间缓缓点头:“既然如此,就进宫请陛下做主,为你的女儿讨个公道吧。” 晏芷萱神色冰冷,一双眼落在元紫樱脸上,眼底既是不屑又是怨恨。 一个毫无教养的山野村姑,竟是谢云间的未婚妻? 真是天大的笑话。 “本将军先告辞了,还请王爷屏退侍卫。”谢云间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带刀侍卫,“今天是伴读考试的日子,街上守卫森严,王爷若在这里对我动刀兵,传出去只怕有造反嫌疑。” 荣王紧握着双手,不动声色地跟王妃对视一眼。 “谢云间。”荣王妃冷冷开口,“你既然在我女儿屋子里待过,今日就不能当此事没发生过,不过既然元姑娘是你的未婚妻,我愿意退让一步,我的女儿为妻,元姑娘为妾,她们姐妹相称,和睦相处,你意下如何?” ------------ 第141章 一派胡言 “我才不要做妾。”元紫樱回过神,转头看望荣王妃,“王妃若喜欢做妾,不如让王爷把你降为妾室,然后再重新娶个妻子回来——” “放肆!”荣王妃抬手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谢云间,这就是你的未婚妻?真是好教养,好规矩!” 谢云间表情也有些冷:“我已经说了,紫樱从小在山上长大,没学过京城的规矩,还请王妃不要再口出恶言,否则任何后果,请王妃自行担待。” “后果?什么后果?”荣王妃冷笑,“一个山野村姑在我荣王妃撒野,谢将军不但不赔罪,还要本王妃对她以礼相待?真是做梦——啊啊啊!什么东西?” 荣王妃话没说完,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双手不断地挥舞拍打,像是有什么脏东西附身似的。 在场之人齐齐一惊,不约而同被她这般诡异的行径惊到。 “王妃!王妃您怎么了?”掌事嬷嬷上前,焦急地看着她,“王妃……” “母亲。”晏芷萱急急走到她跟前,“您怎么了?哪有什么东西?” 元紫樱紧紧扒着谢云间,双手拽着他的胳膊不撒手,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视线却落在荣王妃身上,恶意嘲讽:“原来这就是一个皇族王妃的教养啊,真是长见识了。” 谢云间抬手敲了下她的脑门:“闭嘴。” “啊啊啊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荣王妃双手胡乱挥舞,恐惧地尖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荣王脸色黑如锅底,眼睛里几乎要冒火。 “母亲。”晏芷萱觉得丢脸,“您到底怎么了?” “虫子!很多很多虫子!会飞的虫子!”荣王妃往女儿怀里躲去,双手依旧不停地驱赶着什么,“好多,啊!不要过来!” 元紫樱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谢云间,荣王妃的教养真好啊,我以后一定要跟她多学学。” 荣王脸色铁青,目光沉沉盯着元紫樱,想到谢云间今日孤身一人来到荣王府,没带什么护卫。 这个小姑娘也是孤身来的。 方才她躲避嬷嬷和侍女擒拿时,那利落的身手,诡异的动作,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 荣王终于意识到,这个元姑娘只怕大有来头。 想到这里,荣王转头命令:“芷萱,把你母亲带去房里休息,其他人都去照看着。如果她还是这般大吼大叫,就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晏芷萱震惊地看着他:“父王!” 荣王脸色一沉:“快去。” 晏芷萱咬牙,恨恨瞪了一眼谢云间和元紫樱,跟两位嬷嬷一起扶着母亲转身离去。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谢将军。”荣王面上浮现一点不虞,“今日之事闹得不太愉快,但本王并无恶意。既然谢将军有未婚妻,本王也不好强人所难,就做主将芷娇许给你做妾室,你意下如何?” 晏芷娇脸色一变,垂眸不语。 元紫樱眉头皱起:“王爷的女儿身份尊贵,就算不是郡主,那也是别的女子无法相提并论的尊贵,怎能与人做妾?” 荣王道:“芷娇跟谢将军共处一室,还能嫁给其他人?” “只要王爷能管住王府里的下人,这件事外面不会有人知道。”元紫樱真心说道,“谢将军在荣王府喝酒之后晕了过去,若皇上知道此事,只怕好好查一查,谢将军醉酒的真实原因。” 荣王神色微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何况谢将军只是被安置在厢房休息,跟王府姑娘根本毫不相识,王爷如此强人所难,只怕会让谢将军不高兴。”元紫樱扬眉,“当然,若只是谢将军不高兴也没什么,万一陛下也不高兴,王爷可想好该如何解释了吗?” 荣王沉默片刻,还没说话。 “一派胡言!”站在一旁的晏杰怒不可遏,“明明是谢云间借着醉酒对小妹意图不轨,毁了小妹的清白,怎么这会儿打算给我们泼脏水倒打一耙?就算你是陛下跟前最得宠的将军,也没有这般欺负人的理!” 元紫樱皱眉,面色不悦。 这才是明晃晃的无中生有,血口喷人吧? “父王,小妹的名节不让任何人玷污。”晏杰转头看向荣王,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若谢将军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进宫去陛下跟前讨说法!我就想知道,陛下到底帮亲还是帮理。” 如果他以为搬出陛下就能让元紫樱忌惮,那他显然大错特错。 元紫樱听到这句话,反而拍手称赞:“这个办法确实好,我也想知道荣王今日寿宴,是出于什么想法,竟然只邀请了谢云间一个外人。” “只邀请一个外人不算,还把他灌醉了。” “灌醉了不算,还让他有机会对你们的女儿意图不轨。” “原来谢云间这么厉害,喝醉酒也厉害到连整个王府的护卫都打不过他,约莫他是一人能敌千军万马?” “这真是太厉害了。” “若边关再有强敌来犯,军队不用过去了,直接把谢云间一人派过去,就足以掀翻强敌大军,打得他们人仰马翻。” 元紫樱径自说得兴高采烈,一边说,一边还不忘用一双崇拜的眼睛看着谢云间:“夫君,你真有这么厉害吗?那以后是不是可以成为天下第一战神?来无影去无踪的那种,神出鬼没,飞天遁地?那我就是战神夫人……” “够了。”谢云间抬手叩上她的脑门,“越说越没谱。” 元紫樱冷哼一声:“可是荣王觉得你很厉害啊!王府这么多护卫都不是你的对手,居然让你在他的地盘上,正大光明地占他女儿便宜。” 荣王面色阴沉,像是笼罩着一层寒霜。 他死死攥着手,实在无法理解元紫樱是何方来的村姑,说话如此粗俗没教养。 若不是有谢云间在场…… 不,方才谢云间没出来之前,他就应该让护卫把她拖下去,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 第142章 你的戏真多 眼前的局面,荣王已有些无法收场。 他不发一语地看着谢云间和元紫樱,不甘心就这么放他们走,可心里分明又清楚,继续僵持下去,对荣王府没有任何好处。 他在武烈帝面前低调隐忍了这么多年,没道理新帝刚登基就沉不住气。 可他确实忍得够久了。 正当剑拔弩张之际,前院管家匆匆来报:“王爷,安王带了和贺礼求见,说是来给王爷贺寿。” 荣王精神一震,转头吩咐:“请他进来。” “是。”管家转身离去。 谢云间神色从容,朝荣王抱拳:“既然王爷有客人来,谢某就告辞。方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说完,拉着元紫樱的手往外走去。 “站住!”晏杰沉声冷道,“谢将军一个交代都不给,就这么走了?” 谢云间脚步一顿,缓缓转头,目光落在晏杰脸上:“若世子真想要一个交代,不如我们现在就去陛下面前说一说原委。只要陛下答应让我娶荣王府女儿,谢某保证二话不说,三媒六聘风光大娶。” 晏杰冷笑:“你是青鸾军将领,陛下自然向着你——” “够了。”荣王语气冷冷,“让谢将军走。” “父王!”晏杰明显不甘。 荣王没再说话,面色虽有不悦,却显然不愿继续强人所难,或者说不敢再继续逼迫下去。 谢云间颔首,带着元紫樱举步离去,途经前院,跟进府的安王迎面撞上。 “谢将军也在?”安王诧异地看着他,没错过他身边的元紫樱,眼神微闪,“元姑娘怎么跟谢将军在一起?” 谢云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道:“谢某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晏翎温和一笑,转过头,盯着他们的背影,眼底色泽晦暗,良久没有一点动作。 “计划被这个女子破坏了。”荣王从内院走出来,声音淡淡,“谢云间不足为惧,倒是他身边那个姑娘有点古怪。” 晏翎回神,转头看向荣王:“方才那个女子在王府里闹开了?” “闹得不可开交。”荣王跟他一起去往书房,“她跟寻常女子有点不太一样,说是来自山上,也没说是哪个山,但看起来有点古怪。” 安王心有所动,山上? 想到苗歧元死之前说要去青茫山,元紫樱那么巧也来自山上? 晏翎回神,敛了敛神色:“接下来王叔有什么打算?” “结亲失败,宫里那位应该会生出一些想法。”荣王皱眉,“但眼下来说,她帝位尚且不稳,应该不会对本王如何。” 晏翎嗯了一声:“王叔不必担心,接下来先韬光养晦。” …… 走出王府大门,谢云间直接坐上马车,跟元紫樱一起往皇宫方向而去。 车厢里安静得不正常。 元紫樱偷偷看着他:“你没被人算计?” 谢云间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荣王府?” 元紫樱道:“在街上无意间听见人议论,说荣王府郡主看上了你……我还以为你安排人故意把消息泄露给我,想让我去救你呢。” 谢云间皱眉:“你的戏真多。” “那你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元紫樱斜睨着他,“按说你以前被我毒过那么多次,不至于遭到暗算,可不管荣王的目的是什么,你都不该跟他的女儿走得太近,男女授受不亲。就算将计就计,这个办法也显得愚蠢。” 谢云间:“……” 元紫樱皱眉:“怎么不说话?” 谢云间沉默片刻,思索着该如何跟她解释:“荣王这一出本就是为了逼婚,我将计就计答应他的要求,以后就能跟荣王府走得近一些。” 元紫樱皱眉:“可是你跟荣王府走得太近,不担心引起陛下猜忌?” “就是要让陛下猜忌。”谢云间神色平静,“陛下猜忌得越厉害,荣王以后对我的信任就会越深。” 元紫樱表情微妙,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陛下不会真的猜忌我。”谢云间担心她误会,主动开口解释,“陛下跟我们多年默契,定然会猜到我的用意——” “我知道了!”元紫樱表情一亮,“是不是荣王并非主谋,他背后有人唆使他跟你联姻,以达到拉拢武将的目的?而你想知道背后那个人是谁,所以才将计就计?” 谢云见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嗯。” 虽然她猜得没错,但计划就这么说出来,听着总有几分不太深沉的感觉。 “哪里需要那么费劲?”元紫樱撇了撇嘴,有些鄙视地看着他,“万一荣王一不做二不做,真对你下了特殊的药,让你跟他的女儿生米煮成熟饭,看你怎么收场?” 谢云间淡道:“你不反省自己坏了我的计划,反而挑我的错处?” 元紫樱冷哼:“若你真的需要,我可以研制一点药,让荣王自己说出他背后的主使者,算是将功补过。” “不用。” “你还没告诉我,万一生米煮成熟饭,该怎么办?” 谢云间皱眉:“那几年我中了你多少次暗算,就算没能百毒不侵,也没那么容易就中招。” “假如真中招了呢?” 谢云间服了她打破砂锅问到底 的执着,淡道:“那我干脆就娶了她,横竖也没什么损失。” 话音落下,车厢里突然一静。 元紫樱表情沉了沉,盯着谢云间的脸,忍不住又开始手痒痒。 谢云间预知到危险,下意识地握紧手,戒备地看着她。 “……算了。”元紫樱忽然泄气似的靠在一旁,“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谢云间目光落在她黯然低落的脸上,心头微滞,鬼使神差解释:“我不会让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发生,就算真的中了什么药,我肯定也是赶紧逃离王府,找你想办法……” “找我想办法?”元紫樱眉梢一挑,“我们生米煮成熟饭?” 谢云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什么呢?找你配制解药。” 元紫樱一窒,随即冷哼:“等我配出解药,说不定你都被药折磨死了,还不如生米煮成熟饭呢。” 谢云间:“……” ------------ 第143章 自作聪明 两人一路贫嘴,一路坐车抵达宫门外 进了宫,谢云间和元紫樱抵达崇明殿,行礼之后,把荣王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禀给晏东凰。 原本谢云间只是想让晏东凰知道此事,以免荣王再生别的心思。 没想到晏东凰听完之后,直接搁下朱笔,抬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将计就计?” “是。” “你是吃饱了撑的?” 谢云间一愣:“陛下?” 晏东凰薄怒,语调不由冷了几分:“女子的名节重要,武将的名声更重要。男女大防上一旦被人抓到把柄,不但被朝臣弹劾诟病,还会影响你在军中的威严,这些你想过没有?” 谢云间沉默,撩袍跪地:“臣知错。” “想调查荣王跟谁来往并不难,需要你以身为饵?真是自作聪明。”晏东凰语气冷冷,“何况你孤身一人前去,本就是给荣王制造话柄,你还以为自己聪明得不得了?” 谢云间抿唇,垂眸无言以对。 “荣王隐忍这么多年,大概也是忍够了。”晏东凰靠在椅子上,语调里多了几分寒凉之气,“他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皇位,毕竟父皇子女这么多,怎么轮都轮不到他。” 荣王这么做,无非就是替某位皇子拉拢武将。 晏东凰登基为帝,除了她麾下七位将军,目前所知只有戚家得了明确的重用和好处,其他人的命运尚不明确。 朝中百官心里没底,有所担心也正常。 而荣王隐忍这么多年,为了保命,这些年该放的权力都放出去了,定然心有不甘,晏东凰登基对他没好处,他心里还存着一些念想,所以才迫不及待靠向某位皇子,替他拉拢武将,用实际行动示好。 这样一来,那位皇子若真能取代晏东凰,至少荣王的儿子以后可以得到新帝重用,而不是庸庸碌碌过完这一生。 这般轻而易举就能想到的事情,还需要以身犯险,深入调查? 真是可笑。 元紫樱默了默,不安地看着晏东凰:“陛下,我是不是破坏了计划?” 晏东凰淡道:“不关你的事,谢云间这个方法本就不可取。” 元紫樱哦了一声:“方才我们从荣王府离开的时候,看见安王也去了,他提着贺礼,说是给荣王贺寿呢。” 晏东凰闻言,眸色微深。 她的几位皇兄,晏玮、晏钰和晏瑛暂时都算安分,并未过分作死,反而是被降为郡王的晏璋和晏鸣一直不服。 而晏翎如今显然还想重蹈前世覆辙,表面温和无争,私底下撺掇皇子与皇位上的人作对,等他们都作死自己,他才坐收渔翁之利。 晏东凰敛眸,声音冷峻:“既然荣王这么急切想嫁女儿,朕就成全他。孟周。” “奴才在。” 晏东凰命令:“京中适婚男子不少,这几日你派人留意一下,拟一份名单给朕。” “是。” “另外,召安王进宫。” “是。奴才这就派人出宫。”孟周匆匆离去。 晏东凰吩咐完,目光落在谢云间头顶:“你是武将,职责是管好自己手下的兵。这种深入调查的事情不归你管,要是哪天真被人算计了,朕会让你好好尝一尝军棍的滋味。” 谢云间默了默:“是。” 元紫樱低眉垂眼站在一旁,眼角余光瞥向吃瘪的谢云间,暗道活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自作聪明。 女皇陛下真是威武。 …… 晏翎或许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被召见。 从荣王府出来就遇到宫里的太监,对方的表情明显是冲着他而来,且验证了陛下知道他来荣王府一事。 晏翎表情有片刻凝滞,随即温和一笑:“公公。” “陛下召见王爷,请王爷速速随奴才进宫。” 晏翎神色微顿:“本王还要去考场——” 传旨太监低头道:“陛下有旨,还望安王莫要奴才为难。” 晏翎缓缓点头,坐上自己的马车进了宫,抵达崇明殿,他恭敬地跪下行礼:“臣参见陛下。”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未叫他起身,而是冷淡问道:“安王今天不是应该去考场吗?怎么还有空去给荣王贺寿?” 晏翎沉默片刻,低眉道:“王叔一向不喜张扬,今天又正赶上伴读考试,寿辰只是自家人简单吃了顿饭,臣得到消息时已是下午,抽了个空过去道声祝贺,并无别的意思。” “是吗?”晏东凰冷冷看着他,“朕还以为是荣王府出了事,你去给荣王解围的。” 晏翎神色一紧:“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明白就跪着想,等想明白了再回话。”晏东凰说完,重新拿起奏折开始批阅,“朕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想清楚。” 晏翎嘴角抿紧,眼底划过一抹阴郁之色。 孟周垂眸退下,重新沏了壶茶呈上。 “紫樱。”晏东凰吩咐,“斟茶。” 元紫樱应下:“是。” 晏翎垂眸跪在殿上,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或许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君臣之间的尊卑差距。 晏东凰让他跪着,他就得跪着。 晏东凰允许他起来,他还得谢恩。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不但享天下万万民跪拜,还掌天下万万人生死大权。 无人可违背。 谁不想要这样一呼百诺的至尊身份? 晏翎正想着,忽然一阵钻心剧痛从肺腑袭来,疼得他脸色发白,忍不住抬手抓着心口。 只须臾之间,一张脸就褪去了血色。 密密麻麻的虫子死咬着五脏六腑,痛苦不断加剧,晏翎死死咬着牙,额头渗出大颗大颗冷汗,身体不由自主开始蜷缩在一起。 元紫樱站在龙案一侧,蹙起眉,不解地看着晏翎:“安王这是怎么了?” 安王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晏东凰拿过一本奏折,垂眸翻阅,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波动:“荣王想跟谢云间结亲,为的应该不是他自己,七皇兄不如告诉朕,你撺掇他投靠了谁?” “陛下……”晏翎脸色惨白,眉头紧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陛下的话,臣……臣不明白……” “不明白?”晏东凰淡哂,“那就继续受着吧。” ------------ 第144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殿内陷入一片安静。 唯有越来越急促的痛苦喘息声清晰入耳。 晏翎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身体不正常地蜷缩着,被疼痛折磨得连神志都有些不太清醒。 晏东凰不发一语,一本一本批阅着案上的奏折。 时间缓缓流淌,安静而漫长。 整整半个时辰过去,喘息声似乎才有平复的趋势。 晏东凰将手里批好的奏折合上,放在一旁,抬眸看了一眼疲惫苍白的晏翎,嗓音冷漠如霜: “朕以为苗歧元死了之后,你会安分一些,没想到你还是沉不住气,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晏翎身体一震,猝然抬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声音隐隐颤抖:“你……你早就知道……” “朕确实知道你的底细。”晏东凰搁下笔,起身绕过御案,居高临下地看着晏翎,“朝中没有势力,没有人脉, 却最擅长蛊惑人心,借着关心之名撺掇他人与朕作对,等到朕一一铲除异己,你是不是就等坐收渔翁之利?” 就像前世一样,看似与世无争,温厚无害,暗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晏鸣铲除异己,直到最后只剩下晏东凰。 一个军功卓著的长公主,被自己亲手扶上位的皇兄忌惮谋害,最终导致皇朝颠覆,皇位易主——纵观千百年历史,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重大动荡。 晏翎瞳眸骤缩,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晏东凰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让朕猜一猜,等其他皇子死绝,你想用什么办法对付朕?在宫里安插棋子,待朕以后有了身孕,买通稳婆让朕一尸两命?” 晏翎缓缓攥紧双手,连唇瓣都是苍白的,眼底渐渐浮现出恐惧。 “或者离间分化朕的青鸾军将领,让他们为了争夺主将一职而自相残杀?” 随着晏东凰几句话落音,晏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绝望无力地瘫软在地。 这不可能。 不可能。 他明明伪装得那么好,为什么晏东凰能这么快就洞察到他所有的心思? 晏璋和晏鸣才是野心勃勃之人,晏东凰就算怀疑,也应该先怀疑他们才是。 为什么她一双眼都盯在自己身上? 他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晏翎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怨恨和不甘,恨晏东凰这么快就看穿他的心思,看透他的伪装,恨她自以为是的聪明和强悍,恨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晏翎抬手拭去脸上冷汗,忽然轻笑,带着点嘲讽的意味,“同是天家子嗣,凭什么你能坐上这个位子,而我却连肖想都不能?晏东凰,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说得对,你有资格争,甚至可以用任何手段来争。”晏东凰平静地点头,“所以你技不如人,也该认命。” 说完这句话,晏东凰冷冷吩咐:“来人!” 殿外进来四名侍卫,齐齐跪下:“请陛下吩咐。” “安王居心叵测,蛊惑人心,图谋不轨,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贬为庶人,待伤好之后发配边关,永世不得回皇城!” 话音落下,晏翎脸色惨白:“东凰,你……你不能这么做……” “朕当然能。”晏东凰冷冷俯视着他,“你忘了吗?朕是天子,掌杀伐大权。” 天子之位,生杀大权。 一直都是晏翎费心追逐的目标,他怎么可能忘? 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将晏翎往外拖去。 晏翎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吼道:“晏东凰,你刚登基就铲除异己,用莫须有的罪名对付自己的哥哥,满朝文武都会不服!你没资格将我贬为庶人,我是皇子,我是父皇的儿子!父皇还健在,轮不到你贬我——啊!” 惨叫声很快取代了愤怒的叫嚣。 殿内宫人太监齐齐跪伏在地,骇得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喘。 廷杖一下下落到身上,晏翎极力想忍着。 可是那种仿佛要把全身骨头都砸断的疼痛,绝不是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所能忍。 哪怕咬紧牙关,依旧有痛苦的闷哼从喉咙里泄出来。 “晏东凰。”安王双手死死攥着春凳,从牙缝里挤出痛苦而颤抖的声音,“你……你以为父皇……父皇真是看重你吗?你……你以为……你以为你的母亲真是宫女吗?哈哈哈……哈哈,你才是最愚蠢的,你没资格……没资格坐这个皇位,你没资格……” 晏东凰表情漠然,不发一语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连元紫樱朝她投来担忧的目光也未曾察觉。 外面动静渐渐没了。 一名侍卫进殿跪下:“陛下,安王晕过去了。” 晏东凰声音冷淡,不辨喜怒:“打了多少?” “二十四。” “剩下的先欠着,改日补上。”晏东凰冷冷吩咐,“把他送回安王府,即日开始,除了宫中太医,不许任何人出入安王府。” “是!” 殿外侍卫很快抬着昏厥的安王离去。 元紫樱悄悄觑着陛下的脸色,猜测她突然放过安王,是因为安王吐出的那几句话。 陛下的生母是宫女? 太上皇疼爱陛下是另有隐情? 虽然不知道晏翎说的是真是假,或许只是故意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引起晏东凰的怀疑,继而留他活口,也或许他说的有几分是真的。 但元紫樱觉得这些都不重要。 “陛下。”元紫樱斟酌着开口,“安王说的那些话,陛下其实不用放在心上,陛下方才不是说他最擅长蛊惑人心?可能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目的不言而喻。” 晏东凰瞥她一眼:“你以为朕在想什么?” 元紫樱摇头:“民女不知。” “你现在是女官了,可以自称臣。” 元紫樱沉默片刻,如实说道:“我这个女官当得有些虚,感觉名不副实。” 晏东凰转身回到案后坐下,正欲拿起奏折,耳畔却不由自主响起晏翎那番话: 你以为父皇是真心疼爱你吗? 你以为你的母亲是宫女吗? 你才是最愚蠢的,哈哈,你根本没资格当皇帝…… 晏东凰眉心蹙起,眉眼多了几分深思。 ------------ 第145章 王叔要抗旨吗? 安王被罚了廷杖并贬为庶人的消息,很快传遍朝堂内外。 皇子大臣们不约而同地感到震惊。 安王不是一向安分守己吗? 而且他今天本应该在考场做主考官,怎么突然间就被皇上问责了? 朝中几位重臣心惊之余,连忙派人去打探消息,晏璋等几位皇子则惊疑不解。 唯有荣王如遭雷击,听到消息之后,整个人僵在当场,脸色苍白如纸。 他不想自己吓自己。 可安王被处置的时间太凑巧,偏偏就是今天,偏偏就是安王离开荣王府之后…… 且今天谢云间来过荣王府,还闹得不太愉快。 荣王魂不守舍待在书房半日,各种猜疑浮上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直到傍晚时分,传旨太监带来一道旨意,说陛下召他进宫。 那一瞬,荣王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清晰地体会到一种死亡终于临头的绝望感。 踏出书房的门,抬头就对上荣王妃惊惶不安的表情,荣王脚下一顿。 下午大夫来过之后,荣王妃就渐渐恢复正常,没有中毒,也没有其他症状,连太医都诊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爷,”荣王妃绞着帕子,面上明显焦灼惶恐,“陛下这个时候召你进宫,不会有什么事吧?” 荣王力持镇定:“不管有事没事,都等去了再说。” 顿了顿,“本王什么都没做,只是邀请谢将军过来吃了顿酒,陛下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治罪本王。” 荣王妃想了想,觉得也是。 他们不过是跟谢将军闹了点不愉快,又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何况谢云间只是青鸾军里一个将军,而荣王府却是皇族宗室。 除非他们谋逆造反,否则晏东凰根本没理由对付荣王府。 想到这里,荣王妃心下稍安。 荣王跟随传旨太监进了宫,抵达崇明殿。 拖着僵硬的两条腿,他极力忽视衣服下的冷汗和心头不安,力持镇定地跨进门槛,恭恭敬敬朝御案后那人行了礼:“臣参见皇上。” 晏东凰清冷的声音响起:“王叔免礼。” “谢皇上。” 晏东凰吩咐:“赐座。” “臣不敢。” “王叔可以坐。”晏东凰目光微抬,眉眼清冷淡漠,“朕今日叫王叔过来,是想跟王叔商议一下芷萱和芷娇的婚事。” 荣王脸色一白:“婚事?” 晏东凰点头:“她们二人都到了婚配的年纪,朕命人挑了几个合适的世家公子,王叔可以过目一下。” 说罢,淡淡吩咐:“孟周。” “是。” 孟周走到荣王面前,把花了半天时间拟好的名单呈交给他:“请王爷过目。” 荣王一颗心不断下沉,待接过名单看完之后,脸色顿时青白交错,似惊似怒,捏着宣纸的手不由攥紧。 晏东凰给芷萱和芷娇挑选的夫婿,不是家世太低连名字都没听过,就是家世不错但风评不好的纨绔子弟。 这几个人是青楼常客不说,后院里也是阴私不断,根本不是良婿。 “皇上。”荣王站起身,躬身开口,“芷萱和芷娇虽到了婚配年纪,可两人还有些不太懂事,臣想好好相看——” “王叔是要抗旨吗?” 晏东凰轻飘飘一句话落音,荣王脸色刹那间僵硬苍白,随即跪倒在地:“臣不敢。” “朕给王叔一天时间。”晏东凰冷道,“明日傍晚之前,从这份名单上选出两个人,朕会为她们赐婚。一个月之内完婚,吉日王叔自己找人看看吧。” 如果不是安王被杖责在前,不是他已被贬为庶人,如果不是晏东凰太过冷酷无情,荣王此时一定会据理力争,反抗晏东凰的独断专行。 他是她的长辈。 太上皇还没死呢,她就拿着天子身份压制他这个王叔,还要越俎代庖,给他两个女儿选两个完全上不了台面的夫婿。 荣王心里既愤怒又不满。 然而正因为有晏翎在前,他此时竟完全不敢跟晏东凰硬着来。 沉默好一会儿,他有些木然地开口:“臣想知道为什么。” “王叔心里清楚。”晏东凰语气冷漠,“朕麾下的将军容不得任何人算计,王叔低调隐忍了这么多年,突然整今日这一出是为了谁?” 荣王没说话,面无血色。 “不管你是为了谁,都不该打青鸾军将领的主意。”晏东凰抬手,“王叔退下吧,明日傍晚把人选呈上来,别说朕不尊重王叔,朕至少给了王叔选择权。” 选择权? 如果是从这份名单上挑两个人的选择权,他宁愿不要。 荣王脸色难看,沉默良久,才终于低头:“臣遵旨。” 告退之后,他拿着名单离去。 黑幕降临,荣王乘着夜色回王府,心情抑郁到了极点。 荣王妃站在王府前院焦灼地等着。 大门外高挂着两盏灯笼,王妃身边的侍女手里也提着灯笼照亮。 见他回来,荣王妃急急迎上前:“怎么样?” 荣王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把名单交给她。 荣王妃不解地接过名单,一脸茫然:“这是什么?” “陛下给芷萱和芷娇选的夫婿。”荣王神色冷冷,“明天晚上之前,本王要从名单上挑选两人,一个月之内完婚。” 荣王妃脸色骤变,急急展开名单看了看,“这……这都是谁呀?北阳侯府嫡长孙……北阳侯不是已故太后的哥哥吗?他的儿子年轻时就惹是生非,仗着太后的势欺男霸女,后来被皇上下旨除去继承侯爵的资格,一家子平庸无能,嫡长孙名头好听,实则就是混吃等死的二世祖!” “还有永恩伯的儿子……永恩伯多久没出现过了?他七年前惹了皇上不悦,皇上斥责伯府子弟品行不端,三代以内不许科考,祖上积攒上来的那点功勋早被败光,芷萱嫁过去陪着他们吃苦受罪吗?他家男子一没军功,二没仕途,五品官的女儿都看不上……” “够了。”荣王阴鸷开口,“这明摆着是陛下给荣王府的惩罚,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荣王妃滞了滞,气得脸色铁青:“难道真要把芷萱嫁给那些纨绔子弟?” 名单上这几个人没一个拿得出手的,全是混账。 就算荣王府没有实权,也看不上那些空有侯爵却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货色。 荣王颓然往府里走去。 他愿意吗? 晏东凰态度那么强硬,根本不是跟他商量,甚至连一点口头警告都没有,上来就直接断了两个女儿的后路。 他能怎么办?抗旨吗? “等明天她冷静下来,我再进宫去求一求。”荣王抹了把脸,“眼下这件事只有本王知道,宫里尚未下旨,应该还有转圜余地。” 虽然转圜余地不大,可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不能放弃。 ------------ 第146章 刺杀天子,罪不容恕 荣王离开之后,晏东凰安静地坐在御案侯,目光落在尚未批完的奏折上,良久没有说话。 天色将黑之际,她起身往外走去,没有摆驾,闲庭信步似的往麟趾宫而去。 搬到麟趾宫静养之后,太上皇状态虽然还不太好,比起年前却有明显改善。 太妃们的宫殿都在隔壁,年纪大的偶尔过来坐一坐,陪太上皇说说话。 不再掌杀伐大权的太上皇,褪去几分伴君如伴虎的压迫感,让嫔妃们跟他相处时略感轻松。 然而当卫贵人近前伺候时,很快发现这一切都是错觉。 “听说安王今天得罪了皇上,被当庭杖责,还被贬为庶人。”卫贵人跪坐在宽大的榻上,给太上皇捏着肩膀,黛眉紧蹙,忧心忡忡,“以前安王跟皇上之间兄妹情深,让人艳羡,怎么突然就……太上皇不召人过来问问吗?” 卫贵人年轻貌美,又擅长讨人欢心,武烈帝挺喜欢她伺候。 然而此时听到这句话,武烈帝却是脸色一沉,冷冷看着她:“你消息挺灵通。” 卫贵人脸色一变,起身下榻,跪在地上:“妾身只是……只是……” “后宫不得干政,你得到的消息却比我这个太上皇还快。”武烈帝缓缓靠在榻前,目光沉厉,“安王被罚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殿内伺候的宫人齐齐一凛,低头跪了下来。 卫贵人脸色微白:“妾身……妾身……” “朕也想知道,卫贵人的消息是从何处而来。”晏东凰抬脚跨进殿门,看着跪在地上的卫贵人,“后宫嫔妃消息都这么灵通?” “参见陛下。”宫人纷纷行礼。 卫贵人脸色一变,连忙给她见礼。 “卫贵人是长辈,不必多礼。”晏东凰给太上皇请了安,随即走到他旁边的榻上坐下,“父皇方才问你的问题,卫贵人不妨如实说来,是哪个碎嘴子的奴才如此胆大包天,竟偷偷监听前朝之事,并这么快就传到了你的耳朵里?” 卫贵人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我……我……” “说。”武烈帝沉喝。 “太上皇,妾身知错!”卫贵人忽然抱着太上皇的脚开始哭,哭着求饶,“妾身不该盯着前朝,妾身只是……只是一个人太枯燥了,忍不住想知道宫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德妃娘娘被打入冷宫之后,妾身一个人……” 话没说完,忽然眼前寒光一闪。 卫贵人起身冲向晏东凰,眼神狠戾而充满杀意:“你去死吧——啊!” 黑影一掠而出,抬脚踹向她胸口。 卫贵人惨叫一声,身体如风筝一般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噗! 一口鲜血喷出,她脸色惨白,整个人死气沉沉躺在地上。那柄已经出鞘的匕首落在一旁,寒光森森。 从始至终,晏东凰只是安静地坐在榻前,对卫贵人的袭击和被袭击没有任何反应,从容镇定得像是方才被刺杀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太上皇脸色冷得厉害。 卫贵人是他后宫里的嫔妃,不但监听前朝动向,更敢当着他的面刺杀新帝,简直胆大包天。 “来人!把这个贱妇拖出去杖毙!”武烈帝又惊又怒,随即补充,“卫贵人刺杀天子,罪不容赦,卫家满门抄斩,一个活口不留!” “父皇稍安勿躁。”晏东凰淡淡开口,对着进来的侍卫吩咐,“把卫贵人押去刑部大牢,容影,你跟刑部一起审问,务必让她吐出宫里其他的棋子。” “是。”容影领命而去。 元紫樱从殿外探进头来,小声说道:“陛下,我也可以帮忙。” 太上皇脸色一冷:“放肆。” 元紫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民女知罪。” 晏东凰瞥她一眼:“你跟容影一起去吧。” “是,谢陛下。” 太上皇皱眉,转头看向晏东凰:“她是什么人?怎么看起来一点规矩都没有。” “一个会医术的小姑娘。”晏东凰神色淡淡,“父皇最近身体怎么样?” 太上皇脸色稍霁:“有所好转,天暖时偶尔还能出去晒晒太阳。” “那就好。稍后让紫樱给您把把脉,看能不能调理一下。” 太上皇没说话,沉默地看着晏东凰:“晏翎怎么了?” 晏东凰不答反问:“父皇觉得卫贵人对安王的关心正常吗?” 武烈帝皱眉:“当然不正常。” “她是安王安插在宫里的棋子。”晏东凰神色漠然,“太医院还有一个冯太医,是卫贵人的同伙。” “棋子?”太上皇脸色微变,随即怒道,“晏翎要干什么?” 在宫里安插棋子,他要造反吗? “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想法。”晏东凰笑了笑,“父皇,儿臣有一事想问。” 太上皇怔了怔,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寻常,“什么事?” “儿臣的母亲是宫女吗?”晏东凰抬头看着武烈帝,眼神平静,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晏翎被杖责时,说儿臣的母亲不是宫女,说父皇对儿臣的疼爱也是假的,还说儿臣没资格做这个皇帝。” 太上皇拧眉:“你相信他的话?” “不太相信,毕竟他最擅长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晏东凰语气淡淡,“但是他既然说了,儿臣总该验证一番,解除心里的疑窦。” 太上皇嗯了一声:“所以你对我这个父皇还是信任的。” 晏东凰语气平静:“儿臣一直以为生在皇家,本领才是最重要的。江山大任有能者居之,但皇帝传位看的不仅仅是能力,同样也有一份感情存在。” 若一个皇帝厌恶自己的子女,就算这个皇子本事再强,也不会心甘情愿传位。 除非自己谋权篡位。 否则总不会厌恶谁,就让谁承担一整个国家的责任吧。 “你说的没错。”太上皇点头,表情欣慰,“不轻易受人蛊惑,也是为君者该有的态度。耳根子软,容易受奸人蒙蔽,所以要有自己的判断。” 晏东凰淡道:“那么敢问父皇,儿臣的母亲到底是什么身份?” ------------ 第147章 原来如此 太上皇靠在榻上,敛眸淡道:“她是我从战场带回来的女子,回宫后一直没有位份,后宫嫔妃都不太看得起她,所以才骂她是没名没份的宫女。” 晏东凰沉默着。 “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她,她骄傲又热烈,跟那些被规训的大家闺秀不同。”武烈帝面上带着几分笑意,“遇到她之前,朕的后宫已经有皇后和大大小小嫔妃十几人,朕想给他一个妃位,但是她不要。” 晏东凰安静地听着,面上看不出情绪波动。 “朕也不知道她为何不要名分,直到她生下你之后,满月那日留下一封信悄然离去,朕才知道她从来没打算留在这里。” 晏东凰皱眉:“偌大的皇宫,她没惊动任何人,就这么离开了?” “对。”武烈帝神色微妙,“当初朕派人翻遍了整座皇宫,京城里几乎掘地三尺寻找她的下落,可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一丝线索,只在她住处发现了一封信。” 说到这里,太上皇面色微敛:“她说她不喜欢嫔妃成群的后宫,让我不要去找她,她有她的责任,不会屈居于一个皇帝的后宫,更不会做男人的附庸。” 原来如此。 晏东凰了然。 不知为何,她此时竟完全没有一点被母亲丢弃的怨恨,反而有点佩服……或者也不算是佩服,只是觉得自己这般性情应该传承于母亲的更多。 只是她到底没她母亲那般果断无情。 战场上领兵这么多年,她骨子里依旧存着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前世晏鸣说盛景安没有军功,且是国公府独子,若入赘长公主府,对故去的镇国公不太公平。 毕竟镇国公在世时立过功,皇族应该善待他。若因儿子入赘而无嗣,他地下有知,怕是会难过。 她一个心软,竟就答应下嫁。 可这样的妥协并没有换来感恩,而是妻妾同娶和一杯毒酒。 所以感情在很多时候并不可靠。 当年母亲若是留在宫里,或许只是众多嫔妃中的其中一个,或许已经死在宫斗之中。 当然也可能生了个皇子,成为最后的赢家。 一切未知的结果都可能存在。 但她选择离开这条路,只能证明离开比留下来更好——至少对她自己来说,肯定是更好的选择。 武烈帝沉默良久,才又开口:“我那个时候对她感情正浓,因此对她的离开格外愤怒,或许存着一点报复的心里,我就把你冷落在了后宫,只让嬷嬷和乳娘照料,想着她若是知道你过得不好,或许会心软回来……后来每每想起这些,我都觉得格外愧疚。” 他冷落了东凰近十年。 虽然后来尽力去弥补,但当年的错误和责任是不可推卸的。 晏东凰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太上皇看着她,眼底划过一抹愧疚,“就算你怨恨我也是应该的。” “没什么可怨的。”晏东凰垂眸,声音平静不起波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只要能为自己选择的结果负责就行。” 武烈帝闻言,显然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多少会有些不满。” 晏东凰缓缓摇头:“儿臣心硬如铁,如今对感情已经没了依赖,纵然幼时有过遗憾,但那些都过去了。” 只有软弱之人才会沉浸在得不到的执念之中,她想要什么会自己去争取,不会强求。 “那就好。”太上皇松了口气,“你母亲的消息我之前查了很久,一直没有线索,若你想查,可以继续派人寻找线索。” 晏东凰点了点头,起身告退:“父皇先歇着吧。” 离开麟趾宫,回到崇明殿。 晏东凰洗漱更衣,随后一个人安静地站在窗前,眉眼浮现深思。 当年母亲生下她之后就走了。 偌大的皇宫重重宫墙,防守森严,她如果只是一个寻常女子,根本做不到悄无声息离开皇宫。 除非宫里有人帮她。 但晏东凰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毕竟当年的父皇可不是一个大权旁落的父皇,他女儿的母亲从宫里消失,是后宫太监、宫女的失职,是宫中侍卫的失职,牵连到的人不计其数。 哪怕是翻遍整个皇城,也会把人找出来。 如此大规模的皇家禁卫军齐齐出动下,谁能完好无损地把人带走? 第二个可能就是她的母亲拥有不为人知的本领,以及不为人知的来历,偷偷离开是因为她有不得不离开的原因——而这个原因也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她有自己的苦衷,第二种是她根本不爱父皇,是被强制占有,所以恨父皇,也恨这个身上流着皇帝血脉的女儿。 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晏东凰都可以理解。 毕竟她从小到大没见过母亲,自然没有所谓的孺慕之情,怨恨也谈不上。 她只是…… “陛下。”长兰上前,给她披了件袍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陛下要不要先去泡个热水浴?” 晏东凰嗯了一声:“紫樱还没回来?” “还没。”长兰沉默片刻,轻声询问“陛下是在想您的母亲吗?” 晏东凰转头瞥她一眼,淡淡一笑:“你以为朕是在难过?” 长兰摇头。 “朕不是难过,而是想弄清楚真相。”晏东凰转身往浴殿方向走去,“各国局势随时变化,雍朝江山易主之后,其他国家都在关注着,朕不想看到不可控的变数发生。” 朝堂政务她能应对,边关战事她也足够的经验。 但变数往往让人措手不及。 既然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她就得弄清楚真相,确保任何时候都不会发生超出掌控的事情。 …… 沐浴之后,晏东凰穿着一身寝衣,靠在床头翻看着兵书。 兵书中夹杂着一张折起的天下简略图。 晏东凰展开这张简略图,目光落在雍朝周边的几个国家名字上,雍朝北靠北梁,东临齐国,齐国又分为南齐和北齐,近十年都不太平,内乱一直没停过。 齐国原本很强大,铁骑几乎横扫天下。 就算后来被强行分为南齐和北齐,他们的兵力依旧让人不敢小觑,且有外战时,他们会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所以哪怕内战多年,邻国也没有人会主动对齐国下手。 而导致他们分裂的原因,其实跟晏鸣和晏东凰很像。 三十年前新帝登基,小两岁的皇弟领兵征战沙场多年,立下军功无数,导致功高震主,于是皇帝生了忌惮之心,朝中又有大臣谏言收回皇弟兵权。 偏偏那位王爷桀骜不驯,一气之下领兵驻扎在北边,强行跟皇兄共享江山,分而治之。 直到十年前,那位划疆而治的王爷过世,他的嫡长女继承王位,并直接改王位为帝位,齐国才正式分裂成南齐和北齐。 但也正因为是女子即位,南齐正统皇帝不太把她放在眼里,急于收回被分裂出去的疆土,偏偏遇上一个硬茬子,才导致十年内乱。 ------------ 第148章 此一时彼一时 晏东凰敛眸沉思。 北齐跟雍国之间隔江而望,以后对立的可能性不大,甚至根本不会有交集。 正在她思索之际,元紫樱安静地走进来,恭敬地行礼:“陛下。” 晏东凰抬眸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将简略图夹回书里,然后合上兵书,淡道:“卫太贵人招供了?” “召了。”元紫樱点头,“除了冯太医之外,内廷竟然还有两个太监和一个宫女都是她的人,卫太贵人这些年一直听命于安王……嗯,她跟安王之间好像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关系……” 晏东凰神色微愣,随即皱眉:“不同寻常的关系?” 元紫樱抿着唇,有些难以启齿:“卫太贵人毕竟还年轻,且貌美如花……” 晏东凰神色冷下,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卫太贵人就算再怎么貌美如花,年龄上比安王大了至少六七岁,且她是父皇的贵人。 安王不但胆大包天,还格外豁得出去。 前世能隐忍到最后,成为皇族子嗣唯一一个活着的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晏东凰不用问都知道,定是元紫樱用了药,才让卫太贵人这么快就招供,否则就算严刑拷打,或许也需要一些时间。 “孟周。” 候在殿外的孟周转身走进殿内,躬身道:“陛下。” “卫太贵人招供的同伙全部赐死。”晏东凰冷道,“现在就去办。” “是。”孟周领命而去。 晏东凰看向元紫樱:“你此次立了功,有没有想要的赏赐?” 元紫樱想了想:“什么都可以吗?” 晏东凰嗯了一声:“你先说。” 元紫樱认真想了半天,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她现在是女官,陛下说她每个月会有俸禄。 其实她不在乎这点俸禄。 毕竟她是真想赚钱,出去给人治病就能赚到,不过能吃到陛下给的俸禄,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她一直生活在山上,习惯了家常便饭和朴素的衣裳,对锦衣玉食和锦衣华服没什么追求,对珠宝首饰也不热衷。 所以似乎没有特别想要的愿望。 想了片刻,她缓缓摇头:“我只要对陛下忠心耿耿就行,没有其他的要求。” 晏东凰神色微妙:“不想让朕给你和谢云间赐婚?” “赐婚?”元紫樱脸色微变,“赐婚之后是不是就要成亲?那我以后不就没办法待在陛下身边了?” 晏东凰道:“想来也可以来。” “不要。”元紫樱毫不犹豫地摇头,“我就想待在陛下身边,做个威风凛凛的女官。” 晏东凰沉默片刻:“朕记得你刚来那天,不是对谢云间……” “此一时彼一时。”元紫樱表情有些嫌弃,“我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笨,比陛下差太远了。” 好歹是个大将军,脑子看起来却实在不太聪明的样子,让元紫樱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以前中毒次数太多,把他的脑子给毒傻了? 曾经她觉得谢云间很好,但现在她只觉得陛下最厉害。 晏东凰不发一语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能她有些无法理解小姑娘脑子里瞬息万变的想法,明明上午还是英雄救美里的英雄,晚上就开始生出了嫌弃的心思。 谢云间若是知道,不知会不会为此感到高兴。 “陛下若别没的事,我先退下了。”元紫樱敛眸屈膝,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陛下好好休息。” 晏东凰扬唇:“你的礼节倒是越来越有些模样。” 元紫樱闻言,忍不住高兴:“我专门找内廷嬷嬷学了半个时辰。” “不用学太多。”晏东凰语调温和一些,“你本不是宫里人,不必强求自己。” “陛下放心,我是心甘情愿的。”元紫樱低眉敛目,“既然要做女官,就要谨守君臣尊卑,何况陛下是雍朝最厉害的女皇陛下,民女……嗯,臣心里最敬佩陛下,所以必须给陛下行礼。” 晏东凰默了默:“你先去休息吧。” 元紫樱再次屈膝:“是,臣告退。” 晏东凰安静地看着她离开,忍不住失笑。 …… 翌日一早,朝堂上气氛依旧压抑。 新帝登基之后的每一个日子,大臣们似乎都是战战兢兢的,就连昨日安王被杖责,被贬为庶人,竟然也没人多问两句。 因为原因稍稍打听一下就能得知。 昨晚一整晚的时间足够他们了解事情前因后果,并推测出安王遭重罚的原因。 但其他几位皇子表情都有些凝郁。 晏东凰没兴趣猜测他们心里的想法,殿上讨论了几件重要的事情,下朝之后去勤政殿处理政务,并命人召来青鸾军几位将军。 除了凤摇光、顾池然和穆云帆之外,其他四人都在。 晏东凰望着眼前四个各有风格的将军,声音淡淡:“你们跟随朕上战场也有几年了,立下不少军功,却也耽搁了婚事。” 谢云间下意识地看向元紫樱,却见她眼观鼻鼻观心,面上毫无表情波动。 晏东凰道:“这几天宫中御林军渐渐恢复如常,除了军中例行操练之外,你们对自己的婚事也上点心。” 秦杨眉头微皱:“按照以往规矩,卑职等人至少应该等陛下选秀之后才能成亲。” 晏东凰眉梢一挑:“你想进宫?” 秦杨躬身回道:“卑职听陛下安排。” “朕指望你们领兵打仗,你们却想着进后宫以色侍人?”晏东凰皱眉,“能有点出息吗?” 萧南风反驳:“陛下此言差矣。就算卑职等人真要进后宫,那也是为了辅佐陛下,怎么能说是以色侍人呢?” 萧青梧转头看他:“后宫不得干政,你忘了?” 萧南风语塞:“但是规矩不可破,就算陛下看不上我们,我们也得等到三十岁之后才能成亲。” “三十?”晏东凰挑眉,“为何?” 萧南风回道:“历代皇帝选秀,没有参加选秀的女子,至少要过了二十五才能嫁人……” “胡说八道。天下女子那么多,哪能个个都参加选秀?”晏东凰瞥他一眼,沉默片刻,“何况朕暂时并不打算选秀。” “为什么?”萧南风拧眉,“陛下是打算专宠摇光一人?” 这句话一出,殿上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 第149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云间,秦杨,萧青梧三人齐齐转头看向萧南风。 “看来你很想进后宫。”萧青梧微微挑眉,语气带着点揶揄,“既然如此,不如今天就把手里的兵符交给陛下,从此侍奉在陛下左右——” 萧南风皱眉:“为什么要交兵符?” 萧青梧淡道:“因为后宫不得干政。” 萧南风一噎,默默看了晏东凰一眼,突然想问一句,若凤摇光以后做了皇夫,是不是也要交出兵权。 不过凤摇光暂时还没有成为皇夫,就算以后真做了皇夫,那也是陛下跟凤摇光之间的事情,其他人无权干涉。 “宫中局势暂时已稳定下来,军中的操练不可懈怠。”晏东凰言归正传,“等凤摇光结束跟南陵的战事,朕打算让青鸾军七营比试一下,以后按各营的优势制定招兵标准和训练计划。” 此言一出,五位将军果然神色一正。 萧青梧心思缜密,瞬间听出晏东凰的意思:“陛下这是打算让青鸾军七营各自独立?” 晏东凰淡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陛下英明。”萧青梧缓缓点头,“国不可无君,军不可无帅。陛下登基之后,青鸾军群龙无首,青鸾七营都是佼佼者,就算陛下重新选出一位主帅,其他六位将军服气,难免有七营士兵不服——” “倒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晏东凰站起身,走到窗前站着,身姿修长挺拔,“雍国敌人不仅是北梁,还有南陵和西周。不管他们有没有野心,我们都要提前做好布局,将来才能不被任何一国掣肘。” 四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晏东凰登基,以后重用的自然是自己麾下信得过的将士。 以前青鸾军齐心协力,是一支兵马。 往后则要守住四方。 所以青鸾军的拆分是必然的。 拆分之后,依着他们各自的优势进行操练,增补士兵,重新壮大军队。 这是一个稍微有点漫长的过程,急不得。 …… 二月底,选拔伴读的考试和阅卷皆已结束。 戚芳菲和礼部尚书一起进宫,把批阅好的卷子交给晏东凰,并详细禀报自己和礼部尚书的意见。 两人批阅卷子的标准稍微有点不一样,但是否有真才实学倒是能看得出来。 晏东凰翻看着卷子,圈圈点点较多的文章确实写得不错,前面诗词做得好,后面文章写得也颇有见解。 而有些学识不行,连字都写不好的,明显是来充数了。 经过一番挑选之后,晏东凰选中了四份卷子,朱笔批阅之后,盖上玉玺。 拆卷之后,就会知道这四份卷子是谁的了。 原本戚芳菲选的是八人,相对放低了标准,而礼部尚书当初入仕是举国状元,即便为官这么多年,做文章可能不如当年那么意气风发,但挑选学子的标准还是稍微严苛一些的,所以他只圈出了两个人。 晏东凰翻阅完卷子之后,折中选出四人,既认同戚芳菲稍微放宽标准的想法,也尊重礼部尚书对学识的要求。 两人皆无异议,带着密封的卷子退下。 四名伴读很快定了下来。 晏东凰封她们为御书房侍读,可随侍御前,上朝听政,代传陛下口谕。 至此,晏东凰身边已有正式的女官六人。 戚芳菲为女官之首。 元紫樱在天子面前混得如鱼水。 三月初,出去赈灾的穆云帆和戚锦昊命人快马送回一份奏折,蓟州当地官员和奸商勾结,利用灾情哄抬粮价,根本不管百姓死活。 参与进去的官员和富商名单皆在奏折上,且朝中有人庇护。 晏东凰直接下旨查办,派秦杨带三千精兵前往蓟州,把所有趁机哄抬粮价的商人和官员全部捉拿问罪,必要时诛杀贪官,以振人心。 若有商人愿意开仓赈济灾民,则可以从轻发落,务必把民生放第一位。 三月初六这日,下朝之后,晏东凰摆驾去了安王府。 安王已被贬为庶人,暂时还住在这里养伤,等伤势好转就会被流放。 可晏东凰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君无戏言”四个字的分量。 “怪不得都说皇上应该一言九鼎,因为朝令夕改会有损帝王威信。”晏东凰跨进门槛,看着跪在地上的晏翎,“朕之前下旨让你伤好之后流放,可现在朕又改变了主意。” 有“君无戏言”四个字压着,历代皇帝做决定时才会深思熟虑,谨言慎行,而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后悔了又随时更改。 晏翎跪在地上,看起来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陛下一言九鼎,又怎么会改变主意?” “朕不该将你流放,而是应该直接杀了你。”晏东凰目光落在他头顶,嗓音冷漠如雪,“漫长的流放路上,会不会有人冒死将你救走,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从此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晏翎神色微紧,随即冷笑:“陛下怕了吗?” 晏东凰淡哂,懒得理会这句幼稚的挑衅。 她刀光剑影中穿梭百十个来回都不怕,会怕他一个小小的庶人? 她只是不想再浪费人力,更不想让晏翎还有继续兴风作浪的机会。 晏东凰走到椅前坐下:“宫里的卫贵人一党,朕已下令将他们赐死。” 晏翎脸色一白,猝然抬头看着她,表情震惊而不敢相信:“你……你说什么?” “你很惊讶,并且难以接受这件事。”晏东凰眉梢微挑,嘴角掠过一抹嘲弄的弧度,“晏翎,如果朕今天不告诉你,你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你离皇位仅有半步之遥。” 晏翎一僵,随即眼底划过茫然。 半步之遥? 晏东凰眼神漠然,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确实是半步之遥。 前世若不是他过于谨慎胆小,她临终前确实是可以把皇位传给他。 那才是他算计了那么多年的结果。 可惜冥冥之中好像连上天都在帮她,为了青鸾军,她把皇位给了凤摇光。 晏翎机关算尽,多年筹谋,最终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就是他该得的。 ------------ 第150章 番外:晏翎之死 晏东凰离开之后,晏翎浑浑噩噩回到床上趴下,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 他身上的伤还很重,整个人都是虚弱苍白的。 若说晏东凰来之前,他心里还有一丝希望,晏东凰来之后,他仅有的那点希望终于破灭。 他像是失去所有生气的木头,就这么动也不动地趴在床上,旁边连个伺候茶水的人都没有。 在他被贬为庶人之后,王府里的下人该走的都走了,宫里安排下来的人已被调了回去。 按照规矩,被贬为庶人的皇子已经没资格享有皇子该有的待遇,他的王府都已经不再是他的,王府府里的一切都会充公。 他发不起下人的月例,自然也用不起下人的服侍。 只有以前的贴身小厮会来给他上药,一日三餐送到他房里。 殿内安静得像是置身在一座死城里,晏翎闭上眼,浑身虚软无力。 半昏半醒之际,他做了个梦。 梦见晏东凰中了毒,一怒之下发动宫变。 那一夜,皇城内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高举着火把的青鸾军气势森然,如铁桶般包围着东西南北四道宫门,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满朝文武都集聚在太和殿外。 九五之尊的晏鸣满脸绝望和骇然,不断地开口解释,可晏东凰完全没有听他解释的欲望。 她中了毒,嘴角血迹惊心。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依旧那么强硬的、冷酷无情地下令杖杀盛景安——这个在新婚之夜,亲手将毒酒端给她的罪魁祸首,以一种绝对痛苦而凄惨的方式死在大殿之外,死在百官面前。 晏鸣被废去帝位,还被砍了一条胳膊。 晏东凰强势登上皇位。 血腥无情的镇压之下,满朝文武几乎没人敢站出来反对。 晏翎被关在长公主府,时不时能听到外面一些消息,他心头无法克制地生出希望。 一切都在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晏东凰果然发动了宫变。 而且她赢得那么快,那么利落,可是她很快就要死了。 晏翎极力克制着心头怦怦直跳的感觉。 他几乎无法隐藏自己的兴奋。 晏鸣一定会被杀。 晏东凰也一定会死。 死前她会把皇位传给自己。 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一直是极好的,宫变之前,她把他关在长公主府,为的就是不让他蹚浑水。 他知道,所以毫不反抗,只想让自己干干净净的,手上不沾一丝鲜血的,坐上那个位子。 晏东凰顺利登基。 晏翎耐心地等着,等着晏东凰将他放出来,等着她精疲力尽、毒发身亡之前,亲口将皇位交给他。 或者就算她来不及交代,满朝文武也会自然而然地,将他这个仅剩的先帝之子推上皇位。 晏东凰正式登基这天,晏翎终于被放出来,一起出现在大殿之上。 他站在群臣之列,面色苍白,表情心疼而凝重地看着她生命一点点流失。 原来皇位唾手可得就是这种滋味。 兴奋激动到极点,反而能平静下来。 可是…… 他听到了什么? 她要传位给凤摇光,她说她要为青鸾军考虑。 真是可笑。 凤摇光姓凤,不姓晏。 她凭什么把先祖打下来的江山送到一个外姓人手里? 文武百官都在抗议,晏翎也想抗议。 可他抬头看着围在晏东凰身边的青鸾军将军,凤摇光那么伤心,那么绝望,那么痛苦,其他将军个个神色悲怆…… 可即便如此,也丝毫不会影响他们强悍的战斗力。 晏东凰临死的交代,她的叮嘱,她放不下的青鸾军,会让这些将士不惜一切代价扶持凤摇光上位。 这是雍朝史上最讽刺的一次江山易主。 不是外敌入侵,不是皇帝大权旁落,不是奸臣当道。 而是长公主发动宫变,将夺来的皇位传给了外姓人。 那一刻,晏翎清清楚楚体会到了灭顶的绝望和不甘,他甚至想拼死一搏。 但他没那个勇气。 他朝中无权无势,手里无兵无将。 大臣们请求将皇位传给他,也仅仅是因为他是皇族仅剩的子嗣。 当晏东凰要传位于他人时,晏翎发现自己连抗议的筹码都没有。 多年算计,功亏一篑。 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晏翎浑浑噩噩躺在床上,时而怀疑上苍根本没有听到他心里的祈求,所以成全他与世无争的心愿,让更有能力者坐上皇位。 时而觉得是不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他的算计,他越是想坐那个位子,上天就偏不让他如愿。 蹉跎了这么多年,算计了这么多年。 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晏翎似哭似笑,猛地喷出一口血。 肺腑火烧火燎似的痛。 他好不甘啊,他不甘心。 如果还有下辈子,他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绝不再重蹈这一世覆辙。 …… 安王死了。 安安静静死在他的王府里。 因为被贬为庶人,葬仪都不能风光大办。 这个消息一出,其他几个皇子又惊又怒,惊惧着晏东凰的冷酷无情,也愤怒她这么急于铲除异己。 其中最焦灼害怕之人当属晏璋。 因为晏翎有意跟他示好,甚至暗示他可以让武阳王的儿子跟陛下结亲,陛下忌惮武阳王的兵力,一定不会直接拒绝这个要求,否则就是把武阳王的势力拒之门外。 晏东凰登基之前,有青鸾军在手就可以无所畏惧,可是登基之后她要收服各方势力,绝不敢让武阳王离心。 倘若她答应跟武阳王的儿子结亲,那么武阳王除了手里的兵权之外,还多了个陛下长辈的身份,皇亲国戚,从此更无敢质疑。 不管怎么说,有武阳王在,对晏东凰神就是一个牵制,她至少不敢杀晏璋。 可暗示他这些话的晏翎却连自己都没保住。 晏璋心慌意乱。 他觉得晏东凰根本不按牌理出牌,外人对她再多臆测,都抵不过她自己任性。 就像女人心海底针,永远让人琢磨不透。 而当这个海底心的女人成了皇帝之后,自然更是女帝之心不可测。 谁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 第151章 对付晏东凰的办法 三月初,武阳王的折子送到帝都。 他在折子上说皇上初登大宝,中宫空悬,愿意将幼子送入宫中侍奉皇上,只求皇上恩典,给他一个正夫名分。 胃口不小,开口就是正夫。 晏璋得到这个消息,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而且武阳王和他的儿子极有可能已经在来的路上。 至于武阳王为何选在这时候进京,自然跟凤摇光攻打南陵有关。 凤摇光奉旨征战南陵,一定会经过武阳王的地盘,或许还会让武阳王配合。 若武阳王答应,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不配合就是抗旨,所以才选择这个时候进京。 可眼下进京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镇守边关的武将,没有诏令不得离开封地,更不能擅自回皇城。 武阳王现在是骑虎难下。 他若不进京,就要帮着凤摇光对付南陵,一旦南陵真被灭国,他这个武阳王从此就失去了作用。若是暗中帮着南陵对付凤摇光,被查出来就是死路一条,到时候就算揭竿而起,他的胜算也不大。 进京虽不合规矩,但晏东凰刚登基,他能赌的就是晏东凰暂时还没有治罪他的勇气。 只要他不在边关,凤摇光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他还可以避嫌。 可现在后悔的人成了晏璋。 他总觉得晏东凰像是有什么邪术似的,根本不走寻常路。 没登基之前,皇子们忌惮不敢说的,她敢说,甚至直接在父皇面前提出想做皇帝,搁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没这勇气。 登基之后更是懒得虚与委蛇,以强硬的手段削弱皇子的势力。 晏璋原本信心满满,晏翎突然出事,让他原本的自信缩水了一大半,此时甚至开始祈祷武阳王在路上能出点事情,晚一点进京最好。 这样一来,他就有足够多的时间派人去送信,让他打道回南疆,并上折子收回他之前说过的话。 “王爷看起来很担心。”幕僚看着晏璋心急如焚的表情,心里大概猜出他担心的是什么,“是担心武阳王来了京城之后,会得罪陛下吗?” 晏璋看他一眼,神色阴郁:“本王是觉得自己太急躁了。晏东凰刚登上皇位,正要立威的时候,她这个女帝本就让人质疑,只能多杀几个人震慑天下。本王这个时候跟她对着干,岂不是把把柄送到他的手里?” 幕僚沉默片刻:“之前安王说的那些话,王爷不是深信不疑吗?” 安王总是天黑之后才来,走的是王府后门。 他跟晏璋说的计策表面上都可行,武阳王镇守边关,兵权在握,换做别人做皇帝,忌惮是在所难免的。 可是晏东凰手里有青鸾军。 她的脾气冷硬,也不是愿意任人威胁的主。 偏偏晏璋着迷似的相信晏翎的话,暗中不停地跟武阳王书信联系。 直到安王死了,他才后知后觉,晏东凰是真的可以杀人的。 他现在只想祈求晏东凰直接驳回武阳王的折子,命他回边关。 然而晏璋的祈求没起到作用。 晏东凰看到武阳王的折子之后,竟是直接回复了同意,并命武阳王携幼子入京。 得知这个消息,晏璋坐立不安,紧急召来幕僚商议对策:“现在该怎么办?武阳王入京就是人质,晏东凰不会直接把人扣留在京城吧?” 年过四旬的幕僚长相斯文,看起来沉稳冷静:“王爷先别担心,武王阳这个时候入京,应该是做足了准备,不会轻易冒险的,倒是王爷应该先销毁所有跟武阳王来往的证据,尤其是书信一类,一封都别留。” 晏璋脸色难看:“就算没有证据,以本王跟武阳王的关系,只要他出事,本王还能跑得了吗?” “武阳王镇守边关多年,势力强大,陛下应该也会有所忌惮。”中年幕僚沉吟,“王爷若真是担心,还有一个计策可保万无一失。” “说。” “倘若武阳王路上遇到刺杀,重伤之下回封地养伤,一来就不用进京面对陛下质问,二来也不会有‘威胁’陛下的机会,自然不会给陛下送去兴师问罪的借口。” 晏璋一怔,不由沉默下来。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之前给武阳王写信,是因为武阳王的兵力可以牵制京城,以及南疆边关需要武阳王,晏东凰轻易不敢动他。 若能借着武阳王和南陵的手,离间晏东凰和凤摇光的关系,甚至以凤摇光的身份为借口,让青鸾军七位将军互相猜忌,朝中也生出对几位将军的怀疑。 强悍的青鸾军也将被一点点摧毁。 可是他没想到当初救下凤摇光的人竟会是父皇,更没想到的是父皇竟会直接下旨让凤摇光带兵攻打南陵。 南陵疆土比雍朝小一些,国力和兵力看起来相差不大,但南陵这些年内乱严重,早就透支了战斗力,凤摇光若能拿下南陵…… 咦? 晏璋精神一震,忽然想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他转头看向幕僚:“你觉得父皇让凤摇光攻打南陵,这个决定英明吗?” 幕僚不解:“王爷的意思是……” “凤摇光是南陵皇子,按他自己的意思,当年是被逐出南陵皇族,那定是他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晏璋深深吸了一口气,“重点是他是皇子,他若攻破南陵,让以前的南陵皇族成为阶下囚,你觉得他望着那高高的城墙,巍峨的皇宫,金碧辉煌的宫殿和那张黄灿灿的龙椅,会不会生出君临天下之心?” 幕僚闻言,眼底浮现亮光:“若凤摇光真生出了这般心思,他跟陛下应该会反目成仇吧。” “不仅仅是反目成仇的关系,还有青鸾军的归属。”晏璋像是突然间成了个智者,走到一旁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摇光军是青鸾军组成的一部分,此次凤摇光带去的不仅仅是摇光军,还有顾池然的天枢军,整整五万精锐,其中铁骑就有一万……” 他转头看向幕僚,“你知道铁骑的战斗力吧?如果凤摇光承诺给军中将领莫大的好处,大将军封侯,其他有功之人全部晋为将军,他们会不会心甘情愿留下来?若钱财不足以让人动心,美人呢?权力呢?世人都有弱点,只要给得够多,就能让他们背叛。” 晏璋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对付晏东凰的办法。 青鸾军的拆分应该从凤摇光开始。 拆分之后,青鸾的兵力会大大减弱,武阳王武力方面就可以跟晏东凰抗衡,甚至是谈判。 晏璋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 第152章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晏东凰暂时还不知晏璋的计划。 处理完今天的奏折,大臣们陆续离开之后,已经是未时正。 她摆驾回了崇明殿,才开始用午膳。 孟周前来禀报:“陛下,后宫传来消息,说……盛公子最近调教得颇有成效,不知殿下是否……” 晏东凰表情就那么一顿。 调教得颇有成效? 这句话拆开来每个字都认识,连成一句话她也听得懂,却总觉得诡异而陌生。 晏东凰沉默片刻,想着自己下午闲着没事,该处理的奏折处理完了,该吩咐下去的事情也都吩咐了下去。 闲暇时间找一点乐趣,正好是皇帝的权利。 于是她缓缓点头:“把盛景安带过来吧。” “是。” 盛景安进宫已有一月。 晏东凰不曾见过他,却也知道他在后宫的日子应该不算太好过,毕竟内廷太监都是有些手段的。 然而当盛景安被带到面前时,晏东凰依然为他的变化感到吃惊,第一眼甚至差点没认出来。 盛景安伏跪在地上,恭敬叩首:“奴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晏东凰沉默地看着他。 不得不说,宫里太监的手段比以前长公主府的嬷嬷厉害得多,一个月就让盛景安完成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如果说以前的盛景安可以勉强称作玉树临风,俊逸出众,那么眼前的盛景安就是白皙柔弱,清瘦温顺。 一身宽松而飘逸的宫装袍服,将他整个人衬得格外……嗯,弱不禁风。 低垂的眉眼,白皙的颈项,飘逸出尘的衣裳,以及安静跪地的姿态,颇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姿态。 晏东凰不得不承认,史上那些喜欢柔弱美人的皇帝,专宠一人是有道理的。 柔弱之人总能多得几分怜惜。 不过盛景安到底不是少年,成年男子骨架大一些也正常。 “奴……”盛景安见晏东凰没出声,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羞耻和隐忍,“奴愿意侍奉陛下。” 奴? 晏东凰转头看向孟周。 孟周躬身道:“内廷总管公公说盛公子尚未有正式名分,在陛下面前自称奴是本分,除非陛下特赐恩典。” 晏东凰靠在榻前,面前的茶案上摆着两道甜品,看起来精致又美味。 她手里端着茶盏,姿态懒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殿内一片静寂。 盛景安就这么跪在地上。 内廷这一个月教他服侍陛下的规矩很多,他们说要主动,要温顺,要妖娆,还要让陛下心疼。 那种耻辱且刻骨铭心的教导过程,足以让盛景安终生难忘。 然而真到了晏东凰面前,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如内廷总管要求的那般去做,他做不到。 晏东凰此时跟他一样的想法。 如果今日换做其他任何一个貌美男子,她或许都有兴致跟对方下棋,聊天,聊聊对家国政务的看法,或者欣赏对方表演一番才艺。 唯独盛景安…… 想到前世那个自私下作、卑劣无耻的男人,晏东凰此时只觉得倒胃口。 她垂眸抿了口茶,有些厌烦地开口:“让他回去吧,朕没兴致。” 孟周领命:“是。” “陛下!”盛景安猝然抬头,眼眶发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奴心里是有陛下的,奴愿意侍奉陛下,求陛下给我……给奴一个机会……” 晏东凰神色冷冷:“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朕对你没兴致,你不是应该谢恩吗?” 盛景安心头一沉,莫大的屈辱在心底蔓延。 他心里骤然生出一股恨意,想到这一个月来生不如死的教导,名义上是教导,实则根本就是羞辱,没有一点尊严的羞辱和践踏。 他脾气终于忍不住爆发:“我也是世家公子,陛下让人羞辱我一个月还不够?非要我跪在地上求你,低声下气像蝼蚁一样受尽磋磨?!” “盛公子!”孟周大惊,连忙开口阻止,“你怎么能对陛下如此不敬?还不跟陛下请罪——” “不用了。”晏东凰语气淡淡,“盛景安御前不敬,拖出去杖打三十。盛老夫人教子无方,剥去诰命头衔,镇国公故去已有一年,摘去国公府匾额,改为盛府……不,盛宅。” 盛景安如遭雷击,连忙匍匐上前:“陛下,陛下!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求陛下原谅我这一次,我——” “拖出去。”晏东凰冷道,“堵住他的嘴。” 孟周连忙命令:“快,拖出去!别碍了陛下的眼,把嘴也堵上。” 晏东凰放下茶盏,轻轻阖眼,眉目冷冽而漠然。 晏翎死了。 接下来就该轮到盛景安和晏鸣了。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那么多时间陪他们耗。 盛景安以为自己进宫是个机会,却不知道他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外面响起一声声痛苦的闷哼。 元紫樱站在晏东凰身侧,目光落在这位女帝陛下的侧颜,眉心微深,总觉得陛下对盛景安有种不为人知的恨意。 对,不仅仅是厌恶,而是一种来自骨子里的憎恨和仇视,就像方才她看着盛景安的眼神。 那么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元紫樱垂眸。 陛下心里像是藏着很多事呢。 忙碌的时候只有雷厉风行,是个杀伐果断的帝王。 可是每每晚上一个人独处时,总觉得有种无形的孤独包裹着她,那么寂寥而又冷清。 仿佛这偌大的世间,没人能走进她心里。 元紫樱想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摇光将军。 那是个桀骜不驯又俊美如火的男子,对陛下忠心耿耿,情根深种。 他能走进陛下心里吗? ------------ 第153章 朕天生反骨 三月中旬,武阳王带着护卫抵达皇城,并进宫拜见皇上。 彼时早朝已经开始半个时辰。 晏东凰坐在龙椅上,声音威严冷漠:“宣。” 武阳王父子缓缓进入太和殿。 众臣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到了殿前,武阳王并未跪下,只是躬身行礼,恭敬说道:“臣镇守边关两年未归,不知雍国已经改朝换代,臣今日求见的是之前的皇上,还望陛下恩准。” 话音落地,大殿上顿时陷入一片静寂。 满朝文武脸色齐齐一变。 裴丞相眉头一皱,沉声开口:“武阳王待在边关多年,为的是守护边关,而不是决策江山归属。太上皇亲自将皇位传给陛下,即是认可陛下的能力,陛下登基名正言顺,武阳王并无置喙的资格。” “丞相大人说得对。”戚太傅神色肃穆,缓缓点头,“武阳王虽远在边关,可太上皇传位乃是举国之事,名正言顺,昭告天下,武阳王不可能不知。今日当着满朝文武,武阳王尊卑不分,对陛下不敬,绝非臣子本分,还望武阳王明白自己的身份,切莫口出狂悖之言。” “丞相大人和太傅大人误会了,我并未质疑陛下的皇位是否来得名正言顺。”武阳王抱拳躬身,语气严肃,“我只是想见一见太上皇,有些话想当面跟太上皇禀报。” 裴丞相道:“太上皇已经不管政务——” “就当我去给太上皇请安又如何?”武阳王打断他的话,并以一种不容置疑地口吻强调,然后抬眸看向晏东凰,“陛下,臣千里迢迢而来,一是为了陈述边关事务,二是想给太上皇请安,三来还有一些琐事,想当面跟太上皇请示,还望陛下恩准。” 晏璋站在队列之中,有些不安地垂着眸子,既不敢跟晏东凰对视,也不去看武阳王,只想当此事跟自己无关。 晏玮、晏瑛和晏钰三人却不约而同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是大皇兄叫武阳王过撑腰,还是武阳王自己过来找死? 他不知道晏东凰最近杀人已经杀红眼了吗? 晏东凰安静地坐在龙椅上。 看着武阳王那张隐隐流露出挑衅的脸,她嘴角微扬:“既然武阳王如此挂念父皇,朕自当满足你的愿望。” “来人!” 外面进来两名御前侍卫:“陛下。” 晏东凰声音漠然:“太上皇静养之地,武阳王不便过去,你们差个人去问问,若父皇今日精神不错,请父皇抵达崇明前殿,武阳王有事要跟父皇禀报。” “是。” “裴丞相,戚太傅,礼部尚书,还有……宸郡王。”晏东凰转头,目光落在晏璋脸上,“一起去崇明殿议事。”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跪下恭送。 武阳王原本独自站着,此时也不得不跪下来恭送陛下。 晏东凰离开之后,晏璋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到武阳王跟前,面色微微不安:“舅舅,稍后到了父皇面前,您一定谨言慎行,晏东……陛下最近铁血手腕,您千万别在老虎头上——” “王爷怕她作甚?”武阳王身后一个少年开口,表情带着几分轻视,“不过一个女流之辈——” “住口。”晏璋冷冷打断他的话,“不可对陛下无礼。” 这个少年就是武阳王之子仇恩泽,年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叛逆不驯的时候。 听到晏璋这句话,他不屑地撇了撇嘴,暗道怪不得争不到皇位,这么胆小如鼠的皇子,谁放心把江山给他? 武阳王没说话,转身走出大殿,跟晏璋一起往崇明殿而去。 太上皇正好被请了过来。 武阳王进殿,恭敬参拜太上皇:“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已经不是皇上,武阳王该叫我一声太上皇。”太上皇神色淡淡,“此次这么着急进宫,是挂念着我这个退位的皇帝,还是意外我尚未驾崩,就把皇位传给了东凰?” 武阳王连忙请罪:“臣不敢质疑太上皇。” 太上皇淡道:“君臣之礼,你还记得?” 武阳王垂眸:“臣记得。” 太上皇淡问:“你今天进宫,可曾拜见新帝?” 武阳王脸色微变,沉默不语。 裴丞相和戚太傅站在一旁,神色微凝。 唯独晏璋面上浮现几许不安,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武阳王辩解? 可是武阳王对新帝不敬明显是故意的,他就是不服,辩解毫无意义。 可是…… “臣以为太上皇把皇位传给长公主的决定,不太符合祖制。”武阳王跪在地上,语气恭敬却透着几分坚持,“一来长公主是女子,公主无权继承帝位;二来北梁常年野心勃勃,三番两次兴兵来犯,以前是太上皇御驾亲征,后来是长公主一夫当关,才击败北梁精兵。” “若长公主做了皇帝,青鸾军群龙无首,北梁定会再次卷入重来,到时陛下若御驾亲征,朝中怕是有人借机作乱;若派他人去抵抗,万一不敌北梁,则会增加北梁的士气和野心,求太上皇三思。” “三思?”太上皇靠在榻上,“你的意思是,让我收回成命,重新选一个皇帝?” 武阳王点头:“臣确实是——” “你当江山帝位是儿戏?” “臣不敢。” “作为镇守南疆的武将,你担心的有些多余。”太上皇语调冷淡,“北梁以后会如何,东凰心里清楚,无需你干涉,不过既然你来了,正好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我已经让凤摇光领兵攻打南陵,只待南陵战败灭国,南疆之地便无需再镇守那么多兵马,你的职务东凰会再做调整——” “皇上!”武阳王急急打断他的话,随即改口:“太上皇,臣口误。” 太上皇冷冷看着他。 武阳王垂眸,沉默片刻:“臣进京之前,麾下几位将领已把兵力做了布置,若臣四十天之内没回去,他们可能会有所行动。” 有所行动? 这显然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太上皇脸色一点点沉下,透着让人心惊的怒火。 殿中空气仿佛一瞬间变得稀薄。 晏璋攥着双手,呼吸一窒。 “武阳王这是威胁朕?”晏东凰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陛下息怒。”裴丞相连忙跪下,“武阳王可能没这个意思。” “陛下。”戚太傅跟着跪下,“镇守边关的藩王和麾下的将士多年不入京,将士们眼里只有主帅而没有皇上,这都是很正常的——” “太傅大人!”晏璋急急开口,“不管是京城御林军还是边关将士,效忠的都是皇上,眼中怎么可能只有主帅而没有皇上?” ------------ 第154章 将武阳王拿下 武阳王垂眸:“回陛下,并非臣眼中没有陛下,而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望陛下明察。” “看来武王阳已做好万全准备。”晏东凰嗓音清冷,透着点无情肃杀之气,“可惜朕天生反骨,最厌恶旁人威胁我,尤其是来自于臣子的威胁。” 此言一出,殿内像是突然回到凛冬腊月,冷飕飕的寒风刮得人刺骨生寒。 元紫樱安静地站在晏东凰身侧,眉头微皱,有些不悦地看着这位拥兵自重的武阳王。 这是仗着自己是兵权在握,所以跟陛下叫板? 看起来有点不怕死的样子。 武阳王确实不怕死,听到晏东凰这句话,低着头请罪:“臣不敢威胁陛下,只是前些日子北梁皇帝替他的皇子求亲,要娶的是臣的女儿,臣已承诺将女儿嫁给北梁皇子。” 什么? 饶是裴丞相和戚太傅都是朝中元老,此时也被武阳王这番话惊得脸色大变。 未征得皇上允许,镇守边疆的藩王竟私自跟敌国联姻? 这是明晃晃的通敌叛国呀。 武阳王似乎还没有感知到危险,继续说道:“若能促成两国交好,北疆或可和平十余年。若北梁野心不死,执意要战,唯有青鸾长公主挡住他们的铁骑。” 这番话比刚才的威胁更明目张胆。 意思很清楚。 第一,武阳王之女跟北梁皇子联姻,他背后有北梁这个靠山,晏东凰敢动他试试。 他甚至可以左右北梁的行动。 第二,晏东凰应该做回她的青鸾长公主,领兵抗击强敌,而不是觊觎帝位,坐在本该属于皇兄的那个位子上。 这番话说得属实大逆不道。 晏璋脸色惨白,低着头,不敢去看父皇和晏东凰的脸色,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起,衣服下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是真没想到武阳王这么胆大包天,他甚至怀疑武阳王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蛊。 仗着镇守边关多年,他就真敢如此威胁父皇? 就算威胁也暗戳戳地威胁啊,怎么能如此大逆不道,直接将威胁放在明面上? 而且还敢跟北梁联姻。 他难道不知道北梁和雍朝是死敌? “武阳王这是亲自把通敌叛国的罪名送到了朕手里,朕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行。”晏东凰抬手,“来人!将武阳王拿下。” “你敢?”仇恩泽站起身,怒气冲冲地看着晏东凰,“你一个女流之辈本该相夫教子,生儿育女,有什么资格治罪有功的父王?又有什么资格跟男子抢皇位?” “放屁!”元紫樱气得小脸通红,身子一闪,上前就给了他一巴掌,“你敢对女皇陛下不敬,简直是找死!” 啪! 清脆的一个巴掌落在仇恩泽脸上,打得在场的人皆是一懵。 元紫樱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将他狠狠摔在地上,然后一脚踩到他胸口:“陛下虽是女子,但武能马上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哪像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要忠心没忠心,要本事没本事,只会以男女性别来攻击陛下,简直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仇恩泽被她摔得眼前发黑:“你……你放肆,你……你这个贱人……” 武阳王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丞相、戚太傅、礼部尚书和晏璋齐齐瞪大眼,呆滞地看着这个彪悍的小姑娘,被她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才是贱人!”元紫樱啪地给他一耳光,对着仇恩泽破口大骂,“我不但敢打你,我还敢弄死你!” “放肆!”武阳王脸色铁青,厉声冷喝,“你放肆。” “你才放肆!”元紫樱将矛头指向他,“藩王也是臣子,你这个逆臣不但敢对太上皇和陛下指手画脚,还敢跟北梁联姻,你是不是知道通敌叛国是什么罪名?我告诉你,你一定会被拉到万人围观上的刑场上,当着天下老百姓的面,被一片片割去身上的肉,受尽凌迟之痛——” “放肆!放肆!”武阳王大怒,“你一个奴婢,竟敢如此侮辱本王?请皇上立即处死她!” 殿内一片混乱。 裴丞相面色凝重,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真是臣子不像臣子,奴婢不像奴婢。 御前的规矩被他们破坏得淋漓尽致。 他转头看向太上皇和陛下,却见父女二人不惊不怒,对眼前一幕似乎并未有太大反应。 “父王!父王!我的脸——”仇恩泽捂着脸,恐惧地惨叫出声,“我的脸……” 武阳王转头看去,见他的脸肿了一大圈,最重要的是,被打过的地方既不是红的,也看不出手指印,而是清晰地发黑,明显就是中了毒的症状。 武阳王心头骇然,咬牙切齿地看着元紫樱:“你……你给恩泽下了毒?” 元紫樱冷哼一声,转身走到晏东凰身侧站着:“你有证据吗?” 武阳王脸色难看。 他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太上皇,又看了看表情漠然的晏东凰,再看看脸色苍白明显不安的晏璋,像是兜头被一盆凉水浇下,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他急急跪下:“臣该死!臣不该口出狂言,恩泽一直以来被臣惯坏了,但是臣从没有跟北梁联姻的想法,更不会通敌叛国,求太上皇和陛下明察!臣方才脑子不清醒……一定是这个贱丫头给臣下了药,对,一定是她给臣下了药!臣才胡言乱语,臣并没有通敌叛国,也没有跟北梁联姻……” 仇恩泽捂着脸痛苦地呻吟着。 武阳王生出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会那么出言不逊,虽然他心里这么想,但是没蠢到在皇上面前直言挑衅。 一定是那个会邪术的贱丫头搞的鬼。 ------------ 第155章 兵者诡道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裴丞相和戚太傅若有所思地看着元紫樱,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难道真是这个姑娘搞的鬼? 毕竟武阳王就算再怎么蠢,也不能当着太上皇和陛下的面如此大逆不道,雍朝跟北梁打过那么多年仗,两国早已是死敌。 武阳王若跟北梁联姻,岂不是自寻死路? 听说这世间有让人说真话的药,却没听说让人说假话的药,武阳王心里或许确实有这个想法,所以用药可以让他把大逆不道的想法都说出来。 但到底是不是中药,谁也不敢确定。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武阳王大概没有教过他儿子忠君爱国之道,否则仇恩泽绝不敢如此狂悖无礼,丝毫不把太上皇和陛下放在眼里啊。 一片静寂之中,晏东凰冷冷开口:“武阳王父子御前不敬,通敌叛国,先拉出去各打五十大板,然后关进刑部大牢,着刑部审问,务必让他供出所有涉及谋反的行为,跟他勾结的人有哪些,待问出他全部罪名之后,再另行处置!” “是!”御前侍卫把武阳王父子往外拖去。 “陛下!”晏璋急急跪了下来,“武阳王定是中了暗算才会胡言乱语。他镇守南疆,跟北梁一南一北相隔甚远,双方怎么可能联姻?定是有人对武阳王使了不入流的手段,才导致武阳王胡言乱语,还请陛下明察。” 晏东凰目光冷漠,威压慑人:“武阳王御前不敬是事实,亲口承认通敌叛国也是事实,大逆不道威胁父皇和朕更是事实,宸郡王是要替他辩解吗?” 晏璋六神无主:“臣只是想让陛下——” “就算他真有冤枉,也要朕查清楚之后再做定论。”晏东凰说罢,语调骤冷,“来人!把他们拖出去!” 殿外又进来四名侍卫,两人一组将武阳王父子往外拖去。 “皇上!”武阳王大声喊道,“臣之所以带着儿子回京,是不想掺和凤摇光对南陵的战事,因为南陵根本不是真心讨伐凤摇光,而是想找回他!臣之所以派人送来急报,是想让陛下处置凤摇光,而不是放虎归山!” “凤摇光当年被皇上所救本就是阴谋,这是他们南陵的苦肉计。” “凤摇光是南陵皇帝的亲生儿子,他们父子之间有误会是假的,当年受重伤奄奄一息是假的,背叛和驱逐也是假的!” “凤摇光带走青鸾军数万兵马,只会让南陵如虎添翼,若南陵皇帝承诺传位于他,陛下确定他还会回来吗?” “他不会回来的,凤摇光回去之后会先做储君,然后反过来攻打雍国,立下军功,之后就是继承帝位,太上皇,这是一场隐藏了多年的阴谋,求太上皇早做准备啊。” “陛下太过信任凤摇光,会导致雍朝迎来灭顶之灾!” 武阳王声嘶力竭帝地吼着,痛心疾首,听着就有一股忧国忧民的愤慨存在。 然而殿内的太上皇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觉得厌烦。 “荣春。”他抬了抬手,不耐地吩咐,“让人把他的嘴堵上,听着闹心。” “是。”荣春连忙转身,吩咐把武阳王父子的嘴巴都堵上。 殿内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晏璋颓然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上的袍子。 裴丞相不无担忧:“太上皇,陛下,凤将军会不会真的……” “朕和父皇当年见到凤摇光时,他奄奄一息,进气少出气多,身上大伤小伤遍布,那是经历过一番酷刑才有的身体。”晏东凰语气沉稳淡漠,“如果当年他真能豁出一条命,用苦肉计获取父皇的信任,继而在青鸾军潜伏这么多年,不得不说,他这份意志力惊人,为了做奸细付出去的代价未免太大。” 太上皇缓缓点头:“若当真如此,我倒是佩服他当年的苦肉计,以及多年隐忍的本事。” 裴丞相眉头锁着,没说话。 其实国家与国家之间互派奸细探子都是常有的事,抓到了一般都是杀,不会去追究其他。 用苦肉计、美人计或者其他计迷惑对方,史上也经常有。 如凤摇光这般,其实谁也不敢完全笃定他会完完全全站在雍朝这边,虽苦肉计的可能性不大,但不是没有。 太上皇和陛下心里都清楚。 他们之所以选择相信凤摇光,或许也做好了承受信任失败的心理准备。 “东凰。”太上皇转头看向晏东凰,“若就此把武阳王父子关进大牢,南疆军队你打算怎么办?” “他既然说四十天为限,儿臣下个月就亲自去一趟南疆。”晏东凰语平静,“我倒要看看,南疆军队到底是听谁的。” 太上皇嘴角扬起:“看来你已有把握。” 晏东凰没说话。 兵者诡道。 帝王之术和用兵之道大多时候是通用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她从不会无缘无故去猜忌谁,但该做的准备她会提前做好。 太上皇没再前殿多加逗留,武阳王父子被重伤被拖去刑部大牢,太上皇就起身回了麟趾殿。 …… 武阳王被关押进刑部大牢。 晏璋也彻底萎了,即便晏东凰没有治他的罪,他也知道自己完了。 晏东凰不会放过他的。 贵太妃得知此事,整个人瘫软在地。 她哭着求到太上皇面前,不顾一切地替武阳王父子求情,盼着他大发慈悲,饶武阳王一命。 “太上皇,您知道的,臣妾的几个兄长皆战死沙场,臣妾只剩下这一个哥哥了呀!太上皇,求您跟陛下说一说,求她留武阳王一命……” 太上皇闭目靠在榻上:“你几个兄长接连战死沙场,一是因为他们内斗,二是因为他们能力弱,虽作战能力不行,但起内讧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 “你仅剩的这个兄长立功不少,本事比另外几个强多了,所以我给你们荣宠,将你从贵人一路升到贵妃,你的儿子成了除皇后嫡子之外最尊贵的皇子,你的兄长也成为朕在位时唯一的异姓王……贵妃,我苛待你们了吗?武阳王镇守边关多年,我可曾忌惮过他,可曾怀疑过他?” 贵太妃脸色苍白绝望:“臣妾知道,臣妾都知道的……” “大概是朕给他的荣宠太过,对他器重太过,以至于他分不清君臣尊卑,觉得自己可以对江山指手画脚,可以大逆不道威胁天子,可以私自跟敌国联姻,并试图以此来威胁我另选天子……”太上皇睁开眼,嗓音冷硬无情,“贵妃,不是东凰要杀他,这是他自己朝刀口上撞。” 最后一句话,俨然染了几分肃杀之气。 ------------ 第156章 陷入绝境 贵太妃瘫软在地上,绝望地哭泣着,心里恨透了晏东凰。 如不是她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女帝,又怎么会引来一个个皇子的不满,甚至把武阳王都召了回来? 她乖乖做一个女战神不好吗? 她是保家卫国的女英雄,不管哪位皇子登基为帝,都会把她哄着供着,她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能威风凛凛,驰骋疆场。 不比待在宫里批阅奏折痛快吗? 一个女子那么野心勃勃干什么? 贵太妃抽泣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太上皇听得烦躁。 他知道东凰登基为引起很多人的不满,但武阳王是镇守边关的武将,没想到他也不顾大局,私自回京不说,还当殿威胁君王。 看来朝堂有必要好好清洗一番了。 否则来日不定还有谁拖后腿,不知死活地质疑女帝之位是否名正言顺。 “荣春。”太上皇抬手,冷冷吩咐,“贵太妃需要静养,即日起迁至清凉殿,安排两个侍女照顾起居即可,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是。” “太上皇!”贵妃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地开口,“臣妾不想去——” “贵太妃。”太上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或者你更想去冷宫跟德太妃作伴?” 贵太妃一僵,再也无力反抗。 荣春吩咐两个太监把贵太妃带下去。 贵太妃踉跄着站起身,泪眼朦胧地看着太上皇,眼神绝望而悲怆,然后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转身那一瞬间,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 太上皇眉头微皱,给荣春递了个眼神。 荣春心领神会,躬身退了出去。 …… 这些日子里,绝望的人不止晏璋和贵太妃。 晏东凰冷酷无情的手段下,满朝文武都战战兢兢,尤其是跟武阳王、盛家、楚家、晏鸣和晏璋有利益牵扯的官员。 原本各党派同气连枝,根生叶茂,根本无惧皇帝铁血手腕,各派势力若能掣肘到皇权,反而是新帝忌惮着各派势力的互相牵制和抱团。 可晏东凰不是一个走寻常路的天子。 最重要的是太上皇还在,余威还在。 朝中老臣对太上皇本就敬畏有加,太上皇虽退位,却并没有完全不管事,而是成了晏东凰最强而有力的后盾。 所以不管是哪一派大臣,都不敢太放肆,只敢夹起尾巴做人。 其中最典型的,要属原本显赫的盛家。 盛老夫人最近真的体会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国公爷没去世之前,府里宾客如云,京中哪个世家都巴着他们,贵夫人聚在一起,她众星拱月似的,享受着堪比王妃才有的待遇。 可是短短一年。 仅仅一年,盛家就没了当初的辉煌。 国公爷去世之后,府里稍微冷清一些,盛老夫人把这些归为国公丧期,不该参加赏花宴、各类活动,各大官宦世家自然也不会邀请他们。 可是自从晏东凰登基,国公府彻底走了下坡路,如今甚至直接走上了末路。 国公府没了,盛景安无权继承爵位,牌匾换成了盛宅,甚至都不是盛府。 因为盛景安无功名无爵位,无权用“府”。 而更让她夜夜难安的是,盛景安正在皇帝后宫里,处境未知,只听说陛下下旨那天,是因为景安触怒了陛下。 这个消息让盛老夫人如坠冰窖。 她甚至不敢去想景安会得到什么处置,原本满怀希望他获宠之后,能改善国公府的处境。 可是进宫一个月,换来的却是国公府匾额被摘,老夫人心里绝望得恨不得立即去死,不知多少个夜里想着,死后该如何跟国公爷交代。 明明他在世时给盛景安谋了这么好的婚事,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母亲。”盛楚玥走进内室,看着正在垂泪的母亲,微微垂眸,“我……” 老夫人抬头看着她,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一把把女儿抱住:“玥儿!” “母亲。”盛楚玥轻轻闭上眼,声音哽咽,“给我找个强大的夫君吧,只要能救盛家,女儿什么都愿意去做……” 她这句话像是给了老夫人莫大的希望。 可这股希望只持续了片刻。 老夫人绝望一笑:“现如今还有谁能救得了盛家?满朝文武哪个敢跟当朝天子作对?” 就算有那风流好色的大臣想娶盛楚玥,只怕也没能力跟晏东凰抗衡,又何必再把女儿推入火坑? 晏东凰连武阳王都敢对付,何况其他人。 盛楚玥沉默片刻,低着头道:“母亲,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老夫人抱着女儿哭了一阵。 这几天天天哭,眼睛哭得红肿不堪。 可再多的眼泪,于当下来说都无济于事。 原本跟盛家往来颇多的家族担心受到牵连,纷纷跟他们切断关系,生怕哪天被他们连累。 盛楚玥的婚事都成了问题,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谁敢跟他们结成亲家? 盛老夫人像是陷入绝境的困兽,百般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绝望等待命运的降临。 ------------ 第157章 如意算盘 四月初六,阴雨绵绵。 保护戚锦昊去赈灾的司影回来了。 抵达崇明殿面圣,除了详细禀报赈灾情况之外,司影还带回一封密信。 密信是凤摇光写的。 信上只有十二个字:兵不血刃,深入敌腹,黄雀在后。 晏东凰盯着这十二个字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随即走到桌前打开香炉,把信丢了进去。 “此次赈灾,戚公子尽心尽力,一直为百姓着想,功不可没。”司影站在殿前,恭敬地禀报,“属下跟穆将军都是听从戚公子吩咐,刚抵达蓟州时,百姓对我们敌意很大,以为我们跟当地官府是一丘之貉……戚公子什么都没管,抵达蓟州当天就开始命人熬粥赈济灾民。” “我们去的还算及时,虽有些百姓已经饿了好几天,孩子们也饿得面色青黄,但饿死的情况还未出现。” “戚公子制定了布施的计划,穆将军负责维持秩序,才不至于让百姓们一哄而上。” “第一天还算顺利,大部分百姓都分到了吃的,但第二天就有当地官员奸商阻挠,他们故意安排家丁护院装作灾民,试图从百姓口中夺食,被戚公子一眼识破。” “穆将军杀了几个蛮横的家丁护卫,其他人一哄而散,灰溜溜离开。” “当地奸商哄抬粮价,就是为了赚取黑心钱,戚公子布施之后,他们的粮食卖不出去,就要想各种办法阻挠赈灾的进行,百姓们有了食物,也有了力气,穆将军将青壮年召集起来,鼓励他们勇于反抗,对所有阻挠赈灾的奸商就算打死也不会治罪。” “有穆将军在,几天混乱之后,昏官和奸商不得不安分下来。” “大水褪去,戚公子花重金召来邻县所有的大夫,给生病的灾民一一诊治,诊金全部从赈灾的银子里出,对于救治百姓多的大夫,还会额外给予赏赐。” “不过有几个大夫品德好,不但没要赏赐,连诊金都没收。” 这大概是司影第一次说这么多话,以往一个月都说不了这么多。 虽是言简意赅,但禀报得很仔细,该说的都说了。 赈灾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状况都在他的陈述之中,戚锦昊和穆云帆的解决之道也无可挑剔,都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晏东凰认真听完,问道:“刚抵达蓟州,是谁配合你们熬粥布施?” “一个季姓商人。”司影道,“这家人良心未泯,穆将军威胁利诱几次之后,他们就开仓放粮,并配合熬粥……灾民人数众多,一家子忙不过来,穆将军命士兵们在别处支了锅,季家只负责出粮食就行。” “但受灾人数太多,而季家粮食有限,熬过最初几天之后,戚公子和穆将军命人从别处买的粮食陆续送了过来,百姓生计解决之后,穆将军就开始着手调查贪官和奸商,有罪行严重、态度极为恶劣的,当场斩杀以振民心。” “后来秦将军领兵去了蓟州,有两位将军在,属下就先回来了。” 晏东凰面露赞赏之色:“戚锦昊的办事能力不错,穆云帆也功不可没。” 第一次出门办差就能做到这样,果然如他自己所说,虽是名门贵公子,但了解民生疾苦,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锦绣枕头。 晏东凰坐在榻前,微微沉吟。 蓟州赈灾有功,如今的蓟州百姓一定格外感激戚锦昊,那边的贪官必须处理一批,由戚锦昊去做父母官,应该会让蓟州百官有归属感。 心里下了决定,晏东凰颇觉欣慰。 新帝登基最重要的是民生和军队。 民生靠官员,军队靠将军。 只有军队和民生同时强大起来,国家才能越来越繁荣昌盛。 而任用有能力且忠心的官员是最重要的,眼下已经有了成效,接下来还需要再接再厉。 晏东凰轻轻舒了口气,抬眸看向司影:“凤摇光的信怎么会送到你手里?” “密信若是直接送到京中,凤将军担心落到旁人手里,会导致计划功亏一篑,所以由属下转交给陛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司影是晏东凰的贴身影卫,武功高强 神出鬼没,且只对晏东凰忠心。 密信给他是最安全保险的方式。 晏东凰缓缓点头:“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两天。” “是。属下告退。” 晏东凰转头看向熏香炉,眉眼平静幽深。 凤摇光送回来的信上短短十二个字,似乎正好印证了武阳王所说的话。 南陵这个阴谋从始至终就不是为了讨伐凤摇光,而是为了拆分青鸾军的战斗力。 一旦凤摇光真带着摇光军回归南陵,对青鸾军来说,就是兵力和忠心的双重损失。 这个如意算盘打得非常好。 但能不能成功,却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凤摇光从领兵抵达边关这日开始,对面的南陵主帅就一直派幕僚来谈和。 幕僚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苦口婆心,声泪俱下地上演精彩大戏:“皇上这些年一直在后悔,他说冤枉了殿下,日夜心痛如绞,只盼着殿下能回去看他一眼……陛下说他不求殿下原谅,只求能名正言顺把皇位传于殿下,那么死也瞑目了啊!” “殿下,皇上当年是受人蒙蔽,以为瑾妃心有所属,以为殿下您不是他的儿子,所以才雷霆大怒……如今真相大白,还求殿下看在陛下已然老去的份上,怜悯陛下这份思子之心。” 果然是三寸不烂之舌。 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凤摇光面色漠然,像是在看一个丑角表演。 顾池然站在他身后,做一个谨守本分的下属,但语气却是强硬的:“将军,我觉得他们说的话不可信,您是青鸾军摇光将军,陛下派你领兵是为了征伐南陵,而不是被他们说动,去当什么储君,陛下这么信任你——” “这位小将军。”对面的幕僚抬起头,脸上还挂着几滴硬挤出来的眼泪,义愤填膺地强调,“凤将军本就是我南陵皇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殿下肯回到南陵,促使南陵跟雍国交好,两国不动兵戈不是更好吗?” “放屁!”顾池然爆粗口,“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想出来的计谋?凤将军若真跟你们回去,回到皇城,你们的皇上要杀他怎么办?其他皇子要讨伐他怎么办?别忘了他现在是雍国的将军,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寇下来,还不是想杀谁杀谁?” 幕僚连忙摇头,情真意切:“皇上早就后悔了!他说当初不该驱逐九皇子,更感谢雍国当年救了九皇子,怎么可能治他通敌叛国之罪?我以性命担保——” “你的性命不值钱。”顾池然冷冷说着,转头看向凤摇光,“将军务必三思而后行,如果你真选择跟他们回去,陛下那边你该如何交代?” “都别吵了。”凤摇光皱眉,眉眼戾气横生,“想要我回去也行,正好我也想当面问问他真相,不过就这么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幕僚精神一震:“那殿下的意思是……” “我的兵马也要带过去。” 幕僚脸色大变:“这……这怎么行?我……” “如果不行就算了,你滚吧。”凤摇光不想再谈,开口下逐客令,“今晚摇光军整顿,明日一早开始进攻。” ------------ 第158章 将计就计 幕僚和几名文士面面相觑。 谈判谈了足足半个时辰,任凭他们舌灿莲花,苦口婆心,苦肉计,示弱计,各种感情计轮番上演。 凤摇光也不为所动。 他只坚持一点:“我把兵马都带上,否则本将军没有安全感。” 幕僚和几位文士商议一番,说是回去请示大将军。 凤摇光点头同意。 待幕僚和文士离开之后,凤摇光起身走出大帐,站在帐外良久,确定除了亲兵之外,没有其他耳目,才转身回了大帐内。 他用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 顾池然神色已恢复平静,修眉微蹙:“你有把握吗?” “还要靠你配合。”凤摇光说道,“他们想瓮中捉鳖,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里应外合。” 顾池然挑眉:“还有吗?” 凤摇光微微一笑,眉眼风华绝代:“殃及池鱼。” 顾池然先是皱眉:“你别对着我笑,像个妖孽。” 谁家武将像他这般? 比贵公子还像贵公子。 真是天道不公。 凤摇光敛了笑意,撇嘴道:“本将军乐意对你笑?你又不是什么美人。” “言归正传。” 凤摇光淡道:“他们想让我回去,目的很简单,就是说服我回归南陵,达到拆分青鸾军的目的……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都不在乎,这阻止不了我杀尽南陵皇族。” 顿了顿,“但比这个更歹毒的阴谋,应该是想制造摇光军群龙无首,他们借机发动袭击,灭我摇光军。” 顾池然点头:“所以你的计划是带走摇光军,让我跟天枢军留在城内?” “嗯。”凤摇光缓缓点头,“或许早在武阳王带着他小儿子离开之前,他们就已经商议好了对策,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心里明白。” 顾池然点头。 两人就着计划的详情商议了一会儿。 半个时辰之后,幕僚和另外一个穿着铠甲的男子在军营外求见,然后被带到了凤摇光的大帐里。 “大将军说只要殿下愿意回去,他可以答应。”幕僚轻叹,像是有些无奈,“但是殿下只能带走一些士兵用以自保,毕竟皇城里住的是天子,还望将军理解。” 凤摇光当然理解。 他早就料到对方不会让他把全部兵马都带过去,而且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他心里明白。 如今比的就是谁技高一筹。 “行,本将军带走一半兵马,剩下的一半留在城内。”凤摇光警告,“希望你们不要打不该打的主意,否则后果自负。” 幕僚连连点头:“殿下放心。” 双方谈妥条件之后,凤摇光开始整兵,他带的就是摇光军,此时若有北梁将军在场,他们定会看出除了摇光军之外,顾池然和他的天枢军同样不是好惹之辈。 毕竟作为青鸾军七军之首,天枢军的战斗力没人敢小觑。 只是南陵未曾跟青鸾军交过手,他们也不认识顾池然,所以才一厢情愿地以为军中无二将,凤摇光带兵离开之后,剩下士兵一定会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 翌日一早,凤摇光带着摇光军浩浩荡荡穿过边境线,堂而皇之地进入南陵境内——在南陵大将军看来,这或许就是请君入瓮。 精兵赶路速度不慢,有南陵将军带路,赶到皇城也不过十日时间。 而在凤摇光离开之后的第二天,顾池然拿着凤摇光留下的将军令,抵达武阳王的军营,要求对方借兵两万,以保己方安危。 原本以为他们会百般推辞,没想到武阳王长子仇子行竟干脆地答应,并很快调出两万精兵给顾池然。 他亲自抵达青鸾军营,以“群龙无首”为由,试图控制天枢军。 顾池然对此欣喜若狂,连忙以最大的礼节把仇子行迎到自己军营,并奉他为临时主帅。 仇子行面露得意之色。 凤摇光带兵离开的第三天,武阳王军队和天枢军进行了一天的磨合。 凤摇光离开的第三天晚上,镇守在边境的南陵大将军解阳下令夜袭青鸾军。 彼时夜深人静,青鸾军将士已经陷入沉睡,对南陵夜袭一事似乎毫无防备。 然而当大批精兵跨越边境线,用登墙梯进入石安城时,城楼上,屋檐上,草垛后,忽然冒出成排的弓箭手,像是夜间鬼魅似的。 嗖!嗖!嗖!嗖!嗖…… 夜袭的士兵或是匍匐前行,或是攀梯登墙,或是要火烧粮草,却都在一声声嗖嗖中被一箭毙命,死前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顾池然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还在不断增加的士兵,冷冷一笑:“今晚的弓箭准备得很足,来多少杀多少,务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是。” 将士们来时,大批箭矢都藏在运送粮草的草垛里,对方发现不了,武阳王长子是个聪明人——却聪明得有些自以为是,以为青鸾军没有主将,就会被他忽悠成功。 却算错了青鸾军此次来的是两位主将。 两位主将配合得好,足以让他们所有计划功亏一篑。 石安城里厮杀激烈。 真正陷入沉睡的只有仇子行和他带来的两万精兵,进城的南陵军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中了算计,被杀红眼之后,不分青红皂白,进帐就乱砍一通,正沉浸在睡梦里的武阳王士兵死得安详。 当然,南陵镇守边境的将士虽没有他们自己说的那么夸张,但足足有十几万,单凭这种夜袭的方式,就算杀到天亮也杀不完。 而且对方总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所以正当夜袭计划进行到一半时,南陵军后方亦遭到了一样的夜袭,唯一不同的是,天枢军早有防备,所以南陵军夜袭失败,而南陵军后方无防备,摇光军偷袭很成功。 火光冲天似乎只在一瞬间。 厮杀声突然激烈起来。 号角声响起,凤摇光端坐在马背上,声音沉厉威严:“杀南陵大将军者,赏一万两黄金!儿郎们,跟我一起杀进去!” “杀!” “杀!” “杀!” 喊杀声此起彼伏,几乎响彻云霄。 ------------ 第159章 兵临城下 号角声响起,外面喊杀声冲天,震醒了睡梦中的武阳王长子仇子行。 他激灵一下坐起身,正要喊人,睁眼却发现一柄剑抵在自己脖子上。 刹那间浑身血液逆流。 仇子行脸色刷白,垂眸看着那柄寒光森森的长剑,再僵滞抬起头,看向面前这张温和俊秀的脸,咬牙问道:“你是谁?” 顾池然微微一笑:“天枢将军顾池然。” 仇子行眼前一黑:“你……晏东凰竟然派了两位将军攻打南陵?她不怕你们内讧夺权?” “那肯定是不怕的。”顾池然笑眯眯说道,“毕竟陛下若是怕,就不会让我们来了。” 仇子行忽然大喊:“来人!快来人——”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寒光,血色飞溅。 伴随着仇子行一声惨叫,右胳膊被齐肩削断,他疼得在床上打滚,脸色惨白,冷汗遍布全身,连喘息声都是嘶哑颤抖的。 “你们父子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以为青鸾军将士都是唯利是图之辈?”顾池然挑眉,“是不是待在边关安逸得太久了,早已忘了征战沙场、忠君为国的初衷?” 仇子行满脸冷汗如雨,脸色白得透彻,死死咬着牙,疼得说不出话来。 顾池然转身走了出去,命令道:“把仇子行关起来,不许他死了。” “是。” 顾池然走出大帐,翻身上马:“出城应敌。”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城外横尸遍地。 所有夜袭之人,无一例外都是中箭而亡。 天枢军此时正是斗志昂扬之时,顾池然集合了所有士兵,开始一轮猛攻。 南陵军夜袭失败,损失惨重,后方又有摇光军偷袭,两面夹击,只把他们打得一个无力反手,狼狈不堪。 “你们卑鄙无耻!”南陵军主帅骑在马上,被追杀得披头散发,气得咬牙切齿,“凤摇光,我跟你势不两立!” 顾池然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冷笑连连:“你们南陵先卑鄙无耻在先,夜袭失败,就恶人先告状?你要是实在委屈,不如回家告诉你娘,让你娘来替你做主!” 此言一出,身后响起一片哄堂大笑。 南陵大将气得脸色铁青:“凤摇光是我南陵皇子,他回归南陵是他的本分,可他假意顺从,却偷偷袭击自己国家的军队,这是吃里扒外,通敌叛国!他一定不得好死,遗臭万年——” 嗖! 一支箭横空而来,不偏不倚射穿他眉心。 解阳睁大眼,直挺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且再也没有说出来的机会。 顾池然一踢马腹:“随我去杀敌!” “冲啊!” 南陵军大败。 大将军被射杀。 残军溃败想逃。 然前有顾池然带兵步步逼近,后有凤摇光守株待兔。 南陵残军如无头苍蝇一般往东西方向逃窜,已然溃不成军。 最终难逃被全歼的下场。 速战速决之后,凤摇光整军休息,为下一步直逼南陵做准备。 解阳直到死只怕都没想通,为何已经进入南陵境内的摇光军,会突然打他一个回马枪。 只一步算错,就注定了一败涂地的结果。 这场大战是凤摇光和顾池然配合得最好,杀得最痛快的一次。 当然,得胜的原因很多,不能完全归功于两人智谋好,战斗力强。 敌方太蠢也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战争结束,收拾善后。 残兵败将几乎所剩无几。 但凤摇光留着领路的幕僚和将领没杀,大军休息半日,再次赶路往南陵境内而去。 “你们说话不算话……”幕僚坐在马车里,脸色惨白,语调颤抖,一路都在重复着这句控诉,“明明答应我要去皇城,却半路回马枪……” “说话不算话的是你们。”凤摇光冷笑,“以为本将军是三岁小孩,轻易就被你们几句话糊弄?南陵皇族就是一群卑劣无耻的杂碎,他们会后悔?会自责愧疚?简直笑掉本将军大牙!” 幕僚哆哆嗦嗦开口:“你……你……” “放心 ,只要你乖乖带路,本将军不会杀你。”凤摇光淡道,“你乖一点,南陵士兵就死得少一点,毕竟摇光军的战斗力你已亲眼见识过。就你们那些绣花草包枕头,反抗也是白白送命,还不如留些男丁传宗接代!” 幕僚扶着车窗,极力说服凤摇光:“皇上是真的后悔……殿下,你应该相信皇上,他是真的后悔当年那么对你,他这么多年没立太子……” 凤摇光挑眉:“他这么多年没立太子,是在等我回去?” “对对对!”幕僚连连点头,“皇上真的想弥补……” “据我所知,他立储的诏书已经拟了。”凤摇光冷冷一笑,“而且那个人就是皇后嫡子。老畜生是想我回去,给太子立威的机会,太子这边除了我跟摇光军,那边立即登基为对,满朝文武都会对他敬畏有加。” 老……老畜生? 幕僚听到这个称呼,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凤摇光懒得再听他废话,命人封了他的嘴,并警告:“你的妻儿老母都在皇城,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本将军进城之后,第一个灭了你全家!” 幕僚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马车里。 …… 一路快马加鞭赶路。 四月底,摇光军抵达南陵皇城外。 此时的南陵皇宫里,天子尚不知外面已变了天。 边境沦陷的消息被截,八百里加急送信的士兵被杀,皇城里依旧一派歌舞升平。 直到守城指挥使匆匆进宫面圣,跪禀道:“皇上,摇光军抵达皇城外,求皇上示下!” 此言一出,大殿上瞬间安静下来。 正在上朝的君臣齐齐变色:“摇光军?” “是。” “他们来了多少人?” “约莫两万多,不到三万人。” 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上,神色惊疑不定:“两三万人,似乎……似乎也不太多。” 殿上有大臣不安地提醒:“皇上,听说雍国青鸾军战斗力强悍,摇光军即便只有两三万人,也不可小觑。” 皇帝沉默片刻,压下心头不安,威严地命令:“宣凤摇光一个人进宫。” ------------ 第160章 攻城 皇城指挥使跪在地上,惶恐地回道:“他说……他说他不相信皇上,不会一个人进宫,最少要带五千人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此言一出,殿上大臣一惊:“五千人?不行!万万不行!” 五千精兵足以把皇上从皇位上拽下来。 虽然……虽然宫中有御林军,但兵马在旁就意味着随时可能发生冲突。 万一御林军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办? 皇上会有危险啊。 “他还说,还是如果皇上真心求他回来,就会答应他的要求,若不是真心,就是故意骗他。”指挥使脸色苍白,“若皇上骗他,他就会攻城。” “他敢?”皇帝大怒,“朕是他的父皇,他还敢弑君弑父不成?” 满朝文武脸色都不太好看。 当初有人献计说要利用凤摇光的身份,挑拨雍国君臣的关系,借此达到拆分雍国青鸾军的目的时,他们就不赞成,觉得这是自寻死路。 南陵跟雍朝多年未有战争,虽边关一直戒备,但两国相安无事多年,何必去蹚浑水? 镇守在边关的武阳王打着什么主意,他们不太清楚,但一定是女帝登基影响了他们的利益,所以武阳王才想找个盟友,借此反对他们的女帝。 可南陵一向重文轻武,兵力上根本不是雍国的对手。 尤其是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南陵真正能领兵的将军都没几个。 皇上登基之后,国库连年空虚,没钱养兵,治理好自己的国家尚且力不从心,竟然还有余力去掺和别人的事情? 武阳王就算给他们一点好处,那点好处在战争面前也可以忽略不计,他们真不知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竟就答应了武阳王的合作。 如今可好,骑虎难下。 竟被人直接带兵堵在了皇城外。 而且带兵之人恰恰是跟皇族有血海深仇的九皇子…… 南陵皇帝脸色铁青,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他想不通凤摇光怎么这么快就到了皇城外。 解阳和他的边关大军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那么多兵力,都没有把摇光军拦在边境外? 大殿上一片死寂。 良久,南陵皇长子殷天磊沉声开口:“父皇,九弟可能只是归国心切,所以快马加鞭赶路,以至于解将军还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什么,在场之人都听得懂。 南陵皇帝那张纵欲过度的脸上,怒意终于稍稍缓解。 他沉声道:“不管什么原因,他带了两三万兵马来都是事实,皇城禁军千万不可懈怠,不许他的兵马进城一步。” 殷天磊自告奋勇:“父皇,具体情况暂且不明,儿臣愿意带人出城迎接九弟归来——” “皇上!”一名士兵慌忙上殿,跪下禀道,“摇光军已经入了皇城,请皇上示下!” 南陵皇帝霍然起身,又惊又怒:“怎么会让他们进入皇城?守城兵都是死的吗?” “摇光军抵达城外时,城门紧急关闭,但……但在此之前,大概在昨天晚上,就有数百人分批乔庄进了城,他们个个身手了得,方才趁指挥使进宫报信,他们下了杀手,把守城之人全部杀了,打开城门放摇光军进来了……” 皇帝大骇:“怎……怎么会这样?” “九弟竟直接杀人攻城,这不是……这不是要造反吗?”南陵三皇子殷天德战战兢兢开口,“他会不会把我们都杀了?” “放肆!”南陵皇帝怒喝,“休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殷天德脸色一白,低头不敢在说话。 “凤摇光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野种,朕没有这样的儿子,你们也没有这样的九弟。”南陵皇帝语气阴沉,“他早已被朕逐出皇城,你们忘了?” “皇上……” “荀琰。”皇帝看着跪在殿上的指挥使,“你立即调兵挡住凤摇光的大军,不惜一切代价,若能将他射杀,朕给你加官进爵,封你为侯。” “臣遵旨。”荀琰领命而去。 他心里清楚大军是挡不住的,封侯根本是天方夜谭。 进宫之前,雍国精兵的阵仗他见识过了,那是一支绝对训练有素的兵马,根本不是皇城军能挡得住的。 他最好的结局是战死。 但如果此时抗旨,皇上会立即诛他九族。 荀琰离开之后,大殿上陷入一阵压抑的不安。 满朝文武无心再去议事,只焦急地等着外面的结果。 “凤摇光……”皇帝眉头皱紧,“他以前叫什么名字?” 大臣们面面相觑。 皇上对这个曾经的儿子当真是深恶痛绝,连他的名字都忘了……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的名字一直是宫廷禁忌,谁都不敢提。 久而久之,谁都记不清了。 大臣们低着头,做出思考的表情。 “皇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疾步而来,单膝跪下,“皇城军顶不住了!” 皇帝霍然起身:“随朕去看看。” 他匆匆走出大殿,转身往宫楼上而去。 大臣们浩浩荡荡跟在他身后,心头不安。 宫中充满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登至高处,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远处隐隐传来震天的喊打喊杀声,血腥味飘散而来。 皇帝踉跄了一下:“天磊,天磊!” “父皇。”殷天磊连忙上前,躬身道,“父皇请吩咐。” “你即刻出宫告诉凤摇光,就说朕愿意立他为储,同意他……同意他带兵进宫……” “父皇!”殷天磊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下,“万万不可啊,父皇!” 皇帝怒踹他一脚:“快去。” 殷天磊狼狈地起身离去。 皇城军的抵达就像蚍蜉撼树,对凤摇光根本没一点影响。 摇光军入了城,就像收割生命的死神,所过之处,横尸遍地。 平民百姓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城中酒楼、茶楼、商铺纷纷关门,掌柜的躲着瑟瑟发抖。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九弟!刀下留人!父皇请你进宫一谈,他很想你,要当面跟你赔罪!九弟,我们是一家人啊,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凤摇光抬头看去,随即举起弓,从背后抽了支箭矢,冷冷对准远处那个不停叫嚣的男人,拉紧弓弦—— 嗖! 奉旨来劝说的殷天磊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忽然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躲。 可他整个人像是被钉住了似的,完全无法动弹。 噗呲。 带着雷霆之力的箭矢正中胸膛,殷天磊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 第161章 亡国 厮杀一直持续到宫门外。 整个皇城被浓郁的血腥味包裹。 凤摇光杀进皇宫大殿时,那张俊美的脸上溅着鲜血,身上更是血迹斑斑,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地狱来的罗刹。 皇帝脸色煞白,力持镇定:“天凌……” 他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 曾经的南陵九皇子,他排行第九的儿子。 殷天凌。 “皇上在叫谁?”凤摇光提着剑,一步步逼近,嘴角的笑意透着阴森无情的杀气,“我是凤摇光,雍朝摇光将军,天凌是谁?皇上莫不是大白天梦魇了?” “天凌,你是朕的儿子天凌……”皇帝颤颤伸手,“天凌,朕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当年之事是朕不对,朕不该……朕是受了奸人蒙蔽,天凌……” 凤摇光眸色一冷,手起手落,寒光乍现。 眼前男人头上玉冠被削掉,斩断的发丝凌乱飘落。 皇帝披头散发,吓得脸色煞白:“天凌……” “再说一遍,我叫凤摇光。”凤摇光走上前,提着他的衣襟把他推到一旁,自己坐上了龙椅,“这张椅子虽说挺硬,却有人为了它丧失所有良心,冷血无情,薄情寡义,自私卑劣……” 满朝文武被押跪在地上,个个脸色惨白。 昨日还是威风凛凛的朝中官员,今日就成了亡国奴,阶下囚,没有将军犯上作乱,皇子争储发动宫变。 更不是气数将尽,民间起义。 只是因为一个愚蠢的决策,就让南陵迎来了灭顶之灾,而且来得那么快,那么迅速。 文武百官好像在梦中似的,浑然不敢相信。 忽然一阵啼哭声响起。 众将士押着后宫嫔妃走来,最前面那位身穿凤袍之人,赫然就是当朝皇后许氏,当年逼死瑾妃的祸首之一。 凤摇光一双眼落在她头上,精致的凤钗那么华贵,耀眼夺目,真是漂亮极了,也尊贵极了。 他慢吞吞抬脚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是夺命的死神在缓缓靠近。 许皇后吓得不断往后退:“你……你别过来……” “就为了这只凤钗。”凤摇光走到她面前,不疾不徐地拔下她头上的九尾凤钗,“为了这支凤钗代表的身份,你冤枉我母亲与人私通,酷刑折磨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说话间,凤摇光嘴角扬起一抹蚀骨森冷的笑意。 他又拔出一根簪子,慢慢滑过她的脸,在这张精心保养的脸上划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尖锐的痛楚传来,皇后心头恐惧加深,脸色惨白:“你母亲不是我……不是我害死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去找害她的人……” 凤摇光转头,视线慢慢扫过几位尚未出阁的公主:“哪个公主是皇后所生?” 一个紫色宫装的嫔妃抬手一指:“六……六公主和八公主都是。” 被她所指的两位公主脸色煞白。 凤摇光嗓音冰冷:“把她们送去青楼。” “你敢?!”皇后尖叫着朝他扑过来,“殷天凌,你是个畜生!你——” 砰! 凤摇光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练武之人力道大,岂是后宫养尊处优的皇后能承受的? 她猛地吐出一口血,趴在地上好半晌起不了身。 “我母妃当年承受的一切,今日我会让你和你的女儿加倍还回来。”凤摇光眉眼阴鸷,“你该庆幸我麾下儿郎们军纪严明,否则本将军可以当着你的面,让他们好好尝一尝亡国公主是什么滋味。” 皇后趴在地上:“不要……不要……” 凤摇光转过头,面上如罩寒霜:“把她们带去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挑两个合适的客人,好好伺候这两位公主殿下。” “是。” 两位公主恐惧地挣扎着,尖叫着:“母后!母后!母后救我!” 然而此时的挣扎显然无济于事。 两位公主很快被带走。 凤摇光重新回到皇帝面前,蹲下身,看着瑟瑟发抖的一国之君:“天子承天命,统御万民,本该有志气,有骨气,有胆魄……可是你除了权力,还有什么?” “我……我……” “本质上你就是一个懦弱的软骨头!母妃当年瞎了眼才会助你坐上皇位,更是瞎了眼,才会爱上你这个毫无担当、昏庸无能的畜生!” “天……天凌……”皇帝颤巍巍地伸出手,试图动之以情,“我……我真的后悔了,你离开南陵之后,我日日夜夜做梦,梦见的都是你幼时模样,那时你那么可爱,那么漂亮,天凌,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皇位给你,你原谅父皇好不好?” 凤摇光眼神一冷,猛地抬手挥剑。 “啊!”一声惨叫响起。 一只断手飞上半空,伴随着鲜血跌落在地。 “啊啊啊啊!” “啊!” 嫔妃公主们吓得魂飞魄散,齐齐恐惧地尖叫。 文武大臣也个个面色惨白,魂不附体。 “你可以继续说。”凤摇光看着眼前疼得惨叫的男人,微微一笑,“我倒想多听听你是如何后悔。” 皇帝死死握着断腕,脸色惨白,冷汗如雨。 凤摇光站起身,剑尖着地。 他一步步走到当前一个大臣面前,对方惊怒又厌恶地看着他:“瑾妃就是个贱人!因为她贱,所以才生下你这个小贱种,乱臣贼子——” 凤摇光抬手挥剑,迅速削下他的头颅。 “大哥!大哥!”皇后哭着朝他爬去,“大哥!” 这人是皇后的亲哥哥,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朝中大奸臣。 凤摇光对皇后的哭叫声恍若未闻,目光缓缓扫过大殿。 但凡被他目光扫过之人,无不浑身发冷,脚底发寒。 凤摇光转过身,走到另外一个中年武将面前,对方下意识地就要反抗。 然而凤摇光剑起剑落,一颗头颅很快滚落在地上,大臣们死死压下滚到喉咙的恐惧。 这个人是皇后的表兄。 当年用了阴谋手段陷害瑾妃兄长,从他手里夺来的御林军统领一职。 “即日开始,南陵我为皇!”凤摇光转过头,声音冷硬而无情,“所有不服之人,现在站出来!” ------------ 第162章 殃及池鱼 大殿上一片死寂。 没人敢站出来。 所有人的腿都是软的,衣服几乎被冷汗浸透。 “皇……皇上……”一个中年太监战战兢兢跪出来,“奴才……奴才知道玉玺……玉玺在何处……” “拿过来。” “是,是!”中年太监跪爬着退出一段,然后才踉踉跄跄起身离去。 凤摇光望着大殿上众人。 突然感到无比的厌烦。 这是一群肮脏而恶臭的人,再华贵的衣裳和首饰也无法掩盖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味。 凤摇光挥了挥手:“女眷,全杀。” “不要!”嫔妃恐惧的求饶声顿时响起,“不要啊,不要杀我!饶了我!” “天凌……”皇帝忍着痛苦开口,“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记恨我……” “我当然不会记恨你。”凤摇光转头,冷冷看着他,“记恨一个畜生,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说罢,冷冷一抬手:“亡国奴没有活着的必要,不必活着浪费粮食了。” 话音刚落,一个副将走出来,抬手削了南陵皇帝的头颅。 殿上有人吓得尿了裤子。 凤摇光厌恶地看着他们,命人将这里收拾好,然后走了出去。 巍峨的皇宫,鳞次栉比的宫殿。 彰显着至高无上的皇权,要谁生谁就生,要谁死谁就死。 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凤摇光闭上眼,幼时一幕幕袭来,记忆里永远在受折磨的母亲,皇后的谩骂,宫人的鄙夷,老畜生冷漠厌恶的眼神…… 那是他们母子一切悲剧的根源。 只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凤摇光厌恶这里的一切,看到皇后曾经居住过的宫殿,他想一把火将之烧毁。 收拾战场和皇宫,挑选几个能用的南陵大臣辅佐处理南陵政务,凤摇光暂时做起南陵天子,并写封信让人送至边关,交给顾池然。 镇守在边关的顾池然,已经收服了武阳王的军队。 殃及池鱼。 说的就是南陵军队夜袭时杀的那些武阳王士兵。 军队损失一部分,又失去了武阳王长子这个临时的将军,武阳王麾下军队彻底群龙无首。 顾池然搬出帝王口谕,宣布南陵已是雍国疆土,武阳王父子进京之后因反对女皇,行为悖逆,有通敌叛国之嫌,已经被问罪。 如果其他人也同武阳王父子一样的态度,那么最终下场只有一个。 陛下初登大宝,希望仁德治天下。 军中士兵皆是有家有口的男丁,他们深知皇权不可抗,而武阳王这些年待在边关的所作所为被人诟病很多,军队碍于军令不可违,不得不听从,但并非所有人都愚忠顽固。 何况雍国和南陵多年无战争,武阳王没有太卓著的功勋服众,死忠之人到底是少数。 顾池然一番恩威并施之后,轻而易举收服了剩下的兵马,并在边关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操练。 而三个月的时间也足以让凤摇光整顿军队,稳固皇权,选拔朝臣,安定民心。 唯一不同的是,每个月固定会有三封信送到雍国,详细地汇报着南陵灭国之后每天发生的点点滴滴。 暖春过去,炎热的夏季也迎来尾声。 晏东凰每天埋首于繁忙的政务,朝中迂腐老旧的大臣换了几个,昏庸无能的换了几个,朝堂上渐渐一片清明。 只是隔三差五依旧会有大臣劝谏皇上充盈后宫,为子嗣考虑。 晏东凰对此充耳不闻。 赈灾之后,戚锦昊和穆云帆留在蓟州收拾善后,安置好灾民的生计,甚至把他们毁坏的房屋都安排修缮妥当,才回京复命。 而当地的贪官奸商则在一个月前被押回京受审,听说沿途百姓泼的都是馊水,连烂菜叶子都没了,只有一盆盆馊臭嗖臭的水,以至于回到京城之前,囚车上都是苍蝇不断。 晏东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重重褒奖戚锦昊年轻有为,心怀百姓,若朝中官员都如他这般,是天下所有百姓的福气。 穆云帆和戚锦各赏白银千两,另外任命戚锦昊为蓟州知州。 满朝哗然。 戚锦昊虽贵为戚太傅之孙,有功名在身,可赈灾之前只是翰林院六品,这次竟外派做知州,直接官升四级? “月前南陵传来捷报。”晏东凰没理会众臣的反应,径自开口,“即日开始,南陵正式成为雍朝属国,与雍国永世交好,不动兵戈,共创繁华盛世!” 文武百官跪下,齐齐开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第163章 纠结,忐忑 八月初,凤摇光将南陵事务打理妥当。 各项事务恢复如常,皇城中受了惊吓的百姓予以安抚,兵马所过之处,但凡有造成百姓房屋、财物有损、性命有失或者受了伤的,皆予以补偿。 朝中文臣武将新换过一批,并下旨九月开恩科,天下学子皆可参加。 各地若有阻挠学子参考或者舞弊的官员,一律充军发配,后代永不录用。 之后凤摇光就带着摇光军抵达边关,跟顾池然汇合,两人班师回朝。 大军回程路上,顾池然认真问道:“成了南陵皇帝之后,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特别的想法?”凤摇光眉梢一挑,“你说的是我这个皇帝想不想三宫六院,君临天下?” 顾池然道:“你已经君临天下了。” 凤摇光端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安静地目视着前方,俊美容颜泛起几分淡漠光泽:“我厌恶南陵皇宫,幼时所有糟糕的记忆都来自那里,所以对做皇帝没什么兴趣,至于三宫六院……” 他眼神越发冷了一些:“除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埋葬着一具又一具红颜白骨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处?” 顾池然认真想了想,觉得站在男人的立场看,好处其实挺多。 君临天下,不就是让天下人都听自己的吗?享受着唯我独尊、高高在上的特权,不容任何人违逆。 三宫六院,天下美人尽在怀,想娶谁都可以。 不过凤摇光幼时经历不太美好,三宫六院对他来说可能意味着噩梦,他不一定想要。 至于子嗣绵延? 说真的,就算顾池然没当过皇子,也觉得子嗣太多不一定是好事,但凡大家族里涉及到权力之争的,很少有兄友弟恭的场面,大多是各怀鬼胎,互相仇视。 皇族更是习惯了自相残杀。 所以孩子多有什么用? 活到寿终正寝的寥寥无几,反而幼年夭折和英年早逝的比比皆是。 顾池然沉默片刻,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古以来帝王三千佳丽已经成了认知,不管是源于帝王风流也好,或者利益分配也罢,亦或者只是权力的掣肘,收拢朝臣的手段……但对绝大部分帝王来说,这些都是已成既定的事情,很少有人会去改变。 可眼下凤摇光的情况很特殊。 若放在其他人身上,一边是南陵江山,一边是心爱之人,只怕还真不知该如何抉择——大部分男人应该都会选择江山吧。 可是这个人是凤摇光…… 顾池然平静问道:“所以你已经决定让南陵成为雍朝属国?” 凤摇光点头:“嗯。摇光军属于雍朝,我也是雍朝武将,南陵本质上来说,是雍朝军队打下来的。” “那……”顾池然迟疑一瞬,“你不要三宫六院,会要求陛下放弃三宫六院吗?” 凤摇光默了默,正色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应该提这个要求吗?” 顾池然表情有些纠结:“其实我觉得陛下并不是好色之人。” 凤摇光道:“陛下确实不是风流好色之人,但有些决定跟好色无关。” 说完这句话,他眉心微蹙,心情有些复杂。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单纯,可能手里握着的筹码多了之后,就忍不住想得到更多。 他以前确实没想过晏东凰三宫六院的事情,也没想过自己会不会只是其中一个——毕竟以前盛景安才是晏东凰的未婚夫。 后来东凰取消跟盛景安的婚约,还给了他承诺,凤摇光高兴都来不及,忙着消化突如其来的喜悦呢,哪敢贪得无厌?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他手里握着一个南陵国。 虽然他没想过有了南陵之后,就一定要凌驾于东凰之上,也没想过要忘恩负义谈什么条件,但是否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可以用玉玺跟她换一个承诺? 凤摇光想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就有些忐忑。 一会儿觉得自己好歹成了南陵君王,要一个正夫之位理所当然,要求陛下只喜欢他一个不算很过分,毕竟他也不会有第二个妻子。 皇帝跟皇帝的联姻嘛,正好可以促成两国永远的交好。 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嗯,若只有一个,就让两国统一。若有两个孩子,就一人管理一国,多完美的决定。 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晏东凰是个硬脾气,吃软不吃硬,旁人根本拿捏不了她,越是试图去掌控她,她越不会买账,反而会适得其反。 万一她改变主意,觉得他回去做南陵天子挺好的,不想委屈他,婚约就此作罢,他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凤摇光已经想了三个月。 练兵的时候想,上朝的时候想,批奏折的时候想,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想了又想。 可直到现在,他依然没能下定决心。 惆怅。 ------------ 第164章 讨要一个承诺 大军赶路,九月抵达雍朝皇城。 凤摇光和顾池然安排好军队,进宫面圣。 晏东凰正在崇明殿跟裴丞相议事,听到宫人禀报,忙道:“快请进来。” “是。” 裴丞相转头看去。 凤摇光和顾池然跨进殿门,齐齐来到案前,单膝跪下:“臣凤摇光,参见吾皇万岁!” “臣顾池然,参见吾皇万岁!” 晏东凰嘴角微扬:“南陵皇不必行此大礼,顾将军也请起。” “南陵皇”三个字一出,凤摇光表情微顿,随即将手里捧着的玉玺呈上:“臣一日是摇光将军,终生都是摇光将军。这是南陵玉玺,臣将之献于陛下,望陛下笑纳。” 裴丞相诧异地看着他,陛下在朝堂宣布南陵成为属国已经出乎他们意料,没想到凤摇光直接把玉玺都带了回来。 这是让南陵归属雍朝的意思? 晏东凰定定看着凤摇光须臾,淡道:“孟周。” 孟周恭敬领命,上前小心谨慎地把玉玺接了过来,并放到晏东凰面前。 凤摇光和顾池然详细禀明边关和南陵事务,确定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并且九月里南陵和雍国同时开恩科,明年春闱时若陛下愿意,凤摇光还想让南陵学子来雍朝考试,提前让他们有归属感。 裴丞相对此大为震撼。 凤摇光这已经不是证明清白的问题了,而是要把南陵双手奉上,自愿称臣? 还有他跟顾池然两人的本领也让人刮目相看。 以前只知道青鸾军七位将军都厉害,没想到分开作战之后,两人不但没有抢功,反而配合得这么好,短短数月就解决了让人头疼的一桩事,连武阳王的兵力都跟着削弱不少。 让人想不佩服都难。 “你们一路辛苦,先回去好好休息。”晏东凰笑了笑,“每人放三天假,另外顾将军削弱武阳王军队有功,朕会想想该如何嘉赏。” “是。” 顾池然躬身告退。 裴丞相眼见着凤摇光不愿离去,心下有数,主动提出告退,不在这里打扰两人说话。 晏东凰屏退宫人,看着站在眼前一身戎装的凤摇光,扬眉一笑:“这块玉玺是你的嫁妆?” 凤摇光点头:“是。” “以一国为嫁妆,凤将军好大的手笔。”晏东凰眉梢微挑,语气轻松,“这是你的情深义重,还是忠心耿耿?” 凤摇光走到她跟前,因为站着的原因,目光自然而然垂落在她脸上,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 “陛下。”他目光微敛,力持镇定地开口,“如果臣以这块玉玺为条件,跟陛下讨要一个承诺,陛下会如何?” 晏东凰闲适地靠在椅子上,语调平静,不辨喜怒:“你想讨要什么承诺?” “南陵归顺雍朝,所有律法规则皆遵从雍朝的律法规则,臣这个临时的国君也事事遵从陛下。”凤摇光单膝跪下,执起她的手放在心里心口,“只求陛下放弃三宫六院,跟臣做一生一世的夫妻,互相信任,永不背弃,陛下愿意吗?” ------------ 第165章 三年之约 晏东凰没说话,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凤摇光神色微紧。 “如果我不同意呢?”晏东凰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情绪,“你会如何?” 凤摇光抿唇,执着她手的动作微顿,随即缓缓站起身,双手搭在龙椅两侧扶手上,低头盯着她的眼睛:“臣不敢如何,这不是跟陛下商议吗?” 晏东凰微微抬头:“商议?” 凤摇光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红唇上,眼神微暗,有些蠢蠢欲动:“陛下就算不同意,臣也没办法,臣总不能逼陛下同意,只是……” 他忽然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陛下方才说要奖赏我,不知打算如何奖赏?” 气氛有些微妙。 晏东凰眼微微眯眼,看着眼前这张俊美但因为风尘仆仆而略显憔悴的脸:“你如今已君临天下,还需要朕给奖赏吗?” “陛下说话不算话。”凤摇光皱眉。 晏东凰淡道:“如果你是以玉玺来威胁朕,朕反而还会考虑你的请求。” 凤摇光脸色微变,单膝跪地:“臣不敢威胁陛下。” “朕暂时无法给你承诺。” 凤摇光垂着眸子,沉默不发一语。 “摇光,朕刚登基,无法预料以后会发生什么,若给了你承诺却做不到,就是背弃诺言。”晏东凰淡道,“与你来说同样如此,南陵需要修生养息,恢复元气,你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放在儿女情长上。” 凤摇光闻言,沉默片刻“那臣求一个三年的承诺如何?” 晏东凰微讶:“三年?” “嗯。”凤摇光点头,“三年之内,陛下专注政务,臣对陛下一心一意,陛下也对臣一心一意,不纳别的男子进宫,不承诺其他男子感情,只专宠臣一人。” 顿了顿,“若以后陛下有更喜欢之人,可以提前跟臣说,三年之后再将他收进后宫。” 三年一诺。 这个要求很容易达到。 毕竟他们都还年轻,除了南陵这块玉玺之外,凤摇光对自己的容貌也有信心,放眼皇城,他不觉得哪个男人可以在容貌和身份上同时胜过自己。 他心里清楚陛下对自己其实并未有太多喜欢,其实以前对盛景安也是,根本没有太明显的男女情愫。 他甚至怀疑陛下根本不会爱上一个人。 但他还是想努力,努力在三年之内让陛下爱上自己,只有这样,三年期限一到,他才能拥有更大的信心让陛下不再喜欢其他人。 晏东凰显然没想到承诺还能有时间限制,果然凤摇光的脑子跟一般人不一样。 仔细思索片刻,她缓缓点头:“行。如果三年之后你后悔了,喜欢上其他女子,朕会成全你。” 凤摇光还没来及得因为她答应而高兴,听到这句话,脸色骤然一变。 明明这句话很正常,可他就是觉得一盆凉水毫无预警的从头顶泼了下来。 陛下完全不在意他会变心,说愿意成全他时,那语气自然得就像在决定一件朝政大事。 凤摇光抿唇,声音有些紧绷:“臣不会喜欢其他女子。” 晏东凰挑眉。 “臣的心很小,容不下其他人。”凤摇光再次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陛下可以感受臣这颗心,它只为陛下跳动。” 这句话有些肉麻。 晏东凰收回手,淡定开口:“就算没有朕,你的心依旧会跳动。” 只有死人的心才不会跳。 凤摇光抿唇,表情像是有些娇嗔:“陛下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 “你是香还是玉?” “陛下希望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凤摇光退后一步,躬身行了个礼,“敢问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娶了臣?” 晏东凰眉头微皱:“你最近应该以南陵国事为重。” “国事不着急,南陵那边我已经安排好足够可靠的官员处理政务。”凤摇光说着,迟疑说道,“为了维持朝政正常,南陵官员并未全杀,只杀了一些奸臣……可能是为了表忠心,有大臣想让臣早点充盈后宫。” “你没答应?” “臣不可能答应。” 晏东凰理智地分析:“站在一国之君的立场来说,一夫一妻不切实际。摇光,其实朕希望你能把儿女情长收一收,专心家国大事。” 凤摇光没说话。 “经此一战,南陵到底还是伤了些元气,前朝君王昏庸,奸臣当道,南陵百姓日子过得应该挺苦,你虽是为了复仇和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到底也做了南陵君王,理该把心思都放在社稷上。” 自古以来太过专情的皇帝,没几个有好下场。 尤其是对天下苍生的不负责。 凤摇光沉默片刻,忍不住反驳:“可就算是帝王,也有权选择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难道大权在握之后,反而只能把家国天下放在第一位吗?” 晏东凰神色淡淡:“至高无上的身份,意味着至高无上的责任。若只想儿女情长,就不必坐这个位子。” 早在她成为雍国女帝那天开始,她就没打算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 她知道凤摇光说得在理。 不能因为坐上那个位子,就丧失选择感情的资格。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但责任和感情孰轻孰重,作为天子应该分得清楚。 凤摇光垂眸,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晏东凰淡道:“朕会答应你的请求。三年之内你不娶其他妻子,朕不纳其他皇夫,但仅止于此。” “嗯。”凤摇光听出了她的意思,缓缓点头,“臣永远不会强迫陛下做什么,可感情一事向来身不由己,臣只是争取自己想要的,无关其他。” 离开崇明殿,凤摇光就去了钦天监。 对于凤摇光跟晏东凰的婚事,裴丞相、戚太傅和几位尚书大人原本都抱着不太乐观的态度。 大抵是因为男人固有的思想。 他们能理解男人身份低微时愿意委曲求全的心态,比如世家公子尚公主做驸马,理所当然应该对公主恭敬有加,谨守尊卑之别。 可凤摇光是有兵权的武将,大权在握,如今又在南陵宣布称帝,尊贵无比。 虽说南陵为雍朝属国,但凤摇光会这么想吗? 比起成为女帝皇夫,做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享有三宫六院显然更能彰显一个男人的尊严。 天子和皇夫。 再蠢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 第166章 在其位谋其政 凤摇光离开之后,晏东凰起身走进暖阁,安静地沉思良久。 爱是占有欲。 这句话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大抵是因为这些年从未接触过情爱,哪怕前世跟盛景安走到了成亲那一步,她也并没有对盛景安生出多少非他不可的想法。 所以知道盛景安做的那些事,她只有被冒犯和背叛的愤怒,并无伤心痛苦——若有,那也是被皇兄背叛的痛。 晏东凰幼时孤僻,上沙场之后眼里只有战争,只有兵法谋略,只有国家疆土和军规军纪。 她从未想过男欢女爱。 如今初登大宝,她心里想的更多是江山社稷,民生疾苦,远一点说是想创造一个安稳盛世,近一点则是肃清朝中贪官污吏,稳固自己的江山,削弱所有有异心之人的势力,让他们无法再兴风作浪。 至于其他的…… 晏东凰敛眸,眉心微蹙。 曾经她确实想过给凤摇光一个名分,前世临死前也暗自发誓,来世定不负他。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快。 在其位谋其政,她觉得自己无法完美地做到兼顾感情和家国,总会辜负一样。 “陛下。”元紫樱从暖阁外悄悄探进脑袋,看着独自神思的晏东凰,“臣可以进来吗?” 晏东凰回神,淡淡点头:“进来吧。” 元紫樱端着茶水走进暖阁,眉心微蹙:“陛下是受到什么困扰了吗?” “没什么困扰,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晏东凰看她一眼,“你今天不是休沐?” “嗯,刚从宫外回来。”元紫樱给一盏茶放在她面前,“方才臣看到了凤将军,听说他灭了南陵,自立为帝,陛下为何不直接把南陵划入雍国疆土?” 晏东凰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涉及的因素很多,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南陵内里空虚,需要止战休兵,好好发展民生。 而雍国常年征战,国库也并不充裕,若将南陵纳入雍国版图,仅民生一项对雍国来说就是个负担。 何况北梁还在虎视眈眈,她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南陵那边,所以她希望凤摇光若能专心南陵政务,选用忠臣良才,心无旁骛地强大南陵。 元紫樱哦了一声:“那陛下会跟凤将军成亲吗?” “应该会。”晏东凰点头,忽然看向元紫樱,“你最近跟谢云间怎么样?” 元紫樱缓缓摇头:“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他天天待在军营,我在宫里做女官,几乎没有接触的机会。” 晏东凰心头微动:“朕记得你刚来京城的时候,有一种非他不嫁的态度。” 元紫樱点头,面上浮现几分恍惚之色:“可能感情都是会变的,人的想法也会变。臣现在完全不想嫁人,就想待在陛下身边做事。” 她每个月休沐四天,京城很多世家夫人知道她在陛下身边做事,会在她休沐的时候给她送帖子,邀请她去参加各种赏花会和生辰宴。 元紫樱体会过善意,也体会过恶意。 有人讨好她,有人嫉妒她,也有人看不起她。 但她对她们的态度都无所谓,印象深刻且每次宴会都无法避免的,大概就是女子跟女子之间那种无形的竞争,以及他们话里话外对女子各种苛刻的要求。 即便因为女帝当政而使得女子们地位提升了一些,陛下甚至还选拔了女官,却依旧无法消除宅内女子们根深蒂固以夫为天的认知。 接触得多了,元紫樱忍不住就会在心里反问自己,这就是她嫁人之后要过的生活吗? 一切以丈夫和孩子为主,妻子若要贤惠之名,还要主动替丈夫纳妾。 元紫樱不喜欢这种日子,对成亲的想法渐渐就淡了。 “所以感情确实是会淡化的。”晏东凰心有所悟,“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不切实际的,对吗?” 元紫樱似乎也不太懂,缓缓摇头:“臣说不清,也不敢给陛下什么建议。不过臣现在不想嫁人,所以也没想过谢云间以后会不会有妾室,就算有妾室也跟臣无关。” 晏东凰闻言微默,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眸心微深。 元紫樱忽然一笑:“其实陛下没必要苦恼这些事情,您是女皇,本就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 晏东凰淡笑不语,若是顺着她的心思,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陷入儿女情长的机会。 毕竟那不是她擅长的东西。 “紫樱。”晏东凰换了个话题,“你从小生活在青茫山?” 元紫樱点头:“嗯。” “几岁去的?” 元紫樱想了想,缓缓摇头:“记不清了,有印象就是一直在山上。” “你跟谢云间是如何认识的?” “谢云间十岁左右时受伤坠崖,被我跟师父捡到的,他说他什么都不记得,就在青茫山住了几年,师父过世之后他就离开了,只在每年师父的忌日会回去几天。” 晏东凰嗯了一声:“你喜欢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元紫樱面露迷惘之色,“师父过世之后,我说我们相依为命,不如结为夫妻,把他吓到了。” 晏东凰抬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元紫樱看起来不像是撒谎,然而她越是说了真话,这件事反而越是反常。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暖阁外戚芳菲匆匆而来,脸色难看至极:“陛下。” 晏东凰察觉到几分不对劲:“怎么了?” “景郡王他……”戚芳菲跪到地上,“他和臣的堂妹在北阳侯府的厢房里被人撞见……衣衫不整。” 此言一出,暖隔里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元紫樱诧异地转头看她,小脸上一片震惊之色。 晏东凰脸色一冷:“景郡王跟戚雪菲?” “是。” “太傅可知晓?” 戚芳菲抿着唇:“臣已经命人去通知祖父,还不知祖父会如何决定。” “这……这还能如何决定?”元紫樱讷讷开口,“两人都睡到一起去了吗?那只有成亲这一条路了呀。” ------------ 第167章 给所有人一个体面 晏鸣和戚雪菲的事情闹得不小。 起因在于今天是荣王府郡主晏芷萱出阁的日子,嫁的就是之前晏东凰给她挑选的北阳侯府嫡长孙,纨绔子弟。 因为是王府郡主出阁,娶妻的阵仗还挺大。 晏鸣受邀参加了喜宴。 戚家二房夫人和女儿戚雪菲也参加了婚宴,前厅宾客热热闹闹喝着喜酒,内厅女眷之中忽然有人发现戚家姑娘不见了。 戚太傅是朝中重臣,太上皇器重,新帝也对他敬重有加。 太傅家孙女在侯府不见了,自然要派人寻找。 没想到却在厢房里看见景郡王和戚雪菲二人衣衫不整,不仅侯府婢女亲眼所见,还有其他女客也撞到这一幕,当时羞得就觉得没脸见人。 这种事情一被发现就没有不闹大的。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如此奇耻大辱,纵然北阳侯府是没落勋贵,也觉得脸上挂不住,甚至感觉大喜日子蒙上了一层耻辱。 但事态严重,侯府老夫人不敢自己做主,赶紧派人请了戚芳菲前去,戚芳菲是御前女官,在戚家必定是说得上话的,先请她过去肯定没错。 戚芳菲抵达侯府之后,先是确认了事情真假,然后想知道堂妹到底是被人下药还是心甘情愿,几句话问下来,见她什么都不肯说,而戚二夫人不依不饶,说光天化日之下,景郡王毁了她女儿的名节,非要景郡王负责不可。 戚芳菲心里便有了数。 她没做任何决定,直接派人回去通知祖父。 “所以景郡王会诺会对戚姑娘负责到底?”晏东凰淡问。 戚芳菲点头:“是。” 晏东凰面色平静,嗓音难辨喜怒:“你这个堂妹是想攀高枝儿?” 戚芳菲垂着头:“臣数月前跟景郡王取消婚约之后,二婶曾当面表示,想让臣把这桩婚事让给堂妹,臣说他们不合适,二婶不以为然,以为是臣不愿意撮合。” 她不愿意戚雪菲蹚浑水。 就算她们堂姐妹之间感情不和,可戚雪菲是戚家人,她的所作所为跟戚家荣辱息息相关。 真要有什么事,戚家其他人也逃不了。 她以为二婶最多就是托人问问晏鸣的意思,若晏鸣真要上门提亲,祖父必然不可能同意。 没想到……没想到竟会闹出这么大的丑闻。 戚芳菲脸色难看至极。 祖父维持了一辈子清贵名声,今日在戚雪菲手里毁了个干净。 “你先起来吧。”晏东凰语气淡淡,“朕相信太傅大人会好好处理这件事。” “是。” 此时戚家已经闹翻了天。 戚太傅不仅清贵名声有损,一家之主的威严更是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戚家二房夫人徐氏脸色涨红,激烈地辩道:“雪菲从来没有故意攀附景郡王的意思,今日之事只是个意外,但既然已经发生,为了雪菲的名节着想,难道不是该让景郡王负责吗?” 二房当家,也就是戚雪菲的父亲跪在地上:“父亲,事已至此,不如就让景郡王娶了雪菲吧。” 戚雪菲跪在一旁抹泪,脸色苍白,神情难过。 “太傅大人。”晏鸣躬身请罪,“今日之事虽是无意,但本王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本王愿意以重聘求娶雪菲姑娘,还望太傅大人成全。” 戚太傅神情漠然:“王爷厚爱,戚家不敢受。” 晏鸣心头一沉:“太傅大人——” “王爷请回吧。”戚太傅转头,冷声吩咐,“来人,送景郡王。” 空气有一瞬间僵滞。 晏鸣唇角抿紧,不发一语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戚雪菲,又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沉冷的戚太傅,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紧:“女儿家的名节极为重要——” “原来景郡王知道女儿家的名节重要。”戚太傅语气毫不客气,“北阳府曾是已故太后母族,纵然家中子弟不太争气,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规矩总不会错到哪儿去。男子宾客在前厅,女客则在内厅,老夫怎么想也想不到,景郡王和雪菲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间厢房里。” 晏鸣脸色微变:“太傅大人,请听我解释。” “王爷不用解释了。”戚太傅冷冷下逐客令,“请吧。” 晏鸣绷着脸,沉默良久,才道:“还望太傅大人好好考虑,本王先告辞。” 说罢,朝戚雪菲看去安抚的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徐氏红着眼:“雪菲好不容易寻着这么一桩婚事,父亲为何一定要要反对?难道就因为景郡王曾是戚芳菲的未婚夫?可是戚芳菲不要他了,景郡王愿意娶雪菲为妻怎么了?嫁过去好歹是个郡王妃!” “住口!”戚太傅面色沉怒,冷冷看着她:“所以今天发生这件事,正中你下怀?” “我……”徐氏神色有一瞬间慌乱,随即辩解,“怎么会?我根本不知道,只是……只是既然已经发生了……” “既然事已至此,就给她一个体面吧。”戚太傅闭了闭眼,转身往屋子里走去,“老二,你不仅有雪菲这个女儿,还有两个儿子,如果你为两个儿子的仕途着想,就尽早处理好这件事,给所有人一个体面,否则你知道后果。” 话音落地,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母亲……”戚雪菲声音发抖,抬头看着她的母亲,心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祖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徐氏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瘫跪在地。 ------------ 第168章 以死明志 给所有人一个体面。 这句话的意思谁不明白?可是戚雪菲不敢相信祖父竟会如此冷酷。 她是他的孙女儿啊。 徐氏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跪在地上好久,整个人都懵了。 大家族里一家之主说的话相当于圣旨,没人敢违抗。 等反应过来之际,戚太傅已经命令府里最有身份的于嬷嬷把戚雪菲带去她的院子。 这位嬷嬷是戚老夫人在世时的陪嫁,从年轻时伺候老夫人,一直没有嫁人,无儿无女。 三年前老夫人因病过世,戚太傅看在于嬷嬷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劳心劳力的份上,且担心她老年无依,遂命她掌了内院大权,辅佐大房夫人管理中馈。 连大房夫人都对她敬重三分。 戚太傅吩咐她去做这件事,已然证明此事没有回转余地。 徐氏脸色惨白,回过神之际,跪在地上嘶声求道:“父亲!雪菲是您的孙女儿,亲孙女儿啊! 戚家次子戚正德下意识的想跟进房里求请。 可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脚下灌了铅似的迈不出去一步,转过头,他看着妻子和女儿,满眼痛心之色:“你们……唉,这做的到底是什么事啊!” “老爷,老爷!”徐氏抱着他的腿,哭着哀求,“雪菲是受害者啊,父亲怎么就要处死她了呢?” “你真是蠢啊。”戚正德愤怒地指着着,恨铁不成钢,“戚家现在是陛下面前的忠臣,效忠陛下,锦昊和芳菲都得了陛下重用,而景郡王则野心未死,你……你这不是陷父亲于不义吗?!” 徐氏满脸不甘:“我只是想给雪菲找一个身份贵重的夫君,我有错吗?戚锦昊和戚芳菲都有本事,可他们不是我的孩子,他们的荣华富贵与我何干——” “你懂个屁!”戚正德一脚把她踹开,气得要死,“戚家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成儿今年就要参加秋闱了,你要生生断送两个儿子的前程吗?蠢妇!” 说罢,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于嬷嬷,闭了闭眼,冷声道:“把她带走。” “父亲,父亲!”戚雪菲脸色惨白,恐惧地求饶,“女儿不想死,女儿不想死啊!” “你已失了名节,不死是想让戚家蒙羞吗?”戚正德冷冷看着她,“若有来世,你多跟你堂姐芳菲学学吧!” 说完这句话,他挥手示意嬷嬷将她带走。 戚雪菲哭着求饶,求父亲,求母亲,她正值大好年华,可父亲母亲救不了她。 求祖父,祖父不理会她。 戚雪菲后悔了。 可后悔已无济于事。 徐氏哭得眼睛都肿了,悔断肝肠。 戚太傅独自在书房里静坐良久,眉目黯然,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半个时辰之后,于嬷嬷来禀报,人已经送走。 戚太傅点了点头,起身去后堂换了朝服,离开太傅府,进宫面圣。 “老臣年事已高,想辞去太傅朝中一职,安享晚年,还望陛下恩准。” 晏东凰望着眼前这位神情憔悴的老人,走过去,亲自将他扶起来:“太傅的心情朕能理解,但辞官没必要。锦昊和芳菲都是优秀的孩子,朕相信太傅会以他们为荣。” 戚太傅疲惫而又羞愧:“家里出了这种事,是老臣教导无方,老臣愧对皇上。” 晏东凰不以为意的淡笑:“没有什么愧对的,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何况戚雪菲已是孙子辈。太傅朝中忙碌,没有那么多精力时间亲力亲为教导子孙,教好子女应该是父亲和母亲的责任。” 戚太傅垂眸不语 晏东凰正色说道:“戚锦昊和戚芳菲尚且年轻,还需要太傅庇护一段时间呢。” 戚太傅深深躬身:“陛下何以如此看重戚家?” “朕看重的不是谁家,而是能人。”晏东凰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芳菲是个有勇气、有魄力的女子,同为女子,朕欣赏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做朕的左膀右臂。戚锦昊心怀天下,虽出身世家,却能把百姓放在心里,真心实意为他们做事,朕觉得更难能可贵。” 戚太傅躬身谢恩:“能得陛下器重,是他们的福气。” 晏东凰道:“太傅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朕重用谁看的是能力,不是谁的面子。” 不管是戚锦昊还是戚芳菲,倘若他们能做到一直维持初心不变,往后自然前途无量。 若初衷不在,她也不会惯着他们。 戚太傅沉默片刻:“谢陛下。” 晏东凰语气淡漠:“戚雪菲送去尼姑庵吧。” 戚太傅垂眸道:“她毁了清白,自知有辱门风,为保全刚烈之名,已以死明志。” 晏东凰闻言一默,缓缓点头,没再说话。 “臣告退。”戚太傅告退离开。 走到殿外,戚芳菲正站在那里。 戚太傅叮嘱:“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戚芳菲点头:“孙女知道。” 戚太傅很快离开。 戚芳菲望着祖父苍老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戚芳菲才转身跨进崇明殿,面色苍白:“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雪菲任性骄纵,就算真去了尼姑庵,早晚只怕也要惹出祸端来。” 晏东凰没说什么。 戚太傅虽然心狠了一些,但这件事处理得只能说很果断,毕竟事情是在北阳侯府发生的,宾客很多,人多嘴杂,败坏的只会是戚家名声。 就算真把戚雪菲嫁给晏鸣,以后也免不了要被戳脊梁骨,戚家也会因为此事蒙羞。 人死了,一了百了。 就算有些人知道戚雪菲跟晏鸣之事有猫腻,也不会再去议论,反而会因为戚雪菲的死而再次认定戚家清贵之家。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若只是因为名声有损,戚太傅或许多多少少都会给戚雪菲留一条生路。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晏鸣搅和到一起。 晏东凰淡道:“朕放你一天假,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谢陛下。”戚芳菲告退离开。 晏东凰走到窗前站着,眉心泛起几分冰冷之色。 晏鸣伤势刚痊愈没多久,又开始按耐不住了,以为娶了戚雪菲,就能得到戚太傅的支持? 真是异想天开。 傍晚时分,凤摇光选在用晚膳的时辰,准时踏进崇明殿:“陛下,钦天监算出结果,说十一月适合成亲。” 晏东凰抬眸看去。 凤摇光着一袭红袍而来,身躯颀长瘦削,容貌俊美如火,真像是携裹着万千风华,自带夺目光芒。 走到晏东凰旁边,他微微躬身,低眉垂眼问道:“臣可以跟陛下一起用膳吗?” 晏东凰神色微妙:“你这是干什么?” “臣决定用真心和行动感化陛下。”凤摇光嘴角翘起,信誓旦旦地开口,“陛下并非铁石心肠,只是从未感受过男女之情,待陛下认识到臣的好,日后将再无男子能入陛下的眼。” ------------ 第169章 狗急跳墙? 晏东凰对他的自信颇有些无语。 她坐在桌前,淡定开口:“朕想安静地用膳,如果你是想跟朕一起,朕可以恩准,但需要保持安静。” 凤摇光噎了噎:“臣遵旨。” 他撩袍在一旁坐下,拿起宫女给他添上的筷子,安静地垂眸开始用膳。 晏东凰眉心微敛,用膳时也像是思索什么重要的大事,表情总有种高深莫测的平静。 凤摇光悄悄端详着她的侧颜,不止一次想告诉她,其实他一点都不想回去南陵,也不想要那么大的权力和身份地位。 他习惯了战场上跟她并肩作战,习惯了营帐内一起商议战术,习惯了每天抬头就能看见她的身影,习惯了她在沙场上英勇无畏的风姿。 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凤摇光年少时极为厌恶女子,尤其厌恶皇族和权贵世家出身的女子。 他觉得她们只会勾心斗角,算计他人。 表面的温柔掩不住内心的恶毒,面对君王丈夫时笑意温柔,善解人意,私底下却是面目可憎,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他从晏东凰身上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这足以颠覆他以往十七年的认知,在往后一天天的相处过程中,那种感觉在心底生根发芽,直到滋生出无法克制的爱意,如藤蔓一般疯长。 作为晏东凰的下属,青鸾军七位将军之一,凤摇光一直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把爱意说出口的机会。 他的自卑,年少时的经历,异国皇子的身份,以及那些如噩梦般刻骨铭心的回忆,如附骨之蛆,一次又一次让他望着阳光而却步。 曾经他甚至认为自己就是一只见不得人的鬼魅,无法直视太阳的光芒。 可他有温度,有情感,有贪心,有胆怯。 他…… “你在想什么?”晏东凰看着他对着碗筷出神,半晌没有动上一下,不由挑眉,“你来这里罚坐?” 凤摇光瞬间回神,先是看了一眼面前几道精致的珍馐御膳,然后抬头看向晏东凰:“不是。” 他笑了笑:“臣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晏东凰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随即不发一语地继续用膳。 膳后凤摇光想跟陛下出去走走。 然而外面一人匆匆进来,一句话就把眼前短暂的祥和破坏殆尽:“陛下,戚大人被景郡王掳走了!” 话音落地,殿内空气一凝。 晏东凰脸色冷硬:“景郡王?” “是。” “有人亲眼看见?” “是。” 晏东凰抬脚往外走去:“去景郡王府。” “陛下。”凤摇光抬手一拦,“景郡王王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举动,应该是狗急跳墙了,陛下去了反而有危险。臣去吧,臣保证把戚大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跟晏鸣正好有笔账要算。” 凤摇光微默,随即缓缓点头。 晏东凰带着御林军出了宫,很快抵达景郡王府。 王府里守卫比寻常时候森严。 前院墙头上,中院厢房门后,屋脊上,大树后面,乌压压的弓箭手严阵以待。 凤摇光眯眼看着大门外增加的重重守卫,声音冷沉:“陛下驾到,景郡王还不出门接驾?” 大门内外,守卫齐刷刷跪下。 晏东凰转头示意,御林军上前破门。 内院一间房里,晏鸣面色阴沉而扭曲,狠狠一巴掌扇在戚芳菲脸上:“贱人!” “要不是你悔婚,本王何至于沦为皇城笑柄?你祖父清高,你骄傲,你们戚家一门子都是冰清玉洁,看不上本王下作是不是?!戚芳菲,你怎么这么贱呢?” 戚芳菲被他打得头偏在一旁,半边脸颊红肿发麻,她却只是不发一语地看着晏鸣,什么话也没说。 “你不是能言善道吗?怎么不说话了?”晏鸣抬手掐着她的下巴,充满怨恨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晏东凰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替她卖命?戚芳菲,你读了区区几年书,就觉得女子了不起了是不是?” “本王告诉你,合格的女子就该一辈子柔弱恭顺,谨守教条,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谦恭温顺才是美德!” “你一个贱女子肖想什么仕途?” “真以为步入朝堂,从此就能一飞冲天,凌驾于男人之上?” “我告诉你,你们都在做梦!” 戚芳菲疼得蹙眉,面上却并不慌张,声音冷静而淡漠:“景郡王这般行为,是自寻死路。” “放屁!”晏鸣眼神一冷,抬手又给了她一耳光,“本王贵为天家子嗣,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臣女来教训我?” “你真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本王在王府里安排了天罗地网,就算晏东凰亲自找来,本王也无所畏惧!” “本王要好好问问她,本王到底哪里对不起她?” “她如此忘恩负义,自私自利!” “母妃对她那么好,可她眼睁睁看着母妃被打入冷宫却无动于衷。” “她费尽心机对付本王,把本王从亲王降为郡王,不就是想让本王无权再肖想皇位吗?” “本王一定不会让她得逞——” “王爷!”一名护卫匆匆而来,站在门外禀报,语气慌张不安,“陛下圣驾已到,请王爷示下!” 晏鸣动作僵住,缓缓转头看向门外。 晏东凰来得这么快? 好,好,真是好得很啊。 晏鸣收回视线,冷冷看向戚芳菲:“得知晏东凰亲自来救你,你是不是喜出望外,觉得她很重视你?” 戚芳菲声音平静:“景郡王正在做一件事自取灭亡的事情,你若现在去跟陛下请罪,我相信陛下看在兄妹情谊的份上,会饶恕郡王这一次。” “饶恕?”景郡王笑意讽刺,“如果今日坐在皇位上的人是本王,你觉得会是谁需要谁的原谅?” 戚芳菲淡道:“如今坐上皇位的人是陛下,陛下才是天选之子。” “你可以继续嘴硬。”晏鸣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冰冷而怨恨,“戚芳菲,不管你信不信,本王曾经喜欢过你,但是你背叛了这份喜欢。” 戚芳菲沉默不语。 晏鸣转身往外走去:“本王这就去见见晏东凰,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勇气踏进本王这座为她精心准备的王府。” ------------ 第170章 打入贱籍 然而还没等到他到前院,一阵脚步声已快速靠近。 “搜!”男子沉厉威压的声音响起,“务必在最快时间之内找到戚大人。” “是!” 晏鸣表情一沉,这是御林军统领甘越的声音。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内院房里,元紫樱“砰”的一脚踹开房门,看见被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戚芳菲:“戚大人。” 戚芳菲转头看见元紫樱,眼神微亮:“元姑娘。” “景郡王竟然对你动手了?”元紫樱一边帮她解开绳索,一边看着她脸上的伤,气得小脸铁青,“这个混账竟然对柔弱女子动手,真是枉为男人。” 戚芳菲沉默:“他……” “戚大人别担心,陛下也来了。”元紫樱安抚她,“你脸上的伤不会留疤的,这次陛下一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 戚芳菲双手解了绑,抬手摸了摸自己肿胀发烫的脸,缓缓摇头:“我没事,多谢元姑娘。” “快走吧。” “嗯。” 两人转身往外走去,拉开房门,发现外面躺着几具尸体,戚芳菲脚下一顿,“他们死了?” 元紫樱点头:“嗯。” 跨出庭院,迎面一个身着统领服饰的男人疾步而来,身躯高大挺拔,面容硬挺刚毅,身后跟着两名御林军。 见到戚芳菲和元紫樱,男人表情松了口气,朝戚芳菲抱拳:“戚大人。” “统领大人。”戚芳菲微微颔首。 “快出去吧,陛下还等在外面。” “嗯。” 路上遇到分散开来的御林军,甘越命他们去把人都撤回来,说戚大人找到了。 抵达前院,气氛越来越肃杀压抑。 地上躺着一具具尸体。 晏鸣冰冷嘲讽的声音响起:“戚芳菲原就是我的未婚妻,我把她叫过来说点话怎么了?陛下,你不会是担心戚芳菲倒戈本王,影响你的帝位吧?” “堂堂一国之君胆子这么小吗?” “找一个女子竟然要出动这么多御林军,还要摇光将军亲自作陪,你是有多怕死啊。” “景郡王!”戚太傅冷怒的声音响起,“芳菲虽是女子,但女子亦有女子的追求,她只是不想成婚,这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景郡王何故如此迁怒于她?” 戚芳菲和元紫樱到了近前才发现,晏鸣已经被人拿住。 他一双眼死死盯着晏东凰,冷道:“你要真有那么厉害,就跟本王一对一决斗。” “陛下!”元紫樱抬手挥了挥,“戚大人找到了。” 在场之人齐齐转头看来。 戚太傅看到戚芳菲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骤然松了口气,“芳菲。” “祖父。”戚芳菲走到面前,朝晏东凰行礼,“臣无用,让陛下担心了。” 晏东凰盯着她脸上的红肿:“身上有伤吗?” 戚芳菲摇头:“被他打了两耳光,别的伤没有。” 晏东凰嗯了一声:“你先跟太傅回去,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晏鸣见戚芳菲这么早被找到,脸色铁青,听到这句话之后,不由冷笑:“别的伤没有?被本王带到府里半个时辰,足以让你一个女子名节尽失,以后嫁了人,你的夫君不会怀疑你的贞洁?” 戚芳菲转头看着他:“你们男人会在乎自己的贞洁吗?” 景郡王一愣,阴沉着脸问道:“你什么意思?” “男人可以治理天下,女子也可以,陛下不就坐在你死都想坐的位子上吗?” 晏鸣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你放肆!” “男人可以做官,女子也可以。”戚芳菲无视他的怒火,平静地开口,“我和陛下身边新进的四名伴读就是现成的例子,同样的,男人不在乎自己的贞洁,我也同样不在乎。” “不。”晏东凰缓缓摇头,“应该在乎的。” 戚芳菲一怔:“陛下?” 晏鸣看向晏东凰,冷笑:“所以就算你坐上帝位又如何?依然逃不了男尊女卑的束缚,依然要为自己将来的丈夫守贞。晏东凰,这就是你做了女帝依旧不纳三宫六院的原因?” “你放屁!”元紫樱怒骂,“陛下一心为国,才不像你们这些臭男人,整天把那些男欢女爱挂在嘴上!” 晏东对他自以为是言论充耳不闻:“既然你如此在乎女子的贞洁,那朕就让你体验体验男人贞洁重不重要。司影。” “属下在。” “景郡王冒犯天子,侮辱当朝女官,视同谋反,废去他的手脚筋脉,贬为庶人,送到京城最大的南风馆接客。” 晏鸣瞳眸骤缩:“你说什么?晏东凰,你在说什么?你敢如此侮辱我,我是皇子,你敢如此侮辱我?!” “景郡王府封了吧。”晏东凰冷冷转身,“找几个人去知会一下南风馆老鸨,这位庶人不在乎贞洁,也不怕死,有骨气得很,让他每天多接几个客人。” 戚太傅脸色微变:“陛下,这是不是不太妥……” “如果朕下旨把他打入贱籍,太傅是不是就觉得妥了?”晏东凰转头命令,“旨意上再加一道,把这个庶人打入贱籍,任何人不得替他赎身。” 戚太傅沉默下来。 他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一直以来男尊女卑,贞洁的枷锁束缚了女子成千上百年,每次有家族涉及谋反或者其他大罪,家中女眷是最容易被打入贱籍发配青楼的一群人。 而今陛下是要让晏鸣成为第一个被打入贱籍发配青楼的男人。 听着有些过分,可这分明是晏鸣自找的。 原以为他把戚芳菲掳来王府,只是怀恨在身,没想到他还存着败坏她名节的龌龊心思。 戚芳菲也明白了晏东凰的意思。 她正色地看着晏鸣:“我纵然名节有损,依然可以坦坦荡荡做人做官,因为自从退婚那一天开始,我就没打算嫁人生子,所以外面如何议论我,我不会在乎,更不会在乎你们男人的看法。” “我希望景郡王……不,这位已经被打入贱籍的庶人,你也可以坦然面对你接下来的人生。” 晏东凰抬手:“司影。” 司影上前,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 “陛下!”晏鸣突然恐慌起来,“陛下,我是你皇兄啊,东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陛下,陛下……” ------------ 第171章 幽禁终生 司影走到晏鸣面前。 晏鸣猛地跪倒在地:“陛下,臣知罪!求陛下看在我们是兄妹的份上——” 一道寒光闪过眼前,随即鲜血飞溅。 “啊!”晏鸣惨叫出声,身体因为剧痛无法克制地蜷缩着,被挑了筋脉的右手腕剧烈痉挛,脸上冷汗如瀑。 在场之人皆感心惊。 景郡王护卫齐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忽然疾驰而来,在王府外下马石处紧急停下。 闻风而来的晏玮、晏钰和晏瑛急急翻身下马,匆匆走到王府大门外,提着袍摆跨进门槛,“陛下!” “陛下开恩!” 三位王爷齐刷刷跪下:“求陛下开恩。” 晏东凰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去。 晏玮、晏瑛和晏钰三人往日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没事从不主动求见,今日不知是约好了还是赶巧了,个个都来得这么及时,倒是难得。 晏玮求道:“陛下,二皇兄虽然行为可恨,可他毕竟是皇族子嗣,是父皇的儿子,父皇……父皇尚在,还望陛下看在父皇的面子上,饶过二皇兄这一次。” “是啊。”晏瑛点头,“七弟已经没了,大皇兄也被圈禁起来,若是再杀了二皇兄,一定会有损陛下英明……” “陛下登基半年就接连杀了这么多人,不担心背负一个杀人狂魔的罪名吗?”晏钰低声下气,苦口婆心,“求陛下开恩。” “杀人狂魔?”晏东凰嘴角微扬,“你们说话真是有趣,史上新登基的皇帝哪个杀的人少了?朕杀几个兄弟就叫杀人狂魔?” “陛下!” 晏东凰冷眼看着这三个蠢货。 倘若他们都能拥有前世记忆,此时只怕比她更希望杀了晏鸣。 “陛下。”姜太傅微微躬身,适时开口,“三位王爷说得在理。太上皇尚在,陛下若能顾念手足之情,从轻发落,太上皇也会感到欣慰。” 顿了顿,“芳菲今日只是受了惊吓,脸上的伤养养就好了。老臣知道陛下心疼她,只是陛下方才说的惩罚方式太过,老臣以为……若陛下仁慈,不如也改为圈禁如何?” 晏玮、晏瑛和晏钰三人闻言,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戚芳菲,见她两颊高肿,清晰的五指印看着触目惊心,神色忍不住微微一变。 晏鸣是吃错药,还是受了什么刺激,竟做出这般找死的行径? 先是在北阳侯府跟戚雪菲不清不楚,众目睽睽之下承诺对戚雪菲负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谁想到戚家根本不吃那一套。 戚雪菲以死明志的消息一出,外面所有非议顿时戛然而止。 原本个个都说戚家二房嫡女为了攀一门好亲事,不但舍出自己的名节,甚至连立场都不管不顾,根本是自寻死路。 可人一死立刻就换了说法,风头齐齐转向晏鸣,说戚雪菲性子刚烈,根本不可能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她一定是被人算计了,如今以死证明了她的清白,也堵住了悠悠众口。 只是戚雪菲一死,晏鸣就成了众矢之的。 如今外面议论的都是晏鸣算计戚雪菲一事。 他倒好,一计落空,转眼就把戚芳菲掳来了王府,真是胆大包天。 在老虎头上拔毛,拔了一根还不行,竟然接连蹦跶? 晏钰要不是担心晏东凰杀了晏鸣之后,把视线转到转到自己身上,他才不来给这个蠢货求情呢。 “陛下。”戚芳菲走到晏东凰跟前,屈膝行礼,“说到底这件事是因为臣率先悔婚所致,今日之事就当是臣应得的惩罚。陛下以宽容仁德治国,莫要因为臣一人而影响到陛下的圣明。” 凤摇光站在一旁,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晏鸣,虽然不耻他的行为,可皇族子嗣天生尊贵,冠上一个尊贵的姓氏,就注定高人一等。 哪怕罪大恶极,也不能不顾及皇族的颜面。 这是极大的不公。 却也无可奈何。 他走到晏东凰面前,微微垂眸:“陛下已经下旨将他贬为庶人,不如让他在牢里度过余生。” 青楼楚馆就不必送过去了,跟狱卒说一声,每天按着一日三餐的量好好招呼就行。 晏东凰缓缓转头,看着一干求情之人,缓缓点头:“既然如此,就依摇光将军所言,将此庶民打入大牢,幽禁终生,无诏不得赦免。”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往外走去:“景郡王府查封。摆驾回宫。” 孟周连忙唱喝:“摆驾回宫!” …… 戚芳菲被戚太傅带回家休息,晏东凰给她多放了两天假,让她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回到宫里之后,晏东凰余怒未消,同时也意识到女官在朝中会面对的风险。 即便她们自己不在乎,可流言蜚语依旧伤人。 若是男子官员被人掳了去,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人没事就好,可是女官却难免要面对名节的问题。 戚芳菲不想成婚,且心里足够强大,所以不在乎名节。 可其他女官并非都不想嫁人,她们也不一定都能克服这个问题。 晏东凰思索良久,召来司影和容影:“你们去挑选一些家里困难但身子强健的女孩,征得她们和家里人同意之后,召进宫学武,培养成女护卫,人数上越多越好。” “是。” “紫樱,你闲着的时候替朕研究一些防身的药粉。”晏东凰转头看向元紫樱,“需要什么药材去太医院找,药粉要便于携带,主要用途就是女官们遇到危险时可以保护自己。” 元紫樱点头:“要致死的吗?” “不用,致晕就行。” “是。” 元紫樱领命离开。 凤摇光抬脚进门之际,正好跟元紫樱擦肩而过。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陛下没有怀疑过元紫樱吗?臣觉得她有点古怪。” ------------ 第172章 疑点 晏东凰心有所动,淡道:“何处古怪?” “具体说不上来,只是总觉得她近来表现,有点不太合乎常理。”凤摇光走到晏东凰身侧,“她来之前,谢云间对她表现出来的态度是接近于厌烦,避之唯恐不及,但元姑娘喜欢谢云间却是显而易见的,可是来了之后,她一心待在陛下身边,对谢云间几乎不再搭理。” 晏东凰嗯了一声。 这个问题她也奇怪过。 只是她对感情没什么执念,便觉得元紫樱的态度挺正常,只是始终有种说不上来的想法。 所以午后她才跟元紫樱聊了一些问题。 “从某些方面来说,好像把元紫樱送到陛下身边,就像是完成一个什么任务似的。”凤摇光有些想不通,“她对陛下的忠心也有些莫名其妙,就因为陛下是个女子,且登上了帝位,她就觉得陛下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女子,敬若神明,死心塌地地崇拜着,陛下不觉得有些反常吗?” 不管是男女之情还是君臣之间的信任和忠诚,都需要通过朝夕相处来培养,没有谁天生会生来就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 哪怕一见钟情,也只是倾心于皮相。 晏东凰沉默片刻:“还有没有其他疑点?” 凤摇光道:“其实最大的疑点,恰恰就是元紫樱对谢云间的感情。” 虽说男女之间的感情并不完全相同。 但凤摇光心里喜欢着一个人,巴不得天天跟她待在一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种感情只有真心喜欢的人才懂。 除非移情别恋或者受到了毁灭性的伤害,否则那种感情不可能突然间就没了的,元紫樱进京之后,跟谢云间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哪怕是休沐时,也很少主动去找谢云间——除了之前在荣王府那一次。 这让凤摇光觉得很不对劲。 虽然元紫樱尚未表现出对晏东凰的敌意,但她擅毒,各种各样的毒,让人防不胜防。 万一哪天她对晏东凰下毒…… 晏东凰没说话。 凤摇光抬眸看她:“陛下可有派人去查她的身份?” 晏东凰嗯了一声:“查过,青茫山渺无人烟,只有一处草房子住过人。司影说那间房子前后都是药园子,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不过如今已经荒废,应该是在元紫樱离开之后就没人管了。” 凤摇光沉默片刻:“陛下有什么想法?” 晏东凰略作沉吟:“元紫樱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叵测心思,但情感方面不符合常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臣怀疑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晏东凰如醍醐灌顶,脑子里隐隐划过一丝什么:“说清楚一点。” “陛下看过民间话本子吗?”凤摇光转身走到案前,表情深沉,“民间有些读书人会写的话本子,各种各样都有,有奇人异事,神仙鬼怪,有帝王将相,权谋大业,有书生和小姐的虐恋,很多话本中都会出现一些配角,笔力强的作者可以写出各种情感丰富的配角,他们有自己闪光点,正派不一定是纯粹的好人,可能有自私贪婪的一面,坏人也不一定全坏,可能有他们的无奈和悲惨遭遇。” “而笔力差一点的作者,他们写出来的坏人好像是纯坏,天生的坏种,没有目的,没有情绪变化,他们做的所有恶事都只是为了跟主角做对,以此来衬托主角的光芒,还有一种纯粹的好人,就是毫无理由地对主角好。” 晏东凰一开始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话本子。 此时听到这句话,像是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纯粹的恶人和纯粹的好人? 元紫樱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不就是这种情况? 晏东凰面色古怪:“你的意思是,元紫樱是被人剥夺了感情的棋子?” 如果她的潜意识里只有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那么一切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了。 就像她一开始明明喜欢谢云间,可毫无理由就淡了,她对晏东凰如此死忠,也是没有理由。 总不可能因为谢云间吧。 “臣怀疑她被人下了药,所以看起来没有一个合理的情绪转变的过程。”凤摇光说出自己的猜测,“在她认知里,但凡跟陛下作对的都是坏人,效忠陛下的都是好人。” “但是等陛下完全信任她之后,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只怕就不由她自己决定了。” 晏东凰蹙眉:“所以你不怀疑她的居心,而是怀疑她的来历和她控制她的人?” 凤摇光点头。 “那谢云间呢?”晏东凰眉头微皱,“他在其中又充当什么角色?” 元紫樱跟谢云间是旧识,两人朝夕相处过几年。 元紫樱是谢云间介绍来的。 这些年谢云间在青鸾军中没表现出过异心,他来自青茫山这件事也不是个秘密。 但青茫山只是一个地方,不是他真正的出身背景。 晏东凰很想知道谢云间的身世秘密。 凤摇光神色有些复杂:“站在一个将军的立场,其实我们都希望得到陛下无条件的器重和信任,若是无缘无故被怀疑,心里定要生出一些难过来。” “可站在君王立场,偏偏不能轻易相信一个领兵的武将,一旦他有背叛的心思,那种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晏东凰站在窗前,沉默良久,望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她道:“谢云间不会背叛。” 前世直到她死,他都未曾做过任何不利于她和雍朝的事情,而且谢云间跟晏翎不同,他只是掌着青鸾军其中一支兵马,没有颠覆皇朝的能力和立场,也没有跟晏翎或者晏鸣有来往的迹象。 前世今生唯一的不同就是元紫樱来得早了一些,而且这个要求还是她主动跟谢云间提的。 晏东凰蹙眉,眉眼泛起深思。 青茫山。 一个从小生活在青茫山的女孩,她身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凤摇光没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她,目光微深,眼底压抑着深沉的情愫。 喜欢上一个感情淡漠、只有事业心的女子,注定他感情之路坎坷,然而也正因为她淡漠清冷,不沉迷男色,心里只有江山社稷和军队操练,他才不至于患得患失。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陛下只是慢热,对所有人都如此,并非只不喜欢他一人。 等他们成了亲,关系更亲密一层,甚至有了孩子,她应该会有所改变……吧? ------------ 第173章 加急信报 钦天监很快把适合成亲的日子呈到御案上,晏东凰翻开看了看,钦天监选出来的是十一月初八,腊月二十四,过完年二月初六和三月初九。 而凤摇光说的十一月是所有日子里离得最近的一个,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罢了。 十一月就十一月吧。 日子定下来之后,接下来就是准备成亲大典,宫中各部忙得如火如荼。 秋闱正在各地举办。 青鸾军要做一个调整,顾池然和秦杨几人隔三差五上朝议事,军队每日加紧时间操练。 各地收税上来之后,国库稍微缓解了一点压力,可晏东凰是战场上下来的皇帝,懂得居安思危,一旦打仗,国库存银消耗得很快。 北梁暂时有他们自己的内乱,顾不得对外作战,然而等他们缓过来之后,两国依旧会打破风平浪静的局势,战争只是迟早的事情。 对现在的雍国来说,战争来得越晚越好。 晏东凰一个人坐在暖阁里思索良久,命人请来了谢云间:“云间,朕有个任务交给你。” 谢云间恭敬道:“陛下请吩咐。” “你带着紫樱去北梁走一趟,尽量乔装打扮,别让人发现你们的踪迹。”晏东凰眉眼深沉,“北梁大将军宫连城正在皇城等待江山更迭的结果,你想办法将他们的内战时间拉长一些。若有机会弄死宫连城,北梁黑甲军内部又会引起一番动荡,这足以让北梁军队被拖垮一般的战斗力。” 站在一旁的元紫樱闻言,诧异地看着她。 陛下要她去北梁,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 北梁,是在雍国北边吗? 谢云间点头:“到了北梁,臣该如何乔庄自己和紫樱的身份?” 晏东凰递给他一封密封的信:“雍国和北梁一直有商人往来,你跟着这支商队,他们下个月会送一批御寒衣物去北梁,你找到他们,他们会帮你弄到全新的身份。” 谢云间领命而去。 “陛下。”元紫樱有些不舍地看着她,“这一趟要去多久啊?” 晏东凰微微沉吟:“看你们的效率,事情若能早点办完,就早点回来,到时朕给你加封。” 元紫樱眼睛一亮:“加封什么?” 晏东凰笑了笑:“要是功劳大,就加封为女侯爷?” 元紫樱一喜:“臣一定不让陛下失望。” 晏东凰注视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面上不由泛起几分笑意,这样心无城府的姑娘,内心必定是单纯而善良的,又怎么会存着叵测心思呢? 晏东凰细细叮嘱:“去了北梁之后,第一要以自身安全为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要记得保命要紧;第二,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风俗习惯和权贵阶层,不要轻易插入别人的利益纠纷,尽可能的别多管闲事。” 元紫樱点头:“是。” “大事听谢云间安排。”晏东凰认真说道,“此行最大的目的是让北梁内战,以此来让他们分身乏术,这样我们才能取得足够多的时间修生养息,加强兵力训练。” 元紫樱点头:“臣知道。陛下刚登基不久,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陛下去做,战争劳民伤财,受苦的都是百姓,而是凤将军还要兼顾南陵,青鸾军需要重新做调整,短时间之内若有战争,雍国会很被动。” 晏东凰眉梢微挑:“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元紫樱被夸得高兴,很快告退离去。 晏东凰忍不住跟着一笑。 确实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真希望自己和摇光的猜测都是多心。 …… 临近成亲大典的日子,凤摇光神色肉眼可见的明媚起来,整日神采奕奕,一看就是心情极好的样子。 进出军营时,秦杨、萧南风和萧青梧见他这般兴奋,常常戏称一声“皇后娘娘”,甚至问他,以后进宫拜见皇后是不是要提前通禀? 皇后娘娘是否要遵从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皇后娘娘贤惠大度,会不会主动替女皇陛下纳妾? 凤摇光由着他们调侃,并不着恼。 或许人高兴时都是如此,对什么事都可以一笑而过,连调侃戏谑听着也像是祝福。 然而十月中旬,一封从南陵送来的加急信报快马加鞭送到雍国皇城,生生打破了凤摇光维持一个多月的好心情。 南陵边关先是出现小规模暴动,然后是齐国屡屡挑衅,似是想趁着南陵空虚之际分一杯羹。 凤摇光称帝之后,只安排了辅政大臣,原以为边关不会出现什么状况。 毕竟齐国跟南陵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多年未曾有过战争——就像北齐和雍国一样互不侵犯。 这些年齐国内部因为分裂的关系,一直都是内战较多,谁也没想到南齐会突然朝南陵发难。 凤摇光接到这个消息,看着加急信报上的内容,好心情一扫而空,脸上如罩寒霜。 “各国局势向来如此,随时发生一些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晏东凰看着凤摇光难看的脸色,温和安抚,“作为天子要承担的本就比一般人多,不必为此愤怒或者激动,先冷静地想一想该如何应付。” 凤摇光沉默良久:“此次是臣失职,臣不该在南陵刚灭国不久,就擅自离开皇城,以至于现在皇城之内,连个能做决定的人都没有。” 经历过一番变故之后,皇城内的官员大多小心翼翼,除了几位被任命的辅政大臣,武将也就是负责日常操练和维持皇城秩序。 南齐突然来犯是他们没有遇到过的情况,没有人敢轻易做出决定。 因为一旦失败了,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这一次凤摇光没有逗留,没有迟疑,甚至扭捏不舍的话都没说几句,当日午后就去整军,翌日拜别晏东凰,离开雍国,启程往南陵而去。 与此同时,晏东凰也派密探前往南齐打探消息,她意识到南齐突然间做出的决定很不正常,她需要知道原因。 她甚至怀疑,南齐真正针对的人根本不是南陵。 但所有的怀疑都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因为南陵突发状况,十一月的大婚取消。 元紫樱跟谢云间秘密前往北梁,凤摇光回了南陵。 晏东凰身边常会跟她闲聊的两个人都离开了,耳边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每天按部就班,上朝听政,下朝议事。 ------------ 第174章 高处不胜寒 气候进入隆冬,随着腊月的第一场大雪落下,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晏东凰每日忙碌于繁杂政务,最近刚罢免了吏部尚书,把原吏部右侍郎升上来做了尚书,同时让戚芳菲进了吏部历练。 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位新尚书家世背景不显赫,在朝中没有更强硬的靠山,但胜在八面玲珑,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戚芳菲是陛下器重的人,也知道他最大的靠山就是陛下。 戚芳菲在他手底下做事,丝毫没有被刁难,彼此配合得格外愉快。 偶有闲暇时候,晏东凰会坐在窗边看看雪景,脑子里却想着夏天多雨,常有涝灾,而冬季则有大雪,常伴有雪灾。 太久不下雨则有旱灾。 每一次天灾都能让百姓半年的收成化为乌有,甚至夺走很多人的生命。 所以国家的粮仓储备要足,除了应付战争之外,百姓的生计也是不能忽视。 这是作为天子的责任。 位子坐得越高,肩上的责任越多,每天所需要思虑的事情就越多。 眼下年关将至,各地官员请安的折子雪片般飞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晏东凰倒是真心希望,各地都能如这些官员折子上所说的一样,处处岁月静好,安居乐业。 “陛下,今年的除夕家宴要大办吗?” 晏东凰回神,缓缓摇头:“不用,跟去年一样就行。” 孟周应下:“是。” 登基一年,死了一个皇子,另外两个皇子被贬为庶人并圈禁终生,朝中大臣或被抄家问斩,或被流放,着实没什么可庆贺的。 晏东凰有时会觉得自己的无情都是装的。 因为夜深人静时候,她总会想起幼时那些日子,哪怕那时候过得并不好,可皇族兄弟姐妹都是鲜活的,无忧无虑,没有那么多手足相残的事情发生。 有时她又觉得自己虚伪。 她的兄弟姐妹能如幼时那般鲜活,不也是因为父皇从众多兄弟中杀出一条血路,才争得了皇位? 自古以来权力都是从血海中拼来的,失败者不是已去投胎,就是在投胎的路上。 悲悯之心要不得。 况且历经上一世悲惨结局,她早该心硬如铁,而不是怀着不该有的仁善之心。 晏东凰闭上眼,被无边的清冷和孤寂包围。 年节也是安安静静过去的。 晏东凰不想吵闹,早早让大臣们回去了,她陪着父皇一起吃饭,一起看烟花。 父女二人坐在宫院里,望着漫天烟火,边喝酒边谈心。 “高处不胜寒。”武烈帝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晏东凰,“这种热闹的日子里,是不是觉得格外孤独?” 走上这条路,就注定要做个孤家寡人。 掌杀伐大权时有多威风凛凛,一个人独处时就有多孤独寂寥。 这是每一个帝王都要经历的过程。 “孤独只是一时的。”晏东凰喝了口温热的酒,实话实说,“毕竟一国之君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天下这么大,还有很多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为了生计挣扎,商人行商时千里奔波,将士保卫边关时几年回不了家,无法跟家人团聚,更有人分别多年,送回去的只是一封阵亡告知书和一点抚恤金。” “儿臣享受着天下人的供奉,掌握着至尊的权力,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若还要无病呻吟,叹息自己有多孤独,未免太过贪心,也太过矫情。” 武烈帝诧异地看着她:“难得你如此理智冷静。” 不愧是天生做帝王的料。 看似无情,实则心里装着苍生百姓,不把他们视为蝼蚁。 这是多少臣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晏东凰沉默片刻,嘴角微扬:“任何事情儿臣都可以尽力做好,唯有一事,一直拿不定主意。” “何事?” “凤摇光想做皇夫,儿臣答应了他。”晏东凰又喝了口酒,像是在纠结,犹豫不决,“其实儿臣不太明白,男女之情究竟有什么美妙之处,竟能让人那么执着,非要得到一个结果不可。” 晏东凰很快又道:“儿臣倒不是非要三宫六院,只是不确定自己以后会不会改变主意,也不确定人的承诺可以维持多久,所以不敢轻易许下承诺。” 武烈帝沉吟:“凤摇光若要做皇夫,他会放弃兵权吗?” 晏东凰点头:“会吧。” 武烈帝叹气:“东凰,我一直觉得同袍的感情比夫妻感情维持得更久,且更牢固,但如果你们之间确实有男女感情,以至于你愿意给他承诺,那么朕觉得不是不行,只是你们之间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你最好三思而行。” 晏东凰缓缓点头:“还请父皇指教。” “第一,他是南陵皇子,虽然名义上还在你麾下,可他确确实实在南陵称了帝,身份上跟你是一样的,般配倒是般配,但是千百年来,你听说过有两个国家皇帝联姻的先例吗?” “第二,南陵现在算是雍朝属国,但往后数年并不是没有强大的可能,等他们的实力变强,就算凤摇光什么都不说,他们的大臣会同意继续做雍朝的属国?” “第三,一国之君需要子嗣绵延,你是个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好,三宫六院也罢,孩子都是你自己生。我只问你一句,你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孩子,愿意他远走他乡,成为南陵的国君?” “你们俩一旦成亲,意味着你至少要生两个孩子,且必须保证这两个孩子都能安然活得成年,还要天资聪颖,文武双全,有能力扛下一国重担,否则没有兄弟姐妹帮忙之下,他们但凡稍微弱上一点,就很难靠自己坐稳皇位。” “如果这两个孩子有一个不争气,或者身体不好,就意味着你至少还要多生一个。” “女帝当政,子嗣本就不会多,若是再分一两个出去,你想过这些吗?” “你是一国之君,最重要的任务是江山社稷,而不是生孩子,更不可能把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这些都是你需要深思熟虑的问题。” ------------ 第175章 可以托付江山的人 晏东凰沉默地抿了口酒,没说话。 这是她的父皇,他们父女二人曾并肩作战过,父女间的信任比父皇跟其他皇子更深一些,所以无话不能谈。 这些问题都是并不委婉但确实需要考虑的问题。 但晏东凰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一个跟凤摇光无关的问题。 如果她不生孩子呢? 晏玮、晏瑛和晏钰都还活着,他们的子嗣都是晏家子嗣,倘若孩子之中有优秀的,选出一个培养不是更好吗? 到底是冒着性命之忧的亲生孩子好,还是过继一个侄子侄女更好? 晏东凰思索着,她其实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教好孩子。 她这样感情淡漠的一个人,能做好孩子的母亲吗? 晏东凰沉默良久,问了一句:“若儿臣亏欠过他,该如何弥补?” “亏欠?”武烈帝不解地看着她,“为何亏欠?” 当初是他们在战场上救下凤摇光,让军医辛苦医治了好多天,东凰和几个人轮流照料了不少日子,才把那个伤势惨重的少年救了过来。 若说亏欠,不应该是凤摇光亏欠她吗? “他……”晏东凰语气微微迟疑,不知该如何说起前世的事情,“严格来说,可能也不算是亏欠,而是欠他一个承诺,我应该对他的感情有所回应。另外,他是儿臣可以托付江山的人。” 最后一句话,分量极重。 武烈帝面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可以托付江山的人,凤摇光在她心里竟如此重要? “父皇不用误会。”晏东凰解释,“儿臣只是毫无条件地信任他,跟其他无关。” “如果你确定两人不论走到什么地步,都能彼此扶持,彼此信任,不用担心一方被背叛,那你自己拿主意就好。”武烈帝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人活一世,若能有个真心之人扶持到老,是多少人求不得的幸运,顺心而为,不必顾虑太多。” 晏东凰问道:“父皇不担心我断送了雍朝江山?” “皇位已经传给你了,担心那些干什么?”太上皇笑了笑,“我的命算是捡回来的,能活到什么时候都未可知,我能担心到什么时候?总不可能算尽雍朝几百年的命数。” 每一个皇帝都要死的,每一个皇朝最终也都要走向灭亡。 他能管的只是自己在位时的江山,他觉得做到问心无愧就行,江山帝位传承之后,那是新任君王的责任。 “东凰。”太上皇忽然一笑,“如果你真不放心,不如去问一问钦天监。” 晏东凰一怔:“问钦天监?” “钦天监不是月老,不会算你们的爱情如何,但他可以算出皇朝命数如何,你去问问他吧,问完之后,心里就知道该作何抉择了。” 晏东凰沉默着,缓缓点头:“嗯。” 太上皇无声叹息,几次欲言又止。 这个女儿到底还是有些傻憨憨的,感情慢热淡漠不等于没感情。 要真是没感情,何至于这么纠结? 不过很多事情挑破了没意思,还是让她自己去察觉去处理吧。 他年纪大了,不想操心那么多事。 太上皇抬头看着天上的烟火,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赚了一年。 果然不打仗,不操心政务,人才可以长寿。 …… 年节大臣们都放假。 晏东凰一个人待在宫里无事可做,偶尔处理一些零星的折子,顺便制定来年的计划。 雪停之后,她会一个人去御花园走走。 腊月的梅花开得正好,雪后的枝头红白相间,远远看着就有一种清冷孤傲的气质。 她闲庭信步地逛着,想到朝中有些大臣占着茅坑不拉屎,要能力没能力,要忠心没忠心,需得找个借口早点罢免,腾出位子给有能力之人。 女护卫训练计划需要早点提上日程,避免戚芳菲被掳之事再次发生,过完年的春闱是选拔人才最好的时机,朝堂上需要一批鲜血血液。 这是她登基之后第一次科举,必须杜绝任何徇私舞弊的可能。 “陛下。” 长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拉回了晏东凰的思绪,同时也知道了长兰忽然喊她的原因。 前面不远处的梅花树下,一个年轻男子身着红色鹤氅,抬头望着梅花枝头,侧颜清秀俊逸,身姿修长清瘦,看起来颇有几分风流雅致的气度。 若单看背影,似乎有几分熟悉。 熟悉得就像是凤摇光在眼前卖弄风姿。 晏东凰面色冷了下来,声音淡漠:“甘统领。” 跟在身后的甘统领上前,单膝跪下:“卑职在。” “这个人是谁?他怎么进来的?” 甘统领请罪:“卑职失职,这就弄清楚他的身份。” 说罢站起身,微微抬手。 两名御前侍卫上前把男子带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红袍男子吓了一跳,连忙挣扎起来,“放开我!我要见陛下,我是进宫来服侍陛下的——” “住口!”孟周冷冷喝止,“陛下在此,何人胆敢如此张狂?” 红袍男子转头看向晏东凰,眼神一亮,随即挣脱两边侍卫的钳制,拂了拂袍袖,一派温文尔雅地朝晏东凰行礼:“小臣陈瑾,参见女皇陛下。” 陈瑾? 晏东凰没听过这个名字,语调冷了几分:“你是谁家的?” “家父吏部侍郎陈文礼。” “你可有官职在身?” “没有。” “那你为何自称‘臣’?”晏东凰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是觉得进了宫,见了朕,就有了名分?” ------------ 第176章 投怀送抱 陈瑾撩袍跪在地上,动作有种故作从容的高雅:“小臣——” “陈公子。”孟周连忙打断他的话,语调带着几分警告意味,“你没有官职在身,应该自称小民。” 陈瑾微微抬头,扬起精致的下。 一双眼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倾慕之色:“小臣仰慕陛下风采,一直渴望着有机会近身侍奉陛下,还望陛下给小臣一个机会,小臣一定尽心尽力,伴随陛下左右——” “谁带你进的宫?”晏东凰眸冷如剑,“又是谁放你进的御花园?” “回禀下,小臣是自己——” “掌嘴二十。” 一个太监低头上前,什么也没说话,极为熟练地对着他的脸打了下去。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二十下打得没有丝毫停顿。 待动手的太监退回孟周身后,陈瑾引以为傲的俊脸已是一片红肿,两颊交错着凌乱的手指印。 “陛下。”陈瑾神色惶恐不安,连忙叩首请罪,“陛下息怒,陛下恕罪!小臣……不,小民没有恶意,小民只是……” 事实很快证明,他的孤傲是装的,雅致也是装的。 二十个耳光就让他现了原形。 晏东凰又问了一遍:“谁带你进来的?” 陈瑾身体颤了颤,惶恐回道:“是……是内廷副总管宝忠公公。” “孟周。”晏东凰眉眼如霜,声音冷硬肃杀,“通知太上皇身边的荣公公,查清内廷所有跟外臣有勾结的宫人,全部杖杀。” “奴才遵旨。”孟周躬身领命,“陛下,这个陈公子该如何处置?” “赶出宫去,免了他父亲的官职,命他们一家离开京城,三代之内不许入仕。” 丢下这番话,晏东凰转身离去。 “是。” “陛下!陛下!”陈瑾脸色大变,连忙求饶,“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陈公子。”孟周连忙堵住他的嘴,“在陛下面前大喊大叫,扰了陛下清静,成何体统?眼下只是罢了你父亲的官,若是你继续吵闹,只怕就要全家下狱了。” 陈瑾吓得瘫软在地。 父亲明明只说进宫以后侍奉陛下,只要哄得陛下开心了,以后就是后宫的主子,而且以他的姿色,得宠只是早晚的事。 可父亲没说陛下会生气啊。 …… 回到崇明殿暖阁,晏东凰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 长兰像是明白她此时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盏热茶,柔声劝道:“陛下,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朝中官员也是。有的大人勤政爱民,忠君爱国,有的大人汲汲营营,谋取利益,更有一些官员什么都不会,最喜欢揣测圣意,自以为是投陛下所好,想成为陛下面前的红人……这是他们蠢,犯了陛下大忌,但陛下不必因为这些蠢人生气。” 长月点头:“陈侍郎自以为是地犯蠢,反而是好事,来年陛下不是要选拔一些年轻新贵吗?正好有这个由头,把这些个不中用的昏官全部罢免了,给新来的学子们腾地方。” 晏东凰喝了口热茶,微微偏头,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果然还是女子贴心,说话温柔小意,这要是两个男子凑在这里,朕说不定一巴掌就把人扇了出去。” “那也要看对谁啊。”长兰笑了笑,“要是凤将军在这里,陛下只怕不会舍得动手。” 晏东凰挑眉:“何以见得?” “凤摇光人长得好,对陛下一腔情深,死心塌地,说话从来不会跟别的男子一样高傲自大,自以为是。”长兰说着,眉头微皱,“方才那陈公子似乎就是照着凤将军模样打扮的,不过他连凤将军的一分风采都没有,东施效颦罢了。” 晏东凰哂笑,忽然想知道,若凤摇光知道有人扮成他的模样,主动在御花园等着邂逅她,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同样是年节,同样是腊月寒夜。 已经到了齐国和南陵交界地的凤摇光,竟然跟晏东凰有着相同的处境——正在被美人投怀送抱。 一个美人。 一个身子高挑纤细,裹着狐裘披风,容颜美丽妖娆的大美人。 嗯,还是一个有喉结的大美人。 美人笑得风情万种,让人难以抵挡诱惑。 她提出的条件更让人无法拒绝:“齐国已重兵压境,南陵毫无抵挡之力。凤将军若是愿意跟齐国联姻,将我封为南陵皇后,我们承诺即刻退兵,绝不再犯。” 凤摇光带着手下兵马抵达边关半个月,早已做好安营扎寨的工作。 此时他靠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剑眉微扬,看着眼前这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本将军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 美人表情一顿,挑眉笑道:“那凤将军喜欢哪种类型?” “至少应该是个真女子,毕竟本将军没有断袖的癖好。” 美人神色僵了僵,随即笑道:“我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只是比我娇小一些,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女子。” 凤摇光轻笑:“龙凤胎?” “是。”美人点头,“只要凤将军答应,齐国今晚就可以派人回去皇城禀报皇上,让使臣过来商议两国联姻的计划。” 凤摇光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南齐重兵压境,是否意味着此时皇城守卫空虚?” 美人神色又是一变,随即强笑道:“凤将军说笑了,齐国皇城一直都是固若金汤,怎么可能守卫空虚?” 凤摇光淡道:“相比起南齐内部那些小规模的叛党来说,确实不算空虚,可若是北齐这个时候螳螂捕蝉,你们的重兵全部压在此处,皇城怕是守不住吧?” 此言一出,大美人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瞳眸微缩,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如射寒光,冷冷盯着凤摇光。 凤摇光毫无畏惧,反而笑意盈盈:“南齐二皇子千里迢迢来到边境,不惜男扮女装与本将军谈判,我相信不是为了跟南陵作战。” 毕竟南陵弱不弱不重要。 重要的是以南齐如今的国力,并不敢轻易掀起战争。 所以, “言归正传吧,说出你真实的目的。” 男扮女装的大美人,真实身份是南齐二皇子即墨微羽。 天生女相,容貌极美。 也因为是双生子,所以生来就失去了做储君的资格。 他不远千里来到边境,男扮女装见凤摇光,目的自然不单纯。 沉默须臾,即墨微羽开门见山:“凤将军最喜欢的女子是雍国女皇,但这位女皇陛下偏偏是个冷心冷情之人,凤将军是不是很失落?” 凤摇光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眼神里温度降至冰点。 即墨微羽淡道:“我有办法让她死心塌地爱上你,就如同你死心塌地爱她一样。” ------------ 第177章 障眼法 这句话说完之后,营帐内忽然陷入一阵安静。 凤摇光抬手拂了拂自己的袖子,发现自己今天穿的不是飘逸好看的宽袖袍服,而是窄袖劲衣。 好吧,这是在边关大营,不是在宫里。 凤摇光放下手臂,抬眸看着即墨微羽,良久没说话。 即墨微羽挑眉:“凤将军在想什么?” 凤摇光笑道:“本将军在想,你是不是要编造出一个蛊惑人心的谎言,以爱为名,让我把陛下骗到边关来,以此来证明她心里其实是有我的,对不对?” 或者说他有什么秘药,可以让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死心塌地爱上自己,从此忠贞不渝,白头偕老。 凤摇光其实有片刻心动。 当然不是心动即墨微羽的话,而是心动于若世上真有这样的密药就好了,不过也只是片刻。 片刻之后他就恢复了理智。 靠着阴邪手段得来的爱不是真正的爱,而是卑鄙无耻的伤害。 凤摇光心里早已明白南齐此次重兵压境只是装腔作势,为了达到一个暂时还不完全确定的目的,而不是真的要两国开战。 所以他此时心情还算轻松。 反而是即墨微羽听到凤摇光的话之后,神色细不可察的一僵:“凤将军说笑了,南齐和雍朝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我把女皇骗过来干什么?” 既然是把人骗过来,自然有骗过来的目的,只是这目的究竟是什么,凤摇光暂时还不得而知。 他闲闲问道:“二皇子不知有什么可行的方法?不妨说来听听。” “我手下有个奇人,擅长饲养情蛊。” “情蛊?”凤摇光眯眼,无端想到了元紫樱,“妖邪巫蛊之术,上不得台面。” 即墨微羽摇头:“上不上得台面不重要,世间很多痴情男女爱而不得之后,都会用一些不得已的手段。只要她能爱你爱得死心塌地,你的愿望能实现才是最重要的。” 凤摇光缓缓点头:“你说的倒也在理。” 即墨微羽闻言,秀美绝伦的脸上浮现几分轻松愉悦之色:“所以你这是答应了?” 凤摇光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而是反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帮了你,你助我夺得南齐储位。” “你是双生子,不让你争储的人是南齐的祖制、你的父皇和南齐大臣,本将军帮不上。” 即墨微羽淡道:“只要你愿意娶了我的双生妹妹,就可以。” “愿闻其详。” “双生子不可以待在一起,一来因为不祥,二来担心祸乱江山,你娶了我的妹妹,就可以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而且还能对南齐君臣形成一定的威胁。” 凤摇光笑了,笑得格外开怀:“二皇子真是爱说笑,南陵现在刚刚经历过一场动荡,哪来的本事对南齐君臣形成威胁?” 即墨微羽神色有些不虞:“凤将军是对我们的合作没信心,还是根本没有诚意与我合作?” “来人!”凤摇光忽然冷喝,“把这个居心叵测的女子拿下!” 即墨微羽正要起身反抗,听到“女子”两个字时一愣,动作慢了一步,就被人牢牢钳制住双臂,根本动弹不得。 “凤将军——”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凤摇光声音淡淡,“本将军姑且当两国正在交战,也姑且当你是来使,所以暂时不会杀你,但是你想跟我合作,总得先拿出诚意。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本将军一个字都不信。” 即墨微羽眉头微皱:“为何不信?” “就是不信,还需要理由?”凤摇光冷笑,“你有没有说实话,你自己清楚明白。” 即墨微羽抿着唇,看不出情绪波动。 “想要跟我谈合作,先让本将军知道你真正的目的,以及比‘死心塌地爱着我’更有诚意的筹码,否则就是白费唇舌,二皇子好好想想吧。” 说着,挥手示意亲兵将人带出去。 即墨微羽被人带下去之后,凤摇光起身走到沙盘前,手下几位将领走进来,抱拳行礼:“将军。” 凤摇光淡道:“这场仗应该打不起来,你们不必绷得紧。” “打不起来?”左将领顾槐诧异,“南齐重兵压境,不是为了对付南陵?” 凤摇光缓缓摇头:“这是障眼法,他们有其他的目的。” “什么目的?” “本将军也在思索。”凤摇光负手踱着步子,“他说他是想争储位,需要本将军帮忙,可他说的话漏洞百出,不足为信。” 即墨微羽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把陛下骗过来。 可正如即墨微羽所说,雍国跟南齐之间根本没有利益冲突,若想扩充疆土,南齐第一个该对付的是北齐,先完成内部统一,才好考虑对外作战。 毕竟南齐和北齐分裂这么多年,彼此都视对方为最大的敌人。 他们对付陛下做什么? 凤摇光想破头也没想通南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夜夜渐浓,一个黑影身影走进大帐:“将军。” 凤摇光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去:“情况怎么样?” 黑衣人是摇光军中密探,凤摇光领兵抵达边关之前,就已经派十几个人悄悄去齐国打探消息。 这是回来的第二个人。 第一位密探带回来的,就是南齐二皇子即墨微羽来到边关的消息。 “南齐和北齐这段时间很乱。”黑衣人禀道,“南齐皇帝病危,大皇子和三皇子争储争得头破血流,不择手段,朝中各派大臣和武将接连出事,不是贪污被弹劾就是被人刺杀。” “二皇子即墨微羽急切地想找寻一个可靠的办法,趁着大皇子和三皇子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南齐皇帝下旨,谁能在最短时间之内完成对齐国的统一,谁就是齐国正统皇帝,待他身死,这句话可以作为遗诏实施,满朝武武不得违抗。” 凤摇光听到这里,抬手示意他暂停:“统一齐国?那如果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完成不了统一,待南齐皇帝驾崩之后,是打算让皇位空着?” 探子一默,表情看起来有点古怪:“南齐皇帝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谏言,说不破不立,只有让诸位皇子有危机感,生出斗志,才能加速完成齐国统一的目标。若继位的皇帝安于现状,就算再过五十年,齐国还是分裂的国家。” 凤摇光闻言,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让儿子们为了皇位争斗而想办法统一齐国? 南齐皇帝这不仅仅是吃错药,而是中了邪吧? ------------ 第178章 南陵成了香饽饽? 若不是中了邪,他根本不可能想出这种异想天开的手段。 南齐和北齐分裂这么多年,短短几个月就想统一,哪有那么容易? 除非南齐拥有强大的足以碾压北齐的兵力,并有一个从天而降、运筹帷幄的战神,国库充裕,粮草丰厚,且拥有天时、地利、人和等诸多条件,才有可能做到统一齐国。 可眼下事实证明,北齐并不比南齐弱,且南齐储君之争厉害,内斗严重,连文武齐心都做不到,谈何统一? 凤摇光手上转着毛笔,问道:“还有别的吗?” 探子道:“北齐也内乱了。” 凤摇光蹙眉:“北齐又是因为什么?” “北齐女帝最近龙体欠安,她的两个皇夫也在夺权。”探子眉头微皱,“女帝膝下有两儿一女,女儿年纪最小,但是好像失踪了。女帝这些年一来是思女心切,二来也是政务操劳,再加上当年生女儿的时候不太顺利,据说是落了病根,这些年为了北齐社稷稳定殚精竭虑,身体亏得厉害。” “女帝膝下两个皇子尚未成年,但两位皇夫都有意让自己的儿子做储君……或许也不完全是为了儿子,属下查到的消息是说,两位皇夫在女帝年轻时争宠就争得厉害,经常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彼此互看不顺眼,但因为都是北齐顶级世家,因此这么多年一直不分高下。” 凤摇光目光微抬:“争宠?” 探子点头:“是。” 凤摇光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妙,缓缓点头:“继续说。” “南齐皇子虽然都已经成年,但北齐皇夫手里掌着朝政和兵马,他们想统一齐国并不容易,所以南齐二皇子另辟蹊径,想了一个兵不血刃的办法。” 凤摇光皱眉:“什么办法?” “人质。”探子回道,“北齐女皇有个女儿流落在外,他想找到这个女儿,然后用这个女儿来威胁女帝。” 凤摇光心头一跳,忽然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似乎明白了即墨微羽跟他合作的原因。 “北齐女皇流落在外的女儿……”凤摇光喃喃自语,“能做女皇的人,一定不是个柔弱女子,他们一样的巾帼不让须眉,一样的君临天下,一样的掌杀伐大权……” 探子不解:“将军?” 凤摇光轻轻吸了口气:“你知不知道那个流落在外的女儿是谁?” 探子摇头:“这个消息来得不太确切,像是有人故意散播的谣言,但说得煞有其事,只是来源不明,不知真假。” 凤摇光站起身,有些焦灼地踱着步子。 谣言绝非空穴来风。 他想起待在晏东凰身边的元紫樱,北齐女帝流失在外的女儿是元紫樱还是晏东凰? 虽然元紫樱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晏东凰从小就是在雍国皇宫里长大,按理说跟“流落在外”四个字毫不相干。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直觉就把北齐女帝跟晏东凰想到了一起。 凤摇光抬手:“你先去休息吧。” “是。” 凤摇光一个人坐在大帐里,安静思索着。 南齐北齐各自有各自的内乱,又各自有各自的目的,根本没有余力攻打南陵。 而南陵北面又靠着雍国,作为雍国属国,如今反而成了最不需要担心的国家。 凤摇光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像是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一般,召来几位心腹将领,将军中事务全部安排好。 他决定去一趟北齐,亲自去弄清情况。 然而翌日一早,军营外有人快马送来了一封信。 “将军。”一名亲卫匆匆进帐,把信呈给凤摇光,“北齐有使臣前来求见。” 凤摇光正在更衣,闻言动作一顿:“北齐?” “是。” 这可真是稀客。 南齐皇子,北齐使臣? 南陵突然间成了香饽饽? ------------ 第179章 北齐皇夫驾到 凤摇光在大帐里等了小半个时辰。 随着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大帐被掀开,寒风拂进,大帐里多了几分冷意。 亲兵进来行了军礼,禀报之后,一个身着白色狐毛披风的男子走了进来。 凤摇光抬头看去,只觉眼前一亮。 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凤摇光忍不住怀疑齐国是不是专出美人,昨日见到的南齐二皇子男生女相,秀美绝伦。 今日见到的这位使臣同样是个风流潋滟的男子。 凤摇光甚至无法猜出他的年纪。 贵气从容,雅致无双。 看容貌,保养得挺好,最多不超过三十。 但眉眼间沉淀的气度告诉他,这人最少应该有三十六七岁。 所以“风流潋滟”这样的形容明明不适合用在他身上,偏偏又那么的贴合。 “凤将军。”男子率先开口,打破帐内安静,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慈爱,“我是北齐女帝皇夫,元修墨。” 话音落地,凤摇光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颀长清瘦的身段,俊雅精致的容颜,雪衣黑发,谦和温润,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又像自带一种包容万物的气度。 此时他就这么笑看着他,看起来一点脾气都没有似的。 凤摇光不由对昨晚探子的回报产生了片刻怀疑。 他觉得这样的人就该是与世无争的,他只需在女皇陛下政务劳累的时候从旁照顾着,贴心关怀,说几句温柔关心的言语,就能让人缓解一天的疲惫。 而倘若他是北齐女皇,每天跟这样一个男子相处,应该会放下所有烦恼,全身心地感到放松吧。 争风吃醋,争权夺利? 这样的事情会出现在他身上吗? 凤摇光突然生出了几分危机感。 他在想,东凰每日操劳政务,回到后宫之后,是否也希望会有一个温柔解意的男子跟她闲话几句家常,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而不是如他这般跟她继续聊军营战场,国家大事? 凤摇光心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他缓缓坐下:“请坐。” 元修墨眉梢微挑,不知道这位凤将军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态是因为什么。 他抬手拿下肩上的披风,连脱衣的动作都那么赏心悦目,透着一种天然的贵气。 “不知元……”凤摇光开口,随即一笑,“不知这位皇夫大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元修墨转过身,自己找了张木椅坐下来:“先恭喜凤将军成为南陵新帝。” 凤摇光没说话,心情有些复杂。 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 这位皇夫表面温柔雅致,是真正的贵公子模样,但既然传言两位皇夫夺权,那他必然跟面上表现出来的不一样。 另外那位能跟他抗衡的皇夫又是什么样子? “凤将军。”元修墨面上流露出几分关怀,“你还好吗?” 凤摇光回神,对上他关心的眸子:“你说什么?” “先恭贺凤将军成为南陵新帝。”元修墨重复一遍,“另外,我来这里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谈。” 凤摇光敛了敛神色,缓缓点头:“请说。” …… 嗯,摇光将军是有点恋爱脑在身上的。 ------------ 第180章 母亲的消息 正月初六,晏东凰接到了齐国送来的文书,北齐女帝派使臣前往雍国,为了两国邦交。 这个消息不仅晏东凰意外,满朝文武也是诧异万分。 齐国不管是在分裂之前还是分裂之后,跟雍国都素无往来,怎么突然派使臣来访? 而且他们国家也是女帝当政? 晏东凰虽心下不解,却命礼部做好接待使臣的礼节准备,同时派出探子,紧急打探消息。 正月底,来自南陵的一封信送到了她手上。 晏东凰盯着密信看了良久,眼神里透着几分深思。 二月初二,齐国使臣抵达雍朝。 为首之人年过三十,自称北齐皇夫,权紫,奉女皇陛下之命前来跟雍朝达成交好。 满朝文武纷纷表示不解。 北齐跟雍朝素无来往,怎么会突然跟雍朝交好? 权紫从容回道:“国家与国家的邦交总有第一次,或许是以前消息闭塞,也或许是因为君王想法不同,邦交可以给两个国家都带来莫大的好处,还望陛下考虑。” “权紫?”晏东凰抬头看着站在殿上的男子,一身紫衣看着沉稳贵重,眉眼有种说不出来的阴沉之气,“敢问阁下年岁如何?” “在下三十有六。” 晏东凰淡笑:“朕跟北齐女皇素不相识,雍朝和北齐也素无往来,不知贵国女皇为何会突然派使臣来访雍朝?” “此事说来话长。”权紫略作沉吟,忽然问了个稍显冒犯的问题,“听说陛下是宫女所出?” “权大人还请慎言。”裴丞相脸色一沉,“陛下乃是太上皇亲生血脉,从父贵,如今贵为天子,不容任何人质疑陛下的出身。” “就是!北齐来的使臣竟如此无礼,看来是来者不善啊。” “诸位大人误会了。”权紫转头朝诸人躬身,“在下不是质疑陛下的出身,而是想纠正一个认知,女皇陛下的生母其实不是宫女,而是我北齐女皇。”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满朝文武一呆,齐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这……” “胡说八道吧?” “陛下的母亲早已故去多年,怎么可能……” 权紫站在殿上,正色看着坐在龙椅上的晏东凰:“在下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是危言耸听,希望陛下相信在下这番话。” 晏东凰握着龙椅扶手,心头震撼不比其他人少。 虽然她早已经知道母亲不是宫女,且早在她幼小之时就离开了皇宫,却万万没想到母亲会跟北齐女皇扯上关系。 她想到前些日子翻看的那本书。 北齐女皇十年前即位,她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即位时年龄二十四,如今应该是三十四岁,跟母亲的年纪正好对得上。 晏东凰沉默片刻,掩去面上情绪波动:“朕该如何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在下这里有陛下文书一份,陛下画像一份,陛下亲笔书写的诏书一份。”权紫微微躬身,“听闻贵国太上皇尚在,虽然时间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但太上皇应该识得陛下生母的容貌和字迹。” “画像可以作假,字迹也可以模仿。”裴丞相皱眉,“只要有精湛的画师,照着我们陛下的容貌临摹改动,就能画出一幅所谓的陛下生母画像,这些都不足作为证据。” 权紫缓缓点头:“若能见到太上皇的面,在下还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 “既然如此,就请使臣到崇明殿一叙。”晏东凰站起身,宣布散朝。 同时命内廷设宴招待使臣。 晏东凰率先离开。 戚芳菲跟在她身后,面露迟疑之色:“陛下不觉得事有蹊跷吗?” 晏东凰看她一眼:“你是怎么想的?” “陛下的生母若真是北齐女帝,为何这么多年她未曾写过信,也未曾派来来看过陛下?”戚芳菲眉心微蹙,“不管是北齐还是南齐,跟雍朝都没有过来往。他们国家的制度如何,朝局如何,皇帝和使臣容貌如何,臣等都一无所知,那位权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历,臣以为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 “你说得对。”晏东凰缓缓点头,眼神幽深而复杂,“事情来得确实太过蹊跷,不管是真是假,防人之心不可无。” “南齐朝南陵发兵,北齐使臣来访雍国,臣觉得齐国内部一定是出了问题。”戚芳菲垂眸,“只是臣到底认知浅薄,无法得出更深的结论。” 晏东凰没去崇明殿,而是先去了麟趾宫。 惜太嫔正在跟太上皇下棋。 殿内安静无声,只有棋子落在棋盘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 晏东凰跨进门槛时,两人同时抬头看来。 “听说有使臣来访。”太上皇挑眉,“你没在前殿招待使臣,怎么有空过来我这里?” 惜太嫔站起身,给晏东凰让了个位子:“陛下请坐。” “儿臣正是为使臣的事情而来。”晏东凰朝太上皇行礼,然后在一旁坐下,“最近太嫔娘娘的棋艺有所精进?” 惜太嫔温婉笑道:“都是靠太上皇指点。” 惜太嫔没有孩子,性子又低调,不喜争抢,不喜张扬,一直安安静静待在后宫。 最近前朝有些不太平。 从年前到年后,后宫气氛都不太好。 因为前面皇子已有三人接连出事,后宫的太妃们整日里提心吊胆,在太上皇面前侍奉不周,惜太嫔才主动过来照顾太上皇,并陪他解闷。 “陛下和太上皇有事先聊,妾身就不打扰了,先告退。” 太上皇点头:“这几天你置办些衣服,等天气缓和些,我们出宫去转转。” 惜太嫔闻言一惊:“太上皇?” 晏东凰也诧异地看着他:“父皇打算出宫?” “嗯。”太上皇点头,“我这身体好转了不少,卸下政务之后,待在宫里无所事事,不如趁着还能走,出去散散心,免得再闷出病来。” 惜太嫔不知道是惊喜过度还是惊吓过度,讷讷开口:“可是……” 太上皇看着她:“你先回去。” 惜太嫔回神:“是。” 晏东凰沉默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失笑:“太嫔娘娘这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出宫的机会。” 太上皇笑道:“我自己都没想到。” 晏东凰捻起一颗棋子,接过惜太嫔没下完的棋局,淡道:“今天来的使臣,父皇不打算好好问一下?” “前朝你当家,我不关心。” “这次父皇不关心都不行。”晏东凰眉眼微敛,“他们带来了母亲的消息。” ------------ 第181章 她有几个皇夫? 太上皇一愣:“你说什么?” 晏东凰重复一遍:“北齐使臣带来了母亲的消息,虽然暂时还不知真假。” 太上皇皱眉,不自觉地攥紧手里的棋子:“北齐使臣怎么知道你母亲的消息?” “准确来说,不仅仅是知道。”晏东凰敛眸沉默片刻,道出惊人言语,“他们说母亲是北齐女帝。” 此言一出,太上皇彻底怔住。 北齐女帝? 太上皇显然没想到这一点,面色似惊,似喜,似怒,随即幽幽一叹:“怪不得……” 怪不得当年她走得那么容易,又那么决绝。 如果她真有这么强大的身份背景,想走再容易不过。 太上皇沉默敛眸,三十年前的北齐还是男子称帝,并且是因为皇弟功勋太大而遭忌惮,一怒之下在划疆而治,将齐国分为南北两块疆土。 这位皇帝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晏东凰淡道:“父皇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太上皇斜靠着锦榻,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晏东凰表情微妙。 “既然他能当众提起你母亲的身份,想来是有几分可信度的。”太上皇若有所思,“可若是北齐女帝真是你母亲,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 虽然两国之间隔着江,可真要派使臣过来,也不是做不到。 毕竟今天就有使臣过来了不是吗? 晏东凰道:“或许是不想让父皇知道她的消息。” 武烈帝年轻时候一直是马上征战。 不但君临天下,更是号令百万雄师,若在他年轻气盛之时得到她在北齐的消息,或许他会直接领兵去北齐,强行把人要回来。 毕竟一国之君不可冒犯,在天下所有人心里,皇帝的女人永远是皇帝的。 可人家既然要回去北齐继承江山,自然不可能回来,她甚至都没精力应付跟雍朝皇帝打交道的种种麻烦。 作为皇太女,她需要培养培养作为储君的能力,需要培养属于自己的人脉,需要学着处理朝政,甚至需要学习做一个帝王该有的用人之术。 而北齐是分裂出去的疆土,在南齐正统眼中算是逆臣贼子,她必须让北齐比南齐更强大,才能保证江山不在她手里被吞并,否则不仅仅是她死路一条,所有跟着她父皇打江山的那些心腹将领,北齐臣子,一个都活不了。 这种情况下,她哪来的精力应付儿女私情? 武烈帝想通这件事,自然也就明白多年杳无音信的原因了。 “儿臣现在在意的倒不是他说的是真是假,而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晏东凰眉眼微深,“母亲的身份其实可以派人去一趟北齐,一查便知,但这个男子说他是北齐皇夫……” 说到这里,晏东凰突然反应过来,面色不由尴尬起来。 太上皇默了一瞬,眯了眯眼:“北齐皇夫?” 晏东凰敛眸:“嗯。” “我去会会他。” 太上皇说着,从榻前起身,理了理身上袍服,转身往外走去。 晏东凰没说什么,起身跟了上去。 崇明殿里气氛很是微妙。 权紫和两位使臣已经坐下来喝了两盏茶。 外面侍卫跪下来参拜时,权紫站起身,看着跨进殿门的父女二人,打量审视的目光在太上皇脸上一掠而过,随即神色微敛:“见过雍朝太上皇陛下,久仰大名。” 太上皇看到权紫那一瞬间,眼神微暗,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随后屏退殿内所有宫人。 权紫转头示意身边两位使臣也出去。 太上皇走到主位坐下,神色似有不悦:“你们北齐女帝名讳是什么?” “北齐皇族复姓即墨,吾皇闺名为曦,寓意是早晨的太阳。” 太上皇神色漠然,不辨喜怒:“你是她的皇夫?” 权紫淡定点头:“是。” “她有几个皇夫?” 权紫一一作答:“曾经有六人,这些年死的死,废的废,还剩两人。” 太上皇听到这句话,神色微顿,不知是觉得六个人太多还是太少。 晏东凰站在窗前,抬手轻揉着眉心,忽然想着,若撇开家国立场不谈,这算不算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或者算是原配和续弦的关系…… 她嘴角扯了扯,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幼稚又无聊。 “你来雍朝的目的是什么?” “女帝陛下大限将至,没多少日子了。”权紫神色走到一旁坐了下来,神色淡淡,“南齐皇帝情况相似,但是他这些年最大的心愿就是统一齐国,至今未立储位,并提出哪位皇子能使齐国统一,江山就由哪位皇子继承。” 太上皇皱眉:“以北齐目前的兵力,南齐能做到统一吗?” “做不到。” 太上皇神色平静:“那老皇帝一死,是不是就意味着南齐将陷入前所未有过的内乱?” “应该是。”权紫点头,“现在齐国内乱加剧,南齐乱,北齐也乱,急需外力介入。” 太上皇没理会他的话,继续问道:“老皇帝到底是昏聩无能,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权紫摇头:“暂时还不得而知。” “南齐北齐皆生出内乱,而你作为女帝皇夫,至今不知南齐皇帝做出昏聩决策的原因?”太上皇皱眉,用一种睥睨不屑的眼神看着权紫,“未免太过废物。” 权紫:“……” “北齐呢?内乱的原因是什么?”太上皇像是在质问臣子,“六位皇夫或死或废没了四人,还剩你们两个,应该也算是分庭抗衡了吧?是因为你们都要夺权?” 不愧是英武圣明的一国之君,即便退位,也丝毫不影响他对人性的洞悉力。 权紫缓缓点头:“男人谁不爱权力?陛下在位时我们用心辅佐,从未有过异心,对她既有忠诚也有真心,她一旦故去,谁都想让自己的孩子继承江山。” ------------ 第182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晏东凰转过身头,不疾不徐地开口:“我想知道,这件事是谁的主意?” 权紫不解地看着他。 晏东凰淡道:“你说北齐只剩下你们两位皇夫,你眼下来了雍朝,另外一位皇夫守在你们陛下身边,你不担心他趁机夺权?” 权紫沉默片刻:“另外一人去了南陵。” 晏东凰挑眉,想到摇光送来的那封信:“南陵?” “是。”权紫苦笑,“陛下身边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保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所以你们两位都离开北齐,想为北齐寻求一个外力协助?”晏东凰神色平静,“此事是你们自作主张,还是奉陛下旨意?” 太上皇从东凰开口就没再多言。 此时听到两人对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权紫,总觉得北齐的事情没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 女帝大限将至,两位皇夫却同时离开北齐,寻求外力相助?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正常。 权紫端着茶盏的手微紧,抬头看了眼高深莫测的太上皇,又看了眼站在窗前的晏东凰,轻叹道:“陛下其实并不想跟雍国求助,但情势严峻,我们着实是没办法了。” 晏东凰不置可否:“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帮助?” 权紫说道:“若能用兵力掣肘南齐是最好的,给北齐一点缓和的时间。” 晏东凰点头:“权大人千里迢迢来到雍朝,路途遥远,大概已是疲劳不堪。先带你们的使臣去驿馆歇着吧,朕明日在宫里设宴,招待诸位使臣大人。” 权紫沉默一瞬,缓缓点头:“也好。” 站起身,他朝太上皇和晏东凰告辞,“还望太上皇陛下和女皇陛下好好考虑,在下明日再来。” 荣春得了吩咐,送权紫出去。 晏东凰透过窗子,目送他离开,声音平静:“父皇觉得如何?” 太上皇嗤笑一声:“蠢得无可救药。” 晏东凰喝了口茶,眉眼浮现深思:“他没说实话。” “不管他是真想求得雍国帮助,还是有别的目的,都不会一上来就说实话,可事实是他连掩饰都不会。” 晏东凰道:“或许他是故意如此呢。” “不管他是不是故意,他的话都不可轻信。”太上皇站起身,眉眼冷硬,“不过既然人已经来了,你就尽好地主之谊,把他们留在雍朝好好招待。我带几个人亲自去一趟北齐,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东凰诧异,转头看着他:“齐国内乱,父皇去了只怕不安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太上皇显然下了决心,语调不容质疑,“如果你母亲被人控制了,到时我们可助她一臂之力,借着这次内乱,你跟凤摇光合作把齐国拿下。” 顿了顿,“我会带着惜嫔一起走,把她送回娘家跟家人一起聚聚,然后我带几个暗卫,绕道去北齐。” 晏东凰皱眉:“若必须去北齐一趟,还是由儿臣去更为合适。” “我已经做了决定。”太上皇一副不容商议的语气,“你做好应对的准备,假如有人拿我的命威胁你,你不必相信,也不必对任何事妥协。” 丢下这句话,他很快举步离开。 晏东凰抿唇,在殿内缓缓踱着步子,快速思索着眼下各国的局势。 不知过了多久,她走到内殿坐下,从暗格里拿出摇光送来的那封信,展开仔细看了又看。 南齐二皇子即墨微羽找到凤摇光,想跟他合作,目的是以爱为名骗她去南陵边关。 如果说之前晏东凰还不明白,这位二皇子利用凤摇光把她诱至边关是出于什么目的,那此时她倒是想通了。 若北齐女皇真是她的母亲,这个秘密在齐国皇族显然不算是秘密。 所以南齐应该是想用她这个女儿做人质威胁北齐女皇,使北齐女皇被迫交出权力,倘若对方不配合,南齐还可以要挟雍国出兵,迫使北齐交出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位。 晏东凰想通之后,觉得这个伎俩很拙劣,却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如果凤摇光真的相信了他的鬼话,被所谓死心塌地的爱情蛊惑,写信给她,她或许就真的去了。 至于北齐…… 两位皇夫争权,在女皇病重的时候同时离开,只留下两个尚未成年,就算继位也不能亲政的皇子? 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透着诡异。 晏东凰把信烧了之后,心头已经做下决定。 翌日招待使臣时,她似是已经接受北齐女皇是她母亲这个事实,跟权紫闲聊间,状似无意地开口:“这些年贵国女皇陛下就没想过给雍国送信?” “女皇陛下太忙了。”权紫无奈地解释,“她从雍国回去之后,正好到了她十八岁生辰,过完生辰之后被立为皇太女,然后就开始选拔储君属官,学习政务和兵法,培养东宫势力,之后监国摄政……先皇只有她一个女儿,或许是担心被人抓到软肋,所以她不能想,也不敢想自己还有个女儿,这些年一直克制着感情,并隐瞒着您的消息。” “我们之所以知道陛下您的存在,是因为这件事被南齐先查了出来,他们一直想用陛下您来威胁女皇,只是没找到机会……对了,陛下还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北齐探子近日得到消息,这位公主当初是被南齐人带走并培养成棋子,想用来对付陛下……” “等等。”晏东凰抬手打断他的话,“你说的这位公主是谁?” “她是北齐女皇陛下和另外一个皇夫元修墨的孩子,本名应该是叫即墨紫樱,被带走之后,改名为元紫樱。” 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响起抽气声:“什么?” “元姑娘竟然是别人培养的棋子?” “她到陛下身边的目的是什么?” 殿上官员面面相觑,随即刑部尚书开口:“陛下,元姑娘既然是棋子,按规矩应该——” “元紫樱已经被朕关进了地牢。”晏东凰语气淡淡,“朕早已察觉她身份古怪,所以趁她不备,把她带去地牢关了起来。” 众臣松了口气。 权紫蹙眉道:“按血缘关系来说,她到底是您的妹妹,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她?” 晏东凰淡道:“暂时先关着,以后再说。” 权紫一默,随即点头:“好。” ------------ 第183章 相见 太上皇本质上依就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男人。 他对当年的事情确实还有些耿耿于怀,不过过了这么多年,他心里想的已不单单是感情,更多的是家国社稷和东凰母亲的安危。 权紫说的话有所隐瞒,甚至没几句是真的。 更甚至,连他的身份都有可能是假的。 但既然有了她的消息,他势必要亲自去北齐弄清楚。 昨晚回到麟趾宫,他就开始安排出行事宜。 这些年虽身体不好,但年纪却不老,年轻时贴身跟随的暗卫大多还在,挑选十个人足够保护他的安危。 如今经过一年多时间精心调养,他的身体已好转很多。 以游山玩水的名义出宫,带足银两,办好身份文牒,太上皇走得并不算兴师动众,甚至没有惊动前殿的使臣和雍国大臣。 宫宴结束之后,晏东凰回到崇明殿,看见候在殿外的荣春,心里猜测到父皇已经离开了。 午后她召秦杨进宫,告诉他使臣会在雍国多留一段时间,命他布置好驿馆外防守,京城各处和驿馆外加强巡逻,千万不许让宵小惊动了贵客。 秦杨领命而去。 三月初,晏东凰亲笔书信一封,命探子快马加鞭送去给凤摇光,之后她召来裴丞相、戚太傅、礼部尚书和戚芳菲四人,以军队有特殊操练计划,她需要进军营一个月为由,将政务全权托付。 裴丞相和戚太傅显然觉得不妥。 晏东凰道:“天下局势瞬息万变,青鸾军随时要等着上战场,特殊操练迫在眉睫,还望各位配合。” 政务要紧,但裴丞相和戚太傅暂代一个月完全可以,而青鸾军的特殊操练必须晏东凰亲力亲为。 裴丞相只能点头应下。 晏东凰又召来顾池然和穆云帆,与他们密谈一个多时辰,制定了青鸾军接下来的训练计划。 政务和兵力都做好部署,翌日一早,晏东凰悄无声息地离开雍国皇城,身边仅带着司影和容影两个护卫。 乔庄打扮之后,他们很快没入人群。 朝中无人知道她已经离开皇城,自然更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今天是个多事之秋。 二月里,南齐接连传出动荡的消息。 大皇子背后第一世家因为涉嫌弑君,被全家问斩,大皇子带兵逼宫,增兵边关的南齐主帅是三皇子的人,接到三皇子紧急求援的消息,赶紧带着十万兵马奔赴皇城。 谁也不知道从边关调回去的兵马,来不来得及阻止大皇子逼宫谋反的举动,只知道重兵压境的南齐边关瞬间兵力大减。 而接到晏东凰消息的凤摇光正式扣押了南齐二皇子即墨微羽,并以“南齐居心叵测,哄骗女皇为质”为理由增兵五万,要求南齐交出雍国女皇陛下。 伴随着他增兵的举动,这句话在南齐军营里引起轩然大波,双方冲突一触即发。 短短数日之内,南齐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局面。 三月中旬的北齐皇城里,多了一个年轻俊秀的武士,简单的青衣打扮,因常年练武而略显粗糙黝黑的皮肤,看起来跟寻常武者没什么两样。 他的身边跟着两个身形高大劲瘦的护卫。 这三人自然就是乔庄而来的晏东凰和司影、容影二人。 三人在城里逛了半日。 北齐皇城不如雍国繁华。 连皇宫都比雍国和南齐小了许多,更像是一座城主府,只是守卫森严,寻常人想进去也并不容易。 晏东凰在锦城客栈住了两天。 第一天体验北齐风土民情,顺便打探小道消息。 锦城除了女帝之外,以元家和权家为首。 元家是北齐第一权臣世家。 当年元修墨进宫做皇夫,给女帝稳固皇权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因为北齐先皇是以兵权起家,他的女儿自小学武,领兵不在话下,当初自立为帝时,并不缺武将支持,最需要的反而是文臣。 所以女帝登基之后,重用元家,也更喜欢她跟元修墨生的长子。 但长子即墨东柏年少体弱,虽天资聪颖,年少老成,却不适合做储君。 二皇子即墨谦则是权紫和女帝的孩子,身体康健,但天资平庸,不堪重用。 因此这些年女帝一直无法下定决心,不知该立谁为储。 最让晏东凰感到意外的消息是,北齐女帝并没有病入膏肓,听说日日上朝处理朝政。 听到这个消息,晏东凰心里不由纳闷,女皇既然没有生病,那权紫去雍朝是想干什么? 他说女皇大限将至,是因为他受人蒙骗骗了,还是他故意试探父皇和她的态度? 没等晏东凰想明白,第三天就有人抵达她所住的客栈,并低头请示:“女皇陛下请您进宫一叙。” 那一瞬间,晏东凰推翻了自己所有的猜测。 女皇不可能被人控制,并且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她来到北齐的消息 晏东凰可以确定,自己来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抵达北齐也没有露出破绽。 对方为何这么快,且这么精准地找了过来? 晏东凰没多问,仿佛心里都明白。 进了宫,领路之人把她带到主殿。 见到女帝第一眼,晏东凰就确定了她的身份。 确实是自己的母亲。 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容貌轮廓变化着实不大,晏东凰若以真容跟她相见,此时宫里所有人只怕都会大吃一惊。 温和的声音自龙案后传来:“坐吧。” 晏东凰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盯着她看了良久:“女皇陛下身体安好?” 即墨曦眉梢微挑:“身体?” 晏东凰点头:“嗯。” 即墨曦嘴角上扬:“我身体好得很。” 晏东凰神色淡漠:“可您的皇夫大人说您身体不好,大限将至。” 即墨曦沉默片刻:“如果不是我大限将至,你会亲自来这一趟吗?” ------------ 第184章 诉求是什么 晏东凰没说话,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既然陛下龙体无恙,想来北齐也没外面传言的那般内乱严重。”她说道,“陛下装病的目的是什么?” 女皇陛下没说话,沉默地倒了盏茶,走到晏东凰跟前递给她。 晏东凰接过茶,低头轻抿一口。 女皇陛下微微挑眉:“你不担心茶里有毒?” “我想不出你对我下毒有什么好处。”晏东凰淡道,“何况我人都来了,你要是真想对付我,直接动手不比下毒更省事?” 女皇陛下没说话,只是深深看着她:“你恨我吗?” 晏东凰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的问题。 “不恨。”她道,“没有恨的意义。” 女皇陛下不知是欣慰,还是自嘲:“确实。只有内心脆弱的人,才会纠结这个无聊的问题。” 晏东凰不置可否。 她确实不觉得自己是个内心脆弱的人,但纠不纠结无关强大还是脆弱,她只是觉得没必要。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齐国的情况你应该了解得差不多了。”女皇陛下走回她的主位坐下,抬眼看着晏东凰乔庄打扮之后的脸,“南齐一心想统一,但父亲临死前下过令,如果齐国真要统一,必须是北齐统一南齐,让我这一脉的即墨皇族子嗣成为正统天子。” “可我能力有限,膝下两个皇子都不是做皇帝的料。” “不得已之下,我只能趁着南齐皇帝病危,皇子们争储内乱这个节骨眼上,亲自演一出戏,解决眼前这个困境。” 晏东凰啜了口茶:“既然你身体没问题,眼前这个困境对于北齐来说,应该不算是困境,反而是南齐更危险一些。” “我要为北齐的长远着想。”女皇陛下苦笑着,有些无奈地开口,“我膝下两个皇子一个身体弱,一个资质平庸,他们两人不管谁做皇帝,都会把北齐带向灭亡。” 眼前内乱的是南齐。 但南齐早晚会结束内乱。 即便老皇帝留下那道堪称奇葩的遗诏,也无法阻止大臣们会暂立一个皇帝,然后再考虑统一的事情。 齐国统一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这个女皇早晚都要老去,两个皇子成年之后,立储问题就无法再回避。 她几乎已能想象,两个儿子不管是谁做皇帝,以后都免不了被南齐打压的命运。 晏东凰明白她的意思,却并没有直接奔主题,而是问道:“你的两个皇夫靠不住吗?” “元修墨是靠得住的。”女皇陛下靠在榻前,敛眸轻笑,“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们俩的儿子也很好,只可惜天生身子弱,扛不住北齐重任。” 元修墨靠得住。 言外之意就是权紫靠不住。 “权紫对权力的渴望胜过修墨,他以为我生病是真的,所以当我让他们两人一个去南陵,一个去雍朝寻求帮助时,权紫没有怀疑,因为修墨比他先走一步。” 晏东凰若有所思:“你算到了权紫抵达雍朝之后,会被扣押在那里?”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女皇陛下漫不经心一笑,“如果雍国没有困住他,在他回来的路上,还会有别的招等着他。” 晏东凰嗯了一声:“所以你的最终诉求是什么?” “雍国统一天下,由你来做天下之主。” 晏东凰沉默片刻,微微皱眉:“你觉得我做得到?” “做得到。”女皇陛下淡道,“我知道雍国国库紧张,支撑不了太久的战争,但你的青鸾军兵力强大毋庸置疑,只要供给青鸾军足够的粮草、战马、兵器,我相信要不了五年,你就能成为天下之主。” 她拿出一份舆图递给晏东凰:“舆图上我标记出来的地方,是我这些年命人饲养战马之地,你训练的铁骑厉害,但是雍朝精良的战马少,我可以提供帮助。” “父亲当年之所以能在北齐建立新朝,靠的不仅仅是他的军队,还有一座秘密的金矿,他的军队装备就是靠着金矿撑起来的,所以钱财粮草方面,你都不用担心。” 哪怕晏东凰见惯了大风大浪,情绪波动早已不大,此时听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依旧受到些许震撼:“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晏东凰淡道:“不该是这个原因。” “这个决定是我仔细考虑了三年,做出的一个自认为最好的决定。” “至于原因,有三个。” “第一,你是我的女儿,我们母女虽然十九年没见面,但母女连心——或者即便你的性情像你父皇,我也足够相信你的人品和能力,这是前提。” “第二,东柏和谦儿都在我身边长大,我对他们的秉性、能力和资质了解透彻,哪怕我给东柏请来最好的神医调养身体,也无法改变他生来就弱的身体,哪怕我给谦儿请多少名师授课,也无法改变他平庸的资质,这些都是我无力改变的,所以必须舍弃。” “第三,南齐统一疆土的执念始终无法消除,我改变不了,只能想办法破除这个可能。” “至少我能确定,作为天下之主,你是唯一能保护你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性命的人。” “一个妹妹?”晏东凰抬眸看着她,“所以紫樱也是你的女儿?” 女皇陛下点头:“她从小被人抱走,抹去记忆,教了一身医毒本领,那个人的目的原本是为了对付你……当然,对付你应该也不是本意,准确来说,他们原本是想对付我,可能后来得知了你的身份,想用毒控制你做人质,威胁我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说到这里,她冷笑一声:“由此可见,想要对付一个国家,一个皇朝,真不一定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还有一些杀人诛心的阴谋诡计可以用。” “我和修墨这些年一直寻找紫樱的下落,得知她在青茫山,之后被人带去雍朝,我才明白背后之人真正的目的。” ------------ 第185章 少年 晏东凰沉思,关于元紫樱的事情跟摇光所说的相似,跟她猜想的也差不多。 紫樱的出现本就透着几分古怪,可偏偏她眼神里看不出敌意,看不出算计。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被当成了棋子。 “陛下方才说东柏体弱,紫樱不仅用毒厉害,医术也不错,等她以后回来,或许能治好大皇子的病。” 女皇陛下缓缓摇头:“希望不大。” 顿了顿,“就算真能治好,东柏从小未曾练武,也没办法做到掌权。” 北齐先皇是以武力建国,朝中武将繁多,一国之君更需从小培养文武双全。 东柏体弱耽搁了武课,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都不夸张。 就算治好了病又能如何? 何况如今齐国的局势,不是东柏治好病就能继位那么简单的。 正说话间,隔壁暖阁里走出来一个男子。 修长清瘦的身段,温润雅致的容颜,嘴角勾着几分温柔笑意:“陛下来客人了?” 晏东凰朝他看去,眉眼微动。 “在下元修墨。”男子一身紫色长袍,朝晏东凰微微欠身示意,“见过雍朝皇帝陛下。” 晏东凰起身回礼,神色却有些微妙,像是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人。 “我昨日刚回到宫里。”元修墨走到案前,先提壶给晏东凰面前的茶盏里添了茶,然后才转身在女皇身侧坐下,“凤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让人佩服。” 晏东凰略作沉吟:“你跟凤摇光谈了什么?” “凤将军先跟我说了些事情。”元修墨淡道,“南齐二皇子找他合作,想利用儿女私情把你骗到边关,用特殊的手段让你对凤将军死心塌地,这件事陛下可知道?” 此时在场的有两位陛下。 晏东凰坐回椅子上,嗯了一声:“如此拙劣的骗局,摇光不会上当。” “方才两位陛下谈的事情,我在暖阁里听了一些。”元修墨转头看向女皇,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心疼,“柏儿生来体弱,就算太医精心调养,也无法边关比一般人柔弱的事实,我跟陛下相知相守十几年,彼此知之甚深,所以我支持陛下的任何一个决定。” 晏东凰敛眸喝茶,突然觉得此时的气氛不太适合她。 她看着眼前这极像夫妻的两人。 若撇开立场不贪,元修墨容貌俊美,气度出尘,确实更赏心悦目一些,且身上有种与世无争的贵公子气息,连权紫跟他比起来都稍逊一筹。 而她的父皇…… 英武粗狂一些,更霸气冷硬,铁血无情。 论君王威严,武烈帝无人可及。 论公子气度,元修墨世间难寻。 不过此时,晏东凰觉得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一个事实。 “我登基之后,已经杀了一个皇兄,把两个皇兄贬为庶人,幽禁终生,陛下从何处得出我会善待他们的结论?” 女皇陛下淡道:“先不谈这三人该不该死,至少他们是为了跟你争皇位,甚至为了夺位做了很多自寻死路的事情,但东柏和谦儿不会,他们两个……” 她语气微顿,神色略微复杂:“他们根本不可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晏东凰挑眉。 看来除了身体弱和资质愚钝,还有别的原因。 女皇陛下问道:“你父皇身体如何?” “调养了一年,今年状态不错。”晏东凰回答,顺势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当年你跟父皇的相遇是巧合吗?” 女皇陛下沉默片刻,自嘲一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遇到他时失去了记忆,生下你的当日记忆才恢复,坐月子的三十天,我每天看着你的脸,想到自己的责任,那种心情没人能理解。” 晏东凰相信她的解释。 即墨曦是北齐皇帝独生女,若非被人算计失忆,她没理由也没机会接近雍朝皇帝。 更不可能在跟雍朝皇帝相爱之后,生下孩子就走,走得那么干脆,一点消息都不留下。 “父皇也来了北齐。” 女皇陛下一愣,随即缓缓点头:“来了也好,有些事是该给他一个解释。” “你不知道父皇要来?” 女皇陛下不解:“他的行踪我怎么会知道?” 晏东凰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女皇先是不解,随即明白了什么:“你是想问,你来北齐的消息我怎么会知道?” 晏东凰淡道:“我一路上的行踪除了两个贴身护卫,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女皇陛下微默,随即站起身道:“你随我来。” 晏东凰心里不解,安静地起身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离开主殿,穿过左边宫门进去,到了后面的大殿。 第二主殿名为乾元殿。 女皇陛下和元修墨一路沉默而行,进了乾元殿,里面安静得像是无人,女皇转身往里走去,推开一道门。 这是一间像是书房的房间,但显然不是书房。 左右两侧一排排书架,架子各类书籍都有。 正中央最前面摆着祭坛。 祭坛前的地上三个蒲团。 一个白衣少年席地坐在中间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眼打坐。 晏东凰心头忽生一股怪异之感。 脑子里隐隐掠过一丝什么,却转瞬消失不见。 “东柏。”女皇陛下开口,“你姐姐来了。” 晏东凰一怔,下意识地朝那个少年看去。 十六岁左右的少年,清瘦文弱,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安安静静坐在蒲团上,通身有种与世隔绝的超然脱俗之感。 少年睁开眼,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白袍,然后转身看向晏东凰,嘴角含笑,微微欠身:“姐姐。” 晏东凰没说话,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漂亮,干净而剔透,丝毫没有受到污染过的纯净。 这不是正常人的眼睛。 “你……”她罕见的有点难以启齿,“眼睛看不见?” “看得见。”少年温和一笑,笑容充满着善意,“我知道姐姐从雍朝一路而来的路线,能看见姐姐在路上遇到的事情,还能看见姐姐五年后成为天下之主的画面。” 如果不是尚存几分理智。 如果这个少年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 晏东凰此时大概会把他当成一个妖言惑众的疯子。 ------------ 第186章 天机 晏东凰终于明白,为什么女皇会说大皇子的病即使治好也没办法继位了。 因为他生来就与常人不同。 几人去了隔壁偏殿坐下来,女皇神色倒是如常,显然早已接受了儿子与众不同的事实:“东柏眼睛跟常人不同,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无法避免地会泄露一些天机,因此注定寿命不长。” 晏东凰看向即墨东柏:“这种情况是天生的?” “嗯。”即墨东柏点头,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我觉得挺好的,很新奇,旁人不知道的事情我能知道,这种感觉无人能体会。” “心态还挺乐观。”晏东凰面上也泛起几分笑意,“你都能看到什么?” “很多。”即墨东柏敛眸,“生老病死都能看到,但不能看的太多,看得多了,身体就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 晏东凰心头微跳:“那你能看到我什么时候死吗?” 即墨东柏抿着唇,温和一笑:“姐姐命格贵重,可以长命百岁。” 晏东凰端着茶盏的手微紧,那一刻,她心里已经明白,长命百岁应该是假的,会不会……会不会她正常的寿命就应该是在二十一岁? 她转头看向女皇和皇夫二人:“我能跟他单独谈谈吗?” 女皇夫妇虽有些讶异,却什么都没问,安静地起身走了出去。 “姐姐。”即墨东柏伸出手,目光精准定格在晏东凰的手背上,“我能摸摸你的手吗?” 晏东凰起身坐到他身边,握着他苍白修长的手。 少年的手完美无瑕,苍白而纤细,跟玉石一样凉凉的,掌心甚至没有正常人该有的纹路。 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手。 晏东凰说不出来此时是什么感觉,她心里生出了些许迟疑,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心里的疑惑。 可回避从不是她的风格。 晏东凰轻轻吸了口气,“东柏。” “嗯,我在。”即墨东柏笑意温暖,“姐姐受苦了。” 晏东凰目光微顿:“为什么说我受苦?” 少年嗓音温柔如水,像是能抚平人心里所有的怨恨和痛苦:“遭遇最亲的人背叛,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比万箭穿心还痛。” 晏东凰心头一震,他真的知道。 知道她前世遭遇的一切。 晏东凰敛眸,眼底神色复杂,握着他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收紧:“东柏,我是重活过一次的人对吗?此前遇到过的事情,不是一场梦?” “嗯,不是梦,是真的。” “那……”晏东凰不解,“如果是命运重新给了我一次机会,那我死之后,我所离开的那个雍朝还存在吗?摇光做了皇帝是不是?两个雍朝是并行的?还是所有人都重新回到原点,重活一次?” “姐姐问题好多。”东柏笑道,“姐姐是不是放不下那个朝代?” 晏东凰怔了怔,随即失笑着摇头:“可能不是放不下,而是觉得惊奇,命运原来竟能如此奇妙。” 顿了顿,她又道:“也怕打破历史该有的轨迹。” “姐姐可以理解为所有人都回来了。”即墨东柏缓缓说道,“时间倒流,既定的历史不会改变,唯有姐姐经历过的这段会改写。” 是吗? “对所有经历过那段人生的人来说,都是一次重生,只是他们没有记忆。” 晏东凰缓缓点头:“所以摇光没有登基,也没有孤独终老?” “姐姐为什么觉得他会孤独终老?”即墨东柏微微挑眉,一双剔透干净的眼睛落在晏东凰脸上,像是能看透她内心想法似的,“做了皇帝,不是应该三宫六院吗?” 晏东凰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即墨东柏率先认输:“一切回到原点,没有那么多后续,所以他不会做皇帝,也不会孤独终老。” 顿了顿,“不过我觉得比起前世他是否孤独终老,姐姐更想知道的,应该是这一世你们会不会白头偕老吧?” 晏东凰皱眉:“我没——” “摇光星是帝星最忠诚的杀神,永远都不会背叛姐姐的,姐姐不用担心。”即墨东柏反握着他的手,“即便再怎么冷硬无情的人,也有会疲惫孤独的时候。姐姐是天子,但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把自己打造成无所不能的神。” 晏东凰抿着唇,沉默地看着他:“我们虽是姐弟,但未曾谋面过,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姐姐不是说了吗?因为我们是姐弟,是至亲。”即墨东柏笑道,“这种天生的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哪怕相隔千里,我也能感受到姐姐的存在。” 晏东凰嗯了一声:“紫樱也是你的姐妹,你现在能感受到她在哪儿吗?” “能。”即墨东柏点头,语气带着几分宠溺,“她到了北齐,已经把北齐搅得天翻地覆。” 搅得天翻地覆? 晏东凰正要再说些什么,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皇兄。” “皇兄!” “皇兄,你在哪儿?” 叫喊声一声比一声大,即墨东柏不得已起身走了出去:“谦儿。” “皇兄,你怎么在这里?”少年走来,探头朝屋子里看了看,随即满脸敌意,“这人是谁?” 即墨东柏介绍:“她是我们的姐——” 少年蹬蹬进殿,眼神不善地看了一眼晏东凰,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他转头看向即墨东柏:“皇兄要成婚了吗?” “不是——” “那她怎么在这里?” 晏东凰看着眼前这个蓝袍少年,虽然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心头却生出一丝古怪之意。 即墨谦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长相跟他的父亲权紫有些像,五官端正,性情骄横而单纯,不悦的表情都写在脸上。 只是…… 晏东凰眼底划过一抹深思:“我是你的姐姐。” “姐姐?”即墨谦挽着即墨东柏的手臂,“姐姐是什么东西?我没见过你,你不许抢走皇兄。” 晏东凰沉默着,忽然意识到女皇对两个孩子的评价着实太委婉了。 身体柔弱。 资质愚钝。 东柏体弱其实不是身体的原因,而是因为知晓天机,所以才说药石罔效。 但大皇子至少聪明通透。 而这个二皇子…… 晏东凰眉头微皱,二皇子看着有些傻气,不像个机灵的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187章 对自己妥协 因为即墨谦吵着闹着要跟皇兄玩,晏东凰只得先结束这次谈话,在宫里引领下重新跟女皇见了面。 女皇给她安排在自己寝宫的隔壁偏殿。 因为晏东凰是自己来的,不是以雍朝皇帝的身份来访,所以不必兴师动众招待,也不用做表面上的隆重。 晚膳准备得很丰盛,用膳的人却很少,只有女皇和晏东凰母女二人。 连旁边伺候的宫人都被屏退了出去。 女皇的话题几乎都围绕着两个孩子,也正好解答晏东凰心里的疑问。 “谦儿的情况很特殊,两岁的时间就发现不太正常,太医都看过了,觉得孩子是天生的。”女皇陛下有些无奈,“试过很多种方法,都无济于事,后来才知道原因出在我跟权紫身上。” 晏东凰不解:“是何原因?” “我跟权紫是表兄妹。”女皇黯然一笑,“权紫的父亲是我舅舅,也是我父亲当初最得力的武将。父亲临终前不放心我,给我定下权紫和修墨两个皇夫,一文一武,都是朝中之首。” “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其他四位侧夫。” “东柏从小并未展现出特殊的本领,只是身体比一般孩子弱,他弟弟又是如此,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孽,上天才会给我如此惩罚。”女皇陛下说到以前,眼神黯淡许多,“待东柏长大一些,他告诉我,他的弟弟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谦儿的父母亲缘关系太近,我跟权紫其实本不该成亲的。” 晏东凰皱眉:“这件事权紫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没跟他说过。”女皇轻叹一口气,“只是有东柏这句话之后,我心里对权紫有了疏远的心思,这些年他一直觉得我偏向修墨父子,心里有了几分不平,才渐渐生出夺权的心思。” 说到底还是因为争风吃醋。 晏东凰眉心微拧,脑海里幻想一出因爱生恨的戏码,心情不由变得微妙起来。 然后她想着,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会怎么应付? 如果是男皇帝,三宫六院自然都是皇后打理。 皇帝处理政务日理万机,哪里还会关心后宫争风吃醋那些手段? 可也正因为皇帝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为了前朝势力而纵容着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才导致后宫大乱,子嗣被害死,兄弟阋墙,各种乌七八糟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 而同样的事情若发生在女皇身上…… 比如后宫之主凤摇光,贵妃穆云帆,淑妃谢云间,再来个顾池然,萧南风……他们若是争风吃醋,可能会直接武力掀翻后宫。 再或者是朝中那些俊秀斯文的大臣家儿子。 晏东凰抬眸看向女皇,真心发问:“你……” “什么?” 晏东凰沉默片刻:“母亲当年刚纳那些皇夫和侧夫进宫时,是如何应付他们的?” 女皇陛下因她一声“母亲”而微怔,随即表情古怪:“我很少召幸。” 晏东凰:“……” “后宫几人的存在都是为了巩固这个岌岌可危的地位,而不是因为我耽于男色,况且那几位侧夫除了家世之外,性情、容貌和秉性没一样拿得出手。” “东柏、紫樱和谦儿都是登基之前所生,生下紫樱之前,我跟权紫一直保持着利益合作的关系。” “你知道的,不管男人掌权还是女子登基,不管后宫有多少人,生育都是女子的事情,对女子身体的伤害很大,而且每孕育一个子嗣,都意味着至少要浪费一年时间养胎、保胎和坐月子,这还是在没有生产危险的前提下。” “但凡有一次生产不顺,说不得就会一命呜呼。” “所以登基之后,我整日忙于政务,忙着监督兵马操练,整顿北齐贪官污吏,很长一段时间连后宫都没去过,夜没召见过任何一个皇夫共寝,白天可以一起讨论政务,晚上休息时就分开。” “男欢女爱固然让很多人沉迷,可一旦有孕就是件麻烦事,我堂堂女皇,着实也不愿意常喝避子汤,索性就远离男色,避免麻烦的出现。” 晏东凰闻言,许久没说话。 或许这就是女子的悲哀之处,永远逃脱不了生子的命运。 哪怕征战沙场,哪怕君临天下,想要一个亲生的有着自己血缘关系的孩子,依旧需要自己生。 而生育这件事对每个女人都是一样的,不会因为你身份尊贵就少一分危险,也不会因为你是女帝,孩子就一定会顺顺利利降生。 该吃的苦一分不会少,该耽搁的时间一样耽搁。 所以女帝当政,子嗣注定单薄。 晏东凰没再多说什么,跟女皇一起用完晚膳,回到她的寝宫休息。 宫女奉旨伺候晏东凰这个贵客。 洗漱之后,晏东凰躺在熏着香的床上,望着窗外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 人生像是一场充满各种各样戏剧的话本。 话本里的主人公身世可以随时发生着离奇的变化,尤其是男主和女主,哪怕再怎么玄妙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好像都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晏东凰双手枕在脑后,猜测着此时的凤摇光正在做什么。 两人联手,共伐天下。 好像也挺不错的。 阖眼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临死前的画面。 耳畔一声声痛苦的哀求:“求求你不要死。” “你别死好不好?求求你,我不想你死,求你别死,我……” “我不要下辈子,只求你这辈子别死,殿下……” “你连江山都覆了,为何就不能再跟命运抗争一回?命中注明你该死吗?你为何不能逆天而行?!” 晏东凰嘴角轻扬,溢出无声的叹息,像是无奈,像是对自己妥协。 罢了。 人生路上的选择很多。 最好的莫过于能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随心而为。 纠结那么多做什么? ------------ 第188章 外室还是内室? 晏东凰在北齐住了大半个月。 母亲带她去几个饲马基地看了战马,简单给她介绍饲马的技术,还有兵器冶炼炉,并承诺在她回到雍朝之后,会在雍朝各地建几个粮仓。 雍朝负责出军队,其他后援皆由北齐负责供给。 如果说来北齐之前,晏东凰心里还存着几分疑虑,那么在北齐待了数日,了解过母亲所做的筹谋之后,她心里的疑虑已然全部消除。 北齐两位皇子确实都无法成为帝位继承者,所以女皇迫切地需要为北齐的长远打算。 作为一个从齐国内部分裂出去的国家,先皇背负的是谋反罪名,所以一旦南齐正统针对北齐发动战争,并最终取得胜利——不管这个统一什么时候到来,北齐皇族权贵的下场都可想而知,不会有幸存者。 而作为跟北齐无冤无仇的雍朝皇帝,晏东凰又是女皇的女儿,她们母女虽早早分离,没什么太深厚的母女感情。 但两人对待家国社稷的想法相同,并且都不纠结于爱恨痴缠。 她相信晏东凰会善待东柏和谦儿。 所以女皇全力支持雍朝夺取这天下,是对北齐最大的保全。 三月初十,晏东凰送到边关的信顺利到了凤摇光手里。 展开信看完焚毁,凤摇光当即召来手下众将领,做好整兵计划,两日后以“南齐居心叵测,擅自增兵挑衅,哄骗朕”为由,正式对南齐兴兵。 南齐瞬间陷入内忧外患的处境。 战火持续半个月,摇光军战斗力惊人,竟直接夺了南齐边关城池,南齐兵马损失严重,不得不后退六十里。 双南交战火热时,雍国太上皇不紧不慢地抵达北齐皇城,正在思考着该如何进宫时,女皇直接派了侍卫出来迎接。 太上皇进宫之后,看到殿阶上跟女皇站在一起的晏东凰,脸色一变,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你怎么在这里?” 晏东凰神色淡定:“儿臣过来跟北齐女皇商讨两国结盟之事。” 结盟? 太上皇脸色沉了沉,不悦于她的任性,然而当他转头看向站在殿阶上迎接贵客的女皇……和她身侧的皇夫元修墨时,原本只是薄怒的表情,瞬间罩上一层寒霜。 那一瞬间,好像有种无声的电闪雷鸣,噼里啪啦作响。 太上皇抿唇,表情僵硬而沉冷:“好久不见。” 女皇从容颔首:“好久不见。” 看反应,看表情,听语气,都算正常。 晏东凰难得想打个圆场,担起反客为主的重任,转身道:“到里面坐下来说吧。” 太上皇转头看着她:“你来了几天?” “半个月。” “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 “真是胡闹。”太上皇沉下脸,“你是一国之君,万一被人算计困在皇宫,有人要利用你撺掇雍朝江山,你后悔都来不及。” 晏东凰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父皇说的是。” “太上皇这是话里有话?”女皇陛下微微挑眉,“东凰是我的女儿,我再怎么阴谋算计,也不会把手段用到她身上,你多虑了。” 太上皇冷笑:“女儿?一个抛夫弃女的女人,你心里会有女儿?” 此言一出,空气一滞。 场面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晏东凰思索着应该先劝谁。 旁边的元修墨从容一笑:“贵客远道而来,我们应该好好招待,太上皇请上座。” “我是贵客?”太上皇一双眼盯着即墨曦,连连冷笑,“你会跟贵客一起生孩子?” “太上皇不必如此大动肝火。”元修墨态度温和,丝毫不以为忤,“陛下不是谁一个人的陛下,当年丢下女儿并非陛下狠心,而是重担在身,无法顾及亲情,还望太上皇冷静理智一点,从大局出发。” “我跟她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插嘴。”太上皇面沉如水,看到元修墨一派从容俊秀的模样,烦得不行,“按前来后到的规矩,你充其量算个续弦。” 晏东凰嘴角一抽,表情微妙。 “太上皇这话说得不妥。”元修墨不知是不是被激起了斗志,漫不经心一笑,“历来只有原配死了的才会娶续弦,太上皇这不是还健在吗?而且太上皇也不算是原配,听说陛下当年跟你只有几个月的露水情缘,连正式名分都没有,所以太上皇充其量算是陛下的‘外室’,我才是原配。” 话音落下,空气中温度骤降。 太上皇的脸瞬间黑如煤炭:“放肆!” 元修墨道:“这里是北齐,不是雍朝,太上皇的威风在这里不起作用。” 太上皇冷笑:“信不信我调集兵马,踏平北齐?” “不信。”元修墨缓缓摇头,不疾不徐地开口,“第一,你现在不是皇帝,雍朝的兵马你不一定有权调动;第二,你眼下身在北齐,真要翻了脸,你自身难保,连回去调集兵马的机会都不会有;第三,我跟陛下本就有让东凰统一天下的计划,所以你的威胁对我们来说不起作用。” 太上皇皱眉,哪怕他极力想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依旧觉得元修墨这番话像是在放屁。 让东凰统一天下? 他的意思是,他们要将自己的国家拱手让人? 脑子正常的人都做不来这种事情。 晏东凰开口:“他说的是真的,因为北齐两个皇子不是都不是合格的继承人,陛下也是为了北齐的长远着想。” 太上皇沉默片刻,忽然转头看着女皇:“即墨曦,你觉得我是外室?” 女皇:“……” 晏东凰:“……” 她觉得这种场合不是她能应付的,甚至她觉得坐在这里都是一种折磨。 马背上打天下的父皇,一直都威武霸气的形象,脸色一冷,能让人瑟瑟发抖。 何曾有过如此幼稚的时候? 难道男人争风吃醋的时候,都是如此模样? 而看起来从容温雅的元修墨,在太上皇这个一代帝王面前不但丝毫不落下风,连怼人都怼得一针见血,直切要害,显然也是个白切黑的主。 “陛下。”一个宫女走进来,低着头,屈膝行礼,“大殿下说有事跟晏姑娘商议,让奴婢过来请晏姑娘过去一趟。” 晏东凰略作迟疑。 她觉得这个时候不该弃父皇而去,毕竟他看起来有点势单力薄…… “去吧。”太上皇淡淡开口,“你留在这里一点作用都不起。” 晏东凰抿了抿唇,起身离去。 即墨曦试图解释:“当年之事是迫不得已——” 太上皇打断她的话:“我只问你,我是不是外室?” 女皇陛下无言以对。 不是外室难道是内室? 他们的关系确实是一团乱麻。 因为她的经历若放在一般女子身上,那就是无媒苟合,是要被沉塘的……好吧,跟一国之君苟合,就算是一般家世的女子,大概也没人敢把她沉塘。 但因为她是北齐皇帝之女,而对方是雍国皇帝。 这件事根本没法深究。 除了几个月的露水情缘,还能算什么? 总不能说他们是夫妻吧。 即墨曦察觉到手被握紧,转头看了一眼元修墨,对上他温柔包容的眸子…… 嗯,隐隐流露出几分不满的包容。 “当初我们的相遇其实是个巧合,而并非命中注定。”她看向太上皇,认真解释,“我的身份注定不可能留在雍国,我也并非有意去接近你,所以前尘往事,没必要再去追究。” ------------ 第189章 人生百态 晏东凰在宫人引领下,一步步走上城楼。 一身云衣的少年靠在墙边,望着宫城外千家万户,眉眼沉静,有种悲悯众生的气质。 阳光打在他身上,衣袂飘然,容颜清贵,周身流露出一种脱俗出尘的干净气度。 “在看什么?”晏东凰走近他身侧,跟他一起靠着城墙,素来清冷的嗓音多了几分温度,“看皇城里车水马龙?” 即墨东柏转过头,嘴角溢出一抹浅笑:“是啊,虽说内城里权贵府邸林立,看到的都是达官贵族,却也能见识人生百态。” 北齐皇宫应该只有雍国的一半大。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宫外的街道和府邸。 奢华的马车轿子载着贵人出行,女子带着丫鬟出来闲逛,年轻的公子打马而过,巡逻的禁卫军维持着秩序,权贵家里的下人们出门采买,还有官员抓捕要犯…… 晏东凰视线落在他脸上:“你能亲眼看见,还是脑子里有画面?” 即墨东柏想了想,回道:“是一种比较清晰的感受。” 晏东凰若有所思地点头。 “每次站在这里,我心里都会生出一个疑惑,人活一世到底有什么意义?”即墨东柏轻叹,“婴儿从母亲肚子里出生,第一声啼哭之后,就开始各自不同的人生,有人荣华富贵,有人衣衫褴褛,有人与人为善,有人为恶四方,有人聪慧伶俐,有人愚钝不堪……不同的人,不同的命运,最终却都走向一个相同的结局。” “你有点多愁善感。”晏东凰蹙眉,“不过你说得对,每个人的命运不同,只有死亡是公平的。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穷苦百姓,最终都会走到那一步。” 即墨东柏沉默片刻:“我以前想过死。” 晏东凰皱眉:“为什么?” “因为总能看到很多的无奈。”即墨东柏面露怅然之色,眼底流露几分压抑的悲凉,“几年前我对很多事情都充满着新奇,喜欢悄悄地看人,父亲和母亲的一生早已看完,我就会随机地对身边的人感到好奇,想知道他们的一生是什么样的……宫女,太监,嬷嬷,前朝的大臣,看得多了,身体越来越弱,只是当时不知原因,经常无缘无故生病。” “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来给我看病,外面的大夫也请了一些,都不起作用。” “再后来增长几岁,就不仅仅是身体的问题,而是想法发生了改变,看到有人命运坎坷凄惨,心里就会很难受,因为那些都是我能看到却无力改变的,心里总是揪着难受。” 晏东凰温声说道:“你是人,不是神,自然无法改变别人的命运,不必为此而自责。” 即墨东柏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其实不是自责,只是觉得难过。 芸芸众生,各有各的苦。 有些人的苦难是一时的,而有些从出生到死亡,仿佛浸泡在苦难里,一刻不得解脱。 看得越多,那种无力感越甚。 即墨东柏抿唇看向晏东凰,面上带着几分祈盼:“姐姐以后成了天下之主,定要时时刻刻以百姓生计为主,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不必典妻卖女,不用易子而食。” “若和平能维持得久一点,百姓就不用遭遇战乱之苦,不必承受家破人亡之痛。” “姐姐还要制定严苛的律法,对强抢民女的恶霸,欺压百姓的贪官,为祸一方的匪寇都要严厉处置,使得天下太平,河清海晏,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天下贪官污吏众多,他们畏惧姐姐的威仪,就会有所收敛。” “百姓过上好日子,就会感恩姐姐的法典,使得江山更加稳固。” “姐姐一定可以成为伟大的千古一帝,后世称颂,万古流芳。” 晏东凰听着少年一字字,一句句说出心里最强烈的愿望,心情一时复杂,不知该如何回复他的祈愿。 “我只能尽力而为。”她认真地承诺,“后世称颂,万古流芳太过遥远,我不强求,但你的愿望我会尽量去做。” 重典惩治贪官污吏你,肃清天下污垢。 努力给天下百姓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不再承受战乱之苦。 这是一个帝王该有的责任和担当。 …… 太上皇抵达北齐皇宫之后,跟女皇陛下“相谈甚欢”,并且无需晏东凰继续留下来碍眼。 三月二十六,北齐宫廷接到南陵和南齐的第一份战报消息,晏东凰接过战报看完之后,当日就跟父皇和母亲告辞,离开北齐,快马加鞭打道回府。 四月十二,青鸾军天玑将军秦杨率两万精兵,抵达南陵北交界处,绕道进入南齐西北边境,安营扎寨,等待北齐送来的装备。 一场战争即将拉开序幕。 ------------ 第190章 毒蛇解毒 晏东凰麾下青鸾军兵临南齐边境,成前后夹击之势,对南齐造成了莫大的威胁。 北齐提供的战马和兵器粮草皆在路上。 而三月的北梁,却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江山更迭的大事。 南齐内乱,北齐不稳。 南陵灭国。 北梁同样陷入一场前所未有过的内乱之中。 北梁第一将军宫连城明面上效忠皇帝,私底下却早已投向二皇子陆明煊,在皇帝病危之际,暗中把控着皇城兵力。 可正月底,他在进宫时,被一支突然飞射而来的镖打中肩膀,镖上有毒,大将军府瞬间人心惶惶。 彼时正值皇帝病危之际,二皇子陆明煊得到消息之后,慌乱不知所措,接连请了数位太医和城中各方大夫去大将军府,给这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治伤解毒。 可所有太医和大夫都束手无策。 就像他们对皇帝的病情束手无策一样。 朝堂上因为宫连城出事而暗潮汹涌,太子一派暗中窃喜有人替天行道,在皇帝病危之际保重他这个正统储君顺利继位。 二皇子一派的人却怀疑是太子动的手。 总之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太医们只能用银针控制住毒素蔓延,没有人敢轻易下手解毒。 因为一个不慎,大将军出了事,他们可能会面临陪葬的命运。 陆明煊心急如焚,重金寻找能解毒的神医。 大将军中毒,一旦这个时候父皇驾崩,太子继位板上钉钉,他这个一直以来跟太子分庭抗衡的皇子只有死路一条。 二月中,终于一个来了一个自称会解毒的女子。 二皇子欣喜若狂之下,亲自去接见,一看到少女容貌和年纪,顿时失望至极,脸色阴沉如水:“你知不知道大将军中的是什么毒?宫里的太医和城中大夫个个都没办法,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竟能给大将军解毒?” 少女大夫自然就是元紫樱。 她手里把玩着一条小蛇,没好气地开口:“你别狗眼看人低好不好?我年纪小就一定不能解毒?既然如此,你发布寻找神医的告示做什么?你直接寻找年纪超过七十岁的大夫,岂不是更好?” “放肆!你——” “要不要解毒?不解我就走了。” “等等。”陆明煊面沉如水,“你要是敢欺骗本王,本王一定将你大卸八块!” 说罢,亲自领着人去了大将军住的院子。 对,大将军中毒之后被安置在端王府,因为陆明煊担心有人趁他中毒之时要他的命,索性把他安置在王府里住着。 元紫樱怀疑他们俩有一腿。 陆明煊原本并未完全抱着可以解毒的想法,他只想给这个言语不逊的小姑娘一个教训,可是没想到到了近前,元紫樱竟是用她手上的小蛇咬住大将军的手指。 “你干什么?” 元紫樱皱眉,不悦地看着他:“解毒。” 陆明煊从未见过这样的解毒方法。 这分明是谋杀。 他正要命人把这个女子拿下,却见一阵惊呼声响起,原本面上发黑的大将军,手上和脸上的黑色毒素竟然一点点褪了下去。 随着那条小蛇蠕动几下跌落在地上,大将军竟真的苏醒了过来。 陆明煊欣喜若狂,比见到亲爹还高兴。 元紫樱越发确定他们有一腿。 跟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陆明煊就像看神仙一样看着元紫樱:“神医,你真是神医!大将军的毒是不是解了?” 元紫樱摇头:“还未完全清除,不过暂时已经没有性命之忧。” “那……” “需要等过七日,才能再次解毒。” 陆明煊等不及这么久:“父皇病危,若熬不过七天就便宜了太子,本王很着急,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太子陆明宇背靠着禁军和文臣一派,原本应该是板上钉钉可以继位的人选。 只待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皇位就会顺理成章落入陆明宇之手。 大将军手握重兵,若他不出事,陆明煊尚有机会可以跟太子对手,哪怕造反也好过坐以待毙。 可是大将军中毒不起,无法调兵。 大将军中毒本就人心惶惶。 太子若能顺利登基,军中将领谁又敢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帮助二皇子造反? 所以陆明煊唯一的希望就在宫连城身上。 可元紫樱听到他这句话,只是眉头一皱:“这种解毒方法虽然管用,但是对身体的戕害也厉害,不能太着急,否则更会有性命之忧。” 顿了顿,“不过我有办法让你的父皇多活几天。” “当真?” 元紫樱不满:“当然是真的,你怀疑我的医术?” 陆明煊哪敢? 他现在全部的希望都在这个女神医身上,哪里还敢怀疑她的医术? 于是他寻了个机会,把元紫樱乔庄成贴身侍女带进宫,在给父皇请安时,当着侍疾的皇后和众嫔妃的面,询问太医父皇还能坚持几天。 太医面色凝重而悲伤:“大概就是今晚了。” 嫔妃们听到这句话,非常应景地小声啼哭起来。 陆明煊转头看向元紫樱,对方点了点头。 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宣布道:“本王找到了一个医术很好的神医,想让她给父皇看看。” 这句话一出,皇后和太子阴冷戒备的眼神就投了过来。 皇后厉声反对:“太医院这么多太医束手无策,你在外面找了个乳臭未干的贱丫头,就能把皇上治好?明煊,你想干什么?” “还请母后恕罪,儿臣忧心父皇龙体,只想让父皇多活几日。” 太医们一致反对,根本不相信元紫樱有多好的医术。 嫔妃们不敢吭声,担心皇后和太子秋后算账。 皇后甚至直接下令,将这个图谋不轨之女拖出去乱棍打死。 直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哀家同意,让她给皇上治。” ------------ 第191章 没一个好东西 在太后力排众议的支持下,元紫樱得以给皇上治病,只一炷香时间,就让皇帝成功苏醒过来。 并且太医上前给皇上把脉之后,竟欣喜地发现皇上脉象没那么枯竭了,竟还能再撑几天。 这个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太子明面上喜于父皇龙体好转,转头看向元紫樱时,眼神却是阴冷的,像是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 嫔妃们擦了擦眼泪,上前关心着皇上龙体。 皇后站在一旁,以审视的眼神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大夫,笑意不达眼底:“明煊从哪里找来的大夫,竟有如此精湛的医术?” 陆明煊态度恭敬:“回母后,儿臣忧心父皇龙体,派手下人到处寻找医术精湛的大夫,恰巧元大夫在远关治好了一个顽疾重症病人,被儿臣手下的幕僚发现,抱着一试的态度,就把元大夫带来了京城。” “是吗?”皇后皮笑肉不笑,“那还真是巧啊。” 陆明煊垂眸不语。 众人各怀鬼胎,只有太后是真心高兴。 仔细询问皇上身体状况,几个太医都说皇上精神有了起色,这两天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皇上甚至能从床上坐起身。 皇后走到龙榻前,用帕子擦拭着皇帝的额头,体贴地开口:“皇上看起来好多了,臣妾这颗心也就放下了,只是臣妾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贴身太监端着温水,让皇上润润喉。 皇帝精神状态好转,脸色却还是憔悴:“什么想法?” “既然元大夫医术这么好,人又这么年轻漂亮,皇上不如给她个名分,让她贴身伺候皇上,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元紫樱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这个恶毒的女人恩将仇报,还是公报私仇? 老皇帝快死了,她竟然说给她个名分? “母后有所不知,这位神医已经有了未婚夫。”陆明煊赶在父皇开口之前说道,“他们的婚约就在下个月,未婚夫是她师兄,这个时候她本该在家里筹备成亲的,儿臣承诺过她,主要能治好父皇,不但让她安然回去,还赏赐黄金千两作为给她的添妆。” 坐在一旁的太后虽岁数大了,脸上满是皱纹,可脑子却并不糊涂。 陆明煊急于救治他父皇,不一定是因为孝心使然,皇后要把女大夫留在宫里,当然也绝不是真的为了皇帝着想。 两人存着什么心思,她一清二楚。 “二皇兄能在这个时候找到神医,应该也是废了心思的。”太子陆明宇笑着说道,“不知这位女大夫来自何处?救治父皇有功,孤应该派人前往大夫家中,好好感谢一下大夫的家人和未婚夫。” 陆明煊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元紫樱。 “太子殿下感谢我就好了,不需要感谢我的家人。”元紫樱心无城府地笑道,“我人就在这里,黄金千两带着不安全,能不能换成银票给我?” 陆明宇脸色微僵:“孤以为你的家人培养出你这样医术精湛的女儿,他们理该受到嘉赏。” “太子殿下不会是要找我家人麻烦吧?”元紫樱皱眉,“难道你不想让我救皇上?”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一静。 陆明宇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孤怎么会不希望你救父皇?你能让父皇醒过来,孤高兴都来不得——” “行了。”皇帝沉声开口,“女大夫年纪尚小,不必留在宫里伺候。” 陆明煊回东宫就派出高手行刺,欲将医女置于死地。 只是医女被陆明煊藏在他的端王府,太子派去的人根本无法得手。 而熟知皇后母子脾性的陆明煊,当晚提出一个非常无理的要求:“皇后诡计多端,尤其擅长用下作手段对付女子,你今日救了父皇,打乱了他们母子登基的计划,皇后不会放过你的。” 陆明煊松了口气,确定皇帝今晚不会有危险之后,很快带着元紫樱恭敬告退。 回到王府,他望着元紫樱秀美漂亮的脸:“给本王做侧妃吧。” 元紫樱皱眉:“王爷说什么?” “你打乱了皇后和太子的计划,他们不会放过你的。”陆明煊语气淡淡,“给本王做侧妃,以后没人敢找你的麻烦。” 元紫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看来恩将仇报的人不仅仅有皇后,陆明煊也不是个好东西。 皇后让皇帝给她名分,无非就是为了等皇帝驾崩之后,让她为皇帝殉葬。 陆明煊让她给他做侧妃,目的就是让她知道等他死了,她也活不了,想让她跟他彻底待在一条船上。 北梁皇族果然就是一群毫无人性的豺狼,全部死绝了才好。 “你在想什么?” 元紫樱回神,并未立即拒绝他的建议,而是说道:“让我考虑考虑。” 陆明煊点头,没逼她太紧。 反正一个无权无势的医女,他只要想要,她不从也得从,何况哪个女子不喜欢荣华富贵? 从平民之女成为王爷侧妃,这是直接飞上了枝头。 元紫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当晚太子回到东宫,气得砸了案桌上所有能砸的东西,恶狠狠地命令:“立即取那贱女人性命!不惜任何代价,必须杀了她!” 东宫死士倾巢而出,只为杀一个无权无势的医女。 元紫樱并不担心自己的性命。 她住在陆明煊的王府里,陆明煊为了大将军和皇帝不那么快死,一定会倾心全力保护她的安危。 当天晚上死士潜入王府刺杀,翌日一早好几具尸体被拖走,死得无声无息。 元紫樱对此毫无感觉,白天又进宫给皇上施针一次,之后叮嘱陆明煊,接下来几天皇帝的命用参汤吊着即可。 第三天皇帝召见大将军宫连城。 陆明煊进宫回禀:“大将军被人暗算,中了毒镖,元姑娘正在给他解毒。” 皇帝听到这句话,顿时大怒。 陆明煊生怕皇帝气得轻了,还提到昨晚端王府遇到刺客的事情,猜测他们都是奔着元姑娘来的,皇帝大怒之下当场吐血,急得太医火急火燎,贴身太监赶紧安抚。 待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皇帝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废储的想法。 只是这个决定事关重大,他想了整整一个晚上。 翌日他秘密吩咐贴身太监,拟一份“废太子陆明宇,传位给端王陆明煊”的诏书,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然而就在此时,皇后从外面走进来,声音幽幽响起:“皇上要拟诏书?” ------------ 第192章 宫里乱了 皇帝脸色一变,缓缓转头看向走进来的皇后,眼底掠过一抹冷芒:“皇后来得倒是及时。” “臣妾来给皇上请安。”皇后端庄而恭敬地朝他行礼,随即缓缓抬眸,“皇上今日龙体安否?”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除了请安,还有别的事吗?” “臣妾想知道,皇上要拟什么诏书?” 皇帝神色沉冷,眉眼不怒而威:“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大概是忘了规矩。” 贴身太监神色不安,动也不动地站在皇帝身侧,生怕皇后有什么不利的举动。 殿内气氛有些压抑。 “皇上恕罪。”皇后恭敬地请罪,随后定定看了皇帝一会儿,嘴角微扬,“臣妾确实不该过问,可皇上若要把属于太子的皇位传给旁人,臣妾是不会同意的,臣妾得为自己的儿子考虑不是吗?” 皇帝大怒:“放肆!” “皇上。”皇后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梁国江山属于宇儿,皇上早晚要死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你……你放肆!”皇帝气得脸色铁青,怒吼道,“来人!” 殿外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进来。 皇帝面色刷白,随即渐渐阴沉下来,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被褥。 皇后显然不欲再伪装,淡淡一笑:“皇上不用白费力气,禁军听谁的,皇上心里不早就应该知道——” “皇上,皇后娘娘!”一个太监匆匆进来,扑通跪倒在地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皇帝心头一跳,脸色铁青:“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有人造反?” 皇后不疾不徐地转过头,看太监哆哆嗦嗦好一会儿,才抖着声音道:“不,不是,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突然吐血昏厥了!”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 皇后居高临下的表情僵在脸上,脸色苍白,死死地盯着太监,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说什么?” “太子殿下突然吐血昏厥了……”太监声音颤抖,“东宫已经乱成一团,所有太医都赶过去了!求皇后娘娘赶紧去看看吧!” 他神色焦急而惶恐,实在不像是撒谎。 皇后顾不得其他,匆匆往外走去。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僵滞的表情有所松动,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太监,他面色晦暗,语气不辨喜怒:“太子真的昏厥了?” “是,奴才不敢欺骗皇上。” “可知为何?” “奴才不知。” 皇帝靠在床头,轻轻阖眼沉思,攥着被褥的手一点点松开。 宫里乱了。 谁也不知道皇上此时在想些什么,连他的贴身太监都安海都猜不透。 按理说这个节骨眼上,皇上应该赶紧召见百官,或者把二皇子召进宫,才能确保皇后母子不会对他下黑手。 可皇上一直在沉默。 “皇上。”安海小心翼翼地开口,“为了以防万一,是不是应该把二皇子和大将军召进宫,让他们守在皇上身边?” 皇帝睁开眼:“你派个人去端王府问问,朕想见见那位元姑娘。” “是。” 安海转身走了出去。 然而外面禁军守卫森严,帝王寝宫外早已被包围得密不透风,安海想派人出宫时才发现难如登天。 他可以让人去御膳房传膳,可以命人打水送茶,唯独派人出宫通风报信不可能。 整个宫廷看似平静,实则在元紫樱在那一晚皇帝龙体好转之后,皇宫里防守就完全落入皇后母子的掌控。 不过陆明煊虽不聪明,元紫樱却是早早做了防范的,早在给皇帝治病那天,她就给皇后和太子都下了毒。 那个恶毒的女人想让她进宫伺候皇帝? 活该她儿子承受毒虫的折磨。 反正皇帝死不死已经不重要,就算死了,受毒虫折磨的太子也没办法继位。 但储君没死,陆明煊想继位同样不可能。 所以皇帝死不死都不重要。 只知道东宫太子吐血昏迷之后,在剧痛中醒来,痛苦的惨叫声让皇后差点没晕过去,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去了,可惜无济于事。 情急之下,皇后终于想起了元紫樱,赶紧派人去端王府请元紫樱进宫。 然而陆明煊面对皇后派来的人,只回了一句话:“元姑娘前天晚上遇刺受伤,暂时还处在昏迷之中,没办法进宫给太子治病。” 负责传话的太监回到宫里,如实把二皇子的话禀报给皇后,皇后当场气得脸色发黑,差点没跟着晕过去。 然而看着太子疼得在床上打滚,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且太医说这种疼痛不知道会持续多久,只要不解毒,以后可能会一直疼下去。 皇后只能克制住心头怒火,一边骂太医全是废物,一边再派人去传二皇子和元紫樱进宫。 陆明煊知道宫中防守严密,也知道禁军已经落入皇后掌控,进宫就是自投罗网。 他又怎么可能听皇后召唤乖乖进宫? 事实上,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同样已不会关心皇帝死活,如果太子能死于中毒,父皇自然跟太子一起毙命才好。 这个想法闪过脑海,陆明煊越想越觉得可行。 他当即找到元紫樱:“太子中的毒致命吗?” 元紫樱正在研究给宫连城的第二次解毒方法,闻言头也没抬:“暂时不致命。” 陆明煊敛眸,眼底色泽阴冷:“如果一直不解毒,他可以活几天?” 元紫樱抬头看他一眼:“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若不是皇后派人杀我,我不会对他儿子下手。” 这当然不是她的真心话。 她来北梁的目的就是搅得皇城天翻地覆,让各派斗得你死我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让太子死呢? 皇帝死了,还有几位皇子可以斗。 可若是太子死了。 那陆明煊有宫连城的支持,岂不是很顺利就能登上皇位? 这样可不行。 “紫樱。”陆明煊声音低沉,“之前本王想纳你做侧妃的建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元紫樱眼底划过一抹鄙夷,面上却露出几分娇羞之色:“王爷怎么又问这个?我还没想好呢。” 陆明煊嗓音低沉而温柔:“如果太子死了,本王有大将军的支持,继位的可能性最大,到时本王封你做贵妃好吗?” ------------ 第193章 军中生乱 贵妃? 还真是大手笔呢。 元紫樱低垂着头,小声说道:“我只是一个平民女子,哪有资格做贵妃?” 陆明煊握着她的手,眉眼笑意如春:“平民女子怎么了?你救驾有功,就算封你一个县主都行,你要是真在意身份,过几天我就进宫请父皇给你个封赏。” 元紫樱垂眸盯着他的爪子,很想问问他,在太子中毒之后,他怎么还敢这么靠近她,一点戒备都没有? “我手上有毒。”她如实说道,“你不怕被毒到?” 陆明煊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松开她的手,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补救似的重新握着她的手:“你是个心善的女子,何况医者仁心,就算我真中了毒,你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所以本王不怕。” 元紫樱无声轻嗤,抬起头时,却已换上一副和善表情:“我先配解药,等三日后清除大将军身体里的余毒,你先出去吧。” 陆明煊点头:“好。” 他转身走出去,派人进宫查看太子中毒情况,然后独自一人走到大将军宫连城居住的院子里。 跨进门槛,屏退侍女,陆明煊看着宫连城虚弱地靠在床头,正在翻看手里的一份情报,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宫里怎么样了?”听到脚步声,宫连城抬头朝他看来,声音虚弱无力,“皇上没事吧?” “父皇还在苟延残喘,太子中了毒,皇后心急如焚,如今一切都在本王的掌控之中。”陆明煊走到一旁坐下,“只要太子一直中毒,皇后应该不敢太早让父皇驾崩。” 一旦皇帝驾崩,势必要立即定下新帝继位人选。 太子本是顺理成章的一个。 然而若是他出现在人前时,因中毒而疼得满地打滚,而太医全都束手无策,满朝文武会同意让太子继位吗? 就算同意,太子也没办法举办登基大典。 皇后心里清楚,只要太子的毒不解,皇帝就不能死,毕竟宫里若真的乱了,他们母子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号。 宫连城想到给他解毒的元紫樱,眼底泛起几分怀疑:“那个医女是什么来历,殿下查了吗?” 陆明煊缓缓摇头:“暂时尚未有结果,但这个不重要,反正事成之后她就没必要活着了。” 宫连城把手里的情报给他看看:“雍朝对齐国兴兵,看起来很有一统天下的架势。” “什么?”陆明煊脸色一变,连忙接过情报细看,“怎么会?” 齐国跟雍朝一向没有来往,怎么会突然兴兵? 宫连城神色幽冷:“据我所知,北齐的战马和兵器不容小觑,这次雍朝跟齐国的战争来得很诡异,着实出人意料。” 陆明煊神色惊疑不定:“趁着北梁正在内乱,雍国想一统天下?” 宫连城冷笑:“应该是这个想法。” 陆明煊皱眉,开始为北梁担忧:“如果北梁内乱结束之前,雍朝统一天下——” “不可能。”宫连城冷冷打断他的话,眉眼浮现杀气,“雍朝新帝不过是个女流之辈,纵然野心勃勃,也不可能一人独吞四国,她若真敢这么做,对兵力和国库的消耗将会非常惊人,雍国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陆明煊缓缓点头,似是信了他的话。 可雍朝皇帝虽是女流,却也是在战场上跟宫连城实实在在交过手,且数次让北梁军队大败的女战神。 这样的女子,在对齐国兴兵之前,难道没想好所有退路? 宫连城淡道:“王爷帮我带句话,让黑甲军将领今晚来王府一趟,我有事要跟他们商议。” “好。” 陆明煊应下,可他没想到,在宫连城中毒昏迷的时候,郊外黑甲军中竟然发生了巨大的混乱,不知是谁在军中传播宫连城要造反的谣言,说大将军因为投靠二皇子,有弑君意图。 可皇帝大难不死,二皇子和大将军很快就会被问罪。 这个传言简直离谱得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陆明煊气得七窍生烟,立即下令让人严查散播谣言之人是谁。 等抓到幕后造谣者,他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明明是皇后母子想让皇帝死,怎么到他们嘴里,成了大将军有弑君意图? 这个罪名一扣上去,原本保家卫国的大将军瞬间成了乱臣贼子。 更让人生气的是,黑家军内部出现不和谐的声音,有人故意挑唆,说大将军依附二皇子,就意味着会成为太子的死敌。 如果大将军要造反,黑甲军所有将领都会受到牵连。 这些将领原本都是中立的态度。 他们保家卫国,对大将军唯命是从,却从未想过大将军会效忠哪位皇子,众将领都是有家世的人,担心一旦卷入谋反罪名,以后妻儿老母都将受到牵连。 所以陆明煊命人传话,让军中将领到端王府议事时,将领们商议之后,竟无一人前往。 这让宫连城震怒。 他一向治军严苛,一令出,绝无人敢违抗。 没想到黑甲军将领此次竟会齐齐违抗他的命令。 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让本就虚弱的身体顿时雪上加霜,当场陷入昏迷。 陆明煊急急请元紫樱给他解毒。 元紫樱进屋看见宫连城的状况,眉头皱紧:“他之前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间毒素侵蚀得这么厉害?” 陆明煊脸色不太好看:“听说了一些事情,导致大怒所致。” “大怒?”元紫樱不悦地转头看着他,“我不是说这两天忌大喜大怒,情绪波动大?” “是本王不好。”陆明煊苦笑,“辛苦你了。” 元紫樱望着昏迷在床上,满脸青黑色的宫连城,有那么一刹那,她很想让他就此死掉。 她一点都不想继续待在这个让人厌恶的地方,她好想回雍国去,回到女皇陛下身边。 如果宫连城直接死了,北梁太子她也不再理会。 北梁会乱到什么程度? 元紫樱轻轻撇了撇嘴,算了,让他再多活几个月吧。 ------------ 第194章 该灭口了 因为要给宫连城解毒,元紫樱再度忙碌起来,一连三天待在王府寸步未出。 她知道自己怕死,也明白双拳难敌四掌,因为救治皇帝,她已经成了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皇后不停地派人刺杀她,她不可能次次毫发无损,就算不死也难免会受伤。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陆明煊的手下没有失手的时候。 所以这几天她一直待在端王府,不管宫里谁来传话,一律交给陆明煊应付。 宫里的情况她毫不关心,太子是死是活,她也不过问,只专心配制解药。 三天之后,给宫连城第二次解毒。 这次解毒用的不再是蛇,而是蛊。 解毒之前,元紫樱吩咐所有人都出去,但陆明煊不放心,非要留下。 元紫樱面色不悦:“解毒的方式有点难熬,你留在这里除了担心之外,根本无济于事。” “本王想亲眼看着。”陆明煊说完,似是担心元紫樱误会什么,连忙补充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本王不想让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子共处一室。” 元紫樱浑身一阵恶寒。 他的女人? 真是不要脸。 元紫樱一边思索着陆明煊以后的死法,一边越发笃定,陆明煊跟宫连城之间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所以才如此关心他,深怕自己趁他不备,对宫连城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不过就算他紧盯着又能如何? 元紫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瓶子,将瓶子里的药丸倒在掌心,坦然自若地递给陆明煊看一眼:“这个是解毒丸。” 包裹着蛊毒的解毒丸。 陆明煊眼神微闪:“这个解毒丸有几颗?” 元紫樱轻哼:“只有这一颗,费了我好大功夫才配制出来的,你可别贪心。” 陆明煊原本想让她先试吃一颗,听到这句话,不由沉默下来,目光落在解毒丸上,眼神晦暗不明。 解毒丸只有一颗,吃了就没了。 再研制一颗可能还要七天。 七天的时间太长,出现的变数很多,他等不起。 可若是这个解毒丸有问题…… “怎么了?”元紫樱见他发呆,不解地看着他,“有什么问题?” 陆明煊回神,面上泛起一抹笑意:“没问题。吃了这颗解毒丸,大将军的毒就完全解了?” 元紫樱点头:“差不多吧。不过解毒对身体伤害有点大,会让人变得虚弱,所以解毒之后,还要喝几天汤药养养身体。” 陆明煊见她神色坦荡,眉眼间毫无心机城府,心下微松,缓缓点头:“嗯。” 元紫樱走过去,掰开宫连城的嘴将解毒丸送到他嘴里,并合上他的下巴,助他将药吞咽下去。 之后元紫樱就走到一旁椅子前坐了下来,安静地等着,偶尔欣赏欣赏自己并不修长的手指。 时间一点点过去。 原本昏迷着的宫连城忽然起身趴在床头,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噗!” “连城!”陆明煊一个箭步上前,扶着他的肩膀,“你醒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宫连城咳得撕心裂肺,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好不容易缓了一会儿,心口利器绞着的剧痛传来,他疼得脸色发白,死死咬着牙。 “怎么了?”陆明煊一惊,“哪里不适?” 元紫樱坐在一旁,见陆明煊焦灼的表情,嘴角细不可察地撇了撇。 就没见过谁家两个男子这么亲密的。 “王爷不用担心,这个解毒丸药性有点烈,大概疼上一炷香时间就差不多了。” 小虫子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鲜血。 宫连城突然吐血,他体内的虫子感应到了气息,这会儿才刚刚躁动起来呢。 不过没关系,今天疼不疼不重要,疼多久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以后随时可能会发作,发作起来会痛不欲生。 元紫樱知道陆明煊有很多事情要跟他谈,所以很识趣地主动离开。 宫连城靠着床头,望着少女娇小的背影,眸光沉沉,眼底划过一抹阴鸷之色:“毒解了,是不是该灭口了?” 陆明煊摇皱眉:“留着她才能控制宫里的太子——” “殿下糊涂了?”宫连城眼神幽冷难测,“如果太子中毒跟她有关系,就更应该把她灭口,让太子的毒永远解不了,或者直接毒发身亡才好。” 陆明煊一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只要太子死了,皇位就只能是他的,就算皇后有多不甘,也无济于事。 他缓缓点头:“你的毒虽然解了,但身体受到的戕害不小,还要喝几天汤药,等你身体恢复几天再说吧。” 宫连城没再多说,试着下床走了两步,下盘虚浮,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身体确实虚得厉害。 宫连城曾在战场数年,警惕性高,知晓夜长梦多,所以不想留着元紫樱这个变数。 他说道:“补身体的药,寻常大夫也能开。” “还是留几日吧。”陆明煊眉心微拧,“本王总担心你再有个什么闪失,到时若没人救治,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宫连城重新在床头靠下来,语调沉沉:“总觉得最近情势不太对劲。” “皇位之争历来如此。”陆明煊转身倒了盏茶给他,声音淡淡,“父皇对皇后母子已经生了猜忌,只待你身体好一些,亲自调兵入城,牵制住宫中禁军,本王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进宫见父皇,请求他拟诏书传位于本王。” 宫连城问道:“如果皇上不同意呢?” 陆明煊眯眼,眼底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父皇会同意的。” ------------ 第195章 你不高兴? 元紫樱的住处是在端王府最偏僻的一座小院里,端王拨了两个丫鬟伺候她饮食起居。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两个丫鬟已经睡下,元紫樱把整个屋子都用香熏过一遍,才放心地躺在床上。 谁要是敢来行刺她,谁就是自投罗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元紫樱尚未入睡就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句蠢货,连时间都选不对? 后半夜才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一个人影缓缓靠近床边,元紫樱正纳闷他怎么还没晕,就感觉到一只手抵在她唇边:“嘘。” 元紫樱转过头,隐隐看见一双熟悉的眼:“谢云间?” 一身黑色夜行衣的谢云间,脸上还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平静幽深的眸子。 “是我。”谢云间坐在床沿,盯着她躺在床上的姿势,声音不辨喜怒,“这么早就睡了?” 元紫樱坐起身,随口回道:“这里没有我熟悉的人,又没事可做,不睡觉做什么?” 说完问了一句:“你的任务都完成了?” 谢云间点头:“军营里已经乱了。各个将领不同心,眼下宫连城和陆明煊之间又涉及谋反,稍有不慎就是九族抄斩,很多人不敢冒险,自然不会听宫连城号令。”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有人煽风点火,故意让人知道他们的大将军正在做一件掉脑袋的事情,不怕死的可以跟上,妻儿老母皆在的难免要顾虑很多。 “只要军心不稳,宫连城这个大将军的威信就要大打折扣。”元紫樱靠着床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谢云间挑眉:“怎么?想家了?” 元紫樱面无表情地地看着他。 昏暗的灯火下,谢云间斯文俊秀的脸上一派戏谑之色,若仔细看,似乎还带着几分不满。 不满? 元紫樱皱眉:“你不高兴?” 谢云间淡道:“你看出来了?” 元紫樱不解:“为什么不高兴?” 谢云间冷笑:“你都要给人做贵妃了,你说我为什么不高兴?” 元紫樱嘴角一抽,神情不由微妙起来。 他的语气听着还真是酸得可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拈酸吃醋呢。 “陆明煊以为皇位手到擒来,以为胜券在握,一厢情愿地哄骗我罢了。”元紫樱淡道,“我是要做一辈子女官的人,谁稀罕他的贵妃之位?” 别说陆明煊本来就是在骗她,以为一个贵妃之位能让她欣喜若狂,就算他把皇后之位给她,她也不会喜欢。 谁愿意跟一堆女人共享一个肮脏的臭男人? 谢云间沉默片刻,轻咳一声:“其实我……” “嗯?”元紫樱挑眉,“你想说什么?” 谢云间垂眸:“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些事。” 元紫樱眼神古怪,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你做错一些事?不会是背叛了女皇陛下吧?” 谢云间没好气:“你想到哪里去了?” “谅你也不敢。” “我以前一直没想过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谢云间抿唇,“但是我现在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对,还是应该避嫌的,对女子的名节不好。” 元紫樱沉默片刻:“你说的是之前在荣王府的事情?” “嗯。” 元紫樱缓缓点头:“知道错了就好,下次别那么蠢了。” 谢云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你之前不是说非我不嫁吗?” “我已经改变主意了,你放心,我保证不会缠着你。”元紫樱举手发誓,并郑重承诺,“以后你做你的大将军,我做我的小女官,我们俩井水不犯河水——”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云间按下她发誓的手,“我是想说我年纪也不小了,等这次回雍朝之后,是不是该把终生大事解决了?” 元紫樱虽然单纯,但确实不蠢。 听到这里,她终于明白了谢云间的意思。 倒没什么惊喜,就只是单纯的不解:“为什么改变主意?” 谢云间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低头细细打量着。 元紫樱手很小巧,不是修长纤细的那种,就是单纯的小,有点像孩子的手。 但这双手却能制作出各种世间罕见的毒药。 谢云间曾深受其害,所以一直想远离。 可是当他听到陆明煊想让她做侧妃,甚至许给她一个贵妃之位时,他真想把那个贱男人一脚送进黄泉地府。 而当他听到那句“本王自己的女人”,那一刻他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凌迟处死,把他身上割下来的肉一片片拿去喂狗。 谢云间轻敛着眉眼,温声说道:“等这边事情结束,我们就回去成亲,你觉得怎么样?” 元紫樱抽回自己的手,“我没打算成亲。” 谢云间愕然:“为什么?” 元紫樱皱眉:“我想做女官啊,不是告诉你了吗?” 谢云间道:“成亲不影响做女官。” “当然影响。”元紫樱皱眉,“成亲就要侍奉公婆——” “没有公婆。” 元紫樱一噎:“但是要生孩子,我不想——” “你要是不想生,就可以不生。”谢云间抿唇,“紫樱,你是不是记恨我?” “记恨你干什么?”元紫樱皱眉,像是无法理解他的想法,“我只是突然间觉得女子除了嫁人之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就好好在陛下身边待着,说不得以后还能成为陛下面前第二女官呢。” “为什么是第二?” “第一肯定是戚姑娘啊,她那么聪慧,人又长得美,以后肯定能成为第一女官。” 谢云间想了想:“我觉得你做女官,我做将军,算是强强联手。” “谁跟你强强联手?” “你好好考虑一下。” “我要睡觉了。”元紫樱盖上被子,“你出去吧,别让人当成刺客抓起来。” 谢云间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元紫樱闭上眼:“宫里老皇帝还没死,太子中了毒,我还利用解毒的机会,给宫连城下了蛊……你看,我还是一个擅长用毒且不择手段的人,我们俩不合适的。” “万一成亲之后,你哪天惹我不高兴,我在你的汤里茶水里下个毒,你都无从防备,还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你个男子,现在或许能克制,以后年岁渐长,定然还是会羡慕别人三妻四妾,但我忍受不了对感情不忠的人,所以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谢云间,我从来不是个善良的人,我现在有了更高的目标去追求,你正好趁机摆脱我,不是皆大欢喜吗?” 屋子里光线不明。 谢云间沉默地坐着,久久没有出声,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 第196章 卸磨杀驴? 元紫樱入睡得很快。 她跟谢云间之间已经很熟,熟到完全可以不顾及男女之别,所以即便他还没走,也不影响她入睡。 谢云间坐在床沿,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她,对她这般没有防备的反应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接下来三天风平浪静。 每天早晚两贴汤药煎好送给宫大将军,眼见着他气色确实一天比一天好,陆明煊彻底松了口气。 可能这些权贵天生都擅长卸磨杀驴。 前几天还深情款款承诺要让她当贵妃的端王殿下,没过两天便翻脸不认人,在元紫樱提出要离开王府时,不但不同意,反而直接把她软禁到了她居住的小院里。 “本王是真心喜欢你的。”陆明煊站在门前,看着被困在屋子里的元紫樱,“如果你有办法让太子现在暴毙,本王一定即刻纳你进府,让你做个侧妃。等本王登基之后,就让你做贵妃。” 元紫樱满脸不悦:“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我来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而且那个人还是太子,你想让我背负一个谋杀储君的罪名?” 陆明煊皱眉:“从你救了父皇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是皇后和太子的仇人,难道你以为你不杀太子,就能活着吗?” “反正我不杀人。”元紫樱走到床前躺下,“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陆明煊见她油盐不进,脸色冷了下来,“如果你不听话,就别想离开这个小院。” 元紫樱冷冷一哼。 他以为自己说了算吗? 陆明煊转身离去:“看好她,不许她踏出小院一步。” 元紫樱暗骂一句蠢货。 住在王府这几天,她耳根子挺清静的,除了时不时听陆明煊说几句恶心肉麻的承诺之外,倒是没有别的人来打扰她。 因为她对陆明煊有用,所以王府上下都以贵客之礼相待。 可自从陆明煊跟她翻了脸,府里下人对她态度就开始不冷不热起来,就跟后院小妾似的,受宠时所有人都捧着,失宠时所有人都不屑一顾。 不过端王府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妃倒是罕见地露了面,大概是觉得她没什么利用价值了,终于要摆出王府当家主母的身份,特意过来给她一个下马威? 屋外响起恭敬的行礼声:“见过王妃。” 元紫樱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就跟睡着了似的。 不大一会儿,就有脚步声进来。 嬷嬷跋扈的声音响起:“元姑娘,王妃来了,你还不起来给王妃跪下磕头?” 元紫樱睁开眼,转过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王妃。 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容貌端庄娇美,一身嫩粉色华服尽显高贵,头上珠钗奢华,站在那里,就感受到了一种珠光宝气的美丽。 元紫樱坐起身,淡淡问道:“王妃是来放我离开的吗?” “放肆。”嬷嬷冷冷呵斥,“见到王妃,还不赶紧行礼?” 元紫樱冷笑:“我若是不行礼,又该如何?” “你——” “对本王妃不敬,会被掌嘴。”端王妃一脸倨傲地看着她,“你要试试吗?” 元紫樱挑眉:“我确实想试试。” 端王妃脸色一沉,没想到这是个不怕死的主。 她身边的嬷嬷擅长察言观色,见王妃不悦,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元紫樱的肩膀,另一只手就往她脸上掌掴而去。 然而下一瞬,只听“啊”的一声,那嬷嬷忽然抱着手惨叫。 端王妃和她身边的侍女们齐齐一惊,转头朝嬷嬷看去,却见嬷嬷一只手突然肿大,肌肤下泛起不正常的青色。 元紫樱无奈叹气:“你们都不长脑子的吗?我来王府是为了给宫大将军解毒,我既然能解毒,自然就能下毒,你们怎么敢惹我的?” “你——”端王妃脸色铁青,“你给嬷嬷下了毒?” “我不需要刻意给她下毒,我浑身都是毒。”元紫樱目光微垂,白皙的手指轻轻朝肩膀一弹,一根银针被她指尖捏住,“嬷嬷方才抓我的时候,掌心不小心扎到银针上了,真是可怜,那只手只怕要废了。” 嬷嬷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抱着元紫樱的腿:“姑娘救救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冒犯你,求你给我解毒吧,元姑娘……” 元紫樱平静道:“解毒没问题,但是你们王妃得给我跪下。” 什么? 端王妃脸色沉怒:“放肆!” “你们这些贵人不就喜欢别人给你跪下吗?”元紫樱耸了耸肩,无所谓,“既然你喜欢跪,那就跪下求我好了,你若有诚意,我自然会给你的嬷嬷解毒。若你不愿意,那就好走不送。” 嬷嬷跪在地上满脸绝望。 让王妃跪下?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可是……可是她是因为要给王妃出气,才对元姑娘动手的呀。 嬷嬷疼得受不住,抱着肿胀的手,转头求向端王妃:“王妃,王妃,求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吧!” “放肆。”王妃抬脚把她踹到一旁,“你要本王妃为了救你,给这个贱女人下跪?做梦!” 嬷嬷被踹倒在一旁,满脸绝望痛苦之色。 端王妃冷冷看向元紫樱:“我告诉你,就算你立了功,我也绝不会允许你进王府一步,别说侧妃,连侍妾也不可能!” “王爷承诺你的都是骗你的。” “你最好别抱着不切实际的妄想,趁早死了这条心!” 丢下这番话,端王妃转身拂袖而去。 生怕走迟一步,就被元紫樱下毒。 其他侍女匆匆跟上王妃,中毒的嬷嬷还在跪着求元紫樱。 元紫樱不为所动,冷道:“你方才对我动手的时候,想的是狗仗人势,既然如此,后果也是自找的,若你现在去找大夫,说不得还能有办法治,若耽误得久了——” 她话还没说完,嬷嬷抱着手起身踉跄着离开。 元紫樱冷笑。 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端王府没一个好东西。 她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朝着自己手指上一划,顿时鲜血淋漓。 元紫樱看着自己的指尖,冷冷一笑,从衣服上撕下一绺布条把手指包起来,眼底泛起嗜血的光芒。 都去死吧。 过河拆桥之辈通通死绝了才好。 ------------ 第197章 三个条件 元紫樱刚包扎好手指,外面就传来一个慌乱的声音:“不好了!元姑娘,元姑娘,大将军又毒发了!” “王爷叫您去看看,元姑娘,元姑娘!” “大将军又毒发了,您快去看看吧。” 元紫樱转身走出房门,盯着外面焦急喊叫的丫鬟,眉头微皱:“大将军又毒发?” “是。” 元紫樱淡淡一笑:“你们王爷命人守着我,不许我出这间院子。” 丫鬟一愣,随即说道:“是王爷让我来叫你。” 元紫樱沉默片刻:“我不去。” 需要解毒的时候想到她了? 他不是打算卸磨杀驴吗?不是让他的王妃来找她的茬吗? 他有本事自己解决好了,真以为她那么好说话? 元紫樱不理会丫鬟焦急的表情,径自转身进屋,走到窗前坐了下来,托腮看着窗外,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丫鬟没想到元紫樱会是这般态度,心急如焚之下,匆匆转身离开。 元紫樱忍不住冷哼一声。 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贱人,害她割破手指,他要是不拿出一点诚意来,她绝不会给宫连城解毒。 不过她要想想,应该让陆明煊付出什么代价才合适。 外面很快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陆明煊跨进门槛,脸色薄怒,带着点不自在:“紫樱,本王让侍女来请你,你怎么不去?” “不敢去。”元紫樱头也没回,阴阳怪气开始嘲讽,“王爷不是把我关在这里了吗?还说不许任何人放我出去,你堂堂一个王爷,难道要说话不算话?” 陆明煊噎了噎,缓声道:“今天情况特殊,宫大将军不知为何又毒发了,你能不能先去看看?” “不去。” 陆明煊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我说不去,你耳朵聋吗?”元紫樱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王爷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好好感谢我,结果你的感谢就是把我关在这里,逼我杀人?还是说让你的王妃带人来给我下马威,就是你表达感谢的方式?若当真如此,我还真承受不起你的感情,你另请高明吧。” 陆明煊脸色一沉,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大脾气:“王妃来找过你?” “王爷不用装模作样,你的王妃有没有来找过我,你自己不知道?” 陆明煊被她接二连三顶嘴,面色早已不悦,怒火在眼底蔓延。 兴许是这些天她太过好说话,让他以为她是个没脾气的人,除了坚持不杀人之外,其他时候都很好说话。 没想到她发起脾气来竟是如此火爆。 “……是本王不对。”陆明煊压下怒火,努力挤出一点笑意,带着几分低头赔罪的意味,“本王以后一定好好约束下人的规矩,不许任何人欺负你,我也绝不会再让王妃过来找你的麻烦,你能不能先去——” 元紫樱打断他的话:“想要我救大将军不是不行,但我有三个条件。” 陆明煊皱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跟本王谈条件?” “王爷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你的承诺不可靠。”元紫樱冷冷看着他,“若王爷不答应,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反正我不会给大将军解毒。” “你——”陆明煊表情一沉,冷冷问道,“你要什么条件?” “第一,你的王妃方才对我无礼,骂我是贱人,还想让我给她跪下,所以我要她给我跪下赔罪,亲口承认,方才她骂我的那些话都是骂她自己。” 陆明煊面色僵住:“这不可能。” “那就算了。”元紫樱转过头,视线重新回到窗外,“别的条件不用谈了。” 陆明煊攥紧双手,脸色阴沉,恨不得活劈了她。 偏偏外面传来护卫焦急的声音:“王爷,大将军疼得越发厉害,一直在床上翻滚,快要受不住了!” 陆明煊深深吸了一口气:“元紫樱,你先去给大将军诊治,本王稍后一定——” 元紫樱语气平静:“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是不会去的。” 陆明煊气极,转头怒吼:“让王妃立即过来!” 外面有嬷嬷匆匆而去。 陆明煊站在元紫樱身侧,目光落在她秀美冷冽的眉眼,一时微怔,只觉得她跟前些日子平易近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自然明白这是什么原因,短暂的心虚之后,他淡淡开口:“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给我准备一包碎银子,一万两的银票,一匹快马。”元紫樱淡道,“给大将军治病之后,我要离开这里。” “这不行。”陆明煊毫不犹豫地拒绝,“本王如何确定大将军的毒是真的解了,还是你故弄玄虚?就算真解了毒,万一以后出现其他问题,又该怎么办?” 元紫樱冷笑:“宫里有那么多御医,皇城中也有很多医术精湛的大夫,什么都需要我吗?只要不是罕见的症状,御医们总能想到办法。” “放肆!”陆明煊嗓音冰冷,“元紫樱,本王好好跟你说话,你别得寸进尺。” 元紫樱从窗前站起身,一双眼冷冷落在他脸上,身姿虽娇小玲珑,气势却不输人:“放肆怎么了?王爷杀了我呀!” “你——” 元紫樱声音发了狠:“杀了我,我保证你和宫连城一个都活不了!” 陆明煊脸色一变:“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元紫樱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如果你不放我离开,就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名正言顺的身份? 陆明煊眯眼:“原来你的目的在这里。” “王爷不必自作多情,我要的身份不是你的侧妃和侍妾。”元紫樱语气不善,“让你们的皇帝封我做个郡主,封号就叫神医,是因为救了皇帝而得的封号。” 说完,她自己琢磨了一会儿:“神医郡主,听着还挺威风。” 陆明煊眯眼,突然怀疑她脑子是不是不正常。 外面响起恭敬的禀报声:“王爷,王妃来了。” 陆明煊回神,转头命道:“让王妃进来。” ------------ 第198章 一身反骨 刚离开不久的端王妃,再次走进这间屋子,脸色挂着霜一般难看。 看见陆明煊在这里,她蹙眉道:“王爷不是说这个女大夫心地善良,只救人不伤人吗?方才全嬷嬷就被她用银针伤了一只手,针上有毒,全嬷嬷一只手都肿了,妾身给她叫了大夫,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呢。” 没等陆明煊说话,元紫樱就冷笑:“我从未说过我是只救人不伤人的善良之人,我只说我不杀人,何况王妃一上来就让我跪下,你的嬷嬷不由分说就想动手打人,可见平日里仗势欺人惯了,活该得一点教训。” 端王妃瞬间被她激怒:“你放肆!” “王妃。”陆明煊皱眉,不悦地看着她,“本王叫你过来,是为了跟元大夫赔罪。” 端王妃脸色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王爷说什么?” “准确来说,是让你给我跪下赔罪。”元紫樱好心地补充,“因为你方才骂我贱人,还让嬷嬷打我,这些足以证明你是个不善良的人。端王娶了你这样不善良的王妃,就证明他是个不善良的王爷,因为物以类聚。” 这句话同时得罪了两个人。 端王和端王妃齐齐暴怒:“你——” “王妃若是不给我跪下,我就不救宫连城。”元紫樱抬手止住他们的话,“你最好也别再骂我,否则我让你自己扇自己的嘴巴。” 端王妃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把这个小贱人碎尸万段。 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女大夫,还妄想凌驾于她这个王妃之上? 陆明煊阴沉看了一眼元紫樱,转头命道:“跪下。” 端王妃震惊看向端王:“王爷?” “大将军毒发,命在旦夕,但因为你得罪了元大夫,她现在不愿意给大将军解毒。”陆明煊脸色难看,“王妃,看在大将军的份上,给她赔罪。” 元紫樱不屑地撇嘴。 还真是擅长把罪名都推到别人身上。 王妃确实得罪了她,不过陆明煊也不是好东西。 若不是他对她生了杀意,又怎么会把她关在院子里看守起来? 虽然元紫樱若是想走,谁也拦不住。 不过她就是要给这些居心叵测、过河拆桥的东西一点教训。 端王妃是个女子,嗯,跪下给她赔罪就行。 至于陆明煊…… 元紫樱冷冷地想着,他这么忘恩负义,就让他也尝尝毒药的威力好了。 “王爷。”端王妃咬着牙,脸色难看至极,“她只是一个大夫,王爷让我给她跪下?” 元紫樱懒得理会,转头看向窗外。 爱跪不跪。 “跪下。”陆明煊冷下脸。 端王妃眼眶发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委屈。 她盯着元紫樱的后脑勺,眼底迸射出怨毒之意。 元紫樱不痛不痒。 端王妃绞紧了手里的帕子,终于不甘不愿地屈膝跪下:“给元大夫赔罪,方才是我不好,请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这番话说得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把元紫樱一口咬死。 陆明煊转头看向元紫樱:“这样行了吗?” 元紫樱道:“王妃还要加一句,方才你骂的那句贱人是在骂你自己。” “你——”端王妃气急,正要怒骂,对上陆明煊的眼神,话到嘴边,不得不转个弯,“我不是在骂你,是在骂我自己。” 元紫樱稍稍满意,面上流露出几分嘲弄之色:“王妃请起吧。以后不要再随便骂别人是贱人,多难听,还影响你温柔高雅的形象。” 端王妃脸色阴沉难看,恨不得活剥了她。 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她转身离开。 陆明煊冷道:“现在可以去给大将军解毒了吗?” “我们的条件还没谈好呢,王爷急什么?”元紫樱皱眉,“我说的第二个条件,你答应吗?” 陆明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神医郡主? 北梁从未有过这种乱七八糟可笑的封号。 但是既然她提了出来,他还能拒绝不成? “本王答应你。”他道,“但这件事需要进宫求父皇,等你治好大将军,本王一定为你求来封号。” 元紫樱续道:“第三个条件,我要进宫救太子。” 陆明煊表情僵住:“你说什么?” “我要进宫救太子。”元紫樱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本来不打算救他的,可王爷为了让我杀他,竟然将我这个救命恩人囚禁起来,可见你不是个多可靠的人。我虽是个女子,却也一身反骨,救太子不为别的,只为让王爷不痛快。” 陆明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一身反骨? 她确实一身反骨,反骨到完全不怕死的程度。 他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女子。 “王爷,大将军——”外面护卫匆匆赶来,“大将军快要熬不住了!” 陆明煊咬牙,脸颊一阵阵抽动:“你真是不怕死?” “确实不怕死。” 陆明煊闭了闭眼,心头泛起强烈的杀气。 该死的贱人。 他一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陆明煊闭了闭眼,压抑着怒火:“本王答应你。” 元紫樱满意地一笑:“王爷出去吧,我很快就来。” 陆明煊沉着脸往外走去,却并未走远,只是站在院子里等。 不大一会儿,就见元紫樱走了出来。 他什么也没说,不发一语,跟她一起去往前院。 宫连城确实快熬不住了。 刚踏进他的院子,就听到一声声让人心惊的碰撞和嘶嚎,陆明煊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门槛:“连城!连城!” 元紫樱跟着走进屋子,宫连城已经蜷缩到床边的地上。 地上到处一片凌乱,茶盏,兵书,串珠扔了一地。 元紫樱示意陆明煊把人搬回床上,然后走过去,拿过一颗药塞进他嘴里。 陆明煊盯着她手里的药:“这是什么?” “缓解他痛苦的药。” 宫连城脸色惨白,脸上布满冷汗,发丝因为挣扎而显得凌乱,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吃下药没过多久,他慢慢平静下来,原本青筋暴突的额头也恢复如常,看起来不再那么可怖。 只是浑身大汗淋漓,衣服湿了个透彻。 陆明煊站在一旁看着,心有余悸。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因为毒发而痛苦到这般地步,更未从宫连城身上看到过这种场景。 宫连城是北梁第一武将,铁骨铮铮,曾经一支箭射中肩膀,军医给他剜肉取箭时,他都是咬牙一声不吭。 没想到这个毒如此厉害,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耳畔。 宫连城睁开眼,看着站在床前的陆明煊和元紫樱,声音虚弱至极:“我这是怎么了?” 元紫樱喂他服下药之后,正在给他号脉,闻言头也不抬:“端王府是不是有奸细混入?” 这句话一出,陆明煊和宫连城脸色同时一变。 元紫樱不解:“我明明给他解了毒,怎么会再次毒发?” ------------ 第199章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陆明煊眼底浮现怀疑,难道不是元紫樱故意搞的鬼? 为了早点给宫连城解毒,他压着心里的怀疑没说出口,可是宫连城此次毒发的症状跟宫里的太子一样,根本就是有人故意。 如果说元紫樱为了自保,故意用毒来牵制宫连城呢? 不得不说,陆明煊的怀疑很合情合理。 这也是元紫樱被关在小院里丝毫不慌的原因,因为她知道没人能奈何得了她。 但是元紫樱会承认吗? 当然不会。 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元紫樱说要出去买药,“方才给他吃的药只能暂时缓解痛苦,我需要重新配制解药。” 陆明煊道:“你把药方子写下来,本王让人去买。” “我自己去。”元紫樱淡道,“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我。” 陆明煊现在离不开宫连城。 只要宫连城一出事,他这个端王也自身难保,哪怕父皇废储另立,他也丝毫没有继位的机会。 宫里被皇后控制的死死的。 他所有的机会都在宫连城身上,所以宫连城不能死。 他只能妥协:“好。” 元紫樱回房换身衣服,朝陆明煊要了一千两银票,先去票号兑换银子,然后才去药铺。 每个药铺抓一点药,直到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十几包药材,她才坐着马车回到王府。 药包里还夹杂着一张纸条。 谢云间说可以让宫连城死,把大皇子扶上位。 北梁大皇子陆明璟,是当朝皇帝几个儿子之中最无用的一个,他若上位,北梁至少二十年之内,将毫无战斗之力。 皇帝了解这个儿子的性情,知道他担不起重任,所以从未想过培养他做储君。 而且北梁一向崇尚武力,所有皇子都要学武,重视武将和军队,国库大半收入都用在了养兵上,偏偏大皇子资质愚钝,又吃不了苦,所以文武皆不全。 战马、兵器和粮草,是北梁最赚钱的产业。 但有得必有失。 因为过于重武,北梁的重心都在跟军队相关的产业上,以至于农业不兴,经济受到严重的拖累,百姓穷苦得多。 所以北梁养成了常年征战,从别国掠夺财物的恶习。 北梁以前疆土没那么大,都是因为周边小国被他掠过殆尽,百战百胜之后,以为北梁有了统一天下的实力,所以才把主意打到雍国,可惜踢到了铁板。 而这一次注定要元气大伤。 元紫樱刚把药煎好,宫里再次来了太监求见元姑娘,陆明煊欲拦阻,可想到元紫樱的话,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元紫樱见到宫里来的太监,对方姿态放得很低:“皇后娘娘说,只要元姑娘能治好太子殿下,不管什么要求都答应。” 元紫樱挑眉:“真的什么都答应?” “是。” “太子怎么样了?” 太监回道:“连续四天,每天都是傍晚时分发作,疼得惨叫连连,太医所有办法都试过了,几乎毫无作用。” 元紫樱哦了一声:“我现在随你进宫看看。” 太监神色一松,连忙感恩戴德地道谢。 陆明煊脸色不好,看向元紫樱时,眼神隐隐流露出几分恳求。 这个时候知道低声下气求人了,早干什么去了?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元紫樱跟着太监进宫,直达太子东宫,见到了神色憔悴的皇后。 几日前还想让皇上把元紫樱纳进宫的皇后,那副高高在上睥睨蝼蚁的姿态再也不复见,只剩下憔悴、疲惫和焦灼。 看吧。 纵然高贵如皇后娘娘,也不是无所不能。 她会痛苦绝望,无能为力,会因为无力改变处境而感到恐惧不安,她自以为掌握着蝼蚁的生杀大权,却忘了她和她儿子的命也会被别人掌控。 “皇后娘娘,元姑娘来了。” 皇后急声道:“快让她进来。” 元紫樱刚抬脚跨进殿门,就听皇后娘娘一声令下:“把她拿下!” 几个太监宫女一窝蜂冲上来,把元紫樱牢牢钳制住。 皇后走到元紫樱面前,阴冷的眼神落在她脸上,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元紫樱嗓音如冰:“皇后若敢打我,我保证太子今晚就暴毙!” “你敢!”皇后的手僵在半空,憔悴苍白的脸上尽是怨恨之色,“本宫三番两次去请你,你架子倒是摆得很大。” 若不是她迟迟不进宫,宇儿怎么会遭那么罪? 该死的贱人,她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 一个卑微低贱的女大夫,真是把自己当个人了。 “不是我不愿意进宫,而是端王不许我进宫。”元紫樱语气淡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是大夫,不管是皇上太子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有需要,我都会施以援手,可端王用宫大将军做借口,一直不许我离开王府,我才没能进宫。” 虽然皇帝太子跟平民百姓相提并论,让皇后很是不高兴。 但听完元紫樱的一番话,她倒是不再为难元紫樱,只是冷冷一哼:“那个狼子野心的贱种,早晚会死于非命!” 元紫樱没说话。 “你若是敢骗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皇后这才示意宫人将她放开,命令道,“赶紧给太子治病,若能治好,本宫一定重赏于你。” 元紫樱很想问问她,她说的重赏是不是做老皇帝的妃子,等他死后被迫陪葬? 果然宫里的女人也没一个好东西。 ------------ 第200章 巫蛊之术? 元紫樱觉得还是女皇陛下好,待在她身边那么久,从未见她仗着身份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情,更不会滥杀无辜。 女皇陛下每天政务繁忙,满脑子想的都是雍朝江山,天下苍生,如何让雍朝强大起来。 果然男人跟男人不一样。 女人跟女人也不一样。 元紫樱兀自想了一阵,走进内殿,装模作样给太子号脉之后,说道:“皇后娘娘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 皇后皱眉:“什么条件?” “我想做神医郡主。”她道,“我跟端王提这个条件,他没答应,所以我不打算给宫大将军治病了,他中毒的症状跟太子相似,我想把精力都放在太子殿下身上。” 皇后原本想怒斥她异想天开。 然而听完她这番话,却罕见的没有发怒,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元紫樱这番话透露出的信息不少。 宫连城和太子中毒相似,那就是有人同时给宫连城和太子下了毒。 这个毒元紫樱能治。 端王不答应她的条件,所以她不给宫连城解毒,那如果皇后也不答应呢,她会不会也不给太子治? 而且她如果真的不给宫连城治病,对皇后来说显然是个好消息,区区一个神医郡主的封号,给她就是。 思忖之后,皇后克制着脾气,淡淡说道:“这个要求必须皇上同意才行,否则没人能下这份圣旨。” 元紫樱点头:“那我跟皇后娘娘一起去见皇上,让皇上下旨封我为神医郡主。” 皇后沉默片刻,微微眯眼:“你为什么突然有这个要求?” 元紫樱淡道:“因为我不想给王爷做侍妾,也不想嫁给其他男子,更不想给皇上做妃子,可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端王殿下,只要你们下令要我做什么,我就不能拒绝,所以我要一个神医郡主的封号做护身符。” 皇后脸色一沉:“端王想让你给他做侍妾,你拒绝了?” “准确来说,是端王想让我做侧妃,但端王妃说我连做侍妾都没资格。”元紫樱撇嘴,“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才不稀罕做什么侧妃侍妾呢。” 皇后冷笑:“你还挺聪明。” 但区区一个神医郡主的封号,就能做护身符? 真是异想天开。 元紫樱敛眸:“我只是为了自保。” 皇后眼神里透出些许鄙夷,觉得元紫樱虽医术不错,但脑子着实蠢得可以。 神医郡主的封号能保她安然无恙? 皇帝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活到寿终正寝。 不过单纯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太聪明的女子反而不好控制。 皇后压下眼底异芒,淡道:“本宫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要先把太子治好。” 元紫樱道:“我想先去见一见皇上。” 皇后脸色一冷:“你敢跟本宫讨价还价?” “皇后可以杀了我。”元紫樱皱眉,不满地看着她,“现在是皇后需要我救太子,不是我求皇后娘娘做事,皇后若还是放不下高贵的身份,那我就不救了,你杀了我吧。” “你——”皇后气得脸色铁青,“放肆!” 元紫樱表情已有些不耐。 她无法理解这些高高在上的人都是什么想法。 儿子命在旦夕,皇后担心得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大圈,分明是母子连心,救儿心切。 然而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是不忘摆皇后的架子,真当所有人都是蝼蚁,救他们的命是理所当然,是荣幸,救完之后被他们一句话处死也该感恩戴德? 到底是谁自以为是,异想天开? 元紫樱不再说话。 皇后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想到太子的状况,强迫自己忍着脾气,淡淡说道:“我现在就带你去见皇上。” 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元紫樱不发一语地跟在她身后。 皇后出行,前后几十名宫人跟着,阵仗浩大,抵达皇帝寝宫,里面传来虚弱的咳嗽。 皇后走下凤辇,带着元紫樱走进寝宫。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后行了礼,关心地看着皇帝,“皇上今日龙体如何?” 皇帝冷眼看着她,待瞥见她身后的元紫樱,神色微动:“元大夫怎么也来了?” “我是来跟皇上讨赏的。”元紫樱心无城府地笑道,“我治好了皇上的病,还救了宫连城大将军,皇后让我给太子解毒,但是我身份低微,担心治好太子之后被人灭口,所以想讨皇上一道旨意,皇上封我为神医郡主,昭告天下,这样就没人敢害我了。” 皇后转头看她一眼,眼底色泽阴冷。 被人灭口? 她倒是能预料到自己的死期。 皇帝闻言,面上泛起愕然:“宫连城和太子怎么了?” “他们中了相似的毒,不知道是谁做的。”元紫樱撇嘴,“皇上,你要不要派人查一查?我觉得皇族好乱啊,今儿这个生病,明儿那个中毒,这都赶一起去了,偏偏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这明显是谋害太子和大将军啊,不是故意要把国家弄乱吗?” 皇后听到她这句话,心头一惊。 是啊,最近所有事情都赶到了一起,一团乱七八糟,看起来像是故意有人搞事。 难道除了太子和端王,还有其他皇子暗中兴风作浪? 皇帝面色亦是一惊:“太子和宫连城出现相似的症状?” 元紫樱点头:“据我号脉所得,确实相似,而且有点像巫蛊之术,这种蛊暂时还没有完全能解的办法,只能先缓解控制。皇上应该先派人查一查,看看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 皇后心头一凛,缓缓攥紧双手。 巫蛊之术? 这可是要抄灭九族的大罪。 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宫里有人用这种阴邪之物谋害太子? 会是端王吗? 如果是端王,没道理宫连城也跟着中毒吗,而且在此之前,宫连城先是中了一次毒箭,明显是冲着要他命去的,所以根本不可能是做戏。 ------------ 第201章 幕后元凶 真相到底是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 但元紫樱一番话在皇帝和皇后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却是真的。 巫蛊之术。 这四个字历来都是皇族大忌,但凡发现,哪怕只是怀疑,也会牵连无数。 在皇族本就内乱的节骨眼上,一旦沾上,后果不堪设想。 比起巫蛊之术,区区一个神医郡主的称号顿时显得微不足道。 “你能治好太子?”皇帝紧紧盯着云紫樱,“那宫连城也能治好?” 元紫樱缓缓摇头:“完全治好有点难,宫大将军之前中了毒箭,解毒之后需要养伤,端王把我囚禁在院子里,想让我杀太子,可我是大夫,只能救人,不能杀人,所以我没答应他,后来不知怎么的,宫大将军就再次毒发,看起来很蹊跷。” 皇后脸色骤变:“端王让你杀太子?” “是啊。”元紫樱有些不高兴,“他让我假装答应进宫治太子,然后利用汤药给太子下毒,可医者仁心,我怎么能做这种恶毒的事情?所以我没答应他,他就一直把我关着,还让端王妃来羞辱我,要不是宫大将军再次毒发,我可能现在还被关在小院里出不来呢。” 皇后脸色铁青,愤怒看向皇上:“皇上不是打算废了太子,立端王为储吗?这就是你要立的储君?” 皇帝面色苍白如纸,气急攻心之下,猛地吐出一口血。 贴身太监急忙上前,轻轻拍着他的心口,声道:“皇上息怒,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元紫樱走过去,倒了盏茶给他:“皇上别生气啊,当务之急是查出兴风作浪的人是谁,确保大将军和太子殿下都安然无恙才好。” 皇帝神色颓靡,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虽然他本来就老了。 他语气沉沉:“该如何治好太子?” “派人查到行巫蛊邪术的人是谁。”元紫樱道,“眼下不能滥杀无辜,要给太子积福,必须查到真正的幕后元凶,才能把太子和宫将军都治好。” 皇帝脑子里一片混乱,声音冰冷:“皇后,派人去查,查到凶手凌迟处死,将他九族全诛!” 皇后点头,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她以为太子是中了毒,没想到竟是巫蛊之术。 如果宫连城没中毒,他会毫不犹豫地怀疑是端王所为,可眼下却无法确定了。 到底是谁如此恶毒? “皇上。”元紫樱看着皇帝,“我想做神医郡主。” 皇后转头看着她,神色莫名难测。 人不可貌相。 这句话是自古名言。 在皇帝和皇后眼里,元紫樱就是一个医术厉害点的小姑娘,陆明煊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大夫,治病救人有一手,但没多少心机。 胆子有点大。 大概是因为见识太少,从不知宫廷险恶,所以才敢跟皇帝皇后谈条件。 再加上最近皇族内乱,个个都盯着将死的皇帝和那张即将空出来的龙椅。 所以“巫蛊之术”这四个字一出,皇上和皇后不约而同地怀疑是哪位嫔妃或者皇子所为,目的自然是为了争夺权力。 谁会把这么大的阴谋往一个小姑娘身上想? 他们甚至不认为她有这个本事。 当然,一个女大夫也没理由犯下这种足以抄家灭族的祸事,所以就算皇后对元紫樱的冒犯和不敬大为不悦,也丝毫没有怀疑到她身上。 然而表面乖巧无害的人,不意味着内心真的乖巧无害。 元紫樱拿到封神医郡主的圣旨,并在皇帝答应会昭告天下之后,就跟皇后回到了东宫。 她说:“请皇后娘娘吩咐信得过的人去太医院借一套银针过来,我当着皇后娘娘的面给太子殿下施针,今晚太子就不会再毒发了。” 皇后转头吩咐心腹嬷嬷:“你去。” 等待的时候无事可做,元紫樱闲聊起来:“太子每天晚上要疼多久?” “断断续续三个多时辰,直到半夜疼痛才稍微好点。”皇后眉心蹙紧,忧心忡忡地开口,“施针就能控制毒发?” 元紫樱点头:“只能控制,不能根除,除非找到幕后元凶,看看对方到底用了什么邪术,才能对症下药。” 皇后沉默片刻:“既然宫连城也是这种症状,那你给他解毒时,用的是什么方法?” “两人症状相似,但宫将军服的是解药。”元紫樱皱眉,“解药需要花时间配制,现在没有,而且是药三分毒,我之前是怀疑宫大将军体内有毒虫,所以配的药算是以毒攻毒,对身体伤害很大。” 皇后不懂医术,元紫樱说的话哪怕她不完全相信,也找不到怀疑的理由,只能选择相信。 嬷嬷拿来银针,还带了个太医过来。 元紫樱皱眉:“我的施针方式跟太医们不一样,施针的过程一定会得到干扰,所以请太医出去,否则我没法下手。” 皇后不悦,觉得她毛病真多。 这要是寻常的医女,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最终太医还是被请了出去。 皇后站在一旁看着,连续熬了几天晚上,太子脸色惨白,精神倦怠,睡着的时候跟陷入昏迷差不多,让人忧心不已。 殿内一片安静。 元紫樱施针时,太子躺在床上睡得很沉,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要平稳的呼吸显得他还活着。 施针过程持续小半个时辰。 皇后从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难熬,焦灼难耐。 待元紫樱站起身,转头看向皇后时,她立即问道:“你是不是饿了?喜欢吃什么?我立即吩咐他们去备膳。” 元紫樱微微挑眉,诧异于皇后前后态度的巨大转变。 若早这样的态度,太子怎么会多受那么多苦楚? “我不知道宫里都吃什么,你让他们随便准备一些吧,我不挑食。” 皇后转头吩咐:“马上去准备。” 随后又问道:“这次施针能管几天?” 元紫樱在宫女端来的盆里洗了手,“太子今晚醒来之后就不疼了,但幕后元凶没找到,什么时候再发作不由我决定,除非这个银针一直留在身体里,但这样会影响太子行动。” 皇后一怔:“你的意思是说,太子要一直躺在床上?” 元紫樱点头:“对。” 皇后脸色一沉。 若一直躺在床上,跟活死人有什么区别? 巫蛊之术到底存不存在,谁也不知道。 若查不出元凶,解不了毒,太子难道要一直躺着? “暂时只能这样。”元紫樱像是看出皇后的想法,“皇后不用太担心,巫蛊之术只要有人做,想查应该不难。” 皇后眯眼:“怎么查?” ------------ 第202章 宫变 元紫樱想了想,建议道:“可以先封锁皇宫,从后宫查起,若是后宫没有,再查宫外。” 皇后眯眼:“你为什么这么帮本宫?” 若说医者仁心,她愿意救太子可以理解,但是查巫蛊之术,她可知道会引起多大的动荡? 元紫樱正色说道:“太子是一国储君,事关天下社稷。皇上病危,若太子再出什么事,只会引发更大的动荡,说不定会有阴谋者趁机篡位,导致太子和皇子们自相残杀,到时受到牵连的无辜者会更多。” 皇后微微眯眼,虽然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毕竟若太子此毒不解,皇上一旦驾崩,外面那两个皇子——身弱的大皇子暂且不提,陆明煊绝不会错过这个孤注一掷的机会。 可元紫樱的话依旧让她生出了一些怀疑。 大概身居高位者,擅猜忌已经成为一种常态,所以皇后敏感地察觉到,元紫樱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大夫。 一个只负责救人的大夫,不可能也不敢随意议论宫中之事,更不敢随意议论皇族。 可太子和皇子自相残杀这种事从她嘴里说出来,竟是那般云淡风轻,好像一点都没有顾忌。 皇后眼神微深,不动声色地点头:“本宫这就派人去查,太子这里你照看一下。” 皇后走了出去,命人传御林军统领来见,两人密谈约莫一炷香时间,御林军彻底封锁皇宫,外面的人不许进来,宫里的人也不许出去。 皇后带着凤仪宫所有太监宫女,在二十名御林军陪同下,挨个宫开始搜查,想找出巫蛊之术的幕后元凶。 后宫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皇帝病危之后,宫廷早已被皇后母子把持,后宫嫔妃们战战兢兢不敢怒不敢言,只求皇后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无辜就行。 元紫樱知道自己已被看管在太子宫里,外面多出成排的侍卫就是为她准备的。 皇后不许她离开东宫一步。 正好她也不想离开。 皇后在后宫紧密搜查,宫外端王府里,陆明煊心急如焚,原因是宫大将军毒发,再次疼得失控。 他派人进宫请元紫樱,手下人去而复返之后,禀报宫门已封锁,任何人都进不去,宫里的人也出不来。 陆明煊大怒,看着宫连城情况越来越严重,只得先请皇城的大夫来看,可不出意料,不管请来多少大夫,竟无一人知道宫将军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或许就算有人真的看出了什么,也不敢说。 束手无策之下,陆明煊发了狠,决定孤注一掷。 他带上一些护卫,拿着宫连城的令牌出了城,快马加鞭奔至军营,告诉他们皇后发动宫变,封锁皇宫,宫大将军中毒在身,危在旦夕。 只要太子继位,皇后一定会处置宫大将军麾下将领,他们必须进宫清君侧,保护皇上。 虽然他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但军中将士都知道这是谋反,整整半个时辰之后,只有几位低阶将领站出来。 大部分人还是不敢冒险,尤其是大将军不在,他们甚至无法分辨端王说的是真是假。 陆明煊命这几位将领清点愿意跟随他闯宫的人数,发现只有八千多人。 陆明煊脸色沉得厉害。 若是在平时,只带着八千人闯宫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把握和胆量。 可今晚情况特殊。 宫连城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个端王只怕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必须孤注一掷。 陆明煊点齐人马,浩浩荡荡进城,却在城门处遭到拦截,陆明煊冷声下令诛杀所有拦路之人,宫变正式开始。 黑幕降落之际,皇后毫无所获回到东宫,见儿子还躺在床上,果然没有半分毒发的症状,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然而很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 “皇后娘娘!”一名侍卫匆匆而来,跪下禀报,“端王带兵攻城了!” 什么? 皇后脸色骤变,大怒道:“端王这是要造反?” 元紫樱吓得脸色发白:“这……这是要打仗了?” 皇后转头看着她,震怒质问:“你不是说宫连城中了毒,他怎么还能调到兵马?” 元紫樱讷讷道:“他确实中了毒呀,我亲眼所见,不可能有假。” 护卫回道:“皇后娘娘,领兵之人是端王殿下,他只调了不到一万人。” 皇后冷冷咬牙:“端王狼子野心,这是打算孤注一掷,趁着太子中毒想夺权?宫连城将死,他竟然还能说服军营里的将士随他一起谋反,当真是厉害!” 不过只有不到一万兵马,成不了事。 皇后当机立断:“吩咐御林军守好宫门,弓箭手准备好,今晚将有一场恶战。” “是。” 皇后转头看向元紫樱,见她惊吓过度的样子不像是伪装,心头忍不住狐疑,她真有这么胆小? “后宫已经全部审问过一遍,没有查出巫蛊之术。”皇后盯着元紫樱,眼神若有所思,“或许幕后元凶就是端王,他把宫连城一起算计进去,只为了有个调兵的理由。” 想一想,北梁第一将军被人下毒谋害,皇后还封锁皇宫,不许大夫去给宫将军解毒治病,这不正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陆明煊只要打着清君侧的借口,再添油加醋蛊惑几句,就说太子登基会清算宫将军余党,军营里那些跟着宫连城出生入死保家卫国的将士能不心寒? 而陆明煊调兵师出有名,将士们甚至不会指责他的野心,哪怕心里明白他是想借此谋反,可因为宫大将军被算计,他们对太子的仇视也会齐齐化作对陆明煊的忠诚。 这一刻,皇后深刻地体会到了阴谋的可怕,却也仿佛早在预料之中,所以惊怒的时间很短暂。 她很快命人把端王发动宫变的消息禀给皇上。 宫变来得突然,那么迅猛。 皇帝得到消息时,惊得从床上坐起,脸色煞白:“你说什么?” “端王发动宫变。” 皇帝惊怒交加,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端王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动宫变? “听说是皇后娘娘下令封锁皇宫,在后宫查巫蛊之术,但宫将军毒发严重,想请元姑娘去给大将军解毒,派来的人进不了宫,也见不到元姑娘,端王一气之下就亲自出城,去郊外军营调来了兵马。” 皇帝怔住,不敢相信事情竟会如此发展。 他听得跟天方夜谭一样。 就因为大将军中毒,端王见不到能解毒的大夫,一怒之下就调兵谋反? 不,事情起因应该是皇宫的封锁。 端王是不是担心太子解了毒之后,宫连城反而毒发身亡,到时他只能坐以待毙? ------------ 第203章 始作俑者 其实元紫樱也没料到宫变来得这么快。 她预料到宫连城毒发之后,陆明煊见不到她,一定会大发雷霆,继而出城调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攻进皇城。 但她没料到他调兵速度这么快,更没想到他只调了不到一万人就敢攻城。 宫中禁卫军战斗力虽然不如久经沙场的将士,可黑家甲匆忙之下未曾做好准备,而禁卫军却备好弓箭手,且占据最佳的防守和攻击位置。 哪怕陆明煊有机会赢,也绝对是赢得惨烈。 元紫樱独自站在窗前,安静地沉思。 大概是因为兵马尚未攻进来,宫外发动谋反,东宫里依然是一片风平浪静。 床上的太子醒了,身体不能动,但能说话。 “孤这是怎么了?” 元紫樱转头看他一眼,随即走到床边,淡淡一笑:“太子殿下醒了?您毒发昏迷,我给你施了针,控制毒素在体内蔓延侵蚀,但暂时还没找到解决毒素的办法,银针还不能取出来。” 被毒素连续折磨四个晚上的太子,气色不是很好,印堂暗淡,此时躺在床上,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虚弱。 他看着元紫樱,眼底浮现几分深沉:“所以孤要一直这么躺着?” 元紫樱眉头微皱,面上泛起深深的忧虑。 陆明宇见她这副表情,眯眼问道:“怎么了?” 元紫樱说道:“太子殿下中了巫蛊之术,皇后娘娘封锁皇宫,在后宫没查到结果,怀疑是端王殿下所为,但大将军跟太子中了一样的毒,端王找不到大夫,已经带兵发动了宫变。” 她这番话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像一个完全置身涉外的无辜者,陆明宇却显然没那么好糊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元姑娘才是始作俑者吧?” 元紫樱一怔,随即诧异地看着他:“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你没来给父皇治病之前,宫里风平浪静,一切都好好的,可自从你进了宫,局势突然间发生了惊天逆转。”太子眼神冷漠,看着元紫樱的眼神像是利剑一般,“陆明煊自己或许都没想到,他会被一个小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元紫樱皱眉:“我根本听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给皇上治病,是因为端王殿下发布了告示,说谁能治好皇帝的病——” “你不必解释那么多。”太子强硬地打断她的话,语气和眼神都充满着质疑,“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自从你到了皇城,宫大将军中毒,本太子也中毒,母后被你耍得团团转,端王更是被你逼得发动宫变,元姑娘,你真的只是一个大夫?” 元紫樱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不愧是皇帝亲选的太子,中毒这么多天,几乎快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却能一眼看透元凶。 如果他顺利登基,北梁应该不会乱上太久。 不过没关系,经过今晚宫变,北梁必定要元气大伤,就算他最后还能能坐上皇位,想恢复以前那样的国力,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太子殿下冤枉我了。”元紫樱抿着唇,无辜地摇头,“我就只是一个治病的小大夫,哪有那般通天的能力,居然能把皇后娘娘耍得团团转?” 陆明宇对她的话不为所动,冷眼看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从她第一天进宫给父皇看病开始,陆明宇就觉得她不是一般的大夫。 此时想来,只怕陆明煊都被她蒙在鼓里。 元紫樱矢口否认,反正他又没有证据。 “太子殿下!”一名侍卫匆匆而来,禀报道,“端王殿下带着兵马攻到了东门——” “太子殿下身体虚弱,你们不要再拿这些事情来烦他。”元紫樱皱眉,不悦地看着说话的侍卫,“万一导致太子病情加重,你承担得了后果吗?” “来人!”陆明宇躺在床上,冷声命令,“把这个妖女拿下。” 元紫樱脸色微变,生气地看着他:“谁是妖女?太子殿下别冤枉我——” 殿内殿外忽然呼啦啦跪了一地。 一身凤袍的皇后在宫人簇拥下走进来,冷冷问道:“怎么回事?太子要把谁拿下?” 元紫樱转头看去。 “母后,这个妖女才是所有阴谋的始作俑者!”陆明宇急声开口,“母后赶紧将她拿下,交给慎刑司严刑拷打,定要问出她是受谁指使,兴风作浪的目的是什么。” 皇后表情一冷,转过头,冷冷盯着元紫樱,眼神肃杀:“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元紫樱摇头:“不是。” 皇后像是没听见她的否认,厉声命令:“来人,把她拿下。” 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这是高位掌权者一贯的风格。 “皇后娘娘最好三思。”元紫樱退后一步,微微一笑,表情再不是之前那般柔弱无害,“把我拿下,你的儿子可就没救了。” 皇后一愣,随即暴怒:“果然是你这个贱人搞的鬼!你到底是谁的人,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元紫樱沉默片刻,淡道:“今晚宫变之后,皇后娘娘觉得谁能胜出?” 皇后双眼充满杀气,看着元紫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但元紫樱毫不担心。 她甚至不介意让皇后知道真相。 “太子不是被下毒,而是中了蛊。”元紫樱笑意云淡风轻,“蛊是用我的血饲养而成,能感受到我的气息。” “我若是受了伤,它会在宿主体内疯狂乱窜撕咬,折磨得人生不如死,我若是死了,它就会跟着死亡,死之后释放出的毒液会让太子暴毙。” 皇后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开口:“你这个贱人到底想干什么?” ------------ 第204章 你就是个疯子 元紫樱眉头微皱:“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应该出身名门世家吧?为何言语如此粗俗?” 皇后怒极:“你——” “我本来没想对太子动手,毕竟我一向心善。”元紫樱蹙眉,幽幽一叹,“可谁让皇后娘娘那么恶毒, 想逼我进老皇帝的后宫呢?他是一个将死之人,你竟让我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进宫伺候他?皇后娘娘之恶毒,刚刚是天下罕见!” “放肆!”皇后厉声开口,“你是在找死。” 元紫樱挑眉:“是啊,所以皇后娘娘想杀了我吗?” 皇后暴怒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点害怕或者说谎的痕迹,可是没有。 她就是笃定她不敢杀她。 如果不是太子的命在她手里攥着,她一定会将这个居心叵测的贱人抽筋剥皮,做成人彘,让她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外面隐隐传来喊杀声。 元紫樱有些意外:“宫廷防守这么弱吗?端王殿下竟然这么快就攻进来了。” 皇后脸色苍白,有些绝望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语气终于带着点妥协:“到底怎样你才愿意给太子解毒?” “皇后娘娘可以带着太子出宫,避开今晚的厮杀。”元紫樱建议,“我到了宫外安全的地方,自然会给太子解毒。” 北梁发动宫变,注定要死伤无数。 如果端王失败,今晚所有参与宫变的将士都没活路,若端王成功,则皇后和太子必死无疑。 元紫樱可不想留下来当炮灰。 皇后怒道:“宫里已经乱成一团,本宫如何带他出去?” 元紫樱撇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反正出不了宫,我就解不了太子的毒。” 皇后气得几乎失控,恨不得当场把她大卸八块。 元紫樱走到床前,对上太子那双阴鸷肃杀的眸子,挑眉道:“我也是学了医术和毒术之后才知道,其实高高在上的皇族并不是无所不能,你们怕死,比寻常人更怕死,只是大多情况下,你们是决定别人生死的主宰,所以这种恐惧很少有被人看到的机会。” 陆明宇声音冷冽:“放肆。” 元紫樱建议:“太子殿下如果想证明自己的骨气,可以自我了断,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威胁你的母亲,她就可以把我碎尸万段给你陪葬了。” 陆明宇瞳眸微缩。 自我了断? 他是北梁太子,以后登上江山,主宰天下,会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帝王。 他为什么要自我了断? 元紫樱垂眸,一根根取下他身上的银针。 待到银针全部取下,陆明宇起身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按在床上,“贱人,孤现在就杀了你——啊!” 突如其来的剧痛袭遍全身,陆明宇惨叫着倒在一边,掐在元紫樱脖子上的手自然而松开。 元紫樱连忙离开床榻,离得远远的,惊魂未定地拍了拍心口,吓死她了。 为何没人告诉她,北梁太子是个神经病? “宇儿!”皇后脸色大变,箭步上前,“宇儿!” “啊啊啊啊啊!”陆明宇疼得在床上翻滚惨叫,“母后!杀了我!杀我——” 皇后脸色惨白,急急看向元紫樱,嘶声命令:“快救太子,本宫饶你不死!” 元紫樱转头看着他们母子,抬手摸着自己的脖子,不满地说道:“太子掐得我脖子生疼,我为什么要救他?皇后难道喜欢以德报怨?” “你——” “太子让你杀了他。”元紫樱冷道,“杀了他一了百了,他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皇后气得脸色扭曲:“你就是个疯子!” 元紫衣诧异地扬眉:“皇后娘娘怎么知道我是个疯子?” “我……”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急促的呼吸,“就当本宫求你,你……你先让太子不疼,本宫一定不会对你不利,你想要什么,本宫都会满足你。” “太子不会疼太久的。”元紫樱指着自己的脖子,“他方才掐我的时候情绪太过激动,杀气腾腾,让他身体里的虫子感到不安,所以才发狂,一会儿就好了。” 皇后现在已分不清她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她觉得元紫樱根本不是大夫,而是信口雌黄的小人,是满嘴胡言的神棍,是妖言惑众的贱人,唯独不是治病救人的大夫。 然而比起皇后的气急败坏,元紫樱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不紧张,好像宫变跟她没一点关系似的。 不得不说,她的胆子大得离谱。 凭借着一己之力,硬是让皇宫陷入内乱不说,还让皇后在明知道真相的情况下,也不敢动她一下。 元紫樱骨子里确实是有点疯的。 她不怕死,是真的不怕,完全豁出去的姿态。 她喜欢看着这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皇族权贵们发疯愤怒,却无能为力。 可是她不怕,不代表享惯了荣华富贵的皇后不怕,不代表太子不怕。 皇后只差一步就成为太后,从此再也不用跟任何人斗,天下都是他们母子的。 太子只差一步就成为皇帝。 他们的命多尊贵啊,怎么可能舍得跟元紫樱一起死? 所以越是疯癫不怕死,元紫樱反而越安全。 眼看着外面厮杀声越来越厉害。 皇后突然清醒地意识到,皇上还未驾崩,禁卫军应该去皇帝那儿禀报消息才对。 这样一来,她和太子就有机会准备出宫事宜。 陆明煊调来的兵力有限,他们主攻的是东门和南门,不敢使兵力过分分散,北门平日里都是宫女太监走的门,所以守卫最松。 皇后召来心腹,命他们赶快准备一辆马车,要朴素调一些,不惹人注目,待宫人准备妥当,把太子扶上车,皇后乔庄打扮了一下,趁着夜色专走人少没有灯火的宫道。 元紫樱假扮成太监跟在身后,趁着陆明煊还没打到东宫,悄然跟皇后母子一起出了北门。 ------------ 第205章 解蛊 抵达国舅府,皇后命人把太子扶下来,并严加看管元紫樱,不许她离开视线一步。 国舅府的人急急忙忙给太子安置好卧房。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端王突然发动宫变?” “此事说来话长。”皇后忧心太子的毒,不想解释太多,“宫里有皇上和御林军,暂时先不用着急,等消息吧。” 元紫樱被迫进了太子卧房,房里有皇后和两个嬷嬷,六个丫鬟,卧房外还有乌压压的护卫守着,生怕她跑了似的。 “本宫命令你,立即给太子解毒。”皇后面色很冷,“明日一早宫变的消息传来,若端王得到皇位,妖女,本宫会让你给太子陪葬。” 元紫樱眉梢微挑。 皇后这话里的意思是,端王胜出就放弃救太子? 还真是个冷酷无情的母亲。 不过太子肯定是要救的,毕竟她从没打算让陆明煊那个忘恩负义之辈坐上皇帝宝座。 “皇后放心,我既然已经出了宫,自然会好好救太子。”元紫樱环顾四周,“但是这么多人围着,稍后只怕不利于解毒。” 皇后冷道:“妖女,你最好别再耍花样。” “并非耍花样,只是为了太子的安全考虑。”元紫樱走到她跟前,低声说了解毒的方法和过程,“所以必须有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 皇后狐疑地看着她:“你最好别骗我。” “皇后娘娘若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皇后咬牙,冷冷挥手:“所有人都出去。站在门外候着,窗外也守好,不许让她跑了。” “是。” 元紫樱净了手,命人拿个碗进来,随后搬一张凳子放在床前,并从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放在旁边案桌上。 陆明宇看到那柄匕首,眼底划过一丝戒备:“你拿匕首干什么?” “自然有我的用处。”元紫樱神色淡淡,“太子殿下大可以放心,我若想杀你,根本用不着匕首,多此一举。” 陆明宇神色阴郁,却没再说话。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元紫樱先用银针封住陆明宇身上几个大脉,解释道:“封住这几个脉,会让你疼痛减轻,稍后引出蛊毒的时候,你才不至于因为痛苦而嚎叫,不会惊吓到蛊宝宝,让它再回身体里。” 说着,她叮嘱几句:“引蛊的过程中,太子必须保持安静,并尽量不要有所动作。” 陆明宇警告:“你最好别耍花样。” 元紫樱懒得理会,很快用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将鲜红的血液滴到碗里,待血液铺了碗底一层,她用布条缠住手指,并将碗放在陆明宇的手指旁边。 然后她开始给陆明宇施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元紫樱放血的原因,虫子似乎在身体里开始蠕动起来。 陆明宇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似的,那种感觉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和反胃。 他生生克制住这种不适,安静感受着虫子在元紫樱的银针引导下,从心口一点点往左边肩膀方向移动。 疼痛很清晰,但可以忍受。 皇后站在内室不远处,不停地踱着步子。 前院主院里灯火辉煌,无数火把照亮半边天空。 国舅府所有人今晚注定无法入睡,宫里不时有消息传来,但因为太子殿下正在解毒的关键时刻,没人敢把消息往内院传递。 虫子沿着手臂一点点移动。 陆明宇浑身紧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头,脸色发白,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元紫樱盯着他的手臂,皇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差点没忍住尖叫出声。 精壮的手臂上,一只活物像是要冲破那层肌肤破土而出,让人心惊肉跳。 皇后吓得脸色发白,这是什么东西? 那活物从肩膀移到肘中,一点点往手腕方向移去,一碗新鲜的血液正在那里等着它。 时间格外漫长难熬。 陆明宇脸色白得厉害,一半是因为疼痛,一半是因为紧张,对死亡和痛苦的恐惧此时牢牢笼罩在心头,生生克制住他所有的动作,让人心甘情愿化作木雕。 皇后脸色也很白,但看着那东西渐渐往指尖移去,她终于看到了活着的希望。 这一刻,她甚至没有想到要元紫樱的命,反而感谢她没有再玩任何花样,就这么干脆地替太子解了毒。 那东西终于冒了头。 皇后张大嘴,脸色惨白,急促转过头,忍住恐惧尖叫的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 一只有着尖头利爪像是蜈蚣的东西。 黑色的…… 她浑身血液像是要凝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再看一眼,却见那东西已经缓缓钻出指尖,直接跳进了盛着血液的碗里。 皇后一句话不敢说。 直到元紫樱用匕首把那只虫子从碗里挑出来,并站起身,她才骤然长松一口气,两腿发软,差点摔倒:“没事了?” 元紫樱点点头:“蛊毒解了。”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脸色发白,虚软着双腿走到床前,“宇儿,你什么感觉?” 陆明宇道:“还好。” “这会儿还疼吗?” 陆明宇摇了摇头:“不疼。” 皇后惊魂未定,转头看着元紫樱,语气浑然没有之前在宫里时的强硬和凶狠。 方才那点时间里她已经想通了。 不管元紫樱是大夫还是妖女,不管陆明宇身体里的毒是不是她下的,她都不想追究了。 元紫樱本事强大且诡异,稍不留神就着了她的道。 哪怕她已经替太子解了毒,皇后心里依然感到不安,她想着这么聪明的女子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 她担心若执意要杀元紫樱,她会不会还有什么阴招等着她。 所以确定陆明宇无碍之后,她平复好情绪之后,淡淡说道:“本宫还是要谢谢你给太子解毒,不管你进宫给皇上治病是巧合,还是有其他的目的,本宫都没心思追究了,本宫只希望你说实话,太子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嗯。” “那你走吧。” 元紫樱诧异:“皇后让我走?” “对,让你走。”皇后疲惫在床沿坐了下来,“宫里乱了套,我跟太子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眼下活着最要紧。本宫没必要再给太子树敌,更无意手沾鲜血,你走吧。” 元紫樱微微意外。 她确实给自己留了后手,就是防止皇后出尔反尔,生出灭口之心,不过既然她愿意手软,自己当然不会继续跟她作对。 ------------ 第206章 你想灭谁的口? 元紫樱走过去,取下陆明宇心口和肩膀的银针,慢条斯理地收拾好匕首,才淡淡一笑: “皇后娘娘做这个决定很聪明。” “我敢单枪匹马来到皇城,就有自保的本事。皇后娘娘心善,我自然不会跟娘娘为难,祝愿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尽快铲除叛党,顺利登基为帝。” 皇后听她这番话,双眼微眯:“你确实不是端王的棋子?” 元紫樱淡道:“不是。” 皇后嗯了一声,喊外面的嬷嬷进来,命人给元紫樱一沓子银票:“这些是本宫给你的赏银,多谢你高抬贵手,放太子一条生路。” 尊贵的皇后娘娘,大概还是第一次感谢旁人放她儿子生路。 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跟元紫樱说话,比起方才在宫里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好在元紫樱不计较这些。 接过银票,她不再跟他们客套:“等我安然离开皇城,再送皇后和太子一件大礼。” 皇后心头一跳:“什么大礼?” “皇后尽管期待便是,总归不会让你失望。”元紫樱笑了笑,眼底色泽微寒,“端王夫妇欺人太甚,我应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皇后闻言,一双深沉的眸子落在她脸上,心里隐隐生出些许了然。 她心里其实明白,这件大礼或许同样是元紫樱的自保之道,因为知道她不会拒绝,所以才如此笃定。 皇后没再多想,缓缓点头:“好。” 元紫樱将银票收好,转头往外走去。 皇后亲自护送她出去。 国舅府里灯火通明,院落重重,到处都是护卫。 经过前院,乌压压的弓箭手早已候在屋顶上,高墙上,大树上,围得密不透风。 若万箭齐发,就算有飞天遁地之术,怕是也难逃一劫。 “皇后娘娘。”一名中年男子疾步走来,充满敌意的眸子落在元紫樱脸上,“不灭口吗?” 元紫樱挑眉:“你想灭谁的口?” 当着她的面,讨论灭她的口? 中年男子皱眉,“你……” “派车送她出城。”皇后淡淡吩咐,“她对太子有救命之恩,本宫已答应放她走。” 中年男子点头:“嗯。” 元紫樱走出国舅府大门,府里下人去准备马车时,她走到光线昏暗的地方,趁着外面护卫不备,一个利落地转身,如闪电般没入黑暗之中。 “元姑娘!元姑娘!”几个护卫反应过来之际,急急往前追赶,却发现已经不见了元紫樱踪迹。 护卫统领从大门里走出,盯着黑沉沉的夜,声音冷冷:“倒是个狡猾的女子。” “统领大人,还追吗?” “城门已关,她逃不出去。”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忽然一人迟疑地开口:“端王带着黑甲军攻进皇城时,城门就已经破了,眼下可能没那么多守卫……” 统领脸色一变,立刻吩咐:“上马去追,不能让她脱身。” “是。” 元紫樱身形如鬼魅,在夜色行如疾风,转眼抵达长街,远离国舅府。 马蹄声哒哒响起,在安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元紫樱正要朝角落避去,转头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之所以看得清晰,是因为对方提着一盏灯笼。 元紫樱愣了一下,望着那灯笼在风中摇晃,影影绰绰的光照着谢云间那张俊颜,此时看着当真是倍感亲切。 “上马。” 一人一马转眼到了跟前,谢云间弯腰朝她伸手,元紫樱握着他的手,借力一跃而上,转眼坐到了马背上。 一匹马载着两个人,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但谢云间和元紫樱并未出城。 元紫樱从头到尾都不相信任何人,皇后这么干脆放她走,她反而更要小心谨慎。 马匹行到城门处,防守不严。 两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谢云间抬脚一踢马腹,看着它如离弦之箭冲出城门,然后拉着元紫樱转身,很快回到皇城。 在外城小巷子里七拐八绕,很快走到一座偏僻无人的宅子外。 宅子外有棵参天大树,看起来已有百年树龄。 “你对这里的地段如此熟悉,看来来过不止一次。”元紫樱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顺着粗壮的树干爬上去,倚在高高的树杈上,悠哉游哉地望着皇宫的方向。 此处离皇宫遥远,自然看不到什么,但是可以猜测宫里的情况。 元紫樱漫不经心的朝下瞥了一眼。 谢云间腾腾顺着树干爬上来,转眼就到了元紫樱对面的树杈上:“虽然完成任务重要,但保命也很重要。” 树杈粗壮而结实,再来几个人也躺得下。 谢云间躺下的姿势悠闲,跟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似的:“我以为你在国舅府脱身还需要一点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元紫樱缓缓点头:“我也以为需要费点力气,没想到皇后突然吃错药似的幡然醒悟了,真是稀奇。” 谢云间拧眉:“她不是在准备什么阴谋吧?” “不像是有阴谋,看起来很真诚。”元紫樱想了想,“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趁他们不备溜了,坐别人安排的马车总归没有安全感。” “聪明。” 元紫樱瞥他一眼:“你那边一切顺利?” “顺利。”谢云间双手枕在脑后,“紫樱,我们俩这会儿看着像不像是同床共枕?” 元紫樱嘴角一抽。 “同树共枕。”谢云间笑着纠正,“别有一番意境。” 元紫樱:“……”病得不轻。 “紫樱,回雍国之后我们成亲吧。”谢云间开口,语调带着几分认真和期待,“我不会逛青楼,不会纳妾,不会养外室,只对你一心一意。” 元紫樱两眼望着夜空,在心里短暂地比较了一番,还是坚定地摇头:“我不想跟你成亲。” “为什么?”谢云间坐起身,“就算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也不行?” “不是你纳不纳妾的问题,而是我不想过婚后的那种日子。”元紫樱淡淡说道,“我的选择跟你无关,就算换做其他男子,我也是一样的答案。” 谢云间抿唇:“可是以前在青茫山,你——” “以前是以前。”元紫樱打断他的话,声音里多了几分自嘲,“以前少不更事,每天相依为命的人只有你,而且你是个男子……一男一女天天在一起,生出情愫也是正常,我那时候年纪小,又不懂事,以为那是男女之情,其实只是错觉罢了,你不必放在心里。” 顿了顿,“何况那时候你对我避而远之,根本没喜欢过我,所以我也不算辜负你,我们两不相欠。” ------------ 第207章 女帝的妹妹? 谢云间抿着唇,面色不虞。 元紫樱靠在树杈上,眉心泛起几分迟疑。 她最近有些不太正常,脑子里时不时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像是记起了幼时的事,但画面总是断断续续,不太清晰。 从小泡在药园子里长大,元紫樱对毒药研究得多,对各种药性或者类似的手段都有所了解。 她怀疑自己是被人下了毒,封住了记忆。 那些记忆可能跟她的身世有关。 而那些年在山上,除了已经过世的师父之外,谢云间是唯一跟她有过朝夕相处经历的人。 她不得不怀疑,谢云间在其中是否扮演着什么角色。 在这些没弄清楚之前,她不会再像以前那么信任他,保持一点戒备是该有的分寸。 她也不会轻易再去涉足儿女情长。 谢云间沉默地重新躺回树杈上,没再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宫变持续大半夜,整个皇城都动荡起来。 端王调兵的消息传遍各大官员府邸,大臣们心惊之余,纷纷穿衣起身,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五更天里,国舅府等来好消息。 端王带兵逼至皇帝寝宫时,被一支斜里飞来的箭矢穿胸而过,当即毙命,跟随他进宫的八千兵马几乎全军覆没。 国舅府长松一口气,护送皇后和太子安然回宫。 皇后母子回到宫里,天已亮开,宫里尸横遍地。 大臣们经过一夜胆战心惊之后,陆陆续续整装进宫,辰时传来北梁皇帝驾崩的消息。 太子顺利登基,改朝换代。 得到这些消息时,谢云间和元紫樱已经离开皇城,到了邻城龙平。 元紫樱将皇后给她的银票拿出五百两,兑换成五两的银锭,除了他们二人吃喝住宿之外,其余的银子全部分给城里的贫苦百姓。 之后快马加鞭赶到下一座城,再拿一部分银票出来兑换。 北梁的银票上都有标记,拿到雍国兑换不便,且容易让他们识破元紫樱的身份,索性直接在北梁花完。 每到一座城就兑换一部分,让朝廷想查都无从查起,且此举不会给那些得到银两帮助的百姓带来灾难。 一路上乔装打扮,两人走得不算快,便于打听朝廷的消息。 端王谋反牵连甚多,新帝继位之后还要安抚人心,尽早稳住局面。 整个五月,北梁一团乱麻。 端王和宫连城死之后,新帝要拉拢朝中官员,并且为了积攒一个好的名声,对黑甲军中所有没有参与宫变的将领给予丰厚的赏赐。 大将军死了,群龙无首。 新帝任命自己的心腹为将,但新帝器重的心腹不一定是适合黑家军的将军,不管是治军观念,还是处事风格,都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 与此同时,皇后已经荣升为太后。 她下旨在整个北梁境内查元紫樱的身份和行踪,连画像都贴了出来。 不愧是太后,事发当时一瞬间的心软,并不影响她事后想要秋后算账的心态。 端王死了,宫连城也死了,如今新帝登基,元紫樱又远离皇城,对他们母子不再造成威胁,她自然容不下曾经威胁他们的人。 不过元紫樱一点都不担心。 两人在北梁散财游玩两个月,把该听的消息都清楚听得,甚至连黑家军内乱的消息都知道了七七八八。 同时追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七月最炎热的季节里。 元紫樱一封密信送到雍朝皇城,同月底消失在北梁。 八月初,雍朝女帝点齐兵马,御驾亲征,抵达边关时,以“女帝之妹被北梁囚禁”为借口,要求对方必须交出元紫樱,否则必将踏破北梁。 八百里加急送到皇城,太后和皇帝听闻之后大吃一惊:“女帝的妹妹?我们何曾见过雍朝女帝的妹妹?” “他们说女帝的妹妹会医术,是个不解世事的小姑娘,二月份就失踪,后来查出被端王掳了来,威胁她必须给大将军治病,如今女帝大怒,已增兵边关,势要北梁给他们一个交代。” 会医术。 不解世事的小姑娘。 还给大将军治病。 皇帝脑子里浮现元紫樱的脸,脸色一沉:“元紫樱是雍国女帝的妹妹?” 雍朝长公主登基为帝,对北梁本就造成极大的威胁,没想到那个会邪术的元紫樱居然是女帝的妹妹,真是…… 太后冷道:“端王已死,我们如何给他们交代?” “或许这本就是一场阴谋。”皇帝坐在龙椅上,眉眼沉冷,“北梁兵力强大,宫连城是北梁第一将军,可经此一事,端王和宫连城皆丧命,而北梁经过一番内乱之后,元气大伤,正是需要修生养息的时候,雍国却在这个时候兴兵来犯,要求交出女帝的妹妹……” 太后一凛:“皇上的意思是,雍朝就是为了削弱北梁的兵力,然后一举踏破北梁,一统天下?” 皇帝轻轻闭眼:“近日雍国跟齐国的战事如何?” 探子回报:“前些日子情报一直不顺利,最近才得到一些消息,雍国和南陵联手攻打齐国,齐国溃败。” “雍国和南陵联手?” “是。”探子恭敬回话,“其中最诡异的是,北齐提供战马和兵器给雍国,甚至连粮草都准备得绰绰有余,所以眼下的情势相当于三国打一国。” 陆明宇惊怒,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北齐提供给雍国兵器和战马? 这是哪门子的笑话? “属下用一个月的时间查到了这件事,又用半个月确认了这件事。”探子跪在地上,“雍国女皇微服私访亲自去过一趟北齐,跟北齐女帝谈过话,虽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雍国女帝回到雍国之后,就调兵抵达南齐边关,待北齐支援的战马和兵器到位,南齐已经被南陵打得节节败退。” 陆明宇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北齐支援雍朝,攻打南齐? ------------ 第208章 奇怪的梦 南齐和北齐才是同宗。 帮着外人打自己人,北齐这么做图什么? 总不可能是因为北齐女帝欣赏雍国女帝吧。 陆明宇眉眼沉肃,缓缓落座。 南陵跟雍国夹击,即便北齐冷眼旁观,南齐也会输得一败涂地,若是加上北齐提供的粮草、兵器和战马,南齐哪里还有半分胜算? 能坚持半年都是他们厉害。 雍国还真是狡猾,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南陵,又鼓动北齐助她攻打南齐。 南齐覆灭的消息尚未传来,雍朝大军竟然已逼至北梁边关,且还是女帝御驾亲征…… 雍朝哪来这么多兵力? 陆明宇想到宫连城刚死,朝中其他武将未曾跟那位女战神交过手,且黑甲军内部争斗加剧。 这个时候若是对上雍朝,他们能有几分胜算? 陆明宇眉心难掩焦躁。 北梁刚结束内乱,尚未收拾善后,雍朝大军就逼至边关,主动挑起战事——以前一直是北梁兴兵,雍朝疲于应付。 如今却是局势反转,北梁完全落入被动局面。 陆明宇抬眸看向探子:“还有什么情报?” “属下查到那晚元姑娘是被一个男子接走了,他们的关系暂时还不得而知,但二人应该还在北梁境内。”探子回道,“他们之所以没离开北梁,或许就是为了制造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让雍国对北梁发兵。” 陆明宇瞬间如醍醐灌顶,仿佛一瓢冷水兜头浇下。 脑子里仿佛突然出现一根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从宫连城遇刺中毒,女大夫出现为他解毒,然后端王带她进宫为父皇治病开始,这一切就是个阴谋? 皇帝本该驾崩,可因为元紫樱的出现而得以多活几天,端王在父皇面前把宫连城遇刺一事告诉给父皇,父皇怀疑是他所为,生出废储另立的心思。 后面发生的一切好像都顺理成章,可偏偏都是从云紫樱出现之后才发生的,包括他中毒一事。 陆明宇甚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宫连城遇刺一事是不是也跟她有关? 如今雍朝要求交出女帝的妹妹,偏偏她又失踪,让雍朝顺理成章找到了攻打北梁的借口…… 陆明宇脸色渐渐阴沉,那个狡猾的贱女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雍国的阴谋。 殿内空气像是凝滞了似的,温度一点点下降。 良久,他冷道:“来人!” 御前太监上前:“皇上。” “传凌将军。” “是。”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边关的渡水城客栈里上,独居一间厢房的元紫樱满头冷汗,像是陷入一场梦魇,耳边不停地回荡着一句话:“杀了晏东凰!” “杀了晏东凰!” “杀了晏东凰,杀了晏东凰……” 她蓦地睁开眼,眼神惊惶,黑暗中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带着压抑的不安。 元紫樱轻轻闭眼,抬手拭去额头冷汗,心脏还在咚咚跳个不停。 梦里那是谁的声音? 杀了晏东凰? “紫樱。”谢云间抬手叩门,“你怎么了?” 元紫樱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去,却只看到一片漆黑。 她缓缓平复着呼吸,从床上坐起身,靠着床头:“进来。” 谢云间端着烛火推门而入。 漆黑昏暗的屋子里顿时有了光亮。 谢云间把烛火放在桌上,走到床边,见她脸色苍白,眼神关怀:“怎么了?” 元紫樱抬头看着他:“刚刚做了噩梦。” “梦见了什么?” 元紫樱轻轻闭眼,有些疲惫地靠在床头。 梦见有人在她耳边不断催促,让她杀了女皇陛下,那声音像是近在眼前,却又格外遥远。 元紫樱无法确定自己是被人控制,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冒险。 “我梦见了北梁端王。”元紫樱垂眸,声音听着心有余悸,“他站在一片火光中,冷冷地看着我,说我害了他,他要找我索命。” 谢云间皱眉:“端王又不是你害死的,他找你索什么命?” 元紫樱抿唇,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医者仁心,可我杀的人好像比救的人多……” 谢云间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了。别想那么多,我去打点水给你洗洗脸。” 元紫樱低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谢云间转身走了出去。 元紫樱抬头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渐深,嘴角轻轻抿起。 谢云间,你那些年在我身边,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谢云间很快去而复返,端着一盆水走进来。 元紫樱起身洗了脸,披着衣服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谢云间,你觉得女皇陛下多长时间能打下北梁?” “以北梁现在的处境,一年吧。”谢云间判断,“北梁虽然刚刚经历一场内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整体实力不容小觑。” 元紫樱点头:“那我们暂时先不回雍国了。” 谢云间诧异:“为什么?” “我想留在北梁帮忙。”元紫樱拧眉,“如果陛下遇到比较难缠的对手,我就用毒药毒死他。” 谢云间面色微妙:“这应该不太容易,因为你进不去军营,接近不了主将。” 元紫樱语气淡淡:“总能找到办法的。” 能不能帮到女皇陛下不重,重要的是她暂时还不能回雍国,万一真有人能控制她的行为,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命她去杀女皇陛下,她该怎么办? 等她找回被封住的记忆,确定没有人可以控制她,她才能回去。 谢云间望着站在窗前纤细的身影,总觉得两人之间像是隔开了一层看不见的距离,让他无法看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想了想,他道:“陛下人在边关,你不想回去报个平安?” 元紫樱摇头:“暂时先不回去,北梁境内探子都在寻找我们的踪迹,我们若是露面,就会破坏陛下的计划。” 谢云间没再说什么,像是默认了她的决定。 接下来两天继续赶路,第三天终于抵达姜城。 ------------ 第209章 宫心计 雍国大军确实是有备而来。 精良的兵器和盔甲,健壮的战马,充裕的粮草,以及前所未有的士气,让北梁军队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战事开始三天,北梁损失四千多人马,大将军紧急下令撤军,并紧闭城门。 但晏东凰并未放弃,趁着将士们士气昂扬,下令强行攻城。 刚抵达姜城的元紫樱和谢云间听到这个消息,为雍朝感到高兴之余,忍不住开始计划着里应外合,主动替雍国把城门打开。 两人坐在客栈二楼,就着灯火商量计策。 “雍朝强攻之下,北梁重兵都在城楼上那里,偷袭肯定不行,万一被弓箭手射死在那里,得不偿失。”元紫樱托着腮,有些苦恼,“我们两个都是生面孔,明着来也行不通,会引起他们怀疑。” 如果能把城门打开,雍朝兵马就不用登云梯强行攻城,会减少很多损失。 但正因为城门防守最重要,所以防守特别严,精兵布防全都在城楼上。 他们两个人就算去偷袭,也有很大可能会被射成筛子。 “他们有换防时间。”谢云间淡道,“宫连城回京之后,边关是他的部将曹吉在守,这位将军喜好男色。” “啊?”元紫樱诧异,“你说什么?” “这位将军是宫连城的妻舅,喜好男色。”谢云间平静地开口,“我决定去试一试。” 元紫樱咋舌。 北梁将军都这么多癖好吗? 怪不得她总觉得端王和宫连城之间不太对劲,莫不是端王也有如此“牺牲”,才换来宫连城对他忠心耿耿? 不过这个方法显然不太行。 元紫樱缓缓摇头,否定了他的建议:“你说的是下下策,若让北梁将领对他们的皇帝寒心失望,主动放弃抵抗才是上策。” 元紫樱说着,不由拧眉思索:“我可以乔装打扮一下,给曹将军来个攻心之计。” “宫心计?”谢云间挑眉,“你打算怎么做?” 元紫樱道:“宫连城死在京城的消息被封锁,尚未传至边关,我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北梁先皇病危之际,宫连城带着他手下精兵回京,是为了为二皇子争夺储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宫连城和端王双双丧命在京城,而太子登基,对曹吉来说,绝对是一个雪上加霜的噩耗。 因为他是宫连城的妻舅,新帝容不下宫连城和端王,那么就算曹吉打了胜仗,回去之后也难免会遭到新帝清算。 这是一个极好的利用机会。 元紫樱让谢云间出去给她找一身小厮穿的衣服,尺寸少一点,样式普通一点,最好款式也旧一些,总之越寒酸越好。 谢云间明白她的意思,“嗯。” 衣服找来之后,元紫樱很快换上,并把头发上的簪子和耳环都取下,头发梳成小厮样式,又在脸上抹了点颜色暗淡的脂粉。 原本白皙娇嫩的肌肤很快变得黯淡无光,脖子上也没放过,额头发丝稍显几分凌乱,抹了一点血迹和灰尘,对着镜子再三查看,确定无误之后,才趁着夜色离开客栈,往将军府方向而去。 为了增加可信度,元紫樱还抹了点灰尘在脸上,然后一路疾跑抵达将军府大门外,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守卫之人不善地看着他:“你是谁?干什么的?” 元紫樱面色焦急,脸上血迹斑斑,更衬托出她的狼狈和惶恐:“军爷,我要见曹将军!我有重要的情报当面给将军说!宫大将军出事了!” 将军府外守门之人原本想把她赶走,听她提到宫大将军,脸色顿时一变:“宫大将军怎么了?” 元紫樱声音急切:“出事了!我要见曹将军,有重要的情报当面跟曹将军禀报!你们快一点!” 守门的士兵见她如此急迫,不敢耽搁,匆匆转身进府禀报。 元紫樱在外面焦急地等着,不停地踱步。 不大一会儿,那人去而复返,朝元紫樱道:“请跟我来。” 元紫樱跟在他身后走进将军府,很快在书房见到了曹吉将军,书房里还有几名将领,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不知是因为战事不利,还是因为担心宫大将军。 元紫樱进门之际,在场之人齐齐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此时的元紫樱衣衫朴素,脸上一片脏污和血迹,头发微微凌乱,一看就是风尘仆仆赶来。 “将军。”元紫樱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坐在书案后的男人,“您是曹大将军?” 曹吉一身银白盔甲,身形高大健硕,满脸凶相,左边脸颊上还有一条明显的刀疤,看着格外狰狞。 “对,这位就是曹大将军。”旁边一位将领回答,“京城出了什么事?快快说来!” 元紫樱面色惊惶:“宫将军死了!” 此言一出,曹吉脸色骤变,猛的站起身:“你说什么?” “是真的,”元紫樱面露惊惧之色,“被活生生折磨死的。” 曹吉脸色难看:“死于何人之手?” “是皇后母子……”元紫樱痛心疾首,“他们为了确保继位顺利,暗中派人刺杀大将军,大将军中了毒箭,被端王殿下安置在王府,后来皇城出现了一个会解毒的女大夫……” “女大夫?”曹吉咬牙,“是不是元紫樱?” 元紫樱连连点头:“对,好像是姓元!” “然后呢?” “这个人给大将军解毒的时候做了手脚。”元紫樱面色愤恨而难过,“大将军就是被她害死的!” “她是皇后找来的人,害死大将军之后,皇后要把她灭口,却在宫变那晚不慎被她逃脱,皇后气急,派人开始追杀她……” “没想到人还没找到,雍朝就发动战事,说那个女大夫是女帝的妹妹,这场战争完全是因为此人而起!” 一个将领点头:“说的没错,这场战事确实因为那个女大夫而起。” 元紫樱神色惊惶不安:“新帝登基,听闻边关危急,派了他的心腹率领黑家军赶来支援,可他们走得很慢……曹将军,他们故意想让你们这些大将军的旧部战死沙场,他们再来救援,到时功劳全是他们的!皇上一举两得,既除掉心腹大患,又能守住边关,可事实上……” 元紫樱愤恨地说道:“只要你们一死,雍国就会退兵。” 曹吉脸色僵硬:“你的意思是说,雍国战事本是一场阴谋?” ------------ 第210章 当记首功 元紫樱摇了摇头:“小人不敢乱说,但……这一切都太巧了……” 曹吉看着元紫樱:“是谁让你来的?” 元紫樱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曹吉,眼眶发红:“这是大将军死前给我的信物,让我来通风报信,他说他遭了算计,不能让部下都被陷害,小人来的时候,端王殿下还好好的,可是……” 她抹着泪,“小人一路躲躲藏藏,刚赶了几天路,就听说太子殿下已经登基为帝,而大将军和端王……端王殿下他们,他们已经……已经凶多吉少…… 砰! 曹吉一拳砸在桌案上,脸色铁青:“老子在边关浴血奋战,拼死拼死,他们却在后面算计着想置老子于死地!这样的昏君,我——” “将军,你们还是赶紧想办法吧。”元紫樱焦急万分,“大将军临死前说,如果守不住边关,一定保住你们的命,命小人务必……务必把话带到……” 说完这句话,她明晃晃就晕了过去。 “唉!小兄弟!小兄弟!”一个将军连忙伸手扶着他,“这小身板真是瘦得可以,一个人跑这么远的路,只怕折腾得够呛。” 元紫樱睁开眼,抬手扶着额头:“小人没事……” “来人!”曹吉命令,“带这位小兄弟下去洗漱,给他准备一些吃的,再准备一间休息的房间,不许任何人怠慢了他。” “是。” 曹吉在书房跟心腹将领商议对策。 他们不想无故丧命。 如果确定新帝想要铲除宫大将领麾下余党,那他们就算拼死反抗也是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就让那姗姗来迟大军负责抗敌好了。 曹吉当即吩咐手下将领:“把我们的人手全部撤回来,退兵八百里。” “将军,这……这样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能出什么问题?”曹吉面容阴鸷,“太子登基,一定会对我们赶尽杀绝,既然如此,我们还有必要在这里拼死拼活吗?他的心腹将军厉害,就让他的心腹立功好了!” 他们只是后退八百里,又不是临阵脱逃。 让新来的将军有机会立功,跟雍朝大军好好拼一拼,拼个你死我活,等黑甲军落败之际,他们再出来力挽狂澜,夺下这份军功,彻底收服军心。 到时兵权握在他手里,看谁还敢动他们? 想到这里,曹吉当机立断开口:“雍国攻势凶猛,我们强硬抵抗只会增加更多伤亡,既然如此,不如保存实力。” 手下几位将领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他的决定。 于是正当城楼处进攻和反攻火热之时,兵力突然被抽走,一队一队的人马离开。 城楼防守越来越松,直到陷入无人之境。 负责垫后的曹吉命人去把报信的小兵叫来时,却发现小兵已经不见踪影。 “不见踪影?”曹吉皱眉,“他不是累了正在休息吗?” “是,他吃了点饭之后说是累了,需要睡一觉,但属下方才过去找他时,发现床上没人,那个小兵已不见踪影。” 曹吉脸色难看,“他怎么会不见踪影?将军府里找了没有?” “找了。” “屋子里有没有打斗的痕迹?” “窗户破了点,床头的桌子倒了,枕头下有包银子银子没拿。” 曹吉皱眉:“难道是睡觉的时候被人掳了去?” “可是将军府守卫森严,到处都是弓箭手,谁有如此飞天遁地的本事,竟能悄无声息从将军府把人带走?” 曹吉冷道:“他千里迢迢奔波而来,看起来也不是个高手,总不可能是自己离开的吧?” 若当真是自己走了,怎么会连银子都忘了带? 手下询问:“将军,要查吗?” 曹吉冷道:“没时间查了,先走。” “是。” 半个时辰后,雍朝大军如潮水般破城而入。 姜城早已是一座空城。 除了手无寸铁的的百姓,所有将士退得干干净净。 “都逃了?”萧南风坐在马背上,转头望着城里空虚的防守,诧异地看向晏东凰,“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晏东凰手握缰绳,策马缓缓进城:“应该是谢云间和元紫樱所为。” 萧青梧不解地开口:“陛下怎么知道是他们所为?” 晏东凰没说话。 前方忽然响起沉闷的马蹄声。 晏东凰和萧氏兄弟放眼望去,见前面一人策马奔来,到了近处发现果然是谢云间。 勒马停下,谢云间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臣谢云间,参见吾皇万岁。” “起来。”晏东凰神色淡淡,“紫樱呢?” “她还在换装。”谢云间站起身,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陛下可能不太相信,昨晚北梁军紧急退兵,皆是因为紫樱的一番挑拨之言。” 萧南风和萧青梧诧异:“这么厉害?” “倒也不完全是紫樱厉害。”谢云间利落地上马,“只是北梁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大将军宫连城在京城暴毙,镇守边关的几位将领尚未得到消息。紫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并且让他们知道,宫大将军之死是皇帝的阴谋。” 萧南风挑眉:“曹吉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也不算是一面之词。”谢云间慢悠悠在前面领路,“毕竟宫连城死了是事实,而且皇帝派来的增兵还在半途,如果曹吉和将士们战死沙场,功劳就全是别人的。紫樱只是让他们知道这个事实,并且告诉他们,增兵大军走得很慢,慢到根本来不及抵达姜城救援。” 晏东凰神色淡淡:“紫樱是最大的功臣,回去之后定要好好嘉赏。” 萧南风真心佩服:“且不说她的方法管不管用,单是这份独自前往敌营的勇气,都足以让敬佩之至。” 萧青梧点头:“没错。” 一行人打马飞奔,直达将军府大门外。 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晏东凰下马进府,吩咐亲卫把府里收拾一下,“外面将士安营扎寨,生火做饭,好好休息一下。” “是。” 刚穿过前院大门,抬头就见一身紫色裙装的元紫樱迎面走来,少女容颜娇俏而明媚,任谁见了都不会对她生出多少防备之心。 元紫樱停下脚步,朝晏东凰行了个礼,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陛下,我是不是很厉害?” 晏东凰笑道:“确实厉害,当记首功。” ------------ 第211章 大义灭亲? 元紫樱抬手示意晏东凰进屋,略带娇嗔地开口:“陛下封我做女侯爷?” “嗯,女侯爷。”晏东凰抬脚跨进门槛,走到主位坐下,“就叫英勇侯?” “不好听。”元紫樱皱了皱眉,忽然转头看了看其他三人,“我想跟陛下单独聊一聊。” 萧南风和萧青梧刚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听到元紫樱这句话,两人面色皆是古怪。 “元姑娘这句话听着,像是久别重逢的新婚小妻子,在见到夫君时的柔情蜜意,”萧南风说着,不由看向谢云间,“她以前不是喜欢你吗?这么快移情别恋了?” 谢云间神色淡定:“可能在她心里,陛下比我更有魅力。” 元紫樱撇嘴,陛下本来就比他有魅力。 调侃归调侃,三人还是识趣地起身走了出去。 正好巡逻一下将军府,看还有没有可疑的人,或者将军府里有多少可用之物。 晏东凰喝了口茶:“累不累?” “还好。”元紫樱迟疑片刻,“陛下,我暂时可能还不能回雍国。” 晏东凰挑眉:“为什么?” 元紫樱垂眸,有些坐立难安:“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有人在我耳边不停地催促,杀了晏东凰,杀了晏东凰……可是等我醒来之后,发现房里空无一人,什么声音都没有。” 晏东凰微默,随即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怀疑有人给我下了摄魂术。”元紫樱拧眉,表情有些苦恼,“也有可能是我那个死去的师父在我身上下了什么毒,否则我无法解释这一切的发生。” 摄魂术她不擅长,没接触过,不知道该怎么解。 如果是中毒,当然更好一些。 只是眼下没弄清楚症状,她不敢冒险。 晏东凰沉吟:“或许只是一个噩梦呢?” “可是这个梦太奇怪了。”元紫樱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晏东凰淡道:“你想留在北梁?” 元紫樱点头:“我想暗中寻找奇人异士,看有没有人懂得摄魂之术。” “不用。”晏东凰淡道,“你先回雍国,朕颁下诏书,为你寻找懂得摄魂术之人。” 元紫樱诧异:“可是……” “朕就那么容易被刺杀?” 元紫樱抿唇,实话实说:“如果我在不清醒的状态下给陛下下毒,醒来之后一定会恨死自己。” “紫樱。”晏东凰沉默片刻,“你其实是朕的妹妹。” 啊? 元紫樱一呆,随即脸红:“虽然臣立了大功,但……但是……” “是真的妹妹。”晏东凰笑了笑,“我们俩是血缘上的姐妹,同一个母亲生的。” 元紫樱愕然,显然被这个秘密惊住了,良久没有反应。 她们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姐妹? 这怎么可能? “你离开雍国之后,朕去了一趟北齐。”晏东凰喝了口茶,声音疏懒而闲适,像是在跟信任的人一起闲话家常,“北齐女皇是朕的生母,也是你的生母。” 元紫樱张大嘴:“啊?” “是真的。”晏东凰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你打小失踪,是被人抱走做了棋子,培养一身的毒和蛊,其实是为了用来对付你的母亲,但阴错阳差之下,反被人用来对付我了。” 当然更阴差阳错的是背后之人算计有误,最终谁也没被对付。 元紫樱像是被这个事实惊呆了,感觉像是在听话本子。 她讷讷看着晏东凰:“那……我是北齐公主?” “嗯。”晏东凰点头,“北齐女皇年轻时偶然失去了记忆,然后遇到我父皇,在雍国皇宫生下我,没想到生完孩子就恢复了了记忆,她一句话没说就回了北齐,后来成了北齐女帝。” 元紫樱没说话,像是在做梦似的,努力消化着这个不太让人敢置信的消息。 她的母亲是女皇,她的姐姐也是女皇? 她身份这么尊贵显赫吗? 元紫樱神色恍惚,颤颤巍巍端起茶盏,喝口茶压压惊。 晏东凰没再说话,给她接受的时间。 屋子里一片安静。 元紫樱把一盏茶喝完,才抬头看向晏东凰:“那……” “嗯?” 元紫樱确认:“所以我们是一个母亲生的?” “对。” “怪不得我一见到陛下就觉得亲切。”元紫樱喃喃自语,“我之前还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人给我下了摄魂术,故意让我对你有了亲切感呢。” 顿了顿,“不过这也不得不防,我总觉得昨晚的梦怪怪的,像是有人在操控我。” 晏东凰失笑:“嗯,确实小心一点为好。” “陛下。”元紫樱转头看向门外,随即起身走到晏东凰跟前坐着,声音忽然压低,“我觉得谢云间挺可疑的。” 晏东凰凝眉:“怎么说?” “我在青茫山那些年,除了师父,只有谢云间跟我相依为命。”元紫樱拧眉,一脸防备怀疑的表情,“后来也是他把我送到陛下身边,如果他真的居心叵测,我觉得这个推测是合理的。我怀疑他自己也是被抹去记忆,然后这些年才能毫无破绽地对陛下忠心耿耿,获取陛下的信任,然后按照失忆之前的计划接近我,让我喜欢我,之后他给我写信来京城时,我一点都不会怀疑他的目的,就跟着来了。” 元紫樱越想越觉可疑:“如果昨晚我做梦的时候是在雍国皇宫里,并且睡得再沉一些,我会不会真的去刺杀陛下?” 她是陛下的贴身医女,晚间常住陛下隔壁的偏殿,想要刺杀陛下其实并不难。 再者就算是白天,以她用毒的本事,只要被人操控了,就随时有可能对陛下下毒。 她觉得这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晏东凰若有所思:“你说的在理。” “所以不得不防。”元紫樱越发确定自己的判断,“陛下可以悄悄收回谢云间的兵权,找个借口给他安排一个有实权但实权没那么大的位子上去,这样一来,他应该不会生出太多的怀疑。” 晏东凰定定地看着她,须臾,微微一笑:“紫樱,你这是大义灭亲啊。” 元紫樱皱皱鼻子:“才不是呢,陛下才是我的亲人,他跟我一无婚约,二无血缘关系,算什么亲人?” ------------ 第212章 连丢三城 晏东凰对她这般说法,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得不说,元紫樱虽年纪小,可脑子着实清醒理智。 两人又聊了这些日子在北梁的经历,元紫樱语气充满鄙夷:“北梁皇族都是个坏胚子。他们根本不把人命放在眼里,高高在上,视人命为蝼蚁,皇后如此,太子如此,端王夫妇也如此,好在端王夫妇和大将军都已经死了,北梁现在就是一盘散沙。” 新太子登基为帝,也改变不了北梁目前的处境。 军心不稳,君臣猜忌,互不信任。 再加上此次边关失守,军队士气大减,消息传到皇城之后造成的人心惶惶,都预示着北梁的覆灭在即。 “我进宫给皇帝治病那晚,恶毒的皇后就想让我给老皇帝做妃子,让我贴身伺候老皇帝。”元紫樱皱了皱眉,表情厌恶,“她想得美,活该她儿子受蛊毒折磨。” 晏东凰不发一语地看着她,只觉得她此时这般抱怨的语气有些陌生,有些稀罕,是她从未有过的态度。 或许只有最亲近信任之人,才能如此毫不回避地娇嗔抱怨,倾诉着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晏东凰笑了笑:“那给皇帝治病之后,你住在何处?” “住在端王府。”元紫樱说着,忽然神秘兮兮地看着晏东凰,“那位大将军也住在端王府,端王明面上是担心他在将军府不安全,但我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猫腻。” 晏东凰像是看懂了她的表情,嘴角抽了抽:“你的想象力挺丰富。” “陛下不相信?”元紫樱拧眉,“我觉得他们之间真的很不正常,尤其是大将军毒发的时候,端王那种担忧到失控的表情,跟寻常王爷和将军的关系根本不一样……不过他们是什么关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端王曾经还想让我给他做侧妃,所以我觉得北梁皇族的人都有病。” 一个皇后想让她做皇帝的妃子,一个王爷想让她做侧妃,那么想当然的以为也能决定一个女子的命运。 都是高高在上不知尊重为何物的龌龊东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元紫樱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雍朝的那些个王爷们还要好上一丢。 当然也有那么一两个烂人,比如晏鸣和晏翎。 元紫樱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厌恶和无奈,想着其实天下权贵都差不多的吧。 不仅仅是北梁,各国都一样。 高高在上的主子们个个不食人间烟火,高贵得根本不把蝼蚁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去在乎普通人的死活? “陛下。”长兰端着膳食走进来,“您和元姑娘先吃饭吧,谢将军和两位南将军正在巡逻将军府,他们等会跟其他将士一起吃饭。” 元紫樱回神,抬头看向晏东凰:“陛下,你去北齐见过了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这个女帝当得好不好?是一个明君吗?” 晏东凰点头:“是一个好皇帝,但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皇帝。” 元紫樱哦了一声,忽然想去看看这个母亲长什么样。 她看了看晏东凰,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她们二人谁长得更像母亲。 闲聊一阵,晏东凰和元紫樱一起用了膳,膳后元紫樱想洗个澡:“我好久没洗澡了。” 晏东凰道:“我让人给你烧点热水。” “嗯。” 元紫樱去沐浴更新,晏东凰走了出去,站在庭院里打量着这座将军府,心里已经开始思索下一步作战计划。 如今算是战乱时期,早点结束战争,早点修生养息。 最好九月之前结束吧。 有两个月的时间筹备成婚大礼。 去年十一月欠了凤摇光一场大婚,今年十一月正好补上。 “陛下!”萧青梧疾步而来,一袭青色披风随风招展,衬得他身姿沉稳,“卑职方才命人去探了探,曹吉应该有继续退兵的打算,北梁大军并未在渡水附近安营扎寨。” “所以这是打算避开我们,让所谓的援军把丢失的城池赢回去?”晏东凰神色漠然,“临阵脱逃,不惜代价保命,可见君臣之间一旦失去信任,代价会是不堪设想的。” 宫连城和端王的死固然有元紫樱在其中起到作用,但归根结底还是争储所致。 大将军出事,黑甲军人心惶惶,皇帝再想凝聚出之前的士气,已然难如登天——尤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晚间晏东凰在书房和萧氏兄弟制定下一步作战计划,大军休息一夜,人和马皆吃饱喝足之后,养精蓄锐一夜。 翌日,晏东凰整军乘胜追击。 因为曹吉兵马撤得快,渡水城防守空虚,雍国大军竟是一天之内连攻三城。 八百里加急情报送到皇城。 君臣齐齐大惊失色。 “什么?” “边关被攻破,还连丢三座城池?” “这是怎么回事?北梁从未打过如此狼狈的败仗!” “曹将军人呢?边关将士全军覆没了吗?” 当朝天子陆明宇铁青着脸,不发一语地坐在龙椅上,听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压抑而不安的气息在大殿上缓缓弥漫。 他看着送信回来的驿兵,良久,才咬牙问道“边关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回皇上,曹将军在雍军开始破城之际,就突然带着手下大军紧急撤退,像是在保存兵力,等待救援。” “混账!”陆明宇震怒之下,拍案而起,“等待救援就是连丢三城?他这是临阵脱逃,当诛灭九族!” 朝中一位大臣恭敬说道:“皇上,凌将军已经带着黑甲军赶去支援,黑甲军战斗力强,应该能收回被丢失的城池。” 陆明宇阴沉着脸,一只手握紧龙椅扶手,冷冷问道:“不管凌翼什么时候到,能不能收复失地,都无法改变曹吉临阵脱逃的事实。来人!” “皇上。” “传朕旨意,召回曹吉等一干将领,把他们全部打入大牢!把曹家亲眷捉拿下狱,一个不许放过!”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皇上从太子之位直接登基,顺理成章,这些年朝中忠于他的大臣不少,可除了禁军之外,大多是文臣。 朝中武将一多半都是宫大将军的麾下。 端王死于宫变,宫大将领死在端王府。 如果不是遇到这次雍国兴兵,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把宫大将军麾下原有的将领或杀或贬为,绝不会继续重用,然后重新选拔可用的武将。 可偏偏眼下处境尴尬。 雍国大军逼近,皇帝继续武将立功,这个时候提拔任何人为主帅,都会造成一个不安定的结果。 ------------ 第213章 死无对证 为了齐心协力抗敌,经过朝中文武大臣共同商议,陆明宇不得不更改命令,最终任命内廷大总管安平海为监军,带着皇帝的旨意前往边城。 圣旨严令,曹吉和凌翼集合手里的兵马,所有黑甲军听从凌翼调遣,曹吉作为凌翼副将。 共同御敌,不得阳奉阴违。 抗旨不遵者,诛九族。 可这道旨意并未顺利送达曹吉手里。 监军带着圣旨快马加鞭赶路,先追上扎营在寂城的凌翼大军,把边关战况和皇上旨意一一详述。 凌翼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武将,当今太后的堂侄,皇帝的表兄,实实在在的自己人,曾在三年的武举中一举夺魁,成为东宫侍卫统领。 皇帝还是太子时,两人常谈论兵法,陆明宇觉得凌翼心思缜密,面面俱到,武功又那么高强,将来必定是个出色的武将。 所以宫连城一死,他迫不及待就让凌翼掌了兵权。 可善武者不一定善谋。 况且这是凌翼第一次领兵上战场,经验欠缺,对雍国军队了解甚少,对宫连城以前留下来的将领充满着敌意,根本没有把功劳分给他们的想法。 听完安平海的话,他眉头微皱:“曹将军临阵脱逃是战场大忌,按律当诛九族,皇上为何不下旨将他查办?”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曹吉的军队先拼死抵挡几天,等他们的兵力消耗大半,再加快速度赶去支援,到时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一个劲敌。 没想到曹吉那个胆小鬼竟敢弃城而逃。 凌翼心里对曹吉生出了鄙夷不屑的心态,恨不得把他斩杀在军中,以振军威。 “凌将军有所不知,曹将军跟随宫大将军时间最长,跟雍国青鸾军曾有五六年的对战经验,了解他们那位战神长公主的作战风格——” “安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凌翼不悦地看着他,“难不成没有他曹吉在,本将军就奈何不了雍国大军?” “杂家不是这个意思……” “本将军即刻点兵,三月之内必将雍军赶出北梁境内。”凌翼说着,转身入了营帐,“来人!传令各营将军到主帐议事!” 六月最炎热的中旬,北梁大军终于加快速度,朝边关疾赶而去。 只是北梁已经连丢三城,而此次雍国兵马之强悍远超以往,若凌翼和曹吉能顺利汇合,撇开各自的立场所不谈,一心保家卫国,那么雍国接下来定要费一番功夫。 然而安平海在传旨给曹吉的途中被人一箭射杀。 这个消息传到曹吉耳朵里时,他正带着兵马驻扎在远离边关八百里之外的涯安,安平海手里的圣旨不翼而飞,但跟随安平海一起来的亲卫们一个不少,处理了安平海的尸体之后,急急抵达涯安。 “皇上命我跟凌将军汇合,一起抗敌?” “是。”一路护送安平海而来的侍卫统领点头,“皇上有旨,曹将军对雍作战经验丰富,若能好好配合凌将军,并成功把雍国大军赶出来,收回你丢失的三座城池,皇上就原来曹将军和麾下将领临阵脱逃的罪名。” 曹吉粗犷微胖的脸上,浮现一点冷笑:“这是皇上说的?” “是。” “传旨之人不应该是宫中大总管吗?” 侍卫统领递上一份圣旨,并解释:“安大总管在路上遭人射杀。” 曹吉闻言,脸色一变。 安平海在路上遭人射杀? 他第一个怀疑是凌翼所为,因为死无对证。 安平海带来的圣旨上只命他配合凌将军,尽早做出有效反击,但皇上到底是不是真的打算放过他,圣旨上根本没写。 安平海这个时候被射杀,极有可能是凌翼故意所为,原因应该是安平海应该还有别的口谕。 而凌翼不想让曹吉知道这份口谕。 因为安平海的身死,曹吉心头无法克制地蒙上一层阴影。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命。 不管皇上说什么,做出什么承诺,都无法改变他阵前脱逃的事实,哪怕现在抗敌有功,皇上也定会秋后算账。 何况皇上本来就一心想除掉他们。 “本将军知道了。”曹吉应诺下来,“凌将军到哪儿了?” “距离涯安还有一天的路程。” 曹吉当即召集将领们商议作战计划:“我们可以绕路堵到雍军正后方,配合凌将军来个包抄。” 几位将军听到这句话,齐齐愕然:“将军,这……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绕道过去有多远,大军疲于奔命,战斗力会大大损耗,就算真能绕道过去,也不可能做到对雍军的包抄。 曹吉在书案上展开一份舆图,指着西南方向一处偏僻的城池:“这里远离皇城,跟雍军进攻路线完全背离,我们可以把兵力驻在这里,割一块地自己治理。” 几位将军听懂了他的打算,神色齐齐一惊。 曹将军不但临阵脱逃,还打算自立为帝? 就凭他们手里这点兵马? 诸位将领面面相觑:“大将军,这……” 若北梁国破,他们这点兵马能苟延残喘到什么时候都难说,割据一方怎么可能? “安平海被射杀,就是在告诉我们,皇上根本没打算放过我们。”曹吉面色阴沉,冷冷说道,“如果今天是端王殿下登基,我就算豁出这条路,也会跟雍兵死扛到底,因为端王不会一心想置我们于死地。” 若是端王登基,他们打胜仗只会论功行赏。 可太子登基,他们是胜是败都死路一条,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去拼命? 不如保存实力,等以后东山再起。 ------------ 第214章 求和 因为曹吉和凌翼不和,也因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所以曹吉带着麾下将士连夜撤退,并走了跟战场完全不同的路线。 这个消息传到凌翼耳朵里,气得他脸色铁青,恨不得当场把这个人抓回来,斩杀于三军阵前。 铲除异己的计划落空,他只能加快速度。 而青鸾军连夺三城之后士气大振,又有陛下御驾亲征,再加上南边消息传来,摇光将军已经打到了南齐皇城,顿时激起了将士们的好胜心。 尤其是萧青梧和萧南风麾下的两营兵马,都跟吃了药一样振奋。 如此士气仿佛注定了这次征战将会取得史上前所未有的大胜。 六月二十,长途奔波终于赶到涯安城,大军尚未安营扎寨,就遭到了青鸾军的第一波猛攻,北梁军被打得狼狈不堪,紧急撤退三十里。 涯安当地的守城军几乎被全歼,士气一泻千里。 凌翼退后三十里,并紧急召集将领制定计划,恨不得把兵书三十六计全用上。 第一晚派人去偷袭青鸾军粮草,可因为不熟悉地形,派出去的五百人小分队被早有防备的精兵瓮中捉鳖,全部射杀。 第二天凌翼派人求和,想解释清楚女帝妹妹的事情,可人还没到跟前,那人就被一支凌厉飞来的箭矢射中脚背,疼得对方惨叫一声,一瘸一拐赶紧翻身上马,打道回营。 青鸾军打到北梁境内,防守松散,比起固若金汤的边关,简直不堪一击。 晏东凰下令兵分两路,萧青梧带兵去拦截曹吉,晏东凰则全力对付凌翼。 群龙无首,俨然是一盘散沙。 黑甲军诸位将领以前跟着宫连城时,从未打过如此狼狈的败仗,而凌翼除了一直摆架子耍威风之外,根本毫无战略可言。 战术和威信都无法和宫大将军相比,以至于军中将士对他的不满逐渐加深。 一方士气强,兵力强,经验足,且御驾亲征。 一方士气弱,兵力虽强,但主将经验不足,且主将不得人心。 孰胜孰败,结局早已注定。 北梁战败的军报一封接着一封送到宫里,陆明宇从最初的震怒到气急败坏,再到后来的焦灼不安,仿佛已无可避免地看到了北梁败势。 大臣们不由也慌乱起来,文臣们开始主和,希望皇上派人去求和,甚至提出让公主联姻。 只是这句话一出,立时有人反驳:“雍朝皇帝是女子,把公主派过去嫁给谁?” “可以……可以嫁给青鸾军那几位将军,若他们已成亲,做妾也行啊……” 朝中一名中年武将怒道:“荒唐!堂堂北凉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给人做妾?” 此言一出,殿上短暂的安静片刻。 文臣们面色苍白,六神无主。 他们心里非常清楚,北梁若灭,别说公主,就是太后和皇帝都会沦为阶下囚,到时做妾只怕都成了奢望。 在得胜者眼中,亡国之君就是奴隶。 太后、皇后、公主都会沦为被人侵犯的妓子,哪还有尊严可说? 一片压抑的安静之中,有人提议:“或者挑选几个优秀出众的世家公子,送给雍国女帝,是男宠也好,皇夫也罢,都由她做主。” “另外,再送白银一千万两,城池三座……” “胡说八道!北梁武将一向铁骨铮铮,绝不会跟敌国求和!诸位大人整日里养尊处优,享受着国家的供奉,关键时刻一点主意没有,就想着怎么求和吗?” “宫大将军若还活着,绝不会让敌国侵入北梁疆土一步!” 大殿上文武百官吵成一团,吵得面红耳赤。 陆明宇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双手握紧扶手。 可能他死都不会想到,刚结束一场内乱顺利登上皇位的自己,龙椅还没焐热,就要面临一个亡国的局面。 放在一年前,若有人说北梁将会亡在雍国手里,那个人绝对会被拖去刑场,承受凌迟三千刀的酷刑,并且被人认为他疯了。 可现在…… “皇上!”吴丞相跪下来,“情势危急,求皇上早做决断!” “报!” 一名驿兵匆匆上殿:“启禀皇上,继涯安之后,雍国青鸾军已攻占淮临,黑甲军被迫后退六十里,并战死将士一万余人!” 陆明宇脸色煞白。 “皇上!青鸾军离皇城越来越近了!求皇上做决断啊。” 陆明宇如梦初醒似的,抬头看向吴丞相:“丞相,你……你跟礼部尚书挑选几个使臣,亲自去一趟淮临,告诉雍国女皇,朕什么都答应。” 陆明宇咬牙:“只要他们愿意停战,朕愿意出人,出钱,并把丢失的四城……不,五城,朕统统送给他们!朕要停战,让他们立刻停战!” 朝中几个武将彼此对视着,面露悲哀之色。 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雍国军队势如破竹,不费吹灰之力打到北梁境内,士气正是最好的时候,怎么可能愿意停战? 这个时候停战是最愚蠢的决定。 他们会一鼓作气攻到皇城,杀光北梁皇室,将北梁纳入雍国版图,雍国子民才能不再遭受战乱之苦。 这个时候停战就是功亏一篑。 除非雍国女帝是个昏君,否则绝不可能同意求和协议。 七月中旬,最炎热的季节里。 北梁吴丞相带着几位使臣一路快马加鞭抵达淮临,向雍国女皇提出了停战的请求。 晏东凰只是微微挑眉:“北梁即将灭国,这个时候你让朕停战?简直是笑话。” “女皇陛下——” “北梁那些年每每入侵雍国,欺压我雍国百姓,掠夺我雍国财物,甚至试图霸占我雍国城池时,从未曾说过要停战。”晏东凰嘲讽,“好战之国也会知道怕?” ------------ 第215章 南齐灭 “北梁从此愿意跟雍国友好相处。”吴丞相低声下气,诚意满满,“只要女皇陛下同意退兵,吾皇愿割五座城池给雍国,并送白银一千万两,美男十人,并承诺吾皇在位之年,绝不会主动跟雍国兴兵——” “真是笑话。”元紫樱从内厅走出来,看着眼前这些自以为是的大臣,“那五座城池是我雍朝将士打下来的,需要你们给?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简直不害臊。” 吴丞相脸色涨红:“你——” “你是那位元姑娘?”其中一位使臣看见元紫樱,突然瞪大眼,“你就是给先皇和宫大将军治病的女大夫?你……你你你你竟然是雍朝人?” 什么? 吴丞相脸色一变,看着元紫樱的眼神顿时惊怒交加:“你是元大夫?” 作为一国丞相,他的脑子远比一般人聪明,此时看着这一幕,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元紫樱凭一己之力把北梁搅得天翻地覆,然后雍朝又以她失踪的理由攻打北梁,这一切就是个阴谋! 从元紫樱踏进皇城开始,一切都是雍国的阴谋。 “看来丞相大人还是比一般聪明的。”元紫樱笑了笑,笑意狡黠而无情,“死前能知道真相,还是你们的幸运。” 吴丞相闻言,心头骤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如今不算是两军交战吧?”元紫樱挑眉,“就目前的局势来说,分明是雍朝对北梁的惩治。” 说罢,抬手挥了挥:“把北梁诸位使臣都拿下,等攻入皇城那天,送他们去跟家人团聚。” 吴丞相不安地看向晏东凰:“女皇陛下!你不能囚禁我们,我是代表吾皇来传达求和的意思,条件可以任由你提,只要两国能相安无事——” “两国相安无事?”晏东凰嘴角微扬,“朕更希望北梁成为雍国的疆土。” “女皇——” “带下去。”晏东凰命令,“所有人休息一天,明天继续攻城!” “是!” 使臣们挣扎着被带了下去。 晏东凰转头看着元紫樱:“挺有气势。” 元紫樱气势昂扬:“等我恢复记忆,对陛下不会造成威胁之后,就可以回到雍国做女侯爷,以后仗着陛下的势力狐假虎威,让任何人都不敢欺负我。” 晏东凰失笑:“狐假虎威?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才好呢。”元紫樱轻哼,“嫁人有什么好?还要被逼着孝顺公婆,侍奉婆母,听婆母立规矩,相夫教子……还有什么三从四德,简直就是把女子当奴婢,我才不要去给那些臭男人当奴婢呢。” 晏东凰但笑不语。 青鸾军全体休息一日,翌日五更继续进攻。 五更天里北梁军还在睡梦中,只有轮值的几位将领和守城的将士正在焦急等待消息,然而他们没能等来丞相和诸位使臣,而是等到了马蹄阵阵如雷。 军队席卷而来,尘土翻飞。 一片慌乱之中,有人嘶声高喊:“雍军打过来了!雍军又打过来了!” 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紧急叫醒了睡梦里的士兵。 凌翼急急起身穿衣:“雍军又打来了?丞相不是去谈和了吗?他们回来了没有?” “还没回来。” 凌翼一怔,谈和的使臣尚未回来,而敌军已经一股脑儿攻了过来,这是不是说明谈和失败了? “大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应战!”凌翼冷冷回道,“我们还有多少人?” “八万人不到……” 凌翼沉默着,脸色难看至极:“传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 “是。” 若说他们兵力所剩无几,那么败仗至少有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可他们的兵马比起雍军几乎相差无几,一开始应战的人数甚至比对方还多,这一路下来战死的人数共计两万余人。 这么多人还能把仗打得这么狼狈,北梁史上也是罕见。 然而不管凌翼怎么想,北梁军的败局已定。 七月底,雍朝军队攻破淮临,用时不到半个月,杀敌八千,自损一千余人。 大军休息三日,制定计划,养精蓄锐之后,步步紧逼。 凌翼带着残军步步后退。 战场上尸横遍野,血腥浓烈。 八月中旬,南边传来消息,摇光军攻破南齐皇城,宣布着南齐的灭亡。 南齐君臣成为阶下囚。 而彼时晏东凰也已逼近北梁皇城,距离北梁都城只剩下百里之距。 陆明宇和他的大臣们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 而青鸾军大帐里,谢云间看着南齐覆灭的战报,面色复杂,良久不发一语。 “怎么了?”萧南风走进来,看着谢云间发愣的表情,“南齐覆灭是好消息,此次摇光可是立了大功,一战成名天下知,你……” 转头瞥见谢云间苍白的脸色,萧南风愣了愣:“云间,你怎么了?” 谢云间回神,眼神有些恍惚:“没事。” 他只是……只是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脑子里一些画面清晰闪现,耳畔好像有遥远的声音传来:“那个女孩将来会成为利器。” “用她来对付北齐女帝,才是最好的方式。” “但是你要先封住记忆,否则早晚会露出破绽。” “忘了自己是谁,一切从头开始,这样才能取得绝对的信任。” “事成之后,你就是齐国统一的最大功臣,也会是后世史书上最伟大的天子。” 谢云间怔怔看着手里的战报,一时之间几乎分辨不清,这是不是上天故意跟他开的玩笑,或者……或者是他上辈子作孽太多,这辈子才要如此惩罚他? “云间,你怎么了?”萧南风觉得事态不对,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战报仔细查看,没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这是捷报啊。摇光军立了大功,等我们攻下北梁都城,这天下就……哎,你怎么走了?” 谢云间跟丢了魂似的转身往外走去。 所以他跟元紫樱其实拥有相同的经历,都是在十年前就被封住了记忆? 他们两人各自有不同的任务,但……但…… 世事难料。 恢复记忆之时,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谢云间。”元紫樱蹦蹦跳跳来到营帐里,喊了谢云间一句之后,察觉到不对劲,表情疑惑而凝重,“谢云间?” 谢云间抬头看着她。 “陛下让你和萧将军去主帐议事。”元紫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谢云间轻轻闭眼,压下心头那股压抑和绝望感,突然恨起自己,为什么要恢复记忆? 若一辈子都记不起来,岂不是更好? ------------ 第216章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云间的反常引起了元紫樱的注意。 她看似大大咧咧,实则一直都是个警戒心重的人。 谢云间今天不但反常,而且情绪看起来特别不对劲。 元紫樱正思索间,抬头看见走出来的萧南风,迟疑地开口:“萧将军,方才谢云间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太对,你跟他说什么了吗?” 萧南风闻言,漫不经心地眉梢:“你不是不喜欢谢云间了吗?怎么还这么关心他?” 元紫樱皱眉:“萧将军。” 萧南风轻咳一声,正色开口:“谢云间方才看到凤摇光送来的战报,不知为何,情绪看起来就有点反常,我正纳闷呢。” 随即他猜测:“可能是因为太激动了?” 激动个屁。 元紫樱眉心紧皱,想到谢云间方才的表情,哪里像是激动的样子? 那份战报对他来说,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噩耗。 思索再三,元紫樱转身去见了晏东凰。 晏东凰正站在案前看北梁與图,听到元紫樱的话,诧异地偏头看着她:“谢云间不正常?” “很反常。”元紫樱走到晏东凰跟前,压低声音说道,“方才我来的时候朝萧将军问了几句,萧将军说,谢云间是在看到南齐灭国的战报时,突然情绪有点不对劲,之前毫无征兆。” 晏东凰沉默片刻,眼底划过一抹异样光泽,须臾,她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元紫樱有些担心:“陛下不怀疑他吗?” 晏东凰想了想:“你去找找谢云间,让立即他过来一趟。” “是。” 元紫樱走出主帐,连续问了几个人。 听说谢云间往城外去了,她顿时脸色微变:“他去城外干什么?” 巡逻的亲兵回答:“不知道,谢将军什么也没说,骑上马就走了。” 元紫樱担心谢云间做出不理智的事情,赶紧借了匹马,骑马离开军营,往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城外有一条护城河。 谢云间并未走远,此时就站在护城河的河岸,望着河里的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蹄声在身后响起,他头也没回。 元紫樱翻身下马,走到他跟前:“谢云间,你怎么了?” 谢云间转头,眼神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元紫樱,你是不是早就开始怀疑我的身世了?” “为什么这么问?” “你到雍国之后,对我的态度跟以前不一样,我以为是因为陛下远胜于男子的本领让你敬佩景仰,不但没多想,甚至庆幸你把心思从我身上移开。”谢云间自嘲一笑,“可是后来你太过理智的态度,让我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但我也只是怀疑你是不是对男女之情淡了。” “到了北梁,你跟我明确了不想成亲的态度,有时候站在你面前,明明你看起来很正常,可我就是能感觉到你在防备我。” “我以为你记恨我以前对你疏远冷淡,故意想报复我。” “然而我现在才明白,你应该早早就对我生了怀疑,所以才有意无意疏远我是不是?” 元紫樱沉默片刻:“我是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谢云间皱眉,“你怀疑自己什么?” “我做噩梦那夜,其实是梦见有人在我耳边蛊惑我,催促着让我去杀了陛下。”元紫樱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摄魂术,但我拥有七八岁之后的记忆,至于七八岁之前,自己来自何处,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一无所知,是完完全全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不正常。” 谢云间淡道:“所以你开始怀疑我?” “我怀疑的不只是你,还有师父。”元紫樱转头看着他,“谢云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些年你是不是也被人封了记忆?你接近我是被人算计,还是你自己的安排?” 谢云间没说话。 元紫樱继续说道:“你是南齐人吗?” 谢云间还是没说话。 “你今天看着那封战报,是突然间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还是你本来就应该在这个时候恢复记忆?”元紫樱平静反问,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理智和冷静,“如果这一切计划你都参与其中,你现在是不是万分后悔?” 谢云间转头望着流动的河水,神色幽深而淡漠,却始终不发一语。 若仔细看,会看到他眼底分明有着绝望的色泽。 他一直以为元紫樱单纯无心机,除了毒药之外,她对阴谋诡计一无所知,可此时听她说的这些话,谢云间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他当年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是个少年,完全有自己的主张和判断,可她还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女孩。 十年之后,她变得如此聪明通透,而他陷入一种自作孽不可活的处境,进退两难,咎由自取。 “我是南齐皇子。”他终于开口,“当初接近你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想把你培养成利器,用来对付北齐女皇。” “而我之所以失忆,是我自己的意思,为的就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露出破绽,取得你全心的信任。” 元紫樱淡道:“想让我成为棋子,需要花费那么多年的时间?” 谢云间眉眼浮现几分讥诮:“如果只是抓你做人质,对北齐女皇威逼利诱,她就算痛苦,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儿而豁出整个北齐,所以让你成为利器,待合适的时机被找回去,让北齐女皇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再控制你伺机而动,她应该防不胜防吧。” 元紫樱面色冷漠。 谢云间淡道:“你精通各种毒药,可以轻而易举毒死北齐皇宫里的所有人。” “好恶毒的计谋。”元紫樱冷哼,“可惜你们这算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一个南齐皇子。 原来是一开始就心术不正。 幸好她头脑清醒,没有喜欢她喜欢到不顾一切的地步,否则只怕肠子都悔青了。 ------------ 第217章 同袍之谊 谢云间望着长长的护城河,以及拴在不远处的坐骑,眸子微暗,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他或许应该离开这里了。 只是离开之前…… 他转头望向高高的城楼,目光忽然凝住。 城楼上一人玄色披风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目光犹如利剑般落在谢云间脸上。 随即城门开启,一阵如雷的马蹄声响起。 谢云间转头看去,却见萧南风和萧青梧并驾策马而来,身后跟着身姿矫健的数十精锐。 他显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搭在护城河桥栏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谢云间。”萧青梧策马来到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跟我们回去。” 谢云间沉默地站着,良久才苦笑:“好歹同袍一场,这么无情?” “真是抱歉。”萧青梧语气漠然,“七年同袍是真,但你这七年也算是无意识地潜入青鸾军中做了奸细,对青鸾军了解太深,我们不能放你走。” 萧南风则什么也没说话,只是淡淡看着他,但兄弟二人一起来,显然是必须把谢云间留下来的。 既然知道他是南齐皇子,而南齐眼下已覆灭,那么谢云间就是亡国的皇子。 哪怕暂时不杀他,也绝不可能放他离去。 至于以后要怎么处置他,那是陛下的事情。 谢云间什么也没说,不发一语地上了马,往城门方向走去。 元紫樱独自站了片刻,看着他在萧家兄弟一左一右“护送”下,骑马进城,才转身往自己的坐骑前走去。 回到军营,谢云间被关进一处营帐,被迫交出将军令和腰牌,以及所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 晏东凰没见他。 元紫樱倒是进了主帐,一杯茶下肚,面色愤愤不平:“南齐真是一肚子阴谋诡计,一个破方法居然算计了长达近十年,活该他们被灭国。” 北梁一个月就能掀起宫变,内乱加剧导致灭国,南齐凭什么认为十年漫长时间,他们一定能得逞? 真是莫名其妙的自信。 晏东凰喝了口茶,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谢云间卑劣无耻,南齐皇族阴暗而无能。”元紫樱皱眉,面上流露出几分鄙夷之色,“当年才十几岁的少年就有如此深沉的心思,可见南齐皇族从根上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幸亏雍国女皇陛下和北齐那位尚未谋面的母亲都是吉人自有天相,所以才没有遭到他的算计。 幸好南齐灭国这天,才让谢云间突然恢复了记忆,以至于他们的所有阴谋付之东流,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活该。 晏东凰沉默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陛下。”萧青梧走进来,一袭青袍衬得身姿挺拔,端正沉稳的脸上表情冷硬,“谢云间既然是南齐奸细,就不该留他活口。” 晏东凰抬眸,眉梢微挑:“你一点都不念同袍之谊?” 萧青梧皱眉:“同袍之谊比不上数千数万将士的性命,比不上以后随时存在的隐患,更比不上江山动摇的根基——” “大哥。”萧南风跟着走进来表情有些迟疑,“如果一直把他囚禁着,不杀应该也是可以的。” 到底同袍这么多年,谁忍心去下这个手?何况谢云间这些年其实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儿。 “我有办法可以让他不死,也不会形成形成任何威胁。”元紫樱忽然开口,“如果他失去武功,失去记忆,甚至被毒控制着,应该就……” “我还是觉得只有死人才最安全。”萧青梧不同意,“同袍之谊确实让人不忍,但一想到他最初目的不纯,就是怀着叵测心思而来,所有的情谊就可以忽略不计。” 他不是心狠手辣。 若只是犯下一般的错误,他不会觉得对方该死。 可谢云间不同,他是敌国皇子,将来的隐患。 他必须死。 “大哥,先让元姑娘试试吧。”萧南风眉头微皱,“相信元姑娘——” “都别争执了。”晏东凰开口,俨然已深思熟虑,“谢云间眼下还不能死。青鸾军有一营将士是他的麾下,他若无故出事,势必要跟他的手下解释原因,他奸细的身份爆出来,会让青鸾军内部军心动摇,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萧南风点头:“陛下说得对。” 晏东凰下令:“先去整军,三日后进攻北梁皇城。至于谢云间,先按着紫樱说的方法办。” 元紫樱点头:“嗯。” 萧青梧点了点头,没有反对的理由。 傍晚时分,元紫樱端着四菜一汤走到软禁谢云间的大帐里,大帐外面守卫重重,四个角落都是精锐。 谢云间不可能有一丝机会逃脱。 看见元紫樱端着饭菜走进来,谢云间已经猜到了什么,起身走到桌前坐下:“行军打仗还能吃得这么丰盛,这是断头饭,还是下了药的饭?” “下了药。”元紫樱语气淡淡,“陛下不忍心杀你,是我提议用药,可以留你一条命,但是以后你无法再行动自如,必须时时刻刻跟我待在一起。” 谢云间抬眸看着她:“什么意思?” 元紫樱把菜一道道摆在桌上,冲着谢云间微微一笑:“就是跟我待在一块儿,你就不会受毒药控制,一旦离开我超过六个时辰,可能就会毒发身亡。” 顿了顿,“当然,我这么多年研制出来的毒药很多,也可能不太准确,或者是你离开我超过十里路,也会毒发,总之就是必须待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确保你不会再有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谢云间不发一语地拿起筷子吃饭,神色波澜不惊:“南齐已经灭了,我一个人还能翻覆了天地不成?” “倒不是怕你真有翻覆天地的本事,而是明明没那么多本事,只是野心不死,难免会折腾出一些让人不开心的事情出来,到时牵连到一些无辜之人,死伤无数,你的罪孽只会越发深重。” 谢云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如果你愿意嫁给我,不是更能把我看得牢牢的?” “那不行。”元紫樱坚决摇头,“孩子是最容易让女子心软的存在。一旦我们俩成了亲,有了孩子,到时你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看在孩子的面上,可能就不忍心对你下手了。” ------------ 第218章 踏破都城 元紫樱的清醒和理智是谢云间没有想到的。 自此他才真正明白,十年前做下的决定有多幼稚。 十年很长,变数很多。 失去记忆的他无力改变任何事情,因为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计划——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除了时间上的变数,人心也是无法预估的。 他算不到一个少年时期认识的女孩,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算不出各个国家的局势会如何发展,算不出她精通各种剧毒之后,还有没有人能控制她。 他算不到的东西太多了,偏偏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所以注定了一败涂地。 雍军兵临城下,北梁无力回天。 皇城禁卫军成了最后一道防线,虽然战斗力不强,但禁卫军都是朝中官员或者权贵子弟,他们的利益跟皇帝一致,所以会拼死抵抗,能守一天是一天。 满朝文武聚在崇明殿,殿内充满着焦灼惊惧的气息,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臣们,此时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绝望而无助。 “皇上,现在该怎么办呀?雍国军队太过彪悍,进军根本不是对手啊——” “皇帝!”太后一身凤袍,前呼后拥抵达前殿,面上透着焦灼惶恐,“外面怎么样了?敌军是不是快打进来了?你想想办法啊!朝中那么多老将,他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陆明宇正焦头烂额,见太后到来,还得站起身恭迎:“母后怎么来了?” “哀家若不来,是不是要等敌军踏破皇城,哀家才知道我们要亡国了?”太后怒不可遏地看着他,“黑甲军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 陆明宇脸色难看:“凌翼对黑甲军不太了解,跟雍国大军也没有过交手经验——” “你的意思是,只有宫连城能守住北梁江山?”太后愤怒地打断他的话,“既然如此,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为何不能把他拉拢过来,让他只效忠于你?” 陆明宇默了默:“当初不是母后让朕重用凌翼吗?” “皇上是在怪我?”太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哀家为了你的帝位费心筹谋,你却把责任都推到哀家身上?”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太后转头,怒指着一殿的大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一个个都是哑巴吗?北梁快要亡国了,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想办法呀!” “皇上!太后娘娘!”一名禁军匆匆而来,单膝跪下,“敌国攻进皇城了!我们的禁军根本不是对手,皇上……皇上和太后娘娘先逃吧。” 太后踉跄了一下,脸色煞白。 “放肆!”陆明宇脸色沉下,“朕是北梁天子,就算死,朕也绝不会弃城而逃!” 说罢,举步往外走去:“朕亲自率禁军抵挡敌军,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朕也决不投降!” “皇上!”太后脸色大变,转身追了上去,“皇上你站住!” 陆明宇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着太后:“请母后把后宫嫔妃子女全部集中到您的宫殿里去,只要宫门一破,立即让他们自尽或者母后亲自动手,谁都不许苟活!朕的嫔妃,绝不能落入敌军手里。”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太后脸色煞白,站在原地无法反应。 明明半年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亡国了呢? 之前刚经历过一场宫变,陆明煊被一箭射死的那天,她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以为儿子从此帝位稳固了,以为北梁可以修生养息,越来越好了。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太后浑浑噩噩地回到后宫,命人把嫔妃和年幼的皇子公主们集中到一起,偌大的宫廷,充满着山雨欲来的绝望气息。 皇城里喊打喊杀声响彻云霄,绝望恐惧的啼哭声不绝于耳。 血腥味浓烈,青鸾军所过之处,尸体一具具倒下。 城门被攻破,宫门被攻破。 北梁正式亡国。 雍国军队如潮水般冲进来那一刻,陆明宇看见了骑马跟在晏东凰身边的元紫樱,瞳眸骤缩,刹那间明白了前因后果。 “你这个贱女人!”他嘶吼着,挣扎着想扑向她,“都是你搞的鬼!宫连城是你杀的,宫变是你挑唆的,你才是罪魁祸首!” 十几杆红缨枪齐刷刷抵在他脖子上,寒光森森,让人胆寒。 陆明宇脸色惨白,眼神充满着怨毒,此时若他还有余力,一定恨不得把元紫樱撕碎了喂狗。 可惜他什么都做不到。 元紫樱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北梁皇族跟雍国是宿敌,今日北梁亡国,不过是技不如人的结果。” “何况‘兵者,诡道也’,你敢说你们北梁就没有派奸细探子混入其他国家,监视着别人的一举一动?没有挑拨别人的时候?如今不过是你们输了,而我们是得胜者罢了,不要输不起。” 在雍国和北梁两国的关系上,北梁从来都是主动入侵者,唯有这一次,雍国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让北梁直接灭国罢了。 陆明宇恨得咬牙切齿。 他早就觉得元紫樱出现得蹊跷,给父皇治病,延迟了他的死期,虽然只有短短半个月,却足以让陆明煊生出希望,并发动宫变。 一次宫变,至少让北梁的战斗力削弱一半……不,不仅一半,而是把北梁的战斗力直接拖垮。 如果宫连城还在……如果他还在,北梁绝不可能被打得这么惨烈。 雍国想覆灭北梁,更是痴人说梦。 可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陛下!”萧南风带兵从内殿出来,禀报道,“北梁嫔妃已自尽,只有太后还活着。” 晏东凰目光落在陆明宇脸上:“既然你的嫔妃都自尽了,你这个亡国君还有必要活着吗?” 陆明宇苍白着脸,“朕想知道一件事。” “说。” “北齐和南齐本是一家,他们为何会支援你雍国兵马?”陆明宇死死盯着晏东凰,脸色铁青,充满着不甘,“朕想不通!若不是他们做出如此吃里扒外的事情,雍国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精良的兵器和战马配备对军队有多重要,带过兵的都知道。 一千铁骑可以轻松歼灭一万步兵。 青鸾军本就训练有素,战斗力强,北齐提供的战马对他们来说就是如虎添翼。 可陆明宇死活想不明白,北齐为什么要如此帮助他们? 晏东凰神色淡漠:“这个问题你可以先留着,去了地府问阎王。” 说罢,抬手示意:“杀了他。” ------------ 第219章 陛下威武 北梁正式亡国。 晏东凰下旨颁布诏书,东至齐国,南至南陵,北至北梁,全部归为雍国疆土,南陵、齐国和北梁子民,从此皆属雍国子民。 而今只剩下西周尚未被战火波及。 大战之后收拾善后,安抚百姓,颁下一道又一道诏书。 九月中旬,晏东凰率天璇、天玑两军回雍朝,萧南风跟随,萧青梧则暂时留在北疆,收复整顿北疆军队。 凤摇光同样于九月从南齐出发,打道回雍国。 一封封捷报既是他能力的证明,也是他忠诚与爱情的体现。 九月底,晏东凰和凤摇光先后回到雍朝。 甫一见面的那一刹,凤摇光不知是太高兴还是情不自禁,上前就把晏东凰紧紧抱在怀里,双臂勒得太紧,像是恨不得把晏东凰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 “如今南陵、齐国和北梁都属于雍国,卑职就不算是异国皇帝了吧?”凤摇光面容憔悴了许多,声音却温软得不像话,“我觉得做皇帝不合适,封个王爷倒是不错。” 晏东凰被他抱着,抬手拍了拍他的头:“你想做什么王爷?” “逍遥王。”凤摇光没有丝毫迟疑,“南陵的逍遥王,雍朝的皇夫。” 晏东凰嘴角一抽,“可以放开我吗?” 凤摇光不舍地松手,退后一步,仔细端详着她的脸:“陛下好像憔悴了很多,肌肤看着也不像以前那么娇嫩了。” “领兵打仗,风吹日晒,你以为还跟以前待在宫里一样养尊处优?”晏东凰走到一旁坐下来,“十一月成亲,你意下如何?” 凤摇光一愣,随即笑得惊喜又满足:“当然——” 晏东凰端起茶盏:“南齐皇族的人如何处置的?” “当然是杀个干净。”凤摇光丝毫没有迟疑,并抬手屏退宫人,然后提壶给晏东凰添茶,又给自己倒了盏茶,“陛下现在是什么感觉?” 晏东凰表情微顿:“什么感觉?” “统一天下的感觉。” “天下尚未统一。”晏东凰倚在榻上,神色疏懒,“还有一个西周你忘了?” 凤摇光像是没把西周放在心上:“西周喜好和平,从不主动入侵别国,也不会兴义与人为敌,卑职认为若想让他们归顺——” “不用。”晏东凰淡道,“统一天下这件事其实不在乎形式,西周有西周的安宁,雍国疆土已是最大,即日开始需要好好修休生养息,发展民生,不该再轻易动刀兵。” 凤摇光点了点头:“如果雍国和西周一直相安无事也挺好,反之则留给我们的儿子去做,母亲若功绩太大,必然会掩盖儿女的光芒,每一代皇帝都该有他们的功绩。” 晏东凰挑眉:“你怎么确定一定是我们的儿子做皇帝?” 凤摇光默了默,有些委屈地看着她:“难道还有别人吗?” 晏东凰嘴角微扬,神色显得轻松而疏懒:“太累了,给朕捏捏肩膀。” 凤摇光放下茶盏,走到她身后,捏着她肩膀,趁机在她脸上偷亲一口:“陛下威武。” “你也不赖。”晏东凰声音淡淡,“朕想通了,朕想要的不是一个温柔的解语花,而是一个可以跟本宫并肩作战的人,摇光,相互扶持才能走得远。” 凤摇光抿着唇,不发一语。 “人活一世,若连一个足以信任的人都没有,未免太过可悲。”晏东凰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对成亲大典,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凤摇光想了想:“我觉得可以把萧南风调去南陵做藩王。” 晏东凰眉梢微挑:“我是问你成亲之事。” “以前皇帝成婚是封后大典,那臣这个算是封夫大典?”凤摇光问道,“陛下方才说想互相扶持,那陛下是打算让臣继续掌兵权,还是让臣摄政?” “继续掌兵权。” 凤摇光点点头:“好。” 晏东凰讶异:“你不反对?” 凤摇光摇头:“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既然要互相扶持,互相信任,那我自然要先相信陛下,无条件服从陛下的所有决定。” 如果为了以后不生防备而主动放弃兵权,同样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 晏东凰想得明白,凤摇光又何尝不是? “不管是同袍还是夫妻,总要有点信任的,很多事情也必须有人去做。”晏东凰斜倚着锦榻,“若无信任,兵权这种东西放在谁的手里都不安全,可朕精力有限,不可能同时兼顾朝政和军营。” 虽然人心总是易变,但人生苦短。 若几十年的时间都活在防备之中,未免过得太累太孤独。 她已经是至尊皇帝了,权力和责任能兼顾,感情也没什么不可以。 至于这份感情能走到什么时候,要看他们彼此的缘分。 凤摇光没说话。 陛下信任他,他必然也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只是岁月漫长,年轻时爱得浓烈,让他们都坚信这份感情可以坚持到永远,等十年二十年之后,到底还会如何,还需要时间来证明。 回到雍国的日子依然很忙碌。 忙着颁布各种圣旨文书,忙着任命选拔南陵、齐国和北梁疆土上的官员,忙着制定各种新策,忙着筹备大婚。 因为需要的官员人数太多,晏东凰下旨今年再加一次恩科,各地的学子都可以参加。 但因为时间仓促,考试的时间比往年齐齐推后一个月。 整个十月又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 气候进入十一月初冬,终于迎来了晏东凰和凤摇光的大婚。 ------------ 第220章 剪不断理还乱 雍国女皇陛下成亲大典十一月十九,大吉。 十一月初九,原北齐国女皇即墨曦带着皇夫元修墨,以及他们的两个儿子抵达雍朝,送上最隆重的贺礼。 随行而来的还有雍国太上皇。 驻扎在北梁整兵的萧青梧率两千亲卫回京贺喜。 雍国满朝文武精神抖擞。 远道而来的贵客看起来有点微妙,尤其是原北齐女帝和皇夫之间,以及皇夫和雍国太上皇之间,似乎总有那么一层暗潮在涌动。 但没人敢多嘴询问。 倒是元紫樱对这对远道而来的夫妻充满着期待和紧张。 晏东凰亲自出宫迎接贵客时,元紫樱和戚芳菲就站在她左右。 随着即墨曦一行人渐行渐近,元紫樱面上渐渐浮现几分紧张之色,一双眼落在即墨曦那张温婉又不失英气的脸上:“那就是我的母亲?她长得好美。” 晏东凰嗯了一声。 女皇陛下走到近前,目光从晏东凰脸上移开,一眼看见跟在她身侧的元紫樱,神色动容:“紫樱?” 元紫樱轻轻点头:“嗯。” 大臣们目光在即墨曦和元紫樱面上打转,表情各异。 想到那位权紫皇夫来雍国时,一番言词让他们相信元紫樱是敌国奸细,没想到大半年之后,情势骤然翻转,多年前跟太上皇生了当今女皇的女子竟然不是宫女,而是北齐女皇。 而如今北齐女皇心甘情愿臣服雍国,且元紫樱跟女皇陛下还成了姐妹。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元修墨走上前一步,正色看向元紫樱:“紫樱,我是你的父亲,她是你的母亲,你幼时被人拐走,还弄丢了一些记忆,所以可能不记得我们,但是没关系,以后会慢慢想起来的。” 元紫樱转头看向晏东凰。 “看我干什么?”晏东凰失笑,“他们都是你至亲的亲人。” 元紫樱心头情绪激动又忐忑,敛眸喊了声:“父亲,母亲。” “我是哥哥。”即墨东柏走出来,微笑看着元紫樱,“我们俩是一父同胞。” 一父同胞? 元紫樱愕然,随即噗嗤一笑:“哥哥。” 这声笑顿时化解了多年亲人未见面的生疏与尴尬气氛,元紫樱心情轻松不少。 “我是弟弟。”即墨谦上前,有些憨憨地看着元紫樱,“姐姐。” 元紫樱看着这个弟弟,心头生出一点古怪的感觉。 她看向即墨曦。 但是还没等即墨曦说话,即墨东柏就像是看出元紫樱的心思似的,笑着解释道:“弟弟心思单纯,有点孩子心性,妹妹以后相处起来就会明白的。” 元紫樱点头:“哦。” “进宫吧。”晏东凰转身走进宫门,“你们是坐船过来的?” 即墨东柏嗯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晏东凰身边,连戚芳菲都被他挤到一旁去了:“我坐船有点晕。” 晏东凰转头看着他,抬手拍了拍他的头:“辛苦你了。” 即墨东柏温柔一笑:“不辛苦。” “我也要。”即墨谦抢先到晏东凰左侧,把元紫樱也挤了过来,“姐姐,我也要。” 晏东凰诧异:“你要什么?” “摸摸头。” 晏东凰失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跟在身后的即墨曦和元修墨看着前面其乐融融的画面,不由相视一笑。 太上皇心情不太好,连语气都透着几分怨气:“东凰,他们都是客人,你没必要太过热情。” 晏东凰一愣,随即脚步微顿,回身看向自己的父皇,迟疑的目光在父皇和元修墨脸上打了个转。 随后她看向即墨曦,试探着问道:“父皇和元前辈还没争出个高下?” 即墨曦淡道:“他们两个岁数越大,性子越幼稚,在北齐争了大半年,我被他们烦得焦头烂额,根本不想搭理,你也不必理会。” 晏东凰心情复杂。 如果在北齐都没能争个高下,证明父皇的战斗力还是挺强的,毕竟他孤身一人,而且是远在别人的地盘上。 如今回到雍国,他应该有了理所当然的优势吧? 即墨东柏好奇问道:“姐姐,你希望太上皇赢,还是我父亲赢?” 晏东凰看着兴致勃勃的即墨东柏,突然觉得这孩子有点恶趣味:“你觉得他们俩谁会赢?” 即墨东柏有些为难:“一个是姐姐的父亲,一个是我的父亲,我都不知道应该帮谁。” 晏东凰还没说话,左侧传来一句:“那我的父亲呢?” 晏东凰一愣,转头看向即墨谦。 跟在后面的即墨曦也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跟晏东凰对视着,母女二人什么也没说,像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雍国文武百官跟在最后面,对眼前这本从未出现过的场面,压根没有应付的能力,想插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们想起一句话,剪不断理还乱。 按理说太上皇这些年后宫嫔妃不少,其实没必要对一个当年出现过又忽然消失的女子念念不忘。 奈何这个女子生了个女儿,如今成了女皇。 如果晏东凰没有继承江山,没有征战各国的打算,她跟北齐就不会有任何交集,就会有母女相认的机会,当然也不会让太上皇知道即墨曦还活着的消息,后面这些幼稚的争宠就不会存在。 可凡事没有如果。 裴丞相望着太上皇的身影,真心怀疑他跟他们那位征伐天下、圣明无双的太上皇是同一个人吗? ------------ 第221章 暗流涌动 进了大殿坐下,晏东凰作为雍国天子,坐的自然是主位。 太上皇位子在主位一旁。 即墨曦和元修墨则在右边贵客第一、二位,然后才是北齐来的几位使臣。 左边席间坐着的是雍国满朝文武。 大殿上气氛其实很微妙。 众人各自寒暄一阵,然后就开始两国协议,雍国其实是在北齐帮助下,才这么快收服南齐。 而北梁覆灭这么快,元紫樱功不可没。 所以经过一番商议讨论之后,晏东凰认为即墨曦还是继续掌管北齐封地更好,她对北齐了解得多,不管是兵器战马等军队方面的训练调度,都不输给任何一个男子将军。 同时她对北齐子民有着圣明帝王该有的魄力,也有着女子柔软的心怀,所以没人比她更合适。 不过即墨曦觉得自己精力有限,如今又跟元紫樱母女相认,她可以代管五年,五年之后,是否可以让元紫樱做北齐女王? “我做北齐女王?”元紫樱诧异,“这不太合适吧?我对北齐一无所知,而且也没有治国的能力,我其实更想留在雍国做女官。” 元修墨悠悠瞥她一眼:“女王不比女官威风?” “看来是我女儿的帝王魄力叫人无法抗拒,连北齐小公主都生了仰慕之意。”太上皇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挑衅,“我觉得雍国挺好,紫樱想留就留下来吧,跟着女皇一起史书留名,说不定下辈子还能做姐妹。” 云修墨听到这句话,只是漫不经心地斜睨他一眼。 然后从桌上捏起一块糕点,转头塞进即墨曦嘴里:“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暂时治理北齐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眼下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到时候再说,不必急于一时。” 即墨曦品尝着糕点,不置可否。 东凰是她的女儿,紫樱也是她的女儿。 姐妹二人感情深厚,她心里欣慰。 反正雍国现在是晏东凰当家。 元紫樱留在她身边,一来能学到一些东西,二来培养姐妹情深,以后有人庇护,三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只要有元紫樱在,至少北齐会一直安然。 当然,如果以后有一天紫樱改变态度,过够了皇城里拘束的日子,什么时候想回北齐去做一个闲散的女王,再派几个善于治理的官员去打理一方,那再好不过。 反正计划不如变化快。 万一晏东凰以后变了心思,他们计划再多都没用。 因为殿上主人和贵客们之间复杂的关系,雍国大臣能插上话的机会不多,只能感觉到平静的表面上一种有暗流涌动,有点冷,让人心惊肉跳。 可能晏东凰也有如此体会,所以这场宫宴持续的时间不长,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远方使臣到来,本该全部去住驿馆。 但太上皇觉得不妥,因为即墨曦是女皇的母亲,她应该住在宫里,哪有女儿为帝,还让母亲去住宫外的道理? 而元修墨觉得他跟即墨曦是夫妻,即墨曦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于是一位三十多岁和一位不到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就着这件事又展开一场看似平和实则火花四溅的争执。 元紫樱某些方面其实有点后知后觉。 直到元修墨和太上皇你一句我一句呛起来,她才若有所思地看向即墨曦:“母亲,他们看起来像是在……争风吃醋?” 好诡异的形容。 曾经的一国之君怎么也不该沦落到与人争风吃醋的境地吧? 毕竟他是坐拥三宫六院的那个人。 但可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心心念念一直惦记着? ------------ 第222章 成亲大典1 最后的决定当然是即墨曦住在宫里。 事实上他们这次也不算是使臣出访,毕竟齐国已经成为历史,最坚硬的关系反而是母女亲情,父女重逢,两夫争宠……反正是很复杂的关系,可以说是一团乱麻。 元紫樱认回爹娘高兴了一天。 之后她依旧跟在晏东凰身边,开开心心做她的女官,偶尔去跟即墨东柏聊聊天——当然聊的都是开心的事情。 比如雍国在不久之后就要迎来繁荣昌盛、河清海晏的盛世。 比如女皇陛下会长命百岁。 比如雍国会兵强马壮,社稷安稳。 总之吉祥如意的事情全信,不好的事情就当做从未听到。 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很快到了十一月十九。 成亲大典如约而至。 为了避免陷入特殊的战火之中,即墨曦自那天开始,就每晚歇在晏东凰的寝宫里,既不理会太上皇的无礼要求,也不成全元修墨的夫妻情深,只当他们是两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虽然分别这么多年,她在晏东凰身上没有倾注过多少母爱,如今也谈不上补偿,但既然条件允许,还是尽可能的想拥有几天母女单独相处的时间。 并且也想亲自参与一下女儿的终身大事。 女帝成亲的流程复杂,细节多,以至于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根本无暇理会其他,全身心投入到筹备成亲大典的流程之中。 十一日早,天还没亮,即墨曦已起身洗漱更衣,穿戴好一身喜气的深红袍服,开始准备今日的典礼。 战火消弭,雍国为尊。 成亲大典盛大而隆重。 天不亮,宫中侍女就有条不紊地服侍女皇陛下换好一身深红色的龙袍,五爪龙纹栩栩如生,彰显威仪和尊贵身份。 一头发丝挽成髻,金色的龙冠贵气逼人。 镜子里的女子容貌端庄,大气,美艳,跟温柔不沾边,眉目间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帝王威压。 “即便是成亲这般喜气的日子里,女皇陛下的威仪依然不容忽视。”即墨曦站在一旁,笑看着镜子里的晏东凰,“女皇成亲,皇夫叫什么?” “陛下!”一名太监战战兢兢进来,面色不安,“太上皇……太上皇和元先生闹起来了,他们说……他们说……” 即墨曦和晏东凰齐齐皱眉。 “他们又怎么了?”即墨曦神色不耐,“没完没了了是吗?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们俩要是敢闹个不停……” 太监谨慎说道:“太上皇说今天陛下大婚,他这个父亲应该坐主位……但元先生说……” “让他们俩进来。” “是。”太监如释重负,赶紧退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太上皇和元修墨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表情皆是愤恨,明明曾经都是尊贵的身份,此时却像是两只发了狠的斗鸡,一副谁也不让谁的架势。 即墨曦面色不虞:“今天是东凰成亲的日子,你们若是闹闹个没完,就不该回来,我可以让人到宫外给你们挑一座宅子,你们把宅子拆了也罢,打得脑浆子崩裂也跟别人没关系,就是不许出现在东凰的大婚典礼上!” ------------ 第223章 成亲大典2 元修墨不疾不徐地一笑:“别恼,你都不问问发生了什么就一通训?” 即墨曦冷道:“那是因为什么?” 元修墨解释:“今天东凰成亲,那我们是她的长辈,正好能舔脸当着主婚人。你是她的母亲,我跟你是夫妻,理所当然我们俩应该是主婚人不是吗?” 即墨曦一愣:“你要当主婚人?” “不是我要,而是应该——” “应该个屁!”太上皇眉目冷厉,仿佛当年帝王威压再现,“东凰成亲,理该她的爹娘主婚,你连继父都不算,凭什么你主婚?真是大言不惭,毫无廉耻之心!” 晏东凰皱眉:“就为了这事吵吵个没完?” “东凰,这是大事。”太皇上严肃地提醒她,“如果我已经死了,这件事我管不着,但我还没死,轮不到别人来做你的父亲。” 晏东凰点头:“父皇说得极是。” 元修墨还想据理力争:“女皇陛下,我才是你母亲的夫君——” “元前辈。”晏东凰打断他的话,并一锤定音,“我是在雍国成婚,亲生父亲尚在人世,确实轮不到别人来充当父亲的角色。另外,不管你承不承认,其实父皇才是母亲的原配——” “什么?”元修墨一怔,随即皱眉,“这不可能。” “至少在雍国地盘上,母亲跟父亲才是一家人。”晏东凰看着他温雅沉稳的脸,“请元前辈接受事实。” 太上皇满意地勾唇,对她的维护无比满意。 这才是他的女儿。 元修墨抿了抿唇,突然挽着即墨曦的手臂:“陛下,我不是原配?我没资格跟你坐在一起吗?” 晏东凰看着他小鸟依人的模样,默默闭上嘴,重新坐回镜子前,脑子里竟不由自主幻想以后凤摇光会不会这样。 “今天是东凰大喜之日,主婚人是亲生父母更合规矩。”即墨曦淡道,“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坐我旁边。” “我介意。”太上皇面色不善,“他坐在那里像什么话?在雍朝做你的女帝,幻想着左拥右抱?” 即墨曦一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太上皇冷道,“主婚位子上只能有两个人,多一个,我就把他丢出去!” 元修墨还想再说。 “朕成婚大典,主婚人确实不能乱来。”晏东凰站起身,转头看着元修墨,“元前辈是雍国最重要的客人,朕命人好好招待你,绝对让你体会到宾至如归的感觉。” 元修墨不太高兴。 他不想宾至如归,他想当家做主。 “都出去。”即墨曦不耐烦,“我还要给东凰梳妆,你们想吵吵去外面,先打个头破血流再来说话。” 元修墨抿唇,转身往外走去。 太上皇看着晏东凰一身深红色五爪龙服,面上流露出几分欣慰:“不愧是我的女儿,女帝风采无人可及。” 晏东凰笑而不语。 太上皇转身走了出去:“凤摇光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一表人才,丰神俊秀,配得上我的女儿。” 即墨曦没理他,仔细检查了晏东凰的穿着,最后拿起一直安然龙钗替她插上,确认一切妥当,挽着晏东凰的手往外走去。 长长的红毯从崇明宫铺到奉天殿。 一路上明黄仪仗护驾,宫女们浩浩荡荡。 宫门外,凤摇光站在那里,身边几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像是陪着一起迎亲似的…… 晏东凰踏出宫门,男子们率先行礼:“参见吾皇万岁,贺喜皇上今日大婚,万岁万岁万万岁!” 凤摇光挽着晏东凰的手,扶她坐上御辇,然后他也跟着坐了上去。 这可能是他们一生之中,唯一一次可以同坐在御辇的机会,凤摇光望着宫里浩大隆重的排场,面色俊美而明媚,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喜气。 他握着晏东凰的手,轻声开口:“陛下。” 晏东凰挑眉:“嗯?” “我生平第一次希望宫道没有尽头,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凤摇光垂着眸子,面上透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一直这样走下去。” “你想把宫人们累死?” 凤摇光表情一顿。 晏东凰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成亲之后是洞房花烛夜,你不期待?” 凤摇光脸颊微红,轻咳一声:“谁会不期待?” 晏东凰声音低得只有他听得见:“你不期待以后每天都有洞房花烛?” 凤摇光:“……” 陛下这是在蛊惑他。 凤摇光心头泛起说不出来的柔情和甜意。 穿过宫门,抵达奉天殿。 礼官高声唱喝中,天子銮驾从红毯上缓缓而来,广场上文武百官整齐肃立,所有人都穿着颜色偏红的袍服,意味着今日喜气洋洋的场面。 晏东凰坐在御辇上,姿容绝艳,气度尊贵,一身正红色龙袍彰显着成亲大典的隆重。 坐在她身边的凤摇光容貌俊美天成,同样一身红色皇夫袍服,坐姿端正挺拔,在华服衬托下,越发显得龙章凤姿,气势卓然。 御辇在殿阶前停下。 晏东凰携凤摇光走上殿阶,走进奉天殿。 殿内气氛略微古怪。 即墨曦和太上皇分坐主位两侧,元修墨跟礼官站在一起,表情明显有些不服。 不过等晏东凰和凤摇光一起进来时,他立即换上欣喜祝福的表情,两眼欣慰地望着这对身份最尊贵的新人。 ------------ 第224章 成亲大典3 太上皇坐在前面主位上,欣慰地看着晏东凰和凤摇光。 虽说天子大婚遵循的是国礼,跟封后大典一样隆重,但历代天子继位时,上一任皇帝大多已不在人世。 能在活着的时候传位,并亲眼看着新帝大婚的到底是少数。 太上皇此时看着晏东凰,仿佛往日一切丰功伟绩都消失了,此时只有一种“吾家有女已成人”的感慨。 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幸运的人。 活着看见女儿成为至尊天子,收服周边几国,让雍国至少能止战二三十年,活着看到女儿成亲大典,还能做个主婚人。 最重要的人,东凰的性情跟他那么相似,雷厉风行,却并不会登上皇位就忌惮自己的父皇,没有因为权力而影响到他们之间的父女之情。 偶尔心情不佳或者有事想不通时,还愿意跟他这个父皇谈谈心。 太上皇深深体会到了女儿才是小棉袄的温暖。 “吉时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礼官高声呐喊的声音唤回了太上皇的思绪,他回过神,看着晏东凰和凤摇光两人挽着手转身,朝外面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朝太上皇和即墨曦拜下。 太上皇面上不由泛起笑意,看起来那么平和近人。 他转头跟即墨曦对视着,即墨曦回以一笑。 “夫妻对拜!”礼官在喊出这声的时候,表情是有点微妙的。 皇帝成亲,除非是在登基之前,否则都是严格按照程皇族成亲的流程来的,但今日是太上皇想主婚,让女帝和皇夫按照寻常的成亲仪式拜堂。 跟寻常之家成亲流程倒有些相似。 虽说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但多了几分温馨亲切。 拜堂流程结束之后,礼官高声宣读着大婚祝词,声音洪亮而庄重,大殿内外官员肃穆静听,齐声恭贺陛下大婚。 拜堂结束,女帝和皇夫率文武百官前往宗庙祭祖。 祈求雍国来年风调雨顺,繁荣昌盛;祈求国富民强,社稷安稳;祈求夫妻同心,白头偕老。 皇家成亲流程很繁琐,一天下来人很疲惫。 好在晏东凰和凤摇光皆是练武之人,对这点疲惫完全可以应付。 从宗庙回来,已是傍晚。 一整天的流程已大体结束。 在阖宫太监和宫女的恭迎下,两人相携走进摇光宫,殿内奢华富贵,布置得喜气洋洋,到处都张贴着大红囍字。 凤摇光紧紧握着晏东凰的手,心情从未有过的激动和紧张。 女官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新房里该有的流程,喝交杯酒,结发,说着该说的吉祥话。 殿外忽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晏东凰和凤摇光转头看去。 萧青梧、萧南风、顾池然、穆云帆和秦杨纷纷涌进来,“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恭喜皇夫大人得偿所愿。” 萧南风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坏笑着轻咳一声:“可能陛下娶皇夫的流程跟立后不一样,臣等担心下面的人准备不周,特来提醒皇夫大人,饺子别忘了吃。” 凤摇光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柔情蜜意的话要跟晏东凰倾诉,被他们这么一打断,顿时微恼:“不是说后宫不得擅入吗?你们怎么进来的?” “呦!这就摆起了皇夫的架子?”萧南风带头取笑,把托盘放在桌上,端过一碗盖着盖子的饺子,“我们是特地来恭喜陛下和皇夫大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呀!这是饺子,皇夫大人赶紧过来吃了。” 凤摇光从他的表情就看出来,他们没安好心。 晏东凰站在一旁,看着萧南风神神秘秘的样子,微微眯眼:“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陛下放心,臣等肯定不会给皇夫大人下毒。”萧南风拉着凤摇光坐下,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快吃,这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凤摇光狐疑地揭开盖子,看着碗里的饺子,若有所思地夹起一个咬上一口,随即吐了出来,皱眉道:“饺子没熟?” 萧南风嘴角一抽:“饺子是没太熟,但你能不能换一种说法?” 凤摇光不解:“换什么说法?就是没熟啊。” 萧南风对他的迟钝感到无语,忍不住提醒:“饺子是生的。” “生的,不就是没熟吗?”凤摇光不解,目光在几个人身上打转,“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说这个意思他根本不明白,你想闹洞房也没得闹,赶紧走吧。”萧青梧拽着萧南风的衣袍,“别打扰陛下和皇夫大人的洞房花烛夜。” 萧南风瞪了凤摇光一眼:“榆木。” 然后几人纷纷转身离去。 来得快,走得也快,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晏东凰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凤摇光。 “这是怎么回事?”凤摇光一脸的莫名其妙,“刚才不是想闹洞房吗?端一碗没煮熟的饺子过来给我吃,就是闹洞房了?” 几个宫女捂着嘴,站在一旁偷笑。 凤摇光被她们笑得一头雾水,一脸求知地向晏东凰。 “你们先退下吧。”晏东凰开口,“桌上的东西也撤下去。” “是。” 宫女们很快撤走桌上的酒和饺子只,留下四道点心。 “萧南风到底是什么意思?”凤摇光第一次怀疑自己很蠢,“饺子不就是没熟吗?” “是啊,生的。”晏东凰点头,“让你多生几个孩子的意思。” 可能就是因为他太迟钝,所以那五人才觉得闹得没意思,因为对牛弹琴,白白浪费时间。 凤摇光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他眉心微蹙:“如果我真能替陛下生几个孩子倒是好了,这样陛下就不用亲自承受生子之苦,安心朝政就行。” 晏东凰挑眉:“如果你真的能生,可能就不这么想了。” 凤摇光缓缓摇头:“真心爱一个人,会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什么都愿意做。” 话落,他走过去揽着晏东凰的腰,两人贴得更近一些,他低头吻着她的眉眼:“陛下。” 晏东凰嗯了一声。 凤摇光将她紧紧禁锢着怀里,“臣今晚是不是可以对陛下为所欲为?” ------------ 第225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晏东凰挑眉:“你想如何为所欲为?” 凤摇光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随即见到晏东凰皱眉,微微一惊,又赶紧把她拉了起来:“怎么了?” “床上有东西没清理。”晏东凰转身,抬手摸着床褥,很快摸出了几个花生和栗子。 凤摇光见状,顺势把枕头下面,各个床脚被褥都检查一遍,花生,栗子,桂圆,枣子,铜钱,银元宝,搜罗出一堆。 最后他拿起被子抖了抖,又抖落几个出来。 “这也太多了。”凤摇光看得直皱眉头,“早生贵子要生这么多吗?” 晏东凰表情微妙:“大婚之后,我们不用做别的事情,天天只负责生孩子得了。” “那不行。”凤摇光把被子放回床上,转身揽住晏东凰的腰,仗着身高的优势,低头亲着晏东凰的脸,“我还想看着陛下一统天下呢。” 晏东凰道:“雍国暂时不宜再有战争,接下来最重要的是休生养息,壮大国力,好好修复战火带给百姓的伤害。” “至于西周,他们暂时翻不出什么风浪,不如留给我们的孩子去解决。” 凤摇光嗯了一声,轻轻把她压倒在床上,眼神灼热:“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制造孩子?” 殿内红烛高烧,崇明殿内被照得一片暖红。 红色帷幔轻轻晃动,龙凤呈祥图案随着帐幔轻晃而闪烁着尊贵色泽。 凤摇光垂眸看着晏东凰。 绝艳而美丽的容颜此时静静呈现在眼前,从没有哪一刻,他们离得这么近,近得能清晰看清她远黛一般的眉,朱唇不点而红,格外娇艳动人。 两人十指交叉,四目相对。 这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空气中萦绕着幸福与旖旎的气息。 “陛下。”凤摇光垂眸看着她,“臣此时这般动作是不是太过冒犯?” 她是君,他是臣。 理该她在上面。 晏东凰微微挑眉,一个翻身把他反压在床上,“确实有点冒犯。” 凤摇光轻笑着,双臂平展在床上,做出一副任君蹂躏的姿态:“臣今晚任由陛下处置。” 这句话简直温柔到了骨子里,仿佛让人感觉到深浓的爱意在心头蔓延。 眼前这个女子是他的陛下,他的神明,也是他心头永远无法替代的珍宝。 他这辈子必须小心呵护的人。 晏东凰单手托着他的下巴,覆上一记亲吻:“朕这就临幸你。” 帐幔垂落,遮住一室春光。 红烛燃烧,长夜漫漫,且容他们慢慢磋磨。 …… 大婚之后,休沐三天。 晏东凰和凤摇光睡到日晒三竿才起。 这是两人同袍七年之后,第一次同床共枕,凤摇光激动得睡不着。 虽然昨晚运动激烈,可停下来之后,他就这么静静地拥着她,感受着心爱之人在怀的幸福和满足,久久无法入眠。 他想就这么看着她,看到天荒地老。 “什么时辰了?”晏东凰开口,声音难得的慵懒,还多了几分沙哑。 凤摇光低声道:“辰时三刻。今天文武百官不用上朝,陛下可以多睡一会儿。” 晏东凰淡道:“虽然不用上朝,但早膳应该跟父皇一起吃的,这是新婚第二天,按规矩你应该去给公公婆婆敬茶。” 凤摇光表情微顿,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公公婆婆这四个字的意思,随即扬唇一笑:“是,陛下说得对。” 两人起床更衣洗漱,打理好着装仪容。 晏东凰命人去请太上皇到崇明殿来。 早膳准备得精致,桌上琳琅满目摆放着足足三十样之多。 一家人整整齐齐,外加一个元修墨。 桌前气氛依旧那么微妙。 好在这是女帝新婚,元修墨和太上皇都挺“懂事”,没在这个温馨的时刻大煞风景。 “陛下大婚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了。”即墨东柏有些依依不舍,语气略带着几分期待,“等雍国更加强大,封地都安稳下来之后,陛下可以收微服私访,再去北齐游玩。” 晏东凰蹙眉看向即墨曦:“母亲不在这里多住几天?” “北齐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即墨曦笑了笑,“总要给他们一些交代的。” “我跟你们一起去。”太上皇道,“处理这种事情,我经验足,能给你一些帮助。” 元修墨淡道:“我们夫妻自己可以处理,不必外人帮忙。” 眼看着两人又要争执起来,即墨东柏赶紧打断:“雍国疆土扩大这么多,对武将和官员的需求也会很多,接下来至少三年时间里,陛下应该会很忙。” 晏东凰缓缓点头。 “弟弟不用担心。”凤摇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像一个靠谱的哥哥,“我会好好辅佐陛下,朝中文臣有裴丞相和戚太傅,女官有元紫樱和戚芳菲,武将有萧青梧和顾池然他们,都会尽心尽力给陛下出谋划策。” 即墨元柏点头:“君臣同心,雍国会很快强大起来,陛下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圣明的陛下。” 凤摇光转头看向晏东凰,眼底柔情似水,一切都在不言中。 会的。 她会是一个圣明的皇帝。 文武双全是其一,老天厚爱是其二。 若连老天都站在她身后默默庇护,还有什么是不能成功的? ------------ 第226章 大结局:各敬一杯酒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即墨曦忽然站起身,端起手里的酒盏,“就算是亲人,也有各自的责任,分开是必然的,不过每一次的分开都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我敬诸位一杯。” 晏东凰正要站起身,却见即墨曦摆了摆手:“你先坐着。” 晏东凰不得已坐下来。 即墨曦看向晏东凰,神色愧疚而自责:“第一杯酒,是为了给东凰赔罪,不管什么原因,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悄无声息离开,一句话没留下,对一个孩子来说不公平,也间接导致东凰幼时过得不太好,这一杯是我赔罪的。” 说罢,一饮而尽。 晏东凰沉默片刻,站起身,仰头饮进杯中酒,郑重地说了句:“我从未怪过母亲。” 母女分别多年的那点隔阂,在这一刻终于被一杯酒真正化解。 即墨曦欣慰而如释重负。 “第二杯酒,是敬太上皇。”她给自己斟满酒,举杯朝太上皇说道,“当年之事虽不是我本意,却也是我辜负你在先,这些年你把女儿照顾得挺好。不管是不是为了江山大局,你能放弃几位皇子,把皇位传给女儿,这份胸襟和格局没有第二个能相提并论,我敬你一杯。” 太上皇这个英明神武的帝王,人到中年没体会过脸红的滋味,此时竟有些赧然。 轻咳一声,他道:“我没那么伟大,一切都是为了家国社稷。” 他不觉得几位儿子蠢到无可救药,但东凰的本事实在太出众,出于私心也好,为了雍国也好,她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他确实觉得自己挺值得敬佩的。 毕竟就算东凰再怎么合适,女儿身这个事实,都会让历代帝王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他作为男尊女卑制度下长大的帝王,能打破祖制让女儿继位,这份魄力就独一无二。 太上皇端起酒盏,跟即墨曦一起饮下。 “第三杯酒,敬修墨。”即墨曦继续斟酒,转头看向元修墨,“感谢你这些年不离不弃的陪伴,没有私心的忠诚和无怨无悔的感情付出,也谢谢老天让我们有了聪明灵慧的儿子东柏,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 即墨东柏握着酒盏,眼眶微红。 元修墨握着她的手,声音低沉悦耳:“夫妻一体,本就该互相扶持,能遇到你,亦是我一生之幸。” 夫妻二人彼此对视一眼,相视而笑,随即一起饮下杯中酒。 太上皇撇了撇嘴,像是不屑。 “凤将军,我敬你一杯。”即墨曦看着凤摇光,“感谢你这些年不离不弃,在东凰背后默默支持效忠,希望以后你们继续互相扶持,互相信任,莫要因为任何原因生了嫌隙。” 凤摇光给自己的酒盏里斟满了酒,端着酒盏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敬她:“晚辈受之有愧,是晚辈感到高兴,心满意足,晚辈敬婆婆一杯。” “婆婆”两个字一出,即墨曦差点没喷。 桌前一双双眼齐刷刷落到凤摇光脸上,眼神古怪,本来挺伤感的气氛,被这句话震得烟消云散。 “不愧是女帝皇夫,能屈能伸。”元修墨笑了笑,“跟我一样。” 凤摇光看向晏东凰,悄悄朝她眨了个眼,引得晏东凰忍不住失笑。 ------------ 第227章 大结局:母女谈心 成亲之后休沐的三天,亲人们一起热热闹闹,用完早膳出城闲逛,领略雍朝皇城的繁华。 逛过铺子之后,晏东凰带着即墨曦和元修墨出城去骑马,去军营看将军们练兵,讨论饲饲养战马、装备骑兵的具体事宜。 傍晚时分,男人们在军营跟各位将领切磋武艺。 即墨曦和晏东凰、元紫樱三人牵着马,散步在夕阳下:“等我以后真正闲下来,就跟元修墨好好打理马场事宜,为你输送战马和兵器。” 即墨曦转过头,温柔看着晏东凰的脸:“治理天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必急躁,做任何决定都不要求胜心切。若君王急于求成,下面的大臣们为了早日交差,就会胡乱应付,这样一来,很容易滋生出各种祸端,要懂得用人,要时刻保持一颗敏锐心和洞察力。” “天下很大,治理起来有点难,所以一旦受奸臣蒙蔽,天下极有可能再次陷入大乱。” “朝中风平浪静之时,偶尔可以去各地走走,了解各地民生,这样才能真正做一个让百姓称颂的好皇帝,也能避免朝中一些官员欺上瞒下,压迫百姓。” “做一个忠臣很容易,但做一个明君很难,因为人性都有弱点,表现忠心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要谨慎分辨。” 每一句殷殷叮嘱都是经验之谈。 即使很多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还是想尽一尽母亲的心,让她后面的路走得平稳些,不要那么跌宕起伏。 东凰在战场上领兵打仗经验丰富,可治理天下,面对的都是自己人,自己的臣民,雍国成千上百的官员,不管是京中官员还是地方官,想要蒙蔽圣听都不是什么难事。 晏东凰缓缓点头:“母亲不用担心,我知道的。” 即墨曦笑了笑:“其实我知道你可以的,领兵的将军责任感都很强,意志坚定,脑子够用,不会轻易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跟她聊这些,固然是想给她一些过来人的经验,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离开之前,她跟东凰仅剩下的谈心机会,下一次见面可能在三年后或者五年后。 余生漫长的岁月……即便她们都能幸运地活到古稀之年,能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母亲放心吧,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陛下。”元紫樱开口,“我善毒,但凡有不听话的,我一定送他提前去见列祖列宗。” “这正是我要叮嘱你的一点。”即墨曦视线落在元紫樱脸上,“善毒可以用来自保,也能保护你的姐姐,但不可随时随地伤人,要对生命保持该有的尊重和敬畏,若有伤人的必要,一定要事先得到姐姐的同意,这样才能避免误伤无辜人命。” 元紫樱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母亲放心。” 即墨曦深深看着她们。 谁能想到两个同母异父的姐妹,最后竟是牵绊最深的一对? 或许这就是血亲之间的缘分。 东凰的魄力,紫樱的单纯,血缘亲情的维系。 或许早在紫樱被人带走的那一刻,冥冥之中已经注定好了她们这辈子的命运? 即墨曦由衷地希望,她们的姐妹感情能永远纯粹。 那么即便母女长久分隔两地,她也可以真正放下心,让她们谱写属于她们自己的传奇人生。 ------------ 第228章 大结局 凤武二年十一月二十二,即墨曦带着元修墨和两个儿子告别离开雍国。 太上皇这次很安静,很沉稳,很有曾经一国之君的风范,竟然没有要跟他们一起走。 用他的话来说:“我好歹曾是雍国英明神武的一代圣明君王,整日小家子气地与人争风吃醋像什么话?” 晏东凰心里明白,即墨曦和元修墨之间才是真正相互扶持十几年的夫妻,父皇早已融不进去。 此前那些争风吃醋的举动,或许只是源于当年被抛下的不甘和一点怨气,但事实上,父皇比谁都明白他们之间早已不可能。 就算他真要跟去北齐,三个人的感情也注定是一团乱麻。 何况父皇这样的男子,又怎么会真的拘泥于一段根本不曾存在过的儿女情长? 离开的车驾浩浩荡荡,护卫队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 晏东凰和凤摇光送他们到城外,短暂的几句告别,就此目送他们离去。 凤摇光悄悄握紧她的手:“等以后闲下来了,我们常过去看看。” “你觉得我很伤感吗?”晏东凰转头瞥他一眼,语气严肃而充满着慑人的威压,“作为大雍朝皇夫,你现在最该想的是怎么辅佐我把雍国治理得强大繁荣,如何让军队更加强大,而不是整日想着游山玩水,到处闲逛。” 凤摇光默了默,缓缓点头:“是,女皇陛下教训得极是。臣以后必当勤于辅政,督促陛下做一个圣明无双的皇帝。” 元紫樱噗嗤一笑:“皇夫大人吃瘪了吧。” “你很高兴?”凤摇光斜睨她一眼,“当心我晚上吹个枕边风,明天就把她调去洗恭桶。” 元紫樱冷哼:“你以为陛下听你的?陛下跟我姐妹情深,把你打入冷宫,都不会把我调去洗恭桶。” 说着,她亲昵地攀着晏东凰的手臂:“陛下觉得我说得对吗?” 晏东凰看着这一左一右两个人,眉头微皱:“你们俩是觉得宫里没孩子,不热闹?” 凤摇光愣住:“什么意思?” “笨。陛下的意思是你幼稚,跟三岁小孩似的。”元紫樱嗤笑,“还枕边人呢,连陛下说的话都听不懂。” 凤摇光嘴角一抽,抬手就想给她一个爆栗子。 元紫樱躲到晏东凰身后。 身后的宫女们见状,忍不住都抿着唇笑。 “元紫樱。”凤摇光皱眉盯着她,“你恢复幼时的记忆了吗?” 元紫樱道:“还没。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是不会伤害陛下的,谁敢挑唆我,我就灭了他。” 凤摇光轻轻撇嘴。 明明生了一副单纯无害的少女容貌,却整日喊打喊杀,真不担心吓到别人。 “我知道陛下和皇夫大人要去散步,我就不留下来碍眼啦。”元紫樱走到晏东凰面前,屈膝行礼,“臣去太医院,跟重焕切磋切磋医术。” 说完一溜烟转身跑开。 凤摇光轻斥一声:“没规矩。” 晏东凰望着她灵动的背影,笑道:“宫里规矩繁多,沉闷枯燥,难得有这么一个不受约束的,看着都觉得明媚鲜活。” 凤摇光迟疑片刻:“陛下,重焕是谁?” “两年前从楚家抄家时,救出来的楚家庶子。”晏东凰淡淡一笑,“他在太医院调养好伤势之后,无处可去,就留下来帮太医们做点杂事,偶尔也会学点医术,听紫樱说已经能看一些简单的症状了。” 凤摇光缓缓点头:“陛下给了一个绝望的人新生,让他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勇气。” 晏东凰抬头望着湛蓝天空:“救一个人不算什么。朕杀伐重,要救很多人才能抵消这份罪。” 行军打仗,征战沙场。 哪个武将手里不沾着成千上百的人命? 凤摇光握着她的手:“那是陛下的功绩。” “摇光。” “嗯?”凤摇光偏头,“陛下。” “好听的话留着晚上说。”晏东凰偏头看着他,“白天你是辅政的皇夫,要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凤摇光沉默片刻,微微退后,朝她躬身行了个礼:“臣遵旨。” 抬起头,两人一本正经地对视着,随即相视一笑。 天那么蓝,空气那么清醒。 而你那么好,值得用一辈子来珍惜。 …… 全书完。 ------------ 第229章 番外:谢云间 元紫樱被封为英武侯。 不是公主也不是郡主,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侯爷。 兼任宫中御林军副统领,女皇陛下的贴身侍卫,可御前行走,多重身份让她成为文武百官眼中女帝面前的新红人,赐皇城玄武大街上的一座府邸。 谢云间就被幽禁在她的侯府里。 幽禁他的不是地牢,而是一处偏僻的院子,院子外调了一些人手看管。 元紫樱偶尔会去看看他。 或许是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格外孤寂,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所以每次看到元紫樱来,他都有说不完的话,想跟她多聊几句,情况跟以前完全颠倒了过来。 “以前是你一直找我说话,我却爱搭不理,如今我想见你一次,却要等你心情好,心血来潮,等你有空……这是不是老天都在惩罚我当初的不识好歹?”谢云间捧着一本书,躺在摇椅上,神色看起来疏懒而闲适,眉眼却带着说不出来的忧郁,“紫樱,我……” “打住。”元紫樱抬手止住他的话,显然没有因他的话而动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从你少年时期做的决定开始,这个结果就是命中注定好的,跟我无关。” 谢云间安静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苦笑:“是,命中注定好的结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多说毫无意义。 谢云间收回视线,慢吞吞翻开一页书,腕间哗啦啦的是玄铁打造的镣铐发出的声响。 元紫樱淡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也知道你很想回南齐去,但不行了,那片疆土现在不属于南齐所有,在你选择踏进雍国开始,这辈子就只能待在雍国,哪儿都去不了。” 谢云间嗯了一声。 元紫樱起身像是打算离去,谢云间道:“不能多留一会儿吗?” 元紫樱说道:“我来只是看看下人们有没有虐待你,其他的不用多想。” 谢云间是个武将,在青鸾军数年之间立过战功,身份暴露之前,对陛下忠心耿耿。 虽是怀着目的而来,但最终并未造成对雍国的伤害。 所以元紫樱觉得他还是值得一点尊重,幽禁只是为了让他失去自由,但该有的待遇还是会给他。 元紫樱离开之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谢云间闭上眼,想象着余生数十年就要过这样的日子,嘴角再次溢出一抹苦笑。 他抬起自己的手腕。 腕上的镣铐其实不算太重,比起刑部大牢那些动辄几十斤的重镣,他这个最多三四斤吧,不粗也不重。 可现在控制他行动的不仅仅是这个镣铐,而是元紫樱隔三差五给他下的毒。 他身体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 而且元紫樱还擅长蛊毒。 只要他身体里中了她的蛊,哪怕逃到天涯海角,她都能让他自己乖乖回来。 谢云间闭上眼,一股悲凉感浮上心头。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不管是作为南齐子嗣还是……还是一个男人。 事业失败,感情失败,最终一无所有。 往后余生,或许只有“孤独终老”四个字可概括。 ------------ 第230章 番外:晏玉姝 女帝登基之后,一直住在宫里,很少再回潜邸长公主府。 而凤阳公主晏玉姝住在这里已经快两年有余。 养好身体之后,她每天无所事事,只能看着太阳升起数着每一天。 侍女对她并不算苛待,一日三餐没有克扣,但也不算太过优待,因为一日三餐的规格不符合她的身份。 当然,晏玉姝不会计较这个,她知道自己没资格计较。 身上还挂着公主的身份,可实则却是个阶下囚,下人们没有捧高踩低羞辱她,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他们不会跟她说太多的话,但偶尔朝中有大事发生,他们会转达给她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陛下的授意。 安王死的时候,晏玉姝知道。 她没想到他皇子之中第一个死的,毕竟他看起来那样与世无争,淡泊名利。 晏玉姝起初只觉得晏东凰变了,变得跟幼时完全不一样,她生出了男人才有的野心,丝毫没有女儿家该有的温柔恭顺。 可她转念又想,当她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世间又有谁还愿意对旁人温柔恭顺呢?应该是别人对她温柔顺从才是。 晏鸣被贬为庶人,后来晏璋也被贬为庶人。 然后盛家没落了。 所有跟她作对的人都没了好下场。 晏玉姝时常在想,是不是每一个坐上帝位的人,不管男女,都不免不了要铲除异己? 她以为其他三位皇子也逃不了这般宿命。 可后来的后来啊……她不再对付兄弟了,而是忙着收拾南陵。 从侍女嘴里听到这句话时,晏玉姝是恍惚的,东凰才登基多久,这么快就要开始打仗,她根基未稳,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那个凤摇光往日对她忠心耿耿,可派他去打南陵,他会不会仗着手里的兵权,在南陵自立为帝? 男人没有不爱权力的。 万一…… 万一…… 每次朝中有事情发生,她都要假设出不止一种结果,但每次的结果都狠狠打了她的脸,一次又一次事实证明,东凰是有能力做皇帝的,而且做得很好,比历代皇帝都好。 她甚至特意挑选女子伴读,让女子也有机会做官。 她的魄力无人可及。 再后来,晏玉姝忍不住就想拿自己悲哀的一生跟晏东凰相比,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狭隘和愚蠢。 这世道,委曲求全的女子永远不可能得到男人的尊重。 哪怕坐上女帝之位,若东凰不够强硬,朝中那些享受惯了男人为尊的官员们,也绝对不会因为她的退让而宽容,只会一步步逼近,逼她做各种她不想做的事情,只为了满足朝臣们的利益。 比如充盈后宫,比如杜绝女子为官,比如后宫不得干政。 所以强硬是对的。 可惜她醒悟得太晚了,没能亲眼见证东凰登基的大典,没能看她征伐天下的威武,没能看到她君临天下的风姿,亦没能看到她成亲时的幸福。 这一生,她或许只能在此孤独度过。 “女皇陛下到!”一声高亢的唱喝声突然响起。 外面两个侍女已经扑通跪下,而晏玉姝却像是做梦似的,怔怔转头,看着一身闲适常服的晏东凰走了过来。 帝王威仪在此时有了实质。 即便她没有穿龙袍,那一身流露在外的气势也让人望而生畏,比以前做青鸾长公主时更胜一筹。 身份和权力就是一个人最好的气场。 晏玉姝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郑重跪下行礼:“凤阳公主晏玉姝,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晏东凰走到一旁坐下,“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晏玉姝有些急促:“没什么不习惯的。只是这里是陛下潜邸,我继续住在这里不合规矩。” “确实不合规矩,所以朕打算另外赐你一座宅子。”晏东凰声音淡淡,并无多少感情波动,“宅子不大,侍女下人也不会很多,保你余生过得清静顺遂就行。” 晏玉姝屈膝行礼:“多谢陛下恩典。” 宅子不大,侍女不多。 她这个公主不会有太高的地位,但衣食无忧没问题。 这样已经很好了。 晏玉姝真心知足。 “陛下最近好吗?” 晏东凰瞥她一眼,淡淡点头:“嗯。” 晏玉姝自嘲一笑:“我以前很蠢是不是?目光狭隘,自轻自贱,还想拉着陛下一起……现在想来,我真是不该生在皇家。” “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晏东凰说完这句话,起身离去,“你的府邸已经安排好,稍后有人带你过去,以后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必时常进宫请安。” 晏玉姝怔了怔,屈膝恭送陛下。 ------------ 第231章 番外:有孕 凤武四年春,天下基本安定。 女皇陛下有孕,孕期太难受,闻不得荤腥,吃不得鱼肉。 皇夫凤摇光被封为皇夫摄政王,辅佐女皇处理政务,满朝文武需尽心尽力配合,不得抗旨。 同时元紫樱和戚芳菲协助凤摇光。 可女子协助对凤摇光来说不太安全。 为了避嫌,也为了表示对陛下的忠诚,凤摇光每天把政务搬到崇明宫,在晏东凰不舒服的时候,贴身照顾着她,并命元紫樱研制一些不伤身体对孩子没影响的药,改善陛下的症状。 元紫樱原本想说:“我不比你上心?” 但一看凤摇光担心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这些日子天天跟着陛下吃素,还时常给她捏肩揉腰,把陛下照顾得无微不至。 元紫樱觉得他是个不错的男子,而且熬得眼眶下一圈阴影,就有些不忍,决定还是不怼他了。 “我没事。”晏东凰拍了拍他的手,“太医不是说了吗?前三个月大多有点症状,只是有人反应大,有人反应小,等三个月之后会慢慢好点。” 凤摇光坐在她跟前,紧紧握着她的手:“生孩子确实很辛苦,我们只要这一个吧,不管是男是女……” “这不是你决定的。”元紫樱悠悠开口,“虽然辛苦,但孩子生还是不生,要生几个,都该由陛下决定,你只能服从。” 凤摇光有时候真想把元紫樱丢出去,或者找个东西把她的嘴巴粘上。 这个女子明明长得一副可爱相,可说话总是那么不中听。 虽说她说的都是大实话,但也要委婉一点嘛。 “今天的折子还没处理。”晏东凰抬手从案上拿过一本折子,“如今天下安定,朝廷首要发展的是民生,另外,原北梁、南陵和齐国商人鱼龙混杂,各大商贾势力都想占地为王,正是夺地盘争利益的时候,摇光,你明日拟一道旨意,将天下排得上号的家主都召到京城来,朕有事让他们去做。” 自古官商勾结是惯例。 这种风气就算是严刑酷吏也无法使之完全消失,但总有一些有良知的商人愿意破除“无商不奸”的规则,规规矩矩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正当营生。 如今天下初定,旨意就算颁布下去,短时间之内也无法改善局面。 所以晏东凰打算扶持一部分商贾,用他们来跟那些占地为王称霸一方的奸商抗衡,打破各个地方的垄断,让官商勾结压迫百姓的状况逐渐减少。 而她心知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只能耐着性子去做。 凤摇光点头:“是。” 有孕五个月时,晏东凰腹部已隆起,初期难受的症状缓解很多。 元紫樱专门负责她在膳食上的进补,把前三个月流失的慢慢补回来。 “不过也不能补得太过,孩子若是长得好,个头大,生产的时候母亲可遭罪了。”元紫樱时刻叮嘱着,细心谨慎的程度跟凤摇光不相上下,“陛下身份尊贵,一定要以保重龙体为主。” 这句话凤摇光无比同意。 大概这是他们两人为数不多意见一致的时候。 挺着肚子上朝对晏东凰来说不算什么困难,自有孕之后,她定下大朝会五天一次,小朝会三天一次,无需日日上朝,朝会定在辰时开始,君臣百官也无需三更天就起身。 晏东凰觉得人在睡眠不好的时候,脾气容易暴躁,暴躁之下很难愿意真心实意去处理那些繁杂碎碎的事情。 君王如此,官员亦如此。 且考虑到朝中很大一部分官员住的地方离皇宫远,坐马车需要半个时辰,所以几番思索之后,才决定把大朝会改到辰时开始,午时结束,其余时间百官有事可直接递折子,或者抵达崇明宫面圣。 当面议事,按着轻重缓急来处理。 这个规矩起初遭到一些人的反对。 他们觉得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就是为了让君王百官勤勉,人一旦生了懒怠之心,再想勤快就难,可晏东凰打破的惯例又不止这一桩。 事实证明,真的这样做了之后,朝中风气大改,百官上朝不再哈气连天,一个个精神抖擞。 跟陛下面对面议事时,他们甚至不觉得太过惶恐压抑,而是能心平气和,保持着臣子的谦恭和分寸,做事时也不再担心动辄得咎。 因为四年的时间足以让他们明白,当今陛下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皇帝,政务要求上她严厉无情,对贪官污吏下狠手整治,但对待用心做事的官员,她大多时候都很宽容,一些小瑕疵小错处,她不会揪着不放。 有能力又忠心的官员,不论出身,不论背景,不论年纪,该提拔就提拔,甚至不受入朝的年限限制。 跟这样一个杀伐果断但情绪稳定的主子共事,对于心无旁骛的官员来说自然是轻松的,各部官员做事的效率显著提升。 炎炎夏季过去。 转眼到了深秋,女皇陛下肚子发作。 太医院太医齐齐守在门外,元紫樱守在内殿,看着稳婆们冷静地给女皇陛下接生,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万一陛下难产,万一大出血,万一……所有的万一都想到了,也都一一做了应对准备。 银针,护心的参丸,参汤。 凤摇光守在外面,心急如焚,恨不得冲进去替陛下承受这般煎熬。 ------------ 第232章 番外:生产 即使殿内都是精心挑选的有丰富经验的稳婆。 即使知道有元紫樱在,陛下定会母子平安,凤摇光还是忍不住担心,双腿甚至细不可察地发软。 不知怎么回事,近几日他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偶尔耳畔还会想起诡异的声音,他一直求着陛下别走,别离开他,好像他跟陛下曾经分开过,经历过生死离别。 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越是到临产时,这种不安越甚。 凤摇光以为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近日总是心神不宁,好在元紫樱一再安慰他,说陛下胎位很正,孩子大小合适,并不会对生产造成什么特别大的困难。 而且孩子已经怀了,已经发育完全的孩子在母体内又不可能随意消失,担心太多反而不好,万一影响到陛下的情绪……凤摇光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无法避免地感到焦躁惶恐。 好在吉人自有天相。 不知是女皇陛下天命贵重,还是上苍听到了他的祈求,经历两个时辰的折磨之后,殿内终于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啊!” 那嘹亮的声音,那亲切的声音,让凤摇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从未觉得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声音能这么好听,好像能带给他无限的希望。 殿门从里面被打开,凤摇光刚要冲进去。 元紫樱却探出头来:“陛下生下了皇长子,母子平安。皇夫大人不用担心,不过陛下还要收拾一下,你暂时不宜进来。” 说完,直接把门又关了起来。 凤摇光眼睁睁看着殿门被关上,静默片刻,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脚步有些虚软,他转身走到石阶一旁坐下,没挡着宫女们需要进出时的路。 此时得知母子均安,他冷静下来反而有空去思索,那种时不时出现的生离死别之痛,究竟是他忧心过度的错觉,还是真有什么征兆? 殿内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殿门才再次打开。 “皇夫大人。”一个嬷嬷走出来,屈膝行礼,“您现在可以进去了。” 凤摇光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抬脚跨进殿门。 外殿的窗户都是打开的,里面的窗户也开了一点,不过帐幔被放了下来,避免陛下产后吹风。 血腥气被吹散一些,但还是很浓郁。 凤摇光走到床前,看着擦洗之后一身舒爽躺在床上的晏东凰,脸上苍白无色,是凤摇光自打认识她之后从未见过的虚弱状态。 可见生产对女子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陛下。”凤摇光蹲跪下来,紧紧握着她的手,“是不是很辛苦?”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晏东凰斜睨他一眼,“孩子看了吗?” 凤摇光抿了抿唇:“还没。” 元紫樱把孩子抱过来:“小殿下长得可好看了,皇夫大人要不要抱抱他?” 凤摇光起身接过儿子,看着襁褓里小小的人儿,再转头看看晏东凰那张即使苍白虚弱也依旧美丽的容颜,眼神略有迟疑:“这孩子像谁?” 元紫樱回答:“陛下和皇夫的孩子,当然像你们啊。” 凤摇光抿唇盯着儿子巴掌大的小脸,眉头紧拧,儿子好像有点丑啊。 他有这么丑吗? ------------ 第233章 番外:儿子的容貌 晏东凰静静欣赏着他表情的变化,见他眉头时而纠结,时而苦恼,嘴角不由扬起:“这是怎么了?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孩子?” “……不是这个原因。”凤摇光抱着孩子蹲下,把儿子放在她身边,“陛下有没有觉得,这个孩子长得有点奇怪?” 孩子长得奇怪? 稳婆们听到这句话,顿时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探过头去看小皇子。 她们方才看小皇子很正常啊,再三确认没问题,才敢跟陛下道喜的,怎么会奇怪? 是不是她们忽略了什么? 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万一真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今日接生之人一个都跑不了,都得死啊。 晏东凰问道:“怎么奇怪?” “皇夫大人。”元紫樱皱眉盯着他,“小皇子明明长得好好的,你怎么说话呢?没看到稳婆们都被你吓得半死?” 凤摇光转头看了看几个稳婆,站起身,沉稳地开口:“不关你们的事。今日诸位接生皇子,保了陛下母子平安,功劳很大。紫樱,每人赏五十两银子,另外他们一些糕点蜜饯带回去,犒赏家人。崇明宫宫女每人赏二十两,都沾沾喜气。” 六位稳婆转危为安,还多得了这么多赏银,惊喜地跪地谢恩:“谢女皇陛下,谢皇夫大人!” 稳婆们把产后注意事项交代给元紫樱,拿着银子告退。 宫女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殿内,要给小皇子布置一个舒适的小床,乳娘也早已待命,只等着小皇子饿了就开始喂奶。 元紫樱命人发了银子,随后把乳娘安置在偏殿,询问一些详细事宜。 凤摇光见人都退了,才悄悄开口:“我的意思是,儿子长得不太像我,也不太像你……就是容貌看起来有点普通,长大之后会不会没有姑娘喜欢?” 晏东凰嘴角一抽:“……” 孩子刚出生,他就开始担心以后有没有姑娘喜欢? 作为皇夫,他该担心的不是儿子有没有能力承担江山重任吗? “虽然他有身份,有地位,但容貌长得好一点还是有优势的。”凤摇光说道,“这样得到真爱的机会才大,若是容貌太过普通,那女子可能就只是喜欢他的身份地位……” 元紫樱吩咐乳娘先去偏殿等着,回来就听到这句不中听的话,顿时火气顿生,忍不住想一把毒药把他毒哑。 “皇夫大人是觉得自己美貌天下无敌吗?”她皱眉看着他,“小皇子长相哪里普通了?你的眼睛有问题,稳婆都说这孩子长相贵气,天生福相,你敢说他普通?” 陛下刚生产完,他就跑来说孩子长得普通,是不是存心惹陛下生气? 果然是个五大三粗的武将,一点都不懂温柔体贴。 凤摇光没理会她的话。 毕竟元紫樱对晏东凰有着神一般的崇拜,爱屋及乌,觉得小皇子长得好看,可能只是她在自欺欺人。 凤摇光作为孩子的父亲,自然能更客观地评价自己孩子的容貌。 “不丑。”晏东凰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你过几天再看,就会觉得完全不一样了。” 凤摇光狐疑:“是吗?” 晏东凰嗯了一声:“孩子出生了,你这个父亲该给他想个名字了。” “陛下做主。”凤摇光想也没想就回答,“等他长大一些,我负责教他读书习武就行。” “读书有太傅,习武有太师。”晏东凰笑了笑,“不需要你。” 凤摇光微默,随即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靠过去亲了亲她的脸:“嗯,我只辅佐陛下,为陛下分忧解劳。” 元紫樱浑身肉麻,撇了撇嘴,转身离开。 ------------ 第234章 番外:戚芳菲 凤武四年深秋,女皇生下皇长子,取名为承泽。 承泽三岁习文,四岁习武,宫中设教习师父六人,太傅一人,君子六艺每位师父一人,专门负责教导承泽,完全按照储君标准培养。 女皇陛下和皇夫齐心协力,打理朝政,雍朝国力日渐繁荣。 凤武五年三月,女皇下旨改南陵上京为南陵城,命萧南风为南陵王,治理南陵城封地,惩治贪官污吏,减赋税,全力发展民生。 凤武六年,戚太傅辞官。 同年七月,戚太傅之孙戚锦昊调任户部,任左侍郎一职--此时距他得女皇重用不过六年。 三年外放为官,让他充分认识到了民生的重要性,也让他积攒了不少政绩,这些都是他后来在朝中用心做事,并且能做好每一件事打下坚实的基础。 戚芳菲虽为女子,但辅佐女皇处理朝务用心细致,低调谨慎,六年间拒绝了十几人的求亲,直到二十二岁这年,才在晏东凰赐婚下,嫁给了二十八高龄的顾池然。 “池然一直倾慕着你,你对池然也有感情,这几年朕看在眼里,只是一直没说,以为你自己可以想得通。”晏东凰说这句话时,语气温和,像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你这些年在朝中的表现,朕也都看在眼里,但是朕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戚芳菲点头:“陛下担忧吩咐,臣在所不辞。” “朕要派顾池然去祁城,专门负责那边的战马饲养事宜。”晏东凰道,“但是人生地不熟,需要一段适应的过程,朕想让你跟他一起去。” 祁城是原北齐都城,两年前被晏东凰下旨改为祁城,跟“骑”谐音。 戚芳菲跪下:“臣遵旨。” “芳菲,你的志向朕明白,所以顾池然有过承诺,绝不会让你做一个贤内助,你们彼此扶持,共同决策祁城之事,朕可以给你一年磨合时间。”晏东凰道,“若一年之后你想回来,朕给你留一个御书房参政的位子。” 御书房参政,五品官。 是朝中很多男子这个年纪也达不到的高度。 戚芳菲郑重地谢恩,并表示一定不会辜负陛下器重。 她知道这是一次历练的机会。 她见识到京城外的另一番面貌,眼界得到拓宽,能力得到锻炼,可以见识到不同的民土风情。 与此同时,她也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人生大事。 女子在朝为官是能力的彰显,因为制度的压迫,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有不成亲,不生子,才能跟同龄的男子们有一争之地,才能让自己强大得无人敢蔑视。 可随着年岁渐渐增长,她意识到真正的强大是心理上的强大,是可以自由选择不同人生的权利,是不想嫁人就不嫁,遇到一个志同道合之人也能相伴到老的自由,是以后若夫妻感情变淡,在生出仇恨之前可以随时和离的自由。 而这些,是这个时代的女子还远远无法做到的,她现在能做到这些,本身就已意味着自身的蜕变。 而往后的路还很长,她可能还会体验更多不同的人生,没必要提前把自己圈死在一条固定的路上。 凤武七年正月,晏东凰下旨调顾池然和戚芳菲赴祁城上任,协助马场事宜,跟北齐女王委派的官员学习战马的饲养技术,以后只提供雍朝王军的战马供应。 朝廷颁布的律令制度逐渐完善之后,女皇下旨本土子民和新子民一视同仁,不歧视,不苛待,同规同律,恩泽同等。 雍朝年复一年的强大,天下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