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秋季在人们心中多是丰收的象征,孕育的果实得以收获,使人无限联想到美好。成片的水稻或小麦果实饱满,在秋风的吹拂下是金色海洋里的波浪,无限柔软的波浪。可美好之下又使人不免觉得有些萧瑟,物极必反否极泰来,秋风有时是比凛冽的寒风还要使人感到彻骨寒冷的存在,冬天的确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一片了无生机的景象,极度的寒冷似乎使生物的一切活动都予以冻结,可终归离生机勃勃的春天不远,不像秋天,从丰收到萧瑟的天壤之别在时间上却往往只是一线之隔。 尤其是在这片本就苦寒的苦寒之地,秋天象征丰收和生机的金黄色在这里是枯黄的草原和斑驳的树叶的冷酷的荒凉的颜色。 除此之外,还略带此地特有的野蛮和残忍。不,应该是充斥和弥漫着的,空气中的血腥味是野蛮和残忍最好的载体和催化剂。两者相互融合、叠加、催化,这其中不仅是简单的累积,而是惊人的指数型增长,就像风火,风助火势,火壮风势,最后达到一个惊人的地步。 血腥味源自周围散落着的尸体,死亡的时间并不长,使你还能想象的到他们生前的形象和动态,生命有时是很顽强的,可这些尸体又使人无限联想到人类的脆弱。忽然一具尸体轻微的动了一下,他身上的伤痕不多却足以致命,但生命此刻体现出了他的顽强和坚韧,人天生就有无限的求生的欲望,但很快他又放弃了,身上压着的尸体对他而言实在过于沉重,而他又太虚弱,求生的极其强烈的痛苦使他急切需要放弃所带来的无限舒适。 生存这时反而比死亡更为痛苦,渐渐地,他又丧失了求生的欲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不由得想就这样舒适的迎接死亡的降临。他停止了一切无意义的行动,他自信自己办不到,既然早晚一死又何必苦苦挣扎? 但他不免得落下一阵泪,有人说男人的身体是热的,因为他们的血是热的,因此连带着他们的泪也是滚烫的热泪。 他的泪是冷的,是女人的充斥着凄苦的冷泪--而他也的确算不上个男人,他前世心里有万般豪情壮志,却一次次屈服于现实,他太过软弱,只有他心里的妄想是硬的,可也终究只是妄想而已。 到了这一世,他幸运的是继承了这个世界不该有的伟大的记忆和知识的同时也不幸的继承了他的软弱。一万个少年成名鲜衣怒马的机会也被他一万个软弱所丧失掉。 他又升起了无比的恨意,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恨自己的平庸。但最激起他愤怒的,还是对自己师傅的无比惭愧和为其复仇的愤恨。无数人因愤怒而毁灭,而今天有人却因愤怒而重生。愤怒激起了他无比的求生欲,他不顾腹部传来的一阵阵剧痛,这一阵阵剧痛竟然也就因此消失了,他用尽每一分力气,从每一处身体极力榨取力量,终于他一点一点慢慢慢慢的又站起来了,尽管这又使他感到无比的痛苦,但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一定要站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一旦趴下就注定难逃死亡的诱惑。他竟真的一步一步走出了这片草原,连高坡和桥梁都跨了过去,他见到了自家的士卒,他们的声音是模糊不清,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感知,他做到了,他现在尽可以放纵自己休息一下了,可他此时竟不愿这样做,他在怨恨自己,他是要洗净深植于自己脑海和血液里的软弱。 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甚至有时连呼吸都暂停了,他望着他们是怎么禀报自己的家人的,他的父亲令人将自己背着一步一步穿过几个房子,又绕了多少个弯。他固执的认为,若是连这些也记不住,那便连洗去懦弱的资格也没有。 “三、四,三、四,三、四,三、四......” 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最大限度的使自己的思绪不被其他事情所干扰。 “将军,张大夫来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他极力避免自己去思索这是谁在说话。 “闲杂人等先出去,来个人去打两盆水,一盆冷的一盆热的,热的一定要热!”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知道这是他家张医师的声音。 “热的一定要热!热的一定要热!” 他的确成功的做到了,即使经历了两天的昏迷,也依旧没有忘记。 “少爷、少爷” 看的出来,她为尽心尽力的照顾他受尽了劳累,她原本总是青春可人的面庞如今却处处显露出疲惫。 他终于醒了,虽是对外界只有朦胧的简单回应。 她小心的拖住他的后背,仔细的清理压住的头发,慢慢的扶起他的头让他垫高枕头,他已两天没喝过水了。 “少爷慢慢喝,张大夫招呼过了,说不可喝太多,我待会就去熬粥。张大夫在为夫人把脉,等喝完粥之后我就去叫张大夫过来” 他的身体急切的需要水的滋润,但他清楚必须得慢慢来,他尽量以理智抑制自己本能的原始冲动,他喝完了,从喉咙里涌出无比的甘甜。 他努力回想自己过了几个门槛,转了几个弯,他实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热的一定要热”。 现在他的思绪已经回来了,他仔细的观察着这个世界,努力去熟悉这里的每一处地方。他几乎落下泪来————但不是因为自己死而复生的激动和喜悦,而是对巧云悉心照料她的万分感动与歉意。 巧云是他家的丫鬟,本是负责干些杂事的,她的父亲嗜赌如命,母亲是个妓女,因此饱受欺凌,倒不是因为她凄惨的家世,也有些仆人比她还要凄惨些——因为她那滥赌的父亲,常常找她要钱,她给不出来可又不得不给。 滥赌的人不赌不行,他们忍受不了这个折磨,好像身上有一千个蚂蚁在爬,这叫人怎么忍受?下意识的只有去抓。滥赌的人就是这样,下意识的只有去赌,直到自己输的一塌糊涂欠上一屁股债被人赶出去,有时还要挨上一顿打才有一丝愧疚和悔改,才算杀下了这个瘾——却也只是暂时,这瘾很快便又要起来。 这样的花销让她如何负担的起?不过倒也有好处,假使你万贯家财的去赌,往往赌输了回来倒还要欠上一大笔债。像巧云这样的家境,反倒没了欠债的担忧,至少没有欠上使她偿还不了的债的担忧。 忽然他的胸中燃起一团火来,是夹杂着不甘和愤怒的怒火。他转生到这个乱世,至今已有十余年了。为避人耳目,他只好隐藏自己的身份不引人注目,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时刻都不能放松,可他一一做到了。 因为这事对他并不难,他没有再世为人成就一番霸业的理想,他自认自己没这个能力,他本来就是一个平庸的软弱的人。一开始他是有意让着他的那些兄长,到后面就不需要了,因为他的兄长们很快都成长了起来。他也想过奋起急追,可他做不到,只好又放弃了。他的那些兄长骑射的时候,大家都报以期望,他的兄长也无愧于期望。而他骑射的时候,起初是失望,渐渐演变成了漠视。他自然也无愧众人的漠视。 他的母亲前几年去世了,巧云原本是她母亲的丫鬟,也就因此跟过来了。原本有三个丫鬟,可他不被重视,做了他的仆人,便少了赏钱,还要被其他的仆人所欺凌,大家都因此怨恨他,后来竟都转投了别人,他倒也不生气。只有巧云一直陪着他。巧云想,他是夫人的唯一的孩子,因此她必须照顾好他。 巧云顺着碗边舀起一小勺粥,把热粥吹冷些喂给他吃下。他一口一口喝完了粥。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少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她把碗收好,“这次真的快吓死我了,大夫和别人都说少爷伤的很严重,可能...”说到这她停了口,这是不吉利的话,说出来会坏了人的气运,因此她还和别人吵过架。 他想了很久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能表达自己的言语出来。 他望着巧云,恍惚间竟觉得有些像他故去的母亲。他有次从马上摔下来,她母亲也是这样喂他吃饭的,那次吃的是蛋羹。想到这里有些激起他的食欲来了。他尽量不去想这些。 他忍不住握住了巧云的手,像是握住了一个极温暖极柔和的东西一样,巧云不由得脸上一红,连带着手好像也更滚烫了一样,连忙把手抽了出来。 “少爷我去禀报将军,请大夫过来看看”她的声音有些嚅嗫,站起来想逃离这里。 “好” 她很娇小,望着他的背影他不由得这样想。他想要保护她。 他叫王溯,他母亲为他取的,原本是个丫鬟,因面容姣好做了他父亲的女人。那些和她一起的下人起初是羡慕,后来又变成了嫉妒,她们便议论起来,私下都里说他母亲是个妓女。在其他夫人那里,她们说她是裱子、贱货。她的母亲没有娘家,只能靠自己,用自己的身体来取悦他父亲。他是个不被容忍的异类,他常常这样想。 他又想起他的师傅是怎么为了保护他而死的,他们去塞外打探情报,路途并不远,他们一路潜行,绕过敌人的岗哨和巡逻。把探知的布局绘制在地图上,他们准备短暂休整后就返回。 这个任务很危险,风餐露宿深入敌后,需要时刻面对鞑子和自然的威胁。有好几次他们差点被鞑子发现了,好在他师傅沉的住气,楞是一动也不动,任由那鞑子尿在他头上,后来终于找到了条小河,把血都抓出来了。他给他的师傅舀水,淡红色的血一滴一滴的融入到河里不见了,他感到很愧疚。 他师傅说,完成了这差事,便有了由头,一个让你当伍长的由头。 他并不想当伍长,他说自己干不好。他是知道自己不配,像他这样的人,不配做一个伍长。可他师傅说他配,他从军三十余年,这个他自然看的出来。他师傅一定要给他这个由头。 他师傅没有名字,只是一名老兵,从军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了,老到连知道自己的名字都没了——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已死了——大家只知道他姓王,叫他老王。他身材很瘦小,喜欢笑,可有时候又很严肃。老王正一口一口大口咀嚼着干粮,用他从路上摘来的野菜下咽。 他也学着他师傅大口咀嚼,这自然和他平时所吃的不能比,但他还是学着他师傅的样子,尽管要嚼很长时间才能够下咽,但他仍然固执的这样坚持——他想成为他师傅那样的人,他也想当一名老兵,他也想保护别人,就像他师傅是怎样的保护他一样。 十六岁那年,他分配到由他师傅所带的伍里。这是他们家的规矩,他们家是军旅世家,发迹于他不知道前面有几个曾的曾祖父那一支,大家都叫他先祖,他的先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从一把锄头开始,替高祖打下了半个江山,按理来说应该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民,可他先祖并不甘心,他用在马背上赶路的时间来读书,有人叫他马背状元。 读书使人明智,因此在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他是为数不多仍受重用的将领之一......到现在已经有很多代了,数数手指头也才两百五十年不到,可时间的力量太过强大,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家也是起起伏伏,到他爷爷那一代,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偏将了,一个偏将中的偏将,好像先祖的血脉全继承到了他父亲身上一样。他父亲像是一个农民,是用自己的双手,加上无数的血和汗才创下的这一份基业,中兴了他们一族,其他的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父亲左脸的那一道疤,那是他父亲当偏将时部队内乱的时候留下的,当时他们被敌军围困起来,那时也是秋季,缺衣少食加上连日的败仗使部队人心惶惶。 手下的一个屯长纠集了一帮人准备哗变投降,他是个很有能力和野心的人,他要凭着这个队伍来为自己谋一份好前程。那个人半夜带人冲进他父亲的营帐准备杀了他,他蹑手蹑脚的走进他父亲的床边,他仔细观察,看好了他父亲的身体,双手握紧刀把,他知道此事不容有失,他使劲浑身的气力砍将下来。万没有想到他父亲竟是卧甲而眠,甚至连头盔都没有卸下。 他吃了一惊,冒了一身的冷汗,金属之间的碰撞声像夏夜里的一身惊雷在那个人脑海里炸裂,他急忙稳住自己的心神,右手连忙夺过他父亲床边的大刀。这时候那个人才总算是松下一口气了,他想不碍事,刀已被他夺去了,甲胄又有何妨?他一招落空一招再下,这次直奔他父亲的面门,“唰”他挥刀的速度极快,有很多敌人就是死于他的刀下的,还没有人能躲过他的这一刀,在他刀下,反应快的,急切间用手来挡,抬到半空刀就下到身上了;反应慢的往往下意识眨眼,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经死了。 他总结了经验,因此故意往别人眼睛上砍,人本能的就会去眨眼,从此之后就再没见过能反应过来用手格挡的了。哪怕是他也不例外,眼睛还没睁开就已死了。 那个人不由得这样想,他好像连他父亲死前发出的难以置信的哀怨声都听到了。————结果他并没有听到他父亲的,反而是那个人自己的,他父亲当机立断,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只有主动用头斜着去迎这把刀,他父亲眼睛都没眨一下。死死的盯住这把刀,待到那人卸力后飞也似将刀夺下反手一刀砍在那个人的脖子上,他的力量实在他大,把那脖子都快斩断了,只有些皮肉在上面连着,身体像爆裂的热水壶一样往外泵出血来。那个人的血溅了他父亲一脸,把床褥都渗的透了,那个人身上还在冒着热气,血却已经流干了,他父亲的刀实在太快,那个人连哀怨声都没来得及发出。那个人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人的血是咸的”他父亲说。这个故事是他父亲讲给他五岁的六弟听的,他当时也在,他六弟听了后并没有害怕,他六弟或许并不懂这些,只是说他喜欢喝甜的。他父亲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父亲什么也不怕,只怕他的孩子们净是些孬种。听了他六弟的话,他有些反胃。 他的父亲来看望他了,看到那段刀疤,又想起这个事来。但他已经不反胃了,他知道,只有嗜血的人才配得到尊重。 巧云把桌边的椅子搬到床头,他父亲摆手示意不必了。 “鞑子的马肥不肥,此去可有什么发现?”他父亲的声音很雄浑,但却是冷的。 “回将军的话,今年天虽是冷的快,可鞑子早备好草料,马虽不肥可粮草充足“ “嗯”他父亲略微思索了一下“叫父亲就行了,在家不必这么拘谨” “是,父亲大人”他连忙应下 “听说老王跟着父亲已有30余年了,他是个老兵” “嗯,不错,我17岁时他便跟着我。”他父亲沉默了一下“他是个能干活的人” “他是为救我而死的。孩儿认为,应该好好安排他的后事,他还有妻女,应当多加抚恤”他思索了一下,又说:“这样可以振奋军心” “他妻女的抚恤业已发放,既然他救了也你当属有功,多加抚恤也并无不可,这件事由你去办,找军需按例支取” “是” 他看出他父亲觉得有些诧异,他是个软弱的人,向来是不敢跟他提什么要求的,也不会去想这些问题。 他有时觉得他的这个儿子是个只知道吃饭睡觉的酒囊饭袋——不,他甚至连酒也不喝,酒是男人的精神食粮,而他既不是男人也没有精神。然而这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生死乃人之大事,有多少英雄生来就是英雄? 英雄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在生死之间被逼出来的,他这一脉的先祖不也是这样吗?若是王侯将相,谁又肯拿自己的命来做赌注。有时候生与死最能淬炼出一个人,淬炼好了可以成人,淬炼不好便彻底没了精神,做了十足的猪狗,好在他的这个孩子本就没有精神因此也无所谓失败。————看来倒是有些成功的可能。他父亲这样想。 他父亲让他叫他的丫鬟去叫医师过来,巧云应了声便出去了。 “老王既然死了便由等你伤养好后便你接任伍长,你要好好做事,切莫让人议论” “父亲的教诲儿子记住了,儿子一定好好做事” “凡事多做多想,多跟你那几位哥哥学学” 说完这句话,他父亲便转身走了。 他连忙跟他父亲问好送走他父亲。 他尽量使自己不带阿谀奉承之感。 稍一会他家的大夫来了,给他开了几副药让巧云去取。 他问大夫自己的伤有无大碍,何时能够养好。大夫说他伤的并不重,只是气血不足,但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 他有急切的心情,不只是想走想跑,更是想要复仇、急于改变,他想成为像他师傅那样的人,一个男人,有一个丈夫和伍长的责任,保护自己的妻女和兵卒,他师傅死于鞑子之手,他怎能不报仇雪恨。 他的师傅也死于他自己的手上,他师傅想让他当伍长,师傅说他能当好一个兵,他师傅说他的其他长兄甚至族弟都升任伍长甚至屯长了,他也并不差,说他生来是个将军,一个兵永远也成不了将军。他师傅是因他而死的,人死不能复生他也无法挽回,他只有不能辜负他师傅的期望,决不能。 ------------ 第二章 他的伤终于是好了,他恢复了活力,他又回到了军营,这个充满泥污,汗水和腥臭的地方,他总在里面闻出尿骚味来。又回到这个他原来害怕、讨厌的地方。短短几个月时间,他竟生出一股子亲切感来。他去报道,去领马匹,都是以前熟悉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的陌生,但他相信他很快就能适应过来。 他回到自己的营区,按手令抽调自己的人员。 赵四、王伍、丁武、张宁 算上他一共五人。 他将人带回来,安排他们的处所和武器。 他自己告诉自己该怎么做,他要照顾好他们,更要管理好他们。他必须得平衡好。 他的队伍里面都是新兵,他很幸运,新兵比老兵好。新兵无非就是多花些精力教他们。他不怕教,只怕老兵跟他玩滚刀肉二皮脸那一套。 今天他们伍要出人站岗,他让赵四跟他一起,按顺序轮着来,一人一次。 “在我们伍很公平,大家按顺序站,我这个伍长也一样,但有一点,不要说什么我站夜岗他站白岗,大家都是一个伍的,我不想听到这些小姑娘家斤斤计较的声音,我也相信,在我们伍没有小姑娘” 他想起了他刚来的时候,他师傅也是这样说的。 他受伤时正是秋中时节,现在过去了三个多月,正是最冷的时候。他特意带了身大衣,这是用来站岗用的,上岗前叫赵四带上。赵四是个贫苦的人或者说士卒都是些贫苦的人。他教他如何交接,有哪些地方需要注意。 他们穿上大衣,尽量将自己的所有身体包裹进去,在凌冽的寒风里,他们的棉衣才是盔甲,盔甲倒成为了累赘。 因此有很多人晚上是不穿盔甲的,这自然比较省事,可因此也有很多人丧失了生命,这样的几率并不高,可也绝对不小。除非你打算拿自己的脑袋冒险,不然千万不能这样做。想到这里他把这些交代给赵四。 赵四都一一应下,他喜欢赵四,因此他让赵四和他一起。这是他当伍长的第一天,第一次带人执勤,因此决不能出事!他觉得赵四好掌握。 赵四不像个兵,倒像个小姑娘,看着赵四纯真稚嫩的脸,他这样想,像村姑。 他注意到赵四的手很粗大,虎口处全是硬茧,他很年轻,只有二十来岁,他的背有些坨。他需要了解他们每个人。 “你在家是干什么的?” 赵四答他是为人家种田的,他们家是一个大家庭,里里外外十几口人,近些年收成不好,又要加税,那些大户们便不想出那么多粮给他们,因此他便只有投军来了,投军比种田危险,但有钱,还有饭吃。王五也是他们庄的,他们两认识,但不在一个队伍——现在又在一起了。 赵四知道自己有些多嘴,可他需要跟别人聊这些,在这里能吃饱能穿暖,这里比庄里好太多了,他不必担心地里的粮食,不必担心气候和天气,天晴的时候要盼着下雨,下雨的时候得提防着洪涝。 多少次秋收的时候需要抢着晴天收割,到了播种的时候,他们日日期盼着下雨。不下雨的时候,他们得挑着一担又一担的水到地里去滋养那些珍贵的种子。他又急又怕,上午下来,肩膀都磨破了,衣服肩膀上补丁加补丁,也有它们的功劳在里面。来到了军营,他便不用担心生记了,不必担心晴天还是下雨。 唯一的一点是,这里缺说话的人,缺他家里面,干完活后,扯着家长里短的话,消解劳累的闲篇。他已太久没和人聊天了,他渴望跟人聊天。他知道这里的规矩,他只是个新兵,没人会找他聊天,他也不敢跟别人聊天。他觉得王溯和别人不一样。想到这一点,他有些安心了。 “小人现在的月奉有50文,等这个月的发了便寄去给家人”赵四这样说着,傻气的笑了起来。他感到现在的生活很美好,不想种田那样为了生机而奔波,有时候没有足够的柴火他们就只有去跟别人借,借不到就只有饿,他有过几次连着饿了几天肚子都找不到柴火的时候,他们家只好花钱去买,烧火的时候,他觉得这是在烧他的粮食——钱也是粮食换来的啊!是他用数不清的汗水换回来的。 赵四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大人现在月奉多少”他嚅嗫道。 他没说话,赵四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大人...” “嗯?!”他冷眼看着赵四,像是从鼻孔蹦出来。 赵四吃了一惊,他知道他失言了,他只是一个兵卒一个天生的农民,农民就活该受人欺凌,而人家是伍长生来就是将军的儿子,生来就活该欺凌他。 他跪了下来,他知道规矩,掀开大衣,脱去身上的甲胄,赵四顺从的伏在他的脚下,伏在他最舒适最适合发力的地方。这时他看起来有些瘦小,背上的脊骨像一条条嶙峋的山脉。他一定犯过很多这里的错,因此也挨了很多打,他背上的鞭痕还没好。 他此时有些不忍了,但赵四确实犯了错,而他也确实该惩罚赵四。他知道这里的规则:你不震慑他人就会被他人震慑。他知道他必须这样做,他握紧马鞭,从腰间抽出来——要让他深切的记住。 他这样想:我不就是这样想的吗?他最不易反抗,因而最容易施以最惨烈的刑罚,杀鸡以儆猴,等轮到最后,即使是最硬的那把骨头,也是惶惶不可终日了。只有把每个人都震慑一遍,才算是坐稳了这个位置。 他有些烦闷,他用尽全身的气力,像是连自己的整个身体也灌注进去了。 赵四有些害怕,他有些战栗,他望着地面,他知道今晚的一顿折磨在所难免,他要想一些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样能使时间过的快一些。他听到衣服摩擦的窸窣声,他知道这是在拿鞭子。 他回想起去找柴火的那一次,那是一年的隆冬,他又累又饿,他家原本已经决定去找人买些的,但他不让,他不愿用珍贵的能吃的粮食去换些不能吃的东西,他让自己家人在家等着,把钱去换些粮食,而他去找柴火,他会把柴火带回来的,一定。他找了几个庄都找不到。他只能去偷,为了省些粮食给自己吃到肚子里,为了他们家。 他找了个地方窝到半夜,偷偷溜进了大户家的山里面,进去不远,他看到满地的柴火,他扯下布条铺在地上,他简直挑花了眼。他趁着夜色一路狂奔回去,不知道越过了多少个沟坎,他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到家了,还没有听到鸡叫的声音。他们家在庄里面是有声誉的一家,他们几代人都在为别人种地,他们懂种地能干活,有那么一把子气力,他们不会偷奸耍滑,偷偷带些地里的粮食回来,在农民里面,他们是自豪的一家,那些大户们说起他们家来也绝对赞不绝口。 他决定先在屋外待一会,今天的事决不能被人发现,他们家是要脸面的人......他脑海里这么想着,耳边传来鞭子抽下的声音,他知道这一鞭的力度绝对不同凡响,他从没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他极力的把自己的思绪回正——他办不到,这一鞭实在非同凡响,他身体本能的想躲,可是他不能躲,也躲不开,现在他背上的神经极度敏感,他想,他要受很大的罪了。 “啪啪啪”这一鞭足有三鞭的力,这三鞭的力打出来的声响回荡在山谷里发出了三鞭的声音。赵四的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感到正心脏强烈的收缩,好像要跳出自己的身体一样。 然而他并没有感知到自己的苦痛——那一鞭没抽在他身上,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干硬的地面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本应该在他背上的一道疤痕,他柔软的血做的背上。 这一鞭抽走了他所有的烦闷和气力,他有些不忍,但不忍不足以说服他。 他要让他记住这一鞭的威力,鞭子可以震慑人,牛奶可以收服人。他不止要震慑人,更要威服人。他这样告诉自己。 赵四有些呆了,这实在超出他的想象。他让他起来,他呆滞的起身,像被人摄去了魂魄。他不知所措,连谢恩也忘了说,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凝固了,堵塞住了他的思路。 “谢大人菩萨心肠”他良久过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在地上叩头,这是他听他爹说的,有一次他爹惹了祸。 “以后不要叫我大人,叫我伍长,你回去后告诉他们,他们叫我伍长我就用鞭子抽他们,你没告诉他们我就用鞭子抽你”他又说:“希望这一鞭能给你长个教训,不要等鞭子抽到你身上了你才知道什么叫疼” 赵四应下,他拿起大衣给他披上,他把自己的身体缩进里面,他感到有些温暖。 ------------ 第三章 他们这次碰到麻烦了。 他们奉命从小路将粮草运送到前线的队伍,出城门往牛头去,翻过山,沿牛头河一路走,奔济州城。 说是济州城其实只是一个军事据点,年初的时候攻下了广宁卫,随后建起了这所小镇,在牛头山脚下的一个高坡上,他们来这里运送过一些物资,还挖过壕沟。“这是一块好地方”挖地的时候赵四说,“适合种庄稼”,边说他脸上边冒出他标志性的傻笑。 他们昼伏夜行,趁着月色赶到了山腰上,前面的路很陡峭,得在这里休整一晚,到清晨再出发,这一路上很疲惫,这是难得的一段时间。他们把脚上的绑腿松下,边聊天边大口的啃着手中的干粮,用小麦做的大饼,连着麸皮一起。 按现代的说法,这一定很有营养,他想。有营养代表着难吃,但他已经习惯了。这东西很干,很多人身上带的水喝完了,去附近的小池里舀水喝。他们几个自然也想去喝,他制止了,他明白喝生水的坏处。他让张宁去烧水,等烧开了再喝,他把自己的水囊拧开,把留下来的水分给他们。 那边喝水的人说,这水还有甜味。 听了这话好像使他们更渴了,但王溯不让,他们便不能喝。他们小口的喝着水,不去管这些。 他去找百夫长,说明其中的利害。 “没事,喝些生水罢了,营里喝生水的人可多了去了,这水我喝过,确是甜的,肯定是山里的活水,活水便不打紧的” 百夫长也觉得他说的并无道理,可无奈自己也喝了,他不想被驳了面子,他做了十余年,今年才刚升上来的,他自觉这已是自己人生的巅峰了,他需要这个面子。 到了晚上,他们搭好了营帐,正准备歇息的时候,队里很多人都害了严重的泻肚。他明白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营里面不少人都有喝生水的习惯,十之一二的人腹泻还能说的过去,可如今这么多人,肯定是有人在水里动了手脚,他找到百夫长,让他增派人员去巡逻放哨,那百夫长喝了这水,也有些腹痛,他想了想,让王溯自去组织。 打发走了王溯,他装作巡视的样子:“轮流上,轮流上。把粮草给我看好了”。他找到一块僻静的去处,方便去了,他的心里不免有些慌乱。 王溯叫上他们四个,又从其他伍借了几个没事的。他把那几个人分成两个一组去险要的路口放哨,两人一组遇有情况一人报告另一人就地留守,想了一想他又交代道,待会我会让人去换班,如果看到你们在睡觉,自己回来领鞭子,我不管你们谁睡了谁没睡,一人犯错两人受罚,他们去了,看他们脸上的神色,知道应该没甚么问题。 他则带着他们伍的人留在这里看守,看着其他人拉的死去活来的样子,伍里的人都对他很佩服。 “还好伍长没让我喝,不然今晚上可有的玩了” “要喝了这水,估计今晚皮演子都得滋血” ...... 他们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人是个对比的动物,富人比穷人幸福,穷人比乞丐幸福,乞丐比瘸子幸福,瘸子比瞎子幸福,而瞎子,他们比死人幸福,盲人只是失去了眼睛,而逝去的人则是失去了一切。他们现在比那些泻肚的幸福。 “那咱们水囊里烧开的水怎么办?倒了咱们可就没水喝了” 他们想到了这个问题,如果这个水有问题的话,那么去哪儿找水呢?牛头河在山脚下,得翻过山顶下山才到,去山上找水也不容易,寻到了便没事,寻不到却难免误了军期。这水烧倒是烧开了,可砒霜煮开了那不还是砒霜么? “走,去池子看看,如果有人下毒应该会有痕迹” 他们绕着池子搜寻,发现一旁的灌木丛有被折断的痕迹,应该是有人穿过灌木丛把这些灌木折断了,走的时候把枝叶捡起来又盖在上面。走那边却怕被发现,所以故意绕到池子这边投毒。 看来这水果然有问题。 “你们说他们为什么要特意绕到这里来投毒?” 赵四他们想了一会,觉得只可能是为了掩盖行踪,没人会绕到灌木丛这边来取水,因此到这里来投毒虽然麻烦但却不易被发现。 “可这样太过麻烦太耗时间了,这里的痕迹这么大,明显不是一个人,他们有这个时间,就是慢慢爬到这里下药也足够了,而且这里还近,不用担心药力不够” 的确是这样,他们到这里的时候已是晚上了,黑灯瞎火的,即使有痕迹,也绝不可能被发现。 王溯提着马灯,仔细的看了又看。这些痕迹很深,他用力踏了一踏,自己这样的一脚也没有那么深,远一点的土并不软,那边也有痕迹,王伍最重,他让他走到那边,他的脚印也没那么深,他让王伍把赵四背起来再走一次,也还是浅。王伍是个粗壮的汉子,赵四倒是不太瘦小,但扭捏的样子倒像个小媳妇,他们两个在一起,活像新郎官背媳妇上门。 他们几个实在都忍不住笑起来。 “别人来投军都是建功立业,这才算是个男人,老伍你平时总说自己是个好汉,要我看,哼,吹牛罢了” 王伍有些不解,问道:“我怎么就不是个男人了?你们那只眼睛看到的”看他们还在笑,他有些怒了“我是没带把还是比你们谁少颗蛋?你们谁有三颗蛋的露出来给我看看,我叫他一声爷爷!” “还说是好汉,跑这娶媳妇来了,那个好汉来投军是娶媳妇来的?”他们一个个直笑的要合不拢嘴了。 听到这话王伍的怒火直上天灵盖,他把赵四放下,赵四听着这话直红了脸,面对他们的嘲弄,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去打他们,站在这里不动脸红什么!” 听了王伍的这话,两人笑的更开心了,把肚子都给笑抽筋了。 “新媳妇要入洞房害羞咯” 王伍再也忍不住了,他血气翻涌,好似浑身涨大了一圈。他把拳头握的咯吱作响,踏过去提拳就要去揍丁武、张宁二人,他二人早有预料,两人往后一闪,王伍扑了个空两人没捉到,急忙之下脚下一滑自己倒踏到水池子里去了。 王溯听他们聊天也觉得好笑,又想到王伍背着赵四时滑稽的场景,丁武这比喻倒也贴切,确实像新郎官背着小媳妇。 他知道王伍的脾气,上前拉住王伍。 “玩笑开的差不多就行了,你们两个要是实在闲的无聊就跟我说,我找点事给你们做,让你们忙活忙活” 他们自然不敢,连忙应下,讨了个饶。 “要不是伍长有规矩,不把你们打的三个月下不来床,我这个王字从今以后就倒过来写!” 王伍走到岸边,找块石头坐下脱去湿了的鞋袜,王溯让他们两人去提个马灯过来,让王伍把鞋袜烘烘。他两连忙提灯去了。 王伍把鞋袜都拖了,把袜子挂在树枝上。他闻闻,实是臭不可闻,他又把袜子收起来塞进鞋子里。 王溯看着他的袜子若有所思。 王伍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的说:“可能是这个袜子穿久了,伍长你是知道我的,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丁武、张宁他们两个提着灯也过来了,听了这话他们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一个个把头低着盯着地上看。 不是袜子的味道,这个味道有点似曾相识,倒像是他们那伙人泻肚的味道。只是说像也不像,说不像倒也又有几分相似,还有点其他的味道。他让王伍把袜子拿出来让他们几个都闻闻。 他们几人没办法,只好一个一个都忍着恶心去闻了。 “确实像,我闻着也有些像” “不会吧,谁跑这来方便?” 听了这话,王伍把鞋子翻过来仔细看了看,他怕自己可能不小心踩到了。 鞋子上并没有。 “里面还有一股子草料味”王溯想了想说道:“又有点像马粪味,只是没这么臭” 他们又闻了闻,确实有点。 难不成一脚踩到两泡屎?还是人拉在马粪上了? 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我知道了,难怪我觉得这味道以前好像闻到过觉得熟悉,这是马粪的味道。” 马粪的味道他们自然知道,他们虽不是马夫也不是屎壳郎,可他们自然都知道马粪的味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张宁又接着说:“是拉了稀的马粪,以前我在驿站给人看马,有匹马拉了稀,牵着它进马棚我可算上糟了大罪了,就是这味道,没错” 听了这话,他们都觉得很有可能,拉了稀的人粪味加上马粪的草料味,可不就是拉了稀的马粪吗? 他们提灯去看王伍落水的地方,果然看着隐约的像是料草,依稀可见包裹着污物的草杆。 “应该就是马粪没错了,鞑子肯定是提前发现我们了,他们的人应该不多,只能想出了这个法子往水里下毒,身上又不曾带了泻药。为了不被发现,他们只能把马赶到这边来,岸边的痕迹那么深,两个人加起来都踩不出,如果是马的话自然就解释的通了”王溯提起马灯,往水里仔细的又照了照“这水里的痕迹这么深,鞑子肯定是把马赶下水,让马着凉,叫那马拉稀” 而且马粪味道大,只能下在没人取水的灌木丛这边。 他们有些后怕又有些想笑。谁要是知道别人吃了屎谁都会想笑的,尤其还是马的。 ------------ 第四章 他们这次碰到麻烦了。 既然确定有人投毒,而且还有马,那肯定是鞑子无疑了。 他们这边大部分人都拉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些人别说打了,跑都跑不动。现在是敌强我弱、敌暗我明。 他必须仔细思考现在的情况。 “如果真的是这样鞑子为什么还不现身?按理说早该动手了才对” 的确是这样,除非鞑子没下毒,可这可能性实在太低了。大路不走,谁会绕到这边来喝水?还把马也赶过来。 他们觉得王溯说的没错,鞑子人少,所以想出了这个法子,鞑子可能只有三两个人,可他们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因而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他们现在步入了一个困境。 现在的确是骑虎难下,进亦难退亦难。若是退,说的好是避免损失,可万一安上一个不见敌而自退的罪名,军令如山,失期者斩,何况是不战自退?若是进,现在他们是十不存一二,若是果真三两个鞑子,自然好对付,可但凡有十来个人,鞑子在暗,他们在明,如何抵挡的住? 他们不愿冒这个风险,他们需要把这个风险说出来,毕竟命丢了是他们自己的,责任可不是他们肩上的,刀自然也架不上他们的脖子上来。他们决定去找百夫长,为了安全,他们得撤退。 可这事没这么简单,万一上面怪罪下来,刀子都得百夫长去接着,让他去下这个令,实在不太容易。 他们得先跟其他伍长说,一齐给百夫长施压。 他们几个伍长都去看了,的确像王溯所说。 那些拉稀的人,原本还只是下泻,听了这话,现在已经是上吐下泻了。 纷纷悔不当初自己喝了这粪水,还有点甜。他娘的原来是马粪。 他们真想把那个说水甜的小子狠狠揍上一顿。 现在王溯他们知道了一件事:马粪味是甜的。 他们决议去跟百夫长说明情况,请他退兵。他们颤颤巍巍的去找百夫长了。 他们找到百夫长说了这情况,纷纷劝百夫长撤退。百夫长刚准备去方便,被他们这一打搅,早就有三分不快,何况自己也喝了这水,等回去一传,岂不是惹的同僚耻笑,他丢不起这个面子。 何况军令如山,失期者斩。他心里这样想,这些人自然是想劝我回去,万一回去说的清楚还好,若是说不清楚,到时候他们把责任再往我身上一撇,反正斩的是我的头,于他们毫不相干。可若是不退,就他们现在这情况,万一真有鞑子,非得被鞑子砍了头回去领军功去不可。他现在实在是有些两难抉择。 他们几个伍长自然是纷纷苦劝,说他们都看过了,确是有马蹄印和马粪味,不然平时喝了生水都没事今天反倒这么多人拉稀? 他正是两难抉择,骑虎难下之际。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自然是退了最好,可这责任他们谁能担得?非得是他自己担不可。再者说这水他也喝了,如此说来岂不是驳了自己面子,他正是疑心这些人,到时候刀子下来了谁人愿给他说话?若是他们不说退还好,越是这么说他就越是不肯退,他已拿下主意。 “什么马蹄马粪?我看你们就是想偷懒耍滑?我喝了怎么没事,少见多怪的东西。没叫你们赶路已是好的,还要在这里得寸进尺。再敢言退兵者,先问问我的鞭子!” 他把赶忙把众人轰走,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方便去了。他拉的腿都已软了,他不禁有些担忧,心里默默祈求上苍。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他们几个只好走了,既然百夫长都这么说了他们也无可奈何,只好四散都去了————他们又来便意了,一个个自找地方方便去了。 现在想起来,这时正是四五更天的时候。他们先是拉了半夜,后又吓了半夜,到后面他们才慢慢放下心来,只是再不敢喝那池子里的水了,又止不住的拉,只有出的水没有进的水,个个都愈加虚弱了,兼之又折腾了一晚上,止不住的乏困。 他们都有些困了,正是在半睡半醒之间,林子里有脚步声,大家都吃了一惊,登时就醒了,纷纷穿上甲胄拿起武器,全神灌注的观察着情况。 “会不会是鞑子来了,这声音不像是我们的人” 这声音越来越近了,他们找好地方隐蔽,脚步越来越快,带着他们的心脏也跳动的越来越快,“啪、啪、啪”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在咫尺之间了,他们知道那人已过来了,他们已准备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停!抓活的”王溯想到了什么,猛然惊醒。 那人听到这话,吃了一惊,急忙调头跑了,王溯他们连忙去追。那人一路赶来,已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被他们一吓,猛地激起一股劲来强提起劲来跑,那里敌的过王溯他们,不多时便被他们赶上了,他们抓住一看,正是王溯派去放哨的人。 原来他俩奉王溯的号令,在山上路口放哨,一夜并不敢睡,前面半夜并无甚么情况,直到了刚才,听到有些窸窣声,他俩打起精神,偷偷爬上树,站得高望得远,他们仔细侦查,隐约见有一帮人往他们这边赶来了。 那伙人并不打灯,想是怕惊动了他们,应是走的不快,依王溯的令,一人仍守在那,他便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 那人一路赶来,又滴水未进,喘息着说道:“那群人走的是另一条路,和我们离得远,因此并不知道有多少人,声音也听不真切,但应该不多”,他略微的调息了一下,又说”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我让另一人如再有人来,便即刻回来通知我们” 王溯叫那人先去歇息。 他们连忙赶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大家不免吃了一惊,当务之急是得先把这事禀报给百夫长,他是他们的长官,这事必须得由他定夺。 他们急忙去寻,正碰上百夫长方便完,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自己刚在周围转了一圈,等天亮后大家赶紧赶路去山下取水。大家将这事前因后果都跟他说了。他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他擦了擦汗,一时也拿不出主意。他们几个伍长都在,他们得商量出一个结果,又把几个身体没事的都叫了过来,现在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那伙人是不是鞑子? “肯定是鞑子,这水要是没古怪如何这么今晚多人都拉了稀?肯定是” 的确,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他们刚才还发现有群人正向着他们那边赶来?谁大晚上的跑山上来,又不打火把。 如今是战是跑?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如今我们拉的个个乏力,又无水喝,人人困乏,如何抵挡的过......” 剩下的话这人隐下没说,他怕百夫长不肯担这个责任,自己太过劝解反倒疑心他们。大家并无责任在身,自是个个想跑,于是纷纷劝解。 “鞑子诡计多端,早有预谋在埋伏我们,一定是走漏了风声” “若是战场上正面相接,咱们个个好汉,人人英勇,谁人肯走,如今却是正中了鞑子的小伎俩” “那人来报说是人不多,一二人也是不多,十数人也是不多,就是百十来号人藏身山林谁又可知?” “现在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咱们硬碰硬只怕是以卵击石” 王溯还在思索,他需要找到一个什么法子。 ....... 现在不比得先前,此时是人证物证俱在,更兼众志成城,头顶已是一把铡刀压在他们众人的脖子上,他们如何不使出浑身解数齐心协力劝解于他?那百夫长听了众人说的话,也觉的此事蹊跷,想是众人说的没错,更兼放哨人来报,此次是略有疏忽,更兼鞑子诡计多端早有预谋,他们众人也都知晓,想必定会为我劝解,自己破财消灾,花钱上下打点一番,想来并无大碍。他打定了主意,保住小命要紧。若是鞑子来了,自己便是全尸也无一个。 他已决心要走。 ------------ 第五章 “如此说来,那便依诸位的,咱们先暂避锋芒,走为上策,只是有一点,这粮草定不能有损。军令如山,若是丢了粮草,咱们无论谁都得人头落地。就是我放过了,回去了大人们也不会放过!”他下了这个决心:退便退了,若是粮草不丢,想是万事都好说,自己非但无所损伤,自己这个位子说不定都还有的可坐,可若是粮草丢了那又如何是好? 他知道他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必须把众人绑到一条船上。 他这话大家哪里会信?大家心里清楚,只是嘴上不说,他毕竟是百夫长,须得听他号令,大家只是苦劝,此时正是人困驴乏之际,非但人拉不动这些粮草,那驴也喝了这水狂泻不止,哪里拉得动车,兼之本就生性奸猾,若是平时抽上一鞭倒也好了,只是如今,怕是直抽死了也动弹不了半点。 “鞑子如此处心积虑,定是人数不多,胜我们不过,才想出此等诡计,等我们发作了,却又不见半个人影,等到这时却才从山上往我们这边一路潜行过来,定是找人马去了!” “王伍长说的对,这帮鞑子想是三五个人,畏惧于我,可如今他们大队人马已是杀将过来,只怕已是顷刻之间,带着这么多粮草如何走得?他们那边轻装简行若是平时大家吃饱喝足时只怕都跑不过,何况此时?” 他这么一说,大家只听着了“顷刻之间”四个字,这四个字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大家便立刻只觉得心里有十万分的紧迫。 大家心里都已是觉得刻不容缓了,使出吃奶的劲来用上浑身解数来劝解丢下这些粮草。 “大家听好了,一个都不准放过!” “取人头,换军功!取人头,换军功!” 他们这边话至一半,便听到上面传来一阵喊杀声过来,他们此时正是惊弓之鸟,被这一道霹雳惊雷吓的是三魂去掉了七魄,胆大的腿肚子也得抖上几抖,胆小的直吓的尿都要滴出几滴。各自四散而逃寻急忙寻自己的一番生路去了,如此万分紧急的时刻哪里还能管得了什么粮草不粮草?只怕是连自己的亲娘都顾不上了。 王溯他们听了,抬头去望时,见那群人个个提着火把从上面杀将下来,他们专寻那些拉的走不动道的,一刀一个,直杀的他们哭爹喊娘求爷告奶,悔不当初喝了这鸟水。 他们也想提刀去战,却看众人都四散逃了,要寻那百夫长把众人军心稳了,那却见那百夫长飞也似往那密林里也遁走了,又不明什么情况,不知多少人马,连那百夫长都吓的走了,如何稳得住军心?他们不敢螳臂当车,只好一行人往山下逃了。 他们跑了一阵,听到后面并无人追赶,身上十分乏困,找了个藏身的地方,先歇息一下兼做打算,纵使口干舌燥也得吃口干粮。 他们现在该如何是好,虽说是天塌下来有百夫长这个个高的给顶着。可如今这人现在不知踪迹,百夫长这个个高的走了,这事就不太好说了。再者他们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兵不血刃,刀都没出过鞘,这可如何交差?难不成还要待在山上寻个野物见见血给他们扮个见证? 他们没了计较,只等王溯的号令。 “鞑子此次杀奔过来,并不围困于我,又故意喊杀,专寻那些没了气力的下手,并不同我们纠缠,见我们走了,也不追赶。这是何意?” 他们明白他的意思,鞑子是故意放跑他们的,他们势单力薄,并不敢和他们相斗,只是把那些没气力的杀尽了,因此见他们跑了,也并不来追赶。 “他们把山上的人杀净了,想是现在正把割下的脑袋放在车上并着粮食一道给拉回去”他顿了顿,又接着说:“现在我们未损分毫,刀又丝毫不见些血,那边百夫长又不知他去向,若是他还在时那便还好,天塌下来由他顶着,若是他死在哪个不知所踪的地方,又或是跑了,我们回去如何交的了差?你们八字好时那便好了,若是不好时免不了身首异处” 他们四人明白,这是在为他们着想,按他的身份,他如何不能自保?只是苦了他们四人。虽说是看八字,八字好了,便也活了,可没人愿意拿自己的脑袋来打赌。 “鞑子人也不多,他们只恐我们反抗,因此才如此行事,只要吓退我们。其实在山上时我们若是齐心协力跟鞑子死并到底,只怕如今落荒而逃反而是鞑子了” 若是果真如此,鞑子们既是人数不多,他们虽是对鞑子自是有三分惧意,可鞑子又何尝不惧他们。他们如今若能杀回去,夺回粮草,如此非但将功赎罪不止,岂不是反倒立了一个天大的功劳? 可是现在知道了也已是为时已晚了,话虽是如此可即便是当时杀过去,也是无半点作用,众人都吓得胆破心惊尽皆散了,他们杀过去也无什么作用,也是枉送了性命。 现在已为时已晚,若是当时在上面的时候当机立断,把众人军心稳了便好了,现如今他们四散而逃,死的死跑的跑,就他们这五个人,又能翻的起甚么风浪来?就是个个以一敌五,若是有二三十个鞑子,难不成也要同归于尽才好?这个风险实在太大,没有人愿用自己的命去赌,在赌命面前,什么买卖都不太换算。 杀上去自然是有极大的风险,可现在容不得他们选择,现在是进亦难退亦难。无论进还是退,他们都得把自己的脑袋提溜出来送给别人由别人来决定自己的生死,只是区别在于,要么是死在自己人手上,要么是死在敌人的手上。 他们不愿死在自己人的手上,死在敌人手上,便是死了那也是英雄,在自己人这里,便是八字好,捡条命回来,也难免抬不起头来,要一辈子比别人矮上三五寸,世上那个男人不爱面子?又有谁愿一辈子受人看不起? 尤其是在军队里这种男人的地方。在这个地方面子比什么都重要,没有了面子,你便什么都没有了,这里不像外面,金银珠宝买不回面子,纵使你有了权,也要靠面子的支撑。若是失了面子,上面的自然看不起你,跟你一起的,也都要孤立你,便是你下面的,也不听你的号令。 他们已商量好了,决意杀上去,这是死与生的抉择。他们几个人定下了。 “可就我们这几个人,是十来人便好,二三十人也罢了,倘若是三五十人呢?岂不白丢了命,我们兄弟五人一起折在上面,又无一人知晓,岂不是叫鞑子白拿了我五人的头去请功?”丁武不免又有些犹豫,生死亦大矣,他不能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这容不得半点闪失,若是一个也没活下来,就这样妄送了命,有知道的便好,死也是死得其所了,若是不知道,别人还只道是他们喝了那粪水故而死在上面了。 他们不免又有些彷徨起来,是啊,有名的英雄有人愿做,无名的英雄谁肯去当?这是他们的命,他们不能不珍惜,他们不是贪生怕死,只是不愿白打了水漂,做个冤死鬼。 “现在是进退两难了,不如我们偷偷摸上去?若是人多咱们再做计较,若是人少,咱们便一齐杀出去,他们万没有想到我们会杀他们个回马枪,到时候杀他们个猝不及防,说不定便粮草夺回来了,解了现在的尴尬境地”想了想王伍说道。 他知道,可他不愿去想如若被发现了又将如何是好,他们一路下来,又在这里歇息了会,鞑子纵是带着粮草,此时他们也该是走了有一会儿了。他们若是不一路赶过去,又如何保证追的上?若是赶路,又如何保证不被发现? 可此刻他们也只能如此。他们五个人的命,已不在自己身上,全靠老天的安排。 “我们五个人太少了,有上二三十人这事才有把握,他们估计也就二十三人不过,咱们一对一,都是爹生父母养的,谁也不比他们哪个左缺个胳膊右少条腿的。” 的确,一对一下来他们未必不是鞑子的对手。鞑子英勇他们鞑子的,他们也不是个小姑娘,如今又是破釜沉舟,吾剑也未尝不利! 可他们只有五个人,如何去找这些人来?山上的都已失散了,去请援兵?只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我们把山上逃下来的人给集结过来,如果有个二十来号人,此事便成了。我们一路轻装简行过去,他们夺了我们的粮草,定是想要运回去,那驴子也拉了一晚便是他们用刀顶着驴脖子,那驴也走不快”王溯说道。 的确,驴子向来性懒,便是平常有十分满力也向来只肯出三分,更何况现在拉了一晚上,你便是要腌了它,只怕它也舍得一身剐。如此他们便有了时间,可以赶到山顶放慢脚步一路潜行过去。一来万一人多,还可从长计议,二来以暗击明,可以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可他们谁也没有三头六臂千里传音的法诀,又怎的将众人集结? ------------ 第六章 他已有了计较。 这山虽说不小可也不大,更兼四面环抱,空谷回音,他们若是极力一喊叫,半面山也怕是听得到。轻易便可将他们人马集结起来。 可如此一来,不免被鞑子知道。一是透漏了风声,让敌人有了准备。二是万一鞑子弃了粮草杀将过来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他们逐个击破不胜过到时候殊死一搏? “伍长的意思莫不是要我们虚张声势?咱们佯装有大队人马前来接应,把那些鞑子吓走,咱们虽是损兵折将,可夺回了粮草。损兵折将是那鸟百夫的,将功补过到时候可是咱们自己的。倒时候大哥屈尊做个百夫长,咱们哥几个也免不了弄个伍长当当” “鞑子他们便用的是虚张声势这一招,他们如何轻易的肯信?若是果信了,到时候也只怕把粮草烧了个一干二净,半点儿也不留了他们手上。” 他让张宁去叫喊,张宁原是小贩,自然免不了沿街叫卖,一是他是卖惯了货的人养出了一副好嗓音,喊遍漫山自是不在话下,二来让他只喊叫些走街串巷时熟悉的叫卖的唱词。如此便可掩人耳目,瞒过了鞑子,纵是鞑子警觉,也定不会烧了粮草,杀将过来。 如此正是一举两得,他这个走街串巷的经历如今倒正是有了用武之地了。 可却又如何把他们众人集结过来?难不成他们这些逃兵都想来买他这些冰糖葫芦南杂百货不成?可不如今,明目张胆了,便又惊动了鞑子。这正是两难的抉择。 “你可曾贩过酒没有?” 他们明白了他的意思——酒! 一者不会被怀疑,这里地广人稀又兼连年战乱,哪里会有人往这里叫卖些甚么东西,柴米油盐,这些样样都没人卖可唯独有人贩酒,如此最为合理,最不易引鞑子的怀疑。 二者是唯独酒可以把他们那些人都集结过来。把那些人无论是害了泻肚的还是没害的,管是身上有水的还是没水的。定是不敢再喝了,他们一晚上风起云涌没喝水,那个不渴谁人不饿?饿了便要吃干粮,吃了便更渴。此时若是听到有人贩酒,怕是飞也似的奔来。要这酒来解了渴、续了命。 他令大家去寻些水来,要给张宁润喉,哪里找的到,大家慌乱寻了一阵,真是一滴也无。只好寻些野草,又怕有毒,只怕药死了张宁,他们刮遍了脑袋想有甚么能吃的野菜,能吃的没有,有的却又不认识。 “蒲公英,蒲公英吃得,去找蒲公英!”王溯猛然想起来,蒲公英能吃,非但吃得,还是副药材,他喝过蒲地蓝口服液,那是消炎的,可以治咳嗽。 不多时大家便寻了一堆蒲公英过来,把枝干用石头捣做汁,叫张宁喝了。他润了润喉咙,想起听别人卖酒的唱词来,他虽是没卖过,可也是半个同行,他常去卖,自然也常听过,他清了清渣滓,使出十二分气力来,拉开了喉咙唱喊起来。 这一喊虽是不高不响,可力透纸背,空谷传声,这就是唱卖的功夫在里面,离得近的来买的,不刺客人耳朵,离得远的,知不道的,也叫你听的清楚。 如此便成了,这一喊怕是喊透了整个牛头山,管你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只要在牛头山都叫听的真切。 张宁本就是叫卖的人,卖酒又合情合理。就是他们知道的,也有八九分信,鞑子又如何想的到? 他们心中一喜,此计定是成了。休休嗓子,歇了会儿,张宁又叫喊了几声,这几声叫的小了,只叫他们知道位置,寻他们不到。还是怕,又分兵出两路来,上下各一个,留张宁在这里继续喊叫些。 果不多时,他们那些逃下来的便从四面八方的下来要酒喝,见是王溯他们,知是计策纷纷都收拢过来了。他们原是离的不远,只是个个躲藏起来。王溯怕惊走了人,只是说奉百夫长的命,叫咱们先集合起来。 他们又叫喊了一番,再没人来了。便一齐汇合起来,数了数人,连带他们四个,拢有二十六人,放哨的那四人惧在,还有些拉的轻的,也靠自己爹娘保佑侥幸逃出了生天。 他们原以为有百夫长在,有个领了头的,凡事由他打算,有他顶罪,免了回去的责罚。他们四面八方的扫射了一番只找不到,心里好似燃了堆火,心急如焚也似急忙去问王溯。 王溯跟他们说清利害关系。他们知道了原委,晓了利害,现在走了百夫长这个顶罪了,众人身上又不曾沾了半点儿血腥,如何交的了这个差?大多都想杀回去夺了粮草,可不免有些犹犹豫豫的人相劝,只是坏了军心,这事须得定的死了,容不得半点松动才行。 “若是有想走的,尽可以走,可军令如山,如今失了粮草,我等又不见半点儿血腥,回去丢了脑袋是小,被人耻笑是大。我们大家个个男儿,人人好汉,若是背了个逃兵的名头,叫我们如何苟活?即是苟活了,也坏了家里的名声,叫父母妻儿受人指责!”他必须得调动他们的军心,“各位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又有哪个贪生谁能怕死?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大家无非就是求个顶天立地,千古留名的美名。”他看了看情况,知道已差不多了,他要稳固他们的思想,不能给他们有交流的机会:“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生后名!” 他给张宁他们使了个眼色,张宁他们一齐道:“兄弟们,大家一齐杀上去。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生后名!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生后名!”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生后名!” 大家一齐叫喊起来,具被感染了,他们大多虽是些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夫,走街串巷的货郎小贩,可也明白这诗句的意思,语言有激励人心的力量。本就不惧的,听了只觉是胸中涌出一团火来直冲上云霄有豪情万丈气概;还有些惧怕的,也补足了剩下那两分的胆量三分的勇气抛了那贪生怕死的念头。 谁人不好脸面,哪个不求名声?他们合计明白,便是回去了,八字不好时也丢了脑袋,上去杀敌也未必就失了性命。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换个名声,便是死了,也叫人知道,做不了孤魂野鬼,转世投了胎,便也堕不去畜生道。 他们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尊王溯为首,他们要一齐杀回去夺回粮草,立了这功,解了当下的尴尬处境。 王溯将众人干粮聚在一起,与众人分下。这时候谁人不饿?只是没有水,个个口干舌燥的咽不下去。王溯叫众人先收着,他们这有水,大家咽的下去的在此就吃了,吃不了便等赶了段路,到了上面就着水喝,若是现在喝了在路上难免要方便,免不得露了行踪,误了战机。众人闻听有水,士气愈发高涨了。那几个有些脱水的,原是萎靡不振的,也个个抖擞了精神只想早点上去,讨些水喝。 王溯招呼了些事项,将众人分做三人一组,那几个伍长,仍做了领头,又让张武、丁宁二人各领了一组,他带着赵四王伍加上另外两人,剩下一组,看他是个机警的人,由给他们报信的那人负责。他连忙应下,谢过了王溯,他叫刘齐,刚入伍不久,是去年腊月来的,青州人士。大家都叫他捕快。 为了生存他们已别无他法,若是有其他的生路,大家也都走了。如今到了临死的关头,大家反倒也释然了。 不留上活路,便不会有懦夫。哪里有多少天生的英雄?有几个不是被逼出来的,无可奈何便成了英雄。 他们一队人浩浩汤汤的奔山上去了。 ------------ 第七章 他们心中有那么一团子火在,虽是着实个个疲惫,人人口渴,但人只要有了这一把火,精神上有了支撑,身体上的疲劳苦痛倒也就不觉得了。凭着这把火在,他们一路走的飞快,地上粮草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们的尸体,把头都割了去,空留了个身子。 王溯他们不愿多看,不想钝了士气。他们一路赶到山顶上,寻了个高处,看到山下果然有人。只是草高林密,分辨不出人数,只看了个大概。王溯见离的不远,便叫众人暂时休整,将息一下,众人个个隐约都望见了鞑子的踪迹,虽是影影绰绰,也是看了个大概,虽是未知如何,却也摸了个骨,知道鞑子人马也不多,心里不免又曾了三两分胆量,又想到待会便有血战,却免不了有些担心。虽是并无半点临阵脱逃的意,总也有些生离死别的悲凉。 王溯叫他们把水都拿出来给大家分了,那烧开了的粪水,他们需要这水来滋润他们,他们吃了些干粮,仔细的咀嚼着这些粮食。他们认真的对待着这些干粮和水,这是他们宝贵的生命,他们如何能不珍惜? 他们五人想:那人没说错,这水果然有点甜。他们没有告诉其他人这水的来历,也没有必要告诉,这水的来历不重要,在生死面前,很难有什么东西能显得重要。 他们下山又赶了有半个时辰,见是离得近了,便慢慢潜过去。越离的近了,只在二三十米之间,得亏是如此多的粮草,那驴又害了泻肚,直拉的他们头晕眼花,此番又立下了如此大功鞑子只当是杀的他们哭爹喊娘的自寻生路去了。那里有人还会想得到他们竟会再杀将过来? 他们纷纷拔出刀来,只等王溯的号令,见他们都准备好了,王溯一声令下,众人一起杀了出来。 这虽是下坡路,走起来比不得上坡那么费力。可山路毕竟崎岖,他们又扎扎实实折腾了一晚,抢了粮草,又怕他们有援兵,因此马不停蹄的又运到此处,连个吃饭的时间也不曾留,这驴只是鞭打,也丝毫不肯出力,再加之,这原是他们一百多号人运的粮草,放到他们这二三十号人身上,如何不累的精疲力尽。 连刀都不曾配在身上,只图方便纷纷把刀同那人头都堆在车上了。加之又毫无准备,被他们这么一吓,那还有半点应战的勇气?便是少有的几个,也没了力气,像泥巴捏的,只空有个样子,不到三两下便被结果了。 他们果真是半个也没有放过,他们虽也是有些疲惫,却胜过鞑子太多,心里又有着一股子精神支撑。那鞑子虽是吓的也激出一股子气力来,不多时便也竭了,真是半点儿气力也没了,趴在地上爬也爬不动分毫。他们追上去,一刀一个便结果了。 他们直弄到晚上,杀的那天都被染红了,见了车上的头颅,免不得有些伤感——那都是他们的兄弟——又不免有些庆幸起来,上辈子有个好八字,免去了这一世的大劫难,他们将那些头颅都葬了,免受野兽的侵扰。又把自己割下的脑袋带上。 他们胜了,只觉得身上是无比的舒畅,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面,他们所经历的实在太多,他们经历了生与死的抉择,好在他们选对了,他们充满了信心,现在都活着,又立了功劳,他们有光明的前途。他们望着王溯,他们需要他的带领。 王溯令人取了鞑子的水和粮食,众人一齐分着都吃了。此战他们打的实在痛快,把这些鞑子尽皆灭了,他们并无任何损伤,只有几个轻伤的,王溯找了点布条,为他们止了血。 他们把东西都清点了。尸体上有些财物的,都取了下来,众人都要让与王溯,王溯只是不受,都与众人分了。天色也已晚了,他们有万分的疲惫,且把粮草放着,带上营帐找个隐蔽的地方先歇息。他们需要休息,虽是鞑子替他们运了会,可明天还有一段路,他们只愿早些抵达,再不出什么岔子,他们把驴喂了,精心的照料它,他们需要它的帮助。驴也困了,他们都困了。一齐入了梦乡。 他们睡了个神清气爽,恢复了精力,他们不敢停留,胡乱吃了些东西,把驴给喂了,便带上东西赶路去了。他们一路急行,并不需要催促,他们自己催促自己,一刻未到济州城,他们便一刻也不得安宁。 剩下的路也好走了些,兼是下坡,一路飞也似的赶路,片刻也不敢歇息。到了下午,他们终是到了济州城,王溯他们去禀报,借他们些人马,一齐出城把粮草都运进去了,交接好了。 他们总算是安下心了,又去把军功计了,找到处所安顿下来,又都饿了,找些干粮,胡乱吃些填填肚子,早早便睡了。他们明早便又要拉着空车回去了。 若是今夜无事发生,这便是个相当香甜的梦。可今夜偏偏有事发生,一件大事发生。 原是昨晚那百夫长慌不择路,正逢乌云蔽月,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哪里来的急细看,慌乱之下一脚踏空,把那脚扭伤了,鞑子听到声响便去寻他,本想结果了他,却听他告饶,说他是个百夫长,便留了他一条小命,把他绑了,问他些情报。 他见车上堆尽了人头,吓的三魂七魄具都散了。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了一通,又见鞑子不甚在意,自己身上又没带什么财物,怕免不了仍要结果了他,因此便为鞑子献上这一毒计。 那鞑子听了,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成了,又是大功一件,正可谓是双喜临门,他那几个相近的听了,也要沾这个喜气分些功劳,他见俱是亲近之人,自己若是更进一步,也免不得要他们替他做事,因此便答应下来,一齐绑上那百夫长先走了。他哪里想得到后来的变故,胡乱令个机灵的小兵统领了他们运回粮草。也因此王溯他们那一战胜的如此轻松,好似是砍瓜切菜般三两下便结果了他们。 为了自己的性命,他不得不做这个决定,他也是被逼无奈,他起先并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也有那么一颗精忠报国的赤子之心。他又想起他年少的时候,他当新兵的时候,那时候是暮春,这年的春天格外暖和,他来的时候城外盛开着数不尽的堇菜把山都晕染了,他这是第一次见到堇菜,他已永远忘不了这堇菜。 二十几年时光,他都在这里度过了,他在这娶了妻生了子,他已忘了故乡,他的儿子更是只知道有这个地方......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惜命的,在伍里的时候他向来是敢打敢杀不顾生死的,别人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往往要连着坐上几夜的噩梦,第一次要被人杀时,往往把裤子都尿湿了。他不这样,他自认为是个男儿,他不怕这些。 因此他很快升上了伍长,当了伍长后,为了身先士卒,他更是奋不顾身,有多少道疤便是那时候留下的?不多时,他又升任了什长、屯长。那时候他还年轻,他自认为百夫长也不远了......后来他渐渐也灰心了,他安了家,有了孩子。他人已老了。有时候他回头看,他也觉得,原来的那个自己,已并不像自己了。 人有时候是一种变化很大的动物。比其他任何动物都大,蚕蜕为蛹,蛹化为蝶,也至多是形态上的蜕变,可人的变化,好像是从身体这容器里把灵魂给抽离了,又另寻了一个装进去一样,身体还是那个身体,可人竟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 第八章 他要借自己的身份,替鞑子赚开这济州城门,救了自己性命。 他们一路急行,今早便到了鞑子大营,把这事禀报了。 那头领听了,自是欣喜不已,又怕是计,命人将他带了过来,他也知是疑心他是诈降,一入大营倒地便拜,把花样都使劲了,只要相信于他。 那头领见了他这卑躬屈膝的摸样,又见他说的事事齐备,无一点破绽,便信了他了。把城池人马粮草岗哨等一应都问细了,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一都说了。那头领叫人先把他领下去休息,清点了人马,安排好事项,等器械粮草齐备,他们便向着济州城出发了。 到了晚上,已望着济州城门了,他们先找了处隐蔽的地方将息了一会,到了夜里子时,先令那百十来号先遣队人衔枚马裹蹄刀都归了鞘,悄无声息的直摸到偏门下的林子里,果如那人所说全无一个岗哨。 又熬了会,前后都已准备好了。叫上十几个机警的,换上汉军的衣服,领头的站在他后面,使把尖刀顶在他腰上,一行人簇拥着他往城门去了。他定了定神,叫那城楼的小兵去通报他们的头领,那小兵见他们都是汉军装束,又是个百夫,自然通报去了,不多时那头领来了,他编了个路遇鞑子粮草被抢的故事把些情节都修改了原就是亲身经历又兼他直说的绘声绘色。 那头领听了,饶虽是心中疑惑,却并不疑心他,因是这偏门的头领与他相熟,原是他手下,因此并不怀疑,只想他们是失散了。便道:“那粮草现已夺回来了,晚上便入了城”。他听了这话吃了一惊,难免生出些慌乱,那里说的出话来,止不住的冒冷汗。 只是他在城下,那头领却在城上,又无多少月色,看不真切。也被他侥幸瞒过去了。那鞑子见了,急把那弯刀下了几寸,入了他的血肉,他吃了这痛,虽是难忍也只得忍着,他急忙稳住心神,又说,绝无可能,他们此次被鞑子重兵包围,他们奋起反抗,将人马打空了,若是三五个人还好,绝无二三十人的可能,更何况又夺回了粮草。定是鞑子抓了活口,那人受刑不过,做了鞑子的鹰犬。又把这粮草运回来,赚开了城门,等鞑子大军来了,便里应外合破了济州城。 那头领听了这话心里自付:如此到有理,何时有二三十人夺回粮草的道理,又听他们说未折损了一人,此是平生未见之怪事。老伍长说的倒是言之有理,若果真如此,等到鞑子到了,便免不了一场血光之灾,不如放老伍长进去,破了这诡计,自己不费半点功夫,白得一个天大的功劳。想是下去也无妨,他叫他们稍退几步,便打着火把下去,令人去了门栓,将城门略微开些探身出去。 他见那头领答应了,他不免有些愧疚,那头领原是他手下的兵,被他赚开了这城门,免不了丢了性命,自己虽是活了,无奈一家妻儿还在大营,却又如何保全?他听到那头领一步一步走下城池,“咚、咚、咚、咚”。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直钻进他脑海里,他又回想起他刚当伍长的时候,那时候他经历了多少次生死?又可曾怕过? 在柏树岭,他一个人一把刀,硬是杀退了十几个鞑子,带着他们又抢回了阵地。他杀过的鞑子何止四五十人?可如今竟做了鞑子的鹰犬,害了那头领不说,更牵连了妻儿子女。更兼鞑子心狠手辣,未必肯留自己一条性命.......。那头领下了楼,拨弄了几下,把门栓也下了。 鞑子听得里面将门栓下了,只等着将城门也开了,眼里自然是死盯着城门。他这边见那鞑子有些懈怠了,心里定下抉择,等门一开自己便冲进门去,逃出鞑子的魔掌,不仅自己得了一条生路,将众人也都保全了,这事又无人见证,咬紧了只说自己是诈降,也好过现在这不尴不尬的处境。 那头领将门打开,略留一点缝出来,正待探出身子来问他,他这边见门开了,已是早做了预备,把脚一蹬炮弹也似的直冲进城门。那鞑子只顾着城门,对他这免不了有些松懈,心里又没半点预备,那里来的急反应,急忙去赶时,已落了一步有余。 他这边眼见要得手,正待要让那头领将他放进去,却没料想到那头领刚出来时,将将探出半个头不到,那里看得清什么情况?见他冲来只以为是鞑子,就不是鞑子,电光火石间也未必定的下抉择敢放他进去。 只在一瞬之间,他飞也似的缩回城内,他这边快,那百夫长更快,两人贴着也是的入了城内。那头领进去了,那里敢做半点停留,使出吃奶的劲来将那城门急忙关了。却只是关不上,原是正他那边还有大半个腿在外面将这结结实实卡住了,直疼的他什么感觉都没了,他这边急忙去拔,那里拔的出来,却叫那头领将门开些,这生死之间的危机关头,又那里听得进半点。 正是阴差阳错之下,误了时间,给了鞑子机会,这十几号鞑子都是千挑万选出的敢死队,怕死的入不了这队,也不会入这队,虽谈不上是视死如归,可也是英勇无畏。硬生生在刀枪之下将这门打开了,入的进去,先是将那百夫长一刀给结果了,又觉得不解恨,一把刀直插进他嘴里,他这时还有些感觉,疼的他双脚双腿止不住的四处乱登,那鞑子被他蹬了一下,用双脚往他大腿上死死的踩住了,转了转刀把,直搅的他嘴里四面八方都止不住的沽血,把那舌头都搅烂了,混在里面成了肉泥。他两条腿使劲的瞪了一下,没气了。鞑子这边一面杀进里面,一面叫人把门给开了,带了刀斧,连那门栓也劈了。 那外面的大军也已是早有准备,虽是里面情形见的不十分真切可也知个大概,他们见前面有异样,当时便当机立断杀了过去,入了城门直杀进里面。他们入了里面,把那有些来阻拦的,一个个都屠尽了,并无什么大碍,却不料内里还有一个瓮城,这城是新建的,那百夫长也不知,只说是没有。 若是不知道倒还好,也总做了准备,鞑子这边只道是没有,直冲进去,先是不免惊了一下,有损了军心,又没甚么准备,他们这些先入的,也未带上攻城的器具。内里的人听了这惊天的声音,一个个都起来了,连忙搭弓挽箭,如雨点般直往下射,有掩体的都躲着了,没掩体的,那里有半点容身的空间,乌泱泱倒了一大片。 鞑子这边也往上射了几箭,却有炮台挡着,又在城下,只能找些掩体,暂缓了进攻的步伐。知是鞑子攻进来了,又去取了早备好的桐油,将那秸秆抛下去,倒上桐油放起火来,登时四面八方都燃起熊熊烈火,烧的直冲上九霄,原先尚有半点儿空间,如今连剩下的半点儿也没了,直烧的下面好似人间炼狱,有一个算一个尽皆烧死了,连血都烧尽了。鞑子见了这情形也不在猛攻,在外面架起平地也似大桥,连那外城门都拆了,死守住城门。 ------------ 第九章 城内听了这震天的动静,哪还有一个不醒。王溯他们起来,冲出去看,正见到城外冲天的烈火,知是鞑子来袭。连忙回屋穿戴好了,先去问他们这的守军,只知是进了瓮城,现在点了桐油。 他们看了这冲天的烈火,料想应是无碍,心里稍安下来,却又听说鞑子此次人马众多,又在外面建起平地也似大桥,把护城河给破了,现在死据住外城,心里又不免有些紧张。他们一行人往偏门去了,看看如今是甚么情况。 偏门外,守将赵汲亲登城楼巡视瓮城。今夜无缘无故,鞑子竟悄无声息的便破了城门,多亏前日建了这瓮城,早备了器具,一把大火解了鞑子的攻势,把这城给守下了。 他调拨了兵马,把伤员都安顿好了,补调了些人马过来,将折损的补上。城外探子来报,说是鞑子此次人马不少,把外城占了,尽在偏门外不远扎了营,其他地方并无鞑子踪迹。 那城外的鞑子把外面砍的树往这边运,将那长的铺到护城河上,铺的好似平地一番,把那不堪用的,都做了攻城器具,势要破了此城。如今燃眉之急虽是解了,却让鞑子分毫无损过了护城河,把外城夺了去,城门都毁了,若是主动出击,免不了损兵折将,他一面命人将城中桐油、檑木等器具搜刮尽了,据守城池。 一面遣人往广宁报急求援。他叫了个机敏的,让随他去大营拿了书信便即刻出城。转身欲走,闪出一人拦住去路,好似晴天里一声霹雳惊雷,说出一段真知灼见的话来。 王溯他们到了瓮城不多时,正撞见赵汲来了,这赵汲他也见过,前些年攻右屯时,赵汲还是一个小小的偏将,应立了大功,邀他去了家宴。几年时间不到,虽是座小城,却也做了一城主将。 外城破了,想要夺回谈何容易,如今情况自然只能据守这瓮城。但见赵汲遣人报信,要援兵来救,却是万万不可。他心下一定,要献上一计,解了这场危机。 “小人平日素来机敏,愿为信使,小人必当星夜驰骋不辱使命!” “此事兹事体大,岂能儿戏,听你信口开河?”赵汲本想责罚,却见他振振有词,便免不了有些好奇,又说道:“便是叫你去了,却有何理由?” “小人虽是机敏,却不曾做过。若问理由,小人若要为了活命便不得不去。若是做了信使,鞑子并不围城,出了城门便得了生路;若是在城中的,城门一破,便是九死也难得一生。” 众人听了,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人说出如此话来,害了他自己人头不说,若是赵汲发起怒来,免不得连累了众人,连忙去看,见不是自己手下才松下口气。怒的是这人说出此等晦气话来,误了众人军心,害了大家的气运。 如今虽是外城破了,可死据瓮城鞑子也未必攻的进去。何况鞑子并不围困,信使必能出城,他们只需坚持到那边援军来,这围自然也就解了。若是十天半个月不好说,可三五天自是不在话下。 他吐出这等狂言,早有些动作快的,上去欲将他擒住。飞也似闪到他身后,张开铁钳也似两只大手向他扑来。王溯见他来了,却并不慌张,他心中早有预料,往左只一闪,那人只扑了个空,打了个趔趄。 “大胆狂徒,我乃王督军之子,王溯是也,你这小人,安敢在此放肆?” 那人扑了个空,见失了脸面,正欲上去再擒他,见了这话,想他是胡言乱语,又见他说的真切,因此也不敢动了。 王溯站起身来,叫赵汲看的真切,那赵汲看了,也有点印象,王溯见他并不十分的信,把他们那一行人都叫上来做了个见证,自诉如何如何到了这里。赵汲便也信了,知是不假。 那人见真是王督军家的公子,吓了捣蒜也似磕头,王溯见他这样,又行的是情理之中分内的事,此事也就罢了。 “王公子大驾光临,奈何正奉鞑子攻城,请恕本将招待不周了。”王溯既然是督军之子,他自然不敢如何,却见他如此口出狂言,不免有三分火气,又怕他到时万一有个闪失,确连累了自己,“来人,为王公子准备早膳,选上好马,把草料干粮等都备齐了,不可有半点疏忽” “将军莫急,王将军只道我是口出狂言,本公子只是以狂言做引,为将军献策” 赵汲自是不信,却奈何他身份,只好问他是何计策。 “赵将军遣使往广宁去须几日?”“快马加鞭,一日便到” “援军来时须几日?”“大队人马比不得一人快马加鞭,人马物资皆要调拨,至少也要两日” “如此说来,便是最短,也需三日”王溯话锋一转,“只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此城撑不住三日” 赵汲见他如此说,只道他是个狂徒。如今虽然外城破了,瓮城却在,器械物资也还齐备,三十日不敢说,三日又有何难? “赵将军自是不信,可鞑子却如何悄无声息便把外城给破了?人说是拍死个苍蝇也不免留个痕迹,便是守城的疏忽了,也不至于如此破的如此轻松。因此必是有那些苟且的,做了鞑子的走狗” “公子此言差矣,若是城内有内应却如何不知内里还有瓮城?”外城破的如此蹊跷,赵汲自然也想过这个可能,但瓮城没丢,这想法也就不攻自破了。 “赵将军有所不知,城内的人知有瓮城,城外的人却不知。向我等这些运送粮草的,前几日便牛头山遭了敌袭,若是其中有些苟且偷生的,做了鞑子的走狗,却只是知道外城,并不知有瓮城” “如此一来,倒是不是并无可能。”赵汲听了,心里只是想,虽是说的过去,仍只是推测,却当不得真。 “其二,鞑子此次攻城,一是不曾带了半点器具。二是只是攻城,却不围城。此二者,定是鞑子知了城内虚实才敢如此,因此我断言必有叛徒” 先前只是一二分,如今听了这话,合情合理,心里已是信了七八分。 鞑子此次攻城确实古怪,也如此说来,才显得合情合理,有了道理。 “便是果真如此,公子断言此城守不了短短三日又是为何?现在虽是破了外城,瓮城却也还在,擂石滚木、金汁桐油,各类粮草器具还算齐备,却如何守不了三日”赵汲见他才思敏捷,知他说的不是妄语,必定是有缘由在里面,因此问他。 “鞑子如今既然攻瓮城不下,却不围困,放我们出城,这是为何?”王溯顿了顿,接着说道:“鞑子既知三日后援军必至,却又为何不退?” “公子是说,鞑子如此是因为他们有十足的把握三日之内必破此城?”赵汲这样想着,心里说不清的慌乱,若是如此,一切便说的通了,若不是如此,待到援军到时,城内城外一起杀出来,鞑子岂有活路?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见王溯说的处处在理,忙屏退了闲杂人等,将他请入了大营,听听他有何见解也未尝不可。他们一行人刚准备入营门,手下探子便来报了,说是抓了个舌头,报说鞑子此行足有一万五千余骑,众人皆都惊了,本是还有几分不信的,现在真是一分也没了。又想到王溯说三日之内此城必破,直吓的浑身止不住的哆嗦,腿都迈不开了。 “哈哈哈哈,鞑子此等雕虫小技,实是不足为惧。”他拱了拱手,对赵汲说:“此乃鞑子的虚张声势之法,将那八千说做万五,为的是乱了我们的军心。赵将军可将这人杀了,吊于城楼之下,叫鞑子知道,此等伎俩安敢在此班门弄斧?” 赵汲知道不管是真是假,总要稳了军心,便依王溯的,传令下去将那人绑去城楼,吊死了。 “若按公子如此说,鞑子必定集全军之力击于一点,誓要三日之内破城。众将可有何良策?” 众将听了这话,自是踊跃,无一个肯落后的,却大多是些整备器具坚守不出之类的不痛不痒的话。 赵汲知这些人只是想显些功劳,并无什么计策,只好望了望王溯。 “鞑子放这个舌头入内,便说明定是要三日之内破城,如此遣人求援已是来不及了。”他想了想,又说道:“济州-广宁离的本不远,却为何信使到广宁须一日时间,因的是路途崎岖难行,把这路绕远了,如此十万火急的时刻,不如直燃起篝火,却胜过赶路十倍,若是广宁那边见了,知是鞑子来了,必定来援,如此便省了一天时间。” 赵汲见他说的对,即刻遣人多备些树枝桐油在城内高处燃了,又觉不稳妥,叫人建起烟囱来,要把那火直烧到天顶,滚上漫天的浓烟。他要亲自去办,王溯见了,忙闪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说是如此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