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序 长路奉献给远方,江河奉献给海洋……我把《唐三彩》奉献给你——我的朋友! ------------ 第一章 梢瓜沟 我所说的唐三彩,是人,不是马。说白了,“唐三彩”就是唐氏三姐妹唐金彩、唐银彩和唐玉彩的统称。 在辽西这个地方,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小山村,名叫梢瓜沟。——这梢瓜沟位于我的出生地磨盘沟以北,因为它与磨盘沟有一座山岭相隔,所以,磨盘沟的人们又给梢瓜沟起了个别名,叫“岭北”。 磨盘沟的人要想到梢瓜沟去(比如朝人家要梢瓜籽儿)或者梢瓜沟的人到磨盘沟来(比如跟谁家要茄子秧),大家彼此来来往往的,通常都走燕窝石梁西边那条山道。 所谓的山道,其实就是一条不长草的白沙壕沟(下雨冲的),曲里拐弯儿,像一条羊肠子似的,由磨盘沟的北沟里蜿蜒起伏地爬过大西崴子山颠的最低处,一直通到梢瓜沟。 梢瓜沟四面环山。顾名思义,它的形状就像一条大梢瓜。 这里耕地很少,没有大片的土地,只有若干块山坡地,七零八落的分布在沟里周围的山脚下或半山腰,离大老远瞅,就像二秃子脑袋上那“鬼剃头”似的。这里耕地少,人家更少,有史以来到如今,满打满算才有五户人家,分别是石家、刘家、李家、王家和唐家。 石家住在“梢瓜”的尾(yǐ)巴上,户主名叫石柱子。 那石柱子真正是家里的顶梁柱: 他上有高堂老母石马氏、中有媳妇杨秀姑、下有儿子石缸和闺女石樱桃;他们家没有地,以打猎为生。因此,山上的那些野鸡、兔子、狐狸、狍子、狼和黄羊子啥的,见到石柱子得躲着走——怕撞到枪口上。当然,也有极个别的狍子不躲,因为那是“傻狍子”。 刘家住在“梢瓜”的上半截腰那儿,户主刘青山老汉带着儿子刘宗旺和四个孙子窝瓜、茄子、地瓜、土豆,以种地为生。 山上的那些“鬼剃头”,百分之百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李家住在“梢瓜”的当腰,户主李远志和媳妇黄芩带着木香、紫草、丹参、玉竹、百合、附子和灵芝七个儿女,以采药为生。 山上的那些草药没有李远志不认识的。 故此,李远志外号叫“药王”。 “药王”李远志在熟识草药的基础上,又略通医道。因此,有时候儿他确信自己是李时珍的传人,有时候儿,他又认为自己与神农氏必有一些源远流长的亲属关系。 王家住在“梢瓜”的下半截腰那儿,户主王笸箩和媳妇柳新枝共有一儿两女:大筐、小篮和浅子。 他们以编筐编篓为生。屯子周围那一丛丛、一片片的绵槐条子和山上的那些荆条,都是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编织源泉。 唐家住在“梢瓜”的尖儿上,户主是唐铁牛,他媳妇名叫马兰花,两口子现有金彩、银彩和玉彩三个闺女。 他们以养羊为生。在梢瓜沟的山坡上,那些“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雪白绵羊,都是唐家的浮动产。 梢瓜沟就像一个“世外桃源”。 这里,民风淳朴,人人路不拾遗,家家夜不闭户;美中不足的是,经济落后,物质文明十分贫乏: 当人类社会进入电气化的时代时,这里还在用麻油灯照明;当新中国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带着《东方红》的乐曲在太空遨游时,这里的夜晚,依然油灯闪烁…… ------------ 第二章 唐铁牛(1) 《唐三彩》这个故事的开场时间是公元一九七四年,农历六月下旬。 正是三伏天,热!梢瓜沟里,不光人们吵吵热,就连躲藏在大杨树里的知了们,也都乱纷纷地拼命喊叫着: “热呀——!热呀——!热……” 晌午。 明晃晃的太阳,把它那毒花花的白光射到大地上,柳树的叶子被晒得打了蔫儿,杨树的叶子被晒得翻着卷儿;其它各种植物的叶子也都变得无精打采,好像忽然集体生病了似的……就连山坡上那些挺拔的松树,那绿油油的针叶,也不禁被烈日给烤得闪闪发亮,像要熔化了似的。其中有被碰断的树枝,那白生生的茬口,竟被晒得冒出了滚热的油脂。 那透明的油脂又黄又粘又亮,像蜡泪似的一滴、一滴不断地滴落,烫得松鼠“吱吱”乱叫着,在松树丛中穿蹦跳跃地直躲闪;有那匆匆而过的小蚂蚁没把滚烫的松油当回事,不幸被当头滴落的油脂淹没,立刻它就失去了生命——也许,千百年之后,它和油脂一起会变成一件不可多得的“琥珀艺术品”…… 陆地上,带腿儿的或长膀儿的小动物们,都被炎炎烈日给逼到了洞穴中或窝巢里去避暑。 河洼套里,小鱼儿们可都遭了殃,它们在那冒着热气的河水里打着挺儿,想跑没处跑,想藏无处藏,只有在那水深火热之中受煎熬;更为可怜的是那些刚刚出生的小蝌蚪,它们左一堆儿、右一堆儿的被搁浅在河套旁边的各个小水坑中,黑压压地拥挤着,在死亡线上拼命挣扎…… 眼看着水坑里的水越来越热,越来越少,因而也就显得蝌蚪们越来越多,越来越挤,越来越黑压压的,有的已经奄奄一息了。 水坑边缘的湿泥正在迅速被烈日烘干——随着那蒸蒸热气的挥发飘散,泥土的表面开始四分五裂,出现了像地图那样清晰的纹路,纹路越来越干裂,裂成各种各样的大块儿小块儿。那些大大小小的泥块儿不堪酷热,纷纷打起卷儿来…… 知了们的叫声更加焦躁起来: “热呀——!热呀——!热……” 天像下了火。一丝风也没有。有的,只是那腾腾热气…… “这叫啥天头?真他妈的热!”唐铁牛忍不住骂道,随手把戴着的草帽摘下来,当扇子在面前扇风。 此时,唐铁牛正在山坡上放羊。 他今年四十岁,瘦长的脸,面色黝黑,光着膀子,穿一条黑色家织布裤子,两个裤角已经卷到了膝盖上。 尽管如此,他还是热得浑身是汗。 他坐在一片桑树荫儿下,用草帽在面前扇凉快。他忽忽打打地扇了几下,没用,扇出来的风是热的,一点儿也不凉快。 他把草帽扔到了身旁。 在唐铁牛的身旁,放着一把皮鞭子、一把小镐儿、一个筐、一个水壶,还有一件黑布衫子。 那把皮鞭子是放羊用的——不是为了抽打绵羊,是用于给羊们发号施令: 每当唐铁牛把鞭子甩得“啪啪”山响时,绵羊们就会根据响声的多少而明白老唐的某种意图。比如,老唐只甩一鞭子,是命令羊们“前进”;连甩两鞭子,是命令羊们“停止前进”;连甩三鞭子,是“收兵回营”。 那把小镐儿是刨药用的。 唐铁牛在放羊的同时,还搞一些副业:有马兰菜时他采马兰菜,有蘑菇时他采蘑菇,该割条子时他割条子,该打羊草时他打羊草,该刨药时他刨药。 在梢瓜沟里,除了“药王”李远志一家人,唐铁牛认识的草药最多。他不光认识山地瓜、山猫㞎㞎、老爷胡子、对叶草、山韭菜根儿和巴豆,他还认识黄芩、远志、灵芝和冬虫夏草。 那个筐,眼下是装药材用的,只见里面乱七八糟地装着红的、黄的、白的和黑的各种草药的根须,已经装了多半筐。 唐铁牛不会编筐。 那个筐是王笸箩的大闺女王小篮编的。 王小篮和老唐的大闺女唐金彩是好朋友。本来,那个筐是王小篮瞒着她爹送给唐家的。老唐却不喜欢占便宜。当时,他叫媳妇马兰花从柜里拿出五毛钱递给王小篮,说是买筐钱。王小篮高低不要,笑着跑了。老唐没办法,第二天,他就割了一捆条子,扛到王小篮家,悄悄地把条子戳到了院子里…… 那个水壶是军用水壶,扁圆形,铝皮,绿漆,带拧盖儿和背带儿。本来,那背带儿是绿色,如今已经变成了黄白色;还有壶身和绿漆,连磕带碰的,也早已面目全非,斑斑点点的,绿里露白,就像二秃子他哥大秃子脑袋上的秃疮。 尽管如此,那水壶可是老唐的“传家宝”。因为那是老唐的父亲二十三年前从朝鲜战场上带回来的。 老唐的父亲名叫唐生,外号“唐瘸子”——抗美援朝时被美国飞机给炸断了一条腿。后来,伤口感染死了。因此,老唐特别恨美国飞机。每当他看到有飞机在梢瓜沟的上空飞过时,他就像孩子似的放开嗓子冲着飞机高喊: “中国飞机加油儿,美国飞机掉㞎㞎楼儿……”(注:㞎㞎楼儿——辽西方言,即厕所。) 唐铁牛的嗓子特别好,是吆喝羊时练出来的。 他嗓音洪亮,一声吆喝出口,空谷传响,群山回荡,那动静,比兰家沟大队广播喇叭发出的“批林批孔”的声音还大若干倍…… 闲言少叙。 话说唐铁牛扔下草帽,随手抓起黑布衫子,拿它当毛巾擦去脸上和身上的汗水。 然后,他放下布衫子,就手儿拿起水壶,拧开盖儿,喝水。 本来他想痛饮一番,可是才喝了两口,水就喝光了。老唐还没喝够呢。一赌气,他拧上壶盖儿,把水壶扔到了一边。 水壶被抛弃,感到委屈了,它就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扁圆形的身体一翻个儿,顺着一片乌拉草往山坡下滑去……那样子,就像老唐小时候儿打冰溜儿的情景。 唐铁牛不禁笑了起来。 只见那水壶借着乌拉草的润滑劲儿,越滑越快,越滑越远……一直滑到山坡下的那条毛毛道儿上才停止运动。 就在这时,唐铁牛看见,他的大闺女唐金彩顺着小道儿快步走了过来。 金彩走到水壶前,一猫腰,把它捡了起来。 ------------ 第三章 唐金彩(1) 金彩的名字是接生婆赵小满给起的。 赵小满是磨盘沟人。当金彩出生时,正是太阳刚要升起的时候儿,霞光万道,满天都是金色的云彩。赵小满见景生情,就把“金彩”两个字送给了老唐的大闺女。 唐金彩是一九六○年春天出生的,当时正是新中国的困难时期。赵小满把金彩接生完,临回磨盘沟时,走在山道上,叹了口气,对护送她回家的老唐说: “唉!金彩命苦啊,赶上这么个年月出生。” “是啊,金彩命苦!说不定哪天就得饿(nè)死!”老唐也忧心忡忡地说。 当时,老唐还是小唐呢。没想到,金彩不但没被饿死,而且还十分茁壮地成长了起来……一转眼就长到眼前这么大了。 金彩是来替换唐铁牛放羊的。老唐光闹了一肚子水饱,他还没吃晌午饭呢。 当下金彩把水壶捡了起来,笑盈盈地仰脸对老唐喊道: “爹,你回家吃饭去吧。” 唐铁牛看到金彩那灿烂的笑脸,十分喜欢。他答应一声,穿上黑布衫子,戴上草帽,拿起皮鞭子,起身拎着镐,挎筐往山坡下走。 金彩迎着父亲的笑脸往山坡上走。 爷儿俩走到一起时,金彩把水壶递给老唐,老唐把皮鞭子交给金彩,嘱咐她放羊要多加小心,别磕了碰了,也别晒着。 金彩一 一答应,说: “爹,吃完晌午饭,你在家里睡一觉再来。” 老唐“嗯”了声,顺着毛毛道儿回家去了。 唐金彩拿着皮鞭子,轻轻地甩着,走到一棵核桃树前,坐在了树荫儿下,放眼去看那些羊。 她们家共有三十只羊: 二十只绵羊,四只山羊,六只小羊羔儿。那些羊是她们一家五口人赖以生存的命根子。所以,全家人对羊们都特别爱护。 眼下正是剪羊毛的季节。 那些绵羊有多一半已经被剪掉了厚厚的绒毛,还有少一半没轮到剪呢。——因为剪羊毛是个慢活儿,费工,快手儿一天也只能剪几只。 那被剪掉了绒毛的绵羊比以前缩小了很多,身子都光秃秃的,虽然变得很难看,但是却精神抖擞地漫山坡吃草呢。 那些还没被剪掉毛的绵羊们,因为都穿着厚厚的“羊毛衫”,热得难受,就都挤在一堆避暑,有的羊还不时发出“咩、咩”的叫声,像是在说: “热呀!热……” 金彩看到那些热得漆堆的绵羊,心里不禁着急起来。 她想,“家里五口人,只有妈一个人会剪羊毛,她那一剪子、一剪子的得剪到啥时候儿去?我说帮她剪,她不让,说我剪不好,怕把羊给剪受伤……不如趁这工夫,我剪一回试试。” 想到这里,唐金彩不禁十分兴奋。 她立刻站起身,不顾炎热,快步往山坡下走去。 金彩今年十五岁了,大高个儿,腰身苗条。白净净的瓜子脸,眉清目秀,两条辫子又黑又长;上身穿一件短袖白汗衫,下穿一条“国际蓝”的裤子,脚穿一双黑布凉鞋。没穿袜子。 别看金彩身体瘦,体质可好,在学校她是长跑运动员呢。 金彩的学校在兰家沟。 那兰家沟是个大队,距离梢瓜沟约有五、六里地路程。梢瓜沟归兰家沟大队管辖。因为离学校远,又都是山道,崎岖坎坷不好走,所以梢瓜沟里的孩子们上学都比较晚。金彩十一岁才上一年级,现在小学还没毕业呢。 金彩快步下了山坡,开始在毛毛道儿上小跑起来。 山道两旁有很多灌木丛、榛子秧和荆条棵子。 那紫色的荆条花正在盛开,左一片、右一片地都在散发着浓郁扑鼻的清新味道。金彩特别喜欢这种味道。在烈日下,她边跑边可劲儿地闻着紫荆花香。 金彩要回家去取剪子。 当她一路小跑着,跨过一条小河,进了村口就要到家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想,“我不能回家去取剪子,妈知道我去练习剪羊毛,肯定不让。我呀,干脆别回家了,直接到小篮家去借一把剪子。” 于是,她就悄悄地绕过自己家的大门口,拐弯儿磨角儿地跑进了王小篮的家。 ------------ 第四章 王笸箩和柳新枝 王小篮家可真肃静啊,那栅栏围成的院子里,别说是人影,就连鸭影狗影都没有。 院子里只有筐影: 那些新编成的花篓、挑筐、土篮子和抬筐啥的都整整齐齐地堆放在了一起;一个刚刚打完底儿的大筐和一个粪箕子雏形放在院子当中;另外,还有一捆刚刚从污水坑里捞回来的条子,正臭烘烘地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儿。 金彩一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条子散发出来的臭味儿。 她赶紧抬手捂住鼻子往屋里跑。 小篮家的房子一共是三间,窗户没有玻璃,都糊着窗户纸。 此时,所有窗户的上扇都开启着,外屋门和屋里门也都没有关,就像《空城计》那样敞开着。 唐金彩不是司马懿,她不怕有埋伏,长驱直入。 本来,金彩以为此时小篮正躺在炕上睡午觉呢,她想悄悄地凑到小篮的跟前,然后对着耳朵“哈”地一声把她给吓醒。 可是,结果完全出乎金彩的意料。 当她一步跨进屋里之后,往炕上一瞅,既没有看到小篮,也没有看到大筐和浅子;只见小篮她爹王笸箩和小篮她妈柳新枝正一起在炕上“办事儿”呢。 王笸箩呼吃带喘地压在柳新枝的身上,柳新枝“哎哎唷唷”地躺在他的身下。两口子正在热火朝天地交流感情,冷不丁金彩一头闯入,王笸箩措手不及,感到骑虎难下,索性他就来了个“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地笑道: “嘿嘿,金彩来了,真不巧,叔正忙着呢!” 唐金彩的脸色顿时羞得通红。 “叔,你忙你的,我啥也没瞅着!”她慌忙说,一伸手,把放在炕头针线笸箩里的剪子抓了起来,又丢下一句话,“剪子我拿走了”,急忙扭身跑了出去。 “哎!金彩,等一会儿,婶儿送送你!”柳新枝大声说。 她可不知道害臊呢。说着话就要起身,王笸箩搂着她那充满活力的身子,气喘嘘嘘地说: “送啥?跑没影儿了!” 于是,两口子又继续热火朝天…… 金彩之所以没有看到小篮、大筐和浅子,那是因为她们出门儿了。今天早起来,小篮对柳新枝说: “妈,我想我姥了,今儿个我去看看我姥。” 柳新枝说: “去吧,就手儿给你姥送点儿鸭蛋去。” 大筐说: “妈,我也去。” 浅子说: “妈,我也去。” 柳新枝笑着一挥手说: “去吧去吧,你们都去。” 吃罢早饭,小篮挎着一小筐鸭蛋,带着弟弟大筐和妹妹浅子高高兴兴地走了,去看她姥姥。 小篮的姥姥家,在兰家沟。小篮和金彩同岁,今年十五;她弟弟大筐今年十二,妹妹浅子今年九岁。 小篮她们走后,王笸箩和柳新枝一起到当院干活儿。 王笸箩编粪箕子。 柳新枝编筐。 编到晌午,吃饭。 吃完了饭,王笸箩和柳新枝躺在炕上睡午觉。 天热,睡不着,两口子就搂搂抱抱、亲亲热热地开始交流感情。 因为孩子们都没在家,这两口子就肆无忌惮起来……哪知,正巧被金彩给撞见了。真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 当下,唐金彩走后,王笸箩锲而不舍地搂抱着柳新枝,一边继续“忙活”一边颇觉难为情地说: “你看这事儿整的,多砢碜?叫金彩瞅着了!” 哪知柳新枝却不以为耻,她理直气壮地说: “砢碜啥?咱俩又不是做贼,她瞅着就瞅着呗!哪个两口子不办事儿?要是不办事儿,孩子都是咋来的?” 王笸箩一听,媳妇的话虽然粗俗,却很有哲理,好像是圣人说的。他一激动,就不再自惭形秽…… 柳新枝今年三十六岁,长得白白胖胖,看上去像个精明人,其实一点儿也不精明,干啥事都大大咧咧、丢三落四的。 有一回,她挎着一筐鸭蛋到集上去卖。卖完鸭蛋她就逛市场。结果,不知啥时把挎着的筐逛丢了。 还有一回,她带着儿子大筐到她大姑奶的二儿子的三闺女家去吃丸子,吃完了饭她一拍屁股就走了。她走出没多远,大筐哭着喊着从后面追了过来,叫道: “妈,你咋不要我了?” 柳新枝恍然大悟地说: “唷,儿子,妈把你给忘啦!” 王笸箩今年三十九岁,个儿不高,是个车轴汉子,四棱子脑袋,长得五大三粗。 别看他长得笨,编起筐篓来可十分灵巧,两手像穿梭一样把条子摆弄得“嚓嚓嚓”直响,编出来的东西又好看又结实。 因此,他的产品拿到集市上去卖,人们都争着买。 王笸箩和柳新枝两口子酣畅淋漓地尽了兴之后,都感到有些疲倦,就躺在炕上睡午觉。 不一会儿,就都“呼呼呼”地睡着了。 他俩睡得正香的时候儿,忽然,被一片“呱呱呱”的叫声给惊醒了。 那“呱呱呱”的叫声,是他们家的几只大白鸭子发出的。鸭子们惊叫,是被他们家的大黑狗给撵的。 王笸箩和柳新枝两口子,除了养了小篮、大筐和浅子这仨孩子,另外还养了五只鸭子和一条狗。 那些鸭子个顶个都是好鸭子,无可挑剔,一天到晚,它们先是到河洼套里去逮小鱼儿吃——若是遇到了蛤蟆蝌子什么的,鸭子们也照逮不误,一 一吞进肚里之后,把它们孕育成鸭蛋,晚上带回家来下到窝棚里,为家里的那盏麻油灯保持不灭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对比之下,他们家的狗可就不是个“省油灯”了。 那家伙一天到晚不失闲,张牙舞爪的,总是人来疯、狗来浪: 不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就是狗撵鸭子呱呱叫,给世界增添噪音。 刚才,大黑狗在外面逛够了,往家跑,路过河套时,看到鸭子们都在那里逮鱼吃,它就凑热闹,跳到河里装模作样地也跟着浑水摸鱼。 它用“狗刨”的方式在水里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逮到一条鱼。一赌气,它就开始撵鸭子。鸭子们被它给撵得走投无路,就都气急败坏地“呱呱呱”大叫着纷纷跑回家来…… 当下,王笸箩和柳新枝被惊醒后,都揉了揉睡眼,互相问: “几点了?” 又同时去看墙上的“金杯”牌挂钟,互相回答: “两点了。” 又互相说: “你再睡会儿,我去干活儿。” 又同时说: “我不睡了。” 于是,两口子脚跟脚地来到当院,一个坐到刚打完底儿的筐前,一个坐到粪箕子的雏形前,接茬儿编起来…… ------------ 第五章 唐金彩和唐铁牛 “可是这一个月时间,你却沒有向我拿剧本,这很让我怀疑你真的是重视我的电影吗?”约瑟夫导演板着脸,严肃地说道。 他脸皮厚的程度,她也不是一天两天接触到了。早知道,在白天的时候,就应该再让他更难堪,这么便宜放过他,真是她墨凉的失策。 原著中,比克就很好的证明这一点,比克的修炼勤奋程度可并不比贝吉塔他们低,但是最后,贝吉塔他们远超越比克,血脉的作用。 那种浓郁的情况在心理滋生开来,当自己明白时,惊讶非常,那不是欲望,竟然,我竟然只想单纯的照顾他。就像抹掉那个汤汁一样,我想跟白或红裳一样,难道,这就是找到自己主人的感觉?甘心为奴仆。 “哈哈,没错,大哥,我就是要送你们去整个陨星城中最为繁华的那个地方,怎么样,是不是等不及去那里一试身手了?哈哈哈!”,凌霄一脸得意,明显是极为享受凌云的反应。 当然,若是机缘巧合之下随机出一个趁手的强力大招的话,这个功能也未尝不能成为陆清宇的又一大杀手锏。 “到底什么事?”季婷看到洛岩脸上变得不太好,这事肯定沒有那么简单。 随后依次排开,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各大门派的掌门人此时才有资格入座,至于门派的那些弟子,全都乖乖的呆在各派掌门人身后。 换而言之,现在的大招对陆清宇來说最多也只能算是个摆设,想要依靠这个对敌,几乎是沒有可能的。 “现在我已经可以用5成仙气发动一次手印,如果我能把仙气的幅度降到3成,应该就能修炼到‘翻天印’的第二层,开始向新的手印进行前期铺垫。”林天点点头想道。 在他看来,虽然分兵之后,防御秦国的军队在数量上落于下风,然而只是防守,不主动出击的话应该足够。 心情压抑不爽的猕猴王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了周围的天兵天将们上,棍影重重,杀气腾腾,猕猴王陷入狂暴状态。 他的回答很中肯,修为高所以说话也有权威,两个孩子点了点头无奈地转身回到了学堂里。 而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灵鹤儿身上的灵力没有彻底爆发,反而是那吴帅的灵力与魂力爆发了开来,准备将风清镇压在当场。 现在连到底什么事情都不清楚,他当然也没法说出一个准话来,但又不得不去。 龙云风看着自己的创作是非常的满意,看着铜镜中的景象,心中也觉得舒适。 我这次朝着洞口走去,发现那母犀牛没跑,而是在门口乖乖的等着我。 猴儿酒这种东西是可以优化蛊师身体,提高空窍资质的,严峻现在的空窍是乙等级别,正是需要猴儿酒这东西。 但杨昊不喜欢出这样的风头,学校也没法强求,只能按照当初招生时的约定,尊重他的意见,并且还要尽可能替他保密。 也不光如此,甚至风清了解到不少学生贫困,暗中用自己的钱资助了不少学生。 带着笑容,特里背靠技术台坐下。当这家伙的目光投入到球场上时,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而下路在沐璟的老鼠拿下三杀做出分裂箭以及十字镐之后更是将对方下路按着打,只要妖姬出现在地图上的其他地方确保不会在短时间来到下路沐璟就会十分放肆的上前强行消耗,完全不把敌方的打野酒桶放在眼里。 见亦阳似乎刀枪不入,两个记者瞬间也没了法儿。总不能蹲守在机场这么久,就带着这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回去吧。 “过不了多久,国内联赛就打完了,我能去达拉斯找你。”维格娜莉不依不饶,她就是想让这个看似冷冰冰的家伙对自己说“好”。 江晓靓听到这句话,俏脸上的红晕更甚,此刻直烧到她那纤细的颈部。 今天能在这门外等候的人很少,这是丁一把很多人赶走了。能留下来,也就萧剑、李家一家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管是田阳还是孙某都是十分的忙碌,并且阳阳中介的业绩,也在那些中介员废寝忘食的努力下,那也是逐渐进入了正规,并且更是在整个海淀区都出了名了。 刘晨直接当着李妍熙与凌云的面公开喊南宫幽若老婆,这一点倒是出乎了南宫幽若的预料。 这时,只见远处两架飞行器正飞速朝着这里赶来,估计是因为刚才爆炸的能量波动被注意到了,不管来的是机械生命体还是人造人,都意味着他们两个该走了。 白发老者转过身来,目光平淡的望着刘晨,嘴角露出一丝欣赏之意。 “免礼,来人赐坐。”李婉真是受了锦瑟的请求,来帮顾凡说情的。 这里面不少人昔日都曾跟凌人皇有过交手经历,他们的感触更是明显。 她上来之后,从身上取出一些灵石,看了一眼人间那方向,毅然决然的……启动了传送阵。 就在盛如曦走进去的时候,迎面而来一个男人的胸膛,两人直接撞上。 苏沫情不舍的看着霍霆煜,她知道他的脾气,再待下去,说不定会更糟糕。 襄郡王默了默,他再问也是这般了,阿苏若是想颠倒黑白,他还能硬逼着她说不成? 而且跳出他的身份来考虑这件事,凌逸不受任何约束的在野,所能发挥出的威力,的确会更强。 反正,如今的大家都知道,现在被神明青睐的皇帝,最喜欢的就是那些能做事,做实事的人才了。 ------------ 第六章 马兰花 “呜——,轰隆隆隆隆隆隆……车轮飞,汽笛叫,火车向着韶山跑……”唐金彩轻声唱着歌,一路上小跑着回到家。 此时,金彩的母亲马兰花正在她家大门前的大槐树下,坐在一领旧炕席上,聚精会神地在给一只绵羊剪毛。(注:因为地上有土,马兰花怕把羊毛碰埋汰了不好收拾,所以剪羊毛时才铺上炕席。) 马兰花的娘家在马兰沟。她今年三十八岁,模样俊俏,性情温柔。这时,见金彩回来了,热得浑身是汗,马兰花有些心疼地说: “大闺女,看你热的,浑身都湿透了!快到屋里去换换。” 金彩答应一声,笑着走进了她家的当院。 这是一座十分古老的农家小院。 院墙不是用石头垒成的,是用一人来高的树木棒子围成的。棒子有粗有细,榆、柳、杨、槐样样都有,因为埋在土里,根深蒂固,有的干棒早以枯木逢春,长出了许多新枝绿叶,颇有蓬勃发展之势。 三间正房,灰石土木结构,上下窗户都带窗棂,糊着白纸;房顶上和屋檐的瓦缝里,十分顽强地长着一些小草,有的还带着毛毛串儿;屋檐下的椽子头,经过多年的日晒雨淋,大部分已经糟烂了——俗话所说“出头的椽子先烂”,这话真是一点儿也不错呀。 房檐下,除了一个燕窝,还挂着三卷挡雨帘子,都是用长秫秸秆儿串连成的:平时卷起来一并排悬挂在房檐下;若是下雨时,三卷帘子一起打开垂下,用于遮风挡雨,保护窗户纸不被打湿弄破。 院子里,除了三间正房,还有两间耳房,一间在东边,是羊圈;另一间在西边,是仓房。 此外, 院子里还有一棵高大的皂角树,长在东边园子里。 这园子里,有黄瓜、豆角、茄子、土豆、生菜、大葱和韭菜;另外,还有一大墩子马兰,正层出不穷地开着蓝蓝的花。 西边园子,所有的菜畦里,全是刚刚长出来的小白菜;种在菜畦埂上的萝卜,也都冒出了新绿,纷纷挺着个娇嫩的小身子,在那里充分显示着“萝卜不济长埂上了”的优势…… 对于那些,金彩熟视无睹。 她快步进屋。 屋子里,金彩的二妹银彩正趴在炕沿上写暑假作业;金彩的小妹玉彩满屋乱跑着,在投掷追赶一个纸叠的“飞机”。 银彩今年十一岁,是兰家沟小学校一年级的学生。 玉彩今年五岁,属于学龄前儿童。 金彩拿着洗脸盆,到水缸前,用水瓢舀了半盆凉水,端进屋来。她把水盆刚一撂地,玉彩的那个“飞机”就一头扎进了水盆里。 金彩急忙抢救,为时晚矣,“飞机”成了一摊烂纸。 玉彩见“飞机”坠毁,不禁“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金彩忙说: “别哭别哭,小妹儿,一会儿大姐再给你叠一个。” 银彩说: “姐,不用你,我给玉彩叠。你换衣裳吧。” 金彩揭开柜盖,找出两件干净的衣裳和一个裤衩儿,放到炕沿上。然后,她把湿乎乎的白汗衫、蓝裤子和花裤衩儿都脱了下来,光着好看的身子,用清洗过的毛巾擦拭她那白嫩嫩的皮肤。 金彩擦洗身子的时候儿,银彩又给玉彩叠好了一个纸“飞机”,她一挥手,把“飞机”掷了出去。 玉彩欢呼着,急忙去追。 唐金彩擦罢身子,穿上衣裳,把湿衣裤都洗了出来,晾晒在当院的栅栏上。然后,她往大门外走。 马兰花还在大门前的槐树下剪羊毛。 金彩来到她面前,叫道: “妈,你歇歇吧,让我剪一会儿。” 马兰花头也不抬地说: “不行,你剪不好。” 金彩“扑吃”一下笑了,说: “妈,你总说我剪不好、剪不好的。实话告诉你吧:今儿晌午我在山坡上,都剪了恁半天羊毛啦!” “啥?”马兰花停住剪子,吃惊地抬起头来,“金彩,你说啥?” 金彩十分得意地说: “妈,我会剪羊毛啦,今儿晌午我在山上偷偷练习的。” “真的?”马兰花半信半疑,“那……你剪给我看看!” “哎!”金彩答应一声,非常高兴地接过剪子,蹲在羊的跟前,刷刷刷地剪了起来。 她剪的又快又稳当,随着剪子的一张一合,那厚厚的绵羊毛就像雪片一样被她齐刷刷地剪了下来…… 马兰花不禁笑逐颜开,欢声说: “好,好啊,我大闺女真行!这回可好了,我多了一个帮手!” 金彩边剪边眉飞色舞地说: “妈,不是一个帮手,是两个——我爹也会剪羊毛啦!” …… 马兰花太高兴了,因为有金彩和唐铁牛帮忙,这回剪羊毛的工作,比她预计的时间提前两天完成了。 ------------ 第七章 王小篮 王小篮、大筐和浅子姐儿仨,在姥姥家呆了五天。第六天头上,小篮红眼八擦地对姥姥说: “姥,我想我妈了!” 大筐眼泪汪汪地说: “姥,我也想我妈了!” 浅子小嘴儿一咧,哭了,说: “姥,我也想我妈了!” 姥姥笑了,说: “哟,都想你妈啦?那,你姐儿仨就回家吧。” 小篮临来时,给姥姥挎来一小筐鸭蛋,她妈说: “你姥牙口不好,让她炖着吃。” 小篮临走时,姥姥给她的小筐里装了一包槽子糕,说: “你姐儿仨半道上饿(nè)了吃。” 小篮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齐刷刷的洁白牙齿,说: “知道了!” 大筐也笑了,露出两个苞米牙,说: “知道了!” 浅子也笑了,露出四颗好看的芝麻牙,说: “知道了!” 于是,姐儿仨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姥姥带着一双像粽子似的小脚儿,步履蹒跚地一直把她们送到村子外。 小篮眼泪汪汪地说: “姥,回去吧!” 大筐红着眼睛说: “姥,回去吧!” 浅子笑着说: “姥,回去吧!” 姥姥说: “嗯,姥回去。” 姥姥转身往回走。 小篮看见,姥姥一边捯动着两个“粽子”往回走,一边依依不舍地频频回头目送她们。看样子,姥姥哭了,因为她的手不停地在擦眼睛…… 山道不平,崎岖坎坷。 王小篮挎着小筐走在头前,大筐和浅子紧紧跟随。走在半道上,大筐看着小筐里的那包槽子糕,忍了一会儿馋虫之后,终于忍不住了,对小篮说: “姐,我饿(nè)了!” 浅子也看着槽子糕,咽了一口唾沫,说: “姐,我也饿(nè)了!” 小篮说: “是吗?你俩都饿(nè)了?那,咱就吃槽子糕吧?” 于是,小篮就带着大筐和浅子,一起坐在了道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那块大石头真大,比她们家的炕还大,平平展展的,刚被太阳晒热乎。 姐儿仨围坐在一起。 小篮把那包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并用细纸捻子绳儿捆扎着的槽子糕打开,一人拿一块,都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那包槽子糕是一斤,共有十六块。 那是姥姥“六十六”大寿时接的。 姥姥今年六十六岁。因此,刚过完年,屯子里的家家户户就纷纷派代表——每人拎着两包槽子糕,去给姥姥祝寿。没过几天,姥姥接到的槽子糕就装了满满登登的一柜格子。 姥姥为了答谢那些给她送槽子糕的人家,就在正月初六那天,让大舅、二舅和三舅把大伙都叫到家里坐席。 那天,小篮、大筐、浅子和她们的爹妈都在姥姥家。当时,姥姥家的屋里屋外都是人,大家有说有笑地可真热闹啊。临吃饭时,姥姥还让三舅放了一挂鞭炮…… 也不知是真饿了,还是因为槽子糕太好吃?不一会儿的工夫,大筐就吃了三块槽子糕。 那槽子糕因为放的时间太长,已经没有油脂了,变得干巴巴的,都回生了。 大筐吃第四块的时候儿,刚咽下一口,就噎得打起嗝儿来。 小篮急忙对他说: “快去喝水!” 在她们坐着的石头下面,有一眼山泉,泉水汩汩流淌。 此时,有一只野兔,正潜伏在泉边喝水,忽然看见大筐从石头上出溜儿一下落了下来,吓得它“噌”地一下蹿了出去,霎时逃之夭夭了。 大筐喝完水,浅子喝。 然后,他俩又接着吃槽子糕。 小篮细嚼慢咽地只吃了两块就不吃了。这时,她见大筐吃了六块,浅子吃了四块,意犹未尽,还都要吃,她就说: “得了得了,谁也别吃了。这四块槽子糕,留着给爹妈吃吧!” ------------ 第八章 王笸箩一家人(1) 王小篮、大筐和浅子回到家里。一进大门,小篮就看见,她爹王笸箩和她妈柳新枝都蹲在当院,比赛似的在编梨包。 小篮喊道: “妈,我回来了!” 大筐喊道: “妈,妈,我回来了!” 浅子喊道: “妈,妈,妈,我回来了!” 姐儿仨同时扑到柳新枝的面前。 柳新枝急忙站起身,张开双臂,就像老鹰抓小鸡儿似的把一儿两女都紧紧地搂在了怀里,高兴得不知说啥好? 王笸箩也站了起来,他两眼笑眯眯地看着小篮、大筐和浅子。 小篮说: “妈,我都想你了!” 大筐说: “妈,我可想你了!” 浅子说: “妈,我可想可想你了!” 浅子为了证明数她想得最厉害,说着话,还掉了两滴亮晶晶的眼泪。 柳新枝不禁深受感动,忙说: “妈也想你们了!” 她说的是假话。因为这几天她不分昼夜地和王笸箩俩恩爱缠绵,乐不思蜀,早把三个孩子忘到脑后去了。 这时,王笸箩见儿女们光顾和当妈的亲热,竟把他这个当爹的冷落在了一旁,他有些挑眼,就可劲儿地咳嗽了一声。 小篮听见,急忙凑到他跟前,说: “爹,我也想你了!” 大筐也凑上前,说: “爹,我也可想你了!” 浅子赶紧挤在她俩的中间,说: “爹,我也可想可想你了!” 浅子为了证明数她想得最厉害,说着话,她就想掉眼泪,可是她无论怎么挤眼睛,眼泪就是挤不出来。 王笸箩以为浅子的眼睛里飞进小蚊蠓儿了呢,就笑着蹲下身鼓起嘴给她吹眼睛。 这时,小篮发现院子里堆着好多新编成的梨包,她就问王笸箩: “爹,咋编了这么多梨包?” 王笸箩笑着说: “是梨树沟小队订购的,需要一百个,上秋用。这两天,我和你妈俩起早贪黑地忙活,已经编完二十多个了。” 小篮不禁十分高兴,说: “好啊!爹,我也编。” 王小篮在编梨包的时候儿,柳新枝对她说: “大闺女,这几天你没在家呀,可把金彩想坏了,她见天后晌都站在大门口招唤你。” 小篮说: “是吗?我也想她了。妈,等编完了一个梨包我就看她去。” 王小篮会编筐编篓,是她爹王笸箩手把手教会的。 王笸箩是出了名的编织好手,外号“王编匠”。因此,他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也就不孬。 你别看小篮今年才十五岁,还是个黄毛丫头,她可有三年的编龄了呢。 如今,经她手编出来的东西,无论是笊篱、浅子、大筐、小筐、挑筐、抬筐、花篓、粪箕子、土篮子、鸡笼子、茓子、囤子、梨包、草包……往那儿一放,有条不紊: 那工整劲儿,底儿是底儿,帮儿是帮儿,边儿是边儿,沿儿是沿儿,口儿是口儿,梁儿是梁儿,不仅造型美观,而且还结实耐用。 不像有的人,编出来的东西毛毛糙糙,松掰曳套,外表三圆不扁且不说,使用起来还相当的不结实——比如抬筐:刚用了两天就松松垮垮,第三天再往筐里装土或装粪,两个人用扁担一抬,“哗啦”,底儿掉了。 《荀子·劝学》篇里说: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此话若是用在王笸箩和王小篮父女俩的身上,意思就是: 王小篮的编织手艺是跟王笸箩学的,技术却又超过了王笸箩。对此,王笸箩十分得意。有时候儿,他还不耻下问,反过来向小篮请教呢。 王小篮编东西的特点是又好又快。 她和柳新枝唠嗑的工夫,工工整整地把梨包的底儿打出来了。 这时,柳新枝手里的梨包已经编到半截腰了。 等柳新枝编到快收口时,她转眼一看,好家伙,小篮已经开始给梨包收口了。 只见她那十分灵巧的双手飞快地拧动着条子,左右翻飞,就像穿梭一样…… 柳新枝竟看呆了!心想,“这哪儿是我的闺女呀?简直就是‘织女’下凡哪!”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儿,不由得脱口问道: “小篮,你……是我生的吗?” 小篮一愣,随即又笑了,说: “妈,你说啥呢?我可不就是你生的嘛。要不,我是从哪儿来的呀?” “我知道!”浅子忽然接过话茬儿,她正猫在一个梨包里玩儿一扁担勾,“大姐,你和我,还有我哥,都是咱爹用粪箕子挎回来的。咱爹上沟里去捡粪,没捡着,把咱几个捡了回来。真的,这是咱妈告诉我的!” 王笸箩和柳新枝一听,不禁都笑了起来。 小篮的脸一红,她也笑了。 俗话说: “编筐编篓,全在收口。” 小篮在给梨包收口时,全神贯注,不再和任何人说话…… 王小篮编成了一个梨包之后,再看她的两手,因为摸了半天条子,手掌心变得黑乎乎的,有一股又腥又臭的怪味儿。 小篮急忙去洗手。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 编筐编蒌所用的条子——无论是绵槐条子还是荆条,割下来以后,放干了,就会变得又硬又脆,没有韧性,一揻弯儿就“咔嚓”一声折了。 这时,要想编筐编蒌,须得先把条子成捆地放到大水坑里去浸泡若干天……等全部泡透之后,再捞出来,条子就变得韧性十足。这时用它编东西,不光柔软省劲,揻弯儿时轻易也不会折断了。 另外,条子在水坑里浸泡的过程中,因为有污泥和微生物粘附在上面,在水里沤时间长了,再捞出来,条子就会变得又腥又臭又埋汰。 当下王小篮把手洗干净了,一边甩手抖落水一边对柳新枝说: “妈,我找金彩去了。” ------------ 第九章 王小篮和马兰花 王小篮出了家门,径直往唐金彩家走。 王小篮和唐金彩不光是好朋友,还是同班同学。 另外,还有“药王”李远志的老闺女李灵芝、猎户石柱子的闺女石樱桃和刘宗旺的老儿子刘土豆,也都是金彩和小篮的同班同学。 她们都是兰家沟小学四年一班的学生。 在班级里,唐金彩是班长,王小篮是生活委员,刘土豆是劳动委员。 当时,学校为了培养有用的人才,特意开办了木工班、美术班、舞蹈班、理发班、裁剪班和编织班。 土豆参加了木工班,灵芝参加了美术班,小篮参加了编织班,金彩和樱桃参加了舞蹈班。 土豆、灵芝、金彩和樱桃都没有学出什么名堂,只有小篮学出了名堂——其实她不用学早就是编织的行家里手了。 当时,有的学生笑话小篮,说她一个女孩子家,不知香臭,放着美术、舞蹈啥的不学,偏偏喜欢学编筐,和臭烘烘的条子打交道。 小篮听到了,十分生气,她就写了一首“打油诗”,贴在了学校的黑板报上。那首诗写得洋洋洒洒,颇有一些气贯长虹之势——特别是其中所写“人人都说条子臭、我为革命编不够”那两句,深得校长和老师们的赞赏,并在学生中广为流传…… 当下王小篮来到唐金彩家,没看见金彩。因为金彩没在家,她也出门儿了,带着银彩和玉彩一块儿到马兰沟去看她姥姥,是今天早晨走的。 唐铁牛到山上去放羊。 家里只有马兰花一个人。 小篮和马兰花说了几句话,就又回家编梨包去了。 马兰花送走小篮,又接着干活儿。 她在纺线。 自从剪完羊毛之后,家里没啥紧要活儿了,马兰花就开始纺线。 炕上放着一架纺车子,马兰花盘腿坐在旁边,左手摇动纺车的把儿,让它带动轮子不停地运转;右手握着一条雪白的棉花,棉花的那头缠绕在纺车头前的滑轮上——随着纺车“仍仍仍”地转动,那白花花的棉花条子就被源源不断地纺成了细线…… 那架纺车,是当年马兰花出嫁时的嫁妆。 马兰花二十一岁出嫁。如今,她嫁给唐铁牛已经十七年了。在那风风雨雨的十七年里,马兰花用那架纺车究竟纺过多少线,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 第十章 唐铁牛(2)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雨,因此今天的天气十分凉爽。 唐铁牛在山上放羊,深深地感到了“空山新雨后”的干净、清新与美丽。 只见山坡上所有的乔木、灌木和杂草都水灵灵地格外新鲜,一丛丛、一片片,又嫩又绿;五颜六色的山花,都在灿烂的阳光下露着笑脸,争奇斗艳。 山雀儿的鸣叫嘹亮婉转,知了的歌声韵律悠扬,“看山佬儿”的叫声如泣如诉,秋蛉的吟唱荡气回肠…… 唐铁牛拿着鞭子,坐在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上,一边看羊吃草,一边笑呵呵地撮嘴吹口哨。 他吹的是一首歌曲,译成汉字是: “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 因为刚下完雨,山上的潮气特别大,地皮也湿乎乎的,蕴含着很多水分,不适合刨药。所以,今天老唐就没有带筐和镐。 此时,他十分清闲地坐在那里吹口哨。 老唐喜欢吹口哨。他气脉好,底气十足。因此,吹出来的口哨嘹亮悦耳,特别动听。 他吹完了“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啦”,又接着吹“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紧接着,又吹“红湖水、浪打浪”——这首歌他才吹个开头儿,也就是刚有一个“浪”打过来的时候儿,老唐忽然发现,有两只羊打起架来。 那是两只半大绵羊。它俩本来在一起和睦相处,都低头吃草,正吃得好好的,却不知为何忽然顶在了一起?大概是吃饱了撑的吧? 唐铁牛急忙“嗨”地吆喝一声,起身赶过去“拉架”。 那两只绵羊倒也乖巧,它俩一看主人气势汹汹地赶来,觉得来者不善,就都把头撤回,收起架势,又和好如初地继续吃起草来。吃了几口,可能是它俩互相感到别扭,就分道扬镳了—— 一个朝南走,一个往北去,边走边都“咩咩”地叫着,像是在责怪对方: “不好,不好……” ------------ 第十一章 唐铁牛和马兰花(1) 傍晚的时候儿,天空出现了火烧云。 那红彤彤的云彩特别鲜艳,把山坡上的众多白石头砬子、还有老唐以及那些活动着的绵羊,都给映红了。 山沟里那清亮亮的河水也变成了金色,亮闪闪地在“哗哗”流淌。 唐铁牛挥起鞭子,“啪啪啪”地猛甩三响,那些还在吃草的大大小小的绵羊们,就都抬起头来,乱纷纷地叫唤着,开始往山坡下移动…… 唐铁牛赶着羊群回家。 火烧云越来越多,越来越红火。 整个天空都变得红通通的。 晚霞在夕阳中热烈燃烧。 唐铁牛特别喜欢看火烧云。这时,他一边赶羊往家走,一边不住地仰望天空,自言自语道: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儿个又是一个响晴天。” 唐铁牛把羊赶到家的时候儿,马兰花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她爹,回来了!”马兰花笑着说。 “啊,回来了。”唐铁牛笑着回答。 唐铁牛在屋里洗脸的时候儿,马兰花在当院给羊们饮盐水。等羊们喝够了,她就“嗨、嗨”地吆喝着把羊都赶到羊圈里,关了起来。 马兰花进屋,见唐铁牛正坐在炕桌前等她吃饭,她就说: “还等我干啥?你先吃呗。” 唐铁牛说: “一块儿吃。” 今天的晚饭是秫米水饭,熬豆角,外加生菜、大葱叶和黄瓜蘸酱。 那黄瓜、葱叶和生菜都绿嫩嫩地搁在一个浅子里。 那个浅子是王小篮编的。 目前,老唐家所使用的抬筐、挑筐、花篓、粪箕子、土篮子、大筐、小筐、笊篱和浅子,大部分都是王笸箩编的,老唐到他家名正言顺买回来的;只有笊篱、浅子和一个半大筐是王小篮瞒着她爹编好后,以她个人的名义赠送给唐家的。 因为小篮和金彩俩好。 王小篮不知道,其实,哪次老唐都没有白要她的东西。每当小篮送来一件精巧的编织物,不过两天,老唐就会悄悄地把一捆条子送到小篮的家里,以此来顶编织物的钱…… 吃罢晚饭,马兰花收拾完桌子,扎上花布围裙,到外屋锅台边洗碗。 唐铁牛坐在炕头,一伸手,把搁在窗台上的烟笸箩拿过来,放到面前的炕席上,开始揉搓旱烟叶子。他要抽烟。 唐铁牛会抽烟,但是没有烟瘾。 有句俗话,叫“饭后一棵烟,赛似活神仙。” 老唐十分信奉这句话。 所以,每天吃罢早饭后,他就“嗤”地一下,把挂在炕头墙上的阳历牌扯下一张,把那印着号码的纸一分为二—— 一半儿放到烟笸箩里,另一半儿卷成一棵旱烟,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完了,才拿着鞭子去放羊。 等到傍晚回来,吃过晚饭,他再把剩下的那半张纸卷上烟,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老唐觉得这样做忒俏皮了: 既保证了阳历牌的日子与时俱进,一天不差,同时,每天又赛似两回“活神仙”,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这些年来,他天天都保持着这个“良好”的习惯。 当然,老唐绝不知道,他的这个“良好”的习惯,其实对他的身体一点儿也不好。且不说那烟叶中的“尼古丁”对他的肺腑害处有多大,单说那印在“烟纸”上的黑色油墨,日久天长,也足以令他铅中毒无疑。 当下唐铁牛抽完了一棵烟,动身下地去洗脚。 这也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 他是汗脚,放羊在山上跑了一天,脚搁鞋窠子里捂得不是味儿。睡觉之前洗洗脚,既去味儿又解乏,确实是一举两得。 等唐铁牛洗完脚,又重新坐到炕上时,马兰花也把外屋地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了。 马兰花走进屋来,摘下围裙,一扬手,把它搭在了绳子上。然后,她脱鞋上炕,坐在了唐铁牛的跟前儿。 两个人默默地坐着,想唠嗑儿,又觉得没什么话题。这时,马兰花忽然想起了金彩、银彩和玉彩,就说: “金彩临走时,说上她姥家呆几天就回来。唉,这三个丫头才去一天,我这心里就想得慌了呢!” 唐铁牛说: “可不是嘛。孩子们在家,有说有笑地多热闹?这冷不丁的剩下咱俩,干呆着真没意思!”说到这儿,他忽然把嘴凑到马兰花的耳边,小声说: “要不,咱俩现在就‘好’一回吧?” 马兰花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忙说: “不行不行!天还没黑呢,咱俩就在一起……” “那怕啥?”唐铁牛打断她的话,“孩子们都没在家,天黑不黑能咋的?” 他的话极具诱惑力,使马兰花不禁怦然心动。她想,老唐说得也对,便满脸涨红地点头说: “嗯!你想‘好’,那……咱俩就‘好’吧!” 于是,唐铁牛和马兰花就毫无顾忌地“好”在了一起…… 这就是“二人世界”的好处。 若是在以往,金彩、银彩和玉彩在家时,他俩哪敢这样随心所欲?由此可见,有时候儿,还是二人世界好。 唐铁牛和马兰花两口子,一连“好”了三个晚上。到第四个晚上,他俩不“好”了,因为金彩、银彩和玉彩回到了家中。 “二人世界”悄然结束。 ------------ 第十二章 老唐一家人(1) 唐金彩在临走的时候儿,用王小篮编的那个筐,给她姥姥家挎去了多半筐桑葚儿,那是金彩为了孝敬姥姥,特意跑到大沟里,爬到一棵桑树上一粒一粒摘下来的。 那棵桑树长在沟里的一个半山腰上,又高又大,梢瓜沟里的女孩子们,除了金彩,没人上得去…… 唐金彩从姥姥家回来,用王小篮编的那个筐,挎回一满筐青苞米棒子,那是姥姥从她家的自留地里擗下来的。 金彩家没有地,只有当院园子。 有的人家喜欢往园子里的周围和菜畦埂上种苞米,等长到一定程度时“咔嚓”、“咔嚓”地把苞米棒子擗下来,用大锅烀熟了全家人啃青。 马兰花从来不往园子里的菜畦埂上种苞米,她嫌苞米秧子长在那里碍事,挡风遮阳,影响青菜的生长。 因此,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儿,金彩一去姥姥家,回来时,姥姥就会擗一筐青苞米棒子让她挎回来烀着吃。 马兰花烀苞米的时候儿,金彩、银彩、玉彩和唐铁牛一起,坐在当院,热热闹闹地唠嗑儿。 马兰花笑盈盈地,一边坐在灶坑前烧火,一边向金彩打听自己母亲的身体近况以及娘家人的许多事情。 她问: “金彩,你姥身子骨咋样?这一绷子闹没闹毛病?” “金彩,你姥头发是不是都白了?还有黑头发吗?” “金彩,你姥的牙还有几颗?” “金彩,你姥眼下一顿能吃几碗饭?” “金彩,你大舅眼巴前干啥活儿呢?他那‘气管炎’到热天犯没犯?出气儿费劲吗?” “金彩,你大舅妈那腰疼病好没好?” “金彩,你老舅还赶不赶大车了?” “金彩,你老舅妈还是妇女队长吗?” “金彩,‘二埋汰’那烂眼边子瞧好没瞧好?”(注:“二埋汰”是金彩老舅的二儿子) “金彩,‘小俊头’脸上那‘黑雀子’掉没掉?”(注:“小俊头”是金彩老舅的大闺女) “金彩,你大姨上你姥家去没去?” “金彩,你二姨上你姥家去没去?” “金彩,你老姨上你姥家去没去?”(注:马兰花姐儿四个,她是老三。另外,她还有一个大哥,一个弟弟。) “金彩,你大舅家那老母猪这一窝又下了几个羔儿?” “金彩,你姥家东院那‘三斜楞眼’嫁出去了吗?” “金彩,你姥家西院那傻刘锁娶媳妇儿了没有?” “金彩,你姥家前院那养蜂子的两口子搬走了没有?” “金彩,你姥家后院‘二老歪’家那大院墙倒了没有?……” 金彩一 一回答。偶尔,银彩和玉彩也抢答。比如,马兰花问“三斜楞眼”嫁出去没有时,银彩抢着说: “嫁出去了,她嫁给了傻刘锁,才结婚三天,就是俺去的那天结的,我姥还带玉彩吃丸子去了呢!” 马兰花又问傻刘锁娶媳妇没有时,玉彩抢着说: “娶了!” 马兰花就笑着说: “对!傻刘锁娶了‘三斜楞眼’,‘三斜楞眼’嫁给了傻刘锁。唉,他俩虽然是‘瘸驴配破磨’,可不管咋说,好歹也是个人家呀!……” 马兰花边烧火边不停地提问。 那用麻袋片子捂得溜严的锅盖缝儿里,冒着热腾腾的蒸气……渐渐地,一股香喷喷的烀苞米的味道飘散了出来,四处弥漫。 在马兰花、金彩、银彩和玉彩她们那喋喋不休的说笑声中,苞米烀熟了。 马兰花揭开锅盖,用笊篱把那白嫩喷香的苞米棒子一 一捞出来,放到一个砂盆里……晾了一会儿,不烫手了,马兰花就招呼大家快趁热吃。 玉彩早就等不及了。这时,她抢先拿起一棒苞米,坐在前门槛子上,像松鼠似的啃了起来——随着几个苞米粒子的破裂,那包含着的乳白浆汁就都冒了出来,香喷喷地碰了她一嘴…… 玉彩拿的苞米棒子最大,马兰花怕她拿不住,就用一根筷子插进苞米腔子里,让她攥着半截筷子啃苞米吃。 银彩拿着一棒苞米,跑到园子里的那丛马兰前,蹲在那儿吃。她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一边看着那蓝蓝的、新鲜的马兰花,嘴里还念念有词: “小皮球儿,加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唐铁牛和马兰花一起坐在饭桌子前吃苞米。 在桌子上,放着一大碗烀茄子,那是和包米一锅烀出来的。桌子上,还有几瓣儿剥好的紫皮蒜,一碟子青酱(类似酱油)。 老唐两口子一边吃苞米,一边用筷子夹那烂乎乎的茄子蘸青酱吃。偶尔,老唐还咬一口紫皮蒜…… 唐金彩没有急着吃。 她用小筐挎了四棒热乎乎的苞米,一路小跑着,先到王笸箩家大门口,把王小篮喊出来,送给她一棒苞米。 说了几句话,金彩让小篮进屋,她又跑到“药王”李远志家的大门口,把李灵芝叫出来,送给她一棒苞米。 说了几句话,金彩让灵芝进屋,她又跑着迈过刘土豆的家门,来到猎户石柱子家的大门口,把石樱桃喊出来,送给她一棒苞米。 说了几句话,金彩让樱桃进屋,她掉过头来往回跑,来到刘土豆家的大门口,把土豆喊出来,拿起筐里剩下的最后一棒苞米,塞到土豆的手里,说了句“快趁热吃”,扭身就跑了。 本来,唐金彩只想给王小篮一个人送苞米。 因为今天她刚一回到家,王小篮知道信儿了,就在第一时间“噔噔噔”地跑过来看望她,还偷偷地塞给她一个小纸包。 金彩问是啥东西?小篮说,是槽子糕…… 后来,金彩在拿起一棒包米的时候儿,心想,灵芝和樱桃跟她也挺好,她就又拿了两棒…… 金彩用双手拤着三棒包米正要往外走,又一想,土豆对她也挺够意思,前些日子——也就是学校临放暑假的头几天,在学校里,有人欺负金彩,土豆还为她“伸张正义”来的呢。 刘土豆家虽然有镐头地,年年种很多苞米,但那都是秋苞米,是口粮,不长到棒子耷拉头是不会往下擗的……就是到时候擗下来了,也不烀吃,而是都堆到房顶上晾干了,再一棒一棒的用手把苞米粒子都搓到大笸箩里,再装满一口袋,扛到碾子那儿,把苞米碾成面,烙饽饽吃。 因此,对于土豆来说,他家有苞米也等于没有。所以,金彩决定也送给土豆一棒烀苞米,让他也尝尝鲜。 于是,她就拿了四棒苞米,用小筐挎着,分头送给了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和刘土豆…… ------------ 第十三章 刘土豆 说到这里,你也许会纳闷儿,唐金彩怎么会挨欺负呢?刘土豆又是怎么为她“伸张正义”的呢? 事情是这样: 唐金彩的学校,五年二班有个男生,名叫杨柿子。 那天,杨柿子趁四年一班全体同学在室外做课间活动时,他像特务似的溜进四年一班的教室,踅摸到唐金彩的坐位前,把一张带字的小纸条装到了金彩的文具盒里。 上课了,金彩打开文具盒拿铅笔时,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小纸条。只见那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行铅笔字: 唐金彩,你真好看,我喜欢你!五年二班:杨柿子。 当时,唐金彩一看,不禁又羞又气,眼泪掉了下来。 这时,同学们都在听老师讲课,谁也没有注意到金彩表情的变化。 只有刘土豆独具慧眼,他一下子就发现了。 土豆的坐位和金彩的坐位紧挨着。 这一节上的是语文课。 土豆语文不好,总写错字,用错词,所以他不喜欢上语文课。老师讲课,他不专心听,总是东张西望的。刚才一扭脸,正巧他就看见金彩被气哭的眼泪了。 土豆见金彩流着泪水,把一张小纸条揉成一团儿,扔在了地上。他想,那纸团儿大有文章。于是,他就悄悄地用鞋尖儿把纸团儿勾到他的书桌下,一猫腰,伸手捡了起来,打开一看,不禁火冒三丈,把纸条又攥成了一个团儿…… 等到下课的电铃一响,他就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刘土豆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来到五年二班,高声叫道: “谁是杨柿子?谁是杨柿子?” 五年二班的男女学生乱哄哄地都在往外走,其中有一个男生说: “我是。有事儿吗?” 杨柿子正在刘土豆面前经过。 土豆定睛一看,柿子人高马大,比他高出半头。 土豆当下就是一愣。但他立刻又想,“我不能当‘草包’,不能见硬就回!先下手为强,等把他撂倒再说……” 于是,土豆就一个冷不防,把柿子绊到在地,随后骑在了他的身上,动手就打。 柿子被打得惊慌失措,如坠五里雾中。他一边急忙伸手抵挡,一边连声问: “打我干啥?打我干啥?……” 这时,有几个男生赶紧凑上前,七手八脚地把土豆拉开了。 土豆见柿子翻身站了起来,心想,“坏菜了,此番定有一场搏斗!” 哪知,柿子虽然“早熟”,却是个软柿子,他只顾拍打粘在身上的尘土,一点儿要反扑的意思都没有。 土豆暗自松了一口气。 柿子一边拍打尘土一边琢磨挨打的原因。却琢磨不透,他就胆怯地问土豆: “你为啥打我?” 土豆一伸手,把那纸团儿塞给他,二话不说,理直气壮地走了。 放学时,唐金彩、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和刘土豆一起回家。 他们刚出校门,只见杨柿子背着书包,神情沮丧地站在校门外。等金彩走到面前,柿子满脸通红地对她说: “唐金彩,我错了!” 说罢,拔腿就跑。 金彩不知道他就是杨柿子,一愣,问道: “他是谁呀?” 小篮、灵芝和樱桃都摇头说: “不知道。” 土豆十分得意地说: “他就是杨柿子。金彩,我替你出气了,用拳头教训了他一顿!又把纸条儿还给了他……” ………………………… 刘土豆和唐金彩、王小篮同岁,今年十五,他也是十一岁上的一年级。 土豆九岁的时候儿,他爹刘宗旺说: “土豆,你该上学(xiáo)了。” 土豆说: “爹,我还小呢,过年去。” 土豆他爷刘青山也说: “是啊,土豆还小呢,过年去。” 土豆十岁的时候儿,刘宗旺说: “土豆,你该上学(xiáo)了。” 土豆说: “爹,我还小呢,过年去。” 刘青山也说: “是啊,土豆还小呢,过年去。” 一转眼,到了“过年”,土豆十一岁。新学期要开学时,不等刘宗旺开口,土豆就抢先对他说: “爹,我不小了,你给我买书兜儿吧,我去上学。” 刘青山说: “是啊,土豆不小了。宗旺,快给他买个书兜儿吧,他好去上学(xiáo)。” 于是,刘土豆就和唐金彩、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一起,高高兴兴地上了学。 刘土豆之所以拖后二年去上学,他就是为了等着和唐金彩、王小篮一块儿去上学。 他图伴儿:从懂事儿起,他们就天天在一起玩儿。 李灵芝和石樱桃比唐金彩、王小篮、刘土豆小一岁。她俩之所以“提前”一年去上学,也是为了能和金彩、小篮在一块儿念书。 ------------ 第十四章 唐铁牛和马兰花(2) 马兰花对唐铁牛说: “她爹,明儿个你去把羊毛都卖了吧?金彩和银彩就要开学了,下来钱,好给她俩买笔和本儿啥的,连交学杂费。” 唐铁牛说: “行!明儿个我就去赶集,就手儿把家里缺的东西都买回来。” 第二天,唐铁牛起了个大早。吃罢饭,天刚见亮儿,他就用扁担挑着两大口袋绵羊毛,翻山越岭地到王家集去卖。 那王家集位于梢瓜沟以南向西二十余里处。梢瓜沟的人要想到王家集去,沿途得经过磨盘沟、霍屯、石湖、白杨木沟、西岭(也叫东岭)和黑鱼沟这些个自然屯。因为路途远,要赶集的人得起大早出发…… 老唐临出发的时候儿,金彩说: “爹,别忘了给我和银彩买笔、买本儿和小刀儿。” 老唐说: “啊。” 银彩说: “爹,别忘了给我买个小皮球儿。” 老唐说: “啊。” 玉彩说: “爹,别忘了给我买塔糖。” 老唐说: “啊。” 马兰花说: “她爹,路上多加小心!” 老唐说: “啊。” 马兰花又说: “她爹,早去早回!” 老唐说: “啊。” 唐铁牛走后,马兰花拎着个小筐,到当院西边园子里,间小白菜。 她间了一池子小白菜,回到外屋地,把筐里的小白菜倒进一个白铝盆里,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把菜洗干净了,装到浅子里控水。 然后,她到碗架那儿拿了一个碟子和一把羹匙,到当院的酱缸前,去叨酱。 她先把那用篾片编成的圆锥形的酱缸盖头(起防雨作用)揭下来,放到一边,再把系在缸口上的白布蒙子(起防尘挡蝇作用)打开,就看见了里面装着的半缸金黄喷香的大酱。 那是马兰花亲手做的。 每年一到冬天,马兰花就会到刘宗旺家买来十五斤黄豆,用大锅烀熟后,趁热把豆子装到水筲里,用扁担挑着到碾子那儿去轧…… 等她抱着碾杆用力推动碾砣一圈儿、一圈儿地把那黄乎乎的豆子全部轧成泥后,再收起来挑回家,把豆泥在饭桌子上摔打成六块或八块长方体(不能出单儿,必须是双数)——这些长方体就是做大酱的坯胎,名叫酱块子。 每个酱块子的大小基本相同,大概有成年人的脑袋那么大。 因此,谁的脑袋若是长得不合格,梆头梆脑的,有人就会说他带个“酱块子”脑袋。 那是贬义词。 假如,谁要是说你“带个酱块子脑袋”,尽管不咋好听,你听了也千万别生气。因为既然人家指出了你的脑形不咋地,你就是生气也白生,“酱块子脑袋”还是“酱块子脑袋”,丝毫也不会因为你的生气而有所好转……这是闲话,且不多说。 咱还是接着说做酱的事。 马兰花把酱块子摔打成形以后,把它们一并排摆在炕梢炕上——不直接挨到炕席,酱块子底下须得垫着十几根秫秸秆儿——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上面盖上旧报纸,让酱块子自行发酵。 等过完了年,到清明那天,是下酱的日子。 大早起来,马兰花一 一把那些发酵好了的酱块子的表面洗刷干净,然后,再一 一把那些酱块子弄成碎块儿,统统都下到当院的那口缸里。 那口缸里,已经有了半缸盐水,是提前两天溶化好的:咸盐里的泥垢已经沉淀干净了。 马兰花把弄碎的酱块子全部放到有盐水的缸里之后,一天一天的,那些酱块儿就会被泡化,和盐水融为一体…… 大约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变成了黄乎乎、香喷喷的大酱。 在那渐变的过程中,每天早晨,马兰花都要用木制的酱耙儿在缸里一上一下地打动,把那稀溜溜的酱汤搅得翻腾起来,以此加速大酱成熟的周期。 马兰花每做一回大酱,能够全家人吃上一年。然后,再接着做下一年的大酱。 当下马兰花叨了一碟子酱,把酱缸又用布蒙上,端着酱碟子进屋,见金彩、银彩和玉彩还在睡觉,她就大声招呼道: “闺女们,起来吧,起来吧,吃饭了。” ------------ 第十五章 唐金彩和同学们(1) 吃完了饭,唐金彩要到沟里去放羊。 王小篮、李灵芝和石樱桃知道金彩她爹出门儿了,今天,她们就一块儿陪着金彩去放羊,并都带了饭,准备中午连会餐带野浴——因为再过几天学校就开学了,她们要干干净净地重返校园。 金彩她们把羊赶出院子时,刘土豆正站在他家大门前的茅房里撒尿,远远地看见了,他就追了过来,也要和她们一块儿到沟里去放羊。 四个女生不让,纷纷撵他回家。 金彩说: “土豆,你别去了,看你爹生气。” 土豆说: “不怕的,我爹不生气。” 小篮说: “土豆,你别去了,看你爹生气。” 土豆说: “不怕的,我爹不生气。” 灵芝说: “土豆,你别去了,看你爹生气。” 土豆说: “不怕的,我爹不生气。” 樱桃说: “土豆,你别去了,看你爹生气。” 土豆说: “不怕的,我爹不生气。” 四个女生一齐说: “怕!你爹不生气,俺生气!” 土豆一愣,说: “你们生啥气?” 四个女生又一齐说: “俺几个女生中午要洗澡儿!你一个男生跟去了,到时候儿俺咋好意思脱衣裳?你想让俺穿着衣裳往河里跳呀?” 土豆笑了,说: “就为这个呀!那怕啥?小时候儿,咱们没在一个河洼套儿里洗过澡儿是咋的?” 四个女生齐声说: “别费话!那是小时候儿,如今俺都长大了!” 土豆说: “长大就长大了呗,吵吵儿啥?你们不就是想洗澡儿吗?到时候儿就只管洗,我保证目不转睛就是了。” “不行!”金彩说,“‘目不转睛’是盯着看的意思。” “那我东张西望好了!”土豆加以更正。 小篮说: “那也不行!你东张西望的,捎带脚儿也看着俺了!” 土豆干脆说: “我闭着眼睛,保证不看还不行吗?” 四个女生开始窃窃私语。 经过一番认真周密的讨论之后,由王小篮发言。 她对土豆说: “行!一言为定,到时候儿你可不许偷看。还有,俺洗澡儿时,你得负责看着羊。” 土豆一拍胸脯,大声说: “没问题!到时候儿我看着羊,让你们洗个痛痛快快。” 协议达成后,唐金彩、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和刘土豆一起,说说笑笑地赶着羊群出了村口,往沟里走。 今天的天气真好,蓝瓦瓦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 蓝天白云中,燕子们穿梭似的飞来飞去。它们有时在天上高飞,有时又俯冲下来,扑进路旁的草丛中,把那欢蹦乱跳的蚂蚱叼起一只,再一冲而去。 小河边,长着很多婆婆丁、苦麻子,都开着金灿灿的小黄花儿;河面上,有数不清的蜻蜓在擦着水面儿低飞。 那些蜻蜓,大多数是单飞,飞着飞着,忽然把腰儿一弯,来个蜻蜓点水;有的蜻蜓是双飞——两只落在一起,比翼双飞,它们那是在“旅行结婚”。 看到那“旅行结婚”的蜻蜓,金彩忽然又想起了小篮她爹王笸箩和小篮她妈柳新枝在一起夫妻恩爱的情景,金彩觉得挺有意思,不禁“扑吃”一声笑了。 小篮不知道金彩在笑她爹她妈,就问: “金彩,你笑啥呢?” 金彩的脸一红,打岔说: “我笑你哪!” 小篮说: “我有啥好笑的?” 金彩说: “你咋没有啊?你的那首‘打油诗’写得多招笑儿啊!‘人人都说条子臭,我为革命编不够’——这两句多逗哏,你是咋想出来的呢?” “哄”地一声,灵芝、樱桃和土豆不禁都笑了。 小篮也笑了,说: “我那是想出来的呀?明明儿是气出来的嘛!” 土豆说: “小篮,听我说。从今往后,谁要是再敢气你,我——刘土豆——替你出气!” 小篮不禁深受感动,说: “土豆,你真够意思!就冲你这句话,今儿晌午,我的饭让你吃一半儿!” 灵芝说: “土豆,我的饭也让你吃一半儿!” 樱桃说: “土豆,我的饭也让你吃一半儿!” 金彩说: “你们都让,我不让!” 土豆问: “金彩,你咋不让?” 金彩笑着说: “我要是再让,还不得把你肚子给撑破呀?真要是那样,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该没人替俺出气了!” ------------ 第十六章 唐金彩和同学们(2) 中午,唐金彩、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和刘土豆一起,围坐在一片青草地上,准备共进午餐。 草地上,有一棵枝叶茂密的枫树。在阵阵微风中,树影婆娑,遮盖着他们五个人。 五个人,只有土豆“赤手空拳”,金彩她们都是有备而来,饭菜带的挺齐全。四个铝饭盒,盖儿都打开了,摆在草地上,香喷喷的,味道不错。 土豆定睛一看,金彩带的是苞米饽饽,羊犄角豆角炒粉;小篮带的是秫米干饭、土豆丝儿炒芹菜,还有四个咸鸭蛋;灵芝带的是小米干饭,炒盐豆,还有四条黄瓜;樱桃带的是秫米干饭,韭菜炒鸡蛋,还有四个野鸡大腿儿(那是樱桃她哥石缸昨天下午用猎枪打的)。 土豆看罢,非常高兴地说: “好,太丰收了——不,应该是丰盛!对,太丰盛了!大家谁也别客气,都随便吃吧!” 听口气,好像饭菜都是他预备的。 金彩她们都笑了。 大家开始吃饭。 王小篮把她带来的四个咸鸭蛋分给金彩、灵芝、樱桃和土豆每人一个,说: “你们吃吧,我不吃。” 石樱桃把她带来的四个野鸡大腿儿分给金彩、小篮、灵芝和土豆每人一个,说: “你们吃吧,我不吃。” 李灵芝把她带来的四条黄瓜也要分给大家,金彩说: “别分了,黄瓜能掰,谁想吃谁就掰半拉吃。” 于是,五个人就说说笑笑地开始吃饭。 饭菜摆在草地上,谁想吃啥就吃啥。 金彩、小篮、灵芝和樱桃使用的都是羹匙;只有土豆特殊,他用的是一把枣木小勺儿——那是他利用放羊的间隙,在山上踅摸到了一截山枣木,随弯儿就弯儿,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刻成的餐具…… 在草地的不远处,有一眼清泉。 泉水翻涌,不停地向下游那弯弯的小河里流淌。 金彩、小篮、灵芝、樱桃和土豆,谁吃渴了,就跑过去用俯卧撑的姿势喝那凉爽甘甜的清泉水。 吃罢饭,唐金彩、王小篮、李灵芝和石樱桃叫刘土豆看着羊,她们四个一起去洗澡。 羊群在一个小山坡的杂树林子里吃草。树荫浓密。因此,中午的阳光虽然很热,却照不到羊们。 羊们仨一堆儿、俩一伙儿地埋头吃草,样子都十分安逸。 刘土豆有午睡的习惯。他见羊们都挺老实,用不着看着,他就抻了个懒腰,仰面朝天地躺在了草地上打盹儿。 不一会儿,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土豆躺着的这块草地的边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 河水不深,刚没过膝盖;水质清澈,能看见底下干干净净的鹅卵石和金色的沙子,还有游动的小鱼儿。 阳光照在水里,分明只是水在流动,可看着像是沙子也在动。 金彩、小篮、灵芝和樱桃走到小河的一个洼坑处站住了。 这里的水比别处深,能没过大腿。 金彩她们回头一看,土豆躺在那里正做南柯美梦,她们放心了,急忙各自把衣裳脱光,都扑到河里蹲下了。 河水被太阳给晒得暖洋洋的,金彩她们蹲在里面,每人只露出一个脑袋,离远瞅,好像河水挺深似的。 开始,她们都好好的蹲在水里,各自用手搓洗着脖子、胳膊、胸脯儿、腰、臀部、大腿和脚丫子。 搓着洗着,小篮先不老实起来。她笑嘻嘻地开始伸手挑逗金彩,金彩一伸手,去捅小篮的胳肢窝,说: “疯丫头,我叫你不老实,我叫你不老实……” 小篮有痒肉儿,她嘻嘻欢笑着,起身往后躲,一边躲一边抬手往金彩的脸上扬水。 金彩高兴起来,起身扬水还击。 灵芝和樱桃一看金彩和小篮打起了水仗,觉得挺好玩儿,她俩一高兴,也互相打起水仗来。 一时间,她们竟变得无比热闹起来,一边无拘无束地“哗”、“哗”打水仗,一边嘻嘻哈哈地放声大笑,竟然忘记了土豆的存在。 土豆正在酣睡,忽然被欢笑声和扬水声惊醒,他愣头愣脑地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寻声一看,只见金彩、小篮、灵芝和樱桃都非常欢快地在河里打闹着,土豆觉得挺有意思,不由得发出了“嘿嘿嘿”的笑声。 土豆憨声笑着,竟然起身站在草地上看起热闹来。 立刻,被金彩、小篮、灵芝和樱桃发现了。她们不禁都“哎呀!”惊叫一声,同时蹲在了水里,一个个都满脸羞红。 唐金彩骂道: “土豆,坏土豆!你说话不算数儿,我要把你切成丝儿!” 王小篮骂道: “土豆,坏土豆!你说话不算数儿,我要把你剁成块儿!” 李灵芝骂道: “土豆,坏土豆!你说话不算数儿,我要把你拍个扁儿!” 石樱桃骂道: “土豆,坏土豆!你说话不算数儿,我要把你片成片儿!” 刘土豆一看自己犯了众怒,急忙叫道: “你们都别生气,我啥也没瞅着!”他嘴上这样说着,心的话,“看就看了呗,有啥了不起的?你们还要把我又是切丝儿、又是剁块儿的……咋的,你们还真把我当土豆啦?” ------------ 第十七章 老唐一家人(2)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儿,唐铁牛满载而归。 今天,老唐买的东西可真不少: 有十个小楷本、十个方格本、十个田字格、五个汉语拼音、十个算草本和两个大图画本,还有十支铅笔、两个钻刀、四块橡皮、两盒蜡笔色、一个花溜溜的小皮球儿和一包儿塔糖;此外,还有二十斤大粒盐、十卷卫生纸、一包安全火柴、一包蜡烛、一包红糖、两块肥皂,还有一个手电筒(俗称“电棒儿”),里面装了两节“大无畏”牌电池。 金彩、银彩和玉彩都非常高兴地把属于她们各自的东西收藏好。然后,姐儿仨兴奋不已地围坐在炕上,一起研究手电筒的使用方法。 马兰花笑逐颜开地接过老唐交给她的卖羊毛钱,边查边问: “她爹,这是多少?” 唐铁牛笑着说: “羊毛一共卖了六十八块七毛四分钱,买那些东西花了十二块九毛一分钱,另外我买了一根冰棍儿吃,去掉三分,还剩五十五块八毛钱。你查查,看对不对?” 马兰花靠着柱子,仔仔细细地把钱查了一遍,对劲儿。她就把那五张“大团结”(即一九六五年发行的10元面额人民币)用一块儿红布包好,脱鞋上炕,把钱塞进了房梁上的一个窟窿里。 那是唐家的小“金库”,窟窿口儿冲上,位置十分隐蔽。 马兰花把整钱“入库”之后,把零钱塞到了柜里,以备不时的花销。 唐铁牛见金彩、银彩和玉彩还在饶有兴趣地鼓捣着手电筒,他就笑呵呵地凑上前,问道: “亮不亮?” “亮!”金彩回答,随手一推开关,刷地一下,一束白光正射在老唐的笑脸上。 老唐一闭眼睛,说: “真亮!” 吃晚饭的时候儿,唐铁牛说: “今儿黑价磨盘沟演电影儿。” 金彩一听,非常高兴地说: “是吗?爹,你咋不早说呀?爹,演啥电影儿,你知道吗?” 老唐说: “演《红灯记》。我临回来时,屯子里正立电影儿杆子呢。” 吃罢饭,金彩对马兰花说: “妈,我想去看电影儿!” 马兰花有些不放心,不让她去。 金彩说: “妈你放心吧,我找小篮、灵芝、樱桃和土豆一块儿去。” 马兰花见金彩执意要去,这才说: “去吧!大闺女,把电棒儿拿着。” 于是,金彩就拿起手电筒往外走。 银彩一看,心慌了,急忙说: “姐,我也去!” 金彩冲她一瞪眼睛,说: “去啥?道儿挺不好走的,你搁家呆着!” 银彩吓了一跳,她就怕金彩瞪眼睛,急忙又笑着说: “姐,我不去呀,我逗你玩儿呢!” 银彩嘴上说不去,心里可是真想去。 她看着金彩快步走出门口的背影,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 她怕被爹妈看见,就独自跑到当院园子里,蹲在那丛马兰花旁边,偷偷地哭。 银彩哭的时候儿,手没有闲着,捡起一个小木棍儿给地皮剜了个小坑儿,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往那个小坑儿里吐唾沫。 玉彩想和银彩玩儿,她从屋里追了出来。 玉彩一看,银彩正在哭泣,她就一声不响地蹲在银彩的旁边,也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样子比银彩还伤心。 玉彩哭的时候儿,发现银彩一边哭一边往一个小坑儿里吐唾沫,她就也照样儿用小木棍儿给地皮剜了个小坑儿,一边哭一边也往那个小坑儿里吐唾沫。 “玉彩,你哭啥?”银彩边哭边问,随手擤了一下鼻涕。 玉彩一愣,也擤了一下鼻涕,说: “我不知道。二姐,我看你哭,我就哭了。” 银彩一听,不由得“扑吃”一下笑了,说: “我不哭了,你也别哭了。” 玉彩也笑了,说: “嗯,你不哭,我也不哭了。二姐,咱俩拍皮球儿玩儿吧?” 银彩说“好”,就和玉彩玩儿起小皮球儿来。 ------------ 第十八章 唐金彩和同学们(3) 唐金彩、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和刘土豆一起,兴高采烈地离开了梢瓜沟,一行五人,沿着蜿蜒起伏的羊肠小道,说说笑笑地翻过大西崴子的山颠,开始走下山路。 山路很陡,又都是沙子,脚下光滑,他们刹不住“车”,一路小跑儿着冲下了山坡。 这时,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夜幕开始降临。 山坡上的各种乔木、灌木和蒿草,都一片模糊了。 倦鸟归巢,夜莺出动。 萤火虫儿们,也都纷纷带着个绿色的小灯笼开始东游西逛起来。 道旁的草丛中,不断地响起蝈蝈那清脆悦耳的叫声。 还有蛐蛐儿,以及各种不甘寂寞的小昆虫儿,也纷纷发出了“唧唧”复“唧唧”的细碎叫声。 偶尔,还有一阵“去去去”和“咋咋咋”的惊叫声响起——那是由于鹊巢鸠占而引发的争斗声。 格外晴朗的夜空中,开始出现了闪闪发亮的星星…… 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土豆一抬头,看见了闪烁的群星,他心里一高兴,就放开歌喉唱了起来: “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 唐金彩、王小篮、李灵芝和石樱桃一听,也都引吭高歌,一齐跟着土豆唱道: “……红星闪闪亮,照我去战斗……” 他们一路欢歌,来到了磨盘沟。 这时,屯子里已经演上电影了。 只见那用两根大竹竿子撑着的银幕前,黑压压地聚集着一大群观众,男女老少都有。 那些观众,大部分都是磨盘沟本屯子的人。他们都坐着自带的板凳、木墩……有的家长把饭桌子也搬了来,让几个孩子一起坐在上面看电影——孩子们因为怕掉下去,都尽量往里坐,挤在一堆儿,看上去十分团结。 除了本屯子人,还有外屯子人。 外来人因为路途远,不便携带桌椅板凳,他们来到现场后,纷纷就地取材:到河套边搬来一块石头当板凳坐;有的人嫌麻烦,干脆席地而坐。 唐金彩她们来到时,只见那架8.75毫米电影机上安着的那卷电影片子正在刷刷转动——随着那片子的转动,银幕上的鸠山和王连举也在来回转动着,两个人不停地在银幕上兜圈子。 那鸠山正在开导王连举: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你是老坏蛋!”忽然有个男孩子高声喊道。随着喊声,一束手电筒的亮光射在了鸠山那阴森森的脸上。亮光在鸠山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转移到了王连举的面前: “他是大叛徒!” “谁家的孩子在捣乱?恁糙蛋呢?快把电棒儿关了!”放映员用喇叭厉声喝道。接着,又“喂喂”两声,说: “通知:霍屯儿的姜胜利,马上回家,你家老母猪要下羔子了。……” 通知连播三遍,引起一阵哄笑。 金彩、小篮、灵芝和樱桃也都笑了。 她们四个每人找了块石头,搬到一起坐在一棵老榆树下看电影。 刘土豆没有和她们坐在一起,他不老实,三下两下爬到了榆树丫子上,像个猴子似的坐在树上看起来…… 电影演罢,众人散场,乱哄哄地各奔东西。现场留下一片大大小小的石头瓦块,任凭放映员如何用喇叭呼吁“观众同志们,请把搬来的石头送回原处再走……”大家也置之不理,只顾拍着屁股走人了。 唐金彩、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和刘土豆一起,打着电筒,离开了磨盘沟,他们沿着北沟里的羊肠小道鱼贯而行,边走边议论纷纷。 夜色非常深沉,黑乎乎的,看哪儿都一片漆黑。 沟里山坡上的树林里,不时响起夜猫子那“咕咕喵——、咕咕喵——”的叫声,听起来十分瘆人。 还有那身份不明的“鬼雀儿”,也趁火打劫似的时不时发出哭一样的啼唤,听起来更是吓人唬道的,令人毛骨悚然。 小篮、灵芝和樱桃胆子小,都害怕起来,有点儿疑神疑鬼的不敢往前走。 金彩和土豆胆子大,他俩一点儿也不害怕。 于是,改编队列: 土豆在头前开路,小篮、灵芝和樱桃走在当中,金彩拿着手电筒压后阵。 当他们路过一处峭壁时,金彩发现那上面有用石灰水写成的“护林防火”四个粉白的大字。金彩就用手电光去描那几个字……描着描着,她忽然说: “哎,我用电棒儿往天上写字,你们看念啥?” 土豆他们一听,觉得挺有意思,都仰望着夜空,催促道: “快写,快写!” 金彩十分认真地“写”了起来。她“写”了一会儿,收回手电光,问他们看出是啥字没有?都摇头,说: “没看出来。” 金彩说: “我写的是‘王小篮会编筐’。” 小篮一听,兴奋起来,说,我也写几个字。她就拿过手电筒,也比比划划地“写”了起来。“写”罢,金彩她们谁也没看出来,都问小篮写的是啥? 小篮说: “我写的是‘唐金彩能上树’。” 这时,忽然有一颗流星从天空划过,霎时,坠落在了西边的天际…… ------------ 第十九章 老唐一家人(3) 自从金彩、银彩和玉彩从姥姥家回来之后,唐铁牛和马兰花就没 “好”过,一晃儿七、八天过去了,老唐有些忍不住了。这天傍晚,吃罢饭,唐铁牛见金彩和银彩一起坐在炕上玩儿 “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儿坐飞机……”的游戏,玉彩坐在旁边儿看热闹,一副其乐无穷的样子。 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快步往外屋走。马兰花在外屋地洗罢碗,正要拿抹布擦锅盖,见老唐神色匆匆地从屋里走了出来,悄悄地拉住她的手急忙往外走。 马兰花莫名其妙,想吱声儿,见老唐示意她不要开口,她就一声不响地跟着老唐走。 唐铁牛一直把马兰花拉到西耳房里,关紧门,反手插上了门闩…… ------------ 第二十章 唐铁牛和乡亲们 第二天,吃罢早饭,唐铁牛照例抽了一棵烟之后,笑呵呵地又赶着羊群走出了家门。 老唐临走的时候儿,马兰花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他会站着出去、躺着回来! 说到这里,我不想再往下说了——因为再过一会儿就出事了: 不是小事,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可是,我要是不再往下说,《唐三彩》这个故事就没法儿结束——这样一来,半落不落地停在这里不像话,二来,也对不住热心的读者啊!反正事情早已经发生了,不说白不说,于事无补。 那么,我还是振作精神接着往下说吧: 唐铁牛把羊赶到沟里,让羊们顺着山坡往上吃草。 老唐背着水壶,挎筐拎镐,在山上到处找草药刨。 不知不觉的他就踅摸到了半山腰。 在一处悬崖上的草丛中,他发现一株紫花地丁。老唐十分高兴。以前,老唐不认识紫花地丁——换句话说,他不知道紫花地丁也是药材。 头几天才知道。 那天,他在山上遇到了“药王”李远志。 当时,李远志正在刨一株紫花地丁。 老唐问他,刨这干啥? 李远志就笑着告诉他,这也是药材,名叫紫花地丁,味苦性寒,把它刨下来洗净晒干后,切成片儿就是药,既能清热解毒,又可治毒蛇咬伤。 于是,唐铁牛就又认识了紫花地丁。 这时,唐铁牛一看见紫花地丁,他就赶紧撂下筐,挥动镐头刨起来。 老唐刚刨了几镐,忽听得山腰下有羊顶架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扭头往山下一看,只见两只大绵羊正发疯似的在顶架,两头相撞时发出的声音“哐!”、“哐!!”山响。 俗话说: “二虎相斗,必有一伤。” 其实两羊相撞,也是很有危险的。 你别看绵羊平时性情温顺,一口一声“咩——、咩——”地叫着,样子彬彬有礼,充满了无限的柔情;一旦发起“羊角疯”来,那可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绵羊顶架的方式通常有两种: 一种是“文顶”——两个羊头顶在一起之后不再收回,就那么互相死死地顶着,直到把一方顶败为止,一个回合决胜负。 另一种是“武顶”——两个羊头频频相撞: 撞第一下子的时候儿,双方各后退一步;撞第二下子的时候儿,双方各后退两步再同时拼命低头往前冲,“哐!”两头撞在一起之后,双方各自后退三步,再同时拼命低头往前冲,去撞第三下……以此类推,两只羊相撞的“回合”越多,后退的距离就越远,相撞的惯力也就越大,直到有一方被撞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为止。 当下,唐铁牛一看,两只大绵羊正在“武顶”,他不禁又心疼又着急,扔下镐扭身迈步就往山下跑。不料,他一脚正绊在身旁的筐梁儿上,身子往前一扑,竟一头从悬崖上栽了下去!——这要是形容坏人,叫“倒栽葱”;老唐不是坏人,是好人,就叫“大头儿冲下”吧: 老唐大头儿冲下掉了下去,“啊——!”他惨叫一声,脑袋正撞在一块石头上,立刻脑袋就瘪了…… 唐铁牛的尸体是被猎户石柱子和石缸爷儿俩给抬回家来的。 当老唐从悬崖上栽落的时候儿,石氏父子正在山下路过,他们带着一杆猎枪、一把钢叉到沟里去打猎。听到老唐的惨叫声,石柱子大惊失色,他一拍大腿说: “不好,出事儿啦!” 石缸也变颜变色地说: “爹,快过去看看!” 石家爷儿俩慌慌忙忙地跑上山,找到唐铁牛的时候儿,只见他直挺挺地躺在一片乱石茅草中,早已气绝身亡了:一股股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头顶、两个耳窟窿、鼻孔和嘴角不断地流淌出来,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格外鲜艳刺眼。 石柱子先是两眼发直,随后他扑通一下跪在了老唐的头前,用手一边擦他嘴角儿的鲜血一边失声痛哭道: “铁牛兄弟,快醒醒啊!你快醒醒……” 石柱子比唐铁牛大五岁,他和老唐是磕头兄弟,一起长大。两个人的感情特别深厚,比亲兄弟还亲。 石缸不禁也悲从中来,他也跪在了旁边,哭着喊道: “大叔,大叔,你别走啊!你别走……” 当石柱子和石缸爷儿俩用两根刺槐棒子再加上榆梢绕儿绑成一副担架、泪流满面地把唐铁牛的尸体抬回去的时候儿,马兰花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她被叫醒之后,又和金彩、银彩、玉彩哭成了一团。 她们的哭声异常凄惨,令人心碎。 乡亲们听到哭声,纷纷赶来。 最先来到唐家的,是王笸箩、柳新枝、小篮、大筐和浅子; 随后,“药王”李远志和他媳妇黄芩、三闺女丹参、大儿子玉竹、四闺女百合、二儿子附子、老闺女灵芝也纷纷跑了过来(注:李远志的大闺女李木香、二闺女李紫草都已经出嫁了); 紧接着,刘宗旺和窝瓜、茄子、地瓜、土豆一起飞奔而来; 不大一会儿,石樱桃和杨秀姑、石马氏、还有土豆他爷刘青山(拄着拐棍儿)一起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 众人都沉浸在无比的悲痛之中。 尤其是小篮、灵芝、樱桃和土豆,他们一看金彩哭得死去活来,他们也都跺着脚儿地嚎啕大哭。那情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在刘青山老汉的全面指挥下,众人开始给唐铁牛办理丧事。 李远志、石柱子、刘宗旺和王笸箩搭灵棚;刘窝瓜、刘茄子、刘地瓜和李玉竹分别跑到金彩的姥姥家、大姨家、二姨家和老姨家去报丧;石马氏、杨秀姑、黄芩和柳新枝一起给唐铁牛做寿衣;石缸跑到磨盘沟去请木匠。 磨盘沟里,有一木匠,名叫鲁霜降,今年六十二岁,他爹名叫鲁有财,是个老木匠,早已去世;鲁霜降的木匠手艺是跟他爹鲁有财学的。 鲁霜降有个儿子,名叫鲁金鸡,今年四十四岁,也会做木匠活儿,是鲁霜降教的。 鲁霜降接到邀请后,二话不说,立刻和儿子鲁金鸡一起,带着工具赶到了梢瓜沟,“叮叮当当”地为唐铁牛打起棺材来。 第二天一大早,穿戴焕然一新的唐铁牛(脑袋上包着纱布)被装进了一口漆得通红的棺材里,在亲人们那呼天抢地的痛哭声中,老唐被抬到北沟里,埋葬在了他爹和他妈坟头的对面山坡上…… 在浩瀚无际的太空中,有数不清的小星星——每当其中的一颗突然化作流星从天上掉下来了,叫陨落; 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有数不清的人类——每当其中的一个人失去生命时,活着的人们就称之为死亡、逝世、心脏停止跳动或者十分含蓄地说“没了”、“走了”…… 就这样,唐铁牛“走了”! 从此以后,他的亲人们——马兰花、唐金彩、唐银彩和唐玉彩,再也看不到他的笑脸了。 我的年龄和唐金彩相仿,论辈份,我得给唐铁牛叫大叔。在这里,我真心地说一声: 唐大叔,一路走好! ------------ 第二十一章 马兰花和亲人们(1) 丧事办完,乡亲们纷纷回家。 唐金彩的大舅、大姨、二姨和老姨在金彩家愁眉苦脸地呆了两天,也都含着眼泪陆续回家了。 只有金彩的姥姥和老舅还没有走。 这两天,金彩的老舅给她们家放羊,姥姥哭天抹泪地陪着金彩、银彩、玉彩和马兰花。 马兰花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她整个儿瘦了一圈儿,像病人似的躺在炕上;她那原本乌黑溜光的头发,已经变得乱糟糟的凌乱不堪,两眼目光呆滞,躺在那里望着房梁,一言不发。 金彩、银彩和玉彩都戴着“孝”,呆呆地坐在炕上,她们的眼睛都哭肿了,人人满面哀伤,两眼泪痕;还有头发,因为几天没梳了,都毛腾腾地像抱窝鸡似的。 金彩的姥姥(一个六十七岁的大个儿小脚儿老太太)强打精神坐在马兰花的头前,声音悲切地劝道: “三闺女,听妈的话,别胡思乱想了!妈知道你心里苦,你想铁牛,你心里难过!可你总这样也不行啊!看你这几天,不吃不喝的都瘦成啥样儿了?妈瞅着多心疼啊!……就算你不为自个儿着想,为了仨孩子,你也得强挺着起来吃东西呀!要不价,你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个家可真就散了呀!” 不知道是母亲的话起了作用,还是马兰花自己终于想开了?这时,只见她一咬牙,挺身坐了起来,声音嘶哑地说: “妈,你说得对!我不想铁牛了,想也没用……咋想,他也不能回来了!为了孩子们,我还得活下去!” 唐金彩的姥姥和老舅又呆了一天。 第五天头上,金彩含悲忍泪地对她老舅说: “老舅,你回去吧,生产队里还等着你赶大车呢!从今儿个开始,我天天去放羊!” 于是,金彩的老舅领着姥姥回家了。 他们临走时,马兰花、金彩、银彩和玉彩一起,依依不舍地相送。 金彩的姥姥和老舅一个劲儿地对她们说: “别送了,快都站住吧!” 马兰花这才站住了,声音哽咽地说: “妈呀,你慢点儿走!” 金彩说: “姥啊,你慢点儿走!” 银彩说: “姥啊,你慢点儿走!” 玉彩说: “姥啊,你慢点儿走!你脚小……” ------------ 第二十二章 唐金彩(2) 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公历九月一日),学生们的暑假结束,学校开学了。 早晨,马兰花、唐金彩、银彩和玉彩刚吃完饭,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和刘土豆就一起背着书包,来找金彩上学。 金彩眼泪汪汪地说: “小篮,你们去吧!我……不念书了,我在家放羊!” 小篮、灵芝、樱桃和土豆一听,心里都不好受,谁也不吱声了。 金彩擦了擦眼睛,十分忧伤地说: “小篮,到学校见着咱老师,替我向她问个好!告诉她,她对唐金彩好,唐金彩永远也忘不了她!” “金彩,你……你真的不念书了?”小篮有些不甘心地问。她多么希望金彩能和她们一起去上学呀! 金彩强忍住泪水,说: “我真的不念了!小篮、灵芝、樱桃、土豆,你们快走吧!今儿个是开学头一天,别迟到。银彩,你跟着一块儿走。小篮,银彩老实,在学校里你替我照顾她,别让她受气!” 不等小篮吱声,土豆先开口了: “金彩,你放心吧!有我刘土豆在,谁要是敢碰银彩一根汗毛,我让他立旗杆!” 银彩含着眼泪跟着小篮、灵芝、樱桃和土豆走后,金彩一头扑到炕上,放声痛哭起来。 马兰花也哭了。 玉彩一看,姐哭了,妈哭了,她小嘴儿一咧,也哭了起来。 马兰花边哭边说: “金彩,要不……你还是去上学吧?咱家那羊,妈去放!” 金彩一听,急忙爬起来说: “那可不行!妈,你身子骨囊巴,到山上去放羊我不放心!”(注:囊巴——辽西方言,即身体不硬实。) “唉!”马兰花叹口气,边给金彩擦眼泪边说,“大闺女,都是妈拖累了你呀!” 金彩一摇头,说: “妈,你别这么说!我念不上书,谁也不怨……要怨,就怨我命不好!” ………… 唐铁牛去世一个月后,马兰花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不禁又惊又喜。 惊的是,她竟然又怀了孕;喜的是,这一胎要是能生个男孩儿那该有多好啊?真要是那样的话,唐家就又后继有人了。 因此,马兰花的内心又死灰复燃起来,升起了新的希望…… ------------ 第二十三章 苦夏 第二年的农历三月二十五——也就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立夏”这一天,马兰花真的生了个男孩儿,名叫“苦夏”。 苦夏的名字是接生婆赵小满给起的,因为孩子一出生就十分瘦小,好像“苦夏”的样子。 尽管苦夏的身体不太好,马兰花也非常高兴,因为老唐家毕竟又后继有人了。 金彩、银彩和玉彩也皆大欢喜,姐妹三人都特别喜爱她们的小弟。 马兰花让金彩去给姥姥家报喜。 于是,唐金彩的姥姥就把事先攒好的一大筐鸡蛋让金彩挎着、姥姥亲手拿着一床小棉被,欢天喜地的和金彩一块儿来伺候闺女猫月子。 三天之后,柳新枝、杨秀姑和黄芩一起,各自挎着鸡蛋来给马兰花“下奶”。 刘土豆他爹刘宗旺也特意用杵臼仔仔细细地捣了十斤小米,装到一个小布口袋里,让土豆夹着送到了唐家——因为刘宗旺是个大老爷们儿,不能进“月房”;土豆年幼,尚无禁忌…… 苦夏出生第九天的时候儿,金彩的大舅妈、老舅妈、大姨、二姨和老姨一起带着鸡蛋、大米、白面,走山道来给马兰花“下奶”。 还有小俊头和二埋汰也都跟了来。 当时,小俊头的母亲(也就是金彩的老舅妈)不让小俊头和二埋汰来,让她俩看家,她俩不干,态度非常坚决地表示,一定要来看看新生的小表弟长啥模样?省得以后见了面儿不认识。 这天晌午,老唐家十分热闹。 唐金彩的三个姨和两个舅妈来到后,马不停蹄,她们通力合作,忙忙碌碌地做了两大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召集柳新枝、杨秀姑、黄芩、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和刘土豆一起来吃“下奶”饭。 (这天是星期三,小篮和土豆他们上半天学。) 临吃饭的时候儿,马兰花又吩咐金彩盛了两大碗最好吃的饭菜,趁热,分别给樱桃她奶石马氏和土豆他爷刘青山送了去…… 一转眼,苦夏就过了满月。 ------------ 第二十四章 马兰花和亲人们(2) 马兰花出了月子,她母亲又回马兰沟去了。 唐家,每天白天,唐金彩到沟里去放羊;唐银彩跟着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和刘土豆一起去上学;玉彩在家里有时候儿自个儿玩儿耍,有时候儿去和浅子一块儿做泥娃娃或摆家家玩儿;马兰花在带着苦夏的同时,还做家务活儿…… 日子就这样一天接一天地度过着。 假如,一切都这样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对于唐金彩她们来说,生活仍不失为美好。可是,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苦夏刚满一百天的时候儿,唐家又出了一件塌天的祸事! 说到这里,我真的后悔不应该讲《唐三彩》这个故事。但事已至此,我别无选择,还是硬着心肠接着讲下去吧—— 这天早上,吃罢饭,唐金彩像往常一样到沟里去放羊。 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和刘土豆小学已经毕业了,她们正在放暑假。再开学就升初中了。眼下,她们在家里呆着都没啥事儿,天天就一块儿陪着金彩到沟里去放羊。 银彩在家里连写作业带照看苦夏。 玉彩去找浅子玩儿。 马兰花端着一盆衣裳到村口的那个池塘边去洗。 自从唐铁牛去世后,马兰花的大脑受到强烈的刺激,落下了一个头晕目眩的毛病,隔三岔五就发作一回。 为此,马兰花曾找“药王”李远志问过药。当时,李远志从他的药匣子里取出一些丸药,用草纸包好,交给马兰花,对她说: “孩子他婶儿,这是我用天麻和川芎加蜂蜜配制的中成药,专治头晕目眩。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他婶儿,你身怀六甲,最好轻易别用药。否则,恐怕对胎儿发育有影响……” 马兰花牢记李远志的话,在怀苦夏期间,任凭头晕目眩多么厉害,她都咬牙强挺着也不肯吃药。 等到生下苦夏之后,再犯病时,她才敢服那丸药。 你别说,那丸药还真挺有效应: 每当用温水服下一丸,过不大会儿,脑袋就不迷糊了,眼前也不发黑了,上下乱飞的金星儿也都无影无踪了。 这时,马兰花蹲在池塘边洗衣裳。 洗着洗着,她忽然觉得大脑里昏昏沉沉的,眼前的东西开始晃动起来。 她知道,头晕目眩的毛病又犯了。 假如,这时马兰花要是赶紧回家去吃药或者坐到旁边的石头上歇一会儿就不会有祸事发生了。偏偏她是个十分执着的人,衣裳才洗到一半,欲罢不能,她就强打精神继续洗下去。渐渐的,她就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有很多“萤火虫”上下飞舞……她一不小心,正在投洗的一条裤子掉到了水里。 她急忙伸手去捞。 不好,她一低头的时候儿,突然眼前一黑,失去知觉,竟一头扎进了水池里……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柳新枝端着一盆衣裳也到池塘边来洗,才发现马兰花掉在了池塘里。 柳新枝吓坏了,她“妈呀”惊叫一声,立刻扔掉端着的盆,穿着衣裳“扑通”一声跳进半人深的池塘里,用力把马兰花抱了起来,放到塘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给她控水——边控水边大声呼叫着…… 但为时已晚,马兰花早已经气绝身亡了。 ……就这样,马兰花也“走了”。 对此,亲人们不胜悲痛。 唐金彩的姥姥说,是铁牛想兰花了,才把她叫了去。 唐金彩的老姨说,是三姐想三姐夫了,才自个儿追了去。 不管咋说,马兰花这一走,毕竟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了。 因此,当出殡的时候儿,唐金彩、唐银彩和唐玉彩都哭得死去活来。尤其是金彩,她被小篮和灵芝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跟在马兰花的灵柩后面,一边送葬一边声嘶力竭地哭道: “妈呀!……妈!我那亲亲的妈……你咋恁狠心呀?说走就走了!撇下俺姐儿几个可得咋过呀?!……” 银彩和玉彩也跟着呼爹喊娘地放声大哭。那情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把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给哭碎了。 ------------ 第二十五章 唐金彩和姥姥一家人 埋葬完马兰花,唐金彩的大舅、老舅、大姨、二姨、老姨和姥姥凑在一起,开始为金彩、银彩、玉彩和苦夏今后的生活做打算。 金彩、银彩和玉彩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一齐靠炕墙呆呆地坐着,谁也不吱声儿,三双红肿的眼睛里还在不断地流淌着伤心的泪水。 她们边默默地抽泣边静静地听着。 大家唉声叹气了一阵之后,金彩的大舅先发言。 他蹲在屋地当中,闷声闷气地说: “我看这样吧:干脆把羊都卖喽!这个房子也处理掉!让几个孩子离开这儿,到马兰沟去!” “我看行!”金彩的老舅接过话茬儿,他正坐在门槛子上抽闷烟,“大哥,让几个孩子到咱那儿去,乐意搁你家呆着就搁你家呆着,乐意跟俺过就跟俺过。” 金彩的三个姨也都眼泪八擦地表示: 这个办法行。她姐儿几个要是在马兰沟呆够了,再到俺们谁家呆着都行。要不价,干脆,俺姐儿仨一家收留一个,苦夏暂时由咱妈照看着。 金彩的姥姥坐在炕头,正抱着苦夏哄他喝“炼乳”。老太太眼泪汪汪地点头说“行”,又问金彩她们同意不同意? 银彩和玉彩都目光茫然地望着金彩。 金彩忍不住“呜”地一下哭出了声,她边哭边说: “姥啊,我和银彩、玉彩、还有苦夏哪儿也不去!我知道,姥家好,舅家好,姨家也都好……可是,哪儿好,也不如俺家好!俺家虽穷,可我不嫌穷!俺家虽破,可我不嫌破!俺爹和俺妈虽然都没了,可是,只要我在这个家里呆着,我就觉得爹妈都在身边呢!因为这里留下了爹妈不灭的身影和数不清的脚印儿!还有他们盖过的被褥、吃饭的碗筷和所有使用过的东西……都叫我恋恋不舍,令我倍感亲切呀!” 金彩的话情真意切,极具感动力,听得大家都失声痛哭起来。 就这样,唐金彩—— 一个刚刚十六岁的少女,用她那百折不挠的刚强意志,保卫住了一个濒临破碎的家。 然而,金彩呀金彩,你那稚嫩的肩膀,能挑得起一个四口之家的重担吗?因为你本身还需要父母的呵护啊! 大舅回去了。 老舅回去了。 大姨回去了。 二姨回去了。 老姨回去了。 只有姥姥还留在这里,她要和金彩、银彩、玉彩、苦夏一起,守护这个失去了欢乐的家…… ------------ 第二十六章 唐金彩和同学们(4) 马兰花出事之后的这些天里,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和刘土豆,他们天天替唐金彩去放羊。 这天,正放羊时,忽然起了暴天,一阵电闪雷鸣,“哗哗哗”地下起瓢泼大雨来。小篮、灵芝、樱桃和土豆猝不及防,在山上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金彩在家里十分惦念,她就急忙戴上斗笠,披上蓑衣,顶风冒雨地往沟里跑。 金彩刚跑到半路上,雨不下了,云去天晴,灿烂的阳光又重新普照大地。 这时,金彩放眼四望,只见周围的青山是那样的新,各种各样的树木,叶子是那样的绿; 道两旁的小草儿是那样的嫩; 草丛中的婆婆丁是那样的鲜,它那盛开的花朵金黄金黄的,格外灿烂; 还有车轱辘菜,那一片一片娇嫩的圆圆的绿叶上,都顶着一颗一颗的水珠儿,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些水珠儿都亮晶晶的,在折射着刺眼的光芒; “黑老婆儿”们率先从树林中飞了出来,扇动着翅膀儿,开始翩翩起舞; 随后,蜻蜓们抖动透明的翅膀儿,纷纷从草丛中飞了起来,一只一只都精神抖擞,有的单独飞行,有的比翼双飞; 这时,青蛙们眨眨眼睛,也都从水坑里跳到外面,开始“呱、呱、呱”地叫唤起来。 癞蛤、蟆一听,不甘寂寞,也气鼓鼓地发出了“咕嘎、咕嘎”的响亮叫声。 雨后的一切是那样的清新,那样的干净。只有暴涨的河水变得浑浊凶猛起来,它“哗哗哗”十分粗暴地吼叫着向下游冲去…… 唐金彩正在急着往沟里赶,只见王小篮、李灵芝和石樱桃远远的迎面走了过来。 她们看见金彩,都高声叫道: “金彩,你来干啥?” “下雨了,我不放心,出来看看你们!”金彩回答。 不一会儿,她们走到了一起。 金彩一看,小篮、灵芝和樱桃头发都湿漉漉地打着绺儿,汗衫和裤子也都湿透了。她两眼一热,十分心疼地说: “看看,都给浇成这样儿了!都怪我……” “怪你啥?”小篮笑着打断她的话,“又不是你给浇的!” “是呀!是呀!”灵芝和樱桃也齐声说,“是老天爷给浇的,怪不着你。金彩,你不用上沟里去了,土豆看着羊群呢。他叫俺回家换衣裳。你跟俺一块儿回家吧!” 金彩说: “我不回去。我去找土豆,让他也回家去换衣裳。” 小篮说: “那,你把斗笠摘下来吧,还有这蓑衣也别披了,挺不得劲儿的,俺给你捎回去。” 金彩把斗笠和蓑衣交给她们,说: “你几个不用回来了, 我把土豆换回家,自个儿在山上放羊。” 王小篮、李灵芝和石樱桃一起往家走。 唐金彩自己快步往沟里走。 不一会儿,她就到沟里了,只见她家的绵羊正在雨后的山坡上吃草;刘土豆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穿着湿乎乎的半截袖儿“海军”背心和黄裤衩,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形,仰面朝天地晒太阳。 土豆的嘴闲不住,他一边晒太阳一边喊着顺口溜儿: “大麻子死了二麻子抬, 三麻子抠坑四麻子埋, 五麻子坐炕上哭起来: 深深地抠、远远地埋, 别叫大麻子爬回来。” 由此可见,五麻子是何等地憎恨大麻子。随后,土豆又喊另一个顺口溜儿: “老大白大白, 老二发洋财, 老三骑红马, 老四挨枪打, 老五吃丸子, 老六舔盘子, 老七磨剪子, 剪老八布衫子……” 土豆刚喊到这里,忽然,有一朵飘动的云彩遮住了阳光,他就又高声喊道: “一喷火,二喷火,太阳出来晒晒我……” “土豆,不用晒啦,我来了,你快回家去换衣裳吧。”唐金彩大声喊道。 刘土豆一轱辘从石头上爬了起来,颇为高兴地说: “金彩,你来啦!你有精神了?这可太好啦,我生怕你一差二错呢!” 土豆用词不当,金彩被逗得“扑吃”一笑,说: “你净瞎用词!啥叫生怕我‘一差二错’?应该说生怕我‘一蹶不振’。 你放心吧,土豆,我唐金彩决不会向困难低头——就是天塌下来,我也要把它顶住!” 说着话,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金彩一看,土豆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胳膊上都是小鸡皮疙瘩,知道他冷了。金彩心里挺过意不去,生怕土豆冷着,就一把抱住了他,说: “土豆,我给你取取暖!” 土豆、金彩、小篮、灵芝和樱桃从小就在一起长大。 小时候儿,他们整天在一起摸爬滚打地玩儿,真是众小无猜,百无禁忌。 有时“藏猫猫”玩儿,土豆会和金彩一起钻进他家的秫秆儿垛里挤在块堆儿,让小篮、灵芝和樱桃她们找; 有时玩儿“蚂蚁搬家”,土豆会当“蚂蚁”,把金彩、小篮、灵芝和樱桃这些“蚂蚁蛋”从这个“家”背到那个“家”…… 因为有了过去那些身体相接触的深厚基础,所以,这时金彩拥抱土豆,并没有男女有别的感觉。 金彩的身体热乎乎的,土豆感到十分温暖。不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变得有血色了,嘴唇也红润起来。 土豆笑了,说: “金彩,我不冷了!你不用给我取暖了!” 金彩就放开土豆,说: “那你回去换衣裳吧,我在这儿放羊。” 土豆说: “好,那我回家了。” 说罢,他就像一只兔子似的,连蹦带跳地下了山,快步往家走。 ------------ 第二十七章 刘土豆和全家人 刘土豆家现有三大间正房,是当年他爷刘青山到梢瓜沟定居时盖的;后来,土豆他爹刘宗旺娶土豆他妈,“滴里嘟噜”地生了一帮孩子,房子不够用,又盖了三小间东偏房。 如今,那东偏房还完好无损,土豆他妈却早已成为古人了。 土豆他妈是生土豆时,中产后风去世的。屈指算算,至今已有十六个年头了。 土豆家的院墙像金彩家的院墙那样,也是用各种粗粗细细的木棒子围成的,有半人多高。不同的是,金彩家只有一扇栅栏门,没有“门楼儿”;土豆家有“门楼儿”:那用几根槐木杆子搭成的简易大门楼儿下,安着两扇柴扉。 刘土豆推开虚掩着的柴扉,走进院子。 只见刘茄子和刘地瓜正在当院干活儿。 茄子是土豆的二哥,今年二十五岁;地瓜是土豆的三哥,今年二十一岁。 他俩正在合伙用铡刀铡一堆青草。 土豆家有耕地,相应的也就有一头耕驴。 茄子和地瓜是在给驴铡夜草。 俗话说: “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 驴和马一样,也需要吃夜草。 茄子和地瓜在一起干活儿,配合得十分默契: 哥儿俩一个续草,一个挥刀——随着铡刀那刷、刷一下接一下有条不紊地起落,那些被铡断的青草便冒出嫩绿的汁液,把雪亮的大刀片都给染绿了一层;同时,青草散发出来的浓浓清香,弥漫了整个院子。 土豆特别喜欢闻青草的味道。他做着深呼吸,径直走到地瓜跟前,说: “三哥,让我铡草,你歇一会儿。” 地瓜说: “不用,我一点儿也不累慌。” 土豆又对茄子说: “二哥,让我续草,你歇一会儿。” 茄子说: “你续不好,看铡手!你屋去吧,换衣裳。” 土豆说: “那我屋去了。二哥,三哥,你俩谁要是需要救助,喊我一声儿。” 茄子和地瓜都“嗯”了一声,他俩一边继续铡草一边各自琢磨着“救助”两个字是啥意思? 土豆扔下一句令人费解的话,迈步进屋。 屋子里,土豆他爷刘青山、土豆他爹刘宗旺和土豆他大哥刘窝瓜都坐在炕沿上,在开家庭小组会。 会议的内容是: 商量给窝瓜娶媳妇。 刘青山今年七十岁,他早年丧妻,一直没有续弦,就带着儿子刘宗旺过日子。 后来,刘宗旺长大成人,娶了媳妇。在婚后的十余年里,他媳妇接二连三地为刘家生了窝瓜、茄子、地瓜和土豆之后,不幸撒手人寰。 自从土豆他妈“走”后,刘家就全是男子汉了,真称得上是一个“钢枪班”。 刘青山曾想过让他们的“钢枪班”里增添一名“女战士”——给刘宗旺再找个媳妇——不为别的,家里也好有个洗碗做饭的。可是,说啥刘宗旺也不同意,他怕后妈会给孩子们气受。 这个想法刘青山非常赞许,当初他之所以没有续弦,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于是,爷儿俩就互相安慰: 那就熬吧,等窝瓜长大成人,娶了媳妇就好了。 可是,出乎意料,窝瓜长大成人了,却一直娶不成媳妇……年复一年,直到眼下,窝瓜都二十九岁了,还光棍一条,你说急人不急人? ------------ 第二十八章 刘窝瓜和李木香(1) 此事说来话长。 本来,刘窝瓜在二十岁那年,就和“药王”李远志的大闺女李木香悄悄地处上了对象。 木香和窝瓜同岁,他俩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分的情投意合。 当时,窝瓜和木香悄悄地处了几年对象之后,两个人自认为水到渠成了,打算结婚,就把秘密公开了。 刘家人皆大欢喜,非常赞成;李家人除了李远志,其他人一致同意。 可是,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在李家,李远志是“行政”一把.手,凡事都是他说了算。 他说: “刘家是个好人家,人性好,日子过得也不错,窝瓜那孩子也诚实认干,挺招人稀罕。可是,想要木香做刘家的媳妇,我坚决不同意!” 李远志的媳妇黄芩问为啥? 李远志叹了口气,说,刘家“水硬”,“克”女人,他不能让木香当“短命鬼”。 黄芩吓了一跳!仔细想想,李远志的话不无道理: 刘青山的媳妇和刘宗旺的媳妇都英年早逝,那就足以证明刘家的水确实很“硬”,“克”女人无疑。 这是致命的一击! 众人不禁忧心忡忡。 特别是窝瓜,他生怕木香做了他的媳妇后,在不久将来的某一天会香消玉殒。 万般无奈,窝瓜含悲忍泪地对木香说: “我不能眼瞅着你有个三长两短。木香,你还是嫁给别人吧!” 木香泪如雨下地说: “窝瓜!除了你,我谁也不嫁!你不娶我,我就搁家里等你一辈子!” 当时,两个人抱头痛哭…… 从那以后,这对儿有情人竟成了陌路人: 因为窝瓜不想连累木香,他再也不搭理木香了。任凭木香如何同他接近,他都置之不理…… 这真是落花犹有意、流水却无情了。 问世间何为悲剧?这就是悲剧! 若干年后,不堪凄苦的李木香终于出嫁了。通过媒妁之言,她嫁到了梨树沟老张家,做了张虎子的媳妇。 那一年,李木香二十五岁,张虎子二十二岁。 木香比虎子大三岁。 她的婆婆沾沾自喜,本以为“女大三、抱金砖”呢,却万万没想到,“金砖”没抱成不说,还搭上了虎子的性命——结婚不到一年,虎子就“无缘无故”地得暴病死了。 木香的婆婆十分迷信,她说,儿子是被媳妇给“妨”死的。 于是,木香在婆家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婆婆对她先是指桑骂槐,后来又变本加厉地骂她是“丧门星”,是“祸水”,是“害人精”,并丧心病狂地对她连拧带掐,进行肉体折磨……没过多久,又干脆把木香“扫地出门”了,恶狠狠地告诉她,永远不许再踏进张家的大门。 李木香被婆婆撵出门,感到生不如死,她就在回娘家的半路上,找了棵歪脖树,正准备用裤带上吊时,恰巧她爹李远志采药路过那里…… 当时,李远志面对容颜憔悴的大闺女,不禁悲从中来,痛哭流涕地说: “木香啊木香,是爹害了你呀!本来,爹是为了你好……没想到,反倒把你推进了火坑……害得你走投无路,差点儿没丢掉性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当初,爹要是依了你,让你嫁给窝瓜,你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呀! 大闺女,你可千万别再寻短见了!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快跟爹回家吧,爹再也不逼你了!从今往后,爹啥事都听你的,你说打狗咱就打狗,你说撵鸡咱就撵鸡……” 李远志连哄带劝,总算把木香领回了家。 ------------ 第二十九章 刘窝瓜和李木香(2) 李木香回到娘家后,就像变成了哑巴似的,跟谁也不说话,只是有时候儿在睡梦里能听到她一惊一炸的声音。 往往那时,她都在梦魇,梦见她的婆婆披头散发,就像凶神恶煞一样拿着一把尖刀在杀她。她无力反抗,就连声喊叫: “窝瓜!窝瓜!快救救我呀!快救救我……” 她被吓醒后,浑身是汗,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再也不敢入睡。 “药王”李远志用人参、茯苓和麦门冬熬制汤药,给她喝了足足半个月,她才终于摆脱了惊恐万状的梦魇。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儿,她还时常一声声呼唤着窝瓜的名字…… 李远志知道,木香是做了心病。 俗话说,“心病还得心药医”。 李远志就和黄芩商量,与其让木香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还不如让她再嫁给窝瓜,哪怕她跟窝瓜开开心心地过上一天好日子呢,也总比她这样没精打采地混日子强百倍。 只是今非昔比,木香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就怕咱乐意让她做刘家的媳妇,人家窝瓜可不一定乐意娶她呢! 商量来商量去,李远志决定铤而走险,让黄芩去找柳新枝当媒人,到刘家试一试。 于是,柳新枝就高高兴兴地来到刘家,给木香和窝瓜说合亲事。 对此,刘青山和刘宗旺爷儿俩真是又是欢喜又是愁。 欢喜的是,李远志不计前嫌,终于肯把木香嫁到刘家了;愁的是,窝瓜却不认帐,他高低不同意再娶木香。 柳新枝刚走,刘青山和刘宗旺爷儿俩就把窝瓜叫住,老、中、青三代人一起坐在炕沿上,开家庭小组会,针对此事,进一步商讨起来。 刘窝瓜说: “这事儿整的,叫我憋屈!当初吧,我实心实意地要娶木香,她爹从中作梗,说三道四,一心八狠不同意,硬生生地把俺俩给掰开了!事到如今,木香成了寡妇,她爹才让我收拾残局!这就好比一块镜子,圆圆全全那咱他不给我,直等到让人一脚给踩两半儿了,他才捡起来对巴对巴送给我……这,叫我咋接受啊?” 刘宗旺说: “话不能恁么说!老天爷要是不下雨,咱咋能看到出杠?(此话可翻译成: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正因为出了恁么一档子事,才显出咱刘家的好处来!这就应了那句话:破镜重圆。” 刘青山也说: “是啊,是啊!此一时,彼一时。窝瓜,你就听爷的话,快把木香娶过来吧!说实话,木香那丫头,也委实怪可怜的!照这样下去,恐怕她没有几年活头儿了!窝瓜,你真就眼睁睁地见死不救?” 刘老汉最后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窝瓜的心。 窝瓜的心太软。 他忍不住哭了,说: “爷,我听你的!事到如今,我也想开了:木香吧,就好比是我的一件衣裳,叫别人借去穿了俩月,又给送回来了,我不嫌弃!” 说到这里,刘窝瓜把眼泪擦干,郑重其事地对刘宗旺说: “爹,给李家下聘礼吧,我娶木香!” ………………………… 于是,没过多久,李木香就嫁给了刘窝瓜,有情人终成眷属。 成亲的那天,刘宗旺无限欢喜地预备了好几桌酒菜,把屯子里所有的人都请到家中坐席——包括唐金彩的姥姥,也成了刘家的座上客…… 刘家的东偏房成了新房。 新婚之夜,窝瓜和木香躺在新房里,共诉别后愁肠,两个人不禁又抱头痛哭。 木香头枕着窝瓜那十分粗壮的胳膊,声音呜呜咽咽地说: “窝瓜呀窝瓜,你真傻!当初,我寻(xín)思,我嫁人了,你就会娶媳妇儿呢!哪曾想,你竟一条道儿跑到黑呀!……这也倒好,我终归还是做了你的媳妇儿!” 窝瓜紧搂着木香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声音哽咽地说: “我心里就有你!木香,你知道吗?当初,你出嫁的那天,我跑哪儿去了?那天,我偷偷地跑到我妈的坟前,趴在坟骨朵上,哭着喊,妈呀!你咋走的恁么早?你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啊?那样,木香她爹就不会说咱家‘水硬’克女人……木香也就不会嫁给别人了!” “别说了别说了!”木香边给窝瓜擦眼泪边说,“窝瓜,咱就直当那是做了一场噩梦吧!” “对!”窝瓜也说,“不管咋说,木香,如今咱俩还是到块堆儿了!……” 这正是: 涓涓小溪水, 百转向东流; 高山挡不住, 终归入海湖。 ------------ 第三十章 唐金彩和妹妹们 唐金彩的姥姥在金彩家呆到一个月的时候儿,金彩的老舅来了,接她姥姥回家。 金彩的姥姥说: “老儿子,你回去吧,妈再呆些日子!” 金彩说: “老舅,你回去吧,让我姥再呆些日子!” 银彩说: “老舅,你回去吧,让我姥再呆些日子!” 玉彩说: “老舅,你回去吧!让我姥再呆些日子,我姥还没呆够呢。” 金彩的老舅走后,金彩的姥姥抓紧时间,开始给金彩、银彩、玉彩和苦夏做棉袄棉裤,并拆洗过冬的被褥…… 又过了一个月,金彩的老舅又来了,这次他是赶着大车从大道来的,一是给金彩家送来了一车荆条柴禾,二是接母亲回家。 金彩的姥姥虽然也想家了,但是,她因为放心不下金彩她们,所以,她还是不愿意回去。 金彩含着眼泪说: “姥啊,你回去吧,不用惦着俺了,俺过好日子了!” 银彩说: “姥啊,你回去吧,不用惦着俺了,俺过好日子了!” 玉彩说: “姥啊,你回去吧,不用惦着俺了,俺过好日子了。俺有大姐、二姐和小弟,俺啥也不怕!” 金彩的姥姥哭了,她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犹犹豫豫的,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金彩的老舅说: “妈,我看你还是回家吧!眼瞅着就要到冬天了,万一过些日子下一场大雪,你就该没法儿回去了!妈,不是我当儿子的说丧气话,像你这个岁数儿,有今儿个没明儿个的,搁这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临死你可就穿不上妆老衣裳了!” 金彩老舅的最后这句话至关重要,金彩的姥姥一听就害怕了。 因为老太太担心的就是这个。 所以,她早就把自己的寿衣预备好了,只等着到了“那一天”好穿戴一新地入驻老马家的坟茔地。 于是,她就不再犹豫,赶紧跟着她的老儿子坐大车走了。她怕万一死在外面,不能及时穿上妆老衣裳。 金彩送走姥姥后,回到屋里,感到有说不出的难过,她心里一酸,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银彩一看,不禁也哭了。 玉彩看见,小嘴儿一咧,也跟着哭了起来。 金彩哭了一会儿,感到心里不太难受了,她就止住悲声,先问银彩: “银彩,你哭啥?” 银彩一愣,说: “我也不知道我哭啥?姐,我看你哭,我就哭了!” 金彩又问玉彩: “玉彩,你哭啥?” 玉彩一眨巴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说: “我也不知道我哭啥?大姐,我看你哭了,二姐哭了,我就跟着哭了!” 金彩的心里猛地一动,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如今,在这个以她为首的家庭里,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都是至关重要的。 她必须起个好的带头作用! 于是,她就赶紧把眼泪擦掉,强迫自己露出笑脸,对两个妹妹说: “银彩,玉彩,大姐哭,是因为咱姥回家,大姐没有主心骨了!你俩用不着哭,因为咱姥虽然回家了,你俩还有大姐呢,大姐是你俩的主心骨!” 银彩和玉彩一听,大姐说得对呀,咱俩有主心骨,咱俩还哭啥?于是,她俩就擦干眼泪,不哭了。 哪知这时,苦夏躺在炕上,忽然“哇”地一声啼哭起来。 金彩急忙去抱他。 银彩和玉彩也赶紧围了过去,“小弟好、小弟乖”地哄了起来。 唐苦夏的命真苦,尚未出世,爹就没了;刚出生一百天,又成了没娘的孩儿。 苦夏是吃着马兰花的奶水长到一百天的。 马兰花刚没时,苦夏失去了母亲那甘甜的奶水,他哭着闹着不吃任何东西。 当时,金彩的姥姥想尽一切办法,无论是用饭米汤还是用白糖水喂他,他都拒绝饮食…… 眼看着小家伙饿得无精打采了,大家不禁又是着急又是担心,生怕他会被饿死。 后来,还是金彩急中生智,跑到王家集“工农兵商店”买来一盒“熊猫”牌炼乳和一个鸭子形的玻璃奶瓶子沏了半瓶炼乳给苦夏吃——小家伙肉嘟嘟的小嘴裹住了胶皮奶嘴儿,找到了吃奶水的感觉,这才拼命地吃起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唐金彩抱起苦夏,见他把裤子尿湿了,金彩就急忙给他换裤子。 银彩说: “姐,小弟又该饿(nè)了吧?我去给他沏炼乳呀?” 金彩用食指往苦夏的小嘴儿里一试,见他裹住不放,用力地吃起来,就说: “小弟是饿(nè)了!银彩,给小弟沏半瓶儿炼乳吧!——哎,不用你了,你没沏过,沏不好。还是等会儿我沏吧。” 银彩边下炕边说: “没事儿,我沏好了。” 炼乳盒放在柜盖上。 银彩拿起它,跑到外屋地的碗架前,掀开盖儿,用羹匙了三下炼乳,放到一个饭碗里,再拿起带竹皮儿的暖壶,揭开软木塞儿,开始往碗里倒热水。 不料,那暖壶“尿沿子”——在大部分热水流进饭碗里的同时,有一小部分热水分流了: 顺着暖壶竹皮儿悄悄地流到底下,竟洒落在了银彩的脚背儿上。 银彩突然被烫,惊叫一声,一失手,暖壶落地,“砰”的一声响,“银瓶乍破水浆迸”,热水洒了一地,呼呼直冒热气。 金彩吓了一大跳,她急忙放下苦夏,光着脚跳下炕,跑到外屋一看,见银彩的脚背已经被烫得红肿起来,她不禁心疼得哭了。 银彩吓得脸色刷白,她强忍着疼,说: “姐,我把暖(nǎn)壶整打了!姐你打我吧!” “我打你干啥?你又不是故意的!”金彩边哭边蹲下抚摸着银彩的红肿处,柔声问,“银彩,疼不疼?” 银彩一咧嘴儿,哭了,说: “疼!可疼可疼了!呜呜呜……” “银彩,别哭!”金彩劝道,急忙站起身,从碗架里拿了一个碟子,快步往外走。 银彩问她去干啥? 金彩说: “樱桃家有獾子油。我去要点儿回来,给你抹上就不疼了!” ------------ 第三十一章 刘青山一家人(1) 李木香嫁到刘家,给刘家带来了无限的欢乐。 当木香第一次系着个花布围裙,站在锅台边儿洗碗时,刘青山坐在前门槛子上,笑呵呵地边看边说: “木香啊,你洗碗这样儿,正像当年你奶洗碗的样子!爷可乐意瞅了!呵呵呵……” 刘宗旺坐在屋门槛子上,边抽烟边看着木香,也说: “木香啊,你洗碗这样儿,正像当年你妈洗碗的样子!爹可乐意瞅了!嘿嘿嘿……” 刘窝瓜站在外屋地的当中,也看木香洗碗,边看边说: “木香啊,你洗碗这样儿,和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儿!真好看!” 刘茄子站在一旁,也说: “嫂子,你洗碗这样儿,比咱爷、咱爹和我哥洗碗的样子都好看,我可乐意看了!” 刘地瓜站在一旁,也说: “嫂子,你洗碗这样儿,比咱爷、咱爹、我大哥和我二哥洗碗的样子都好看,我可乐意看了!” 刘土豆站在一旁,也说: “嫂子,你洗碗这样儿,比咱爷、咱爹、我大哥、我二哥和我三哥洗碗的样子都好看,我可乐意看了!嫂子,你啥活儿也别干,就天天洗碗吧!” 李木香满脸红扑扑的,感到自己十分幸福。 李木香是个勤快干净的女人。嫁到刘家后,她称心如意了,就像枯木逢春,原本憔悴的脸上,有了动人的红润;消瘦的身子,也日见丰满起来。 每天除了做饭洗碗,她还笑微微地干其它家务活儿: 打扫卫生,拆洗缝裢……一天到晚,没有闲着的时候儿。 因此,刘窝瓜更加喜爱她。有空儿的时候儿,窝瓜就和她一起干家务活儿;到了黑天,麻油灯一吹,两口子亲亲热热地在一起,共渡爱河…… 不久,李木香怀孕了,刘家人皆大欢喜。 刘青山笑着说: “好啊,我就要当太爷啦!” 刘宗旺笑着说: “好啊,我就要当爷啦!” 刘窝瓜笑着说: “好啊,我就要当爹啦!” 刘茄子笑着说: “好啊,我就要当二叔啦!” 刘地瓜笑着说: “好啊,我就要当三叔啦!” 刘土豆笑着说: “好啊,我就要当老叔啦!嫂子,你快点儿生吧——我都有点儿等不及啦!” ------------ 第三十二章 李远志和刘窝瓜 自从李木香嫁到刘家后,“药王”李远志就去了一块心病。但是,每当他看见刘窝瓜时,总感到自己对不住窝瓜。因此,他远远地就会躲着窝瓜走。 有一天傍晚,李远志在山上采药回来,背着药篓,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和刘窝瓜狭路相逢。他想躲没处躲,只好硬着头皮迎着窝瓜往前走…… 你说,这是不是“冤家路窄”? 刘窝瓜扛着扁担绳子,要到沟里去挑他三天前割好的荆条柴禾,忽然看见李远志背着药篓脸红脖子粗地走了过来,窝瓜以为老“泰山”是让药篓给累的呢,他就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爹”,就要替李远志背药篓。 李远志不禁深受感动,竟“呜”地一声哭了,说: “窝瓜,你……不记恨我?” 窝瓜笑了,说: “记恨啥?不管咋说吧,爹,你还是让木香嫁给我了!” 李远志一听,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窝瓜,你小子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好样儿的!早知你不记恨我,我何苦总躲着你走啊?左一回右一回,整得我挺别扭的!” 刘窝瓜笑着说: “爹,那可不怪我,谁让你乐意躲呢?” 李远志红着脸说: “哪儿是我乐意躲?我是怕你懒得看我呀!” 刘窝瓜恍然大悟: “哦!闹了半天,爹,你躲着我是因为这个呀!你看这事儿整的?误会了!我吧,还以为是你懒得看我呢!” “嘿嘿嘿……” “哈哈哈……” 翁婿俩都开怀大笑起来。 ------------ 第三十三章 金彩和苦夏 唐金彩的姥姥回到马兰沟没过俩月,竟得急病(大概是“心梗”)去世了。于是,老太太就穿着崭新的妆老衣裳入驻了老马家的祖坟。 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唐金彩她们又失去了一位亲人。 ………………………… 冬天到来,雪花儿纷飞。 一场大雪过后,梢瓜沟周围的群山都变得白茫茫的。 厚厚的积雪,覆盖住了大地上的一切。山坡上,再也看不到枯叶干草了。大部分昆虫,早都蛰伏起来冬眠了。各种小动物以及鸟雀们也都龟避到了窝巢中,轻易不肯露面。只有老鹰,整天在山上盘旋着,它们在寻找食物…… 冷风如刀,嗖嗖吹过,带给大地一片肃杀。 梢瓜沟里的人们,开始躲在家里猫冬。只有猎户石柱子和石缸爷儿俩,为了全家人的生活,风雪不误,每天不辞辛苦地跑到沟里山上去打猎…… ………………………… 这是雪后初晴的一个早晨,唐金彩一觉醒来,用手电筒一照挂钟,五点多了,她就急忙点亮麻油灯,穿衣起身,到外屋地烧火做饭。 金彩今年十六岁了,她是个十分坚强的女孩子。 父母的相继去世,她尽管受到了极其沉重的打击,心情异常悲痛,但是,她并没有丧失生活的信念。 在困境中,金彩没有倒下,而是化悲痛为力量,勇敢顽强地挺身站立起来,毅然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每天一大早,金彩第一个起来,不声不响地烧火做饭。 等吃完了饭,银彩去上学,她把家务活儿都干利落了,就拿着鞭子去放羊——如果要是天气好的时候儿,她会背着苦夏、带着玉彩一块儿到沟里去放羊;天气不好,她就让玉彩找来浅子在家里玩儿,同时照看着苦夏…… 这时,金彩烧火做饭。 当她把火烧到最旺的时候儿,用掏耙从灶坑里扒出一盆火炭儿,热乎乎地端到屋子里,放在地当中,以此来增加屋子里的温度。 金彩的这种做法,是跟母亲马兰花学的。 以前,马兰花活着的时候儿,每到寒冷的冬天,她就会在早晨做饭时,扒一盆红通通的火炭儿端放到屋地当中。 金彩煮好了高粱米粥,先用笊篱捞了半饭盒干饭,然后,把剩下的稀饭用瓢舀到一个砂盆里;刷干净锅之后,金彩又十分麻利地用荤油炒了一小棵白菜,往饭盒里盛了一勺,盖上盖儿,留着给银彩带午饭。 然后,金彩又用一个筐篮儿装了一下子松树塔儿,准备给银彩上学带。 今天是银彩值日生炉子。 学校里没有暖气。每到冬天上学时,各个班级里需要取暖,学生们就会一替一天轮流生自己班级里的洋炉子,一直生到放寒假为止。 吃过早饭,银彩跟着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和刘土豆一起上学去了。土豆当“力工”,挎着那篮松树塔儿。今天,他们比每天早走了半个钟头,因为要帮银彩生炉子。 金彩见他们走没影儿了,她就回到屋里,拿木梳给玉彩梳头。 金彩心灵手巧,她能根据季节的变换,给玉彩的头发做出相应的发式。 春天的时候儿,她会给玉彩的头发梳成“一字冲天鬏”;夏天,梳成两个小抓髻;秋天,则编成二十几条精细的小辫子,让它们随风飘摆,样子美不胜收;到了冬天,她又把玉彩的头发梳成“荷叶”式,极其巧妙地把两只耳朵掩盖住,以此来抵御寒冷的侵袭。 金彩刚给玉彩梳好头,苦夏就醒了。 金彩又急忙给他把尿,随后,沏了半瓶子炼乳,坐到热乎乎的炕头上,把苦夏抱到怀里,开始喂他吃奶…… 自从下雪之后,金彩少了一项放羊的工作。 因为厚厚的积雪把山坡上的枯草落叶都给覆盖住了,羊们到了山坡上啥也吃不到,即便去了也只是徒劳枉返。 所以,金彩这些天没有把羊赶出去放,而是把羊圈在羊圈里,按时进行饲养。 金彩在给苦夏喂奶时,她看着那张稚嫩可爱的小脸蛋儿,心中充满了一种渴望,不禁自言自语道: “小弟呀,快快长大吧!等你长大了,能走会蹽就好啦!” ……………………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转眼间,唐苦夏就长到三岁了。 当苦夏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迈出人生第一步的时候儿,唐金彩激动得热泪盈眶;当苦夏“咿呀”学语,刚会冒话对着金彩本能地喊“妈”时,金彩搂着苦夏,十分难过地对他说: “小弟,别喊‘妈’,喊‘姐’!我是你大姐,我不是咱妈,咱妈早就走了,咱们没有妈了!” ------------ 第三十四章 刘青山一家人(2) 公元一九七七年,农历三月中旬。 莺歌燕舞,树绿山青。 辽西又到了春耕播种的季节。 梢瓜沟里,刘青山老汉和儿子刘宗旺、孙子刘窝瓜、刘茄子、刘地瓜一起,每天都在起早贪黑地忙着种地。 刘土豆正在念初中。 如今,刘家可真是人丁兴旺,形势一派大好: 去年,李木香生了个男孩儿,取名大喜。 大喜出生的那天,正赶上茄子娶媳妇。 茄子的媳妇名叫枣花儿。 不久,枣花儿怀孕在身,马上也要添丁进口了。 每天白天,刘家的男人们下地去干活儿,木香和枣花儿妯娌俩在家中料理家务,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令人羡慕不已——尤其是“药王”李远志,他一提起刘家来,更是眉开眼笑,乐得嘴都合不拢地说: “老刘家的水好,能养人!” ------------ 第三十五章 李远志一家人 “药王”李远志今年六十三岁,他媳妇黄芩五十九岁。 在梢瓜沟里,李远志和黄芩属于多子多女型。到目前为止,他们一共生育了七个儿女: 大闺女李木香的情况我已经作了介绍。 二闺女李紫草今年二十八岁,早已嫁到了羊草沟。 三闺女李丹参今年二十五岁,头些天刚刚出嫁,嫁到磨盘沟老张家,做了张树林的媳妇,树林他爹外号叫“张驴子”。 李玉竹是李远志和黄芩的大儿子,今年二十三岁。 玉竹喜欢当兵。高中毕业后,他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参军去了黑龙江省的珍宝岛。眼下,他正手握一杆钢枪,在那里“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呢。 李百合是李远志和黄芩的四闺女,今年二十一岁,正待字闺中。 李附子是他们的二儿子,今年十九岁。 附子初中毕业后,没有升学念高中,不是李远志不让他念,是他自己不乐意念了。初中毕业后,附子每天就和李远志一起到山上去采药。 李灵芝是李远志的老闺女,今年十七岁了,眼下正和王小篮、石樱桃、刘土豆一起念初中呢。 ------------ 第三十六章 王笸箩一家人(2) 当农户刘青山一家人起早贪黑地忙着种地、猎户石柱子和石缸爷儿俩只争朝夕地忙着打猎、“药王”李远志一家人朝朝暮暮地忙着采集、收拾草药的时候儿,王笸箩一家人也没有闲着,他们正在忙忙碌碌地编织抬筐、挑筐、土篮子和粪箕子呢。 今年,王笸箩四十二岁,柳新枝三十九岁,王小篮十八岁,王大筐十五岁,王浅子十二岁。 如今,王家的编织队伍已经日益壮大起来。 每天,除了王笸箩和柳新枝两口子不停地忙着编织,王小篮放学回来,也动手编这编那。 此外,王大筐也出徒了: 在王小篮手把手地耐心教导下,用了半年多的光景,大筐总算学会了编筐编篓。 王大筐八岁那年被刘土豆家的驴驹子给踢过,正踢在“奔儿楼子”上,差点儿没踢死,所以影响了智力的发育,头脑有些笨,反应慢,不喜欢读书。直到去年,他才和浅子一块儿上一年级。在班级里,浅子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大筐的学习成绩倒数第一。 王大筐的学习不好,编出来的东西虽然拿出手去了,到市场上鱼目混珠地掺大堆儿里也能卖出去,但是,离王笸箩的要求还有一定的差距,他除了编织速度尚需加快,编织水平也有待进一步提高。 王浅子正在学徒。 王小篮特意挑出一些细小的条子,让浅子编了拆、拆了编地苦练基本功。 浅子既聪明又要强。她牢记“师傅”的谆谆教导,从打底儿学起,由浅入深: 先编浅子,后编笊篱,再编小筐。当她的“作品”得到了小篮的充分肯定后,她又“更上一层楼”,开始学起编粪箕子来…… ------------ 第三十七章 唐金彩(3) 这一年,唐金彩十八岁,唐银彩十三岁,唐玉彩八岁,唐苦夏三岁。 今天是星期日,银彩不上学,她在家里和玉彩一起带着苦夏玩儿。 唐金彩到山上去放羊。 山上的野花儿正在盛开。有红的,有黄的,有粉的,有白的,有紫的,有蓝的……五颜六色,一丛丛、一片片,都沐浴在明媚的春光中。 温暖的山风轻轻吹过,把百花齐放的芳香传播开来,使得满山飘香。 此时,唐金彩放羊,她深深地沉醉在了这“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的景色之中。 金彩今年十八岁。这几年,她风里来、雨里去的,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高挑挑的个儿,胸部有了丰满的轮廓;十分苗条的腰身、恰到好处的臀部和两条挺直修长的大腿,浑然构成了一个婀娜多姿的整体——无论在哪个角度看,线条都是那样的优美动人,令人百看不厌;还有,她那露在外面的皮肤,任凭怎么风吹日晒也不见黑,总是白皙皙的又光洁又细嫩;白净净的瓜子脸上,两道眉毛弯生生的,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亮如秋水;乌黑的头发,梳着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在身后左摆右动的充满了活力。 蓝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 青青的山坡上,绵羊们在静静地吃草。 唐金彩一边放羊,一边刨药。 在梢瓜沟周围连绵起伏的群山上,生长着各种各样、许许多多的草药。 那些草药,因为相互之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成熟的季节也各不相同。所以,无论是春夏秋冬,在山上随时都能采到相应的药材。 古语说: “近朱者赤。” 唐金彩和李灵芝是好朋友,灵芝是“药王”李远志的闺女,从小受到“药王”的熏陶,灵芝认识很多种草药;金彩经常出入李家,耳濡目染,她也认识了不少药材。 眼下,正是春季。 在辽西一带山区,可以采集的草药有: 玉竹、丹参、升麻、远志、地榆、苦参、柴胡、桔梗、黄芩、紫草、断肠草、夏枯草、红蓝花…… 今天,唐金彩为了能够刨到更多的药材,她特意把羊群赶到了大沟里来放。这里草木茂盛,植被丰富,随时随地都能发现各种成熟的草药。 金彩身体好,有劲,干活儿又快。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她就刨了半筐药材。正当她埋头刨一株丹参(俗称“山猫㞎㞎”)的时候儿,忽听身后有人叫道: “姑娘,大姑娘,刨药哪?” 金彩吓了一跳。 她急忙停住镐,扭头一看,只见一个五十左右岁的男人,蓬头垢面,穿着一身破旧的黑布衣裳,站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正冲着她呲牙咧嘴地笑呢,露出两颗焦黄的大龅牙。 金彩稳了稳心神,上下打量着他,问: “你是谁?” “嘿嘿,我是过路人。”大龅牙奸笑道,又问金彩,“姑娘,就你自个儿在这儿刨药吗?” “嗯。”金彩不加思索地一点头。 大龅牙的嘴咧得更大了,都快咧到耳丫子那儿了。他又问: “那些羊是谁家的?我咋没看见放羊人?” 金彩说: “那是我家的羊,是我在放啊。” 大龅牙的大嘴岔子一下子咧到了耳丫子那儿。“啊,太好啦!”他奸笑道,立刻向金彩猛扑过来。 金彩大惊失色: “你、你要干啥?” “我想要你!”大龅牙肆无忌惮地说,像恶狼一样扑上前来抓金彩。 金彩吓坏了。她急忙扔下镐头,迈步往山坡上跑。 大龅牙边追边恫吓道: “站住!再跑,我就整死你!” 金彩哪敢站住?她知道此番凶多吉少,就更加猛跑起来,边跑边大声喊道: “救命啊!有坏蛋,快救命……” 唐金彩边跑边喊,大龅牙随后紧追。 金彩体力好,又跑惯了山坡险道。若照这样跑下去,不见得鹿死谁手?不料,金彩跑着跑着一不小心,竟踩在了一片乌拉草上,顿时脚下一滑,扑倒在地,整个身子顺着山坡溜了下去。 大龅牙趁机扑上前摁住了金彩,把她的身子翻过来,面对面,一边强行解她的裤带一边气喘嘘嘘地说: “别……别乱动!快……快从了我!要不价,我就整死你!” “你休想!”金彩气愤已极地说,猛然一伸手,挠了大龅牙一个满脸花。 大龅牙疼得“嗷”地怪叫一声,不禁气急败坏。他见金彩连踢带打地拼命反抗,就骑在金彩的身上,凶相毕露地用双手去掐金彩的脖子。 金彩的脖子又白又嫩,被大龅牙那又黑又硬的两个爪子一掐,立刻呼吸就无法畅通了。她被憋得满脸通红,头晕目眩起来,就感到心里特别难受,像要爆炸似的,两个眼睛也开始往外鼓,鼓……她的目光变得模糊起来,觉得头顶的蓝天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金彩奄奄一息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咣”地一声枪响,大龅牙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身子顺着山坡急里轱辘地滚了下去…… 金彩得救了。 她缓过气来,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着……渐渐地,眼睛明亮起来,她又看到了明媚的春光和碧蓝的天空。她心有余悸地起身四下一寻视,只见一个人拿着一杆乌黑的猎枪,身形矫健地快步向她奔来。 金彩定睛一看,那个人是石缸。 ------------ 第三十八章 石缸(1) 石缸今年二十三岁,大高个子,身体虽然有些瘦,但十分雄健;黑里透红的四方脸膛儿,浓眉大眼。 他性格内向,少言寡语。 在梢瓜沟里,石缸和刘地瓜、李玉竹同岁。上小学的时候儿,他们三个是同班同学。石缸不喜欢念书,喜欢打猎。小学毕业后,他就不念书了,开始和他爹石柱子一起到沟里去打猎。 石柱子一天书都没有念过,对古人所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以及“学而优则仕”毫不领会,自然,拿念书也就不当一回事儿。当石缸提出不念书时,他笑了,对石缸说: “咋的?儿子,念够啦?” 石缸默默地一点头。 石柱子就用大巴掌一拍他的肩膀,十分爽朗地说: “得,那就不念了!儿子,从明儿个起,你就拿着钢叉,跟爹一块儿上山去打猎。” 于是,十四岁的石缸就成了一名无所畏惧的小猎手。每天,他跟父亲一起雄赳赳、气昂昂地到沟里去打猎。 俗话说: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石柱子自从有了儿子做帮手之后,打起猎来如虎添翼。爷儿俩一个身背猎枪,一个肩扛钢叉,在沟里那连绵起伏的群山中,把野鸡、山兔、狐狸、獐、狍、貂、狼、野猪以及黄羊子等野物,打得落花流水,四处逃窜…… 随着斗转星移,日月变换,石缸在父亲的带领下,打猎的本领越来越高强。 多年以来,他不但锻炼出了一个矫健强悍的体魄,穿行在陡坡斜岭上如履平川,跑起步来能追得上一只狂奔的野兔;而且,他还练成了一手好枪法,每次开枪都弹无虚发。此外,他还练就了“飞叉取命”的绝技: 在五十步远近的范围内,他发现猎物了,手里的钢叉一掷出,十有八九会命中猎物的要害。 因此,我对石缸大哥非常敬佩。 每当我看《水浒传》的时候儿,心里就会想: 缸哥要是早出生八百年的话,水泊梁山上的一百单八将里,最末那位好汉或许不是“金毛犬”段景柱,而是“夺命飞叉”石缸呢。 今天,石缸是一个人出来打猎的。 他爹石柱子没有来,到王家集卖兽皮去了,好用得到的钱买生活必需品和枪砂、弹壳、火药等打猎用品。 石缸吃罢早饭,把弹药袋围在腰上,背起猎枪就到沟里来了。 那杆猎枪是石缸的爷爷在四十年前用一张完好无损的金钱豹子皮换来的。猎枪是俄罗斯造,单响,能更换弹药。弹药装在一个、一个的大弹壳里,是打猎之前自己一 一装好的。每一个弹壳里装多少火药、枪砂是装散砂还是装单粒钢珠都根据要求而定: 如果想要射程远、威力大,就多装一些火药,反之,少装;假若去打成帮的飞禽,就需要使用装散砂的弹药——对准目标之后,“轰”地一声响,那栖息在大树上的禽类少则三五只、多则十几只就会应声而落;如果要是去打走兽,就装单粒钢珠——瞄准目标之后,“咣”地一枪,兔子或豺狼就会应声而倒。 说到这里,我想见缝插针,简单地介绍一下石缸的爷爷。 石缸的爷爷没有真正的名字,就叫石老大,祖籍黑龙江省。 石老大年轻时是个出色的猎手,长得人高马大,身强力壮。在小兴安岭一带,他曾生擒过三头野猪,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只金钱豹子……后来,石老大举家迁徙来到了辽西,在梢瓜沟安家落户,继续以打猎为生,直到一九六八年病逝。 说过了石缸的爷爷,咱再接茬儿说石缸。 他背着猎枪,没有带钢叉,一个人来到沟里的山上,寻找猎物。 正当他四处转悠时,忽然听到了唐金彩的呼救声,他大吃一惊,飞快地赶了过来——距离大约有一箭远的时候儿,石缸见金彩突然被大龅牙给摁住了,金彩遇到了生命危险!石缸一看情况危急,他怕金彩会被掐死,就当机立断地向大龅牙的脑袋开了一枪…… ------------ 第三十九章 唐金彩和石缸(1) 石缸快步奔到唐金彩的面前,十分关切地问道: “金彩,你没事儿吧?受伤没有?” 劫后余生的金彩,此时此刻就感到石缸非常可亲。“石缸大哥!”她脱口叫道,一头扑到石缸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石缸急忙放下猎枪,搂住金彩颤抖的身子,安慰道: “金彩,别怕,别怕!” 金彩把脸贴在了石缸那宽厚的胸前,边哭边说: “石缸大哥,我真傻!刚才,那个坏蛋明明是要打我的主意,事先我咋就没看出来呀?” “那不是你傻!坏人脸上又没有记号,他要是不把坏事做出来,谁也看不出他是坏人。”石缸替金彩辩解道。 这时,石缸想到了滚落到山坡下的大龅牙,他就急忙拿起猎枪,快步跑过去一看,只见大龅牙直挺挺地躺在乱草丛中,翻着两只白眼,呲牙咧嘴的,样子极其丑恶。在他那肮脏的天灵盖上,有一个圆圆的小窟窿,正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那个小窟窿是刚才被石缸用猎枪射出的一粒钢珠给洞穿的。 石缸的心怦怦紧跳起来。 他蹲下身,用两个手指的背面在大龅牙的鼻孔前一试,没有呼吸。他愣在了那里,默默地注视着那个不停流血的小窟窿…… 这时,唐金彩也跑了过来。她仔细一看,大龅牙死了,她的脸色不禁变得刷白,声音颤抖地说: “他死了!出人命了!石缸大哥,这可咋办呀?” 石缸低着头,默默不语。 金彩不禁又害怕又着急。忽然,她急中生智,对石缸说: “石缸哥,咱俩把他埋了吧?反正他死了,谁也不知道……” “不!”石缸打断金彩的话,站起身来说,“好汉做事好汉当!金彩,别动这尸首,我去投案!” 说罢,迈步就走。 金彩急忙拦住道: “不行!石缸哥,你不能去!这是人命案,杀人得偿命啊!” “偿命就偿命!金彩,为了救你,我死也甘心!”石缸斩钉截铁地说。 唐金彩不禁深受感动。她没有想到,在石缸的心里,她会是那么的重要。她两眼一热,不禁哭了,说: “石缸哥,你是为了救我才杀人的!要投案,我去投!我就说,这人要祸害我,我才开的枪……” “不!”石缸坚定不移地说,“我去!” 说罢,他把猎枪往肩上一背,迈开大步走了。 唐金彩眼泪汪汪地望着石缸那高大的背影,心里就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一时间,却又不知说啥好? 金彩只觉得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萦绕在心头。眼看着石缸越走越远,金彩不禁心慌意乱,泪水夺眶而出…… 忽然,金彩擦去眼泪,大声叫道: “石缸哥,等我一下!” 石缸站住了,回头看着金彩。等她飞快地赶了过来,问道: “金彩,有事儿吗?” 金彩二话不说,抓住石缸的一只手拉着他就往一个岔道上走。 石缸莫名其妙,边跟着走边问: “金彩,你要拉我上哪儿去?” 金彩还是不吱声,只顾拉着他往前走。 在前面山脚下的一个拐弯处,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大石洞。金彩一直把石缸拉进洞里,这才激动万分、郑重其事地对他说: “石缸哥,是你救了我,我要把我的女儿身送给你!” 石缸的心怦怦紧跳起来,不禁满脸涨红。他赶紧摆手说: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金彩一愣,感到脸上火烧火燎的。她那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石缸英武的面孔,颤声问道: “咋?你……不喜欢我?” “不……不是!”石缸有些不知所措,“金彩,我……我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啦!我不能坑你……我……你……你要是破了女儿身,往后你就不好嫁人了!” “那我就不嫁,为你守一辈子空房!”金彩语气坚决地说。 在唐金彩看来,石缸此去肯定是有去无回。那都是因为救她呀!所以,金彩才下决心要以身报答他。以免诀别之后,再想报答没有机会了。——真要是那样,她会悔恨终生的。 金彩说罢,毫不犹豫地脱光了衣裳,含着热泪对石缸微笑道: “石缸哥,今儿个,我就做你的媳妇儿了!这山洞就是咱俩的‘洞房’!” 石缸不禁百感交集,他看着金彩那不容推却的目光,沉吟了一会儿,放下猎枪,默默地也脱光了衣服…… 石刚精力充沛。 当他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和金彩结合到一起的时候儿,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儿? 他用粗壮的双臂搂着金彩那温柔的身子,两眼注视着她那纯真美丽的容颜,不禁又爱又怜,忽然,他哭了,声音哽咽地说: “金彩,你真傻!” 金彩也哭了,她说: “石缸哥,你更傻!” ------------ 第四十章 唐金彩和石缸(2) 当石缸和唐金彩难舍难分地离别时,金彩呆呆地伫立在山洞口,目送石缸远去。那情景,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凄凉与悲壮。 ………………………… 然而,事情的结果竟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石缸不但无罪,反而还有功。 这是咋回事? 原来,大龅牙竟是个血债累累、罪恶滔天的杀人恶魔。案发不到一个月,锦西县公安局正立案缉拿他呢。 大龅牙是贼道沟人,此沟位于梢瓜沟以北的一个小山坳里。他姓张,大号叫张德富,小名叫张三儿,今年五十二岁,外表憨厚,其实是个披着羊皮的恶狼。 案发前,他是大队林场的看山员。 几年来,张三儿在他看山的草房里,先后糟蹋杀害了五名妇女。 那些妇女大都是上山采蘑菇时,渴了,到他的草房里找水喝,被他突然袭击用木棒打昏之后,给奸污了,再杀人灭口。 二十多天前,梨树沟有个妇女走亲戚。该妇女是烟民。那天该着出事儿。当她路过张三儿看山的草房时,烟瘾犯了,想抽烟,却忘了带烟口袋,忽然看见张三儿正坐在草房前人模大样儿地抽烟,她就走上前去要烟抽。 张三儿一看,该妇女四十多岁,虽然“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他立刻就动了恶念。满脸堆笑地赶紧让那个妇女进屋,把搁在炕上的烟笸箩推到她跟前,十分殷勤地让她自己卷烟。 该妇女正低头卷烟时,张三儿凶相毕露,一个冷不防掐住了她的脖子……不一会儿,她就被掐得昏死过去。 张三儿心急火燎地把她扯到炕上,脱了衣裳开始胡作非为起来。不料,事情正在进行的时候儿,那个妇女忽然苏醒过来,大叫一声,猛然把张三儿推了个仰八叉之后,抓起她的衣裳跑了出去,到派出所报了案。 当派出所的值勤人员匆匆赶来时,张三儿早已逃之夭夭了。 他们搜查现场,在草房的炕席底下发现有斑斑血迹。再掀开搭炕的板石一看,黑漆漆的炕洞里团扔着很多花花绿绿女人穿过的外衣、内裤和一堆堆被烟熏火燎的尸骨…… 于是,几年来,贼道沟周围一带妇女失踪的事件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那些人都是被张三儿给奸污杀害的。 张三儿逃跑后,就猫在连绵起伏的山林中或躲藏在大大小小的山洞里企图逃脱法律的制裁……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万万没想到,最后还是吃了枪子儿。 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石缸击毙恶魔,为民除害,锦西县公安局奖励他一杆崭新的双筒猎.枪。 石柱子、石马氏、杨秀姑和石樱桃都眉开眼笑,高兴极了。 唐金彩也不禁心花怒放。 ………………………… 石缸自从和金彩有了那次肉体结合之后,他就把金彩搁到了心上,对她真是朝思暮想,念念不忘。 每当石缸回想起他和金彩“入洞房”的情景时,他就会心潮澎湃,一种甜蜜而幸福的感觉顿时涌遍全身…… 因此,石缸总想找机会再和金彩亲热一回。 这一天,终于又有了一个机会。 石柱子有事在家,石缸一个人扛着那杆崭新的双筒猎.枪到沟里去打猎。 正巧,金彩今天没有把玉彩和苦夏带来,她自个儿在沟里放羊。 石缸心里高兴极了,他大步流星地来到金彩面前,红着脸,直言不讳地对她说: “金彩,我还想和你‘入洞房’!” 哪知,金彩却不同意。她满面羞涩地说: “不行!” 石缸大惑不解,脸色涨得通红地说: “这就奇怪了!金彩,那天我不想‘入洞房’,你坚决要我入;今儿个我想入,你咋不同意了呢?” 金彩十分亲切地抓住石缸的手,正色说: “情况不一样了!石缸哥,那天我寻思你有去无回了呢,为了报答你,我才不顾一切地把身子给了你;我要是知道你安然无恙,那天说啥我也不会匆匆忙忙地和你‘入洞房’!” 石缸一听,以为金彩改变初衷了呢,不禁着急了,说: “金彩,你后悔啦?不想给我做媳妇啦?” 金彩“扑吃”一笑,说: “看把你急的!谁说我不想啊?我想!可是,现在不行!石缸哥,要想和我‘入洞房’,那你得等!” 石缸急忙问: “等到啥时候儿?” 金彩深情地望着他,说: “五年之后!——到那时,银彩、玉彩和苦夏都长大了,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操心了。石缸哥,到那时我就给你做媳妇儿,正大光明地和你‘入洞房’!” 石缸不禁深受感动。他重重地一点头,说: “好,一言为定!金彩,只要你乐意给我石缸做媳妇,别说是等五年,就是五十年,我也等!” 金彩十分开心地笑了,说: “我可不让你等五十年!再过五十年,我就变成老太婆了,人老珠黄的,还咋好意思给你做新媳妇儿呀?” …………………… 石缸是个襟怀坦白、意志坚定的男子汉。他和唐金彩有了秦晋之约后,他就遵守诺言,把强烈的欲望深深地压在了心底。 石缸开始了漫长而美好的等待。 同时,石缸的心里,有了保护和关心金彩的意识。每当打猎的时候儿,他总是尽量在金彩放羊的周围转悠;有时,他会让金彩歇上两天,他替金彩放羊。 放羊的时候儿,石缸喜欢登到山顶上,一边看着羊们吃草,一边情不自禁地唱道: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 第四十一章 唐金彩和同学们(5) 唐金彩家的绵羊,数量始终保持在三十只以内。多了,圈里容不下,就要赶到集上去卖掉几只。 她家现在饲养的绵羊俗称“二串子”,是杂交羊的品种,原产于俄罗斯,属于“苏联美利奴羊”繁殖的后代。这种羊分为两种类型: 一种是毛用型,另一种是毛肉兼用型。 金彩家的绵羊属于毛肉兼用型。每年剪两次毛,时间大约在春、秋两季。眼下,又到了春季剪羊毛的时候儿。 这几天,金彩忙着在家剪羊毛,石缸替她到山上去放羊…… 今天是星期天,王小篮、李灵芝和石樱桃不上学。 吃过早饭,她们纷纷跑到金彩家,每人拿着一把磨得十分锋利的剪子,帮助金彩剪羊毛。 因为她三个是初学乍练,属于学徒工,金彩怕万一谁失错手把羊剪受伤,她就把事先买来的一包药棉花、一小瓶碘酒、一袋消炎粉和一卷儿绷带装到小笸箩里,拿了出来,放在大槐树的底下,准备随时给受伤的绵羊消炎,防止伤口感染。 今天,对于金彩来说,真是“风日晴和人意好”: 她和小篮、灵芝、樱桃都坐在门前大槐树下铺着的那领旧炕席上,每人坐拥一只被绑着的绵羊,握着剪子开始剪羊毛。 金彩不必说,她是成手,剪起羊毛来“刷刷刷”地又快又好;小篮、灵芝和樱桃虽然是新手,却也发挥得挺出色:尽管她们剪的速度没有金彩快,剪出来的毛茬儿可都是齐刷刷的,而且谁也没有把羊碰伤…… 银彩在屋里写作业。只见她趴在炕沿上,写得十分认真。 玉彩带着苦夏,在当院园子里的那棵皂角树下做泥娃娃玩儿。 金彩、小篮、灵芝和樱桃,开始都专心致志地剪羊毛,谁也不说话。剪着剪着,都耐不住寂寞了,她们就一边干活儿一边说笑起来。 正在这时,只见刘土豆远远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金彩、小篮、灵芝、樱桃,我来啦!” 小篮抬头问道: “土豆,你来干啥?” 土豆把右手一举,晃动着手里明晃晃的剪子,说: “剪羊毛。” 几个女生都笑了起来。 等土豆呼吃带喘地跑到跟前,金彩笑着对他说: “土豆,谢谢你来帮忙。可是,这剪羊毛的活儿,实在不是你一个男生干的活儿。” 小篮也说: “土豆,不用你,哪儿凉快你就搁哪儿呆着吧,你剪不好。” 土豆不服气,说: “有啥剪不好的?你们女生都剪好了,我比你们充满力量,剪起羊毛来肯定耀武扬威!” 土豆胡乱用词,金彩见怪不怪,说: “这不是‘充满力量’和‘耀武扬威’的事儿。土豆,不信的话,你接着我这茬儿剪几剪子试试。” 金彩说罢,起身让开地方。 土豆十分高兴地坐在了她的位置上,跃跃欲试地左手扒起一片羊毛,右手伸出剪子就剪,只听“咔嚓”一声,随着一撮羊毛的被剪断,土豆左手的食指也被剪子尖儿给剪破了皮儿,立刻一股鲜血冒了出来。疼得他“哎哟”大叫一声,说“坏菜了”,赶紧放下剪子,捏住伤口。 金彩吓了一跳。她赶紧蹲下身,十分关切地说: “土豆,快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土豆咧嘴儿一笑,说: “没事儿没事儿!” 小篮取笑道: “土豆,你真行啊,第一剪子就‘耀武扬威’啦!” “是呀,是呀!”灵芝和樱桃也都取笑道,“因为他‘充满力量’嘛!” 土豆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说: “我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贻笑大方了!” “土豆,恭喜你,总算用对了两句成语!”金彩夸奖道,转身把那个小笸箩拿了过来,让土豆松手露出伤口,她动作麻利地先用一团儿药棉花擦去血迹,再往伤口处撒上一些消炎粉,随后拿起绷带包扎。 她边包边取笑道: “土豆,你真‘幸运’啊!这些东西本来是给羊们准备的,没想到,羊没受伤,你却抢先‘挂彩’给用上了!” 小篮、灵芝和樱桃都笑了起来。 土豆也笑了,说: “金彩,小篮,你俩说得对,剪羊毛这活儿,我确实干不好!你们给我分点儿别的活儿干吧,省得到晌午吃饭时我不好意思往饭桌前凑合。” “哦!”小篮立刻说,“土豆,闹了半天,你不是来干活儿,你是混饭吃来啦?你可够顾嘴的!你就不兴少吃一顿?” “少吃一顿可不行!我爷屡教不改地对我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nè)得慌。’”土豆振振有词地说,逗得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金彩边笑边说: “言之有理。只是你爷不应该‘屡教不改’地对你说,而是应该‘屡次三番’地对你说。土豆,为了中午你能好意思吃饭,你就等着帮俺几个绑羊松羊吧,正好儿你浑身‘充满力量’,逮羊时肯定能‘耀武扬威’!” 这几天,金彩自己已经剪完了十六只羊。今天,因为小篮她们要来帮忙剪羊毛,金彩就把剩下的七只羊都留在了家里。不到天黑的时候儿,全部羊毛就都剪完了(注:另有七只小羊不用剪毛)。 金彩十分高兴,她一边收拾羊毛一边问: “小篮、灵芝、樱桃——还有‘屡教不改’的土豆,今儿后晌你几个都想吃点儿啥?” 四个人都说: “不吃了,家里还有事儿呢。” 他们一起帮金彩把羊毛收拾好,都跑回了家。 ------------ 第四十二章 唐金彩和妹妹弟弟们 银彩早就写完了作业。 这时,她正和玉彩、苦夏一起,在当院里玩儿“老鹰抓小鸡”。 忽然,银彩感到裤衩里湿乎乎的,她以为自己尿裤子了呢,不禁满脸羞红。她偷偷跑进屋,急忙解开裤子一看,只见裤衩里有一片鲜血,立刻吓得她尖叫一声,哭了起来。 唐金彩正在西耳房里归拢东西,忽然听到银彩的惊叫声,她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问道: “银彩,咋的啦?” 银彩脸色刷白,半提着裤子站在那儿,吓得光哭不说话。 金彩到她跟前,低头一看,明白了,不禁笑道: “银彩,别害怕,你来‘月经’了!” “啥?姐,你……说啥?”银彩嘴唇哆哆嗦嗦地边哭边问。 金彩解释道: “这血是‘月经’。女孩子长大了就会来‘月经’,一个月来一回,过几天就没有了。这是自然现象。你今年十三岁,才来;姐十二岁那年就开始来了。我头一回看着那东西,也吓坏了,以为是下身那儿受伤出的血呢!后来,是咱妈告诉我的,我才明白是咋回事。” 银彩一听,这原来是自然现象,属于女孩子不可避免的事情。她就不害怕了,停止哭泣,看着裤衩里的那片鲜血,十分为难地说: “姐,这个……咋办呀?” “银彩,把裤衩脱下来,姐给你洗。”金彩微笑着说,转身走到柜前,揭开柜盖,把她刚刚给银彩做好的一个花裤衩找出来,并拿出一卷卫生纸,让银彩换上裤衩,再把卫生纸扯下一大块,叠成长方形,让她垫在了裤衩里。 正在这时,玉彩领着苦夏跑了进来。玉彩看见,也扯下一块卫生纸,鼓鼓捣捣地往自己裤衩里垫。 金彩忍着笑,问她: “玉彩,你往裤衩里垫纸干啥?” 玉彩一眨巴眼睛,说: “不知道。大姐,我看二姐垫了,我才垫的。” 金彩正要说什么,只见苦夏也扯了一块卫生纸,学着玉彩的样子也往开裆裤里塞。 金彩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哪知,银彩、玉彩和苦夏一听,也都莫名其妙地跟着笑了起来…… ------------ 第四十三章 唐金彩和石樱桃 石缸和唐金彩的婚约之事,本来是保密的。可是,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有一天,石缸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暴露了秘密。当时,石马氏、石柱子、杨秀姑和石樱桃知道了这件事,都高兴得心花怒放,就像捡了个大金元宝似的。 石马氏乐得露出齐刷刷的两排牙齿——全是真牙,老太太天生的牙齿好,没有一个虫牙,又硬又结实,嚼起盐豆子来“嘎嘣嘎嘣”的——她乐得合不拢嘴地说: “真没想到,恁好的金彩能做我的孙媳妇儿!金彩长得多俊哪,跟七仙女儿似的!我就乐意瞅俊姑娘,水灵灵的,瞅着心里可得劲儿了!呵呵呵……” 石柱子乐得露出齐刷刷的两排牙齿——他的牙齿也好,随他妈石马氏,吃核桃都不用石头砸,直接用牙咬——他乐呵呵地说: “真没想到,恁好的金彩能做我的儿媳妇!金彩多要强啊?里里外外一把.手,干起活儿来泥水不怵,又好又快,飒飒落落的,看着心里可痛快了!嘿嘿嘿……” 杨秀姑抿着嘴乐——没有露出牙齿,因为她的牙齿虽然也挺美观,却不实用,没有强度,既不能吃盐豆,更不敢咬核桃,而且还冷热酸甜都过敏,所以没法儿炫耀——她喜滋滋地说: “真没想到,恁好的金彩能做我的儿媳妇!金彩多干净啊?一天到晚又洗又涮的,把家里拾掇得整整齐齐的,要多干净有多干净,叫人瞅着心里可敞亮了!” 石樱桃乐得两只大眼睛都变成了月牙,说: “真没想到,恁好的金彩能做我的嫂子!太好啦!嘻嘻嘻……这能是真的吗?我得问问去。” 于是,樱桃就像风车儿似的跑到唐金彩家,看见金彩正站在当院,拿着一把理发推子给苦夏剪头,她就愣头愣脑地叫道: “嫂子!” 金彩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她有些难为情地说: “樱桃,你乱喊啥呀?谁是你嫂子?” 樱桃一听,着急了,说: “你不是吗?金彩,我哥可‘招’了呀!” 金彩吓了一跳,忙问道: “啊?他‘招’了?樱桃,快告诉我,你哥都‘招’了啥?” 樱桃说: “我哥说,你俩好上了,你答应,过几年就给我哥做媳妇儿!” 金彩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追问道: “他就说了这?没说别的?” 樱桃一愣,说: “这还不够?还说啥?” “没啥没啥!”金彩红着脸说,她知道石缸没有暴露他俩“入洞房”的事,心里挺高兴,但还是美中不足地埋怨道: “他这个人哪,真是的,叫他保密保密,到底儿还是没保住!” “这么说,你俩的好事儿是真的了?这可太好啦!”樱桃非常高兴地说,忙又替石缸解释,“金彩——不!嫂子,是这么回事: 本来呀,你俩的好事儿我哥跟谁都没欠过牙口缝儿,他保密呢。 今儿傍晚吃饭时,我妈说,小篮她妈要给我哥介绍对象,问他搞不搞? 他说不搞。 我妈问为啥? 他说不为啥,不搞就是不搞。 后来,我奶和我爹也都追问,他招架不住了,才红着脸把你俩的事情‘招’了出来。 金彩,你真不够朋友!这么大的喜事,你咋不告诉我一声?” 金彩笑了,忙说: “樱桃你别挑眼!这事儿,不光是你,还有小篮和灵芝也都蒙在鼓里呢!我怕说出来你们笑话我!” “说的也是!”樱桃颇为理解地一点头,“这么说,金彩,现在我还不能给你叫‘嫂子’呀?” 金彩笑着说: “对,不能!樱桃,你也替我保密吧!” 樱桃点头说“好”,笑嘻嘻地跑了。 石樱桃跑到李灵芝家的门口时,正好儿灵芝走出大门。 樱桃见了,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把她那樱桃小嘴儿凑到灵芝的耳朵前,中间再用一只手做传声筒——起保密作用,以免走漏风声: 把金彩和她哥的婚事和盘托出,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给灵芝了。 最后,樱桃叮嘱灵芝,这件事千万要保密。 李灵芝点头答应,见石樱桃脚步欢快地回家了,她就高高兴兴地哼唱着“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去找王小篮。 当李灵芝“……弯过了九道弯……”的时候儿,她来到了王小篮家。 小篮刚吃完饭,正系着围裙,站在外屋地的锅台旁替她妈洗碗呢。 灵芝迈着天使一般的轻盈脚步到来,迫不及待地把嘴紧贴着小篮的耳朵——样子像要咬她似的,嘀嘀咕咕一五一十地把金彩的婚事都如实地转告给了小篮,并要求小篮一定要为金彩保密。 王小篮在点头答应的同时,心里想到了刘土豆: 同学一场,这个秘密不告诉别人,至少见了面得告诉土豆一声。——你说,这还是秘密吗? ------------ 第四十四章 唐金彩(4) 李灵芝等王小篮洗罢碗筷,又用抹布把锅盖擦干净了,就和她一起去找唐金彩。 金彩没在家,她到刘土豆家去送理发推子。 金彩给苦夏剪头用的那把手动理发推子,是土豆他爹刘宗旺在两年前从王家集百货大楼买来的。 刘宗旺会剪头,是拿窝瓜、茄子、地瓜和土豆的脑袋练成的。 俗话说,“熟能生巧”。 这两年,刘宗旺手握钢推,通过在儿子们的脑袋上不断地探索,实践,如今,他已经是一位名符其实的理发匠了。他除了会理“平头”,还会理“分头”、“背头”和“学生头”,当然,最拿手的还是剃光头。 在刘宗旺没有买理发推子以前,他们一家人、还有唐铁牛、“药王”李远志、玉竹、附子、石柱子、石缸、王笸箩和大筐这些梢瓜沟里的男性公民,头发长了,都得翻山越岭地跑到王家集“东方理发馆”去剪头。 自从刘宗旺摇身一变成了业余理发匠之后,梢瓜沟里谁想剪头,就会在中午休息时,溜溜达达地来到刘家,往凳子上一坐,刘宗旺就会笑呵呵地拿出理发推子,大显身手…… …………………… 这几天,王笸箩和柳新枝格外忙碌,因为他们刚刚接到一份定单: 白杨木沟有一菜队,要买五十个花篓、一百个筐篮子。 于是,王笸箩、柳新枝、王小篮、大筐和浅子就全家齐上阵,开始争分夺秒地编织起来。 浅子的悟性好。 这些天,她通过不断地勤学苦练,编织水平正在迅速提高。据“专家”王小篮评定,现在,浅子的编织技术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大筐,看其发展势头,大有“浅子出于小篮而胜于小篮”的可能。 小篮遇到了挑战,不禁感到十分兴奋。她要想保住“编织霸主”的地位,就必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因此,每天一放学,小篮扔下书包就开始精益求精地编哪,编…… 就在王小篮一心一意地要把自己的编织水平“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儿,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好朋友唐金彩突然有了难言之隐。 ------------ 第四十五章 唐金彩和王小篮(1) 唐金彩怀孕了。 开始,金彩不知道,当她的身子不舒服、吃东西反胃时,她以为自己生病了呢;后来,她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不禁又羞又急。 金彩的姥姥活着时,金彩曾听姥姥说过,女人怀孕时,胎儿就像黄瓜秧上刚长出来的小黄瓜刺儿,不结实,一碰就掉。 金彩的姥姥年轻时身体好,善于怀孕……生了六个孩子之后,姥姥生够了,再怀孕时,她不乐意要,就故意爬到高处(比如秫秆垛上或大墙头上)往下蹦,频频地蹦,结果,她成功地“蹦”掉了两个孩子。 金彩暗下决心,要把“黄瓜刺儿”除掉,以免被人耻笑。她家没有秫秆垛,也没有大墙头,她就站在炕沿上,咬着牙使劲儿地往地当中跳: 一次不行,再来一次…… 银彩看见,以为金彩在练习跳远呢,她也不声不响地跟着跳了起来。 玉彩一看,金彩和银彩跳得挺欢,她不甘落后,也跟着跳了起来。 苦夏坐在炕头一看,高兴极了,拍着小手喊道: “好玩儿,好玩儿!大姐,加油儿!二姐,加油儿!三姐,加油儿!……” 苦夏当了一会儿观众,觉得不过瘾,他也起身当起了跳远运动员。 金彩看见,哭笑不得。她没有闲心理会银彩、玉彩和苦夏,她就自顾自地反复跳跃…… 金彩十分用力地跳了好一会儿,额头上都冒出汗珠儿了,也不觉得肚子里有啥反应。她泄气了,停止跳跃,一个人跑到当院,坐在台阶子上,低着头,默默地流下了泪水。 这时,王小篮来了。 小篮因为忙着编筐篮子,已经有好几天没和金彩见面儿了,甚是想念。故此,今晚她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来看金彩。 小篮走进院子,见金彩正一个人低头坐在房檐下,她就蹑手蹑脚地悄悄凑到金彩的跟前,对着金彩的耳畔“哈”地一声,吓得金彩身子一激灵,“哎呀”惊叫一声,抬起头来,见是小篮,她就嗔怪道: “死小篮,吓死我了!” 小篮“嘻嘻嘻”地笑起来。 金彩叹了口气,说: “笑!笑!人家都快愁死了,你还有闲心笑呢!” 小篮这才发觉金彩的神情不对,她立刻止住笑声,问: “金彩,有啥愁事?快告诉我!” 金彩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不禁满脸羞红。她见小篮一再追问,这才红着脸说: “小篮,我……怀孕了!” “啥?”小篮大吃一惊,“金彩,你……你说啥?” “我怀孕了!小篮,你说这可咋整啊?”金彩愁容满面地说,鼻子一酸,不禁哭出了声。 小篮急忙给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像哄小孩儿似地说: “金彩,别哭,别哭!快告诉我,这到底儿是咋回事?” 于是,金彩就抽抽答答地把她和石缸“入洞房”的事说了出来。 金彩以为小篮一定会笑话她呢,哪知小篮不但没有笑话她,反而十分赞赏地说: “金彩,你做得对!当时要是换成了我,在那种情况下,我也会那样做的!” “可是,小篮,现在我可咋办呀?”金彩愁眉不展地说,“我还是个大姑娘呢,就怀了孕……这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将来我真要是把孩子生下来,大家还不得笑话死我呀?小篮你说,我该咋办哪?” 小篮沉思一会儿,忽然一拍巴掌,笑道: “有啦!金彩,你马上和石缸哥结婚!——你要是做了石缸哥的媳妇儿,生孩子就名正言顺,到时候儿谁也不会笑话你了!” 这真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金彩觉得小篮言之有理。 事不宜迟,她立刻去找石缸。 ------------ 第四十六章 唐金彩和石缸(3) 此时,石缸正在他家大门前的那条小河边,坐在一块石头上,把两脚放到清澈的河水里,洗脚。 这是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水的来源是雨水: 每当雨季,山坡上的植被里汲取了大量的水分,饱和了,就开始一点一滴的把水分慢慢往外渗,形成了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溪——几条小溪再融汇到一起,变成若干条小河流,时断时续,从春末一直流淌到深秋…… 石缸家门前的这条小河就是其中的一条。 石缸很喜欢这条小河。 每当河套里开始有水的时候儿,石缸也就开始天天往河边跑: 早晨起来到河边洗脸或洗头,傍晚吃罢饭,到河边来洗脚。 因为河水是地表水,来自芳草萋萋的山坡上,所以,没有污染,水质清澈,水温暖洋洋的,无论是洗头洗脚或洗澡儿,都十分舒服。 说来也怪。只要河套里有水了,就会自然而然地有很多的小鱼秧儿: 主要是“白池漂子”和“花石卵子”,还有少数的“秤钩子”、“泥巴钻子”和很多蛤蟆蝌子(小蝌蚪),一帮一帮的,都晃动着黑黑的小尾巴,无忧无虑地在水里畅游欢聚。 石缸在洗脚的时候儿,那些小鱼秧儿纷纷游到他的脚跟前,又拱又咬地逗试他。 石缸觉得挺开心,就边洗脚边和小鱼秧儿们戏耍。 石缸洗脚很特别,不是用手洗,而是用两只脚丫子互相搓洗。 石缸的两只脚丫子十分灵巧,在水里互相搓洗,勾勾搭搭,左右翻动,里外摩擦,配合得真是珠联璧合,天衣无缝。——人们常说的“手比脚丫子还笨”的那个脚丫子,指的就是像石缸这样极其灵巧的脚丫子。 石缸边洗脚边用脚趾头和那些小鱼秧儿逗玩儿。忽然,他想起了一件可笑的事情: 石缸和刘地瓜、李玉竹同岁。 小时候儿,三个人天天在一起玩儿。 有一天,他仨一起到河里去逮鱼,石缸看见地瓜把河里的小鱼秧儿连水捧起几条送到嘴边儿,一吸溜就喝到了肚里。 他感到挺惊讶,就问地瓜为啥要生喝小鱼秧儿? 地瓜说,他爷刘青山说的,生喝小鱼秧儿,人的眼睛就会特别明亮。 当时石缸和玉竹一听,都十分兴奋,他俩为了能使自己心明眼亮,也争先恐后地跟着喝起小鱼秧儿来…… 此时,夕阳虽然已经落山了,但是,它那彤红的余辉还恋恋不舍地映照在云彩上,那就是晚霞。 石缸一边洗脚一边仰望天空,欣赏那云蒸霞蔚的美景。 就在这时,唐金彩披着霞光,来到了小河边。 石缸急忙站起身,和金彩搭话。 两个人说了几句家常话之后,金彩脸热心跳地对石缸说: “石缸哥,我要跟你结婚!” “真的?”石缸不禁非常高兴,他一把抓住金彩的双手,问道,“金彩,你不让我等了?现在就要给我做媳妇?” 金彩郑重其事地一点头,又满面娇羞地把她怀孕的事情告诉了石缸。 石缸一听,不禁异常惊喜地说: “好啊!太好啦!正好儿我妈急等着抱孙子呢!嘿嘿嘿……金彩,真没想到,你就要当爹我就要当妈啦!嘿嘿嘿……” 金彩“扑吃”一笑,说: “看把你高兴的,话都说反盆了!” 石缸并不在乎,他兴奋不已地说: “金彩,快让我抱抱咱孩子!” 说罢,他一把抱起金彩,光着脚在石头上转起圈儿来。 金彩被石缸一抱,身子变得软绵绵的。 她急忙用双手搂住石缸的脖子,闭上眼睛卧在他的怀中……等石缸转过几圈儿之后,金彩感到有些头晕,她就赶紧叫停: “快别转了!石缸哥,我都五迷了!” 石缸一听,立刻停止转动,稳稳当当地站住了。 他没有放下金彩,就那么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金彩感到好幸福啊!她一声不响地让石缸紧抱着。 过了好大一会儿,金彩柔声说: “放下我吧,挺沉的。石缸哥,咱俩结婚,我有个要求!” 石缸还恋恋不舍地紧抱着她,说: “有啥要求?你说吧,金彩。” 金彩说: “石缸哥,咱俩结婚以后,你得住在俺家——我好照看苦夏和玉彩他们!” “好,听你的!”石缸点头说,“金彩,只要你乐意给我做媳妇,别说让我住在你家,就是让我到山上去住,我都乐意!” 金彩笑了,说: “你虎啊?敢到山上去住?不怕半夜里叫狼给‘造’喽?” 石缸也笑了,说: “哪个狼胆儿恁大?敢太岁头上动土?除非它活得不耐烦了!” …………………………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里,唐金彩和石缸在众位亲友的祝福声中,大张旗鼓地入了“洞房”。 ………………………… 第二年的正月二十五,唐金彩生了个男孩儿,是赵小满给接的生。 石家人都欢天喜地,尤其是石缸,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儿,一个劲儿地问金彩应该给孩子取啥名字? 金彩说,她想给孩子取名叫“蹦生”——这是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名字,因为金彩曾经打算把他蹦掉,可是孩子却十分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石缸闻听,先说好,名字起得挺生动。可是,随后他又摇头说: “不妥!金彩,‘蹦生’前面再加个‘石’字,就有些不好听了:石蹦生——给人的感觉孩子不像是你生的,好像是从石头砬子里蹦出来的。” 金彩一听,说: “是不咋好听。那……就叫‘碾子’吧?” 石缸说: “这个名字好!石碾子——既结实又顺口。” 于是,孩子的大名就叫石碾子,小名儿叫满仓——是石马氏给补充的,因为碾子出生的这天,正是农俗“添仓”的日子。 碾子长得虎头虎脑,格外精神。石马氏和杨秀姑都眉开眼笑地说,碾子和石缸小时候儿一模一样,真招人稀罕哪。 ------------ 第四十七章 唐金彩(5) 春去春来,花谢花开…… 一转眼,碾子就长到四岁了。 碾子四岁时,是公元一九八一年。这一年,唐金彩二十二岁,唐银彩十七岁,唐玉彩十二岁,唐苦夏七岁。 …………………… 这是夏天里的一个上午,云淡风轻,暖洋洋的阳光普照着大地。 唐金彩带着苦夏和碾子在山上放羊。 山上,百花齐放,百鸟争鸣。 羊们在专心致志地吃草。 金彩一边放羊,一边看护着苦夏和碾子。 那甥舅二人十分投缘。 自从碾子能走会蹽后,苦夏就天天没完没了地和碾子在一起玩儿。 此时,他俩正形影不离地在山坡上一边采卷乐花,一边寻找鸟儿窝。 山坡上,有很多鸟儿窝。 那些鸟儿窝,大部分都隐蔽在草丛中。 眼下,正是鸟类孵化繁育后代的黄金季节。几乎每个窝巢里都有几个鸟蛋或一窝毛绒绒的小鸟儿。 雌鸟们大概很识数吧?它们下起蛋来一个月下一窝,几月份就下几个蛋。通常都是在农历四五月份开张: 四月份下四个蛋,五月份下五个蛋,六月份下六个蛋……以此类推,月份越多,下的蛋也就越多,一直下到农历七、八月份。 在那不断繁育后代的日子里,雌鸟负责孵蛋,雄鸟负责站岗放哨。 等小鸟儿破壳而出之后,雄雌二鸟就轮番出去打食儿,不断地把叼来的小蚂蚱或青虫子送到嗷嗷待哺的一张一张小嘴儿里…… 这时,有经验的人要想寻找鸟儿窝十分容易: 站在山坡上放眼侦察,一旦发现有只鸟儿频繁地往一个地方降落,那里就肯定有一个用草棍儿加乌拉草絮成的、饭碗形状的、充满生气的小窝儿。 到了那里,轻而易举就能把数枚鸟蛋或一帮小鸟儿连窝端——那被惊飞的大鸟儿落在一个枝头上,冲着端它老窝的人喋喋不休地叫骂,样子气急败坏,可笑又可怜。 苦夏和碾子没有经验,他俩不懂得侦察,甥舅俩就手牵着手,在山坡上盲目地寻找…… 这时,金彩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苦夏和碾子的身上。 苦夏是金彩的一奶同胞,是她辛辛苦苦一手带大的;碾子是金彩的亲生骨肉,是一口一口吃着她的奶水长大的。 因此,金彩对苦夏和碾子都一样地疼爱。 碾子刚出生时,苦夏四岁。当金彩坐在炕上喂碾子吃奶时,她看到,苦夏呆呆地坐在旁边儿,情不自禁地竟把一个指头塞到了嘴里。那时,金彩的心里一热,她就会伸手把弟弟拉到胸前,也让他吃奶…… 苦夏自幼失去父母,这对于他来说是非常不幸的;但是,同时他又是非常幸运的,因为他有一个不是母亲却胜似母亲的好大姐唐金彩。 金彩身为大姐,对苦夏照料得真是无微不至。 苦夏小时候儿身体瘦弱,这些年他在金彩的精心哺育下,已经长得白白胖胖。每当金彩面对苦夏时,她就会暗自说,“小弟,苦命的小弟,姐一定要把你照料好,让你长大成人。” 苦夏和碾子一人拿着一把通红的卷乐花,还在山坡上寻找着。 金彩面带微笑坐在一片草地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俩。 就在这时,金彩忽然觉得后脖颈儿上有个东西在蠕动。那东西热烘烘、湿乎乎的,使她感到特别难受。 她急忙扭头一看,只见一只大灰狼站在她的身后,正伸着血红的舌头在舔她的脖颈,一副“色狼”的样子。 金彩见是一只“色狼”在身后,不禁吓得头皮发炸,她“妈呀!”惊叫一声,猛地站起身来。 本来,金彩要起身往苦夏和碾子那儿跑,哪知,那“色狼”胆小如鼠,竟被金彩的惊叫声给吓着了,它“噌”地一下蹿了出去,抢先逃跑起来。 金彩一看,立刻放声高喊道: “狼来啦!石缸哥,你在哪儿?快来打狼啊!……” 石缸就在山背面。 听到金彩的喊叫声,很快他就跑了过来。 只见他端着那杆双筒猎.枪,一边往金彩跟前跑一边大声问: “金彩,狼在哪儿?” “跑啦!”金彩惊魂未定地一指磨盘沟的方向,“往那边儿跑啦!” ------------ 第四十八章 石缸(2) 石缸顺着唐金彩手指的方向一看,隐隐约约看见了那只夹着尾巴逃跑的大灰狼。他立刻追了过去。 这时,石柱子也拎着猎枪赶了过来。他见石缸快步去追大灰狼,就大声喊道: “石缸,等一会儿,爹和你一块儿去!” 石缸怕大灰狼再踅摸回来金彩会有危险,就说: “爹,你别去了,留在那儿保护金彩她们和羊群。” 石缸顺着大灰狼逃跑的踪迹一路追寻着…… 石缸今年二十七岁,精力充沛的身体正如日中天。 自从和金彩成亲之后,石缸就觉得他的生活比过去变得丰富多彩了。 每天晚上,当夜深人静,他和金彩十分亲密地躺在一起温柔同眠时,他闻着由金彩那白嫩皮肤里散发出来的温馨体香,他就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真是太爱金彩了。 因为爱金彩,他也爱金彩所爱的一切。 当初,金彩向他提出为了照料弟弟妹妹,要他入赘到唐家,他十分痛快地答应下来,成了唐家的“倒插门”女婿。 唐家的西耳房就是他和金彩的洞房,一直住到如今。 成亲后,每当白天打猎的时候儿,石缸总会想起,在麻油灯下,他和金彩一次又一次恩爱的美妙情景……那情景,使他感到满足,感到快乐,感到人生真是太有趣儿了。 石缸追寻那只大灰狼,一路奔跑着,不知不觉他就登上了磨盘沟的大西崴子山尖。 他站在山尖上,两道锐利的目光向山下寻视着。 但见草木葱茏中,百花齐放,万紫千红。 大灰狼却踪影皆无。 石缸并不灰心,他稍做休息之后,就又拿着猎枪,投身到树木丛中仔细地搜索起来…… 俗话说: “工夫不负有心人”。 石缸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磨盘沟地界的狼洞沟里遇到了那只大灰狼。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天空中到处都是飞动的萤火虫。那绿莹莹的点点流光,把沟里的群山给显得十分诡秘。 石缸见天色黑了下来,他怕金彩惦念着急,决定一边回家一边搜寻。 正当他经过狼洞沟的时候儿,忽听得一声沉闷的狼嗥,紧接着,一条黑影向他扑来——在黑影的头前,有两个葡萄粒那么大的绿森森发光的亮点,那是狼的两只带夜光的眼睛。 “好!”石缸暗自叫道,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他立刻把猎枪端了起来,目光紧盯着那两个绿色的亮点,把枪口瞄准了两点之间——等到距离大约有七、八步远的时候儿,他一勾扳机,“咣!”枪响了,但见一道火光喷射出去。 立刻,大灰狼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 ------------ 第四十九章 梢瓜沟里的乡亲们(1) 石缸打到了一只大灰狼——据唐金彩说,那是一条“色狼”。 消息不胫而走。 很快,梢瓜沟里就家喻户晓了。 人们纷纷来看“色狼”。 最先到达唐家的,是王小篮和刘土豆。如今,小篮和土豆已经是一对儿恩爱夫妻了。他俩是自由恋爱,半年前结的婚。 王小篮、李灵芝、石樱桃和刘土豆初中毕业后,只有小篮考上了高中,灵芝、樱桃和土豆都榜上无名。小篮想继续“深造”,可是因为念书没伴儿了,她觉得一个人去没有意思,再说,高中学校在王家集,离家太远,小篮就放弃了学业,和土豆他们一起结束了令人怀念的学生时代。 从那以后,王小篮就天天在家和爹妈一起搞编织;李灵芝和石樱桃无所事事,她俩就待字闺中,每天帮助母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 刘土豆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他每天和父兄们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倒也无忧无虑,只等着到时候儿娶妻生子,也就万事大吉了。 忽然有一天,刘土豆睡午觉时,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王小篮成亲了。醒来之后,他觉得这个梦挺有意思,就立刻跑到小篮家,没心没肺地把梦里的情景都告诉了她。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时小篮的心里怦然一动,她就满脸通红地问: “土豆,你喜欢这个梦吗?” “喜欢!”土豆不假思索地说。 小篮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说: “那,咱俩就搞对象吧?” 土豆一听,乐得差点儿没蹦起来,他大声说: “好啊!小篮,咱俩搞!” 说着话抱住小篮就和她亲了个嘴儿。 小篮情窦初开,被土豆那憨厚的嘴唇实实惠惠地一亲,就觉得痒酥酥地特别甜蜜,差点儿没晕倒,幸福感油然而生。 她觉得和土豆亲嘴儿真是太美妙太舒服了!于是,她就趁热扳住土豆的脖子,和他没完没了地亲了一口又一口……直到把嘴唇都亲麻了,她才收住嘴,说: “土豆,我要把你装到‘篮子’里!” 土豆说: “小篮,我要把‘篮子’挎回家!” 于是,王小篮就和刘土豆成了亲。 他俩成亲之后没多久,石樱桃也有了归宿: 她做了李附子的媳妇,成了李灵芝的二嫂子;李灵芝则嫁到了马兰沟,成了金彩大舅的老儿媳妇…… 书归正传。 王小篮和刘土豆兴冲冲地来到唐金彩家。 这时,金彩、银彩、玉彩、石缸、石马氏、石柱子和杨秀姑正在院子里围着那只狼,议论纷纷;苦夏和碾子也在旁边看热闹。 金彩见小篮和土豆来了,就十分高兴地跟他俩打招呼。 小篮凑上前,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一看,不禁非常吃惊地说: “妈呀,这‘色狼’可真大!金彩,真没想到,你恁有魅力:把‘色狼’都给迷住了!” “小篮,你可别逗了!”金彩心有余悸地说,“当时没把我吓死!” “可不是咋的!”杨秀姑万分庆幸地说,“金彩真是命大呀!这家伙当时要是‘哐仓’一口咬在脖子上,金彩恐怕早就没命了!” 土豆蹲下身,极为兴奋地用手抚摸着狼的皮毛,感到光滑滑地十分柔润,他就赞不绝口地夸奖石缸真厉害。忽然,他又发现了狼被洞穿的伤口——那紧闭着的双眼之间的一个小血窟窿,他就又非常佩服地说: “石缸哥,你的枪法儿可真准,一枪正打在脑门儿上!赶明儿个,我也跟你学打猎吧?” 石缸正端着饭碗在吃饭。听到土豆的话,他笑了,说: “行!土豆,明儿个你就跟我一块儿上山吧。” “不行不行!”小篮急忙说,“那太危险,土豆,我可不让你去打猎。你没有石缸哥那能耐,到了山上,真要是遇到狼,你笨手笨脚的,还不得变成狼的食物?” 大家都笑了起来。 土豆也笑了,说: “小篮说得对。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种地吧!” 这时,王笸箩、柳新枝、大筐、浅子、李远志、黄芩、樱桃、附子、窝瓜、茄子、地瓜和刘宗旺,也都纷纷来到了唐家…… ------------ 第五十章 王小篮和刘土豆(1) 看过“色狼”之后,王小篮用手一捅刘土豆的后腰,小两口悄悄地一起回家。 如今,刘家的院子已经变成“四合院”了:在原有三间正房和三间东偏房的基础上,又盖了三间西偏房、两间东耳房和两间西耳房。 三间正房由刘青山和刘宗旺爷儿俩居住,三间东偏房由刘窝瓜和李木香带着大喜、四喜居住,三间西偏房由刘茄子和枣花儿带着二喜居住,两间东耳房由刘地瓜和茴香带着三喜居住,两间西耳房由刘土豆和王小篮居住。 顺便说一下: 梢瓜沟里因为人家少,各家各户之间房子的距离都很远,因此每一家除了院子特别大,院墙以外的前后左右还都有相当大的领地,用于堆放柴草或种瓜种豆。 刘土豆和王小篮手拉着手一起走进当院。 刘青山老汉在正房里听到了脚步声,就大声问: “是谁(shéi)呀?” “爷,是我和土豆回来了!”小篮抢先回答,她见东偏房亮着灯,窗户纸上影影绰绰地有几个人影在晃动,她就拉着土豆的手走了进去。 屋子里,木香、枣花儿和茴香正都坐在炕沿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唠嗑儿。小篮来到,立刻加入进去,兴高采烈地和三位妯娌唠起“色狼”来。 大喜、二喜、三喜和四喜小哥儿四个,正在炕上热火朝天地玩儿“蚂蚁搬家”。 本来,大喜和四喜是亲哥儿俩,四喜应该叫“二喜”;但是,因为是大排行叫,二喜和三喜分别让茄子的儿子和地瓜的儿子抢先占了去,应该是二喜的四喜才排到了第四位。 目前,“五喜”的位置尚属空缺,不知“花落谁家”——因为现在木香、枣花儿、茴香和小篮都没有怀孕,四个空空如也的肚子说不定哪个就抢占先机怀上孩子……总而言之,不论是谁先生孩子,只要是“庄稼汉”,名字就叫五喜;若是生了个“锅台转”,那,名字就可以另起炉灶了,什么“花儿”呀“草儿”啊任意叫啥都行。 当下大喜见土豆进来了,就冲他嚷道: “老叔,我要骑驴!” 大喜今年六岁。二喜也跟着嚷道: “老叔,我也要骑驴!” 二喜今年五岁。三喜也跟着嚷道: “老叔,我也要骑驴!” 三喜今年四岁。四喜也跟着嚷道: “老叔,我也要骑驴!” 四喜今年三岁。 土豆一 一听罢,十分高兴地说: “侄儿小子们,你们都要骑驴?好,等着啊,老叔这就出去把驴拉来。” “不!”大喜摇头说,“老叔,我不骑四条腿儿的驴,我要骑两条腿儿的!” “哈哈!大喜,就你这臭小子‘故动’!”土豆笑骂道,随后脱鞋上炕,双膝和两掌着炕席,做驴状爬到大喜跟前,高声说: “‘驴’来也!先请刘大公子上‘驴’。” 木香、枣花儿、茴香和小篮妯娌四人都忍不住地笑。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刘宗旺、窝瓜、茄子和地瓜一起回来了。 大家各回各屋睡觉。 土豆和小篮走进了他俩的西耳房。 小篮从炕头摸到火柴点亮了麻油灯,开始拿笤帚扫炕席,焐被。 她只焐了一个被窝。 土豆等她把被窝焐好了,就和她一起脱了衣裳,钻进被窝里睡觉…… ------------ 第五十一章 王小篮和刘土豆(2) 刘土豆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因此,他不知道吃奶是啥滋味儿?当他朦朦胧胧刚懂事儿的时候儿,见王小篮她妈柳新枝搂着大筐,坐在唐金彩家的那棵大槐树底下,一边和马兰花唠嗑儿,一边抱着大筐喂奶吃,他不禁非常眼馋。 当时,土豆正和金彩、小篮一块儿在旁边“摆家家”玩儿。 土豆一看大筐吃奶,他就不声不响地凑了过去,默默地蹲在柳新枝的身旁,用两手托着下巴,像一只小馋猫儿似的痴呆呆地看…… 柳新枝在准备给大筐换奶吃的时候儿,一低头,发现了眼巴眼望的土豆,她就问: “土豆,瞅啥呢?” 土豆被问,不好意思直说,就灵机一动,说: “我瞅大筐吃饭呢,真香!” 柳新枝和马兰花都被逗笑了。 柳新枝笑着问: “土豆,我喂大筐‘吃饭’你馋了?” 土豆立刻一点头。 柳新枝又问: “你想吃吗?” 土豆又忙迭一点头。 柳新枝就逗他说: “土豆,你给我叫一声‘妈’,我就让你‘吃饭’。” 哪知,土豆闻听,立刻毫不犹豫地叫了一声“妈”。 那一声充满渴望的呼唤,竟把柳新枝给叫得流出了热泪。她赶紧答应一声,立刻放下大筐,把土豆抱在怀里,让他甜甜地吃了一顿“饭”…… 那时,谁也没有想到,若干年后,土豆真的给柳新枝叫妈了。 言归正传。 话说土豆和小篮一起躺在被窝里睡觉,忽然,土豆十分神秘地说: “小篮,我会变戏法儿!你把眼睛闭上,我变出一样东西来给你看!” 小篮不信,说: “就你,手比脚丫子还笨,会变啥戏法儿呀?” 土豆有点儿着急地说: “你把眼睛闭上就得了!” 小篮就半信半疑地闭上了两只俊俏的眼睛。 说到这里, 你还不知道小篮长啥模样儿吧?听我简单介绍一下。 小篮中流个儿,比金彩低十公分: 金彩身高一米七五,小篮身高一米六五,体形特像她妈柳新枝,白胖白胖的,乌黑的头发又密又长,细眉大眼,悬胆的鼻子,一张小嘴儿,双唇红亮柔润,特别好看,鸭蛋脸形——据说,是她妈在怀她时吃鸭蛋吃成的。 小篮一闭眼睛的工夫,土豆把一只手伸进了放在炕头的那个活件包底下,说声“变”,随手掏出一个小纸盒儿,拿到小篮的面前,颇为得意地说: “小篮你看!” 小篮睁眼一看,见是一盒避孕套,她不禁笑了,说: “土豆,你这是搁哪儿淘弄来的呀?” 土豆说: “朝妇女主任要的。” 小篮问: “你要它干啥?” 土豆说: “用呗。” 小篮说: “土豆,你傻吧?这是避孕用的,咱俩还没有孩子呢,天天在一起睡觉,我都怀不了孕,你还要它干啥?” 土豆一听,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说: “可不是嘛!你看这事儿整的,我白大头大脸地要来了。赶明儿个送回去吧!” 小篮说: “送啥?又要又送的,你不嫌砢碜哪?” 土豆说: “那咋办?咱俩又用不上,总不能扔了吧?” 小篮想到了金彩,说: “扔啥?赶明儿个我给金彩送去,让她和石缸哥俩用。” ------------ 第五十二章 唐金彩和王小篮(2) 今天,石缸去放羊,唐金彩在家里给碾子做鞋。 碾子和苦夏没在家,那甥舅俩到石家去了,看石柱子剥狼皮。 本来,今天吃过早饭,石柱子拿着一把尖刀和一把剥刀来到唐家,要给那“色狼”剥皮。正当他要动手的时候儿,杨秀姑追来了,对他说: “别搁这儿剥了,看把院子整得血呼啦的,黑天孩子们不敢出屋。还是把狼整到咱那头去剥吧。” 石柱子说“对”,就把狼扛到了石家。碾子和苦夏说要看热闹,杨秀姑就一手一个把他俩领走了。 银彩在念初中,玉彩在念小学,她俩和大筐、浅子一起上学去了。 此时,就金彩一个人在家里,盘腿坐在炕上,一心一意地在纳鞋底子。 俗话说,“水不来,先叠坝。” 金彩打算,要在入冬之前,给全家所有的人每人做一双棉鞋,再抽出空儿来,把大家的棉袄棉裤都翻一遍新。 这些活儿,杨秀姑不让金彩干。 杨秀姑说,她还年轻,这些活儿她都干得动,就让她干吧,等将来她岁数大了,干不动时金彩再干。 金彩说,不能等。她得趁年轻把所有的活件都学会了,省得将来抓瞎。 杨秀姑一想,也对,就不再阻拦了。 金彩先给碾子做鞋。 因为碾子的鞋小,便于掌握。她要从小的做起,先做碾子的,再做苦夏的……循序渐进,由浅入深,最后再给石马氏做鞋。 她想,等到给老太太做鞋时,她已经轻车熟路,做出来的棉鞋保证非常漂亮,既结实又好看,老太太见了,一定会乐得合不拢嘴儿…… 金彩边想边纳鞋底子。 正在这时,王小篮来了。 金彩挺高兴,她让小篮快上炕坐着。 小篮笑着答应一声,脱鞋上炕,一屁股坐在了金彩的身边儿,开门见山地说: “金彩,我送给你一样东西,保证你能用得上!” 金彩笑容灿烂地问: “啥好东西呀?” 小篮就把那盒避孕套从腰兜儿里掏了出来。 金彩一看,脸刷地红了,说: “小篮,你哪儿来的这东西?” 小篮就把来由告诉了金彩。 金彩听罢,不禁“哈哈哈”地开怀大笑起来。 她说: “土豆可真有意思!要说他傻吧,他比猴儿都‘奸’。说他‘奸’吧,有时候儿又办傻事儿!你说,你两口子连一个孩子还没有呢,还避哪辈子孕哪?” 说到这里,金彩忽然又说: “小篮,我就纳闷儿了,你咋不怀孕呢?你看我,当初就让石缸哥‘碰’了一回,我就怀上了碾子。你和土豆都成亲半年多了,至少你也该让他‘碰’过百八十回了吧?你咋就不怀孕呢?” 小篮满脸通红地说: “是啊,我也挺纳闷儿呢!金彩,你让石缸哥碰一回就怀孕了,为啥土豆天天都碰我,可我就是不怀孕呢?” “哦?”金彩忽然一眨眼睛,“小篮,土豆是咋‘碰‘你的?” “嘻嘻……”小篮笑着说,“那还能咋碰啊?就是天天晚上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呗。” “啊?”金彩顿时恍然大悟道,“就这个?小篮,我说你咋不怀孕呢?原来,土豆还真的没有‘碰‘过你!小篮呀小篮,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和土豆一样,啥也不懂……你俩真是一对儿大傻瓜!” 说到这里,金彩满脸红扑扑地,把嘴凑到小篮的耳边儿,嘀嘀咕咕地传授起夫妻恩爱的经验来…… 小篮听罢,顿开茅塞,兴奋极了,她立刻撇下金彩,飞身去找土豆。 ------------ 第五十三章 王小篮和刘土豆(3) 此时,刘土豆正一个人在他家的高粱地边,连放驴带给驴割夜草。 夏天的阳光,热烘烘地,照耀着青山,照耀着绿草,照耀着生气勃勃的庄稼地。 刘家的所有地块,都绿油油地一片葱茏。 那些高粱、苞米、豆子和谷子被侍弄得干干净净,正都舒枝展叶地在封了垄的土地上茁壮生长。 这个时节,地里已经基本上没啥活儿了。要是风调雨顺、庄稼不生腻虫、不长虫子、不闹蝗灾的话,就只等着到了秋天收获的季节再来干活儿。 挂锄封垄以后,不需要再下地,刘宗旺、刘窝瓜、刘茄子、刘地瓜和刘土豆爷儿几个开始随心所欲地干其它农活儿。 土豆喜欢放驴。每天吃过早饭,只要天气好,不下雨,他就拿起镰刀,把驴拉到山坡上去放。 放驴和放羊有所不同。 放羊需要时时看护,操心;放驴省心,只要把驴拉到山坡上,把长长的缰绳拴在荆条疙瘩上,驴走不脱,就会老老实实地在那片草地上转着圈儿的吃草。 因为拴驴的绳子很长,它吃草的范围很大,所以一天之内都不用另换地方。 放驴的人在选好了草地把驴的缰绳拴住之后,没工夫看着,可以拴好了就走人,等到过晌或者是傍晚再来把驴拉回家;有工夫的话,就留在驴的附近给驴割些夜草。 土豆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这时,他寂寞难耐,就一边割草,一边唱歌。 他先唱《红星照我去战斗》,再唱《学习雷锋好榜样》,再唱《大刀进行曲》,再唱《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再唱《打靶归来》,然后,改唱儿歌《火车向着韶山跑》、《我爱北京天安门》……又唱: “我在马路边,捡到五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 刘土豆刚把“五分钱”交给警察叔叔,王小篮就眉开眼笑地跑来了。 土豆看见她,就十分高兴地问: “小篮,你咋来啦?” 小篮见问,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土豆,我找你‘算账’来了!” “啊?”土豆看着她那光彩灿烂的笑脸,莫名其妙地问道,“算账?算啥账?” 小篮跑到土豆的面前,忽然满脸涨红地说: “土豆,你这个‘大傻瓜’!咱俩结婚都半年多了,我还没怀孕,都怪你!” “怪我啥?”土豆笑着反问道。 小篮的脸色更红了,她看着土豆那张憨厚可爱的笑脸说: “怪你不知道‘碰’我!你不‘碰’我,我咋能怀孕呀?” “啥?”土豆一眨眼睛,“小篮,我咋不碰你?咱俩从结婚到现在,天天夜里我都搂着你睡觉……那还不是碰你吗?” 小篮白了他一眼: “那哪是‘碰’?那就是睡觉。土豆,你知道吗?咱俩虽然已经结婚了,天天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可到现在我还是个大姑娘呢!幸亏刚才金彩和我说悄悄话,我才知道两口子在一起除了睡觉,敢情还有别的‘节目’呢!” “别的‘节目’?”土豆愣头愣脑地问道,”小篮你快告诉我,啥‘节目’?” 小篮二话不说,拉起他的一只手就往高粱地里钻。 土豆大惑不解,一边跟着走一边问: “小篮,你要干啥?” 小篮满脸羞涩地说: “别问!土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小篮急急忙忙地把土豆拉进了高粱地…… 在绿油油的青纱帐里,天当被,地当床,王小篮和刘土豆拥抱在一起,两个人激动万分地真正结成了夫妻。 不久,小篮就怀了孕。 第二年的初夏,王小篮生了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儿,取名叫月亮…… ------------ 第五十四章 唐金彩和亲人们 岁月匆匆。转眼间,襁褓中的月亮就长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诗经·关雎》中说: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于是,年届二十岁的窈窕淑女刘月亮,就在公元二○○一年的春天,嫁给了石碾子,成了石缸和唐金彩的儿媳妇。 这一年,唐金彩四十二岁,唐银彩三十七岁,唐玉彩三十二岁,唐苦夏二十七岁。 唐银彩在二十二岁那年,和王大筐成了亲。婚后生有一子,名叫天宝——是柳新枝给起的名字。 如今,王天宝已经十五岁了,正在钢屯中学念书。 唐玉彩高中毕业后,以最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 当“入学通知书”发下来的时候儿,惊动四乡八里。 当时,《人民日报》有一位记者闻讯后,专程来到梢瓜沟做了详细的采访,并写出一篇通讯,题目是《山沟里飞出金凤凰》,发表在当时的《人民日报》上,旁边还配发了唐氏三姐妹和唐苦夏在一起的照片,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玉彩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某科研单位工作。 唐苦夏四年前结婚。他媳妇姓林,名叫百灵,是羊草沟人氏。百灵和苦夏同岁。前年,百灵生了个女孩儿,小名叫燕儿,大名叫唐燕飞。 唐苦夏成家立业后,唐金彩完成了培养妹妹、弟弟长大成人的使命,她就“功成身退”,和石缸、碾子一起搬出了唐家,到石家去居住。 从此,石缸结束了当“倒插门”女婿的生涯。 金彩在离开唐家时,当着银彩和玉彩的面,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卖羊钱都如数交给了苦夏…… ------------ 第五十五章 梢瓜沟里的乡亲们(大结局) 公元二○○三年,春天。 唐金彩今年四十四岁了。尽管如今她已经当了奶奶,但是,她长得还是那样的年轻,漂亮。岁月的刀斧,没有在她那俊俏的脸上刻出什么皱纹。 石缸比金彩大五岁,他今年四十九岁了,身体依然十分健壮。 如今,石缸已经不再打猎,因为早在十多年前国家就明令禁止打猎了——不要说是獐狍野鸡,就连松鼠山雀儿也都成了野生保护动物。 禁猎后,他家祖传的那杆猎枪和他得到的那杆双筒猎.枪,都被锦西市公安局统一收缴去了。(注:这时锦西县已经变成锦西市了。) 刚停止打猎时,石缸就觉得心里空荡荡地,着实失落了好一阵子,整天嗨声叹气。 后来,在金彩的耐心劝解下,他终于想通了,明白了保护野生动物的重要性。他就另谋生路,和刘窝瓜、刘茄子、刘地瓜、刘土豆、王大筐、李附子他们一起到兰家沟矿山去上班。 兰家沟属于钢屯镇管辖的一个山区。 在那连绵起伏的群山中,蕴藏着极为丰富的矿藏。 其中以钼为主。 改革开放之后,国家允许个人投资开矿建厂。于是,矿业振兴,钢屯周围一带的农民就都纷纷到兰家沟镇办钼矿或私营钼矿去上班…… …………………… 这天上午,唐金彩和刘月亮婆媳俩,一起在大门前的空地上种大麻子(蓖麻),好为家里的麻油灯提供明年的燃料。 刘月亮今年二十二岁,长得特像她妈王小篮。 说来好笑,月亮之所以能成为金彩的儿媳妇,完全是因为当初金彩的一句玩笑话。 当年,小篮怀孕时,金彩对她说: “小篮,你要是生个男孩儿就算了,要是生个女孩儿,将来就给碾子做媳妇吧?” 小篮点头说: “好,一言为定!” ……没曾想,二十年后,碾子真的和月亮结成了恩爱夫妻。 当刘月亮要出嫁的头天晚上,王小篮鉴于自己刚结婚时不谙夫妻之事,生怕月亮不明就里会走弯路,她就悄悄地把夫妻“恩爱”的秘密都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了月亮。 哪知,月亮听罢,“嘻嘻”一笑,语出惊人地对她说: “妈,真不好意思!那事儿,我和碾子已经做过了!” 婚后不到一年,月亮就生了个男孩儿,取名叫宝玉。眼下,宝玉已经三岁了。 这时,金彩和月亮一起种大麻子,宝玉从院子里跑出来也要帮忙。石柱子和杨秀姑随后脚跟脚地追了出来,老公母俩连哄带拉地又把宝玉带回了屋。 石柱子今年七十四岁,是名副其实的老太爷了。 杨秀姑今年七十一岁,也早已是个老太太了。 至于老太太石马氏,早在八年前就“走”了。 还有土豆他爷刘青山和“药王”李远志,在若干年前也都相继驾鹤西去,成了故人。 李远志生前十分迷信。当他临终时,恋恋不舍地紧紧抓着刘窝瓜和李木香的手,泪下双行地说,当初他对不起他俩,他“走”后,希望窝瓜不计前嫌,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鱼情念水情,逢年过节时千万让木香给他上坟烧纸去呀,省得他在阴间没钱花。 刘窝瓜颇为幽默,他含着热泪说: “爹,你放心地‘走’吧!我僧面也看,佛面也看,鱼水之情我更念。到时候儿啊,我保证跟木香一块儿多多给你去送钱,让你老人家在那边儿丰衣足食,不愁吃,不愁穿,腰兜儿里装满零花钱。” 其实,刘窝瓜根本就不相信有阴间。 这一点,颇有他爷刘青山老汉的遗风。 刘老的观点就恰恰和李远志相反。 刘老说,人死如灯灭,俩眼一闭,啥也不知道了。他死后,儿孙们要是想念了,到坟头看看,哭两声,是那个意思就行了,用不着花钱买烧纸。有那买烧纸的钱,省下来给大喜他们买本儿写字儿吧。 ——这些都是往事了。往事如烟,且不多言。 话说唐金彩和刘月亮婆媳俩一边干活儿一边唠嗑儿。 正在这时,石缸和碾子爷儿俩从矿上下班回来了。 石缸一见金彩的面,就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 镇政府做出决定,要在梢瓜沟一带修建大型钼选厂,梢瓜沟整个沟里将变成尾矿湖。 金彩大吃一惊,她愣愣地呆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问石缸: “那,咱沟儿里这些人……咋办?” “搬迁!”石缸十分干脆地回答。 金彩半信半疑地说: “这……能是真的吗?” 是真的。 没过几天,镇里主管工业的领导就来到了梢瓜沟,把乡亲们召集到一起,说明情况,征求大家的意见。 那位领导十分恳切地说,政府之所以要这样做,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环境,不让有污染的废水流到河里去,为子孙后代造福。如果大家同意搬迁,政府除了按人口给予各家各户相应的经济补偿,另外,还在镇里新建成了一幢住宅楼,让大家搬过去居住。 梢瓜沟里的乡亲们是通情达理的。尽管他们舍不得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园,但是,为了顾全大局,他们还是含着热泪同意了政府的决定。 半个月之后,唐家、石家、刘家、李家和王家开始统一搬迁。 搬迁的这天,大人们对即将失去的家园都恋恋不舍,迟迟不愿离去;孩子们却高兴得连蹦带跳,一个劲儿地催促爹妈爷奶快走快走——因为他们知道,在离这里很远的一个地方,有高楼大厦等着他们去住呢。 …………………… 第二年的清明节那天,唐金彩、唐银彩、唐玉彩和唐苦夏一起,来给唐铁牛和马兰花上坟。当他们站在梢瓜沟东面的一道山梁上,放眼一望,看到以前居住过的地方变成了一座白茫茫的尾矿湖时,苦夏不禁十分激动,感慨万千。 金彩、银彩和玉彩也都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她们的热泪都夺眶而出…… 过了好一会儿,唐金彩才心情非常激动地自言自语道: “这才一年的光景,梢瓜沟就变成这样了!要是再过一百年,这里又会是啥样儿呢?” ——说到这里,《唐三彩》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也许,若干年以后,我会把发生在她们身上的故事再讲给大家听。 ———————————— 后记 梢瓜沟确实存在,它就位于我的老家以北“大西崴子”山岭的北面,我们屯子里的人们都给梢瓜沟叫“岭北”。我家族中的一位大姑早在六十多年前就嫁到了梢瓜沟…… 如今,梢瓜沟真的变成了尾矿湖。 我十七八岁的时候儿,每年夏天都要到“大西崴子”山坡上去割荆条柴禾。 在休息时,我喜欢登高远望,把周围那连绵起伏的群山以及岭下的梢瓜沟尽收眼底。 因此,我对梢瓜沟情有独钟,念念不忘,才创作了《唐三彩》这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