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壹 军帖突来 花家是世袭的军户,在怀朔是有名的。 花弧负伤回乡,当时被乡里乡亲称作是英雄,虽然当年只做到了百夫长,但是对于普通军户来说也算是个官了。 军有左右中三军,大部分的军户都在左右军中蹉跎,左右军也叫侧翼军,左军右军其实并无区别,左右军做的事情总要比中军多些。 因为花弧当年割的耳朵并不多,所以军功还是那么些,一直没有晋升。 在战场上,能活着就是万幸了,花弧虽然心里想着要为国征战,却也是怕死的,兜兜转转,也就只能做到百夫长了。 当年,他上战场死都不要做先锋,因为先锋虽然战功积累快,但是死亡概率更大。仔细想想他家还有着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娃娃呢,他死了之后这家就过不下去了。 他回乡之后,一直没接到军帖,心里踏实了,总归有几年安生日子可过。 他的腿在做骑兵之时被柔然的弯刀砍过,当时腿的筋骨被砍断了,现在虽然休养好了,但是走路还是不利索,一拐一拐的,平常需要拐杖走路。 所以也就提前回家了,他其实还挺感激现在的腿伤,不然现在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呢…… 花弧有三个孩子,大女儿木莲,二女儿木兰,最小的孩子叫花雄。 花弧自己已经残疾的原因,一直寄希望于花雄,因为大魏奉行“父死子替”,一人是军户,那么后代也是,小弟是这家里唯一男子汉,以后肯定也会接过他的衣钵的。 每天他见到孩子就会教他如何处理军中关系,如何周旋,但是在花雄眼里,军营简直太可怕了,听见花雄讲这些,立马嚎起来。 花雄本就还小,又是个没胆子的,当年过年要杀一只母鸡,花雄抓着鸡就打哆嗦,杀鸡都不敢,还是木兰杀的。见尸体那更不能了,当初隔壁李婶家老爷子死了,让他去帮忙烧些衣服,结果这娃子倒好,一看见老爷子躺那儿,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昏过去了,这件事没少被花弧拿出来唠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滋味。 相反的,花木兰被日夜熏陶,军中事物都知道,甚至性格都颇像小男娃,这又让花老爷一阵哭号,说是生错孩子云云。 这天,花雄又被阿爷说得头疼,随即冲进了花木兰房间,呜呜大哭起来:“阿姊……呜呜呜,阿爷一心想让我当兵去……怎么办,我不想去呀!” 其实花雄长得并不差,颇有些当时文人的气息,眉目清秀,若是好好打扮一番,穿上汉人的衣服涂脂抹粉倒也甚是漂亮,可惜,这孩子从小被花弧心狠手辣摧残惯了,根本就是个顽劣孩子,瞧着一把鼻涕一把泪,面容扭曲在一起,实在是有些滑稽。 他见花木兰没有回头,便不依了:“阿姊!你又不理我!” 房中那女子正在织布,穿着并非如其他女子一般袖口肥大,着下摆宽松裙长曳地的折裥裙,而是跟男子一般身穿胡服,穿裤褶,头上戴有笼冠,与当时的男子一样装束,乍一看就像个翩翩少年郎。木兰听弟弟实在哭得凄惨,随即转过头来,花弧袁氏都是不丑的人,自然生出的孩子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大姊花木莲是怀朔公认的美人,提亲的人都已经踏破了花家的门槛。 按理来说,到了十五岁,若没有婚配,会被官府强制着嫁人,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却也幸亏在这战乱的时候,官府没有时间管这破事,否则花木兰还有花木莲怕是早就逼着嫁了。 木兰自然也是好看的,瞧着模样俊俏得很,身材也高,差不多六尺左右,跟一般男生差不了多少。 当时来给木莲探亲的媒婆还以为木兰是二小子,纷纷抢着说亲。但是毕竟是女人,身量比男人还是瘦了些,花木兰手巧,又将男子衣服给改了改,更加贴身,显得整个人都精神许多。远远一瞧,真真是个好儿郎。 “阿弟,又怎的了?”花木兰站了起来,将花雄抱在怀里,用手捏了捏花雄的奶膘。 “阿姊!阿爷又要去战场了,他说在他走之前,要好好鞭策我,天天跟我讲大道理……呜呜呜……” 花木兰闻言皱了眉,突然站了起来,将怀里的花雄吓了一跳。 “什么?阿爷接到军府的军帖了?” “对呀,最近又开始招人了。” “阿爷怎能上战场呢?!他的腿他又不是不知道,上战场这是送死!糊涂!” 花木兰心里急,干脆就揪着花雄的后襟,径直去找了阿爷。 花弧的腿是硬伤,骑马都不利索,现在战场上腿瘸,就是找死。 军户若是有钱,但是不想上战场,也可以,最优解是找个人领了他们的名帖,加入他们家,姓他们的姓,入了谱,即可替人从军。 花弧他们家只是普通军户,并没有钱去买别人的命,他们或许也不屑于做这些事。 花弧的墨绿色眼睛瞧向了朝他奔来的女儿,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去谁去,花雄么?那怕是直接躺地上去死来的干脆。 ------------ 贰 替父从军 花木兰在家脾气算不得很好,跟父亲掰扯了许久,瞧着父亲一直不肯让步,火也一下子起来了:“阿爷!” 花弧约莫是怕被木兰看出什么,态度强硬了些,背过身去,不想理她了。 瞧见花父实在是不听自己劝告,火气更大了,揪着花弟的后襟回了去。 “阿姊!阿姊!放我下来呀!”花小弟非常憋屈,自己被人提着拎来拎去总归是不舒服的,想着自己好歹也是男的,怎能让阿姊提着呢,随即脚乱蹬想让木兰放他下来。 木兰低头见小弟脸憋红了,就放了手。 花雄瞧见了木兰低垂的眼睛,那是通透的琥珀色,他总觉得二姊的眼睛最好看,琥珀色虽然比不得阿爷的墨绿,也比不得大姊的,但是有种温柔的气质在,跟阿母一样。 花木兰有时候也会自卑,毕竟母亲是汉人,并没有继承鲜卑人的绿眼睛以及卷发。但是这也是区分人的一个方法,大多数顶着鲜卑姓,眸子是褐色,应该大多都有同外族联姻过。 汉人大多单眼皮,那时候汉人胡人通婚,双眼皮的汉人也不在少数。花木兰的双眼皮配上她琥珀色的眼睛,很是漂亮。 木兰在短短几步路中做了个决定,将小弟放到地上之后,说出来的话让花小弟吓得花容失色:“我要替父从军。” 花雄吓得愣在了哪儿,他并不太关注二姊,只是觉得二姊对他温柔些,长得也像兄长,故而受委屈了都哭着告诉她,但是此刻看着二姐,觉得二姐无比高大,他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她,花雄心里有些打鼓,结结巴巴道:“阿姊,你,你疯了吗?” “小弟,阿爷如今三十八,说出去五六十都有人信,去战场就是送死,同样是死,那便我去,上有阿姊,下有你,我死了没什么大影响。男女不分的脸现在倒也是个好事。”花木兰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语速也快了起来,脸上也有了一些血色,倒衬得她眉目如画,也显现出少年意气来。 花小弟惊得目瞪口呆,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是他也知道替父从军是允许的,但是女人进军营,那真的是死罪。 本想扯住自家阿姊的,结果慢了一步,只见花木兰已经往门外奔去,约莫是去买东西了。 花雄眨了眨眼,被吓得飞走的脑子似乎是回来了些,立刻转头便去了阿爷屋子。 花木兰奔出家门,摸了摸自己的袋子,叹了口气,随即往怀朔大草市奔去,最近军府招人发军帖,定是有很多人去大草市买军用品的,所以这几天,草市里的军用品价格定会大涨。 现在根本不能用钱买东西,只能以物换物,她摸着怀里钱袋装着的一些饰品沉默了半晌。 草市东南西北卖的东西都不固定,要买东西得多看多逛,现在正是从军时期,有些商家还会坐地起价,得货比三家很是麻烦,最重要的是自己攒了很久的东西,可能人家还不一定会要。 待等买了所有东西,木兰的东西都已经换光了。 她最终牵着一匹不算精良的枣红马晃晃悠悠回了家。 回家后等待她的则是花父难看的脸,木兰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她瞥了一眼躲在袁氏身后的花小弟,花小弟见阿姐瞥他,更加往里躲,恨不得整个人缩进去。 “木兰!你简直胡闹!马上把东西都给我退了!”花父拍了一下案,案上的碗都哗哗作响,似乎是要摔在地上,但是还是在原地晃悠着。 “木兰……花郎……”袁氏见自己丈夫生气了,又见女儿倔强站着,不肯说话认错,左右为难着。 木兰并不作声,并没有回父亲的话,双眼低垂,望向了自己的鞋尖。 花弧以为她这是认错了,气也消了些,随即让她去闭门思过,却是不想第二天,自己的军帖就被偷了,去木兰房间一看,所有东西都叠放整整齐齐,人却是不见了。 这让花弧一顿捶胸顿足,直接嚎啕着女儿木兰的名字。嚎得邻居都以为邻家木兰怎么了,纷纷过来查看,袁氏只得挡住了他们,去解释说是木兰突然生了重病不可见客云云。 ------------ 叁 军府报道 花弧看着木兰房里叠放整整齐齐的女装,床铺以及梳妆案,顿时眼眶红了。 花弧问了花雄木兰换了什么东西回来,听完叹了口气。如今是大魏前期,商品经济不发达,怀朔较为偏远,大多是以物换物,木兰这傻孩子哪儿囤过什么好东西,换来的怕也是差一些的防具,怎么保护自己? 他就是从战场上爬回来的,自然知道战场可怕,很多孩子一不小心就死了,死之前还在谈笑风生。花木兰自小只绣花织布,虽然跟着自己学过一些招式,那也只是花架子,力气不大,这要是去战场上,真就是送人头的。 袁氏吓得日日以泪洗面,天天抱着孩子的衣服喃喃自语,一向温顺的她也朝着夫君大吼,约莫是吵花弧为何要凶孩子云云,具体的木莲也没有听清。当时她知道消息后也被吓得不轻,但是终究是沉稳些,本想托人追妹妹,但是木兰约莫是走了很久,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花木莲知道妹子这一去凶多吉少,木兰刚刚出生的时候,她三岁,父亲也刚巧回来一年,抱着刚刚出生的木兰,她开心得很,木兰是她看着长大的,虽然平时她像个男孩子,但是终究还是个女娃娃。 木莲本想托人带些东西去军营,但是也想不到送些什么好,毕竟当年阿爷军营回来,她才二岁,也不知道军营里缺些什么。本想询问阿爷,但是她心里终究是生气的。 木莲气父亲凶妹子,木兰从小脾气便算不得温顺,说她一句便倔起来,跟头牛一样,父亲凶妹子,怕是让木兰更有了去军营的决心,怕夜长梦多,直接便跑了。木莲在花弧房外踟蹰许久,终究是没有进去,回了屋,准备给妹子做几件衣裳寄去。 花雄知道家里人愁眉苦脸是为什么,他也很担心,每日去村口瞧,希望二姊回来,哪怕是他上他也愿意。 村里其他人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家的不对劲,也瞧见了木兰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为了打消周边邻居的顾虑,袁氏只得忍泪说木兰旧疾犯了,送去庵庙修养了。袁氏是汉人出身,信佛,故而带着花弧一家都信佛,花弧还未回来,他们也瞧见袁氏带着木莲去烧香祈福,所以周围人也都没有怀疑这个说辞。 现在大点兵时期,很多军营都只要老兵,新兵大多都是毛孩子,一个个年轻气盛不服管教,训练起来麻烦得很,若是有战事,还得让他们先撤,真就是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再加上如今男子以貌美为风流趋势已显现,一个个娇弱的跟个姑娘一样,领军的将军付出多回报少,大多将军领新兵直言还不如去打仗。 老兵回来,要么就是带新兵,要么便是做前锋。 花弧是老兵了,且是百夫长,有带兵经验,所以,无论他愿不愿意来,他都得来,军令如山,将士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若是收到了军帖,但是没有人去报道,那么大概率会被视为逃兵,会被抓回来,若是追究可能会连坐。所以大多数接到了军帖的军户,这些天都会来军营报到。黑山便是大魏其中一个军营,每个军营有所属地域,若在地域内,那么你便去这个营地报道。 木兰已经进了黑山地域,远远就瞧见了扎寨的军营,大约是因为此处是常年军营,故而设施还挺全面。 到了黑山军营前,便瞧见了简易搭起来的一个桌子,登记的士兵正在一个个收验军帖。“怀朔花弧,年三十八?”登记小兵瞪大了眼睛,瞧了眼军帖,再瞧了眼眼前嘴皮上都没毛的年轻俊小伙。 里头几个将军似乎是听见三十八这个年头,立马兴冲冲出来了。这几个月训练新兵,训得他们一个个肝火上升,终归是来了个老兵,这苦差事,他们想丢出去。当“花弧”来报道,都以为是个铁骨铮铮的黑皮汉子,谁能想到来的是个嘴上没毛的白净年轻人。 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子哪里像是三四十岁!看着这身子板弱的一股风就能吹跑了,这不就是去送人头的? “嗯?你别告诉我你就是花弧?”那领头的将军上下扫视着花木兰,他失望极了,他理想中的花弧和现在这个差距有些大。 “参见大将军,在下花木兰,花弧之子,年方十八。阿爷腿脚有伤,不利于行,故吾来替父从军,望将军见谅。”花木兰知晓厉害,赶紧行了个礼。 大魏军户是父死子替﹐兄亡弟代﹐世代相袭。所以当时许多已经死亡的士兵,都是由小辈代替上战场,替父从军并不是少见现象,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所以将军也没说什么,他只是叹了口气,转了个方向,绝望道:“那你且跟着我罢,跟我去你们幢主那儿报道。” ------------ 肆 花富贵 幢主即旗主、旗头之意,大约五百人一幢,下有五个百夫长,队正管理五十人,火长管理十人。 花木兰父亲本是百夫长,也算是个有面子的小官,但是这嘴巴上没毛的年轻人若是坐这个位子怕是要被下面那群人嘲上天去,将军领着他去幢主领地后,便吩咐一旁小兵登记,让她做火长了,毕竟碍于花弧面子,给她个职位当当,讲出去好听些,也有面。 鲜卑人有鹰扬府兵制度,父亲属于哪个营地,儿子自然也去,故而花木兰跟父亲一样,进了右军。这是右军军营,这里的幢主便是右军统领。 迎接她的是一位百夫长,她那一火是属于他名下。 只见这百夫长年纪不算很大,二十多岁的模样,身着皮甲,对她一笑,就露出那口黄牙,看起来很是淳朴:“诶呀呀,终于有人来了,我还以为我手底下没人呢,我也是刚刚升为百夫长的,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好,不要介意呀。” 花木兰点了点头,那百夫长见木兰有些腼腆,就热情上前,将木兰的行李提上,往前带路。瞧着木兰没有说话,便又开始唠叨,大概是第一次升官升级,有些兴奋:“你们这些新兵啊来得太慢了,我们这些百夫长怕你们不会,把帐篷都给你们安好了,看,我安的帐篷好吧?” 木兰抬头一看,眼前的帐篷确实搭建得很不错,忍不住连连点头。 百夫长见木兰夸他的手艺,更加兴奋了:“小兄弟,你叫啥名字?” “花木兰。” “哟,挺富贵啊,你阿爷给你取这名字,是希望你富贵一生呢!” 花木兰自嘲笑了声:“是呀是呀,阿爷一直想着我能挣大钱娶媳妇。” 木兰在鲜卑语中是富裕的意思,鲜卑人没有文字,大部分为音译,这名字也有袁氏的一份心思。花弧当时不在,故而木莲名字是她取的,木兰出生的时候,花弧吵着要给孩子取名字,想了半天,吐出个“umran”来,鲜卑语意为富贵。 但是一个好好的小姑娘,怎么能叫花富贵?!袁氏给气笑了,琢磨很久,想着二女儿的名字也要跟汉人名字一样漂亮,揣摩很久最终将umran音译成木兰。 她便有了这个名字,和阿姊一比还挺相配。 只有花雄那名字着实是格格不入,但是这种格格不入很快就被打破了。 花雄很是不解,为什么自己要改名,阿爷说他着实不配用雄这个字,要把他改名叫花木棣。 花雄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改了名,虽然花家人依然叫他花雄,花小子,但是他的名字已经改成了花木棣。 于是花家三小辈成了木莲木兰木棣。 袁氏他们依然每天都在为木兰祈祷,木兰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他们担心木兰有没有找到军府,有没有进军营,有没有被新兵欺负,着实着急。 袁氏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她总是梦到木兰战场上被蠕蠕给割了脑袋去,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只得不停抹眼泪。 花弧见此也睡不着了,两个老人就这么坐到天亮,待等天亮,两个人又是继续担心。 木莲则是一直哭,她哭得厉害,木兰在她眼里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且还是她的阿妹,她只要一想自己妹子不得不每天混在一群男人堆里,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只恨自己不是个男人。她妹子明明可以织布绣花,能够开开心心嫁人生孩子,为何现在变成这个模样。 隔壁李婶家本就见花弧一家有些不对劲,再三询问下得知真相,也给吓了一大跳:“诶呀,我的观音菩萨啊,你家老二怎的如此糊涂去送死啊……” 见花弧一家实在可怜的紧,安慰了几句,她家也曾经是军户,知道女人进军营的下场,也闭紧了嘴巴,不再说什么。 袁氏天天去佛庙烧香拜佛,祈求着木兰的平安,真的是操碎了心。 ------------ 伍 假姑娘 新兵们带来的马都得交给马厩小兵打理。 也不是什么兵都有马,花弧是骑兵,故而花木兰也隶属于骑兵范围。 她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马交给了马奴,背着行李进了帐篷,她买了一杆枪,不算什么好武器,却也是够了,将枪随身带了进去。 木兰选了军帐里最靠里面的位置,将行李放在了自己的旁边,地上铺着一层布,大概是和帐篷连在一起的,木兰只得从自己行李里拖出一张草席,就当做自己的床,随即便蜷缩着睡了。 今夜睡得并不安稳,她迷迷糊糊梦见自己仿佛是被发现了女儿身,被士兵吊在外头活活打死,猛地一抽惊醒的时候,额头上都是冷汗。 不凑巧的是这日,军营还真的出了一件大事,那些士兵凑在一起在嘟嘟囔囔说着,花木兰听不太清,内容似乎是一个姑娘替兄从军被抓了,正准备受罚。外头那些小兵吵的沸沸扬扬,想听不见都难,花木兰正在整理东西的手一抖,心里一惊,她想着约莫又是一个姑娘替父兄从军? 去幢营中间一瞧,那位“姑娘”这么孤零零站在中央,周围都是看热闹的新兵,一个个说着荤话,说这姑娘多漂亮,腰多细,听得木兰直皱眉。 正想为那“姑娘”打抱不平,却听那姑娘大吼一声:“你们欺人太甚!老子男的!带把!” 那个扒他衣服的队正也没有想到,这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突然就变成了个带把的白斩鸡,似乎也愣在了原地。 “啥?!男的!” “生的如此好看,男的!?” 那个带把的姑娘似乎更加生气了,突然转过身,面对着那群新兵,猛的脱下了裤子,顿时那些说他身段不错,皮肤不错,有韵味的人恨不得自戳双目。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老子男人!”那个姑娘,哦,不,是男人气得眼睛都红起来了,不过还挺好看,怪不得说他是个姑娘。 花木兰被突如其来的景象吓了一跳,吓得呆若木鸡。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似乎想得太天真,大约是受了惊,整日都浑浑噩噩的。 正准备回自己帐篷,却听身后有人唤她:“花木兰!” 闻声转身一瞧,原是那个百夫长,待等他走进却瞧见今早那个假姑娘,顿时僵了。 “木兰啊,他是替兄从军,你也是,真巧,这么巧那就把你们凑一个火吧。”那将军笑眯眯的,将身后那男人拉给木兰之后,很欣慰似得拍了拍他们两个人的肩膀,颇为语重心长,“袁纥南啊,他叫花木兰,以后就是你的火长了,你要好好听火长的命令啊,木兰,你是火长,好好照顾你的火伴啊……” 好好照顾你个腿儿啊! “火长,我叫袁纥南,请多关照。” 花木兰这才看清这男子的面容,这人生的极为好看,花木兰自认自家阿姊的容貌已经万中无一,却不想这人容貌更漂亮。 面皮很白,脸颊有些雀斑,五官精致,发色偏红,微卷,瞧着很蓬松,最漂亮的还是那双眼睛,丹凤眼中的眸子是纯正鲜卑人的墨绿颜色。 血脉纯正的鲜卑人,眸子大多就是绿色蓝色两种颜色,绿色大多数,但是因为同汉人通婚,大多数鲜卑人的眸色都淡了下去,甚至通化了。 花木兰父亲花弧的眼睛是偏深的绿色,乍一瞧瞧不出区别,仔细看却还是能看见那隐隐约约的颜色的。 袁纥南他父亲是贺赖家族的,贺赖家族以及尉迟家族的眸子是最为纯正的鲜卑人特征,因为他们鲜少与外界联姻,眸子颜色是纯净的墨绿色。袁纥南母亲是外族的贵姬,听说是一见钟情,两个人感情倒是很好,决定第一个孩子跟随夫姓贺赖,第二个孩子则是跟随母姓袁纥。 皇室拓跋氏大部分人的眼睛则是墨蓝色,只是与汉人通婚多了,颜色也有些不正起来。 ------------ 陆 独孤 这袁纥南也确实是好看,发色在阳光下显红,配上绿眼睛,瞧着跟个红毛猫似的,花木兰瞧他可怜,帮他提了一些东西进了帐篷。 袁纥南瞧着面前这个男孩子,瘦瘦小小,跟他年纪差不多大,长得也漂亮,还帮他提东西,心情顿时愉悦了不少,鲜卑语发音圆滑,比起汉音更好听些:“火长,你那儿有多余皮甲么?我的皮甲坏掉了……” “……”花木兰闻言转过了头,瞧着一身白中衣的他,怪可怜的,也没说什么,叹了口气,将自己包袱里多买的一套给了他,“记得还。” 汉人和鲜卑人衣服并不同,汉人着衣为右衽,左衽是死的时候才穿,但是鲜卑人的衣服一直是左衽,虽说如今陛下致力汉化,许多鲜卑人也开始右衽,一时半会却也是改不过来的,这也是分辨是否鲜卑人的方法。 一火是十个人,百夫长已经将名单给了她。 大部分参军的军户都是鲜卑人,百夫长也不认得几个字,生怕花木兰也不识字,差点将“手把手“”这几个字刻在了额头上,听见花木兰识字,可真高兴坏了,丢了名单给她便跑了,花木兰瞧着百夫长透露着雀跃的离去的背影,有些无言。 袁纥南是其中之一,但是名单上的名字是贺赖阇赤,约莫就是这孩子的阿干(鲜卑语agan,意为兄长)了。 这帐篷里着实空且大,一个帐篷即一个火,要住十个人,这帐篷十个人够了,木兰和袁纥南讨论了一下,决定火伴睡门口两边,两边各自睡五个人,就如大通铺一样,中间就是自由活动区域,随后两个人问马厩的马奴要了一些干草,铺在了两边地上,这样睡在地上也不会多么湿冷。 忙完这些,他们就在帐篷里待着,等待新人上门。 其他火帐篷里人渐渐多了,她这儿却还没有人来报道,也开始焦躁起来了。但是一想,自己这里确实是新兵多些,不认识路也正常,便也歇了心思。 待等木兰准备躺下休息时,一人撩开帐篷进了来。 如今鲜卑人学着汉人穿着打扮,却仍是四不像,看起来宛若汉人的,真少,眼前这个男子一看便似乎是汉人的模样,倒不是他穿的像个汉人,而是虽然他穿着甲衣,浑身散发着如今鲜卑人向往的儒雅气质,面色约莫是涂了粉,白的很,显得有些病态。这男孩子瞧见帐篷里有人,笑了起来:“打扰了,我姓独孤,名文殷,第一次入军,请多关照。” “你是汉人?”花木兰瞧着他动作似乎是学过礼仪,儒雅得很,好奇开口问了句。 “倒也不算,我祖上是鲜卑人,到我这代是第三代。”独孤文殷笑了起来,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倒是亲切。 花木兰点了点头,接受了自己火里男子都比自己好看的事实:“你好,我是你的火长,名叫花木兰,你直接叫我木兰就行,正帮你们整理呢你们就来了,来得正好,挑个榻铺吧,挑了之后把你们自己的东西放在铺子上就行。” 独孤文殷点了点头,彻底扫视了一眼帐篷,瞧见了一旁的袁纥南,乍一看就像个姑娘,吓得退后几步:“怎,怎的这里还有一个姑娘,这不合礼数……” 袁纥南眯起了眼睛,他有些不高兴,沉声道:“我是男的……” “啊,抱歉……”独孤文殷约莫是受汉人侵染多了,朝着他行了个礼,以示自己失礼。 ------------ 柒 火伴报道 待等傍晚,其他几个也来了,据说是被百夫长一起提溜着来的。 进来那几个倒也听话,一个个排着队,冲在最前头的是两个贵族小子。 其中一个是个好面相,可惜性子太冷了,约莫是贵族出身,身上穿的倒是好货色,不过比起后面来的那个小伙子还是逊色了些,后来的那小伙约莫是已经将有钱刻在了头上,浑身银灿灿,跟个财神爷似的。 花木兰愣神过后就拿出名单来进行确认,生怕自己之后叫不出他们名字:“我是你们火长,之后你们一切由我负责,你们叫什么,报上名来。” 冷漠小伙约莫不太爱说话,沉默了半晌吐出个“贺楼谨”来,花木兰舔了舔笔头,在纸上写了个“到”。 花木兰识字,让贺楼谨身后那个财神爷惊讶了,兴冲冲上前几步,将一脸冷意的贺楼谨逼退了几步:“哟,没想到啊,你竟然会汉字,我咋学都学不会呢……你教教我呗!” 瞧见木兰瞧他,他挺起了胸膛,更像傲娇的财神爷了:“我叫若干宥连。”他是若干世家的第三个儿子,若干世家在这个时候很是昌盛,和素和家并驾齐驱,也是风头正盛的家族。他的两个哥哥都是五品将军,一个是绥边将军、一个是虎烈将军,但是他的母亲生了四个小子,其他清一色姑娘,若干小子就是在一堆姐姐还有两个哥哥的“关怀”中长大的。 他自己接了军帖,只身来了军营,没有人教过他在打仗时候需要注意的事情,不知道自己穿这么扎眼在战场上是活靶子,直接穿金戴银屁颠屁颠跑到帐篷。 贺楼谨沉默瞧了他一会儿,约莫是若干小子的铠甲扎眼睛,嫌弃走开了:“莫要挨着小爷,脏了小爷的眼睛。” 若干小子顿时不开心了:“你咋这么对我?我可是你好兄弟!” 花木兰定睛瞧了半晌,他们俩应当是认识的,只是若干这小子不太招人喜欢。 后头两个约莫是双胞胎,一模一样,一个活泼些一个沉闷些:“火长好,我们姓那,您记得云雨就成,我叫那云,他叫那雨。” 花木兰点了点头,但是有些吃惊,为何一家会有两军帖,似乎是知道花木兰的惊讶,弟弟笑了笑:“我阿干怕我死了,说是来保护我的……” 再后头两个生得没有那么显眼,其中一个是个壮汉,是很少见的高大魁梧,五官很端正,说话却是出人意料的温和:“火长好,我叫吐谷浑达,从北方来的嘿嘿。” 一旁的小伙子瘦瘦小小,但是脸生得不错,有亲和力,眼睛一眯就是个老好人的模样:“我叫薄奚石兰,您叫我石兰就成!” 最后那个名叫叱罗衲,据说是做错了事情被家人送进来的,面容倒是俊秀,只是面容之上有很长一刀疤,划得很深,这面容怕是毁了,他沉默寡言,话不多,只是偶尔发表几句。 老好人石兰总是凑他面前说话,深怕这孩子想不开就先去了,花木兰瞧着有些哭笑不得,叱罗衲怕是要烦死石兰了。 新进来几个人看到袁纥南的反应简直如出一辙,让袁纥南的脸从来就没有好过,先来的几个人憋笑憋得着实辛苦,待等新来的那五个他们知道他是男的之后,失望极了。 若干小子反应倒是快,扯着花木兰袖子就开始说胡话:“火长,你识字,是因为你请了夫子么?” “不……”花木兰有些受宠若惊,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若干小子就又开始逼逼叨:“火长!以后我们写家信就靠你啦!!” ------------ 捌 击鼓点兵 其他人也跟着开了口,他们会说汉语,但是汉字是不大会的,自己火长会汉字,那就不用去找人写家信了,岂不是好事儿! 木兰身边顿时被九个人围着,颇有些不习惯,毕竟她是个女娃娃,不曾被这么多男人围着。但是见几个人的脸都洋溢着渴望,她也知道上战场九死一生,万一死了,也好有信给家人,寄托哀思不是,随即默默点了点头。 几个人顿时高兴坏了,绕着花木兰叽叽喳喳个不停,连一直板着脸的贺楼谨也笑容满面,让一旁的壮汉吐谷浑达莫名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一直冷着脸的突然笑起来,真的要吓死人。 “火长!我要睡你旁边!”若干那小子颇是骄横,将自己的行李啪的一声放在了木兰草席的旁边,随后叉着腰笑起来,“这里,我要啦!” 当然,他也没忘了自己的好兄弟:“贺楼谨!来呀来呀!” 贺楼谨一脸嫌弃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对若干小子的嫌弃,选了吐谷浑达旁边的铺位。 花木兰瞧见若干那么热情有些害怕,自己毕竟是个女人,万一睡着了露出个什么,那真真是要死,她只得装作啥也不知道,去写家信去了。 袁纥南也是个抢手人物,被一群小子扯得不耐烦了,瞧见花木兰后似乎是看见了救星:“我要睡火长旁边!” 他的声音贼大,惊得木兰的笔锋一颤,一大块墨水染上了纸张,晕开了一片,木兰叹了口气,得重新写了呢。 “好。”木兰举着毛笔,脸上还有着刚刚被惊吓甩出来的墨迹,看起来甚是滑稽。 “不行!我也要!”若干家小将军倒是不乐意了,扯着花木兰袖子不停摇着。 独孤文殷着实是看不下去了,随即出了来,他的声音很好听,犹如泉水,温温和和:“花木兰睡中间,你两睡旁边就行,别再扯着火长袖子,火长在写信呢。” 就这样吵闹了半宿,木兰被挤到了中间,靠墙睡的人竟然变成了袁纥南。 花木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很无奈,只得裹紧了被子,以免身边两个男人看出什么不妥来。 这是第一晚,花木兰其实没怎么睡着,花弧曾经跟他们说过军中规矩,卯时军中会敲鼓,士兵是必须起来的,若是敲鼓三次还未到,就以军法处置。她现在身边躺着两个男人,怕极了根本睡不着,只得瞪着眼,看着帐篷顶,等着军鼓响起来。 卯时,军中军鼓敲响,花木兰便咻的一声坐了起来,立马下床穿戴好皮甲以及军靴,戴上头盔,点上了中间挂着的油灯,这时候外头军鼓已经响了第二次了,见帐篷里还是没有人起。 她翻了个白眼,无奈之下一个个掀开了他们的被子,若是还不醒直接打头:“快点起来!第三次鼓声时候还不到就会被杀头的!快点!起来了!” 所有人被突入而来的冷气激地一个激灵,随后又清清楚楚听见“杀头”,立马强撑着起了来,晃晃悠悠强撑着从草席上齐齐坐起穿衣。 花木兰站在那里,见所有人都已经弄完,就立刻扯着他们出了帐篷,他们其实还是迷迷糊糊的,但是被外面的冷风一吹,立马给醒了。 此时外面还是乌黑的天,已经有很多帐篷的油灯亮了起来,大概都是刚刚醒的,花木兰没有管这些,立马带着身后的人去了百夫长那里集合。 百夫长见第一个来的竟然是花木兰队,着实有些惊讶,因为花木兰他们毕竟是新兵,其他都是老兵,但是今天这一看,花木兰组织能力还是不错的。 ------------ 玖 洗澡 第三次鼓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终于到齐,百夫长看了一眼队伍,点了点头,十个火都到了,自己手下的花木兰又是第一个出来的队伍,又不免有些高兴,百夫长咳了咳道:“今日卯时点将,你们比我理想中慢了那么一点,今日你们便罢了,之后必须做到准时!否则军中什么规矩你们知道!” 百夫长见后面几个大个子还在打瞌睡,叹了口气,也不强求,随即看向了花木兰,道:“好了,现在你们回去吧,吃完早饭,来这里,尤其花木兰那一火,进行新兵训练。” “是!” 这时候,天还是黑着,木兰没有带锅,随即去军营外头的摊子上买了一个,买回来之后才知道更大的问题是什么,家里有灶台,这里没有! 花木兰将锅子放在了帐篷前面,用石头堆了个简易灶头,随后挖了一勺子粟米,放在了锅里,放了水后用火石打了火,将柴火点燃,塞进了石头砌成的灶头下面,她很愁,自己没有意识到火长是要烧饭的,自己完全没有买锅,耽误了他们的吃饭时间。 现在如果饭晚熟,那么全火都得饿着肚子训练。 石兰瞧着花木兰手忙脚乱的模样叹了口气,他拍了拍木兰的肩膀:“我来吧,火长你们去干你们的事。” “时间快不够了,能行么?我饿了……”独孤文殷很是担心他们这火人能不能顺利在训练前吃到饭。 “够够够!你就知道吃!” …… 这半个月的新兵训练虽说看起来很简单,着实是辛苦,操着长枪铁矛不停地戳刺,拿着大刀不停挥砍,一天下来,汗流浃背,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回到帐篷,几个人齐齐躺在了自己草席上,都不想动了。 “诶……我听说黑山旁边有小河,我们一起去洗澡吧!宵禁之前回来就是了。”若干宥连躺在床上气喘如牛,却也不忘了思忖最佳洗澡的地点。 叱罗衲这半个月,被石兰给治愈了,心情也好了不少,现在也会挖苦别人了,转过头白了他一眼:“你确定你现在有力气走到那里?” 若干小子顿时怒了,你看不起我怎的?猛的从床上蹦起来,将火里所有人拖了起来,包括花木兰,几个人拗不过他,都被他拖了去。 小河就在军帐不远处,这里的草没有被除掉,所以小河两边的草很是茂盛,草很高,人在里面洗澡也不会被看见,这条小河水倒是很深,只有岸边河口河底的泥堆积,显得浅一点。 出了军帐再走几百步便看见了小河,几个人就如打了鸡血一样,猛的扑了过去,吐谷浑达瞧着自己衣服碍事,猛的扯开了自己衣服,光着膀子扑进了水里。 几个人见他这样着实凉爽,也纷纷效仿,几个性子急的脱了衣服扔在岸边便进了水,独孤还有袁纥南动作斯文很多,脱了衣服,折叠好放在岸边,再下水,这让吐谷浑达嘲笑了他们半天,说他们娘们兮兮的,随后招来两个人的暴打。 火里的兄弟都下了水,若干小子瞧着人数不对,一瞥就瞧见花木兰僵直站在岸边,随即便嚎着让花木兰也下水。火里其他弟兄见花木兰还在岸上,便也开始嚎。 “火长,你别磨磨唧唧,快来!” 花木兰现在的心情就是想一头撞死,骑虎难下,却又不得不下,花木兰扯着自己的衣领,紧紧揪着,视死如归一般跳入了水里,还偏偏跳得很远跳进河中间,噗的一声溅起水花无数。 “火长,您这是作甚,练习千金坠么?”那雨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水,有些无奈,说完却是发现花木兰没上来。 “火长,该不是不会水吧?”独孤文殷刚刚看着一脸视死如归表情的花木兰,脸上有了一丝担心。 他莫名觉得脱了外衣的花木兰身子骨架细小,倒像是姑娘,但是看见木兰高挑身材以及平坦的胸部,又立马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见木兰没上来,顿时吓了一跳。 袁纥南离花木兰最近,随即潜入水中,游到了花木兰身边,将她托了起来。 “咳咳……”花木兰不停咳着,有了空气,脑子终于运转起来,她只知道刚刚有人环过她的胸,把她抱了起来…… 木兰看着仍然环在她胸前的某条白皙的手臂,颤颤巍巍一回头,就看见一双波光潋滟的碧色眸子,木兰僵硬地转回了头,因为咳了许久,声音也沙哑了:“我……不会水……我想回岸边……” “好的,火长,我送你上岸。不会水就说嘛。”袁纥南一说话整个胸腔颤动着,木兰感受着后背的震动,闭起了眼睛,羞愤欲死。 ------------ 拾 突袭 此时的花家很是激动,因为他们在木兰走了半个月之后收到了她的家信。 还未等花弧拿稳那封信,袁氏就已经从他手上夺了去。 “阿妹说了什么?是不是被欺负了?”花木莲也甚是担心,盯着那封信,催着母亲快些拆。 “阿爷,阿母,阿姊,木兰一切安好,木兰进军营,任火长一职,深知责任重大,女儿定保重自身,绝不让他人知晓自己身份。木兰顿首。”袁氏看着木兰的字,眼眶又开始红了起来,现在知道木兰平安无事到了军营,总算是松了口气,却又开始担心,黑山什么时候打仗。 但是花家的人是有些倒霉在身上的。 袁纥南将木兰托到岸上之后,只见花木兰上了岸拔腿就跑,完全不顾身后火伴的叫喊以及自己全身湿透的衣服。 “火长怎的了?” “大概是吓到了吧,毕竟旱鸭子掉进水里都会乱扑腾呢。” “哦……” 花木兰就这么穿着湿衣服,满身湿透跑入军营,她很是羞囧,自己也开始担心起自己以后的军旅生涯,以后洗澡,月事等问题该如何解决? “啊!”花木兰跑的太急,也没看路,直接撞到人身上了。 和对方各退了几步,木兰捂着额头,眯了眼睛抽着气,看向了被撞的那个人。 这个人应该不是这军营的兵,比木兰高半个头,穿的衣服是汉人的,所以他应该是个汉人,袖口宽大、穿着不收衣祛约束的白色衫,头上是在小冠上加笼巾的笼冠,手中的书被木兰一撞掉了一地。 不过他倒是没有管自己,上前询问起了木兰:“额……你,你没事吧?” “嘶——我没事,你是凫鸭官?”花木兰看了他的衣着,又看了地上那一堆的文书,似乎猜到了他的身份,这个人形貌昳丽,眉目文秀,倒是一副好相貌。 “啊……对,我是凫鸭官,正要出去传信,却是不想撞到你了,真是抱歉。”这个汉人笑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笑的时候,让人觉得很温暖。 “哦,没事没事,我叫花木兰,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我叫陆泊秋,请多关照。”他抬了手,行了礼,颇有名士风采。 花木兰也无空寒暄,只得点点头,便回了军区。 现在已经是未时,正好是将士们休息的时间,花木兰回来很快,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别过了陆泊秋之后,径直回了自己的帐篷。 只听得外头,有马蹄声,直直冲着将军帐篷冲去。 “不好啦!不好啦!东面蠕蠕大军大举进攻!朝着黑山方向来啦!需要去山沟阻击!阻击!”花木兰刚刚才换好了衣服,就听见外面有声音自大营门口,直线传向将军大营。 蠕蠕打来了?柔然不是前面偃旗息鼓了吗,这次居然搞偷袭?花木兰有些不相信,她打开帘帐,只见一个凫鸭官骑着马,直直冲向幢主的帐篷。 果真,不一会儿就吹起了号角,锤起了战鼓。 该死的!她的火伴都还没回来! 此时的袁纥南他们正洗了一半,却忽然听见了不远处军营战鼓敲响,号角也跟着吹了起来,他们对视了一眼,心道糟了,随即立马出水,抓了岸上的衣服套上便跑回军营。 这黑山大营其实分三个军,左军,中军,右军。 这次偷袭,将军做出的决定就是右军掩护主力部队撤退,这次柔然兵马突袭在关节眼上,正是兵马最少的时候,对方人实在是特别多,不能浪费主力部队在这次偷袭上。 花木兰部队就是那么倒霉,他们正好就是右军。 ————分割线———— 左中右是主力部队,前军是先锋部队,后军是辎重部队 春秋时,大国通常都设三军,但各国称谓有所区别,如晋国称中军、上军、下军;楚国称中军、左军、右军;齐国、鲁国和吴国都称上、中、下三军。三军各设将、佐等军衔,而中军将则是三军统帅。 中兵又称台军,是北魏军队的主力,其性质属于中央宿卫军。北魏前期的都统长等内侍官及其所统,也是主力部队。 前军,为大部队探路; 中军,就是主力大部队,通常主帅坐镇中军; 后军,粮草等辎重,并为大部队提供后卫。 另外还有:左军和右军,保护大部队的两翼,并策应大部队的行动。 ------------ 拾壹 准备上战场 “入你阿母!为啥又让我们右军掩护!你们左军干什么吃的?!凭啥每次都我们右军帮你们挡箭擦屁股,左军怎的不去!我们右军刚刚才招了人,有好几个火都还是新人!你们凭什么让他们去送死!” 右军幢主姚鸿飞很是不满,他做右军将军有些年头了,他一向脾气很好,待人和蔼,也会容忍,所以一般受了什么委屈也不会吭声,只是这一次,他怒了,当接到凫鸭官送来的军令的时候,他就立刻冲进左军的军帐去。 姚鸿飞身份很高,他的堂兄娶了阳翟公主,他也算是皇亲国戚,更别说家族中之前还出了个姚皇后了。 他待兵如子,听说刚刚招进来好几个新人,他曾经在他们早练的时候远远看过,都是好苗子,尤其都是新人那个火,一个个朝气蓬勃的,让他又回想起当年他跟随先帝到处征战时候的豪情壮志。 “这是军令!我们每个军都有新兵,谁想让新兵送死,可是这是上头下的命令!没办法!你想违抗军令吗!”左军幢主将军谢玉也火了,猛地一拍军案,对着姚鸿飞吼道。 姚鸿飞死死瞪着,胸膛不停起伏着,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真是好啊……” 他猛地转身,待等走到帐篷门口,侧身回头望向谢玉,他的年纪在军中算是大的,五十几岁的年纪,一些年纪小一些的将军要么因为年纪大尊敬他,要么觉得他迂腐不堪而背后中伤他,但是他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他手下的兵。 他年轻的时候生的剑眉星目,现如今上了年纪,脸上有了岁月的肆虐,须发已经半白,却平添了几丝的苍凉之态。 他缓缓道:“本将军不在意你们这些小辈私底下如何说我,但我要告诉你们,你们都是大魏人,不要忘了自己身份!我们右军这几年被你们左军中军怎么欺负的,我都看在眼里,我们右军何曾抱怨过!如果你们还当我们是兄弟,那么就等我们阻挡蠕蠕之后,来为我们收尸吧。”说完,没有再看一眼,从门口守卫手中夺过大刀便往右军军营走去。 他是右军的将军,自然要和右军同生共死! 此时的若干他们已经跑回了帐篷,见实在是急,随即只是匆匆换了战甲,便出了帐篷,连头发都来不及擦干,湿润的头发,一遇到灰尘,立刻成了灰头土脸的样子。 百夫长将花木兰所在的十个火带到队正那里,队正又将人带到右幢大营前。 那里,姚鸿飞就这么站在高台之上,他的刀插在身前,双手抻在刀柄上,见下面人都纷纷来齐了,随即沉声道:“这次,我们右军,需要保护中军左军撤退!敌方蠕蠕最少万人,我们,只一万人,大部分老兵还有新兵还没有过来报道,所以这次,我们早来的,只能面对这样的局面!你们,怕不怕!?” “不怕!” “这次,我们每个人平均要对付六七个人!也许这次,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你们怕不怕!?” “不怕!” “好!我们都是大魏的好男儿!上了战场,把蠕蠕的头割下来当球踢!” ------------ 拾贰 岂曰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军中突然有人吼出了这句话,这句话大约是某个参军的书生喊的,大约是中气不足,显得气势很弱,却是表明了雄心壮志。 “好!说得好!岂曰无衣!”姚鸿飞笑了一声,随后他的那一句话响彻了右军,“魏军威武!” “魏军威武!” 大魏军士均在呐喊,喊声震动云霄。 上了真正的战场,花木兰这才知道,新兵训练的那些动作根本没有用,战场上靠的不是运气就是自己的力量。 而且真正的战场,很混乱,若是深入了,那便真的是敌我不分。 花木兰他们的兵种是骑兵,一直冲在最前面,即使这次没有骑马,也冲在了最前面。 直到他们周边都是柔然兵,花木兰才有些不好的预感……冲得太里面了,危险! 花木兰记住了第一次杀人的感觉,长枪刺穿了一个蠕蠕的头颈,那个蠕蠕似乎不相信自己被刺中了,往后缩了一缩,顿时头颈喷出了血,血直直飞向木兰的脸,木兰下意识闭眼,只觉得脸上突然铺上温热的液体,睁开眼,只见那蠕蠕已经低垂着头挂在了自己长枪上,她吞了吞口水。 花木兰抽回将那蠕蠕穿个透的长枪,瞧向了身边,人类有着原始的本能,每个人脸上都有了杀人时候的疯狂以及……诡异的快感。 杀红了眼,是真的,杀到最后,脑子里只有“杀”的念头。 若干小子银枪上已经染满鲜血,长枪上的红缨也已经吸饱了鲜血,一些血沿着红缨和枪杆流下,若干小子只觉得手上银枪又滑了几分,若非有红缨吸血,只怕若干小子早就握不稳长枪。 若干是个有钱人,贼喜欢穿着银甲到处乱晃,但是花木兰实在不敢苟同他的穿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有钱人一样,后来狠狠骂了他一顿,他才买了便宜的皮甲穿。 皮甲比不得若干之前穿的银甲,被刀划了便有破损,不一会身上已经破破烂烂了。 花木兰手中的长枪也已经染满鲜血,她的长枪是木质的,血顺着红缨流了下来,血沁入木中,只觉得手上一阵粘泞的铁锈味,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 袁纥南看着眼前一群眼睛冒着绿光的柔然人,碧绿的眼睛眯了起来,杀了几个人之后累得咧了咧嘴。 “美人!好看!”蠕蠕们似乎被他美貌镇傻了,脑子里就只想着这鲜卑猪真好看,这明明是个姑娘。 那笑容确实美。 “入你阿母!把你脸遮住!你没看见蠕蠕都往我们这一火过来了吗!”那云猛地拍了一下袁纥南的头,恨铁不成钢地吼着。 那雨简直要疯了,他们冲得太过了,周边都是蠕蠕,得尽快撕开口子。 有这个美人,还有银枪,真就是靶子了! 其他火其实在他们不远处,但是他们毕竟是老兵,看着新兵被蠕蠕围攻,也吓了一跳。 “那里,什么情况?”姚鸿飞很惊讶,不远处的蠕蠕都往那一个地方涌去,那个地方是新兵一火。 “额……入他阿母!是新人火!将军!都往新人火涌过去了!” 此时花木兰那火已经被重重包围,从中心望去,只见全是黑压压一片的蠕蠕。 柔然的士兵说聪明也聪明,说笨也笨,车轮战是他们最会的战法,围住,杀死,那么这些都是他们的,毕竟花木兰他们才十个人,车轮战能撑多久。 柔然炼金技术较差,所以大部分的金属制品以及兵器都是拜托他人打造,所以银枪真的是很大的诱惑。 蠕蠕外圈与其他魏军厮杀着,内圈则是和那十个人厮杀着,内圈比起外圈来说,战斗没有那么激烈。无论是车轮战亦或者单挑,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但是蠕蠕碍于先前几个“身先士卒”的兄弟死相,也不敢随意上前。 “火长,我是不是要死了……”若干小子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着实可怜。 “若干,等等,我们不能死!想想你的姐姐还有哥哥!别让他们失望!” 花木兰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格挡刺杀已经成为本能,听见若干小子的声音,只得用力吼了一句。 那云那雨的武器是双刀,动作如出一辙,他们两个的刀也已经有了缺口,两个人的脸上也染满鲜血,他们却没有想那么多,还是机械化格挡,刺,划。 只要有人来,就划一刀砍一刀。 贺楼谨是个很爱干净的人,通过这几天相处下来,这个人之所以拒人千里之外就是因为他怕脏,而现在,他蓬头垢面,满脸血渍,甚至他的全身都似乎在血污里滚过一般,格外狼狈。 若干的红色皮甲因为血水的侵沁染更亮了,银枪早就已经成为了殷红色,整个人就好像是个血人,其他人也更不必说了。 花木兰渐渐体力不支起来,她毕竟是个女人,即使再怎么像男人也是个女人,她用长枪将身前那些蠕蠕的刀枪格挡住,身后却暴露了命门,只见一个蠕蠕举起铁槊就这么挥过去。 “火长!小心身后!” 花木兰即使听见,也没有能力去阻挡了,她已经做好被铁槊挨打的准备。 “咚——”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花木兰往后一看,却是瞧见若干那小子,他就这么站在花木兰背后,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那铁槊,大概是因为铁槊冲击力太大,他承受不住,使得他整个身子挂在了身边插进地里的银枪上。 “若干宥连!”花木兰吓了一跳,立刻后退,用背抵住若干的背,手部动作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习惯,有人攻过来就进行反抗。 而那个偷袭的蠕蠕被叱罗衲一刀砍下了脑袋。 “若干!你怎么样了?!别吓唬小爷!”叱罗衲这段时间跟若干唠嗑比较多,瞧见若干一副要死的模样,急急凑了上去。只见若干小子似乎真的撑不下去了,整个人从花木兰背上滑落,手抓着身旁银枪,整个人就这么坐在地上,看起来确实不好。 “我,我没事。”若干宥连嘴角扯了起来,似乎是想笑一笑,却不想是无比难看,随后便是猛烈的咳嗽,差不多能把肺给咳出来。 他就这么无力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真的没事。 他就这么喘着气,宛若垂死的牛。 ------------ 拾叁 获救 若干宥连的咳嗽愈演愈烈,独孤文殷杀了几个蠕蠕得空转过头瞧了几眼,皱了皱眉:“若干怕是伤到内脏了,若干,你就乖乖坐在我们中间,别乱动了,我们保护你。” 九个人围成一个圈,每个人留着空隙,中间坐着若干宥连,若干小子用手扣掉了眼睛上面的血痂,终于清楚看见东西了,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混着血,落下绛红色的泪。 他一向不是个好孩子,调皮捣蛋,从小就不被父母所喜,认为他不够聪明,不够成熟,虽然姐姐们对他一向很好,但是他们眼里其实一向只有两个哥哥,这次参军其实是自己提出来的,本来以为自己会一直被人讨厌,却不想在这个火得到了最想得到的温暖。 “哈哈哈哈!臭小子你哭什么!老子身后只交给战友!要是你还没死,就告诉我们如何作战,你不是将军世家么,这点难不倒你吧。”吐谷浑达大笑了一声,他不会安慰人,只得以自己的方式来。 身后只交给战友! 若干小子被这句话给感动到了,他们相信我,他们不嫌弃我是个废物,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却是不想,当时因为这么一个单纯的愿望,最后成就了他传奇的一生。 “那云那雨那个方向,他们两个杀得兵最多,柔然兵力薄弱,朝那个方向突围。”若干宥连捂着胸口,眼睛看着周围的柔然兵力,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番,“此时魏军同胞必定也在外想办法突入进来,所以我们必须撕开一个口子,那么柔然兵力就好破了。” 花木兰他们其实已经撑不住了,体力耗得实在是有些多,一个人难敌四拳,只能想着突围,从包围圈中出去,不然,肯定会死在这里。 “好!” “若干,我背你,你记得帮我注意身后有没有蠕蠕偷袭。”叱罗衲未等若干同意,立马蹲下将若干给背到背上准备突围,若干其实被背着不舒服,但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已经厮杀半个时辰了,十个人已经精疲力尽,但是求生的欲望让他们继续突围厮杀着,要活下去!这个信念让他们仅仅十个人的队伍,从千军万马的围困中撑到现在。 其实也得感谢柔然兵许久未曾演练,亦或者这些都是新兵,不然也支撑不了那么久。 花木兰的腹部不慎被长枪刺穿,疼得她将长枪拔出后,后退了好几步,她眼底泛起了水汽,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也许这次,真的要死了啊,她苦笑着。 袁纥南的左肩被流矢射穿,他并没有管它,只是杀人的速度更快了,血汩汩留着,他能感受到那疼痛,但是,还不到他喊疼的时候。 独孤的手臂被刀剑狠狠的划过,留下了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独孤文殷瞥了一眼,随即得空撕下裤子,用裤子简易包扎了一下,独孤的手曾经洁白修长,此刻却是血渍斑斑。 那云那雨,贺楼谨还有吐谷浑达都没有好多少,相对来说,受伤最少的就是叱罗衲了。 十个人浑身浴血,皮甲已经被鲜血染的发亮,每个人的武器都已经布满了鲜血,甚至每个人的牙齿都被鲜血给染红了。 张开嘴,就能闻见甜腥的味道,令人作呕。 一个时辰过去了,十人的力气已经用尽,然而蠕蠕又是一波新的进攻,他们身上的伤更加多,花木兰已经握不稳长枪,她望过去,眼前就是红色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楚人。 “撤!!来不及了!“柔然的头头观望了一下局势,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 若干宥连心念一动,顿时惊喜道:“再撑一会儿!马上就能出去了!” 在说完瞬间,却见柔然成排的弓弩对准了他们。 “噗嗤!” 花木兰看着胸口的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要活着! 待等姚鸿飞他们将柔然人破了之后,冲入蠕蠕中,他们才看见被蠕蠕围着的十个人浑身插满了箭,身边都是柔然人的尸首,兵器或是卷边或是断裂,就这么散落在他们身边。浑身是血,已经分不清楚这些血是谁得了,他们从头发到脚一片血红,已经分不清本来的颜色。 花木兰因为四肢都被长矛刺穿,膝盖被箭穿透,已经实在站不起来了,就这么直挺挺跪在地上,身前身后都已经穿透,活像只刺猬,叱罗衲只是胸前受了许多箭伤,而他背上的若干宥连背上已经插满了箭矢,已经昏死了过去。 那云胸口被大刀穿透,躺在了地上,浑身是伤口,狰狞地开着口,望向天空的眼睛已经无神,那雨双肩被长矛刺穿,一前一后,就这么直直被长矛架着,就这么站在那里,浑身的伤口往下淌着血。 吐谷浑达手持双斧,跪在中央,身上插着一把刀,全身都是被折断了的箭矢,头低垂着,不知生死。 贺楼谨还活着,他站在那里,浑身一样插着许多的箭矢,他见魏军突围进来之后,一放松,白眼一翻,就这么倒了下去。 袁纥南和独孤两个人背靠着背,半跪着,已然昏了过去。 薄奚石兰怕是唯一一个场上受伤较少的,他虽然也浑身都是箭,伤口无数,却没有伤到要害,他望向将军姚鸿飞的时候,热泪盈眶,他们得救了,他的泪划过鲜血淋漓的脸,冲出一道殷红色的泪痕。 活下来了!活下来了!真好…… 他也晕了去,十个人终于全部倒了下去。 柔然人那个领头的一看不好,随即立刻突围而出,带着所剩不多的几万兵马,突围而走,这次他们本来便是来骚扰的,却不想对方这些跟存了死志一样不怕死,还是快撤,不然准要被王子骂死。 郭副将立马上前瞧了瞧这几个新人伤势,一捏花木兰的手臂,便察觉到了滑腻腻的触感,掀开一瞧,就瞧见手臂上,大大小小数十个数箭孔,大部分都被她拔了,留下狰狞的红色肉 洞,翻卷着皮肉,小臂上则是被大刀所砍,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往两边分开,白色臂骨隐约可见。 “将军,这些新人快不行了,快叫军医!” 姚鸿飞朝后头做了个手势,之后的一个小兵便跑了回去,大约是去叫人了。 他受了伤,但是也没管自己,这些新人太倒霉了,冲在最前面,太深入了,周边都是蠕蠕,想活着就得一直杀。姚鸿飞喘了口气,撕开看似伤口不多的石兰的皮甲,背上都是箭,所以只能撕开胸口,却见石兰胸口无数的刀伤,还有许多箭口留下的血洞,石兰怕胸前的箭矢杀人碍事,便都给拔了。 ------------ 拾肆 被发现 因为这次偷袭,右军全体出动,但是奇迹般伤亡并不惨重,受伤的倒是很多,军医本来便少,大部分军医都去每个火里轮流包扎照看了,所以军医都顶着极大压力。 “怎么样?能救活么?”姚鸿飞他们将十个人都给挪到了最近的帐篷里,帐篷里仅仅留了几个军医,姚鸿飞副将以及一些看了当时惨状关心木兰他们的人留下来了。 一个军医出了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初步看了一下,里面有个身上被大刀穿透,已经伤到了心脉,失血太多,已经救不活了……还有一个似乎身份挺高的,穿得不像是新兵,他伤得挺重的,体内应该是脏器破裂,口里都吐血了,更别说他背上无数的箭伤。” “陆泊秋,你不是学过医么,来,帮忙跟我一起处理吧,我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这军医看见了一旁刚刚挤过来观看的凫鸭官陆泊秋,顿时眼睛一亮,抓住他不肯放手。 “卑职还有要事在身……” “免了免了,快进去帮忙吧。”姚鸿飞见有人能帮忙,也轻松了些。 陆泊秋一进了帐篷就觉得血腥味格外浓烈,刺激着他的神经,随后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诶……吐吧,我刚刚被请进来的时候也吐了……”军医叹了口气。 陆泊秋和军医各负责五个人,他负责的人中恰好便有花木兰。 “咦?这人……花木兰!?” “嗯?你认识?” 陆泊秋点了点头,他瞧了花木兰一眼却没有认出来,和他第一次看见花木兰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撞到她,他对她的感觉就是很干净的一个男孩子,为人很随和,虽然她是鲜卑人,但是却好像有着汉人的特质,所以对他映像特别深,而现在,让他吓了一大跳,全身都是血,脏脏的,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是花木兰。 他将侧躺着的花木兰扶起,将她背上的箭剪断,之后解开她的皮甲,小心翼翼将皮甲顺着箭矢方向脱下,他举起皮甲只见正反两面都被血浸泡得发了软。 她的衣服本来是灰色的,也都已经被血变成了暗红的颜色,他小心翼翼解开花木兰的衣带,解开之后却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层绷带缠着胸口,他心道,木兰早就受过伤么?随即解开了那绷带,却突然发现木兰的胸突然大了起来。 他目瞪口呆,立马将绷带扯住,阻止它往下滑,随后呆愣了半晌。 花木兰是女人!? 他满眼复杂望着昏迷的花木兰,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花木兰外衣用剪刀剪开脱掉,把绷带也解掉,自己整个人将花木兰揽入怀里,免得对面的军医瞧见花木兰的胸部,也免得自己瞧见,最后开始为花木兰拔箭。 用毛巾帮花木兰擦拭了伤口血渍,再用了酒精擦拭,随后将木兰弄干净之后,敷上了药,重新绑上了绷带,他终于出了口长气,就这样即使木兰没穿衣服,也不会有人怀疑她是男人,因为木兰胸口本来便有箭伤,这么绑的并不只木兰一个。 将木兰全身伤口裹了个严实,就木兰的伤势来说,腹部和四肢关节处的捅伤以及手臂上无数的刀伤着实让人头疼。不过这已经不是他的范围,他只负责帮军医清理伤口,敷药,顺便包扎。 他的帐篷离这里不远,随即回了自己帐篷,拿了一套衣服给木兰换上。 替花木兰擦干净全身之后,水盆里的水都已经变成了血红的颜色,毛巾也已经被血染红,散发着浓烈血腥味,待等他将水端出帐篷,几个新兵被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待等将那五个人都擦洗一遍之后,陆泊秋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停换水着实累惨了他。 “那个叫那云的怕是不行了,其他的倒还有救,花木兰吐谷浑还有那个若干,只怕是麻烦。”待等百夫长把名字告诉了军医,军医领着姚鸿飞一个个介绍了过去,随后道,“大部分很深很大的伤口我都已经用线缝合,能不能挺过去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姚鸿飞看了一眼那云,见他胸口那一道深深的伤口从胸口划到了腹部,而那云胸口已经没有了起伏,随即叹了口气。 待等看向花木兰的时候,被她身上汉人衣服吸引了去:“为何其他人都未穿衣,就他一人穿了?” “哦,他对我说过他怕冷,所以,我帮他穿了……”陆泊秋梗着脖子,用平静的语气一本正经撒了谎。 花家在听到黑山大营被偷袭的那一刻,就已经慌了,又听见木兰那火正好是负责掩护的右军,顿时袁氏就已经吓得瘫了下去。 “木兰……木兰!我的木兰!”袁母听到隔壁李婶家秘密传来的消息,眼睛望着黑山方向,颤颤巍巍喊了几声之后立马昏了过去,吓得花雄立马托住了自己的阿母。 “不可能的……阿妹……阿妹……”花木莲看着送消息回来的李二牛,勉强憋出一个笑容,却是比哭都难看,“二牛哥……你,你在开玩笑对么?” “没有,这是我军中发小应小强传给我的,准没错,他是木兰隔壁火的,也是右军里的,这次战役他也参加了。他说木兰伤的太重了,他当时在现场看了之后都觉得疼。”二牛摇了摇头,眼中也是担心绝望的神色,花木兰从小和他关系很好,这次听见木兰参军消息,他也想去参军,可惜军贴被自己阿兄拿了去。 花弧这时正巧回了来,他听说有人传黑山消息之后立马赶了回来,却听见木兰伤重的消息,一哆嗦,顿时手中拐杖一滑,一脚踩空,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但是他没有管,他抬起头,眼睛看着二牛,眼中似乎有泪花闪着,声音颤颤巍巍:“木兰怎么了,木兰怎么了!木兰……” “花阿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二牛很不忍心把木兰的事情告诉他,仅仅只有半个月功夫,花家的两个老人就已经似乎老了好几年。 “说,我撑得住……” ------------ 拾伍 再见兄弟 “将军,左军来人了,本来说是来帮忙支援,见已经结束了便说也来帮忙收拾战局。”姚鸿飞另一个副将进了来,一进帐篷便感觉到那血腥气,虽然消散了不少,但还是很刺鼻。 “走吧,见见他们。” 大多战功都是靠头颅以及耳朵进行计算,但是花木兰他们肯定是没办法去割了。 打扫战场的兵清点了一下战场上伤亡情况,惊讶发现花木兰那一火竟然消灭了数百近千人的蠕蠕,这让计数的那个人不敢相信地又清点了一遍,随即这战绩震惊了整个右军。 郭副将听了之后呆了半晌,随即乐呵呵地冲进了右军将军帐篷,此时姚鸿飞正在听着左军的那位副将报告着,只瞧见郭副将笑得一脸灿烂进了来,颇有春风得意之嫌。 “哟,这不是左军的王副将么?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怎的有空来这儿了?”郭副将瞧了一眼下面正站得笔直的王副将,笑着问道。 “好了,王副将此番来是来帮忙的,郭孝霖,你倒是很有空得很啊,说,有什么事,没事赶快去处理军中后事。”姚将军颇为头疼,这两个人就是一对冤家,碰上了就要相互拆台半天,互相讽刺挖苦到两个人不得不分开,这确实是两朵军中奇葩。 “哦,将军,属下清点了一下刚刚战场上蠕蠕人数,有许多蠕蠕尸体血肉模糊,身子分成两半也是有的,所以只得出个大概结论,厮杀了两个多时辰,消灭了大约一半兵力,约莫五千兵,这次最惊人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花木兰十个人竟然消灭了近五六百的兵啊!哈哈哈……”郭副将笑得好像街上捡到了许多金叶子,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王副将听见这个数字眼睛瞪得如铜铃,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们这里的新兵,着实厉害,两个多时辰,杀了上百个蠕蠕!怎么?你眼红啦?”郭副将见王副将一脸呆牛的样子,忍不住朝着他重新喊了一遍,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两个多时辰……五六百!你们确定这是新兵?” 原本黑山新人们大部分都住在屋子里,可是刚才大将军说大部分房间都住满了,都是一些伤残的老兵,总不能让他们住在湿冷的帐篷里,所以新兵这次全部住在了帐篷里。 因为做手术那个帐篷也是住人的,所以做完手术的花木兰他们只得移入新兵住的地方,那里本来住着一群老兵,但是听说右军有伤重的过来,随即转出去住了帐篷。住在屋子里好处就是有了大通铺,而且屋子遮风挡雨。 此刻的花木兰他们,却是在生死线上挣扎。他们发起了高热,浑身烫的可以烧起来,这让陆泊秋很是着急,这人烧到一定程度就傻了! 那云遗体已经被搬了出去,为了不产生瘟疫,只能和其他战死的兄弟一起放在了高台上,准备午后举行火葬,而战场上成堆的蠕蠕尸体则是选择就地掩埋或者烧掉,连个墓碑都没有留给他们。 那雨醒了过来,他只觉得整个人似乎被灌了铅,起不来,头也昏昏沉沉,有种想呕吐的冲动,随后他真的吐了出来:“呕……呕……” “你醒啦?来喝口水……”陆泊秋见那雨趴在大通铺上吐了起来,吐的昏天黑地,立马上了去,将一碗水放在他的唇边。 “我,我阿干呢?”那雨趴在铺上喝了几口水,总算是缓过来了,他抬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撑着眼皮扫了一下屋子里,见好像少了个人,又强撑着身子,仔细扫了一遍,却发现那云不在了。 他慌了,他紧紧抓住陆泊秋的衣襟,他的手在不停颤抖,昏昏沉沉的头瞧着对面陆泊秋也是不甚清楚了,但是他强撑着:“我阿干在哪里?他没事对不对?求求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你阿哥他……”陆泊秋见那雨的脸涨红着,着实不忍心告诉他他阿哥已经死了的事实。 “告诉我!不要骗我!求你了……求你……”那雨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是他依然心存着侥幸,期望陆泊秋告诉他那云还没死。 “你阿哥他走了……”陆泊秋低了头,不敢看此时那雨的脸。 “咳咳……咳咳,阿干!阿干……”那雨听了这消息之后,心中突然一酸,鼻子也跟着酸痛了起来,随即开始强烈咳嗽起来。 “你,你能带我去看我阿干最后一眼吗?我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那雨的手又攀上了陆泊秋的衣襟,使出力气摇了摇,随后想到这可能对汉人来说算是无礼的行为,随后收回了手,用力撑起了自己,跪在在大通铺上,给陆泊秋磕了几个头。 陆泊秋见此着实吓了一跳,这真是折煞他了,只得应了他。 他撑着身旁摇摇欲坠的那雨,其实心里是有些后悔的,那雨的身体很虚弱,手隔着衣服摸他的身体都能感觉到那热度,他还在发热! 那雨尽力站着,他用力装出自己没事的样子,可惜他身体不听话,肩部的两处伤口隐隐作痛,他被带着来到了军营空地,那里正是焚烧尸体的地方。 那里竖着一个高台,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战死战士的遗体,那雨挣开陆泊秋扶着的手,自己径直往台阶踉跄走去。 陆泊秋怕他出意外,立马跟上了他,那雨一上台阶就摔倒了,他想扶起他却被那雨制止,他就这么看着那雨爬上了台阶,一阶一阶爬了上去。 那雨脚发软,实在是站不起来了,只得用爬的,一级一级爬了上去。爬上了高台之后,他仍然爬着一具具尸体辨认过去。 他的膝盖本身就曾被箭矢刺伤,此刻因为爬着,膝盖处的伤口裂了开来,绷带又红了,爬行过处,拖着长长的两条血痕。 “阿干……”那雨额头上的汗滑落,就这么落在高台上,渲染开来,不一会儿就没有了痕迹。 他终于找到了他的阿干,他的阿干哥死不瞑目,还是睁着眼睛,虽然穿戴好了衣服,但是胸口的血迹还是让他瑟缩了一下。 从小,都是阿干保护他,这次参军,也是阿干怕他战死,特意要了军贴来陪他的,却不想,这次战役却是他先离开他。 “阿干,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你担心我本事不及你,会吃亏,会被欺负,但我总要学着习惯没有你,你……安心走吧。”那雨的手放在了那云睁着的眼睛上,往下撸了他的眼皮,抬起的时候,那云的眼睛闭上了。 陆泊秋在台阶处,没有去打扰兄弟俩,却只看见那雨在那云闭眼之后一头栽了下去,立马冲了上去。 ------------ 拾陆 拓跋焘 那雨见那云闭了眼睛,顿时心中一痛,随即脑子一昏,整个人一头栽了下去,脑袋咚的一声磕到了高台上,随即整个人就这么倒了下来。 陆泊秋见状急匆匆奔上高台,将那雨抱起,见那雨昏迷不醒,便有些慌了:“那雨!?你醒醒!” 那雨已经毫无知觉昏死了过去,陆泊秋着实后悔将他带了出来,他摸了摸那雨的额头,随即叹了口气,更热了。又扒开那雨衣服瞧了瞧,顿时吓了一跳,那雨双肩本来缝合好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血已经把他新换的衣服染红了,将那雨扶起来,一只手放在自己颈后,随即就这么回了帐篷。 一回去,仔细检查之后才发现那雨腿上的伤口也裂开了,顿时陆泊秋又开始忙了起来。 “阿母!”躺在一边的若干小子突然叫了一声,本来正帮那雨擦着伤口的陆泊秋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若干宥连怕是发癔症了。 处理完那雨之后,去看了若干,若干也在发烧,烧的更加厉害,因为他内脏破裂,这情况也十分危险,摸着他身子都感觉他整个人快烧起来了。 陆泊秋只得去打了一盆冷水来,将若干身子都擦了一遍,随后将毛巾放在了若干额头上。正要转过身倒水,若干小子却抓住了他的手,他不敢挣脱,怕伤了他,只得一只手端着面盆,一只手被若干小子抓着。 “阿母!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我也是,我也是你十月怀胎生的啊……为什么你对哥哥比对我好?”若干的声音渐渐带了哭腔,陆泊秋惊讶地看见若干的眼角流出了一行清泪。 “我知道,我不如哥哥聪明,我知道我武功不如哥哥,谋略也不如哥哥,我什么都比不上哥哥,可是,阿母,我也很努力了,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做着将军的儿子,将军的阿弟……我好累啊……”若干的声音越来越弱,陆泊秋仔细一看却见他已经昏了过去,他小心抽走他的手,随后将若干的手放进被褥,随后出了去。 之后贺楼谨醒了,他的烧已经退了,只觉得整个人虚脱了似得,望了一眼身处的环境。 这时候已经是黑夜,屋子里只亮着一盏油灯,他坐了起来,闷哼了一声,抓住大通铺柱子下了去,他刚刚退了烧,走路脚就好像不是自己的,根本控制不了,随即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他很渴,随即他努力向一旁的架子爬着,架子上有着一水囊。 陆泊秋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贺楼谨正在尽力往门口爬着。 “你怎的了,别动,别动了!我来扶你,别乱动!小心伤口又裂了!”陆泊秋见状立马把水中盆子放下,去扶起了贺楼谨。 “我……喝了水囊里的水……我肚子就不舒服。”贺楼谨面部表情异常扭曲。 陆泊秋大惊失色:“那水我放了巴豆!用来治疗我朋友的外疗疮疡的!” “啊……你害死我了……唔,你有厕筹吗……” / 柔然现任可汗叫大檀,去年拓跋焘继位,他听说大魏的皇帝才十六岁,顿时开心极了,随后韬光养兵,就这么过了大半年 。 拓跋焘还是像个孩子一般根本坐不住,也不听崔浩劝阻,跑来跑去,上台不到五个月就一拔腿跑去了东边,在那里晃悠近三个月才回到平城。 大檀自诩是这个年轻人前辈,需要好好帮拓跋焘的父亲教育教育这个熊孩子,顺便让他知道老前辈的厉害。 他派六万骑兵迅速穿过阴山,突然出现在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县东北)。拓跋焘也是年轻气盛,随即命令各地军队全部往云中集合,但是实在等不了那些部队,随即自己就带着驻守京师的几千骑兵就风风火火出发去了云中。 他虽然年轻却老辣,派了另一路去刺杀敌军主将,万一自己出现什么情况,也好应对一二。 去了云中才知道柔然人的军队比自己多了好几倍,随后就被围了起来,铺天盖地都是蠕蠕,但是拓跋焘并不着急。柔然很快就撤兵了,据说是柔然的统帅于陟斤在乱战中被一箭射死。 从那时候便开始了大檀和拓跋焘的对决,也是柔然和北魏的对决。 此乃后话。 这次因为右军成功将蠕蠕击退,左军中军也都回了来,他们虽然对那日的事情只字不提,但是对右军态度明显变了。 几位将军此时坐在军帐里,面容很是黑,据凫鸭官来报,说是皇上老毛病犯了,又自己跑出来了!更甚者,听说往这里跑来了,还没带一个随从,就带了几个白鹭官,这也就罢了,还偏偏往这里来了! 他和柔然就是有仇! 花木兰他们遇袭半个月后,拓跋焘听说了蠕蠕偷袭黑山大营,怒了,随即扯了几个白鹭官就出了来,一路骑着马飚着风来了黑山。 几位将军正在谈论着,随即就听见外面有兵在喊着有贼闯进来了,随即起身一看,就见一个年轻人急匆匆夹杂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进了来。 这年轻人身着明光铠,生的好模样,五官深邃,皮肤白皙,一双眸子是黑蓝色,黑中透着若隐若现的蓝,头发倒是束了起来,用根发带绑在了脑后。 “参见陛下……”几个将军顿时吓了一跳,随即下跪。 “免了免了……都坐下吧,看着你们跪着也着实累得慌。”拓跋焘嘴巴一撇,随即去主位盘坐了下去,见几位将军都依次坐好了,随后道,“这次是右军负责掩护么?” “禀告君上,是的。” “伤亡如何?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随后有几个将军将大战之时的情况绘声绘色地给拓跋焘描绘了一遍,随即就勾起了这皇帝的好奇心,拓跋焘虽说已经十七,但是骨子里还是个孩子,随即就嚷嚷着也要去看看那几位英雄。 姚鸿飞拗不过自己的陛下,随即只能带着皇上以及身后一群将军去了花木兰休息的屋子。 ------------ 拾柒 被看上了? 拓跋焘也是个敬仰英雄的毛头小子,听着几个将军的描述,以为那几个肯定是身形魁梧的壮汉,满怀了期待,却不想进屋子一看,全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有一两个看起来还比他要小一点,不免有些失望。 “这就是那几个人?看起来怎么一个个像瘟鸡似得?”拓跋焘看了一眼睡得比较靠门口的独孤,随后又看了另一边的若干,随后挑眉,颇有些不信的意思。 “启禀陛下,下官我们当初也不相信,还特意调查了一番,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杀了数百余人,撑到我们破柔然大军。”左军中军将军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毕竟是事实,总不能睁着眼睛昧着良心说瞎话不是? “这几个怎的还在发烧?有没有服药?……”拓跋焘一关心起来,嘴就不停叨叨,从他们伤口处理谈到了他们阵亡家属的抚恤金。 “唔……”袁纥南迷迷糊糊之际只听见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翁嗡嗡,不停吵吵,心中很是烦闷,随即不满地吼了一声:“叫个屁啊!” 吼声因为他气力不够,很是弱,但是还是让将军们还有拓跋焘听了个一清二楚。 “……”姚鸿飞的脸顿时青了。 拓跋焘第一次被骂,不生气反倒很是惊奇,随即看了过去,随后惊讶了半晌:“这人生的这么好看,确定这不是个姑娘么?” “……陛下,他是男的,虽说男生女相不常见,但是这一届新兵男生女相倒是多,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谢玉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笑得极为开心,这一次左军也被分配了几个新兵,有几个生的油头粉面的,虽然好看是好看,好看却不中用,连枪都提不起来,这次有了袁纥南这个正面教材,他可以心无旁骛去好好教导那几个小皮子了。 袁纥南吼了惊天动地的那一声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大概又昏了过去,姚鸿飞见自己的陛下兴致不减,所以只能一个个给他介绍过去。 拓跋焘在花木兰面前停了下来,绕着她的头左右看了看:“这个是他们火长?生的倒是不错,就是身子骨薄了些,你确定他们杀了那么多人?” 他见姚鸿飞不住点头,也就不再问,他伸手摸了摸花木兰额头,又摸了摸自己额头,却还是感觉那么烫,随即叫人打了盆冷水,先帮她脑袋降温。 亲自把毛巾放在了花木兰额头上,摆正之后,才满意点了点头去了旁边。 旁边正是若干宥连,拓跋焘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人生的眼熟:“这谁?” “若干宥连,若干家族的小子,被扔进来历练的,这次分配到右军新人火。” “哦……他就是那个若干宥嘉的弟弟?难怪生的那么像,他哥就是个唠唠叨叨的小老头,该不会他弟也是这样吧?那若干家还真是没救了……”拓跋焘一说就停不下去了。 几位将军听着自家陛下巴拉巴拉嘴不停地唠叨着,也只能笑着听下去。 拓跋焘对这几个人倒是很是用心,临走还嘱咐几个将军醒了记得叫他过来。 几个将军心中盘算了一番,望向花木兰那一火的眼光中夹杂了一些复杂。 此时的花木兰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香饽饽,几个人整整烧了好三天,待等所有人的体温都安定下来,几个人都觉得自己在鬼门关晃悠了好几圈。 “咳咳……嘶——”若干小子醒了,他觉得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难受得紧,用手肘撑了起来却发现胸口撕裂般得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最终还是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他四处瞧了一眼,石兰已经醒了,正在拿着汗巾擦着自己身子,见若干醒了,也高兴起来:“醒啦?” 若干宥连那一张脸白的可怕,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石兰道:“醒了就好好坐着,泊秋说你的伤很重,不能乱动,你等着,我擦完就打水来给你擦身子。” 若干抬起了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腋下还有身子,也皱起了眉:“我的包袱里有着新的汗巾还有猪胰子,麻烦你拿来给我吧。” 石兰的伤基本上都是箭伤,休息了几天已经开始愈合没什么大碍了,随即点了点头,大少爷嘛,总归跟我们这些平民不一样,人家就是讲究,猪胰子这样的东西也有。 随后几个人陆陆续续清醒了起来,陆泊秋一进屋子,就见有几个人陆续起了来,顿时喜出望外,跑去跟几个将军打报告了。 花木兰在醒的那一刻还不信自己活了过来,待等自己动了一下,感受到自己伤口撕裂般痛楚,才清楚昭示着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她正想笑,突然就僵在了那里,她看到了自己穿的衣服,并不是那日她打仗之时穿的衣服,谁帮她换的? “火长,你怎么了?”若干小子见花木兰像个傻子一样僵硬着笑脸,傻乎乎愣着,随即惨白的脸突然凑近,吓了花木兰一跳。 “没,没事……谁帮我们换的衣服?”花木兰结结巴巴问出来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当然是陆泊秋啊,这几天他照顾我们可辛苦了,火长,他还特别照顾你,你可要好好感谢他!”回答的正是贺楼谨,他正活动着自己的手臂还有头颈,看花木兰醒了过来,挑了挑眉,戏谑着。 这军营里男人和男人多了,有些什么取向扭曲也是可以理解的,前些时候没有营妓,火里为兄弟解决的也多的是,这陆泊秋怎的看上了花木兰?汉人不是一般极为讲究阴阳伦理的么? “……”花木兰眼前一黑,随后倒了下去,她想着干脆死了算了。 若干见花木兰生无可恋的表情,还以为怎的了:“火长,你怎的了?不舒服的话说出来,我们大伙都在这儿呢。” 花木兰沉默半晌:“没事,我累了。” 拓跋焘听了汇报,立刻兴致勃勃,终于能见到“活”的英雄了!随即穿戴好明光铠,跟着几个将军就去了新军的屋子。 ------------ 拾捌 武威公主 其他几个人见那云不在,心里也都猜到了七八分,不免刚刚高兴的心情低落了下去。 当拓跋焘进屋子的时候,便看见几个人伤心地想跳河的样子,随即挑了挑眉,轻声问了身边姚鸿飞原因:“这是怎么啦?这一个个的伤心欲绝的样子,怪可怜的……” “哦……”拓跋焘听了原因点了点头,还没等他说话,几位将军就已经介绍完了他,他顿时成了这里最瞩目的一个人,他看着一群人盯着他,他颇有些变扭,看着几个跟自己同一年龄的人,尴尬地笑了笑,“呵呵……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参见陛下。”几个人听到几个将军的介绍愣了半晌,大概是因为刚刚醒过来,脑子反应有些慢,待等反应过来才大惊失色,正想下床行跪拜之礼却被拓跋焘给拦住了:“诶诶……你们别这么多礼了,寡人可是要感谢你们,若不是你们,黑山可就不保了……” 拓跋焘虽说年纪不大,却是十分啰嗦,巴拉巴拉许久,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个白鹭官钻了进来,见拓跋焘还在高谈阔论,顿时急了,附耳过了去,见拓跋焘一听这个消息,立马脸色就变了。 随即匆匆告别便急匆匆去了。 几个将军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一向处事不惊的皇帝陛下露出这么失态的表情。 花木兰他们也没敢问什么,就这么坐在了铺上。 “诶,陛下怎么了?你跟陛下说了什么?”谢玉撞了一下刚刚报信的白鹭官,挑了挑眉,颇有些拐骗良家小子的味道。 那个白鹭官姓丘穆陵,是丘穆陵家族分支的一个小辈,平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倒也没有什么错可以提,总之属于平庸一类。 他看见谢玉对自己挑了挑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一抖:“咦——别这样,吓死小爷了,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你们之后也会知道的,武威公主嫌宫中太无聊,也学着皇帝陛下逃了出来,一前一后……也在往这里来。” “……” 此时宫里乱成一锅粥了,各个都在心里暗骂着拓跋焘做了不好的榜样,害得公主也学着他翻墙跑了出去,特别是崔浩心里苦,天天心里臭骂着自己的皇帝陛下,一边臭骂,一边还得收拾烂摊子,别提多苦了。 崔浩的长相就如美貌妇人,着实漂亮,自比张良,曾辅佐道武、明元两位先帝,现在辅佐着拓跋焘,他自从跟了这位皇帝,他觉得自己能被皇帝陛下他给折腾死。 拓跋焘这皇帝确实聪明,可就是如猴子,坐不住啊!跟他说了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崔浩一把胡子都快被自己揪没了。 真愁啊……以后这皇帝陛下该如何辅佐是个难题。 窦太后是拓跋焘养母,【生母为杜贵嫔】却一直拿拓跋焘当心肝宝贝养着,这时候绕是她脾气再好也生气了:“这几个小娃娃太胡闹!若是去黑山遇袭该怎么办!” 武威公主拓拔氏其实不怕自己的皇兄,她甚至还敢跟皇兄叫板,虽然是女儿身,心中却也有沟壑在心中,要不然之后也不会为了整个北魏嫁给沮渠牧犍,当然,此乃后话。她现在却是很害怕,已经看见黑山军营了,却是不敢上前,虽然大魏女子地位很高,但是后宫女子却也不能随意出宫,这一次她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跑了出来。 她已经能想象出皇兄盛怒的脸了,生生打了个颤。她骑着马原地徘徊良久,想了许多种后果,终于决定了,她要回宫! 正当她扬起马鞭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背后阴测测响起,这声音刺激地她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嗯?公主这是要去哪儿啊?” 她闭着眼都能分辨得出这是她皇兄的声音……她干笑着:“呵呵……皇兄,咳咳,我这是来看看你,就是看看你……” “哦?寡人倒是不知,皇妹如此关心寡人啊?”那声音还是阴测测的,刮着寒风。 武威公主怕得要死,却依然死鸭子嘴犟着:“对,对呀,就是来看你的……” “你倒是闲得很啊?寡人竟不知后宫女子能不被允许随意出宫了?!” 武威公主一听不好,再不请罪怕是皇兄会重罚她,随即顺坡下驴,滚下了马,随即跪下,不敢言语。 武威公主尚才十五,被自家皇兄提着后领子扯进了军营,拓跋焘比她高了几个头,被他提着,脚都蹬不到地,脚在空中一路乱蹬着,一路上军中将士探寻的目光让公主羞愤欲死,随即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自己行囊里。 一路将她扯到刚刚为自己撑起的一个帐篷里,随即一扔,公主惨叫一声,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 “还知道丢脸!?”拓跋焘将自家妹子扔在了地上,整张脸黑得可怕。 “我只是想看看将士们如何抵御外敌的嘛……皇兄你不用这么凶吧……”武威公主揉了揉自己的屁股,龇牙咧嘴抽着冷气。 拓跋焘一看火气更甚:“看看你的仪态!哪里像个公主!简直像个乡野村妇!你的礼仪课都被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武威公主只得抬起脸,对他可怜兮兮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大眼瞪小眼气了半天倒也是消了点,拓跋焘重新开口,狠狠瞪了一眼武威:“说吧,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别给我找什么借口,实话实说!” “嗯……我其实是想来看看,我们大魏将士的,父皇从小就跟我们讲他和长孙嵩大人攻打柔然的故事,但是我都没有亲眼见过,这次我听说黑山蠕蠕遇袭,你过了去,想着总能看见一次……所以就跟过来啦……”武威干笑着,眼睛整帐篷乱瞟,就是不敢落到拓跋焘身上。 拓跋焘被气笑了:“你知道战场什么样子么!杀人一刀毙命,一不小心就死了,你还不知道怎么死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这么不怕死呢!”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过来呀!我也是大魏人!” ------------ 拾玖 真的被看上了! 武威公主终于敢直面自己皇兄了,她就这么直直望了过去。 她从小就被宠坏了,阳翟公主,始平公主还有她是三个唯一有封号的公主,也代表了父皇无上的恩宠,无尽恩宠后面也有着父皇更多的教导,请了汉人夫子来教导礼仪以及文学,自己则是教她们爱国爱民等等的国策。 从小耳濡目染的她,很单纯,也把自己父皇的教导记在了心里。 拓跋焘心底也是知道自家妹子的倔脾气的,当即将她领去了花木兰那一火的屋子,给她看看上了战场之后是怎么惨烈的。 却不想这本是一番好意,却给花木兰惹来了一系列的麻烦。 “你瞧瞧,这些都是新兵,都是身强体健的兵士,你看看,打了一仗成了什么样子?!你呢,你只是个女孩子,上了战场,你不怕被蠕蠕生吞活剥啊?!”拓跋焘心底暗喜,想着这样就可以吓退自家的妹子了吧? 武威公主睁大了眼睛,看着满身绷带站在地上的几个人,颇有好奇心,她就近小心戳了戳若干的胸口,颇有小心翼翼的滋味:“疼吗?” 若干捂住胸口,艰难点了点头,一张脸苍白的可怕。 “那我更要留下来了,将士们都这么拼命,我一个公主怎么能安享将士们用性命换来的太平?”武威公主的话让拓跋焘想在这里寻根柱子撞死算了,这般油盐不进,真真是自己的亲妹子,这倔脾气跟自己有的一拼。 武威公主扭头看起了这些新兵,一个个仔细瞧了过去,看见他们一个个伤得严重,一直皱着眉,心中为他们感到惋惜着,见到袁纥南的时候,眼底流露出一丝惊艳:“皇兄,这是个姑娘吧?真漂亮!” “启禀公主殿下,属下乃男儿身……”袁纥南因为失血过多,脸也是死白死白的,倒是平添了病美人的美感。 “哦……”武威点了点头,心底道这男子生得真好,竟然比宫中慕容夫人还好看许多。 待等到花木兰面前,她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个单薄男子生的很合眼缘,他明明生得不比袁纥南等人出色,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袁纥南和独孤都没有这种感觉,却就单单对这个男子有了一丝亲近的感觉。 “喂,你叫什么?”她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生得秀气的男子,笑得很是开心,眼中似乎有着亮晶晶的星河。 “启禀公主,属下名叫花木兰。”花木兰心底有了一丝不好的直觉,她只得把头低下去,免得公主再观察她的脸。 接下来的时光对花木兰来说很是难熬,她能感觉这武威公主从头到尾眼睛就对自己紧追不放,从头到脚,她浑身起着鸡皮疙瘩,很痒。 待等送走公主,几个人的目光落在花木兰身上多了一丝戏谑的意思。 花木兰也懒得一个个应付过去,随即卷了被子,继续躺在铺上睡了。 拓跋焘自然把刚刚自家妹子异常举动放在了眼里,他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思忖着自家妹子已经十五,也可以考虑考虑婚事的问题了。 这秋季的风,微凉,还能隐约从风中闻见血腥的气味,花木兰见军营许多人都在空地训练着,旌旗飘飘,红色的旗帜飘荡在每一军帐营前,飒飒的风吹过,发出旌旗特有的声音,听着倒也是振奋人心。许多新兵和老兵已经前来报道,全员到齐,许多人听说前不久那场战役,都后悔没有早些来一睹传说中花木兰一火的风采。 大约是花木兰那一火杀敌很是多,受伤又重,所以特赦几天不必跟随部队训练,训练的要么是刚刚进营的新兵,要么就是前不久进营的。 花木兰抱着一堆从战场上拾回来的兵器,出了营帐,走了几步,无奈地笑了,她很是佩服武威公主,无论她去哪里,公主总能第一个找到她,她觉得公主若是没了公主这个头衔,倒是可以去白鹭官那里另一份差事,这调查跟踪的速度简直无人能及。 “花木兰!你在做什么呢?”武威公主颇是活泼,跟在花木兰身后就如小跟班一般,花木兰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也不嫌烦闷,跑来跳去,花木兰倒是觉得她自己老了,看这武威公主的目光颇是复杂,她既艳羡她的身份,无忧无虑,还艳羡她的单纯,毫无心机的单纯,这都是她奢望不来的东西。 武威看见花木兰一直沉默着,跑去河边清洗着兵器,她的枪尖已经折了,她取了一个新的枪头换了上去,将红缨洗干净晾干,随后再套上长枪,又把自己火里同伴的也给洗了。至于刀剑一些豁了口严重的,就给扔了,不严重的,就在磨刀石上磨一磨倒也还能将就。 “这些东西原来都是自己做的吗?我们那些大将军都是差人去洗……”武威公主见那小河已经被血迹染红了,就这样她也能联想到花木兰当时杀了多少人,她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这河风颇凉。 “呵,公主,我们只是普通士兵,怎么会有亲兵这种奢侈的属下?若我们是将军,也不会受伤如此严重了。”花木兰冷哂一声,随手又将一把变了型的铁槊给扔了。 武威知道自己说错话惹木兰不高兴了,随即很识相地闭起了嘴,她就这么坐在花木兰身边,看着花木兰从一堆破铜烂铁里寻找着能回收利用的兵器,她自小虽说锦衣玉食,却也对战场之事,略有耳闻,见木兰洗东西很是认真,也不敢再打扰了,随即带着自己的一些细软去了军部。 是夜,月黑风凉,花木兰等同火因为一天未曾演练,自是在屋子里的,花木兰听着屋子外旌旗被风吹得飒飒响着。 月色从不如此圆满,硕大的阴影月色里,竟有着鬼魅般的妖异气息,教人不敢呼吸,许多新兵听说前不久就在这里,右军门前,死了许多人,蠕蠕还有大魏人,所以很多人一入夜宵禁之后就已经缩在自己的被窝里了。 今夜的风很凉,月色偏惨白了,这样的夜里从来不曾缺少秋蛩的吟唱,但是今天,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 贰拾 炸营 也许今夜是例外,如同死尽一般寂静,侧了耳,只有风吹过旌旗的声音。是太过安静了,许多新兵缩进了温暖被子里,闭眼不再听外面飒飒风声,过了许久,军营一片安静,许多火的灯都熄了,许多士兵都进入了梦乡。 突然,新人营突然想起一声惨叫,叫声很是惨烈,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的时候的惨叫声。 随着这一声开头,其他惨叫声也突然起来了。 花木兰还没睡,她还在油灯前缝补自己的衣服,倒是被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吓了一跳,针不小心刺入了手指,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外面怎么啦?疯了吗!让不让人睡觉了!”隔壁火有人被吵醒了,也许是睡眠浅,随即出了帐篷大声抱怨了一句,随即惊恐大叫起来,“我的亲阿母啊!救命啊!” 随即他的声音瞬间没了,而外面突然多了许多陆陆续续的惨叫。 花木兰连忙拉开了屋子的门,顿时吓了一跳,许多士兵,穿着铠甲,就这么杂乱无章地自相残杀起来,而刚刚那个准备骂人的士兵已经被他们乱刀砍死。 突然有个士兵看见花木兰站在那里,就这么举着武器冲进了花木兰一火的屋子,花木兰吓得大叫了一声,吵醒了一火的几个人。 “火长?怎么了?嗯?啊!”若干原本被吵醒之后很是烦躁,正揉了揉眼睛准备好好说一顿火长,却发现许多的士兵举着兵器冲了进来,随即也被吓得惨叫了一声。 其他的人也被惊醒了:“什么情况!” “炸营!炸营了!” “入他阿母的!” “他阿母的!老子没战死不会死在自己人手上吧?”吐谷浑达举起了双斧,却是下不了手,都是大魏军人,都是同胞,这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的。 若干正躲着一个士兵朝他飞过来的匕首,还正在大喊着:“用枪!枪棍!把他们抵出去!” “不行啊!人太多!而且他们各个往我们要害上招呼啊!我们还受着伤根本没多少力气啊!”独孤皱着眉抵抗着。 那雨抵挡着一个士兵砍过来的大刀,似乎扯到了伤口,趴在地上良久没有动。 炸营其实也不是很少见的事情,花木兰也听阿爷说起过。 之前有一次他们跟柔然交战,死了很多人,当晚就炸了,还是一场大雨让他们醒过来的。 花木兰似乎是打定了注意,直接冲了上去左右开弓,打嘴巴子。 有些清醒的士兵也学着花木兰这种打嘴巴子的动作,一时之间情况似乎是被制住了。 花木兰他们出了一口气,将那些士兵送出去之后,都瘫在了地上,他们伤口又裂了。 拓跋焘昨夜着实被吓了个半死,半夜他正准备睡下,突然就被那一声惨叫给吓得跳了起来,正要出去看看,随后又被突然闯入自己帐篷的亲妹子打了个照面,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皇兄!外面士兵都疯了!疯了,自己杀自己人,好像没有意识一样!刚刚还有人闯入我的帐篷,吓死我了……”武威喘着粗气,俯下身,手撑着自己膝盖,整个人胸口起起伏伏,断断续续地开始向自己皇兄报告了起来。 “一群王八羔子,半夜没事乱叫什么!”拓跋焘听了脑子里绕了绕,他也着实博学,绕了一绕也就知道了原委,随即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即穿了铠甲,提起兵器出了帐篷。 其实拓跋焘也是很有指挥天分,将一些失去理智的士兵隔离在自己稍远的地方,随后开始召集许多清醒的士兵,和他一起喊魂。 过了两三个时辰,才控制住局面,经过几位千夫长清点,副将复核才发现昨夜暴动死的也着实不少,大部分死的兵士都是被惊醒之后来不及逃走抵抗,被砍死在自己榻上的,还有少部分是因为慌乱,随后产生踩踏事件,被活生生踩死的。 左中右三军在三军前阵地前,按照方阵排好,阵地中央是一个高台,一般用于发言或者发号施令。那些这次死亡的士兵则是一具具尸体就这么整整齐齐放在高台下面,呈现于三军面前。 拓跋焘深吸了几口气,压下了自己心中暴怒的气息,暗蓝的眸子里沉浸出漆黑的颜色,氤氲着风暴,随后从牙齿里咬出几个字:“昨夜,谁,吼得,第一声?找出来!” 随后经过几个百夫长千夫长调查,最终确定是右军靠中军帐篷的一个小兵,他叫乌丸骽,是乌丸家族的小辈,平时人胆小怕事,却一直没有捅出什么大篓子,这次竟然惹出如此大的祸事。 “回禀陛下,正是此人,此人名曰乌丸骽,乌丸家族的。”一个副将将这个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士兵扯了上去。 拓跋焘点了点头,气得连平常挂着的微笑都没了:“你昨天,叫什么呢?嗯?你梦到什么了!” 乌丸骽跪在地上,整个人抖如筛糠,结结巴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大部分人也都知道他梦到的是什么,他们士兵最怕的事情就是战死沙场,所以有人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因为当了将军,那么活下去几率可是大的多了。 “首先,你给我记住!你是大魏人,大魏军人!无论梦到什么,都要给我记着!我们不能怕死!即使面对杂胡的弯刀,蠕蠕的铁槊,也要记住用你胸膛去面对!无论什么时候,面对敌人的都是我们的胸膛!” 拓跋焘将手中的剑用力插进了高台木缝里,他很是生气,一只脚踏在了剑柄上,狠狠踹了几脚泄愤。 很多士兵没死在敌人手上,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这如何不生气! 乌丸骽听着拓跋焘的怒斥,不禁往后缩了缩。 姚鸿飞看见这孩子如此不上道也是急了,急得直翻白眼,自己犯错不先去请罪,反倒后缩,畏畏缩缩,让皇帝陛下的气越来越大,引起炸营可是重罪,按照“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这孩子恐怕是活不下来了,不死都难。 果然,拓跋焘的怒气更大了,整个人就快爆炸,连头发丝都快竖起来了。 一旁的白鹭官和凫鸭官都看向了陛下的头发,暗自深吸了口气,随即低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心,不发表任何意见,心里都在默默道,这也许就是怒发冲冠了吧。 “呵!”拓跋焘骂完随即猛的转了身,冷哼一声,深深吸着气平息心中狂暴的怒气,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手下的兵里会有这样的懦夫,他根本无法想象上战场之后,他会怎么做,原地投降?!越想越气,他的暴脾气又上来了,随即跳下了高台,对着跪着的乌丸骽狠狠就是一脚,踹的力气很大,让他翻了个跟头:“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他娘的一声,死了多少将士!老子今天非打死你!” 这时候拓跋焘完全没有了皇帝的威严以及风度,这泼辣的举动就完全就是一个士兵,他就在为了死去的将士讨着公道。 乌丸骽蜷缩着,蜷缩成一团,他不敢出声,不敢惨叫,任由自己陛下踢着自己,他知道错了,但是他是真怕死。 拓跋焘踹了许久之后还是无力跌在了地上,随即引得白鹭官他们都下了来,他们扶起了气喘吁吁的拓跋焘,靠近陛下的白鹭官惊讶地发现,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眸子氤氲着水汽,眼泪划过了白面皮。 “陛下……请息怒……”一旁的丘穆陵风,就是那个丘穆陵小辈拍了拍自家陛下的背,都说顺毛撸,他想着要不要摸一摸拓跋焘的毛,顺着摸脾气是不是能消一些。 在下面的士兵自然也都瞧见了陛下的泪眼,都深感震撼,他们原来也是有人在担心的,也是有人帮自己讨着公道的。 “皇兄!”武威也过了来,拍着自家皇兄的背,悄悄地附耳,“皇兄,五哥来了……” 来的五哥是皇子拓跋健,也是是拓跋焘最信任的一个弟弟,鲜卑本名“拓跋宜勒库莫提”,但是嫌弃自己名字长,难记,随即直接让人直接叫他拓跋健了。 拓跋健此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刚刚才过来,便被请去了拓跋焘的帐篷,他身形很是高挑颀长,面皮很白,生得秀美,大约母亲是汉人缘故,也带了一丝文人的温文尔雅气息,他在皇兄的帐篷里来来回回踱步半天,却还是不见自己皇兄,便实在等不及了。 这次皇兄皇妹实在是太离谱了,竟然跑到黑山来,自己奉太后之命,一定得把这两个麻烦带回去。 ————分割线———— 营啸的起因 炸营,又称“惊营”、“营啸”,是个极其特殊的军事用语。它是指部队夜晚留营时,在没有接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全体官兵盲目紧急集合的一种反常行动。炸营其实也属于一种特殊的灵异事件,几千名士兵有时候会同时尖叫嘶喊,有心理学家表示,炸营其实有可能是一种集体催眠现象。 可能只是一个士兵作噩梦的尖叫,于是大家都被感染上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彻底摆脱军纪的束缚疯狂发泄一通。中国古代军队就曾多次发生夜惊,也就是“营啸”,目前看到的最早的记载营啸的是在东汉对西羌的战争中,记载于《通鉴纪事本末》,估计有更早的,但是还没发现。因此,历朝历代,严酷的军纪都是防止营啸的首要方法。直到太平天国,仍有严格制裁营啸始作俑者的法律。 “营啸”多发生在军营或者监狱这种地方,因人多拥挤、居住空间小且平时因训练或者结仇等原因造成整个群体精神压力大,处于崩溃的边缘。因此,在某个寂静漆黑的夜,一个士兵或者囚犯因噩梦而喊叫时,往往会引发其他人的连锁反应,使得整个群体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甚至自相残杀,后果往往十分严重。 ------------ 贰拾壹 伤口裂了 拓跋健撩开帐篷的帘子便跨了出去,他对黑山大营的情况并不熟悉,他经过马棚,随即扯住一个正在刷着马的马奴,问了拓跋焘的方位后,便迈腿过了去。 一路上只看见遍地血渍还有杂乱的痕迹,待等靠近了军场,远远就看见拓跋焘发怒从高台跳下踹人的一幕,他心中不解,这士兵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皇兄如此暴怒,皇兄从来没有发过如此大的脾气,如此失态,这次皇兄怕是怒到极点了。 他正要往前走去,却被人拦了下来,来人看穿着应该是凫鸭官,年纪不大,看样子是个汉人,脸上带着笑,看样子很是和蔼,大约是经常笑的缘故,脸颊有着笑纹,他行了礼之后道:“武威公主请您在帐篷内等候,现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您现在前去恐怕会被陛下迁怒。” “……”拓跋健怔了怔,随即又看了一眼军场方向,心中颇是不满意,但是他忍了下去,他扯了那个凫鸭官袖子一下,颇为好奇得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皇兄怎么会气成这个样子?” “回禀殿下,是营啸,这个新兵颇是胆小,竟然半夜惊叫出声,引起炸营之后,皇上一直在那里处理,都还没休息呢。” “啧……”拓跋健瞥了一眼盛怒之中的拓跋焘,撇了撇嘴,随后回了帐篷。 拓跋焘听见拓跋健来了之后收敛了一下暴怒的气息,瞥了一眼正在瑟瑟发抖的乌丸骽,冷哼一声,交代了几句之后将事情交给将军们自行处理。 “你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处置吧?不用寡人多说了吧?”拓跋焘的嘴还有说下去的趋势。 花木兰他们也站在右军里,但是已经站了几个时辰,从晚上站到了现在早练的时辰了,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他们的伤口又裂开了,血哗哗得流着,袁纥南的脸已经比那冬日里的白雪还白了。 他们穿得衣服都是新换的白色中衣,大部分军士也都穿着刚刚爬起来的中衣,但是并不是白色,所以花木兰那一火格外显眼。 “我的阿母!将军!那个新人火一群人好像都在流血啊!”一个副将无意中瞥见新人火,想着那十个人白色衣服怎的变成了红色?随即一想吓得叫了起来。 随后几个人翻了白眼倒下,吓了隔壁军士一跳,但是没有军令不得乱动,只得看着九个人倒在一起。武威见状,暗自掐了一下自己皇兄的胳膊,拓跋焘倒吸一口冷气。 拓跋焘见状往右军奔去,只见几个人状况似乎真的不好,随即招了军医将他们抬回去。他心里也是着实愧疚,要不是自己讲那么多的话,几个人身子也不会吃不消。 几个将军待等花木兰拓跋焘离开,见拓跋焘也没有下令如何处置,几个将军就这么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随即处置了乌丸骽,按照军规,罪应处死,但是想到现如今用兵短缺,还是把他放了回去,说是让他戴罪立功。 “陆泊秋。”拓跋焘被武威扶着,正在回帐篷的路上,随即想到了什么,随即叫了身边的陆泊秋一声。 “属下在。” “你不是照顾过那几个人么,你再去照顾一下,顺便你去查一下,他们杀敌具体人数,随后汇报他们军功给寡人。” 陆泊秋看了一眼几个人的情况之后翻了翻白眼,也想一下子晕厥过去,用针线缝合的伤口又裂开了,血肉模糊成一片,看着就疼。 几个人被军医喂了一些水之后也都醒了,大约是被呛醒的,几个人还在咳嗽着。 “你们的伤口需要重新缝合了,我先帮你们擦拭伤口,然后由军医帮你们缝合。”陆泊秋取来面盆和汗巾。 “有麻沸散吗?”若干小子弱弱地问着。 “……没有!”军医一脸不高兴地大喝一声,他很是嫌弃这么几个人,实在是讨厌,讨厌极了。 若干听了之后怔了半晌,随后爆出惊人的哀嚎:“……啊!要死啦!我会不会被疼死啊!” 陆泊秋看向了花木兰,她没有喊疼,只是捂着肚子上的伤口,皱着眉,脸色苍白得可怕,冷汗直冒着,看着着实有些心疼她。 他优先给花木兰擦拭消毒了伤口,亲自帮她缝合了伤口,随即包扎完毕。一旁的军医颇为惊奇,这陆泊秋终于露了一手了,只是为什么他只给花木兰缝合了,给其他几个就草草擦拭了? 门突然被敲了几下,开了门却见几个魁梧的鲜卑汉子在门口站着。 “你们是?” “哦,我们是奉若干将军之命来照顾若干公子的。”领头那个汉子颇为机灵,行了礼之后便道出了来意,既交代了自己的主子,也交代了要照顾的人,简单明了。 “我阿干?”若干小子强撑起身子往外一看,顿时泪目了,并不是感动的,而是被吓哭的,这几个人来头可不小,从小他被他哥欺负,阿哥都没有亲自动手,都是他们动手的,左边两个深灰色衣服的是大哥若干宥海的亲随,右边两个红色短打衣服的是二哥若干宥嘉的亲随,这次两个阿哥派他们来,真是要他的命吗? “啊……救命啊……”若干顿时委顿下去,倒在了自己的铺上,颇为无力地呢喃着。 只见几个人抬起自家的若干小公子就走了,洋洋洒洒没有一丝留恋,但是被他们提着走的若干则是视死如归的表情,就这么望着,望着花木兰他们,颇有希望他们拦下的欲望,可惜花木兰他们都是用一种极为艳羡的表情看着他,让他格外想去死一死。他们若是知道小时候他被如何摧残的,他们还敢艳羡才有鬼! “喂,看见了没,这就是大户人家,还派出人来照顾,要搁我,早就高兴死了,哪像那个若干,一脸便秘的表情,搞得好像去了就会死一样,真矫情……”吐谷浑达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唠叨和抱怨,花木兰听着抽了抽嘴角,若干这次怕是命都要被折腾没了。 袁纥南瞧了一眼旁边的花木兰,见她一直捂着肚子的伤口,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则是手肘仰撑着,疼得紧,随即靠近,想帮她换个舒服的姿势,却不想花木兰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手肘顿时无力,顿时重重摔在了铺上,铺下底层是石头砌成的,上面铺了一层木板,摔在上面实打实的疼,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袁纥南也没有想到他会吓到花木兰,随即刹不住,因为惯性重重摔在了花木兰身上。 ------------ 贰拾贰 驸马 袁纥南好死不死就压在花木兰的伤口上,花木兰被上下挤压着,压得花木兰一声惨呼。袁纥南吓得举起了手,举着手手足无措:“你,你没事吧?” “你……重死了!”花木兰的脸都青了,她只觉得自己的伤口似乎又要被她身上那个人给压得重新爆开。 “哦哦……抱歉抱歉……”袁纥南马上起了身,碧幽幽的眼睛顿时泛起了雾气,这个男人其实很可怕,他知道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他要求人原谅的时候,就会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别人。 花木兰实在是扛不住这样楚楚可怜的视线,她干脆闭眼无视,无力挥了挥手,表示原谅他了。 袁纥南见花木兰不怪他,立刻变了脸,整张脸笑靥如花,闪瞎了对面同火的眼睛。 “阿母的……对面的,别笑了!你不知道你的笑对我们这些男人杀伤力很大么?!”吐谷浑还有石兰瘫在了床上,就这么瘫着,已经无力吐槽。 独孤看着对面已经躺在床上的花木兰,再看了一眼她身边风骚依旧的袁纥南,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雨半靠在墙上,颇为无力,他现在心情很糟糕,也没有什么心情开玩笑,也没有心情看人开玩笑,他默然很久之后,轻声道:“火长,帮我写一份家信吧,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 那雨要写的信内容很简单,就是交代一下最近的战役,以及那云战死沙场的消息,最后就是自己的保证以及之后的打算,因为花木兰其实也不怎么会文人那骨子文言文的调调,所以也就用了通俗的白话文,很是易懂。 武威公主见拓跋焘回了帐篷再次风风火火去了军部,一进军部就开始跟那些置办的人扯了起来:“我上次给你们的钱,要你们办置的兵器都弄好了没?” “当然置办好了,公主请过目。”一个小兵将一箱东西推了过来,放置在武威面前,正想打开,却被武威挥手给阻止了:“不用了不用了,你们把这些新打造的兵器送到新人火那个花木兰那一火,记得是花木兰一火啊!别送错了!” 那些兵点着头,武威看着他们将箱子抬了出去,往花木兰那个方向走去,心里也就放心了半分,她很是高兴,她想着,自己用自己的钱给花木兰那一火每个人重新打造了兵器,花木兰肯定会高兴的,他肯定会原谅自己那个时候的胡言乱语,嗯,自己做的很对! 花木兰见着面前一大堆新的兵器,木了半晌,眼前的兵器跟若干的一样风骚显眼,都是银制的! “我的阿母啊……这手笔够大的……” “……我觉得我们用这些兵器的话,更加会被蠕蠕围攻罢……” “咳咳,公主殿下果真厉害,火长,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贺楼谨叱罗衲存在感很低,两个人就在他们的后面默默看着也不说话,当看到那些银制兵器的时候几个人表情变得很是色彩缤纷。 他们深深的为花木兰感到担心,这公主已经对花木兰情根深重,这么贵重的东西都送了,万一花木兰不同意惹怒了公主,那可不止斩首的大罪。 “火长,你艳福不浅啊!诶诶?火长你拉着这些东西去哪儿啊?”吐谷浑本来是在打着趣的,却看见花木兰的脸青着,完全没有高兴的意思,随即就瞧见花木兰拉着这箱东西往公主的帐篷走去,箱子很重,花木兰单薄的身子竟然拉动了整箱银制的兵器,这也算是个奇迹了。 “你就少说一句吧,少说一句会死吗?”叱罗衲猛的拍了一下这个粗汉的大脑勺,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滋味。 “怎么啦?我说的不对吗?攀上公主就是驸马了,要是我我就开心死了……”吐谷浑还是没有意识到什么,一脸向往的样子,让叱罗衲更加恨铁不成钢。 “要说你蠢,你还真的蠢啊……”叱罗衲咬着牙根,“又不是每个人都想当劳什子的驸马,要当你去当!” 吐谷浑似乎很难相信没有人想当驸马,在他印象里,自己身边的同伴很多从小的梦想就是娶公主,然后不费吹灰之力谋个一官半职,这也是最简单的谋求职位的办法。 几个人看着刚才花木兰的表情就知道,花木兰完全就没有想当驸马的意思,一点也没有。 是啊,花木兰是女人,想当驸马也没有能力啊! 袁纥南瞧着花木兰单薄的身影,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心,花木兰此次前去会不会惹怒公主,被降罪可就不得了了,我们的嘉奖还没下来,这要是被定了罪,没有功可以相抵,可是神仙也难救了。 花木兰也着实是个硬气的,只身一个人拖着木箱,走到了公主帐前,随后停下,将箱子放在门口转身就走。 待等公主被下人告知花木兰前来,从帐篷里赶忙出来的时候,花木兰早就已经走远,给她留下了一个单薄坚毅的背影。 她喜欢极了,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嫁给一个英雄男子,男子不需要多么高大帅气威猛,只要自己看着喜欢,那就够了。花木兰的背影莫名让她觉得很是高大颀长。 她的侍女柯娜见自家公主盯着一个男人背影笑得像个白痴一样,毫无淑女的风范,随即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家公主当真是眼瞎了,难道汉人说得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样的? 真是不可理喻。 这花木兰长得又不好看,又不强壮,保护不了公主,也不比皇帝陛下高大,有什么资格让自家公主喜欢?柯娜看着在一旁花痴着的公主颇为不解。 “柯娜……柯娜……看见没有,那就是我未来的夫君!多么好看!” 柯娜听着又忍不住翻了白眼,随即连声附和:“是是是,公主殿下看上的岂是凡人,自然是天神下凡……” ------------ 贰拾叁 拒绝 花木兰其实不想和公主过多接触,因为她越和公主接触,就越觉得自己不像个女人,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自己必须是个男的。 她和武威一样都是女孩子,她却必须要承受比武威更加重的担子,她羡慕武威,羡慕她的天真,她也有些嫉妒,嫉妒武威的家世,她想她离武威远一点也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所以她没有理会武威在背后对她的喊叫,她径直往前走着,坚决不回头。 她想着,若是她不理睬她,她肯定会放弃的,却不想武威整整追了她半年。 每日早练,武威就站在高台,在她面前看着,每日洗漱,她就跟在自己身后,紧紧地,就怕自己把她丢下。 她没敢回头,她怕看见武威清澈的双眼,她也怕伤害这样一个天真的姑娘,这么干净的姑娘,在这个乱世,尤为难得。 其他人都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都为武威感到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情,就是这么无法琢磨,也许,你无意之间就爱上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也许,那个人其实本意就是不想伤害你呢…… 若干叹了口气:“诶……我们家木兰这么出色,公主都开始倒追了……但是木兰一直都没答应她,公主也够紧追不舍的啊……” 吐谷浑看着也是替武威抹了一把辛酸泪,这半年武威公主确实够执着了,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怎么花木兰就这么难追呢?他都开始怀疑花木兰是不是男的了,要是他,早就接受公主了。 拓跋焘也将自家妹子的举动看在了眼里,他也是有些生气的,自家妹子都这么没脸没皮倒贴了,这小子怎的还是无动于衷!自家妹子虽然脾气不好,长得也不算倾国倾城,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缺陷,但是也不算那么差吧。 这花木兰一火虽然军功可以四五转了,但是念她军中还是新人,也就只封了云骑尉,她火中同伴也是这个职位,本来想让他们升级为百夫长千夫长,但是他们几个人死活不肯分开,也就依了他们,但也不能如此目无皇家吧! 拓跋健其实想把他们两个绑回去,却被反着拐了过来,天天跟着将军们讨论战事以及战略,很是高兴。 他也知道花木兰他们,他瞧着花木兰就这么傲娇地不理自己的妹子,心理虽然也是有些不爽的,但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终于有人来收拾自家妹子了,他应该买一些干肉美酒来庆祝一下。 / 发起这场战争的正是大檀的儿子郁久闾吴提,简称吴提,他听了手下谋士的建议,因他认为黑山刚招新兵,确实全是新兵,默契不足,且军营兵力不足,本以为足以攻下,吴提本意就是一举拿下黑山,随后向自家的父王邀功,却不想却是几乎耗损了自己手里的四分之三兵力,这让他大为光火。 “太可恶了!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说是可以一举拿下!现在好了,我手下大半兵力都被你折腾没了!你让我怎么跟父王交代!”吴提很是生气,气急了,他原本生得剑眉星目,眼睛很大,有着卧蚕,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也算是个生得极好的小郎君,现在被气急之后,倒是有了一丝恶狠狠的味道。 那个谋士俯首于地,瑟瑟发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他原本想着,这都是新兵,也没有几天的训练,即使大部分都是老兵,但是都是随机分配,默契度肯定不如以前,却不想这次却是以惨败告终。 吴提生气了一阵,随后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地上趴着的谋士,倒也就不气了,他很是厌烦地挥了挥手,让地上的谋士赶紧离开。 他问了一旁的亲卫,表情有些难看:“这次听说某个新人火很是厉害?杀了我们很多兵?” “是的,根据我方卧底所搜集来的情报,这些都是第一次参加兵役,但是战斗力如此惊人,也算是世所罕见。”一旁的亲兵表情有些奇怪,他也是亲自参加那场战役的兵,他目睹了那十个人可怕的战斗力,也被十个人互相帮助给感动了,他们柔然没有这么舍己为人的什么狗屁仁义,他们很穷,所以从小,父母以及军队给他们疏导的思想就是烧杀抢夺,从来没有教过他们什么叫做兄弟情深,甚至王室之间也没有绝对的亲情可言。 一切,以利益为上。 “这新人火由新兵花木兰领导,死了一人,其他均重伤,据我方来报,其中一人为若干家族将军世家后代。” “花木兰?这名字……在汉人角度看来倒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吴提请过汉人老师,他也懂些汉字汉文,听到这名字倒是想到了木兰花,随即他便下意识以为花木兰是女人。 “不,王子殿下,这花木兰是鲜卑人,鲜卑语中木兰寓意就是富裕,并非汉人所喜欢的木兰花。”亲兵道。 吴提看着纸上画的乱七八糟的画顿时心情更加不好了,柔然无论文化还是经济都差北魏一大截,自然那些所谓的情报都是画出来的,画的技术还不是很好,丑得简直无法直视。 所以柔然总和北魏发生战争,除了争夺土地之外,还有就是“偷师学艺”。 “诶……画得也太丑了点……这谁画的?”吴提很嫌弃地把纸往旁边一扔,实在是没眼看。 “禀告殿下,是我们的卧底……” “……太丑了!” “殿下,可是我们没有别的卧底……” “……” ————分割线———— 记军功有专门的军功薄,也有专门的“主薄”来负责。 秦朝、明朝是按首级来算,一般按一级一爵来算,所以常有滥杀百姓来充数的事件。汉承秦制,也是按首的数目来计算的,所以项羽死的时候,尸体被抢夺,抢夺的汉军甚至自相残杀,最后抢到的五个人都因此封侯。 砍了人头要拿去兑换,真实世界里当然不会有专门的军需官让战士们可以把人头兑换成军功点数,需要从「屯(50人队长)」和「将(100人队长)」级别一层层登记上报,汇总后再授爵。 屯长以上级别的军官不能拿人头,以免贪下属的功。他们必须带着手下杀敌,百人队一场战斗砍头超过30个,军官和队里所有士兵都能升爵一级。这个难度比砍头更大得多,所以军官升级更慢。 提头领赏,难免有心术不正的人抢人头。《睡虎地秦墓竹简》里就记载过,一个甲士趁没人偷偷刺杀另一个甲士,只为抢夺后者手里的人头,还好被路过的伍长出手阻拦,并将抢人头的甲士绑起来带回去军法处置。这还是只是被撞见的,没人的地方,这种事情不知道有多少。 不光从别人手里抢人头,一些士兵不惜砍杀平民来充军功。这自然是严禁的,但屡禁不止。所以秦军报人头,要经过层层检验,必须是甲士,必须是敌人,砍人头也要技术:脖子要完整砍下,露出喉结,免得用妇女儿童来冒充;要尽量保证头上发髻完整,才好辨认是敌是友是军是民。 不过,砍头并不是军功爵的唯一计数方式,比如作战时的先锋,只求一路杀到底,「破阵」后全都封爵,路上的人头不必割,攻城拔寨时的「先登」也类似。这些位置极其危险的,富贵险中求。 ------------ 贰拾肆 不算个女人 袁纥南看了一眼追着花木兰满地跑的公主,摇了摇头,表示心疼,随即去了河边打水。 自从他说了他睡在花木兰旁边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公主对他突然态度就变了,一种他看不懂的表情,应该是嫉妒吧…… 他摇了摇头,他不懂。 武威认为花木兰不喜欢她,就是因为他身边睡了这么漂亮的一个美人,看多了自然就不喜欢自己了,虽然袁纥南是个男的,但是极为漂亮的脸给她造成了威胁,所以每次看到袁纥南,脸就是臭臭的,她讨厌见到他。 军中原本就是有着许多兵痞的,许多新人火,总会有个老大,带着几个人,欺压新人,来榨取利益,就如新进的新兵就得给老兵交钱,这是惯例,只不过,这次的百夫长还有花木兰没有这个野心罢了。 袁纥南这次就遇到了一些麻烦,每次出去,都会被男人尾随,这也就忍了,他娘的总是在他洗衣服的时候碰他,当他是什么! “哟,袁纥美人,又来打水了?” “……” “笑一个嘛,总是板着脸多浪费你的脸啊……” “……” 那个人似乎是等不及袁纥南的回应了,随后靠近了他,开始上下其手,其他几个也开始兴奋地低喘起来。 他们已经好几年没有碰过女人了,因为他们上阵杀敌不甚努力,军营几年也没有杀过什么人,也就没有升级,没有升级也就没有什么俸禄,自然连营寨【军妓】都去不了,大部分时间都是靠兄弟解决,他们听说新人火进来好几个男生女相的新兵,这几年他们别的什么长进都没有,就是混成了兵痞,随后他们威逼利诱将一个生得秀美的士兵污辱之后,食髓知味,看上了更加美艳的袁纥南。 却不想袁纥南是个“冰山美人”软硬不吃,却是挑起了他们几个的性趣。 “滚!”袁纥南冷冷一眼瞟过去,生生将那狼爪吓逼得后退了些,却让那些男人恼羞成怒。 “我入你阿母的,老子看上你是给你面子!就你个身子板,上阵能杀多少兵?倒不如安安分分让大哥我爽爽,上阵我还能勉强罩罩你!” 这几个兵痞并不是右军,而是左军的,好吃懒做惯了,消息也不怎么灵通,虽然他们知道半年前一个新人火崛起,却不知道他们看上的正是新人火中的一员。 “哦?真的吗?你能保护我?”袁纥南挑了挑眉,生得极好的他做这些动作也是充满了美感,让那兵痞吞了吞口水,疯狂点着头。 “呵呵……”袁纥南将手中木盆放在了地上,手擦着自己的衣服,擦干之后,举起了右手,食指勾了勾,示意让那些个兵痞过来,笑得更加漂亮了,这让几个人更加坚持不住了,眼中沁满了欲望,格外丑陋。 待等几个人如狼似虎扑过来,袁纥南抓住兵老大的双肩,膝盖一顶,正巧顶到那人命门,随后在那兵老大将要倒地瞬间,手用力,将兵老大作为支点,整个人翻了过去,稳稳落地,事后将兵老大命根子狠狠踹了几脚,将其他几个人吓得退了好几步。 “呵呵……不他娘给你们点颜色看看当老子是摆设啊?!没杀几个敌人?呵呵,老子半年杀的敌人比你们三年加起来都他娘的多!保护老子?你们够格吗?”袁纥南碧绿的眸子此刻颜色很深,他很生气,其实真的恨自己,恨自己生得这幅模样。 他又加了几脚,兵老大的下身怕是废了,只能发出着非人的惨叫,这让他几个兵小弟集体退后了几步,捂住裆部,格外惊恐地看着他。 “嗯?你们也想尝尝吗?”袁纥南转头看见几个兵小弟,随后展开了最美的笑容。 殊不知这笑容在他们看起来最为可怕,随即作鸟兽散。 他将他的脚从那已经昏死过去的兵老大的裆部离开,随即厌恶地皱了眉,兵营里全是男人,自然都是不拘小节的男人,许多人可以几个月不洗澡,不换衣服,甚至不漱口,这些都是正常的,因为一旦打起仗,行军期里,你根本没有时间洗漱,甚至睡觉都是妄想。 但是他很爱干净,他新换的鞋子上已经被兵老大衣服上的污垢弄脏了,那味道令人作呕。 他随即脱下了鞋子,开始洗起了鞋子。 花木兰他们自然也接到了隔壁火应小强传来的消息,说是他在河边看见有人在欺负袁纥南,随即他瞧了半天过来报的信。这让木兰他们着实无语了半天,你有传信这个时间,早可以去救了。 待等几个人风风火火赶过去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猥琐男人,还有在疯狂蹲在河边刷着鞋子的袁纥南。 “袁纥南,你没事吧?”花木兰凑了过去将袁纥南拉了起来,上下看了看,确定袁纥南身上没有什么伤痕。 袁纥南正在努力刷着鞋子,却被花木兰大力扯了起来,手中鞋子啪嗒落进了水里,他看向了花木兰,木兰凑近了他,在他身上来来回回看着,他着实是有些懵逼的。 花木兰只顾上下看着袁纥南有没有被欺负,整个人显得急迫得紧,像只护崽子的母鸡,她是火长,她很护短,有哪个王八犊子敢动她的人,她揍死他! 不过他闻见了花木兰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并不是皂荚的味道,而是一种很清淡的香气,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很好闻就是了,他其实选择睡在花木兰旁边就是因为花木兰身上没有难闻的味道,跟自己一样,爱干净。 “没事吗?” 袁纥南点了点头,眼睛看向了昏死在地上的男人。 “就他吗?”独孤挑了眉,秀气的眼睛黑了起来。 “嗯,他想欺辱我,被我废了。” “……” 花木兰又一次受到了刺激,连兵痞都看不上你,你还算什么他娘女人?!随即更加气了。 随即,兵老大的后果很是凄惨,被袁纥南废了命根子不说,又被其他八个人围着揍了一顿,揍得最狠的是木兰,她很是生气,她一个真女人很是憋屈,却不能说,只能靠这样发泄了。 他是被活活疼醒的,他只知道自己下半身就如被千军万马撵过,已经疼得麻木,仿佛下半身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很后悔,早知道就不来招惹这个美人了。 “我……我错了……放过我好不好?” “放你阿母!给我往死里揍!” 死里揍的后果就是被将军请去喝了茶。 姚鸿飞看着面前排排站着的几个人,脑袋都要炸掉了。 “你们这一群小娃娃都干了些什么?!”当姚鸿飞知道袁纥南把左军那个兵的蛋蛋踢碎,花木兰带领着全火将这个人活活打残之后,他头更加痛了,“你们……你们简直要气死我啊!” “……”花木兰几个人站在将军面前,低垂头,现在看过去很是乖巧。 姚鸿飞看着眼前假装乖巧的几个人,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怎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身为右军将军,需得和左军打好关系,若是现在为了一个兵撕破脸,确实并不明智,左军谢玉一定会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并不怕谢玉前来兴师问罪,若是兴师问罪,也有理由进行反驳,可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你们,都给我出去!绕着右军营帐,跑个两三圈!”姚鸿飞指向军帐外,看起来颇为生气。 花木兰等人知道姚将军是在给他们台阶下,绕着整个右军的地盘跑,不怕没有左军的人看见,到时候左军来兴师问罪,也有理由进行反驳了。 随即二话不说,转身,跑! 谢玉其实也是很生气的,但是气的不是花木兰把自己手下的兵给揍残废了,而是生气他们怎么没把他给揍死。 “阿母的!”兵痞为什么会肆无忌惮?就是因为上头有人啊!有人罩着才会这么嚣张啊!这一查才知道,罩着那个混球的人是自己亲兵啊! 知道真相的谢玉忍不住要问候自己亲兵的亲娘。 “将军将军!”他的另一个亲兵进了来,似乎心情还不错。 谢玉看见亲兵本身就非常不爽了,又看见这个亲兵满面春光,顿时更加赌气,随即吼着:“什么事,他娘的快说!烦着呢!” “姚鸿飞把新兵蛋子给罚了!” “啥子?” 谢玉闻讯去看了之后,差点没被气晕!这惩罚算个球!要是自己手下,他铁定让他们去河边给全军洗袜子! 谢玉气的胡子都抖了起来,但是更气的是自己手下那一群不成器的混账,随后气呼呼地回了去,也不想追究了。 姚鸿飞听着白鹭官传来的消息,笑得差点从自己的坐垫上翻下去,好多年没看谢玉如此吃瘪,偶尔看看心情还是不错的。 他其实很赞成花木兰这么做,自己手下的兵,自己护着,这种护短,像他姚鸿飞带出来的兵! 待等自己休沐,花木兰他们也各奔东西,也许再也不会有这么恣意的时刻了。 拓跋焘他们见花木兰他们在围着右军跑,随即笑得一抽一抽的,旁边的拓跋健很是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他瞧着几个人里花木兰耐力不怎么好,袁纥南心肺功能不怎么好,若干下盘不怎么稳…… 武威瞧着两个哥哥都作壁上观,着实生气:“皇兄!你去让将军饶了他们吧!这么跑很累的……” 拓跋焘摇了摇头,笑着说:“这我可帮不了,这个,可是一种策略。” ------------ 贰拾伍 准备出征 “皇上!”一个白鹭官悄悄靠近了拓跋焘,见武威还有拓跋健都在,随即迅速靠近拓跋焘的耳朵,轻声报告起来。 拓跋焘看热闹看的正起劲,也就没有转过头,任凭白鹭官在自己耳边咬耳朵:“怎么啦?” “赫连勃勃死了!”白鹭官又说了一遍。 “真的?!”拓跋焘猛的转了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狂喜的色彩,深蓝色的虹膜很是漂亮,颜色也变得深了些,瞳孔突然放大。 白鹭官被自家的陛下吓了一跳,对视一眼立刻低下头,后退了一步,尊敬道:“是的!” 拓跋焘突然大笑了起来,吓了旁边武威和拓跋健一跳。 拓跋健是了解当前形势的,稍微思忖一下,最近能让拓跋焘开怀大笑的,要么是柔然讲和,要么就是夏国出事了。但是前者肯定不可能,所以只有后者。“皇兄,难道是夏国有什么事?” 拓跋焘高兴地笑着,他确实应该笑,赫连勃勃本来就是个不知所谓的暴君,教出来的皇子能有什么好货色,赫连昌确实有两下子,可惜还是不够看的,赫连勃勃死后几个兄弟的征战够他喝一壶的,这时候来个偷袭,那就再好不过了:“哈哈哈哈,寡人今日最是高兴,你猜的不错,赫连勃勃死了,太子赫连昌继位,想必是天助我也!哈哈哈!” “皇兄意思是说……可以开始攻打胡夏了是吗?”拓跋健脑子也是转的飞快,很快就跟上了拓跋焘奇快的思路。 “没错,现在已经是冬季,湖面结冰,我准备向西出兵讨伐,就以轻骑渡过黄河袭击赫连!” “那么人数方面不应该多,而在于精,否则容易打草惊蛇,而且撤退很麻烦。” “嗯,那就这样,我觉得……” 武威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家的两个皇兄开始了国家大事的讨论,她的思路完全跟不上皇兄,她和那个传信的白鹭官就这么怔怔地听着两个军事天才的对话。 白鹭官表情很淡定,他已经不止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自家的陛下脑回路精奇,这在白鹭凫鸭里已经成为了事实,广为流传,有白鹭官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陛下开始喃喃自语甚至神经质发笑,不要害怕,这是陛下想到了极好的对策。 随即两个人开始了热烈讨论,最终决定,三军中各选几千人作为精英,进行这次的突袭行动。 随后他们便风风火火召集了几个将军,开始了商议人选之事。 花木兰等人被姚鸿飞叫进帐篷的时候,正看见几个人直勾勾看了过来。若干顿时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因为前面几个人里,就有他的两个哥哥! “这就是先前通晓三军的新兵火?不错不错啊……”中军其中一个将军是拓跋丕,是拓跋焘的皇弟,此人生得也算是剑眉星目,但毕竟一直风餐露宿,皮肤粗糙得很,总有着战争的沧桑,下巴上的胡渣提醒着别人他已经很久没有理过自己了,才十几岁的年纪,却已经搞得如三十多岁的人。 姚鸿飞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都是右军的拔尖人才。” “这可不一定哦,待等初春新军大比,是去是留得看这些小娃娃了,你可不能压着不让他们去别的军吧?” “哈哈哈,我还真想压着他们,可就怕他们不愿意待在右军呢。” 若干宥嘉和若干宥海就这么坐在两边,他们一个是中军将军,一个是左军将军,不过此时他们的表情其实不太好,看向自家兄弟的眼神都有些阴郁,吓得若干小子吓得差点委顿下去。 两个人都生得细皮嫩肉,生得也是好看,若干小子甚至比宥嘉逊色些,他们和先前拓拔丕形成了鲜明对比,倒是显得这两个人很是温雅的错觉,实际上这两个人行事狠辣,手段无所不及,当然,这是对敌方面,否则也不能十几岁就坐到了将军这个职位。 拓跋焘坐在中间主位,身边是右中左三军的三位老大将,分别是姚鸿飞,谢玉,常矜,其他的一些小将军分别坐在两边,副将和亲兵则是站在各自将军身后面。 于是花木兰等人进来的时候遇到的情况就是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了过来。 若干将自己缩在花木兰身后,头深深的缩着,低垂着,默默念着自家两个催命兄长见不到他,见不到他,见不到他…… 拓跋焘的心情却是很好,笑容满面,笑得格外灿烂,大约已经联想到赫连昌被偷袭时候的表情,他笑得越发灿烂,露出了八颗白花花的牙齿。 拓跋健和常矜坐在一起,姚鸿飞和谢玉则是坐在一起,两个冤家坐在一起是什么表情,自然是能想象到的。 姚鸿飞笑道:“花木兰,我向陛下推荐了你们,这次突袭夏国,你们作为先锋部队,先行前去。” “!” “不行!”两个若干将军同时出声,倒也是默契无比。 “为什么?” “……就是不行!他们都是新人,没有足够多经验,万一遇到埋伏或者突发情况不能及时应对,臣请旨,亲赴胡夏!”若干宥嘉见皇上似乎已经意决,甚至跪下请旨。 “臣附议!”若干宥海也跪了下来,两个若干家族的将军,为了这么一只小队,自请圣旨,远赴胡夏。 拓跋焘瞥了一眼正装着鸵鸟的若干宥连,挑了挑眉,看起来这小子还是蛮值钱的,倒也不像传闻里面的水火不容啊,待他再来炸一炸。 “不行,你们两个可是将军!手下那么多兵!你们主将走了,让你们手下的兵喝西北风?不行!” “皇上!若干家族里,就若干宥连他最不学无术!若是让他前去,必定会连累大部队的!”若干宥嘉见一计不成再来一计。 若干宥连却是个直肠子,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随即生气了。若干宥海知道自家弟弟的脾气,拼命给宥连使着眼色,却不想这暴脾气的若干宥连,却不知道两个哥哥用意,上前一步,跪下,一张小脸格外严肃:“皇上!臣自愿远赴胡夏,参加突袭!” 顿时他的两个将军哥哥感到了绝无仅有的绝望,你知道你在努力争取的时候,有人拉你后退是什么感觉吗,坑哥啊! ————分割线———— 拓跋丕(?-444年),明元帝拓跋嗣次子,太武帝拓跋焘异母弟,母大慕容夫人,南北朝时期北魏宗室、将领,封乐平王,官至车骑大将军、骠骑大将军。 拓跋丕少有才干,受人称赞。其父明元帝喜爱他的才能气量,对他格外优待看重。拓跋丕两次随军攻打北燕,皆立战功。北魏消灭北燕后,北燕皇帝冯弘投奔高句丽,太武帝让高句丽遣返冯弘,高句丽不同意,太武帝发怒,准备攻打高句丽。拓跋丕上疏劝谏,认为刚灭北燕,应免除赋役,使百姓修治农田,以充实军用物资,然后进军图取,可一举消灭高句丽。太武帝采纳其意,此事作罢。 太延五年(439年),太武帝北伐柔然,拓跋丕与太宰杜超督领各军作为后援。同年太武帝消灭北凉,命拓跋丕与征西将军贺多罗镇守凉州。 太武帝出征时,尚书令刘洁曾说如果太武帝不能返回,就立拓跋丕为帝。又求取图谶,询问刘氏应统治天下,图谶是否有他的姓名。事情败露后,刘洁与张嵩等都被夷灭三族,受到牵连而死的有一百人。拓跋丕也因此获罪。太平真君五年(444年)拓跋丕忧郁而死,谥号戾王。 ------------ 贰拾陆 兄弟打架 若干宥海和宥嘉跪在地上,看着跪在自己身后的亲弟弟,顿时有种拿板砖抽死他的冲动,宥嘉恶狠狠盯着身后自作主张的弟弟,但是宥连回瞪了回来,顿时将他气的差些当场揍他。 拓跋焘有种想狂笑的冲动,他咳了咳,用手抵了抵嘴唇:“若干宥连,你可是真心想去?” “是!”若干宥连的声音倒是大,可惜这一声让两个哥哥的希望瞬间破灭,两个人的脸格外难看。 拓跋焘点了点头,随后确定了花木兰一火作为先锋的念头。 一切都结束之后,若干宥连被两个哥哥提了出去,就是一顿暴打。 宥连被两个哥哥打完,架出去那一刹那才感到了害怕,他匆忙望向身后的花木兰以及一群坐着的将军们,但是他被越架越远,他看到了同火的唇语:“保重。” 宥连被扔到了练兵台,他是被两个人扔下去的,随即顺着力滚了几滚,他只觉得他整个身子都快散架了。 “嗯?!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宥海气的笑了出来,原本温雅俊秀的面目有些可怕,让宥连屁股挪着往后缩了缩。 “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让你去吗?嗯?!”宥嘉笑着,那笑,笑得很是牵强,颇有一种强颜欢笑的感觉,宥连从来没有见过两个哥哥如此暴怒的时刻,倒是有些怕。 “不,不知道,你们不就是不想让我上战场,让阿爷阿母一直看重你们么?!” “放屁!老子担心你啊!”宥海吼了出来,突然就哭了,他是大哥,他不多话,也是三个里面最稳重的,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忍不住了,眼眶红了,忍不住哭出了声。 宥嘉是三个里生得最好的,也是家族里最得宠的,因为最有出息,算是被宠坏了吧,现在却也是红着眼眶,但是却一个字也不说,就这么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弟弟,眼神哀戚。 “那你们为什么从小就欺负我!从小你们都要抢我的东西,你们现在说担心我?我怎么可能相信!”宥连受到了惊吓,他的印象里,两个哥哥都是凶神恶煞的,从小就欺负他,要么就是恶作剧捉弄他,要么就是两个人做错事情,让他顶包被骂,总之印象很糟糕,以至于他看见他们两个就头皮发麻,能逃就尽快逃开。 “因为,我们是必定要踏上战场的人,也许有一天,就那么死了,也许连尸首也不会有,你是我们的弟弟,我们上战场了,也许真的回不来,到那个时候,我希望你对我最后的印象是我的笑脸。” 宥海哭得很是伤心,也许这几年压抑地太多了,一哭竟然不可收拾,宥嘉红着眼睛还得安慰着大哥,他也着实生气:“若干家军帖已经被我们两个接下,你还凑什么热闹!不知道母亲很担心你吗?!” “母亲?” “废话!”宥嘉看着快抽过去的大哥,一把把大哥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随后抽空瞅了宥连一眼,“因为我们是必死之人,所以母亲才如此厚待我们,而你,将来可是是若干家族的族长,所以才会严格要求你,现如今……你瞧瞧你干了什么事!你怎能如此鲁莽行事!” “我……也只是想跟你们一样,杀敌立功啊,我也是若干家族的,你们都去了战场,怎能留我一个在家里享受着你们所打下来的天下?”若干宥连说到底还是低下了头,他的眼眶也红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家兄长平时对他的捉弄都只是玩笑,他也不是不知道两个兄长对他的重视,不重视哪能在他伤口开裂的时候让亲兵架着他过去,亲自处理好伤口再将他送回去? “好,不愧是若干家族的后代,不出孬种!”待等宥海从自家兄弟怀里出了来,觉得很是尴尬,只得先夸了自家兄弟一句,随后的那一句让若干宥连吓个半死,“你打得过我们两个,就放你走。” “阿干……你,你开玩笑吧?”宥连还是坐在地上,原本就起不来,听到这句话,脚一软,更加起不来了。 “那就降低要求,只要你把我们中间一个打倒,就说明你有自保能力,我就放你出去肆意闯荡,不然像上次你弄一身伤,我都不想承认你是我弟弟。”宥海说一不二,随即开始脱掉铠甲,手肘折起,绕着肩膀转了转,“要武器还是角斗摔跤,随你。” 宥海穿着铠甲看起来弱不禁风,看起来瘦弱得很,实际上他身体很结实,脱了铠甲反倒觉得整个人精神起来。 宥嘉不想趟这趟浑水,随后举起双手道:“我做中……你们慢慢打……” 随即练武台上只剩下了两个人,吓得坐在地上的宥连和站在他面前的宥海。 “给我起来!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说好的要去杀敌立功,你当时对陛下说是的勇气去哪里了?站起来,先他娘打倒我再说!” 宥连这才知道原来哥哥平时揍他都是留了后手的,此时哥哥揍在他脸上的一拳直接把他脸颊的一颗牙打得飞了出来。 “起来!” 宥连吐了一口血唾沫,咬着牙起了来,他看着眼前的哥哥,下了决定,他要打倒他!他也要跟自己父将,自己哥哥一样,做一名将军!光宗耀祖! 他冲了上去,先是虚晃一招,往宥海的脸上一拳挥去,宥海双脚前后站开,身体往后一倾,扯住宥连的拳头,随后借力往后一仰,一脚踢到了宥连的脸上,这一脚的力气很大,宥连重重摔到了地上,只觉得耳边嗡嗡响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头格外疼。 “站起来!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你只能去送死!不想去送死给老子站起来!” 宥连其实听不清自己哥哥在说些什么,他的耳边只围绕着嗡嗡的回响声,他只看见自己哥哥的嘴一开一合。 “站起来!” 站起来……站起来…… 他站了起来,使劲摇了摇头,只觉得嗡嗡的声音小了一点,能听清楚声音了,他一抬头,只见宥海的腿向自己的头扫了过来,他下意识双手的前臂合并,脑袋缩在了前臂后面,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哥哥的力气那么大,也从来不知道原来哥哥一直揍他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气。 他只觉得他前壁的骨头快被他哥哥踢裂了,在宥海撤腿的瞬间,他发出了攻击。 宥海没有料到宥连会突然发难,怔了半晌,就这半晌的时间,宥连就已经近到身前,宥连抱住他的腰,用力向后推着他,他只能被推得踉踉跄跄地推到了树桩围起来的角落里,他意识到也许宥连是想堵死他后路。 他笑了起来,他弟弟的脑子终于转了过来,也不枉他一番调%教,战场上力量并非绝对,而重要的是要靠脑子。 宥连这时候发了狠,推了哥哥去了角落之后,坐力于双拳,拳头往自家哥哥身上招呼着,速度很快。 打得也有技巧,转往一个地方固定着打,宥海吃了疼,随即开始反击,他先是作势要打宥连的脸,宥连迅速往后仰头,宥海举膝击宥连的下体,宥连见此后仰,却是下盘不稳,被宥海轻轻一推就倒在了地上。 宥海看了一眼地上摔得四仰八叉的弟弟,挑了眉,随即摇了摇头,准备捡起铠甲回去的时候宥连发动了攻击。 一招锁喉,将自家哥哥拖入自己怀里,然后自己迅速倒在地上,随后翻个身将自家阿哥压在了身下。随后得意地笑了起来:“阿干,你输了!” 宥海一脸懵,他看看自己,再看看压在自己身上的弟弟,突然无奈地笑了起来:“是是是,我输了。轮赖皮谁也赖皮不过你。” 宥嘉在一旁看得很是有趣,甚至开始啃起了肉干。 “我赢了,可以放我去了吧?”他颇为得意,看着两个哥哥,眼神颇有挑衅的意思。 花木兰他们看到跨进门里的若干宥连的时候,差点认不出眼前这个头肿成猪头的人就是若干。 “天呐……你是和你兄长打了一架么?单方面挨打?打成你这样子也是世所罕见……”叱罗衲看着眼前整个头肿了一圈的若干,笑得很是开心,他甚至伸出手指戳了戳肿成球的腮帮子,招来若干的狠瞪,但是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哈哈……你这个样子好好笑哈哈哈……” 看着他这个样子,让他想到原来人也能有那么大的腮帮子哈哈哈。 若干狠狠踢了他一脚,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威胁他别再笑,结果叱罗衲笑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若干也懒得理他了,转向了花木兰,憋了很久,说了一句话。 “胡脏,唔呼和你嫩一齐气……”若干努力撸直自己的舌头,说了一句话,但是他随即就崩溃了,因为两个腮帮子肿的老高,说话就是不利索了,说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懂了。 贺楼谨听了半晌,看着腮帮子鼓得像仓鼠的若干,木然看着,随后道:“听不懂,说人话。” 独孤忍着笑,拍了拍贺楼谨的肩膀,随即趴了上去:“大概他说的是,火长,我会和你一起去,只是他说话漏风,又不利索,说得话基本无人听得懂。” 花木兰拍了拍若干的肩膀:“放心,我们会完好无损的回来,我答应你们,一定会把你们完好无损带回来!”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完好无损地回来!” ------------ 贰拾柒 发烧 先锋部队总共一万八千多人,左中右三军各六千人,在三天之后集结,并往夏国进发,都是轻骑兵,没有带什么东西,只带了几包干粮,几只水囊,还有的就是自己的马了。 很冷,冬天的风刮在脸上,是那种刺入皮肤的疼,似乎整张脸都会被寒风给划开。老兵倒是无所谓,毕竟已经习惯了如此寒冷的时节进军,然而从来没有行过军吃过苦的新兵们就已经撑不住了。 若干是最先吃不消的,他本来就是身娇肉贵的小公子,从小就没有吃过苦,他这几天寒风里日夜行军,脸皮都已经绷紧,他只觉得他下一刻的脸皮马上会炸开,他嘴唇已经皲裂了,不管喝多少水也没用。 石兰也很愁,他是火里生火做菜的,但是行军之后,没有任何食材,偶尔会有几只雪兔,可以抓来偶尔解解馋,但是完全不够火里几个人吃,吐谷浑一下子就能吃掉一整只兔子。 他颇为发愁,他觉得再这么下去,几个人到了夏国准得掉许多的肉。 路途很远,因为需要抓紧时间,先锋部队选择的路是捷径,也鲜少有人走,所以崎岖不堪,甚至根本不能骑马走过。 花木兰的月事这时候却是不争气地来了,她很疼,疼得脸都白了,跟地上的白雪一比,已经差不多一个颜色了,但是她还不得不骑在马背上赶路。她在军中,伪装成男人自然很不方便,她还忘带了月事带,只得用几块布草草缝制了月事带的模样,粗糙得很,她很不舒服。 一旁的独孤也没有好多少,他原本就是一个文弱书生,身体本来就比不上一般的习武之人,情况比若干还糟糕,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吐的不知道天南地北。 袁纥南也没有好多少,但是他从小开始便在马背上过活,还能一直端着。 前不久贺楼谨的马掉进了冰窟窿,已经淹死了,他好不容易爬上来,却全身湿透了,一吹冷风,竟然发起了高热,叱罗衲见不得他发着热还在队伍后面踉跄地走,随即把他扯到了自己的马背上,但是现在贺楼谨已然昏了过去。 “火长……还要多久啊……我快撑不住了……”若干有气无力地趴在马背上,无力朝花木兰招了招手,骑马在他旁边的那雨见他似乎又快虚脱了,随即拍了拍他的背,递给他一水囊。 “快了,等找到安全的驻扎地,就能休息了。”花木兰勉强对着若干笑了笑,额头上都是冷汗,她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休息,休息时间都是领队的将军定的。 行军的时候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大部分时候找个地方蜷缩着就能将就一晚,至于帐篷什么的,那也只是打仗固定了地点之后才会搭建的,所以这几天先锋队都是躺在雪地或者岩洞中休息的,通常一觉醒过来,身上就盖了厚厚的一层雪。 “停!原地休息!” 待等指令传来,几个人立马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在雪地里,生生把雪地摔出一个人形的窟窿。 “终于……能休息了……” “火长,贺楼谨情况有些糟……烧的越来越厉害了。”叱罗衲从雪地里刨出已经埋了进去的贺楼谨,见他已经一动不动地头朝下趴在那里,顿时吓了一跳。 摸了摸贺楼谨的额头,随即连忙叫了花木兰一声,花木兰听见了,起身之后腹部的不适感让她捂着肚子缓了好一会儿,冷汗直冒着,被冷风一吹,陡然觉得有些冷,她望向了贺楼谨,随即手脚并用爬了过去:“怎么了?还是很严重吗?” “是啊,这几天体温越来越高,我觉得再这么烧下去,这人肯定不行了啊。”旁边的那雨过了来,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即皱紧了眉。 花木兰只觉得腹部有什么东西往下坠着,随后就又是一阵绞痛,她咬着唇闷哼一声,他娘的,她连没有麻沸散的时候缝合伤口都没有叫一声,谁晓得这月事这么疼,也许是这几天冻着了吧,花木兰心里暗自思忖着,捂着肚子的手开始扭起了腹部的衣服。 “火长,你是不舒服么?”那雨见着花木兰捂着肚子,脸色很差,嘴唇有些发白,整个人仿佛快要虚脱过去。 花木兰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事,大约是最近吃的东西有些粗,肚子不舒服。” 叱罗衲抱着浑身发热的贺楼谨,很是急,他总觉得贺楼谨这次有可能会挺不过去:“军中医官跟着大部队呢,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懂医的,这可如何是好?” “先把他埋在雪里吧,尽量让他表面体温下降些,否则人若是救回来,也傻了。”那雨在他身边刨了坑,随即示意叱罗衲把贺楼谨放进去。 花木兰也把自己的汗巾裹满雪放在贺楼谨额头,却依然没有办法降温。 “不行呀……”叱罗衲急得快哭了出来。 花木兰也很是急,但是越急她越疼,随即自己也一头栽了下去,她只觉得身下的雪好冷。 “火长?没事吧?”那雨扶起了花木兰,眼神里有着询问,上下扫着花木兰,或许在他失去了阿干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很多东西,他也已经把火里的兄弟当成了自己的兄弟,他见不得自己兄弟受伤,他怕,他怕有一天,自己兄弟会和他阿干一样离他而去,永远离开。 木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若干躺在地上半天终于缓过了气,他强撑着自己起来,随后瘫坐在雪地里,随后撑起爬向了贺楼谨:“怎么样了他?” 那雨对着若干摇了摇头。 若干爬了过去,摸了摸贺楼谨的脸,顿时吓得退了回来:“烧成这样?!” 袁纥南安顿好了马,扯着一旁吐的稀里哗啦的独孤过了来,见独孤实在脚软地走不动了,随即拖着他过了来:“贺楼还没醒吗?” “还没,医官也不在,真是愁死我了。”叱罗衲看着躺在雪地里的贺楼,满眼焦急。 石兰端着一碗热粟粥过了来:“快快快,给他喝了,这热粥我从隔壁要来的,好不容易能有这个吃。” “他们怎么会有?不是只能带干粮么?” “他们自然是嘴馋,偷偷带的,嘘——别说出去啊,那人也是看我们火是新人,照顾我们才给我们的。” ————分割线———— (一)原始社会里,女性来了月经是没有任何处理措施的,她们就只用干草或树叶来搽搽血迹就算了事。 (二)封建社会,人类逐渐发明了丝绸、织布,渐渐的摈弃了兽皮树皮等原始的东西,衣服成为文明的最大标志。这时候,在未发明造纸之前,女性采用的是将草木灰装进小布条里,两头同细线系在腰间,成了所谓的卫生带。更换条数根据富裕程度来决定。更换下的卫生带,倒掉里面吸满污物的东西,将卫生带用清水加皂葛等去污洗涤。风干后再使用,急迫的时候,便用火烤干。这时候基本上是在私秘的条件下进行。 (三)一些富裕的家庭,会为女性准备干净的棉花等物品,作为制作卫生带的材料。但是由于新棉花不容易吸水,所以很多女性更容易接受草木灰。 ------------ 贰拾捌 离别 叱罗衲连忙接过石兰递过来的粥,蹲下将贺楼谨托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掰开贺楼谨的牙关,随后开始一勺一勺喂进去。 粥却是喂不进去,贺楼谨现如今已经完全不会吞咽了,粥喂进去,就这么从唇角流出来,一点也没有喂进去。 花木兰从身上拿出另一块汗巾,擦着贺楼谨身上吐出来的粥,颇是有些急了,连粥都喝不了了,这人肯定撑不下去的。 “怎么办?完全喂不进去啊……”若干在旁边用手抹着贺楼谨的脸,粟米粥在掌心,很腻,若干很急,快急哭了。 贺楼谨已经连续烧了三天,前两天还能清醒一些,偶尔清醒过来还能说说话,这第三天已经完全醒不过来了,连清醒的时候都没有。 花木兰见实在不行了,跟同行的副将汇报了情况之后,副将过来看了一眼,却是无能为力摇了摇头:“医官还没来,要等我们到达夏国边境之后,医官才会来,现在医官应该还和陛下在一起呢。” “不行啊……军里没有懂医的……”花木兰在辞别副将,回去的路上突然哭了,泪止不住地流,她发泄了出来,她把最近所受的苦全部一起发泄着,一路哭着回了自己的火。 许多的人望着这个新人一路哭着回了去,他们其实颇为羡慕这个新人火,第一次大战就能取得战功,若是活着不战死殉国,以后可说是前途无量,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哭着回去。 花木兰的脸很白,刚刚去寻找副将的时候又摔了一跤,此刻哭着,脸黑白交杂,格外难看。 若干他们看着自家火长,大哭着回了来,哭得甚是悲痛,心不由得也沉了下去,他们知道,没有办法了,什么办法都没有。 “我曾经保证过的……我保证你们都能完好无损地回来……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呜呜呜……” 贺楼谨的体温渐渐低了下去,一开始叱罗衲很是高兴,以为他退烧了,那雨一摸颈部却发现已经没有了跳动。 那雨看着贺楼谨,眼中充满了泪水,一眨就下来了许多:“他走了……” 若干一脸不可置信,随后对那雨吼着:“不可能!我前不久才跟他说过话,他说过他要带着战功回去的!他说过他要当族长的!不可能!” 那雨沉默着,就这么默默看着,流着泪,没有说话。 若干他摸了摸贺楼谨的脉搏,却发现真的没有了,他的身体也在慢慢变沉,随即脸色也变了,不停摇着他的身体:“不!不可能!你他娘别吓我!你醒醒!我答应你以后我再也不抢你东西了,也不用脏手碰你了!你醒醒好不好?!” 花木兰在那雨说他走了的那一刹那彻底崩溃,猛然跪了下去,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泪划过面庞,落入雪地,和雪融为一体。 雪,突然下大了,花木兰声嘶力竭的哭声传得很远很远…… 袁纥南这么站在那里,任由雪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的目光充满了悲恸,碧绿的眼睛充满了悲伤。 石兰刚刚从隔壁火回来,这几天他经常往那个火讨粟米粥,那个火其实不想给他的,却被他死磨硬泡给磨熟了,远远就见几个人围着贺楼谨在哭,他原本讨到粟米粥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端着的那碗粟米粥从他手中落下,在空中翻了下去,扣在了雪地里,粟米在雪地里渐渐变冷,渐渐和雪化为一体。 “怎么回事?”薄奚石兰跑了过去,脚拔得很快,雪跟着飞溅起来,他看见了躺在叱罗衲怀里的贺楼谨,他并不确定,他问了一下旁边的若干。 若干宥连愣愣地看着薄奚石兰,脸皮尚有着泪痕,他缓缓摇了摇头,随即闭起了眼睛,转过了身,一屁股坐进了雪地里,手插进了头发,狠狠地抓着,颇有发泄的感觉。 石兰双腿一曲,摔在了地上,他听着花木兰的哭声,鼻子一酸,眼睛突然也涌出了许多的泪水。 花木兰头磕在雪地上,不停磕着,雪很冷,雪地上的雪堆积在一起,更冷,她磕头磕得那块雪地已经失去了水分,被磕硬,花木兰却没有管那么多,她不停磕着头,袁纥南在旁边怎么劝都没用,拉都拉不动她。 袁纥南对着哭成泪人的花木兰着实不忍心,随即跟着跪下,将花木兰拽过身,面对着她,一把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安慰起来,拍着她的背,语气很柔,带着哽咽:“这不是你的错!乖,不哭,不是你的错……乖……” 花木兰其实并不矫情,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哭过了,参军已经半年,她经常给家里人写信,她知道大姊快嫁人了,聘礼都下了,知道阿弟请到了汉人老师,但是他们问起她,她过得好不好,她只能草草回了一句很好……其实,她真的不好。 她其实羡慕过大姊,生得那么美,也羡慕过阿弟的单纯,虽然蠢了点,心地还是好的,可她,她什么都不会。 她在军中和许多火长开会的时候,被许多人排挤,因为他们嫉妒他们火的军功,她没有喊过苦,瞒着火里的战友,自己一个人扛了下来,她身为火长,抗的事情远比袁纥南若干他们多得多,她只觉得整个人处在崩溃边缘。 这次贺楼谨的死对她算是个彻底崩溃的引子,她需要好好发泄一下了。 她,也只是个女人罢了。 她靠在袁纥南肩膀上,头搁在他肩膀上,看到了睡得安详的贺楼谨,哭得更厉害了。 花木兰和火里战友,只能将他草草葬在旁边的小山丘上,那是长满梅花的地方,贺楼谨曾经说他喜欢梅花的那种孤傲。 吐谷浑用自己的剑生生挖出了方形的土坑,他全程没有说什么话,可他的泪一颗颗落入那泥土里,混着雪,一起,融入那偏黑的泥土里。 将贺楼谨放了进去,贺楼谨身子其实很瘦,但是却是如此沉重。 “贺楼,我们若是这一仗能回来,无论活下来哪个人,都会把你带回去,你且安心睡着,等我们,回来。” 手捧起泥土,几个人一捧一捧将泥土盖了上去,待等贺楼谨整个人已经变成一个小土丘,众人已经哭得痛断肝肠。 花木兰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匕首,那是贺楼谨的,据说是他父亲送他的,他一直没舍得用,她将贺楼谨的匕首插进了小土丘的前面,在匕首柄上系了一条红布条,权当做墓碑了。 袁纥南突然站了起来,随即沾满泥土的双手交叉,叠放胸前,随后鞠了一个躬,随后开始吟唱。他的母亲是高车人,是个贵族小姐,被卖到北魏,随后被他的父亲瞧见,随后赎回了家,从小他便在母亲影响下能歌善舞,导致他的母亲总是叹气,本是女娇娥,奈何男儿身。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他的声音很幽远,清澈,充满了哀伤,传得很远,雪下得越发大了,混着这首歌,竟然渲染出格外凄清的氛围。 也许隔壁的许多战士都听到了这首哀歌,都过了来,默默看着,随后低下头,默默哀悼,雪很冷,落在身上,有着刺骨的寒。 花木兰的小腹很疼,她可以感觉到她必须要去更换自己的月事带了,她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沾满泥土的手抹了一把脸,缓缓离开。若干抬起了头,见火长独自一个人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背影在雪的映衬下,格外凄凉。 “火长……”若干的眼睛随着花木兰的背影越来越远。 时间很紧迫,来不及悲伤,便又要赶路了。 几个人的目光往那梅树下的小土丘看去,现在的梅花还没开,但是已经有了花苞,想必打完仗回来,必定开满了他所喜欢的梅花。 花木兰红着眼睛回过头,首先驾马而去。几个人见花木兰率先离开,也跟了上去,儿女私情在国家大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分割线———— 赫连勃勃生性凶暴,嗜好杀人,没有常规。常常站在城头上,把弓剑放在身旁,凡是觉得嫌恶憎恨的人,就亲自杀死,大臣们有面对面看他的,就戳瞎眼睛,有敢发笑的,就割掉嘴唇,把进谏的人说成是诽谤,先割下其舌头,然后杀死。胡人、汉人都躁动不安,民不聊生。 元嘉元年(424年),赫连勃勃想废太子赫连璝为秦王,立酒泉公赫连伦为太子。赫连璝听说父亲要废黜自己而立赫连伦为太子,于是就率兵七万北伐赫连伦,赫连伦率骑兵三万抵抗,在平城被赫连璝所败,赫连伦被杀。太原公赫连昌率骑兵一万袭杀赫连璝,然后率兵八万五千人回到统万。赫连勃非常高兴,立赫连昌为太子。 元嘉二年(425年),赫连勃勃在永安殿去世,终年四十五岁,谥号武烈皇帝,庙号世祖,葬于嘉平陵,太子赫连昌继位。元嘉四年(427年),北魏攻取统万。次年,赫连昌被擒。赫连昌之弟赫连定在平凉僭称帝号。元嘉八年(431年),大夏被北魏所灭。大夏自赫连勃勃立国到赫连定被擒,前后一共存在二十五年。 ------------ 贰拾玖 孤中雪 雪中行军最是辛苦,也有几个将士晚上睡着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被活活冻死,没有死在战场上,对一个战士来说,算是种遗憾吧,腥风血雨马革裹尸,对于将士来说,是个最好的归宿。 所以领队的将军开始让侦察兵寻找较为暖和的停留所,毕竟大冬天谁都不好过。 因为这次是突袭,自然不能让对方发现,所以能不生火就不生火,离夏国远一些的时候还能烧着柴火取取暖,喝点热水什么的,但是现在快靠近夏国,一切生火都可能暴露行踪,所以先锋部队全部战士都吃着自己带的干粮,喝水,就只能拾起一捧雪往嘴里塞。 许多的人已经支撑不住了,更别说是新人的花木兰等人。 花木兰他们靠在岩壁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这天气越发冷了,着实冻人。 若干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一旁快昏睡过去的独孤身上,颇为担心地摸了摸独孤的额头,见没有发热,松了一口气,随后坐下,一把将独孤扯进怀里,用体温暖着他。 独孤看了一眼若干,笑了笑,随即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吐谷浑虽然说平常粗枝大叶,但是他出来的时候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从自己包裹里拿出来了几件衣服,一件件分给火里的兄弟,他拿得不多,就几件衣服和干粮,还有自己的一匹马,其实这时候,他身上的干粮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花木兰接过吐谷浑递过来的衣服,将自己身子整个缩在了里面,整张脸冻得白白的,两只耳朵还有鼻头冻得通红,她是真的很难受,她的月事到现在还没流干净,大约是受凉了,或者是她喝雪水的原因,已经七日了,还在不停流着,而且还很疼,她只觉得整个人快虚脱了。 袁纥南看出了她不舒服,总是捂着肚子,他掏出了贴身的水囊,那是羊皮做的水囊,摸起来很滑,袁纥南很喜欢它,一直贴着身带着,用体温捂暖着里面的水,既可以喝,也可以当它是个暖手的玩意儿,他取出怀里仍然温热的水囊,钻进花木兰的衣服,摸到她的手,随后将水囊递在了她手里。 花木兰本来冷得发凉的手指突地接触到温热的东西,惊得一颤,她猛的向袁纥南望了过去,望得袁纥南笑了起来:“火长,只是个水囊,抱歉,吓着你了。” 花木兰握住了那温热的水囊,心里流过一丝丝暖意,还是有人会担心她的。 “火长,大约你是受凉了,受凉了就会肚子疼,还会引发便秘,你用我的水囊暖暖肚子吧,万一真的冻坏了,可就真的不好了。”袁纥南抽回手,将吐谷浑的衣服给花木兰重新包好,包得严严实实的,随后坐在了花木兰旁边,拾起吐谷浑给的衣服,披在身上,阖眼便睡了。 花木兰瞧着袁纥南秀美的侧颜,怔怔的,看了许久,随后将那水囊贴在小腹,小腹的绞痛在温热的水囊的作用下,确实减轻了许多,花木兰扯了扯嘴角,望向了袁纥南:“谢谢你。” 这句话,没有声音。 “已经抵达夏国边境,全部人员原地休整!切勿生火,切勿高声叫喊,切勿暴露!”凫鸭官很是忙,将消息一个一个火传过去,因为怕自己大声喊叫会暴露队伍,所以只能用跑的,跑着一个个告诉,随即奔向下一个火。 许多士兵看他着实辛苦,随即也当起了凫鸭官的营生,一个个火帮忙传消息去了,凫鸭官瞧着这些士兵这么关心他,差点没有泪流满面了。 花木兰接到命令,随后带着全火的人原地蹲了下来,从自己包袱里拿出干粮默默啃着,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石兰看吐谷浑自己的干粮已经吃完,已经没有了东西吃,随即叹了口气,把自己的一张面饼递给了吐谷浑:“少吃点吧,你再吃下去,我们也没有东西给你吃了。” 吐谷浑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但是啃面饼的动作倒是斯文了很多,慢条斯理起来。 “现在我们已经抵达了夏国的黑水,只怕是马上要开战,现在好好休息吧,之后恐怕是一场恶战。”花木兰叹了口气,远眺了一眼魏军的情况,见大部分将士都已经原地休整,随即也让自己手下的兄弟休息。 “火长,我想,若是我这次能胜利回去,我一定要先请婚假,虽然只有一个月,但是我一定得回去,如果不成婚,我怕万一我战死了,我家就真的无后了……”那雨躺在了地上,一脸苦笑,眼中有着无奈还有悲伤。 “我……我也想回去看看我媳妇,不知道她怎么样,也不知道我父母身体怎样……可惜,我不能回去,毕竟我已经成婚,请不了婚假。”薄奚石兰也躺了下去,慵懒地伸了伸全身关节,随后叹了口气,揶揄地笑了起来,“所以你们要结婚的赶紧结啊,不然……万一你去了,也好有后人,有后人接过你的衣钵啊……” 花木兰听着莫名的感到鼻子一酸,她即使回家,也传宗接代不了啊,她如果回了家,铁定会被阿爷阿母给拖着不让回军队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拿把锁把她锁在家里。 所以,她不能回家,至少现在还不能。 袁纥南叹了口气:“谁会嫁给我啊……我这张脸,一去和女孩家人见面就会被打出来,说是一个姑娘怎么这么没羞没臊,叫你家阿哥过来相亲,你一个大姑娘凑什么热闹……” “哈哈哈哈……”若干忍不住了,笑着倒在了地上,因为知道不能大声笑,所以尽量是捂住嘴巴,但是还是会有一些声音的,就宛如喉头有一口痰一样。 “噗——”独孤的一口水喷了出来,随即也偷笑起来。 突然,天上又开始洋洋洒洒地下起了雪,这次雪下得很大,越来越大,眼前一片素白,要看清前面是什么,得眯着眼睛细细地看,这虽然不是个好天气,却是个偷袭的好时机。 凫鸭官这时候又开始忙了起来:“快快快,起来,准备好,将军令立马肃整,待他军令!” ————分割线———— 到了南北朝时,还出现了如果女孩适龄不出嫁犯法的规定,不及时出嫁家里人都要跟着坐牢,这就是《宋书·周朗传》中说的,“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现代有不少女孩子,选择男友挑三拣四的,最后把自己弄成了“剩女”,在当时这样做肯定不行,会给家人带来麻烦的。这种强迫女子出嫁的初衷,虽然可能首先是出于增加社会人口的考虑,但在客观上却解决了不少光棍娶不起老婆的问题。 咳咳,所以那个时候不用担心自己会变成光棍或者老姑娘,总会有人逼着你去结婚的。 在中国古代,男女结婚大多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媒人就是给男女牵红线的介绍人,《说文》称,“媒,谋也,谋合二姓者也。” 这种媒人是民间性质的,属私媒。而在古代还有一种官媒,就是官府负责解决“剩男”婚姻配偶的专职人员,与今天民政部门发结婚证书的公务员在某些职能上有相同的地方,但权力更大。官媒通过强制手段给“剩男”找老婆,给“剩女”找老公,指定某女嫁某男、某男娶某女,实是一种分配婚姻,纯是“拉女配”。 因为男多女少,官媒油水很足,“剩男”们争着送“聘金”。如果不主动送,官媒甚至直接向“剩男”索红包。有意思的是,为了防止男女绕过官媒私下来往,玩私奔,官媒常在晚上“查墙子”。所谓 “墙子”,就是小巷子、旮旯等方便男女私会的地方。如果发现崔莺莺和张生那样的翻墙私会现象,往往会被官媒赶走。 ------------ 叁拾 金戈铁马入梦来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带领他们的将军,是素和家族的一个将军,叫素和隽,素和家族也着实厉害,培育出了许多人才,无论是白鹭官还是凫鸭官都有他们后人的身影。 这个将军约莫二十岁的年纪,素和家一向被称为书卷气极浓的“书院”,素和家族励志于汉化,所以很多素和家族的男子都迎娶汉家女子,所以生出的小辈自然潜移默化来,这个将军若是不拔剑杀人,倒也是个颀长俊雅的小郎君,只是一杀人,就可惜了着这小郎君这么好看的相貌。 “全军听令!杀!”素和隽见队伍都已经整顿好,随即拔剑往前一指,随即旁边的鼓兵开始击起了战鼓,实际上战鼓对士气影响并不大,最重要的就是战旗,战旗在哪里,说明哪里就有你的人,号兵开始吹起了号角,也有一些号兵举着锣随时准备鸣金。 “冲啊!”一个副将举起手中的剑,首冲了出去,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万多名的将士。骑兵其实是斗不过步兵的,至少在灵活性上,是输得,但是主将却是让他们骑着马踏上战场。 夏国此刻正是低迷期,国君崩殂,新君登基,其他王子均不服,随即内战,关中大乱,此刻夏国只有一个字“乱”。 守城的将士见不远处突然冲来了北魏的战旗,战旗后面是浩浩荡荡的北魏军队,顿时吓得开始高声预警起来:“魏国军队打来啦!” 守城的将军是王买德,待等他披挂出战的时候,发现对面是个并不知名的小将,随即冷哼一声:“汝乃何人,报上名来!” 素和隽果真是温文尔雅,上战场依然如商场一般,双手抓着缰绳驾马,恭敬双手作揖,随后温言道:“大魏三品建威将军素和隽,久仰大名,王将军。” “原来是素和家的,哼,还是个黄毛小子罢了,有什么资格前来攻城?” 素和隽谦逊一笑,随后道:“战场无情,君命难违。” “哼!” 两军呈对局之状,北魏的军队人数远远多于夏国人数,黑压压一片,旌旗飘飘, 号兵举着号角朝天鸣角:“呜——呜——” 花木兰他们作为先锋,自然听见了前进的信号,随即猛地拍了马冲上前去,随即身后的兵也是听见了,随即也拍马跟上。 马蹄声震耳欲聋,就如多重奏一般。领队副将大吼了一声:“冲啊——” 夏军也不甘示弱,随即两军便开始以飞快的速度冲击在一起,随即就开始散了开来,就宛如崩溃的蚁穴,士兵各自开始厮杀起来,花木兰只觉得这次战役比不得上次的柔然之战,这次的敌人强大,且无情。 士兵的吼叫,号角,马蹄声,这三种声音夹杂着金戈交加的声音,震耳欲聋,整个大地都在震动,花木兰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夏国士兵,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马上作战比不得步兵来的轻松,因为下半身不能动,多了一丝笨拙,若是有人偷袭,根本躲不开。 夏国的士兵和花木兰对招许久,发现眼前这个瘦弱秀气的男人举枪穿刺格挡的时候,气力很是不稳,随即跟旁边那个士兵对了一下眼色。 一个士兵上前假装挥刀挥砍,引得花木兰举枪格挡,待她无力顾及另一个士兵的时候,他猛的挥刀砍去了花木兰枣红马的前肢。 枣红马吃痛,长鸣一声,但终究是没了前蹄,轰然向前倒了下去,尘土飞扬,花木兰也被掀了下去,猛的栽倒在地上,整个人扑在了地上,掀起尘土无数。 那两个士兵随即举刀砍了下去,毫不留情。 花木兰自然知道他们之后的行动,随即就地一滚,在双刀来临之前滚了过去,她的小腹突然绞痛起来,她的月事到现在还没有干净,已经连续十几天了,她疼得匍匐在了地上,那两个士兵随即冲了上来,花木兰不得不站起来。 马倒在了地上,它的前腿血肉模糊,那匹马很疼,大大的眼眶,黑色的眼球就这么望着自己的主人,突然马的眼眶水润起来,仿佛充满了悲伤。 花木兰望着马,突然鼻子就酸了起来,这匹马虽然跟了她不是很久,但是这匹马是当初她参军在草市她亲手挑的,因为当初看中它就是因为它通人性,还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马是战士最后的一个战友,战马很护主,一旦认主,就会誓死相随,如果到必要时刻,马上的人遇到危险,马会自动举起前蹄,立起来,用自己腹部帮主人挡掉主人的致命一击。 此刻她却救不了它。 “对不起……”花木兰对马轻声说了声对不起,她不愿再看见自己的马望着自己凄清的眼睛,也不愿看见它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那匹马通人性,它瞧见了花木兰对它说的话,它一眨,突然便流下了泪,随后闭上了眼,它也已经没有了保护主人的能力,它也快死了,它躺在地上,最后一次望向了自己的主人,主人正在和两个士兵厮杀着,它多想,多想和主人并肩作战,可惜,它等不到那一天了。 花木兰挡着两柄刀,很是吃力,她没有换月事带,她只觉得下身一热,随即热流顺着大腿流下了小腿。 袁纥南离花木兰最近,自然注意到了她那里的情况,随即挥枪刺死眼前两个夏国士兵,随即冲了过来,他见花木兰正挡着那两把刀,甚是吃力,随即顺着刺死了那两个。 他上下瞟了瞟火长的全身,有没有受伤,却突然发现火长下身裤腿都是血,从下体一直流向裤脚。 “火长!”袁纥南吓得跳下了马,连忙扶住火长,顺势想去查看花木兰下面哪里受伤了,当他撩开花木兰战甲的时候,被花木兰用手抓住,只见她整张脸苍白得可怕,勉强对他笑着:“没事,我痔疮裂了。” 袁纥南不疑由她,随即一把将其横抱起来,放到自己马上,随即自己也翻身上马,将自家火长环住,随即开始杀敌。 花木兰很不舒服,月事带已经完全兜不住自己的月事了,她只觉得马一颠,她的肚子就一阵绞痛,随即热流就顺着流出来,这感觉生不如死。 袁纥南注意到了怀里花木兰的僵硬和苍白脸上的冷汗,他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她的痔疮真的很严重,毕竟十男九痔,这也是正常的。 “火长,忍忍,忍忍就好了。”说毕一枪将夏国一士兵穿了个透心凉。 经过上次战争的洗礼,火里八个人此时对敌多了一丝狠辣还有残忍。战场上,若是你没有搞死对方,那么死的那个就是你。 花木兰抓着枪的手反酸,她也杀了不少的人,她在袁纥南怀里反倒是施展不开,一回头,她的头就撞到了袁纥南的下巴:“放我下去,在马上我会拖累你。” “火长!”袁纥南的下巴被她狠狠一撞,撞得牙口发酸。 “放我下去!” 下了地的花木兰觉得一阵热流滚滚而来,她只觉得她现在下身定全是血污,幸好是杀敌,看不出什么,若是平日里,怕是会被拆穿自己身份了。 她听到身后传来刀划过空中的声音,下意识低了头,弯了腰,枪在背上旋转了几圈,随即找到顺手的角度,随即双脚快速绕着脚后跟旋转了九十度,随即反手一枪刺出,手中的枪一枪上挑,刺穿了一个夏国士兵的下巴,破脑而出,只听“噗嗤”一声响,士兵的眼睛死死瞪着花木兰,随即身体一阵抽搐,随即就这么没了动静。 花木兰手一用力,将枪抽了回来,顿时红白飞溅,枪已经染满了鲜血,红缨早就吸饱了血,此刻血顺着枪尖,滴入了地中。 花木兰转过了头,她的整张脸染满了鲜血,身上也是,眼神冷厉,宛若地狱归来的修罗,生生把一些靠近花木兰的夏国士兵吓退了好多丈。 花木兰一步一步靠近那些夏国士兵,随后刷地一下举起了手中的枪:“魏军花木兰在此!不怕死的过来送死!” 夏国士兵见花木兰在那里站着,成人字站着,枪往右手旁一插,深深插入了泥土里,宛若门神一般。 其实花木兰这下看起来着实威风,但是她其实自己清楚,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她的肚子疼得她想蜷缩成一团。其实现在即使一个孱弱的夏国士兵,都能轻易弄死她。 “火长!干得漂亮!”若干哈哈一笑,随即一枪将一士兵挑了起来。 随后只听见城墙上“当当当”的敲锣声,王买德他们已经鸣金收兵。 “我入她阿母的!这时候竟然撤兵?!”副将唾骂了一声,在心里骂了王买德好几句老狐狸,这老狐狸也是够厉害的,见自家人死的差不多了,随即躲屋里不出来,这招够狠辣。 素和隽笑了笑,温言:“退兵。” “将军,你说什么?!” “退兵,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是!” 花木兰见敌方退兵,立刻摔了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随即痛呼一声。 袁纥南立刻跳下了马,去捞自家火长。 “火长,没事吧?”袁纥南扶起了花木兰,颇为担心的揽住了她的肩膀。 花木兰无力地摇了摇头。 这次战役没有大规模死伤,先锋队的许多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自然是不怕死,战场上没有了怕死的感觉,杀起人来,以杀敌为主要,对自身的保护却是少了,比起夏国许多年不曾遭遇战事,且不重视武将的政策,夏国士兵对敌的时候经常带了一丝怕死的感觉,我不杀你,你别杀我。 这让领队的王买德格外冒火,看看人家小将带出来的兵,再看看自己手下一群不争气的王八犊子,简直要气死他。 他气冲冲站在城墙上看着素和小将带着他的一万士兵浩浩荡荡在他城墙下面安营扎寨起来,顿时更加气,随即白眼一翻。 “将军……你怎么了?醒醒啊……” 拓跋焘已经快到了,虽然两军快会合,但是他很不高兴,也很烦。 首先就是武威,武威听见花木兰给他派到了夏国先锋队前线,顿时担心得要死,天天催着他上路,他心里有数,他不会让花木兰有事的,可是说了武威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嚷嚷着就要她的花木兰。 拓跋焘很生气,好你个花木兰,拐了我妹妹也就算了,现在她为了你连大局都他娘的不顾了,要是你阿母的不对我家妹子好,老子拿刀剁死你我! 其次就是自己的母后,隔三差五派个白鹭官过来监视自己一举一动,生怕自己遭遇不测,这次出兵,崔浩又来倒插一脚,已经上了岁数的人,动作倒是挺快,几天就赶到了黑山,说是先锋队一万人足矣,何必倾巢出动?随即死皮赖脸赖在自己身边不走了……不走了! 这个老头子!气死他了! 其次就是母后把拓拔齐派来了,一步不离跟着自己,他虽然挺喜欢拓拔齐本人的,但是实在是对母后这种护犊子行为颇是喜欢不起来。 随即他只能带着他去和素和隽汇合,一共十几个人,因为崔浩老爷子身子骨羸弱,走走停停,一旁的武威就快烦死他了。 “皇兄!快点啊,晚一点万一花木兰死了怎么办?”武威扯着拓跋焘袖子不停摇着,拓跋焘脸色一下子变黑了。 “……”一旁的拓拔齐是个高高的汉子,生得还过得去,就是皮肤黑了些,他骑着马在陛下身边,看见了武威撒娇全程,看着武威公主这么变扭的骑马姿势不由得担心武威公主的腰,会不会突然断了。 ————分割线———— 拓跋齐年轻时雄壮魁伟,太武帝拓跋焘喜爱他勇敢强壮,把他安排在左右侍奉。始光四年(427年),拓跋齐跟随太武帝攻打胡夏皇帝赫连昌,太武帝骑得马失蹄摔倒,太武帝掉下马来,夏军人多逼近太武帝,险些遭夏军士卒所抓获。拓跋齐用自己的身体护卫遮挡夏军对太武帝的进攻,拼死尽力搏战,夏军这才退走。太武帝趁此机会,翻身跳上马背,直刺大夏尚书斛黎文,当即把他杀死,随后杀死夏军十几名骑兵,自己则身中流箭,但他仍然奋力杀敌,苦战不休,夏军完全崩溃。当日如果没有拓跋齐,太武帝几乎性命垂危。 ————分割线———— 王买德(?~~?年),后秦镇北参军,赫连夏军事中郎将。 ------------ 叁拾壹 强制喂药 拓跋焘实在是忍受不了武威的淫威,只得先让陆泊秋先行前去,一是顺便传消息,二是可以照顾那个花木兰。 陆泊秋领命之后,怕耽误行程,随即快马加鞭过去,却不想正巧赶上战事结束。 他终于吐了一口气,终于让他赶上了,在一群坐着休息的伤兵里搜寻着,找到了瘫在地上的花木兰。 找到她的时候,他着实吓了一跳,浑身是血,尤其是两腿下面,裤子都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散发着血腥味。 “怎么了这是?”陆泊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随即端着药箱在花木兰身边蹲下,见花木兰似乎还在往外流血,随即准备看看她哪里坏了。 “火长他跟我说痔疮裂了……”袁纥南靠在陆泊秋耳边悄悄道。 “……”陆泊秋瞟了一眼花木兰苍白脸色以及手捂住的肚子,叹了口气,他似乎知道了花木兰哪里不舒服。 陆泊秋着实佩服花木兰,一个姑娘家能上阵杀敌也就罢了,如此难受情况下也能手刃敌人,也算是个女中豪杰了。 这场战役,因为大部分士兵将生死置之度外,有人说拼命的人最可怕,因为他根本不会考虑自己,只顾着完成自己的目标,所以这次战役,没有大规模的死亡。 他握住花木兰的手腕,找到她的脉搏,叹了口气,她在经期之时,受寒,现如今身体早就快垮了。 “不痛则通,痛则不通”。这一受寒,只怕是花木兰之后的生活会受影响,按照木兰这样子发展,若是她仍然在军营,难免没有时间调养,只怕最后很难会有子嗣。 他望着花木兰的眼睛,他看见了花木兰的眼睛,清澈,黑白分明,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他对她摇了摇头,花木兰的脸顿时没有了血色,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若是阿爷阿母知道自己没有子嗣的机会,会不会吓得晕过去,只怕到最后自己也很难回家了:“没有办法了么?” “没有。我先给你开几服药,你找几个兄弟帮你抓来,熬药汤喝。” “诶诶诶?泊秋,火长伤得很严重吗?”旁边的那雨扯住了正要离开的陆泊秋,随即揪着泊秋的衣袖领着他走到一边,问了起来。 “没有,只是她最近肚子有些不舒服,给她把了一下脉,应当是便秘了,我给她开一些利肠通便的药罢了。”陆泊秋自然不会将花木兰真正情况告诉他们,随即又面不改色扯了个慌,他心里只道是罪过罪过。 现如今到了目的地,自然是常驻的,所以每个火都搭起了帐篷,按照自己所属军队,划分区域。 花木兰瞧着眼前那一碗黑色的中药,散发着中药特有的气味,顿时皱紧了眉,撇过头:“不喝。” “诶呦,我的好火长,喝了吧,喝了你的肚子就清爽啦……”石兰简直像是个老妈子,端着碗,给花木兰劝着,颇有当“保母”的天分。 “苦,不想喝。”花木兰皱了皱眉,把头撇在一边,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薄奚感觉颇有些好笑,一向稳重的火长耍起小孩子脾气倒是很得心应手,他只得端着药碗继续苦口婆心地劝:“火长,乖,喝了肚子就不疼啦,来来来,喝。” 花木兰还是撇着头,不想喝,袁纥南看着有些急,随即拍了拍阿单的肩膀,轻声道:“行了,我来吧。” 袁纥南接过了薄奚手里的药碗,随即坐在了花木兰身边,拍了拍花木兰肩膀:“火长,听话,来,喝。” 花木兰闭着眼,别过头,依然作死鱼状。 袁纥南出了一口气,随即将碗放下,随即没有再说话,帐篷内一片寂静,花木兰倒是不习惯了,她转过了头,在她转头的一瞬间,袁纥南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去,整个人压住花木兰,手指扼住花木兰下颚,随即用力一捏,花木兰吃痛张开了嘴巴。 袁纥南一笑,笑容让花木兰怔了怔,就在她停止挣扎的那一瞬间,他随即端起那碗药一股脑倒进了花木兰嘴里。 “诶诶诶,你轻点……”独孤快被袁纥南吓死了,连忙上前几步,想阻止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嗷呜……”花木兰只觉得她没被痛死也要被呛死了,“咳咳……我入你阿母!咳咳……从老子身上滚下去!” 袁纥南一挑眉,挪开了自己的腿,颇为自得,瞥了一眼一旁呆若木鸡的石兰,得意地笑了起来:“石兰,学着点,对火长就要强硬一点,她吃硬不吃软。” 独孤见花木兰没事,翻了个白眼,随即退了回去。 花木兰其实很想一掌拍死笑得高兴的袁纥南,他压在她身上那一瞬间,小腹的那一股热流差点被他压得爆出来,她肚子更疼了,更别说刚刚被他倒了一嘴的苦中药,差点没呛死她。 薄奚看了看袁纥南,又看了看袁纥南,耸了耸肩,随即将锅扛了出去:“我可不敢对火长动粗,我去帮你们做晚饭了,先走了,你好好照顾火长,那雨,你帮若干包扎一下伤口,我先去烧一些热水,你们有伤口的,记得用热水擦一下,再用酒擦一下再包扎啊。” 那雨正用汗巾擦着自己的伤口,疼得直咧嘴,听到石兰又开始唠叨,随即倒在了自己铺位上,用衣服裹住了自己的头。 薄奚石兰越来越像老妈子了,嘱咐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若干听得耳朵都要有老茧了:“好了好了薄奚石兰,做你的饭去。” 薄奚哼了一声:“哼,小心我饭里下毒毒死你!” “呸,臭不要脸的。”若干随即啐了他一口。 吐谷浑正巧从外面进了来,手上提着一只雪兔,他见石兰准备端锅出去做饭,随即把雪兔扔给了石兰:“石兰,今天可以吃野兔啦!” 叱罗衲将雪兔接了过来,颇有些嫌弃的意思:“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没见你帮忙?”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乃人生乐事!”吐谷浑瘫在了自己铺位上,随即就懒得动了。 石兰颇为不满,他横了几个吃喝玩乐的小子们一眼,随即认命地端着锅出了去,他认命了,这辈子就是老妈子的命。 他用石头堆了个简易灶台,随即把锅架了上去,随即去拾了一些干柴,准备生火做饭。 叱罗衲也叹了口气,拿出了自己的匕首,准备杀兔子,他把兔子的头颈对准了挖的坑,随后匕首往兔子的颈动脉一划,顿时鲜血喷洒了一地,兔子不断蹬着脚,力气很大,叱罗衲险些抓不住它。 “这兔子够活泼的,抓都抓不住。”叱罗衲吐了一口被兔子溅嘴里的血唾沫,随即无奈地笑了起来。 “杀你的兔子吧,屁话这么多。”薄奚石兰横了一眼叱罗衲,将烧起来的柴火放进了灶台里,随后去隔壁火借来了一些粟米,随即准备烧粟米粥,但是又怔了半晌,发现菜色也许会有些单调,随即有跑去后面林子里抓蘑菇去了。 “……石兰!石兰!兔子死了然后怎么办?人呢?!”叱罗衲见兔子蹬了几下就不动了,随即拨了拨它的脑袋,确定它死了,就想叫石兰处理兔肉,但是叫了半天,石兰却是不应,这才发现石兰不见了。 他手中握着一只死兔子,随即坐在锅旁边思考着怎么烧兔子,随即似乎想通了一般,点了点头:“嗯,先把肉切了再说吧……” “诶诶诶,把你的刀放下!”独孤出了帐篷,随即被叱罗衲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哪有人这么杀兔子的!“先扒皮,再清理内脏啊!” “哦哦……”叱罗衲看着自己手里的兔子,默然半晌,随即将血淋淋的兔子递给了独孤文殷。 独孤简直要昏过去:“你给我干啥!” “你来啊,我不会啊!”叱罗衲挑了挑眉,将兔子掂了掂,继续递给他。 “……我也不会啊……”独孤看着那兔子血淋淋的样子就快昏过去,叱罗衲杀兔子不会把皮先洗一下吗?! “怎么啦?”这时候薄奚石兰慢悠悠从树林里晃晃悠悠出了来,手作斗捧在胸前,兜着许多的蘑菇。 “你干什么去了?”叱罗衲手提着兔子,望着薄奚石兰的眼神有些凄怨,更多的是一种楚楚可怜的眼神。 “采蘑菇啊……”石兰望了望叱罗衲,又望了望独孤,一脸茫然,他着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叱罗衲的表情,颇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若是单单看他的皮相,那是极为赏心悦目的,但是要知道,这祖宗上了战场杀人砍头宛若砍西瓜,你就会不习惯了。 叱罗衲皱了皱眉,把兔子递给了石兰,顺便问了一句:“……冬天有蘑菇?” “……当然有啊,你们这群贵公子自然不晓得冬天有蘑菇啦,好了好了,帮我洗蘑菇去,我来处理兔子。”石兰看着那血淋淋的兔子,默然半晌,随后无语地将蘑菇一股脑倒进了独孤怀里,随即接过了那兔子。 叱罗衲乐得逍遥,随即跟着独孤屁颠屁颠去河边洗起来蘑菇。 帐篷内的花木兰看了看现在尚活着的几个人,长长舒了一口气。 ------------ 叁拾贰 烤兔子 她的火,没事,没有人离开,没有人,除了…… 花木兰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去,她想起了她的马,她的马此刻有可能还躺在那里,躺在那淌满鲜血的战场,也许,已经被饥肠辘辘的战友捡回去,当做粮食。 她的马啊,那是她最后的战友,她对不起它,它死之后她还不能替它收殓,她着实是个不称职的主人。 她捂着肚子,翻了个身,缩进了衣服里,沉沉地睡着了,在梦里,那只枣红马,依然扬着前蹄,在青青的草地上,策马奔腾,跑得欢快,打着响鼻,随后慢慢地跑远,到最后,花木兰的眼前漫起了大雾,她再也看不见那匹枣红马了。 泪缓缓划过脏脏的脸,缓缓掉落进衣服里,随后被棉衣吸收,终归不见。 已经行军许久了,许多人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连洗漱都不曾有过,许多人已经许久没有洗过澡洗过衣服了,这次突袭,伤了夏国,一时半会他们是不会出来的,一放松,随即许多人就可以闻到身上的恶臭。 袁纥南第一个受不了,他坐在花木兰身边,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拉开衣服还闻了闻自己的身子,脸顿时纠结的像是皱巴巴的干粮,想吐却又吐不出来,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火长怎么样了?”若干包扎好了自己,见花木兰蜷缩成一团衣服也没换就这么满身是血的躺在那里,随即轻声唤了唤坐在她旁边的袁纥南。 袁纥南转了过去,仔细瞧了瞧木兰的脸,随后又小心翼翼退了回来,轻声道:“睡着了,你们动静小一些,最近都是火长守夜,她最近太累了,好不容易睡着,就别吵醒她了。” 吐谷浑饿得眼睛都绿了,早就扑了出去,去瞧石兰的兔子烧好了没,在帐篷里的几个人没敢发出声音,那雨和若干就这样瘫在地上,若干心中开始盘算起了战局。 现如今拓跋焘已经带着后备部队前来汇合,然而夏国自然赫连昌此刻也收到了战报,定然也会前来,两个皇帝的对峙,自然那时候战事更加紧凑,只怕是到时候夏国的士兵为了在自家皇帝面前露脸,谋取一官半职,必定会比这次战事更加残忍,而我们这里已经许久没有物品的支援,食物衣物若是再不来,只怕是有的士兵撑不到那一天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就闻到了帐篷口的肉香味。 吐谷浑端着烤兔进了来,这只烤兔很肥,也很大,够八个人吃了。 吐谷浑本想大声叫喊,却瞥见睡着的火长,那一口叫喊就这么熄灭在了嗓子眼,他轻声道:“快,分了吃了吧,给火长留一块。” 石兰随后也端着锅子进了来,那是蘑菇粟米粥,散发着蘑菇的香气,石兰见火长睡着,也不敢发出什么大声音,接过几个人的碗给他们每人盛了一碗。 花木兰的那一份被放在了一边,一只烤兔腿,一碗粟米粥,石兰怕花木兰醒过来时候,这些都已经冷了,随即又烧了一锅热水,将两碗东西放了进去,盖上了锅盖。 / 赫连昌接到了密报,顿时从招待群臣宴会上跳了起来,他刚刚登基,需要稳定人心,所以设宴招待群臣,却不想,这该死的拓跋焘就偏偏挑这个时候下手,去他阿母的! 他一张俊秀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连忙结束了宴会,也不管众大臣脸色如何,随即便出了去,召集武将准备前去黑水。 拓跋焘自然也接到了前线战报,撇了撇嘴,颇为不满,他认为可以一举拿下的,但是只把他打到缩头不出,他也是不怎么高兴的。 武威在他旁边自然也看见了战报,她只瞧见了结果,却没有瞧见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颇为失望,她一跺脚,出了去。 拓跋焘闷了半晌,随即拿起纸笔,开始写起了战事的指导,拓跋焘其实是个军事天才,这不可否认,他怕素和隽旁边的一些大老粗看不懂文绉绉的文言文,故得写了白话文:“等,赫连昌定会来。待等他来定会亲自出战,到时候,寡人将御驾亲征。” “诶诶诶,你们知道吗,我们的将军就是去年被派去北征的将军呢……”花木兰隔壁火见花木兰那一火看起来挺和蔼的,除了吐谷浑之外长得都不错,所以存了一丝讨好的味道,来套近乎。 那一战是大胜之战,东郊北征斩首蠕蠕数千,获马万余匹,大胜而归,这一战的领军将军就是素和隽,那时候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现如今素和隽的名字在蠕蠕中间是如雷贯耳,魔鬼的代名词。 “这一年陛下应该会再派人去西郊征战吧,毕竟现如今就西郊没有收复了。”几个人怕在里面吵到火长,所以都坐在外面,若干宥连喝了一口粟米粥,啃了一口兔子肉,脑子里快速分析着战局。 “大概吧,快则今年,慢则明年,不会太久,我们陛下性子很急。”独孤优雅地啃着兔肉,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已经骂了兔肉许多遍,他吃不惯烤肉,他总觉得兔肉有股说不出来的腥味。 ————分割线———— 始光元年(424)九月,拓跋焘大集士卒,治兵于东郊,准备北征,斩首数千,获马万余匹,大胜而归。明年十月,拓跋焘再次治兵于西郊,大举北伐,东西五道并进,大军至漠南,舍辎重,轻骑带十五日粮越大沙漠进攻,柔然可汗大檀惊慌失措,率众北遁。 始光二年(425),夏主赫连勃勃死,子昌继位。拓跋焘闻知勃勃诸子相攻,关中大乱,遂乘机西伐。 始光四年(427)春,赫连昌遣其弟赫连定领兵二万向长安,力图夺回这一关中重镇,魏兵固守,双方相持于长安城郊。战后,赫连定收拾余众,保据平凉,即皇帝位。 当拓跋焘大举攻夏之际,柔然见魏军方有事于西方,又屡屡侵扰边界,神麔元年(428),柔然骑兵万余攻入塞内,大掠边民而走。因此,拓跋焘决定再行北伐柔然。神麔二年(429)四至十月苦战,魏军凯旋回到平城。 ------------ 叁拾叁 公主的觉悟 两个皇帝最终还是碰面了,两个人相见,空气中似乎有隐隐的滋滋声。赫连昌新帝,不比拓跋焘这只“老狐狸”心机自然是比不过的。 拓跋焘会合之后,到达黑水又前进了许多里,当离城三十余里的时候赫连昌才匆忙出战。拓跋焘瞧着对面的赫连昌,颇有一些老生瞧后生的感觉,却不想自己与他年纪相仿,却这般老气横秋了。 这次战役更加惨烈,皇帝御驾亲征,士兵们厮杀地更为卖力可怕,花木兰瞧着身边一个小兵就这么被长矛,刺穿了头颅,鲜血喷溅到了脸上,带着腥气,让人恶心的腥甜的味道。 “花木兰!小心啊!”她格挡的时候,骤然听见女子的喊声怔了一怔,这一发怔,对面见木兰力气稍减,一脚将花木兰踢倒,举枪便刺。 “啊!”武威举着盾牌朝这里飞奔了过来,大概盾牌太重,武威是女孩子力气不济,却不想一盾把那敌兵压了下去,自己也趴在了盾牌上。 “公主你来干什么!”花木兰顿时慌了,这妮子怎么就是不听劝呢?!一个公主没有自保能力,这简直就是送死! 拓跋焘离花木兰不远,自然也听见了,一回头简直要吓死,自家妹子就这么跑出来了?!这不是活靶子是啥?! 花木兰正想起身拉公主的时候,却发现一旁的敌军已经举起了长矛,准备刺下去,花木兰一咬牙,起身一扑,压在了武威身上。 武威只听得铁矛刺入身体时候的皮肉撕裂声,她睁大了眼睛,她瞧不见那几只长矛是怎么刺入花木兰身子的,她只瞧见那些铁矛拔出来的时候,带着血沫,就这么溅到她脸上,那是温热的腥甜,她被压着趴着,她只得努力转头,却见花木兰的头已经垂到了自己的脖颈里,已经昏死过去。 “花木兰!花木兰!”武威颤颤巍巍喊了两声,见花木兰没有回她,以为花木兰死了,随即哭了,哭声撕心裂肺,她弓起了背,努力爬了起来,花木兰顺势倒在了地上,躺在地上,地面迅速晕满了血色,不久之后变成了血泊。 武威爬着,就这么爬到了花木兰身边,将花木兰抱入怀里,仰天哭泣,拓跋焘本想去救自家妹子的,却不想花木兰动作比他更快,他只瞧见那好几柄矛,就这么刺了进去,旋转了几下,随即拔了出来,带着肉沫。 靠得近的士兵跟花木兰关系不错,见花木兰受伤,顿时火了,劈了那几个夏国士兵。 袁纥南他们瞧见火长倒在公主怀里,顿时心凉了半截。 武威摸着木兰的脸,突然抑制不住了,从低声啜泣到了仰天大哭,哭声响彻了整个战场。 “啊……”公主的当初的声音清脆好听,这时候却似乎是嘶哑无比,她仰着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她突然觉得好冷,抱紧了怀里的花木兰,哭得更加厉害。 她望着怀里的这个男人,心里不知道怎么,突然涌上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哀伤,那哀伤,是她当公主以来,第一次强烈感受到的,那就是悲哀。 拓跋焘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随后看向了赫连昌,深蓝色的眼眸就这么死死盯着他,让赫连昌陡然想起了狼,眼神狠厉,伺机寻找着自己的弱点,一击致命,他是有些怕的,身上迅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瞧了一眼身边的王买德将军,这时候的王买德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却不想在十几年之后,会变成另外一副样子,此乃后话。 他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王买德的,因为他太过优秀,他父皇赫连勃勃也是因为这个,怕他造反,就在他风头正盛的时候派他去守城,抹去他的踪迹,连史官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却不想现在需要他来帮自己打仗,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 拓跋焘其实更加能胜任的是帅才,在他的指导下魏军大破夏军,赫连昌见实在是无力回天,随即叫喊起来:“撤!撤回城中!” 拓跋焘拔出了腰间佩剑,往前一指:“冲啊!” 赫连昌率先逃入了城中,却不想太过慌乱,还没来得及关上城门,先头的几个魏军一脚踢开正在合上的大门,随即举着盾矛冲了进去,追赫连昌入了他的西宫,但是拓跋焘死活就是找不到他,宛若泥鳅一样钻入人堆就不见了,他一咬牙:“烧了西门!” 人们四处惊逃着,火势迅速蔓延开来,西门缓缓被烧成灰烬。 “皇上,没有找到赫连昌王买德,大约是趁乱逃了。”白鹭官带来了前方搜索的士兵的口信。 拓跋焘闭了眼,挥手让他退了下去,魏军夜晚住宿在城的北部。但是武威还是坐在那战场上,抱着花木兰,花木兰整个人躺在武威的腿上,头则是靠在她胸口,武威死活不肯撒手,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宛若痴人。 “公主,你先放开火长吧,火长还没死呢……”袁纥南蹲在公主旁边,望着花木兰已经青白的脸色,心中颇有慌乱的感觉,火长没被戳死,会不会被公主不小心给闷死。 “不,我不会放开他的……我不会放……不放……”武威抬起了头,在火把的映衬下,有着昏黄色的光晕,其实还是能看出她面色的惨白,她望着眼前许多的魏国士兵,不知不觉又抱紧了花木兰,那么多的士兵死于沙场,她身为公主,该怎么做才能减少这样的杀戮?他们,也都是有爹有娘的人啊。 她望向看着热闹的士兵们,脸色惨白,眼神是深深的绝望,他们有一天会不会也就这么被砍倒,躺在地上,没有人照顾,然后痛苦着慢慢死去? 待等拓跋焘安顿好了一切,却发现武威还没回来,他立刻想到了花木兰,但是他确实是走不开,只得派了陆泊秋去看看。 陆泊秋拨开人群,看到花木兰的时候,顿时抽了口冷气:“公主殿下!快放开花木兰!他要被你害死啦!” 武威一听,迅速望向了怀里的花木兰,见她脸上已经泛起了一股死气,青白青白的,已经宛若一个死人,顿时吓得将花木兰放下。 主簿正在沙场清点死亡士兵的人数,一具具尸体被火伴辨认领走,没有人确认的尸体则是搬到一起,整整齐齐放着,待等一会儿统一火葬处理。 武威眼神空洞着,看着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从自己面前领走,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洞,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一直,一直往下。 她记得花木兰唇边的殷红血迹,她还记得那兵器刺穿身子所发出的声响,她也记得父皇曾经跟她说的话,她也听见自己心中不甘的哀鸣,公主的使命就是在必要的时候牺牲自己,联姻就是一种牺牲方式,那时候,她并不懂,她那时候受尽宠爱,自然认为,自己喜欢,那便好了,为什么要联姻这种恶心又讨厌的方式葬送自己一生?现在,她懂了。 魏国的士兵们,哪个不是阿爹阿娘养的,都是跟自己一样的人,为什么只能他们付出,而自己安然在皇宫享受着用血肉堆砌起来的安定?就因为她是公主吗?她自然也是要付出的,只不过他们付出的是生命,而自己付出的,是一生。 她望着被火伴抱着,陆泊秋正在抢救的花木兰,眼中饱含了泪水,为了士兵不再牺牲,不再受苦,她愿意。心中有什么东西发出了最后一声哀鸣,随即沉寂下去。 她望着花木兰,苍白的唇嚅了嚅,最后只得无声地说道:“我爱你。” 为什么我的眼中饱含泪水?因为我爱你爱得深沉。 武威回去了,回了皇宫,拓跋焘很是愕然,武威这么听话还是第一次,他那时候问了他妹子:“你不是喜欢花木兰吗?不照顾他吗?怎么这就走?” 武威只是摇了摇头,笑得苍白无力:“皇兄,我长大了,我知道我不能任性了,我的任性已经害了木兰,我……是时候长大了,也是时候帮皇兄你做一些事情了。” 拓跋焘望着武威单薄的背影,突然鼻子就酸了起来,武威一直是娇纵任性的样子,长大了不娇纵任性了,却是让人伤感,单纯的她已经不在,不在了。 在这个乱世,单纯,是一种奢望。 战场上响起了哀歌,伴着旌旗飒飒,营造出的却是一片苍凉,燃烧尸体的黑烟缓缓上升,最终消散于天际。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花木兰被移到了拓跋焘安排的房间,因为伤势严重,禁止一切闲杂人等探望,陆泊秋天天帮她换药灌药,却发现花木兰高热不退,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花木兰的内脏是从背后刺入的矛给刺伤的,陆泊秋保守估计,怕是内脏都伤得厉害,毕竟刺伤很深,敌军还在刺入之时有意折磨般旋转刺入,能活下来都算是奇迹了。 ------------ 叁拾肆 昏迷 花家实在是抑制不了对自家丫头的相思之情,连书几封书信送去黑山大营,却没有接到回信,接连几个月了,一点回音都没有,花弧几个人就有些慌了,只得拜托隔壁二牛去找找小强探探情况。 二牛找到了应小强,却是从他嘴里知道花木兰早就渡黄河去了夏国,现在只怕是开战了,二牛随即又着急忙慌地赶了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花家的人,花家老头子听到这个消息直叹气,袁母则是天天拿着二姑娘的东西坐在门口,望着夏国方向发呆。 花木棣刚刚从夫子家回来,穿着汉人的衣服,手中拿着几卷书卷,颇有种魏晋文士的风流之感,他瞧见父母又是愁眉苦脸的样子,自然也就猜到了自然是二姐有消息了,得知二姐去了夏国时候,花小弟一句话不说,自己回了自己的屋子,他望着夫子送他书卷上的字发着呆,其实该替父从军的人是他,他突然觉得自己着实不像个男人。 花木莲要嫁人了,这几个月就一直在自己房间缝制着嫁衣,这几天她一直心神不宁,手指已经被戳破好几次了,她其他倒是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她的妹妹,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她有没有饿着冻着。 花木兰此刻却是昏昏沉沉的,她迷迷糊糊之际,抓住了身边一个人,她轻声嚅了嘴唇:“我有可能撑不下去了……若是我能撑下去,你娶我可好?” 她其实目的是让自己有个目标,一个不让自己离开的目标,她也没有奢望对方能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个女人,她也想跟大姐一样,嫁人生子,可惜,这终究是奢望,只得在梦里才能想想。 对方似乎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她声音着实轻的可以,他只得趴在花木兰耳朵旁边问道:“火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花木兰已经再一次陷入昏迷,再也说不了话了。 袁纥南撇了撇嘴,摸了摸火长的额头,叹了口气随即起了身,又帮花木兰掩好被角:“火长又昏了,我根本没听见他在说啥。” “算了算了,快走吧,本来我们就是偷偷溜进来的,若是陆泊秋回来看见我们,不打死我们才怪。”薄奚石兰扯了几个还不想走的火伴一把,颇为担心地在门口望风,生怕陆泊秋突然回来。 “怎么,我们看我们的火长也要躲躲藏藏?我们是闲杂人等吗?”若干颇为骄横往地上一坐,就这么坐在那里了,头一别,说什么也不走了。 “可是,这是皇命……”石兰看着门口,记得快哭出来了。 “诶哟石兰,不要那么严肃嘛,皇命说了闲杂人等不可出入,但是我们不是闲杂人啊,我们可是火长的好兄弟,好火伴!再者,这不是陆泊秋还没回来嘛,你急啥。”叱罗衲拍了拍薄奚石兰的肩膀,将他转到了房间里,“我来望风,你且去休息吧。” 石兰欲言又止地被他按到若干身边。其实他何尝不想多看火长几眼,这次溜进来,不知道之后哪次可以再过来了。 几个人这样在房里互相斗嘴,叱罗衲也忘记望风这件事情了,随即也凑到一起开始唠嗑斗嘴,谁也没注意到门外拓跋焘正巧跟着陆泊秋过来探望花木兰,却发现一伙人在花木兰房里“胡作非为”,他挑着眉望着一群正吵的正欢的人们。 “陛下……”陆泊秋看了一眼房间里那几个人,突然觉得整个天都昏暗了几分,这几个人是怎么溜进去的!?他只觉得这军中各个都他娘的是人才!他担忧地瞧了眼拓跋焘的脸色,陛下脸色瞧起来似乎并不难看,心中暗暗出了口气。 石兰不经意转了头,瞥见了依在门口双手环胸,看戏正看得起劲的陛下,顿时脸色惨白起来,宛若见了鬼,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拓跋焘自然瞧见了石兰苍白的脸,挑了挑眉,笑得有些阴险,食指抵住双唇,作熄声状,深蓝色眸子眨了眨。 “石兰?石兰?!你看见鬼啦?脸色那么难看?”若干宥连瞧着薄奚石兰面色惨白,望着门口,眼神中透着绝望,随即嗤了一声,随即转过头,顿时吓得后面想说的话差点噎住了自己,顿时住了嘴。 “……” 袁纥南原本坐在地上,拿着针线正在帮火长修补已经换下来洗干净的衣服,因为他知道花木兰也就那么几件能穿的衣服,真烂了那就啥衣服也没了。 但是他总觉得身边太过安静了,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抬头,顿时眼睛吓得瞪了老大,右手一不留神,针就刺进了左手手指,疼得“嗷呜”一声从地上蹦了起来。 “陛……陛下。” 拓跋焘抬起右手挠了挠额头,挑眉望向了站成一排,看起来很是乖巧的几个人。 他和他们年龄差不多,自然也是知道他们这些人心里在想些什么的,随即弯起唇角,举起右手,手背拍了拍吐谷浑的胸膛,只听得胸膛发出的咚咚声:“啧,你们一个个的,伤口都好了?嗯?” “……” “一个个都把我的话扔到哪里去了?嗯?”拓跋焘双手负在背后,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这让几个人突然背后汗毛直立,站得更加笔直,宛若不倒的青松:“……” 拓跋焘见还是没有人开口,随即也就懒得说了,白了一眼身后一排站得笔直的青松,随后去了花木兰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 见木兰脸色还是涨红着,就知道还在烧着,亲自洗了汗巾帮她擦了擦脸,摸着花木兰皮肤还是与前几天一般无二,随即叹了口气,随后开启了滔滔不绝的模式:“陆泊秋,花木兰就拜托你照顾了,看紧点,别让我再看见这群猴子在这里上蹿下跳,我看着就烦,更别说睡着的花木兰了……” 拓跋焘的嘴着实厉害,一刻不停的讲了许久,那几棵青松很是委屈,已经快半个时辰了,陛下的话还真是多啊…… 若干站着站着膝盖就曲了,他特别想委顿下去,却被身旁的那雨一把提了起来。 若干颇有怨念,他狠狠瞪了那雨一眼。那雨转过头毫不在意若干杀人的目光。 拓跋焘并非没有皇上的架子,他若是真的摆起谱来,那是表明他是真的生气了。但是他总认为在私下装皇帝架子很累,所以私下和群臣关系还是不错的。 他瞧了一眼身后一群猴子,特别是若干,从他脸上就能知道他没耐心了。他又嘱咐了几句,就出了门,陆泊秋跟在他身后,送皇帝回去。 “陆泊秋,你帮我送封信给司空达奚斤,赫连昌定会去搬救兵的,而跟他关系最好的兄弟就是赫连定了,所以,我会给你书信一封,你去帮我交给司空。”拓跋焘突然停了下来,正色道。 陆泊秋一张脸很是纠结,他怕自己走了,花木兰的身份怕是会被识破:“可是……木兰……” 拓跋焘只道是他担心花木兰没人照顾,随即想了一下,推出一个人选:“没事,让那个贺赖家的照顾他去,人家刚刚还在帮木兰缝衣服呢。” 陆泊秋欲哭无泪,他不能把木兰身份说出来,也不能违抗君命,两边为难,想再临时扯个谎,可是就是突然脑子不够灵光:“不,不是……木兰她,她……” “嗯?” “没,没事……” 他只得送别了陛下后回了房间,瞧了瞧花木兰,又眯起眼睛瞧了瞧袁纥南,眼神颇为复杂。 袁纥南被瞧怕了,缩了缩脖子:“你瞧啥啊,怪瘆得慌……” 陆泊秋深深出了一口气:“你,跟我来。” 袁纥南瞧了身边若干等人一眼,颇为不解,他自认他对陆泊秋一直报以感激的态度,没有得罪过他,为什么今天陆泊秋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让人颤栗的犀利感。 他也不疑由他,立刻跟上了去。 陆泊秋身着汉服,走起来行云流水,颇有文士的温文尔雅感,袁纥南其实也颇为喜欢汉人的衣服的,只是小时候他穿了汉服高兴地去街上买东西,结果被很多男孩子认为是漂亮的鲜卑小姑娘,一直调戏他,所以他再也没穿过汉服了。 他现如今麻衣皮甲,皮肤经过这么近一年的训练,已经粗糙了,远看还尚可,近看就能瞧见皲裂的嘴唇以及干燥的皮肤。 陆泊秋转过了身,眼睛定定望着袁纥南:“我要走了,照顾不了花木兰了,陛下让你代替我照顾一下。” 袁纥南点了点头:“好,我自是会照顾火长的。” “我是想拜托你,最好是你一个人照顾火长,你素来是个稳重的,我不放心其他人,还有……”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俊秀的脸涨得通红。 “还有什么?” “嗯……”陆泊秋咬了咬嘴唇,随即狠心道,“即使你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记住了?” “嗯,记住了……”袁纥南很懵,他不知道陆泊秋这句话的意思,随即傻傻答应了他。 ————分割线———— 奚斤(369年—448年),本姓达奚,代郡人,死后因为北魏孝文帝的汉化,因此在史书中被记录为改姓后的奚斤。 ------------ 叁拾伍 女的?! 天气越发冷了,雪,不停地下,若是没有满地疮痍,倒也是美景一副。 那日大战后,世人都传: 先前夏国大战,原先东晋的平阳太守薛辩之子薛谨带路立了大功,拓跋焘与将军素和隽自领数万大军,直取统万城。 那可是隆冬时节,黄河封冻。随即英明的皇帝陛下便带了两万轻骑兵冲过黄河。 赫连昌打了败仗,慌忙退回城内。 拓跋焘身边的卫士豆代田乘着城门来不及关闭,带着一批人冲了进去,把西门给烧了。 陛下进了城大肆抢掠,给赫连昌留下了一座空空荡荡的国都。 拓跋焘同时派出几路兵马,其他两队人马意外地顺利,首都统万被攻破,蒲坂、陕城等地的夏国守将全无战心,都弃城逃跑,达奚斤收到信件之后乘势攻入长安,同时养兵蓄锐,待等赫连昌的反扑。 而拓跋焘手下大将军周几却是不慎病死于军中。 而西秦、北凉以及仇池等小国听说北魏进入关中,纷纷派使者,向拓跋氏归附。 从这场战役能看出,拓跋焘的头脑是绝对保持清醒的,在崔浩武威等人是干扰之下竟然还能迅速考虑到了各种情况,暗地里暗戳戳分三匹人,一批人便是一万多人,尽数是军中佼佼者,胜算会大很多不说,还会让这些兵得到锻炼更加精益求精。 拓跋焘没有听从崔浩的建议,少部分人数去便可,嘴上答应,却是派出三拨人!还搭上了一个将军周几!崔浩为此气了半天:“这个陛下我可管不了了,翅膀硬了,太硬了!” 拓跋焘其实心中有自己主意的,他很尊重崔浩老先生,但是不代表崔浩能成为他的大脑,主意还是他自己拿的。 袁纥南还是在照顾花木兰,在夏国国都呆了几天之后便准备回黑山大营,但是花木兰这身子骨,只怕是熬不过去的,所以袁纥南和花木兰被恩准在夏国伪装成平民百姓,待等伤好了,立刻回营,随即又给他们找了一家没有人的房子,让他们搬进去。 别人自然没这么多面子,但是皇帝陛下的话可是无人不听,许多愤愤不平的伤兵看向花木兰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嫉妒。 花木兰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又招惹了这许多的嫉恨,她仍然昏睡着,烧是退了,就是醒不过来。 若干等人见已经不能再耽搁了,只得先行跟着大部队回营,临走前再三嘱咐着袁纥南,石兰颇有也想留下的欲望,他总觉得让袁纥南照顾火长,是个烂主意。 袁纥南望着大部队都走了,随即看向了屋内花木兰,他又望了一眼身上的皮甲,叹了口气。 这家屋子的主人大约是逃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没了,连衣服大多也都带走了,只剩下几件扔在地上的女装,袁纥南拧紧了眉,一脸嫌弃,女装? 但也没有嫌弃的资格了,只得自己换上了女装,他在铜镜前面望了半天,觉得终究是寡淡了些,他又望向了花木兰,拿起一件襦裙往木兰榻边走去。 袁纥南将木兰给托了起来,将襦裙放在了木兰被子上,想着给火长换上,但是一想火长穿着女装的样子,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太可怕了,算了吧。 他纠结许久还是决定换了,毕竟他们穿得都是鲜卑战服,自己带的衣服又都是鲜卑的,若是在夏国要活下去,若是穿鲜卑的衣服,怕是会被立刻抓起来提审。 他思忖良久,还是决定帮火长换上,穿汉人衣服至少不会被怀疑。但是襦裙实在是不配自家火长英武的气质,随即他在房间里找着适合自家火长穿的衣服,死活就只找出来一件,束腰长裙,男人穿起来也是可以的,只是偏女性化一些,里面穿一条颜色差不多的胫裈就可以了,正巧花木兰有一条颜色差不多的,他从花木兰包袱里给拾倒出来了。 【魏晋以后,袴、裈二字合同,合裆之裈既可称“裈”,也可称“袴”。】 他帮花木兰小心翼翼换上长裙之后,开始帮火长换裤子,脱到一半却是怔在了那里。 火长下面很是平坦,并没有男人的那个东西。袁纥南心里咯噔一下,抬眼望向了沉睡着的花木兰,他颇是不相信,手往花木兰下方探了探,的确没有,他颤颤巍巍地收回了手。 火长……是女的? 袁纥南回想起了许多事情,包括战场上花木兰为什么经常捂着肚子,为什么火长脾气不像我们那么暴躁,原来,因为她根本就是个女的! 难怪每次叫火长一起洗澡她总说自己洗过了,还有陆泊秋走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一席话,他终于把所有事情给理清楚了。 他理了理情绪,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花木兰的裤子褪了下去,随后拿起了一旁的白裤子,抬起花木兰的腿,套了上去,花木兰体温让袁纥南的手打了好几个哆嗦,俊美的脸上迅速漫起了一层红晕,把裤子提上去之后,他猛地转了身,往外面跑去,结果跑的时候太过慌张,忘了睁开眼睛一头撞在了墙上。 “啊……”袁纥南退了好几步,缓缓睁开了眼睛,捂着快被撞断的鼻子,心底暗暗骂着自己是个蠢货,跑步都能闭着眼睛,随后便觉得鼻下有两股热流涌出,用手一摸,他怔了半晌,流血了…… 花木兰只觉得耳边一直有人在哀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腔,迷迷糊糊之际睁开眼,只瞧见里自己不远处 有一个身穿胡服的小姑娘蹲在那里支支吾吾,似乎在哭。 这个姑娘生得也颇为高大,蹲下来还是能瞧见这姑娘上身修长,一头的红发倒是很美,光照下宛若着起来的火。 “姑娘……”花木兰轻声道。 那“姑娘”还是捂着自己的鼻子,背对着花木兰,发出不住的哀嚎,花木兰只得又大声点:“姑娘!” 却不想这一喊牵扯到了她背后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闷哼了一声。 袁纥南没听见身后花木兰叫他姑娘,倒是听见了花木兰抽气的声音,他立马回了头。 ------------ 叁拾陆 夫妻 花木兰只瞧见那个姑娘转过了头,顿时吓了他一跳,这姑娘鼻子下面都是血,配上长发垂下来,简直就宛若女鬼。 “嗷!”花木兰被吓得差点从榻上蹦起来,背顿时撞到了后墙,伤口的撕裂般的疼痛顿时让花木兰昏沉的头瞬间清醒,一股钻心的疼从背部直窜大脑,她嗷地一声叫了起来。 “火长,你没事吧?”袁纥南瞧见花木兰因为疼痛而狰狞的脸,顿时吓得跑了过去,殊不知自己的脸在花木兰看来更为恐怖。 “你,你是何人?!”花木兰瞧着这个女鬼反而过来了,顿时吓得贴紧了墙壁,也不顾背后钻心的疼了。 “火长!是我呀!”袁纥南对花木兰眨了眨眼睛,却发现花木兰一脸惊恐,低头看了看自己,随即将自己头发撩上去,找了一块布把自己的鼻血给擦了干净。 “袁纥南?”花木兰总算瞧见了这个女人的脸,顿时又被吓了一跳,“你穿成这个鬼样子干什么!” 袁纥南将前因后果说清之后,木兰倒是理清楚了所有事情,但是却突然发现她的衣服被换了。 “谁帮我换的衣服?”花木兰一脸惨白像,望向了对面一脸无辜的袁纥南。 袁纥南碧绿眸子眨了眨,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迅速扯了个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哦,是陆泊秋,走之前帮你换的。” 这几天,夏国的百姓陆陆续续都回了来,因为拓跋焘走之前把夏国的大部分东西都给拿走了,所以夏国都城统万一片狼藉。 但是拓跋焘还是存了余地的,一般百姓家不抢,专抢达官显贵家,那些夏国名门望族一瞧见自家院子里的一片狼藉,怨天怨地怨拓跋焘,许多人都咒骂着大魏这么一群“强盗”。 “火长,这家人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应该是不回来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吧,别人问起来就说,我们是夫妻,来这里寻亲,跟前面房主商量好了帮他们看院子,他们回来我们便走。”袁纥南打开了门,外面阳光很好,他见花木兰一直躺着也闷得慌,所以干脆搬了个马扎,让木兰坐在门口晒太阳。 花木兰背部和内脏的伤因为躺了好几天,已经好了一些,总归能在床走路了,虽然还是有些疼,但还是能忍的,她望了望外面阳光灿烂的天,又望了望自己身边的美人,缓缓将马扎挪了过来,坐了下去,她叹了口气:“随你,反正现在我的身份是你男人,家里事情随你折腾。” 袁纥南碧绿的眸子闪了闪,闪过一丝狡黠,随即笑得一脸灿烂:“好。” 隔壁住的是一对老夫妻,大概是先前袁纥南跟他们讲了两个人的遭遇,两个老人可怜他们,经常送他们一些粮食。见花木兰他们开了门,对他们笑了笑,老婆婆道:“哟,你家夫君出来了?伤好点没?” “多谢婆婆,花郎伤好多了,终究能下床了。”袁纥南不知道从哪里扯出来一块方巾,甩了甩,在眼角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动作行云流水,柔美至极,若是不知道袁纥南本身就是女子,倒还真的认不出这是男子,定定认为这是女娇娘。 花木兰眯起了眼睛,望着袁纥南,心里泛着苦。 赫连昌虽然保住了统万,整个城却已经变成了空城,赫连昌望着被洗劫一空的统万城,欲哭无泪。 他清点了一下兵力,却发现大部分的士兵要么死了,要么逃了,留下来的几个都是跟随先帝久了的,总之,空了,都空了。 他颇为心累地委顿了下去,他刚刚登上皇位啊,就有这么大一场浩劫,这老天爷是跟他有多大仇多大怨啊! 他抿了抿嘴,随即准备修书一封给自己的弟弟赫连定,赫连定掌握着夏国的主力部队,若是赫连定愿意出手帮忙,那么自己还有复国的希望。 赫连定现今被封平原公,正在和西秦打仗呢。赫连定思忖许久,书信一封,急令赫连定回军攻打长安,先把长安收复。 此时此刻达奚斤早就收到陛下的书信,早早便等候在了那里,他也不是吃素的,他的军事谋略造诣很高,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自负。 赫连定在统万城里游荡着,看着许多的人正在整理着自己家的东西,进进出出很是忙碌。 正巧袁纥南出去买菜,正在纠结要买什么好,那房子里唯一有的贵重的古董什么的都被他拿去寺院给当了,心底只道是罪过罪过,却陡然发现前面有情况,就发现了夏国皇帝赫连昌,他猛地一惊,他回来了?那么快? 【当铺最早产生在中国的南北朝时期,是佛教寺院的一大贡献,时称“寺库”。当铺以收取动产和不动产作为抵押,向对方放债的机构。旧称质库、解库、典铺,亦称质押,又有以小本钱临时经营的称小押。被称为典当行。】 袁纥南碧绿的眼睛眨了眨,思忖半天,想着这件事有必要告诉一声火长,随即转过身,迅速往家走。 花木兰扶着腰,正在园中走路,她已经躺了许久了,现在走路,只觉得脚步虚浮,整个人很重,上半身压的腰间的伤口疼。 隔壁两口子听袁纥南说过这腰伤的来历了,袁纥南说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哦,婆婆,我夫主这伤,是因为他执意要跟奴家私奔,被他阿爷给打的,他阿爷看不上我们胡姬,觉得我们是不安分的女人,所以,呜呜呜,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我夫主也是一条汉子,坚决不从,被他老爷子差点打断了腰……”袁纥南甩着方巾,哭得稀里糊涂,让隔壁老婆婆看着心疼得紧。 那时候花木兰从屋里出来晒太阳的时候,只觉得隔壁老婆婆的眼神充满了怪怪的味道,他也不知道袁纥南跟老婆婆都讲了些什么,只觉得袁纥南看他的眼神也觉得怪怪的,所以只得缓缓退回了房间。 这时候她正扶着腰在院里散步,隔壁老婆婆瞧见,随即就拎着东西过来了。 “小花啊,小花,看,我给你们带来什么好东西?”老婆婆似乎颇为高兴,讲东西提到了她面前,吓了她一跳。 她颇是好奇,前去一看,顿时吓得一口气噎住了,这都是大补之物…… 这是想干什么? “婆婆……这是?”花木兰虽然是个女人,再不济也是知道这些东西是壮阳的,她颇有一种想撞墙死的冲动,自己长得真有那么像男人吗?!自己明明长得也不差啊! “小花,当然送你补身子的,看看你,比你媳妇矮就算了,还比你媳妇还瘦,当然要多吃点~”老婆婆拍了拍花木兰的肩膀,随后上下瞧了瞧花木兰,褶皱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把东西塞给花木兰之后就回自己家了。 “……”花木兰盯着手里那些东西,默然半晌,她总觉得婆婆话里话外都在说她不如袁纥南,她一个女人,比男人还男人,那才是怪事。 这时候的袁纥南正穿着长裙,甩着方巾,挽着菜篮子,迈着小碎步在大老远的地方就开始跑过来,那身段,那姿色,在夏国男人看来那是人间尤物,除了这美人没胸,长得高以外,其他都是顶顶好的,自从他们两个搬过来那天,每次“媳妇”出门,就有许多男人天天对她“媳妇”动手动脚,揩油算是正常得了,也亏得袁纥南是个大男人,要是个小姑娘,真怕是委屈到哭了。 花木兰身为“男人”,当时在袁纥南眼神的逼迫下宣示主权,一把将袁纥南扯进了屋,屋外的男人见美人名花有主,也就都散了,花木兰二人在屋里商量许久,当时双方规定了,袁纥南不得招摇过市,现在袁纥南这么大老远就开始跑过来,只怕是有情况。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花木兰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挽着老婆婆给的菜篮就这么迎上去了。 袁纥南皱紧了眉,碧绿的眸子此时眸色很深,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赫连昌回来了。” 花木兰听见了愣了半晌,脑子里迅速转了几圈,随即决定先回大魏,将情况告知陛下,但是先得跟大部队汇合再说:“……那我们现在就开始整理一下衣服还有一些细软,过几天回大魏。” 袁纥南点了点头,随后就看见了花木兰篮子里的东西,顿时挑了眉:“这些……谁给你的?” “隔壁阿婆,说是让我补补……我也不怎么懂,你且拿去,今天就吃婆婆送来的这些吧,我看你也没买什么吃的东西。”花木兰将篮子塞给身后袁纥南,转身往屋里走去,袁纥南望着篮子里的东西,脸突然就红了,望向木兰的碧眼里,波光灿灿。 ————分割线———— 在东汉魏晋南北朝汉语中,指称丈夫的称谓有“夫、婿、君”类,指称妻子的称谓有“妇、妻、室、夫人、妪”类,合称夫妻的有“偶、室家、伉俪”等。 (1)“夫主”是妻妾对丈夫的敬称,有“丈夫即一家之主”之意。《后汉书·列女传·班昭》:“正 色端操,以事夫主。” (2)“妪”,原是妇女的通称,可特指妻子。晋干宝《搜神记》卷十七:“彦思夜于被中窃与妪 语,共患此魅。魅即屋梁上谓彦思日:‘汝与妇道吾,吾今当截汝屋梁。’即隆隆有声。~妪”在此 特指妻子,与下文的“妇”同指。 ------------ 叁拾柒 物是人非 花木兰和袁纥南休息了一晚便立刻赶路了,两个人告别了隔壁的老夫妻,随即踏上了回归的旅途。 两个人生得都是很显眼的人,若是在夏国待久了,难免会被注意,显眼倒不是说什么奇装异服,长得特殊,而是两个人生得很好,长得又高,而且口音完全不是当地人。 他们按照原路返回,路过了那埋葬着贺楼谨的地方,这时候是初春,梅花已经开了,特别漂亮,梅花乱落如红雨,梅花从枝头缓缓落下,飘飘荡荡地,落在了那个埋着他的地方,他,最喜欢梅花,他总说自己母亲喜欢,所以他也就喜欢了,想到这里,花木兰鼻子突然就酸了起来。 两个人上前,却是发现土已经被动过了,墓前的匕首也已经不见了,大约是若干他们已经把他移走了罢。 两个人挖了许久,见里面确实已经没有了他的尸体,随即将土填上,继续向东赶路,先前他们是直接在结了冰的黄河上踏马而过,冰层很厚,不用担心冰层会裂,这时候黄河的冰已经开始融化了,花木兰的马已死,两个人都在袁纥南一匹马上,两个人怕马会掉进河里,只能绕道,随即又浪费了几天。 “报!军营外发现两个可疑之人,属下已将其擒获!”在黑山外巡查白鹭官发现了两个人,随即将两个人带了进来,待等两个人走近,众人才发现,两个衣衫褴褛如乞丐的是花木兰袁纥南。 若干等人回来之后被拓跋焘厚赏,自然也是升官加爵了,都被封了都尉,都可以开始自己领兵了,拓跋焘没有听若干在那里不停地叫嚷,随即给几个人封了都尉,给了他们几百个新兵就让他们自己操练去了。几个人苦啊,自己都快饿死了还要养这么几个小兔崽子,随即瞧着自己手下的兵格外的不高兴。 待等拓跋焘赶过来见到花木兰两个人都不敢相信眼前如此狼狈的会是花木兰他们。 “花木兰?”拓跋焘瞧着这两个衣衫褴褛的人,差点就真的认不出来,若非袁纥南的绿眼珠,谁晓得眼前是他们两个。“你们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袁纥南抹了抹脸上污垢,嫌弃地甩了甩:“我们本想按原路返回,但是黄河冰已经融化,所以我们只得绕路,然后不小心遇到了柔然人……被抢了。” “!”拓跋焘眼睛瞪得老大,墨蓝色的眸子眨了眨,似乎很是不信,“堂堂两个校尉,不对,现在都尉,连蠕蠕都打不过吗?!” “陛下,他们瞧着袁纥南貌美,咳咳,想抢回去给他们首领做小夫人……”花木兰瞟了一旁站着的袁纥南,颇有埋怨之意,“他被抓之后,却一直叫着属下夫主,属下一听不好,只怕是他们会杀人灭口……结果属下果真被盯上,被追杀了一路,最后我甩掉了追兵,潜回去救他回来的。” 拓跋焘看了看袁纥南,又看了看花木兰,颇为嫌弃,随即绕着花木兰两个人开启了嘴唠模式:“袁纥南,你瞧瞧你,为了活命,连叫自己火长夫主都叫的出来,你可真是厉害啊!” “……”袁纥南乖巧站立在花木兰身旁,一脸无辜,碧色眸子眨了眨,看起来似乎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而花木兰已经看透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最会骗人,善于用自己的外表骗人,骗了你之后,你看着那张脸,你还舍不得对他生气,这个男人真真是修炼成妖精了。 她白了袁纥南一眼,却发现袁纥南也在瞧她,眸子映衬地他笑容灿烂,即使现在满头污垢,衣衫褴褛,看起来却依然姿容绝双。 若干宥连听说火长他们回来了,高兴地干粮都多吃了几块,他对手下新兵的脸色也好了几分,让这些新兵有些受宠若惊,都纷纷心中猜想,这铁树突然开花是为哪般? 若干小子又听某个多嘴的白鹭官说着花木兰袁纥南似乎过得不好,什么衣衫褴褛,什么受尽折磨,顿时心疼得不行,马上去找了石兰,准备去给火长他们做一些好吃的。 叱罗衲将贺楼谨的尸首送回了贺楼家族之后又回了来,一路上心情很沉重,回了军队却是听说火长他们回来了,他这沉重的心情好了许多。 火里几个人听说了也从军中赶了回来,他们都听着若干添油加醋,说着火长还有袁纥南如何如何不好,如何如何被欺负,都心疼到不行,我们自己都舍不得骂一句的人,怎么就离开半个月功夫,搞成这个德行? 若干拍了拍吐谷浑的肩膀,歪了头往外示意:“吐谷浑,走,打猎去,打野味给他们两个补补!” 石兰想了半天,火长需要补血来着,随即想着给火长做花生酱猪蹄,补补气血,顺便给火长做一碗猪血豆腐汤,袁纥南嘛……给他熬碗枸杞红枣汤就好了。 随即石兰先出了军营去附近的城镇采买东西去了,虽然他钱不多,但是他身上还有一点火里火伴给他的财物,譬如若干很是豪气,给了他一块玉佩。 在草市逛了半天,猪蹄倒是没买到,只买到了一小桶的猪血,而现在,这猪羊的价格也是很高,战乱年代,已经没有什么人去草市卖猪了,除了屠夫以外,其他摊子都见不到猪的影子,现在,平民百姓家,最多鱼肉,猪肉羊肉,那是奢侈品,一年到头,也许就过年能尝尝味道,所以屠夫生意也不好做,石兰运气很好,上午有一富贵人家刚刚杀完猪,正巧有着猪血,但是大部分的血,屠夫留着是有用处的,譬如做成血豆腐卖,石兰正巧碰着屠夫那里的猪血。他就只得用这么一小桶猪血,做了血豆腐汤。 他想起了袁纥南,便又去附近枣树上摘了几个泛红的枣子来,这挑枣子也是颇为讲究,这枣子捏起来不能太烂,也不能太硬,肉质要偏中,随后就拿着这些东西回了军营。 石兰也被封了都尉,手底下也有了几百号的兵,百夫长每天都在跟他汇报钱不够用,伙食不够等等的问题,石兰已经快愁白了头。 他只得尽量自己省着,将赏赐一部分都分给了手下将士们,还有一部分则是寄回了家,他家还有着新婚妻子,没了他,她日子怕是难过。 那雨前不久禀了大将军,回家娶亲去了,当时拓跋焘也在场,立马便同意了婚假的请求,那雨走之时,痴痴忘了那云床铺一眼,随即突然便哭了,一个大男人,在火伴面前哭得宛若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呜呜呜……我想吃鱼……石兰,给我做一次鱼吧……” “吃鱼?”石兰愣了一下,托住了已经瘫坐在地上的那雨,颇为不解为什么那雨突然想到要吃鱼。 那时候那雨哽咽道:“那云最喜欢吃鱼了,他现在,什么都吃不到了……” 石兰给他做了鱼,那雨走得很急,鱼头没吃便走了,只留下了一面已经捡完的骨架。 现在的花木兰和袁纥南在石兰看来,跟那雨一样,瞧着心中也颇为辛酸。 花木兰袁纥南望着自己面前许多热气腾腾吃的东西时候,其实是颇为热泪盈眶的,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在夏国的时候,若不是隔壁婆婆见他们实在是可怜,送了他们一点粮食,只怕是他们早就饿死在夏国了。 几个人就这么坐在两个人对面,瞧着两个人端着碗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酸,上一次他们围在一起吃饭还是半年以前,那时候那云已经不在了,但是贺楼谨还在,那时候他喝醉了,眼神很是迷离,他踉踉跄跄站在了营帐外,望着月亮,眯着眼睛,他那时候言辞凿凿地说:“我若是能活着回去,那我便是族长啦!” 那时候叱罗衲因为贺楼谨酒量不好,酒品也差,很是嫌弃他,还调侃他:“好好好,你是族长,最厉害了好不好?你先进去,外面冷啊……” 贺楼谨一脸懵逼被他扯进帐篷,看起来颇为乖巧,没有了往日的拒人千里之外,他洁癖似乎也被他忘了。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回不去了,彻底回不去了。 / 【我不确定太武帝时期是不是府兵制,待我问了历史大师,若是错了,再来改。 府兵制是自己出军费,之前是贵族这个等级自己出,宋代是国家出钱粮的,西方皇帝战利品1/10,士兵1/3,哥伦布西班牙国王就抽1/10 《尉缭子·伍制令》记载,魏军在伍什之上,五十人为一属,百人为一闾】 军功策勋十二转: 十二转 上柱国 视正二品 十一转 柱国 视从二品 十转 上护军 视正三品 九转 护军 视从三品 八转 上轻车都尉 视正四品 七转 轻车都尉 视从四品 六转 上骑都尉 视正五品 五转 骑都尉 视从五品 四转 骁骑尉 视正六品 三转 飞骑尉 视从六品 二转 云骑尉 视正七品 一转 武骑尉 视从七品 —————————— 还有几个都尉是奉车、驸马、骑三都尉。 驸马都尉顾名思义哈,就是以后会成为驸马的都尉。 ------------ 叁拾捌 公子哥 赫连昌也着实沉得住气,赫连定也暂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拓跋焘很是不解,这赫连昌是突然开窍了吗? 这让拓跋焘着实郁闷许久,他觉得若是赫连昌晚点开窍就好了,自己好歹能把夏国给收了。 但是人家终究是开了窍,毕竟脑子是有了,也不能自欺欺人不是,所以两军都自我安分了许久,但是拓跋焘实在是个坐不住的,到了这一年的十月份,他实在闲的没事干,准备先去柔然搞事。 毕竟去年九月份,他派遣素和隽前去东郊北征,大获全胜来着,现在就差西郊那块地还没收回来了,随即他想着是时候去跟柔然算算老账了。 素和隽似乎前不久已经被他派去镇守北凉边界了,拓跋焘望着帐门口发了半天的呆,自己身边还有什么能派出去的人呢? “那就选择花木兰他们吧……”拓跋焘摸了摸并没有什么胡子的下巴,点了点头,在柔然人那里没有一点名气,也没有人见过的能人,就花木兰那一火了。 只是拓跋焘似乎没有想到,上次吴提的偷袭,伤亡惨重,花木兰那一火的战斗力已经在柔然士兵之间慢慢传开,其他名字他们倒是没记住,花木兰这个名字则是已经成为了柔然人心中那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还有一些柔然的父母在孩子不乖的时候,就说:“再不乖,让姓花的鲜卑叱奴【鲜卑意思为狼】吃了你!” “呜哇哇——”随后孩子就乖了,随即,花木兰的一个外号在吴提领地慢慢传开:“叱奴地何【鲜卑语意思为狼的首领】”,甚至可以做到夜半提名便可止啼效果。 花木兰自然是不知道她被柔然列入了最可怕的名单,她忙着管自己手下的兵,她手下大部分都是这一年新招进来的,去年她还是个新兵,今年她就已经带兵了。 她望着眼前一群新兵蛋子,格外感慨:“只怕是这些人里,会有将来的栋梁之才,得好好培养啊。” 随即将自己大部分的赏赐都交给了百夫长,让他们自行分配,其他的,则是找人帮忙寄回家,好歹让家人知道,自己还活着。 花木兰接到拓跋焘的旨意时候,皱了皱眉,她本来认为拓跋焘是想让自己手下的兵上战场,她不认为就练了几天的兵能上战场,随即去见了拓跋焘,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想差了。 拓跋焘这只狐狸笑得一脸奸诈,让花木兰总认为在她面前的是只狐狸,而不是她英明神武的陛下。 之后的时间,花木兰瞧着拓跋焘滔滔不绝的嘴唇,心情有些崩溃,她认为她来找陛下是个错误。 拓跋焘对花木兰讲着他的作战计划,他准备在西郊,大举北伐,东西五道并进,北方少水,多荒漠,还有戈壁,所以尽量轻装前行。 花木兰其实也颇有天赋,经过拓跋焘的提点也是一点就通,拓跋焘很是满意,他是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一句话不用说太多遍。 花木兰突然就想到了个很严重的问题,兵怎么办?她皱紧了眉,琥珀色的眸子直直望向了自己的陛下:“陛下,那臣领谁的兵前去收复西郊?臣手下的兵还没上过战场,都是刚刚入伍的新兵,让他们送死,臣不愿意!” 拓跋焘颇为有趣地瞟了一眼认真的花木兰,见她很是严肃,随即笑着打趣:“你当初不也是新兵,不也是这样从沙场里爬出来的么?新兵怎么就不能比老兵还厉害呢?” 花木兰听了这句话,真的认为拓跋焘是要让自己手下的兵去送死,猛地抬起了头,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可以压低的声音也恢复正常,若非花木兰原音偏于中性,只怕是露陷了。 “陛下!他们是臣的兵!臣曾经就是从新兵过来的,自然知道战争对什么都不懂的新兵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前一秒跟你谈笑的火伴死在你面前,前一秒你有可能还活着,后一秒你的头就会掉下来!陛下!臣真的不愿他们步臣的后路!陛下!臣,不愿意!”花木兰性子直,而且心中也没有心情开什么玩笑,自然不知道自家陛下实在揶揄她,她生气了,她皱着眉,行了单膝跪地的军礼,声声铿锵有力,声音很大,让门外的那些兵都怔在了那里。 这是他们的都尉!他们的都尉啊! 多么沉稳骄傲的一个人,为了他们却是第一次动怒,而且动怒的对象,是他们的陛下。 花木兰已经升级为都尉,装备自然好了一些,从皮甲升级到了盔甲,拓跋焘望着眼前双手抱拳行跪拜之礼的花木兰,墨蓝的虹膜颜色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深了,他沉默了半晌。 花木兰双手抱拳,她心中其实很怕,她怕陛下会责罚她,但是她还是站了出来,陛下护着整个天下,而她只能护着她手下那些兵……他们只能她护,也只有她护。 这半晌,对花木兰来说,很长,很长。 “你先起来……”拓跋焘终于动了,花木兰余光里似乎瞧见自己陛下唇角微微扬起,她愣了愣,她呆呆地看着陛下走过来,托起她的手臂,抬她起来。 “花都尉真是护犊子,寡人只是开个玩笑,还不高兴了。”拓跋焘的笑是从心底漫出来的,他觉得花木兰一本正经的样子,好玩地紧。 他瞧着花木兰的眼睛,蓝色眸子眨了眨,有些调皮的味道:“放心,人手我是不会用新兵的,毕竟不是每个新兵都像你们火一样战斗力可怕。” “我有一个影卫团,以前我还未登基的时候,觉得好玩,组织了一些武功不错的公子哥来玩儿的,比如上街行侠仗义什么的,现在交给你好了。”拓跋焘从自己怀里掏了许久,掏出来一块令牌,这块令牌是铜质的,看起来很是沉。 花木兰接过了拓跋焘的令牌,很是不解,翻来覆去许久,拓跋焘见花木兰还没开窍,翻了个白眼,就又道:“这几天会有许多公子哥找你报道,若是他们不听你的,见令牌犹如亲见寡人。其中有个人叫尉迟墨珏,尉迟大人的儿子,你若是管不了那群兔崽子,他可以,到时候交给他……” ------------ 叁拾玖 征战柔然 花木兰其实不知道公子哥什么时候来,她离开了陛下帐篷之后实在是困极了,打了个哈欠,陛下越讲越兴奋,竟然拉着她讲了几个时辰,从公子哥的事情谈到他穿开裆裤时候的事情,再到他娶爱妃的事情,巴拉巴拉了一大堆,从帐篷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花木兰着实见识到了自家陛下的嘴炮功力。 “……”花木兰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铜牌,唇边浮起了一抹笑容,陛下是个明君,她跟对了人,刚才陛下大可以以不敬之罪问罪于她,但是他没有。 她一路上都没看见自己手下的兵,她着实有些奇怪,连自己区域举着盾矛的巡逻兵也没了。 她进了她所在的领兵领域,刚刚一只脚跨进去,抬眼便看见眼前一排排站着的士兵,顿时吓得她赶紧退后了几步,她瞧了几眼确定自己有没有走错军区。 那些将士多多少少一共几百号人,现如今整整齐齐穿着皮甲,手持长矛铁盾,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这场面着实壮观,但是晚上,这么站,着实有些吓人。 千夫长还有百夫长一瞧见花木兰,便带领着众将士齐齐单膝下跪,顿时又把花木兰吓了一大跳。 “你们……你们行军礼作甚?”花木兰瞧着那些将士的举动格外不解,他们行军礼作甚?难道是陛下趁我不在给我加官进爵了? 一百夫长道:“花都尉!吾等都是一群大魏好男郎!我们知道,我们现在还没有能力上战场,但是我们会努力的!请都尉放心!” 花木兰抓紧了铜牌,她总觉得眼前那一群人大约是中邪了,她敷衍一般哦了几句,随后横着走向了自己的帐篷,宛若一只两条腿的螃蟹。 花木兰是突然惊醒的,她醒了之后,隐隐约约听见外头有着声音,她瞧了一眼漏壶(漏刻) ,发现现在才丑时,外面天都还没亮,她披上盔甲匆匆出了门,怔了怔,士兵们穿戴完整,现在正在百夫长的带领下,练习劈刺还有一系列的攻击抵挡动作。 她被惊得愣在了那里,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那么努力。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手底下的兵压力多么大,她的那一火被称为是新兵奇迹,加上花木兰对陛下说得那句话,基本上外面士兵都能听见,手下的兵总是觉得自己拖了后腿,也丢了花都尉的脸,随后一个个都自动出来训练,他们要成为配得上传奇人物的队伍。 他们操练声并不大,因为晚上若是发出大声有可能会引起炸营,他们都是安安静静,在那里挥动着物器,偶尔会有轻微金戈的撞击声。 花木兰在门口立了半晌,他们依旧在操练,没有看见她,木兰随即退了回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有些事情,不用点破,用心领会即可。 她为他们骄傲。 今早,公子哥们都前来报道了,一个个生得细皮嫩肉的,生得都是好模样,不过大约都是家中的宝贝,一个个都穿得跟若干小子当初进军营一般,亮眼得很。 “花都尉!外面一群人找你……”一个将士见自家练兵场地被一群公子哥一样的人占领,随即就下意识认为有人来搞事,吓得跑到了都尉帐篷里通知花木兰。 花木兰出去的时候,正巧看见自己手下的士兵跟对方呈现对峙之势,花木兰的兵认为对方来找花木兰是不怀好意,是混蛋;而一群贵公子们则是认为,这么一群兵,定是不想让他们见到花木兰,是刁民,随即两伙人就杠上了,那是水火不容的架势。 “你们在干什么!” “花都尉!”见到花木兰,每个士兵都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百夫长们带领着士兵顿时从一盘散沙到立刻排好,每个士兵都记着自己的位置,排队用时很短,仅仅几个呼吸时间,没有发出声音,可谓训练有素。 一群贵公子睁大了眼睛,因为一般的士兵这么听话的已经不多了,大部分的兵现如今表面上阿谀奉承,实际背地里不知道干着什么龌龊腌臜的事情。 花木兰点了点头,手往后摆了摆,示意他们往后退下,其中几个百夫长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望着花木兰,她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他们只得遵从军令退后。 但是他们留了个心眼,退的不多,能保证花木兰若是被欺负,第一时间能冲上去的距离。 见花木兰出了来,一个身着玄色盔甲的男子跨列而出,这个人很高,身体比例很协调,身材颀长,待等走近,花木兰一怔,确实是个好男郎,五官生得精致俊秀,跟袁纥南一样,是绿色眼睛。 那男子对花木兰礼貌一笑,双手抱拳作揖,行了个礼,随后道:“尉迟墨珏携众团前来报道,我们当中个有几个性子顽劣,日后还请望花都尉多多包涵。” 在花木兰观察尉迟墨珏的同时,他也在观察眼前这个瘦弱的男子,在来之前,团中的人因为不满自己将会成为一个小小都尉的手下,都查了一下花木兰,结果被她的军功吓了一跳,短短半年时间,抵得上许多人三年的军功了。尉迟墨珏瞧着这个身材偏瘦,还有些矮的花都尉,有些失望,他以为,能在那场几乎毁灭性打击的战争下,活下来的定是魁梧无比的壮汉,却不想出来的却是那么秀气的男人。 “哪里哪里,你们能屈尊来我麾下,那才是委屈你们了。”花木兰赶紧还了个礼,她笑得腼腆。 尉迟墨珏作为团里的第二领导人,说话是有很强的分量的,在花木兰带他们到了属于他们帐篷,离开的时候,他们集合在一起开了个会议。 许多人认为跟着这么一个人毫无前途,这么瘦弱的人,战死几率很大,有的人则是认为,此人受皇帝陛下重视,说明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能以貌取人。 尉迟墨珏最后给的决定是都留下来,至少,这次把西郊从柔然手里抢过来再说。 贵公子们住的离士兵很近,丑时,恰巧有几个贵公子起夜,却是发现了一群士兵在夜雾里操练着,被吓了一跳,只道是有阴兵。 是夜露水很重,还有着些许的薄雾,但是外面的士兵似乎没有感到任何的疲倦,依旧操练着。 一个个进退井然有序,他们很年轻,都是约摸十七十八的年纪,一个个稚气未脱,也朝气蓬勃,但是已经接起了家里的军贴,他们心里也许已经做好了沙场赴死的准备。但是他们有花都尉,她为了他们能活下去,至少活得久一些,能够据理力争,那么为了战场上活下来几率更大,他们要变强,变强。 贵公子们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早些时候跟他们怼起来的士兵,就是这么一些咬着牙关训练着的小屁孩。 尉迟墨珏被几个贵公子的动静吵醒了,也跟着他们望了过去,他默默点了点头,能做到被士兵爱戴的将领,一定是个好将领,他没有做错决定。 尉迟墨珏几个人其实说白了就是拓跋焘送给花木兰的兵,说起来是跟这些士兵一样,只是身份地位高不高,本事大不大的问题。 花木兰第二天就开始准备起了打仗工作,一些装备,粮草,以及一系列的东西。 很忙,忙得根本没有时间来理那些贵公子们,只得匆匆跟尉迟墨珏交代了一番训练事宜,随即便匆匆地走了。 尉迟墨珏沉吟半晌,随即望向了身后一群身娇肉贵的公子哥们:“跟着百夫长,训练去!” “什么?!我们是什么身份,怎能跟着一群刁民……”那个小公子喊到一半便被尉迟墨珏甩出来的狠厉眼神给吓得缩了回去。 “去不去?!不去我先揍你们一顿可好!”尉迟墨珏踢了那个公子哥一脚,力道适中,只让那个公子哥踉跄了一下,但是他们脸色却是严肃了些,他们知道他生气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便是队伍的磨合期,是属于影卫和北魏将士的磨合。 这些贵公子们,在将士的帮助和监督下,尝遍了他们之前不曾尝过的苦,雨天匍匐前进,随后举着枪在操练场站立了好几个时辰,在水中憋气训练,这些东西,参军的时候,对于士兵们都是必修课,但是他们一群公子从来没有这么高强度训练过,都在一次次挑战着他们的极限,一群小公子哭过也笑过,叫嚣着放弃却又咬牙坚持了下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跟将士们关系也好了起来。【之后这里会出番外,另外,你们觉得哪里看不过瘾,可以留评,我会另外写番外。】 待等花木兰整合队伍时候,惊讶发现,几个小公子已经褪去了来时贵胄的装束,选择穿上了跟士兵一样的皮甲,站在了队伍里,身上已经没有了傲气。 “看起来这些天,你们相处的不错。”花木兰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但是时间紧凑,随即便回到了正题:“你们现如今都准备好了吗,也就是说,我们不一定会大获全胜,做好战死准备了吗?” “……”众将士没有说话,他们望着花木兰,但是眼神很是坚定,花木兰知道他们其实已经做好了战死准备。 但是,她还是要说,说出残酷的可能性:“这次,我们北伐,北方少水,很多沙漠戈壁,也许,我们会在那里战死,也许我们会渴死,你们,怕吗?” “不怕!”下面的一群年纪比她小的士兵,听见这个问题,却是没有多思考,抬起了稚气未脱的脸庞,语气很是坚定,眼中似乎闪烁着火光,很是亮。下面的一群兵似乎都做好了准备,他们把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了。 尉迟墨珏等贵公子虽然知道前路等待他们的有可能是死亡,但也是不怕的,他们从小就生在无忧无虑的官宦人家,自是不知道人间疾苦,经过这几天“吃糠咽菜”的艰苦生活,他们已经对生活有了重新的定义,他们想跟自己陛下一样,跟花都尉一样,做到一生无憾!即使会战死沙场,即使可能没有全尸回不了家乡,但是至少,努力过,奋斗过,一生,不虚! 若是选择在朝堂过一辈子,倒不如轰轰烈烈在战场上马革裹尸来得痛快! 这些士兵的眼神,以及对将来的雄心壮志,让花木兰想起了自己,自己刚刚参军的时候,也是这般年纪,也是这般稚气未脱。 花木兰这次是被单独任命前去西郊的,火中几个人都没有收到任命,但是,几个人见花木兰举兵出了黑山,随即一个个前来送行。 几个人一起入伙,一起打过仗,在一个锅里吃过饭,在一个帐篷里睡过,那就是好兄弟了,对当兵的人来说,这就已经足够,认定一个兄弟,那就是一生。 “火长!”若干宥连见花木兰那一伙人已经出了黑山,随即快马赶上,将手中一个包袱递给了队首的花木兰,“火长,这里面是一些路上吃的干粮还有水囊,北方少水还少粮,要是少了什么,立刻派人跟我说,我马上给你送来。” “好。”花木兰接过了包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她还有这些兄弟,还有手下这些兵,她觉得,一个女子能得到这些,此生无憾。 “火长!如果你少衣服什么的,跟我说,我马上帮你做好了送去……记得照顾好自己啊……”袁纥南也骑马赶了来,望着花木兰,踟蹰半晌,就只说了这些话,但是碧绿的眸子盈盈望着花木兰,终可胜过千言万语。 其他几个见花木兰手里东西已经够了,也就把自己东西收了回去,轻骑兵,若是带的东西多了反倒是不利于行军。 “火长,记得回来,把你整个人带回来!”那雨骑着马,将一柄匕首塞进了花木兰手里,抓着她的手,红着眼睛良久不肯放开。 她笑了,她的笑容在那时候的火伴们看来,竟然很美,她望着自己的战友,点了点头,随即调转马头,踏上了旅途,马尾在空中甩出了一道褐色的弧线,木兰因为怕冷,在外面披了一件汉人的大氅,很厚重,却在花木兰一甩之下随着风荡着优美弧度,缓缓远去。 花木兰离开了黑山,走出了良久,还是能瞧见,几个人,骑着马,在路口望着自己,到最后,那几个人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最终慢慢消失于不见。 “等我,回来。” ------------ 肆拾 柔然公主 现在已经是十月了,天气有些凉了,花木兰踏上西郊同时拓跋焘挑的另外几路人马也出征了,花木兰和他们并不是一个军,谁也不认识谁,只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军,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此刻,漠南,大檀和许多的大臣以及儿女都在举行着宴会,丝毫不知拓跋焘以命人四五道并进前来攻城。 坐在正中央的大檀生得魁梧,大约年轻的时候生得也是好模样,现如今上了年纪,须发皆白,身材也开始走样,但是还是能依稀看出清秀的模样的。 “父汗,阿干说他错了,您就让他回来吧……”柔然公主郁久闾氏走近自家父汗,伸手拍了拍自己父汗的背,语气甚是婉转。 公主郁久闾氏是吴提的妹妹,生得姣美,在柔然女子中算是鹤立鸡群的,因为柔然生存条件并不是很好,许多女孩子生下来就要学着跟男人一样去打猎,去沙漠放风,脸被风吹得粗糙得紧,时间长了,脸色显得憔悴暗沉。 但是郁久闾氏是个特殊的体质,她做的事情跟其他柔然姑娘一样,但是她的皮肤依旧是那么光滑白嫩,而且她还生得五官精致,算是柔然少有的美人了,大檀爱她爱得紧,给她请了汉人老师,让她跟阿干一起学习汉语,汉语老师其实也是挺喜欢她的,随即给她取了一个汉人名:“林时七”。 而她的皇兄吴提,则是因为上次偷袭损失大半兵力,被大檀责罚,去戈壁的洞穴里面壁个几天,不给任何食物和水。 “时七……你阿干这次做的太过分了,你说说偷袭黑山不跟你父汗说一声,结果呢?损失了多少的兵?做王者,要学会提前算计,而不是临时算计!”大檀见自家女儿在为儿子求情,其实也很想放一下水的,但是一想到自己手下那么多的兵突然没了,他心里就堵得慌。 “父汗……阿干不是故意的,他本意其实也是希望自己能为您解决一些事情,所以从轻处罚吧,父汗……”林时七瞧着父皇是真的生气,随即只能抱紧自己父汗的胳膊撒娇,不停摇着,颇有不答应就不停下来的架势。 “好好好……父汗答应你答应你!”大檀被摇的头晕脑胀,只得答应了她,“依旧面壁三天,送点吃的东西过去。” 吴提其实也颇为后悔的,柔然兵力其实是有限的,但是却被他浪费了一些,只怕是又要招兵了。 他在山洞里面壁其实没有什么怨言,但是他就是心中有一股怨气,他上次偷袭心中计量过,却不想自己手下的人如此不争气,他知道他们柔然人的教育的主要观念是掠夺,可是战场上最主要的是脑子!而自己手下那些大多是新兵,没有什么经验,看见好的就要抢过来,完全不顾大局,所以才酿成这个惨剧。 他想着想着又开始生起闷气了,索性被子一卷,躺在石头上,蜷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林时七提着吃的东西进去的时候,只瞧见自己的阿干把自己裹成了茧蛹,看起来着实受了委屈的样子。 她见他已经睡着了,将吃的东西放在了他睡的石板旁边,随即蹑手蹑脚出了去。 林时七出了洞口,深深叹了口气,她其实着实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登上王位之后就好像变了个人,自己父汗是这样,阿干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一旦登上了王位,他就再也不是那个当初无忧无虑带着自己在草地上奔跑的阿干了。 时七望了望颇为刺眼的阳光,将自己的脖子缩了缩,她的衣服缝合边缘有着很多兔毛,因为搬到了大漠住比不得草原,风沙是有的,兔毛用来遮挡风沙用的,若是怕冷还可以缩在衣服里,很是实用。她戴的是白色翻檐尖顶帽,两边垂下来许多的珍珠,走起来很是漂亮。 “公主殿下!”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哒哒声由远及近,林时七闻声抬起了头,见到马上那人笑了起来,“苦无!” 来人生得单薄,却是生得很高,倒是显得这个人有些瘦削了,身穿黑色长袍,很简单的一身装束,却在林时七看来,是世上最英武的男子了。 待等走近,才得看见男子的全貌。 这男子生得好相貌,不若其他的柔然人一般,倒是生得像汉人,眉眼中颇有些书卷气,眼睛是很美的桃花眼,笑起来倒是觉得这个男人到底是柔了些。 苦无,是他的名字,也是他唯一的名字,他曾经是个奴隶,也不知道自己名字叫什么,他一直被打被骂,甚至在奴隶市场被缩在囚笼里,直到他被时七买下,当时时七逆着光,他望着这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女孩子,心中有了一丝悸动。 这是他之后的主人啊…… 林时七瞧着他的眼睛喜欢得紧,大约是很少见到汉人的原因,对他极好:“喂,汉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愣愣地摇着头。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夫子说无心便是有情,那么叫你苦无吧!苦于无心,怎么样?”林时七笑得很是好看,她的阳光是他昏暗生活中唯一的光芒。 “好,我叫苦无。” 苦无下了马,附身右手放于胸口行了个礼,随后将缰绳递给了时七,已经是十月了,大漠天气偏冷,他大约是怕时七冷到,从马鞍上取下了一件白色狐裘斗篷,随即轻轻地披在了她身上,小心翼翼地。 在他心里,他的公主殿下永远是他生命中的光芒,他的公主殿下啊,那么不惹尘埃,白色是最适合她的颜色。 林时七呼了一口气,有些白色的气体随着空气慢慢消散,其实天气不算冷,但是她还是系紧了狐裘的带子,这大漠天气说不定就开始刮起大风了。 “苦无,听说大魏他们那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林时七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目光里隐隐有着向往。 苦无瞧着林时七的脸,她又瘦了,他心道,但是他还是听着她说了什么,听她问起了大魏,还是愣了愣,他点了点头。 “啊……难怪父汗和阿干都想进攻大魏,我要是能去大魏看看,那该多好……”林时七望向了大魏的方向,看起来颇为渴望,一双秋水剪眸中盈盈闪烁着光芒,看起来真的是很向往,“诶,苦无,你去过大魏吗?你是汉人,那你应该去过吧?听说大魏皇室很喜欢鳢鱼(乌鱼)脯,你吃过吗?好吃吗?还有……” 苦无瞧着林时七滔滔不绝问着自己北魏的东西,他的眼眸垂了下去,眸色显得有些黑,柔然很贫瘠,能吃的东西很少,只有牛羊等食物,连身为公主的林时七,也是偶尔才会吃到鱼或者蔬菜。 时七,既然你喜欢大魏,那我送你一个天下可好?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林时七问了半天,却没有听见他回话,随即瞧了一眼苦无,却发现他盯着自己的狐裘在发呆,随即有些生气了,举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苦无,你在想什么呢?我问你你也不回答我。” 苦无抬起了眼眸,唇边勾起了一抹笑,桃花眼蕴情潋滟,随即倾身往时七那里靠去,让林时七心突然狂跳了起来,她就这么瞧着苦无越来越近,眼睛瞪得很大。 苦无的脸跟她的脸相聚不到一指距离的时候,苦无突然伸出了手,时七浑身僵硬,以为他要做些什么,却不想苦无的手在自己的狐裘上取下了一些东西后,站直了身子。 “公主殿下,刚刚有片叶子。”修长手指夹着那片泛黄的枯叶,在时七面前一晃而过。 “哦……”她点了点头,随即又似乎忘了这件事情,又开始滔滔不绝地问起了北魏的许多事情。 苦无瞧着她白皙的侧脸,终道:“公主殿下似乎很喜欢大魏?” “对呀,我喜欢,我其实想去大魏看看,听说大魏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好看的衣服,我也想穿……”林时七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泛着亮光,她听她的侍女们说了很久了,但是就是无缘一见。 “公主殿下,总有一天,你会吃到大魏的好东西,穿上好看衣服的。”苦无帮她提了提狐裘,随后微笑道。 只是不想,这句话成了谶言,造成了林时七一生的不幸。 ————分割线———— 柔然就直接把北魏的军制拿来用了,柔然的军队建制依然是“军、幢”这样的北魏特色。 比如年号,柔然在受罗部真可汗之后和豆罗伏跋豆可汗之前,联合南朝夹击北魏并与北魏争夺西域,为了彰显自己的正统性,柔然从南朝处吸收人才,开始制定年号: 受罗部真可汗,年号“永康”; 伏名敦可汗,年号“太平”; 侯其伏代库者可汗,年号“太安”; 陀汗可汗,年号“始平”; 豆罗伏跋豆可汗,年号“建昌”。 后来柔然因为敕勒人的叛乱,逐渐不敌北魏,开始向北魏称臣,并取消年号。取消年号,就意味着承认北魏为爸爸国了。 ------------ 肆拾壹 争端起 花木兰他们行了几日,因为花木兰带的兵都是些贵公子,自己手下的兵见花木兰要出征,经过许久的训练,终究是硬要跟着花都尉出征,花木兰无奈,随即只得带上了全部的兵。 但是这些新兵还有贵公子可都是没有受过苦的,在兵营里训练的那些,根本不能看,这才几天已经哭爹喊娘了,也亏的花木兰对于军纪不怎么严格,要是换做若干小子的两个哥哥,非把这些乱叫的小兔崽子按照军纪扒一层皮再说。 “都尉,还需要多久?”尉迟墨珏瞧了一眼身后无精打采的众人,皱了皱眉,他手下的贵公子,说得好听,那是武功好,说的不好听就是个花架子,根本受不得苦,即使武功再好也没有什么用,他只得骑马赶上大队伍前面的花木兰。 “快了吧……根据凫鸭官所报,其他几路也已经行至大漠附近,我们等等他们,待等汇合再做打算。”花木兰瞥了一眼尉迟墨珏,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队伍,叹了口气,终究是新人,比不得自己受过苦的,看起来得加强训练了。 她右手举了起来,做了原地休整的手势,随即下了马,在她做出命令之后,许多将士终究是撑不住摔了下去。 这几天为了加快进度,无论白昼还是黑夜,队伍一直在往沙漠前进着,休息的时间少得可怜,许多新兵撑不住了,一路上都靠意识强撑着不要打瞌睡。 贵公子则是更加受不起这苦了,从小身娇体贵的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当兵是这么苦,他们瞧着身边跟自己年龄相仿,甚至还要小一些的士兵都扛着,一直在跟着大部队在走,随即也只能咬牙跟上去,他们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北魏军人而不是在朝堂上吆五喝六的纨绔子弟了。 花木兰瞧着一群的贵公子全程没有说过一句怨言,心中竟然有种欣慰的感觉。 因为是轻骑兵,带的东西并不多,有些火,粮食和水已经不够了,花木兰皱了皱眉,见其他火的粮食和水也是吃紧得很,只得将自己的包袱翻了出来,取了一些干粮还有几个水囊递给了他们。 “谢谢花都尉。” 花木兰转身望向了眼前茫茫昏黄一片的沙漠,沙漠里十月的风算是有些凉了,吹过来还夹带着一些黄沙,她的脖子瑟缩了一下,只觉得脖子有些凉。 去年,她还是个新兵,现如今却已经成为了都尉,许多新兵都在说着他们这一火的传奇,却不知道,这些职位都是用战友的鲜血换来的。 要是那云贺楼谨能活到现在,想必他们也能和她一样带兵打仗了吧? 她望向了近处的沙峰,只能瞧见几只蝎子从上面快速划过,划过留痕,只剩下一抹浅浅的痕迹,不久之后风一吹,都没了,什么痕迹都没了,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叹了口气,随即对一旁正在拿着毛笔在簿子上记载东西的凫鸭官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凫鸭官瞧了花木兰一眼,随即用舌尖舔了舔笔尖,收起了东西。 “花都尉,什么事啊?”凫鸭官见花木兰表情严肃,随即收了纸笔放在了随身携带的箱子里,他走上前,他只瞧见花木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花木兰在信封上摩挲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随即递给了他:“待等吃食粮草没了,你记得回黑山,把这封信交给若干宥连,让若干他们送些粮草来,记得不要早送,也不要晚送,我们的命就靠你了。” 他点了点头,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随即小心翼翼将信封折好,放在了自己胸前。 他望了一眼这个年轻的都尉,却是发现,这个都尉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悲伤,也许那是悲伤吧,他看不懂。 曾经腥风血雨沙场厮杀,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永远不懂铁血的柔情。 沙漠的兀鹫在高空盘旋,在寻找着即将消逝的生命,择人而噬,那只兀鹫在空中不停盘旋着,突然就锁定了目标,它见到了花木兰一伙人坐在了地上,随即也停了下来,停在那已经干枯的枝头,歪着脖子瞧着这些沙漠的不速之客,它的眼睛在瞧着这些人,也许在观察这些人哪些人快死了。 花木兰眯着眼睛瞧了过去,与那只兀鹫对了眼,兀鹫突然受到了惊吓一般腾空飞了起来:“枭枭……”随即飞翔了远方的沙漠。 此刻的可汗王庭 大檀今日胸口着实有些慌,他总觉得最近可能会有大事发生,他活了那么多年,战争多次验证了他的直觉,他的直觉一向是对的,而今天,他莫名开始胸闷气短,这绝对不是好兆头。 “父汗,你怎么了?”林时七见父汗今日着实不舒服,随即跪在了父汗身边,帮他轻轻推拍着后背。 大檀看着自己的女儿笑了笑,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随即一团火似乎在心里越烧越大,随即变成了咆哮:“时七,你阿干在哪里?” “啊?阿干他还在戈壁滩……”林时七似乎突然被父汗给吓到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父汗如此凶的时候,而今天,父汗破天荒地对她吼了起来。 “快叫他回来!今天可能会出事!”大檀皱着眉,又开始吼起来。 林时七见父汗好像是真的很急,随即也不敢耽搁,随即起身奔出大帐,直奔吴提所在的戈壁。 林时七其实身子不算好,耐力有些差,做事情的时候,总是有些慢的,但是因为自己身份还有自己容貌,所以许多人也不敢给她脸色看。 林时七跑了一会儿,着实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她的喉头很干,莫名有了一股的铁锈味道。 她望着身后,大檀所在的大帐很高,即使跑出很远,也还是能看见大帐的顶,她扭头又望了望前面一望无际的沙漠,呼了几口气,将喉头那一股铁锈味死死咽了下去。 “公主殿下!”马蹄声很疾,从身后快速向这里疾奔而来。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让林时七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苦无!你来啦?” “公主,上马!属下带你去!” 林时七被苦无揽入了怀里,她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她现在一心只知道下面发生的事情,有可能真的会跟父汗所预想的那样,是大事。 她其实也是有些预感的,她总觉得北魏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放过他们,特别是去年已经收了他们的东郊,现在只剩下西郊这一块,所以他们首先会攻击的便是可汗王庭!想罢,她猛然回头:“苦无!你回去!保护好父汗!” “公主!”苦无听了猛地看向了公主殿下,他没有答应,他皱着眉,颇为不同意,他心里只当她是他主子,那个劳什子的大檀是谁?他不认识! “回去!”林时七见苦无没有动静,有些生气了。 “……”苦无见时七确实生气了,随即翻身下了马,随后拍了一把马屁股,他望着那匹马渐渐远去,马蹄扬起,带起沙尘无数。 他望着那白色的背影渐行渐远,眼中漫起了一丝阴霾。他缓缓转身,徒步走向了大檀帐篷。 在林时七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同时,花木兰接到了其他几路人马的消息,他们跟自己一样,到了大漠,但是由于方向以及路线的问题,并不能汇合,但是若是攻城,总会遇见,成包围之势,花木兰接信随后重新拔营,继续前进。 花木兰一路上瞧着大漠茫茫一片,都是黄沙,偶尔能看见几只蜥蜴和蝎子从干涸的漠峰划过,随后快速消失,毫无痕迹。 她拿起了地图,瞧了一眼太阳的方向,确定了大致需要进攻的方向,随后叹了口气,她望向了身后一群已经摇摇欲坠的士兵们,随后又确定了一下现如今自己的位置,只得咬牙道:“继续走!” 她不是没有瞧见几个新兵脸色苍白嘴唇皲裂,她也不是没有见到许多的兵牵着马,已经步履蹒跚,但是为了大局,只能撑下去,她作为将领,必须顾全大局,约定时间若是没有到,延误军机,那么这些兵按照军律都活不下来,包括自己。 为了能更好活下去,忍一忍,拜托,你们都是我的骄傲啊……拜托,你们撑下去!已经不远了,撑一下,就撑一下! 花木兰已经听见身后有几个士兵从马上摔下来的声音,摔得很重,大约是侧着从马上滑了下来,倒在了地上的,花木兰闭了眼,她不敢往后看,身后都是她的兵,她心疼,很心疼啊。 她的骑马的速度慢了些,她的马不再是那匹红枣马,她选了一匹黑马,脚力还是不错的,脾气也好,但是这时候,她的这匹马却是有些烦躁的架势,不停扭着脖子,大约是因为它有些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她的马又打了一个响鼻,晃了晃脑袋,花木兰伸出手,摸了摸马的鬃毛(项鬣),拍了拍马的项脖,以示安慰。“我知道你们都不容易……且再撑一会儿罢!” 贵公子们大部分已经下了马,他们牵着自己的马,一步一步前进着,脚踏在了沙中,踏出了一个个深深的坑,他们的马也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 肆拾贰 抓住 吴提从来没见过如此狼狈的时七,在他印象里,他的妹妹一直是干净漂亮的,今日时七突然冲了进来,整个人狼狈得紧,大约是因为摔跤了,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都是脏污,手上一道青一道紫。 “时七,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吴提浓眉一皱,快速扯过时七,上下查看着,生怕时七有哪里摔坏了。 时七却没有管那么多,整个人气喘吁吁,大约是跑过来的,所以声音也有些沙哑:“阿干!快回王庭,今日魏军恐会攻城!” “什么?!”吴提满眼震惊,北魏为什么会选在现在攻城? “快回……”时七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猛地打了个寒颤,脸上惊恐万分,她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单单听那数量,人数绝对不小! “阿干……我怕……”时七突然开始颤抖起来,她不反对战争,她知道战争无可避免,但是她害怕战争,她也只是个姑娘,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吴提侧耳听着马蹄声,心里突然打了个突突,北魏前来偷袭的人,绝对不止这些!所以……王庭那边也有人前去偷袭! 想到这里,吴提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脑中迅速做了决定,一把扯过还在发抖的时七,急道:“时七,快,我们快走!” “什么?”时七没有吴提想的多,一时之间怔在那里。 “快走!这里很容易被发现,到时候我们被抓,父汗局面就危险了!首要的,就是我们绝对不能被抓,懂吗?”吴提跟自家妹子解释着,随后脑中开始快速盘算起来。 出了洞口,洞口的两个守卫自然也是听到了马蹄声,紧张之下提起了兵器。 抬头便是茫茫沙漠,吴提四周望着,随即脑中盘算起来,现如今北魏军队定是要通过这片沙漠前往王庭的,所以,很容易就能被北魏军队发现,若是不被发现,除非…… 但是事实却是很残酷,马蹄声越来越近,四个人都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两个守卫本是吴提的贴身侍卫,因为吴提被罚,授命看管吴提,现今两个侍卫似乎是做好了牺牲准备,鼓起勇气,单膝跪下:“王子殿下,属下先走一步!” 随后毅然决然朝马蹄声处奔去,吴提拉都拉不住,吴提心中暗骂一句蠢货,时间紧迫,随后只能拉着时七往相反的地方跑。 时七耐力本来就不行,被阿干拉着跑已经是累极,突然整个人就这么扑了下去。 “时七?!”吴提很急,见时七似乎真的跑不动了,一咬牙,只得一把扛起自家妹子继续跑。 花木兰只瞧见远处两个柔然装束的士兵朝这里跑过来,看架势似乎是准备同归于尽,皱了皱眉。 “花都尉,这?”尉迟墨珏瞧着眼前两个人颇为可疑,想着问花木兰要不要抓获问问底细,却瞧见花木兰已经搭弓欲射。 “嗖”地一声,那枚弓箭就这么直直射向了左边那个蠕蠕的胸口,那个蠕蠕倒了下去。 右边那个见同伴倒了下去,又见眼前如此多的人,竟然往回跑了去。 花木兰笑了一声:“抓。” 这句话是对旁边的尉迟墨珏说的,尉迟领命,随即尉迟带着几个人骑马追了上去。尉迟的马吃得了苦,跑得也是最快的,随后那个蠕蠕就被尉迟一枪给拍趴下去。 尉迟墨珏猛地牵了一下缰绳,扭转了马头,马扭过了头在原地踏了几下,尉迟的墨绿色眼眸眯了眯:“你们下马,用绳子绑了把他押过去。” “好嘞。”这时候几个贵公子的士气竟然上来了,随即一把摁住地上那个柔然侍卫,随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根绳子,随后捆了起来,捆得很有天赋,是怎么挣都挣不开的那种。 “花都尉,人给您带来了!请您定夺!”尉迟墨珏下马,行了军礼,随后往后一看,给后面几个贵公子使了眼色,一挥手,几个人就把捆得跟个粽子一样的人给一脚踢了过去,一脚踢在了他的臀部。 柔然士兵被绑住了双手,重心其实是比不得双手解了的时候的,终究是不稳,随后就被踢了一个跟头,一个不稳整个人扑在了地上,吃了一嘴的沙。 花木兰看了一眼下面摔的很惨的柔然兵,随后就翻身下了马。花木兰现如今穿的是战靴,还是有些重量的,一脚踩在了沙地里,就有一个深坑。 花木兰缓步走到了柔然士兵面前,见他还是脸扑在沙地里,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宛若是个死人一般,花木兰瞧着他是存心装死了,挑了挑眉,随即唇边勾起一抹笑,弯腰伸手抓住了柔然士兵的后领子,随后一把把他拎了起来。 那个柔然兵也算是硬气,横了一眼花木兰,随后别过头。 “看你装束,应该是亲卫了吧?”花木兰的一只手拎着他,另一只手则是摸着他领子上面的毛,样子颇有些调戏的意味。 他的心中一动,却还是故作冷静,没有看花木兰,一脸孤傲。 “所以,你的主子应该在这里……大檀身子不怎么好,应该是见不得灰尘或者是受不了黄沙大风的,所以不可能是大檀,那么就是王子或者公主了?”花木兰站了起来,用力把他扯了起来,不再客气了。 他只得踉踉跄跄被花木兰给拎起来,整个人只能顺着惯性靠在花木兰手臂上,整个人都觉得后面那只手可能随时会掐死他。 “尉迟,把他同伴押过来。”花木兰给一旁待命的尉迟墨珏使了个眼色,尉迟墨珏也算是个人精,随即知道了花木兰的想法,随即前去把中箭的蠕蠕给提起拖了过来。 “花都尉,人带来了。”尉迟墨珏点了点头,示意他手里人质还活着。 花木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了自己拎着的蠕蠕士兵:“既然你不说,自然有人会说,要试试吗?” 那个士兵显然是不信花木兰会有什么手段,在他看来,这个所谓花都尉,似乎才刚刚十几岁的年纪,自己都比他多吃了十几年的饭,在他看来还小的很,手段能有多狠,随即也就不屑一顾。 花木兰看他着实嘴硬,死不开口,随即嘴角扬起给了他一个笑容,在那个柔然看来这个笑容很是诡异,他生生被花木兰瞧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花木兰抽回了拎着他后领子的那只手,那个柔然兵似乎没有意识到她会突然抽回手,随即仰面倒了下去,噗地一声,陷入了沙地里。 花木兰收回手,顺便拍了拍手,随后道:“用绳子绑上,将他绑在马鞍后面,既然不愿意主动说,那让你同伴说好了。” 听了花木兰的话之后,几个贵公子颇为兴奋,觉得难得有一次能整人,随即一个比一个积极。 一脚踢了过去,将那个蠕蠕翻了个身,那个蠕蠕士兵也颇为倒霉,第二次吃了一嘴的沙,不顾他的挣扎,将绳子绑在了捆住他的绳子上,随后将他绑在了马鞍上,那匹马是尉迟的马,据说脾气最不好了,动不动就会尥蹶子。生得也黑,生得高大,所以小名就叫它小黑哥了。 “小黑哥,等会记得跑快点哦。”尉迟揉了揉马的项鬣,状似鼓励,随后又拍了拍马的头,随后就退了回去,站在了马的旁边,向花木兰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弄完。 “你们要干什么!?”那个蠕蠕兵似乎预感到花木兰想要干什么了,但是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他觉得这么小的将领,还只是一个都尉,怎的会有胆量这么做。 花木兰手扶着脖子歪了歪头,调整了一下头颈还有颈椎,连续几天的疲劳奔波让花木兰的整个背部酸痛的很,她听见了蠕蠕士兵问她,随即挑了挑眉:“自然是让你说出实话了,但是你不说,那么另一个没断气的自然也可以说,但是多带一个人我们就多一丝危险,还浪费粮食,干脆把你拖死好了,多么省事。” “你……你!”那个蠕蠕差点被气出五脏六腑,一张脸都涨红了,死死瞪着花木兰,宛若有深仇大恨。 “拖!”花木兰也不再看他,转过了身,面对了另一个蠕蠕。 另一个蠕蠕似乎是快昏过去了,整个人都靠在了一个贵公子身上,那个贵公子则是一脸嫌弃,尽量用手撑着他,身子则是离了他很远。 花木兰瞧了他一眼,随即垂眼看向了他胸口的箭矢,随后猛地拔了出来,顿时那个蠕蠕似乎是被剧烈的痛楚给刺激地清醒了过来,整个人似乎被疼得立了起来,眼睛也睁得很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个秀气的男人,充满了惊恐。 那个被绑在马后的蠕蠕是面部朝下的,但是他努力转过头也是能看见花木兰举动的,顿时他被花木兰的手段吓得打了个寒颤。 但是他也没有幸运多少,他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在缓缓移动,自己的身子在沙子上缓缓动着,他清楚地感觉到脸上沙子的质感。 “醒了?嗯?”花木兰拍了拍那个中了箭伤的蠕蠕肩膀,笑了,但是这个笑容在蠕蠕看来,比地狱恶魔还可怕。 “……你,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 肆拾叁 本将名曰花木兰 他见花木兰望着自己笑而不语,他知道眼前这个俊秀年轻人,瞧着似乎很好说话,实际上脾气是最轴的,也是这一队伍的领导者,但是他不能说,不能说啊!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望着对方的琥珀色眼眸,只得结结巴巴道,他惊惧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一举一动,他不敢轻视这个年轻人,因为刚刚那一箭,他明明可以杀了他的,可是他偏偏留了半分力气,箭矢没有穿过他的肺叶,所以他活了下来,眼前这个人已经想好了之后要做的事情,在这一步之前,他已经想好了下面的三步,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哦?”花木兰撇了嘴,随后挑了眉,右手向上食指挑起,向下点了点,尉迟瞧见了花木兰的手势,立马对小黑哥吹了声口哨,随即,那匹绑着他同伴的马竟然开始了快速的狂奔,他只能瞧见他的同伴被马拖行的影子,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的耳边充斥着他同伴的惨叫,他只觉得,眼前这个浅笑着的年轻人,很可怕。 因为那个蠕蠕,他的面部是朝下的,自然快速在沙漠摩擦,是以正面为受力面,他的脸没有衣服的保护,自然成了第一个遭殃的地方。 “啊!啊——”他只觉得他整个人在似乎是在砂石上摩擦,他的脸皮已经被沙子磨掉了,他只能紧紧闭起了眼睛,他的脸已经毁掉了,绝对不能瞎,他感受着脸皮炸裂的痛楚,他一张嘴,沙子全部进了嘴,他觉得他快死了吧,他在哀嚎,他感受着空前的绝望,他不该轻视这个年轻人的。 马前进着,地上那道血痕随着马匹的奔跑渐渐深了起来,到最后,他似乎是已经嚎不出来了,他已经彻底放弃了。 花木兰望了一眼那里的情况,皱了一下眉,随即舒展开来,手向上一摆,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随即继续望着眼前看起来似乎马上就会惊厥过去的蠕蠕:“嗯?准备说了吗?” 小黑哥听见了尉迟的口哨声,立马停了下来,在原地踏了几下,随即安分了下来,而那个蠕蠕则没有那么好运了,因为惯性,他还冲了一小段。 那个蠕蠕他在无休无止的疼痛中发觉自己似乎停下来了,他的眼球震颤,他没有睁眼,他准备装昏,其实他也是快昏过去了。 那个站着的蠕蠕则是认为他已经死了,随即吓得尿了裤子,一股骚臭味随即蔓延开来,他怕死,他也怕这样被对待,他只得结结巴巴道:“是,是吴提王子,还有公主殿下……” “吴提……”花木兰点了点头,随即向尉迟道,“给他们痛快的死法吧。” “你不是说过不杀我们吗?!”那个蠕蠕士兵似乎不可置信,随即叫了起来,眼神很是慌乱,还夹杂着一些恨意。 “我说过吗?”花木兰皱着眉想了想,似乎记得没有说过,随即摆了摆手,这是他们所认为的,而她没有承诺过,从头到尾都没有。 也许很多人为认为她无情冷漠,可是如果这些兵被押回去,等待他们的是更加残酷的对待,还不如直接死了干净。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花木兰的脚步停了下来,她顿了顿,随即转过了身,这一刻阳光洒在了她身上,颇有一种耀眼的光彩,她的琥珀色眼眸眨了眨,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本将名曰花木兰。” “花木兰?花木兰……”那个蠕蠕士兵低吟了这个名字几声,似乎觉得这个名字颇为耳熟,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抬起了头,眼中的惊惧似乎更加大了,“你是怀朔花木兰?!” “你认识我?”花木兰颇为意外,她挑了挑眉,她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恐怖战斗力,使她自己已经成了柔然人眼中的“叱奴”,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柔然人吓唬孩子的一种手段,可以做到提之止啼的效果,给许多的柔然小娃娃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但是她一直都认为自己还算是和蔼可亲的好女子来着,若是知道她在柔然形象如此可怕,她大约是会被气死的。 她见那个蠕蠕着实害怕她,随即便挥了挥手,示意把两个士兵拖下去解决了。 “都尉,粮食不够了……”负责粮草的一个百夫长见事情已经处理完毕,花木兰也已经有了时间,随即凑了上去,轻声在花木兰耳边报告着。 花木兰点了点头,心中颇有一丝盘算,随即望了一眼在队伍一旁站得笔直的凫鸭官,随即对他招了招手。 凫鸭官大约也是知道花木兰要跟他交代什么,所以也不敢耽搁,随即提起自己的箱子,小跑过了来,在花木兰面前站定,随即问道:“花都尉,你找我?” “你可以去了。”花木兰对他点了点头,随即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他,“这封信,还是交给若干他们,记得跟前面那封信一起交给他们,麻烦你了。” “嗯,好。”他接过了那封信,随即揣进了怀里,从一旁骑兵手里,借过了一匹马,他穿着汉服,上马颇为不方便,随即他一急,直接将下摆给撩了上去,双手抓住缰绳,用力一蹬上了马,随即扯着马往来时的路赶了回去。 花木兰望着马匹消失的方向,愣了半晌,她想起了另一个凫鸭官,陆泊秋,她其实听说他已经去了长安,去了达奚斤身边,她其实颇为担心他的,因为长安,很危险。 她叹了口气,随即上了马:“全军听令!继续往前赶路!” 尉迟墨珏已经将两个人处理了,回了来,只见花木兰已经领队准备走了,随即有些疑惑,但还是听从了他的命令,随即上了马,但是终究是好奇,赶上了花木兰问道:“花都尉,您不去抓吴提他们了吗?” “他们不会朝着我们逃,那么想必是跟我们一路,就在我们前进的路上,我们有马,他们是人,总会遇到的。再者,我们跟两个士兵周旋的时间……他们大约已经靠近可汗王庭的区域,前进总会遇到,我们快些跟大部队汇合再说吧。”花木兰眯着眼,看了看眼前茫茫一片的沙漠,眼中似乎有光芒一闪而过。 此时,吴提已经扛着时七跑了一路,他其实还得感谢那两个亲兵给他拖了一些时间,让他跟花木兰拉出了一段距离,他虽说身强体壮,但是扛着一个有一定分量的姑娘跑,还是有些累的。 终于他觉得跑不动了,随即放下了自己的妹子。 “呼呼呼——”他俯下了身子,手撑着膝盖,喘着气,顺便竖耳听着沙漠的动静。 “……”时七知道自己很弱,也帮不上什么忙,随即识趣地呆在一边没有说话,她姣美的脸此刻脸很脏,显得整个人气色都沉了下去。 “时七,我怕这次我们是真的跑不回去了……”吴提的耳朵很好使,一向很好使,听得远,他已经听见了不远处的马蹄声,正在赶来,飚着黄沙,他的脸色很白,望着时七的眼睛充满了绝望。 “阿干,你现在挖个坑,且先把自己埋了,我没叫你的话千万不要出来!”时七似乎想好了应对的方法,随即将自己阿干往沙堆下方推去,一边推一边望着马蹄声传来的地方,皱紧了眉,听见了马蹄声越来越大,她急了起来。 显然她的阿干不同意她冒险,他一直抵着她,不停摇着头,她咬紧了下嘴唇,随即一脚抬了起来,把自己阿干踹了下去。 吴提顺着时七的力气给摔了下去,实在是颇为狼狈,说的好听是摔下去,说的不好听是滚了下去,他掉到了最底层,他浑身满头黄沙,他甩了甩头发,随后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自己上方的妹妹,却只见她焦急万分,已经给他做了个钻进去的手势。 他正要爬上去,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马蹄声已经逼近,就在上方! 花木兰突然扯住了缰绳,马停了下来,扭了扭脖子,她停下来是因为她瞧见了林时七。 她右手朝上,做了暂停的手势,她只瞧见眼前黄沙之上,匍匐着一个女子,看起来似乎是在沙子里埋了许久了,这个女子原本是白衣,在黄沙里埋得久了尽然都沁了些昏黄的颜色。 花木兰朝着尉迟歪了歪头,示意他去把这个女子扶起来,她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闪了过去,随即笑了起来,歪了歪脖子。 尉迟墨珏领命下了马,他也是颇为小心,他出手探了探那白衣女子的脖子,感受到了温度之后,向花木兰点了点头。 花木兰点了点头,随即示意他扶起来,尉迟墨珏深深出了口气,颇为觉得自己已经是花木兰身后的小弟了,但是他明明是公子哥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听花木兰的话?他颇有些不懂。 但是他还是颇为听话地把那女子扶了起来,但是见那女子毫无清醒的迹象,只得将女子横抱了起来。 “报告都尉,她晕了。” “是吗?”花木兰瞧了一眼眼前女子的容貌,挑了挑眉,随即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笑了起来,“给她留出一匹马,让她伏在马上吧,大约是迷路走进了沙漠的,虽然是柔然人,总归是个女子罢了。” ------------ 肆拾肆 送水 林时七其实心里是有些慌得,她没有想过她能骗过这支军队的首领,但是一旦骗过了,那便是宛如在梦里一般的欣喜若狂,她也许能得救,阿干也会没事,她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感觉到了身下的马在缓缓前进着,也许是照顾自己,所以自己身下的马对比起其他人的马来说,有些慢,她悄悄睁开了眼睛,望了一眼队伍前面被许多将士称作“花都尉”的男子,她心中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突。 她瞧见花都尉朝刚刚扶起她的那个将领吩咐了什么,那个将领点了点头,随即领了一小对兵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瞧见那个花都尉似乎朝自己这里看了过来,她急忙闭着眼,垂下了头,伏在马背上。 花木兰望了一眼太阳的方向,确定没走错之后,转过头瞧了林时七半晌,林时七的白色衣服在阳光照射下有些耀眼,她眯了眯眼睛,随即招了一个百夫长来。 “仆兰清,你去照顾一下那个姑娘吧,瞧她可能是柔然贵族的女子,万一不小心摔坏可不好了。”花木兰给一旁的一个百夫长使了一下眼色,这个百夫长是仆兰家族的小辈,生得还算是中等偏上,只是偏瘦了些,看起来似乎有些病殃殃的,平时算是尽心尽责的,做事较为细心。 他领了命随即扯了林时七的那匹马的缰绳,随即跟在队伍后面。 林时七伏在马背上其实只有优势的,她总能伏在马背上,遮住自己的脸,北魏将士是瞧不见她的脸的,她暗地里皱了皱眉,虽然花木兰也许是出为好意,但是……她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但是她实在是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花木兰继续带着路,但是由于有了林时七,全队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林时七她有些饿,她悄悄望了一眼旁边大魏的士兵们,却见他们依然正色,虽然面皮有着病态般的白,但是还是眼看前方,继续走着。 “他们都不饿的吗?”林时七心中想着,她悄悄观察着这些将士,这些将士似乎是好久没有休息了,惨白面皮上有着黑眼圈,看着靠近的那几个将士皲裂的嘴唇可以知道他们多久没有喝过一口水了。 花木兰似乎知道她现在很饿,随即停止了行军,全军就地休息吃东西。 林时七也被抬了下来,她也不好意思再装晕,只得装作幽幽醒转:“嘶——” 花木兰听见了林时七的声音,随即转过了头,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刻,太阳已经向西落下,已经接近了地平线,但是阳光在沙漠的映衬下,有了红黄的色调,暖暖的色调,花木兰便是在这么暖色的背景回头,逆着光,林时七瞧不清她的面部表情,只瞧见这个花都尉瘦削的肩头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能发光。 “姑娘,你醒了?要来喝点水吗?”花木兰没有什么表情,因为她知道林时七也瞧不见她的面部表情,她向林时七晃了晃手中的羊皮水囊。 林时七望着花木兰拿着的那水囊,盯了半晌,点了点头。她的心中思忖了许久,她想着怎么能摆脱这群人,她总觉得跟他们呆久了也许会露馅。 花木兰站了起来,林时七瞧着花木兰,心里思忖道:这花都尉的身子着实单薄,也不算高,在男人中算是平庸一类,就那张小脸勉强算是秀气了些,为什么这些瞧着比他强一些的士兵都听从于她? 她瞧着花木兰缓缓走进,她的走姿很稳,待到她面前,停了下来,战靴在沙地中踩出了深深的几个坑,她将水囊递到了她面前。 花木兰将林时七面前的夕阳光给遮了,林时七抬头望了一眼花木兰,随后眼睛落在了水囊上,随后举起了手,抓住水囊的瞬间,花木兰突然说话了,着实吓了她一跳:“姑娘,你姓什么?” 林时七暗地里打了个突,只怕是这位都尉已经开始盘查她了,心中转了几转,随即温柔笑了笑,用柔然语道:“抱歉,我不怎么会说鲜卑语,但我大致还是能听懂的,我本姓俟吕邻氏,不过算是小分支中的一族,不值一提。” 花木兰琥珀色的眼睛眯了起来,笑道:“水囊给你,已经不多了,你省着点喝。” 她借过了水囊,花木兰已经转过了身,走了回去,她突然呼了一口气,她却觉得心中一块巨石落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个男人面前,做什么事情都是提心吊胆的,说完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冰凉得很。 花木兰回去的时候见到许多火已经没有了水,粮食也少了,几个人只能分吃一块小的大饼,实在是拮据得很,花木兰站定了一会儿,她不知道那个凫鸭官是不是已经把她的信交给了若干。 她瞧了一眼西边的太阳,它已经落下,留下了恒古不变的黑。 花木兰见许多将士已经走不动了,随即下令原地休整,她自己裹了裹自己的大氅,窝在了马的前面。 沙漠晚上很冷,许多将士都瑟瑟发抖着,她问了问管理粮食的那个百夫长,问他有没有多的衣服,他也被冻得流着鼻涕,他摇了摇头。 花木兰点了点头,她瞧了一眼将士们,没有跟随尉迟走的,一些留下来的贵公子则是冻得缩成了一团,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从她嘴中呼出,但愿若干他们来的时候,自己没有冻死吧。 她下意识瞧了一眼那个柔然女子,却发现她也是冻得一直打着哆嗦,她皱了皱眉,随即解下了自己的大氅。 林时七自然是清楚沙漠的规则的,父汗见她总往沙漠里面跑,总提醒她带够衣服,他说晚上绝对可以冻死人。她那时候还不信,没有按照父汗的意思带一些衣服,结果晚上回来的时候差点冻死在路上,也多亏了苦无及时送来衣服,否则她不确定她能不能活着回可汗王庭。 她现在就是当初那种感觉,似乎全身都能被寒气给冻成冰,手指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她那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快死了;现如今,寒气渐渐侵入四肢五骸,她蜷缩成一团却还是冷,冷入骨髓,大约是本来就已经快冬天,竟然比先前还冷些,她全身都开始不自主颤抖起来。 突然她感觉到身上一重,有温度从那个东西上蔓延开来,她竟然不怎么冷了,她抬起了头,却发现这个花都尉站在了她面前,瘦削的她只薄薄穿了一身衣服,外面套着铠甲,瞧着似乎不会冷,实际上铠甲根本不会保暖,甚至传了会更冷些,她瞧了一眼自己,身上披着花都尉的红色大氅,她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说出口,嚅了嚅嘴,却最终用柔然语说了一句“谢谢”。 花木兰点了点头,转过了身,呼出一口热气,热气出口成为了一股白气,她瞧着它缓缓消失。 沙漠星空很美,大约是因为鲜少人烟,没有什么建筑一览无余,所以星空也能完整展示在眼前,她抬头望了望,她小时候总听自己母亲说着银河什么的,她那时候还不怎么懂事,她只觉得这星空美得很,一直拉着母亲和姐姐,指着星星咧着嘴笑,咿咿呀呀地在说些什么,但是她是着实记不清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看着星星了,一个原因是她真的忙得没时间,另一个是怕思乡,她想回家吃一口阿母做得长寿面,上面点点坠着葱花,她想去摸摸机杼,看看上面花纹有没有什么变化,想去穿一次自己的女装,她也想跟自己阿姊一样嫁人。 她离家已经一年有余,她总是寄信给家里,前不久她接到了母亲的信,她知道阿姊已经嫁了过去,夫家对她很好,只怕是一年半载就会有孩子了,她也知道自己阿弟也有了出息,夫子对他赞不绝口,说是可以让他找德高望重的文官,试试举荐,说不准能当官。 是啊,不止她变了,都变了,从她离开之后。她将母亲寄过来的信一封封都保存了起来,想家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她闻着那墨香,想大哭一场。 她垂下了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手,这快两年的训练征战,手心已经有了厚厚的茧,手指也不负之前的圆润好看,指甲里总会留着血渍,她总会打完仗,包扎完伤口,洗手,用竹签剔着指甲里的血渍,她觉得她已经跟男人过得一般无二了。 她叹了口气,缓缓回了去,一路上瞧着士兵抱着互相取暖,也着实心疼,她又开始担心起来了,她怕他们撑不了多久。 一定撑下去啊! ————古代女子称谓———— 古代女子大多只有姓,特别是鲜卑柔然等地方,汉人女子有可能会有小字,花木兰他们算是幸运的,有个汉人母亲,所以柔然鲜卑大部分都是姓氏,比如柔然公主郁久闾氏,之后还会有几个郁久闾氏公主,比如之后还有一个贵女子也是叫郁久闾氏,不过她是拓跋焘儿子:皇太子拓跋晃的妃子,是河东王郁久癌毗的妹妹。 ------------ 肆拾伍 狐死首丘 士兵们甚至有些已经缩在了沙堆里,却仍然冻得发抖,沙堆里毫无温度,甚至更加冷。 大部分士兵都已经睡了过去,至少他们的梦不是寒冷的,他们可以梦到家乡,他们可以梦到许多美酒佳肴。 “我要被冻死了……我想回家,我想回家……”花木兰耳力很好,她还能听见靠得比较近的一个小兵带着哭腔,在跟旁边的火伴说着,他声音很小,大约是怕惊醒其他已经窝在沙地里睡着的同伴们,他的声音很小,他的年龄不大,才十六七岁的年纪,或许还能更小些,此刻的他冻得发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服,外加一件皮甲,他的皮甲似乎并不是他的,较他单薄的身子来说,确实有些大了,大约是他长辈传下来的。 花木兰搓了搓手臂,坐了下去,从马背上扯下一个包袱,拍了拍,随即枕了上去,双手抱臂,蜷缩着身子,闭上了眼睛。 花木兰梦见了很多事情,她梦见自己似乎凯旋回乡,她是真的喜极而泣,但是一路上被许多乡亲指指点点,阿爷阿娘也已经西去,她只瞧见阿姊说她不守妇道,将她推出了门去,狠狠关上了门,阿弟在一边默默看着没有说话,转身也关了门。 她又梦见自己似乎已经是战死沙场,满身是血,一条腿已经不翼而飞,留下了血肉模糊的残肢,胸口都是箭矢,自己躺在血泊里,双眼无神地望向了天空,自己的尸体无人收殓,慢慢青白,肿胀,腐烂,到最终就剩下一拢白骨。 她还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着一个,似乎无穷无尽,她突然一蹬腿,她突然惊醒了,她望了一眼天空,依然星辰点点,只是东边的天空已经开始显现出鱼肚白了。 她望了一眼士兵们,他们因为都是这个时候起来晨练,所以是自然醒,大部分的兵都坐了起来,开始打理起自己,若是冷原地跳一跳,或者绕着自己火跑个几圈。 她望向了昨晚上那个哭泣的小兵,却发现他没有起来,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手撑地爬了起来,她死死盯着他,她不敢上去问一问。 小兵旁边的火伴起了来,他搓了搓手臂,呼了几口气,原地踏了踏,他瞧见自己旁边那个小兵没有动静,随后用脚踢了踢他:“喂,起来了!别睡了!都尉都醒了!” 他却依旧没有动静,就这么匍匐在那里,宛若匍匐前进的战士。 他的火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蹲了下去,他用手推了推他,他依旧没有反应,他只能哆哆嗦嗦伸出其实已经冻成冰棍的两根手指,探了探他的脖子大动脉,却发现入手一片冰冷,比天气还要冷些,而脉搏已经没有了跳动。 “你别吓我啊……你起来啊……”火伴不停推着他,声音有了哭腔,眼中快速蕴满了泪水,却倔强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掉下来。 花木兰闭上了眼睛,随即看向了已经刚刚出头地平线的太阳,整个东方晕染出红色温暖的光,他,终究是没有等到太阳。 她走了过去,抱起了那个小兵,抱在了怀里,头抵头,她能感受到怀里尸体的僵硬和冰冷,她沉默了半晌,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家了,我会送你回家……” 我知道你想家了,我会送你回家……我会送你回家。 花木兰抱着他,摸了摸小兵的额头,又摸了摸小兵的头发,瞧着着实心疼,说着说着就哭了,头埋在了那个小兵的头颈里,声音呜咽,她又哭了,这个小兵年纪跟她的小弟一般大,她不敢想象,若是死的是自己的阿弟,她不敢想,她不敢。 她知道,若是告假,若是她回乡回家,家中定会立马给她定一门亲事,要么是她阿爷上战场,要么,是她小弟上战场,可是他的小弟哪能上战场呢?瞧见血大约就能晕了去,只怕是不消半刻,便被割了头去。 所以她,还是不回去了吧……若是她死,至少她能好受些,她很自私,自私到不想听见同乡的士兵前来报丧,随后瞧见亲人的死亡讣诰。 林时七自然是瞧见了那边的状况,她瞧见了那里的士兵,都跪了下去,她瞧见了中间的花木兰,她的印象里,花木兰这个人深不可测,心计很深,至少对她来说,很危险,但是她没有想过会瞧见她哭的样子。 她的方向正对着花木兰,瞧得见花木兰的脸,花木兰那张经常浅笑的脸,此刻却是没有表情,就只能瞧见花木兰的泪就这么滑落,滑落在小兵苍白的脸上,花木兰的脸也比不得那个小兵好了多少,也是苍白得紧。 他……这是哭了吗? 原来他们也都是人……也会哭。 从小,父汗总是跟她说,北魏的人,都是野狼,野心很大,杀人不眨眼,她原本是不信的,但是先前北魏“叱奴”花木兰他们一对人真的是吓到她了,她认为那个花木兰还有他的伙伴必定是魁梧的壮汉,否则怎能被我军围困的时候还能杀了那么多人。 话说这个都尉也姓花,可是瞧着弱得很,跟个纸片人似的,虽然说生的秀气,心机也重,笑容下面他在想什么都不知道,鬼得很,但是大约打起仗来就差了,她瞧不起他,她认为向自己阿干一样上阵杀敌的那才叫英雄,背后搬弄是非最多就算个谋臣。 她也许不知道,眼前的都尉就是花木兰,就是千军万马血肉拼杀出来的花木兰。 她瞧见花木兰起来了,抱着小兵尸体缓缓站了起来,将他放在了自己的包裹上,随后他举起了手中佩剑,在一旁挖起了坑,随后许多士兵也都起来了,举起了兵器。 林时七其实没有听懂他们在唱什么,只觉得听了之后,有种压抑的感觉,听久了竟然也有想哭的冲动。 她瞧着花木兰把这个小兵放了进去,动作很轻,很轻,似乎动作大一点会吵醒他一般。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歌声,在沙漠传了很远很远。 尉迟墨珏突然打了个寒颤,他猛然拉住了缰绳,马因为不适,扭着头,前蹄踏了踏,其他贵公子也勒住了马,扭过了头望向了来时的地方。 尉迟他似乎听见了什么,他扭头望向了花木兰大部队的方向,眼中缓缓弥漫起了大雾,他隐隐约约听见了那哀声,大约是有同袍去了。 “墨珏……”有人突然叫住了他,墨珏回了头,却见三个贵公子下了马,行了军礼,他们是丘穆陵氏,步六孤氏,勿忸氏家中的小辈,现在也是家中的独苗,但是他们执意要跟着尉迟墨珏来战场,不是因为一时置气,而是因为,他们的父兄都已经战死沙场,他们不愿意他们家去找寒门子弟来代替他们上战场,若是死了,至少他们会有人来收尸,而寒门子弟连个墓碑都不会有。 “你们怎么了?快些起来。”尉迟墨珏也赶紧下了马,想去扶起这三个人起来,他们却执意不肯。 其中丘穆陵珲靖双手抱拳,抵头,拳头齐眉,随后道:“墨珏兄,答应我,若是我们日后战死沙场,请务必亲自将我们尸骨捡回去,至少,给家人留个念想。” “拜托了!” “拜托了!” “拜托了!” 尉迟墨珏望着三个人,他们都是多么骄傲的人,此刻却是跌到了尘埃里,他默然了半晌,最终只得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们,若是你们战死,我会亲自帮你们拾骨寄回家。” 这句话看似很平淡的“寄回家”,但是背后辛苦无人能知,若是尉迟也战死了,那么无人能收殓他们的尸骨,他们会一起被掩埋,一起腐烂,化为伤痕累累的白骨。 或许等他们家族的人接到他们阵亡讣告,来捡骨带回去安葬,也许也分不清哪具尸骨是他了。 尉迟墨珏答应这一声,他的身上就多了几条命,他绝对不能死,不能死啊…… 尉迟叹了口气,瞧了一眼东边已经出了地平线的太阳,眯了眯眼睛,今天的太阳的光,印得天边霞光很美,很美,希望他们战死那一天,霞光也是这么美吧。 “先起来吧,花都尉交代给我们的事情,先做完吧。” 太阳从地平线出了来,缓缓上升,地平线旁边的云已经被晕染成了红黄色的霞光,照在沙漠的边际,竟然印得沙子也开始变色起来。 花木兰在沙子堆成的坟堆前面坐了半晌,抹了一把脸,望了望太阳,随后道:“先走吧。” 许多将士也都起了来,能上马的上马,若是没有马,随即就自动列在马队两边,跟着一起走。 因为吃不饱,也没有水,许多将士走得很慢,幸好干草够着,马还是能撑下去的,但是人已经没了粮食,许多士兵现在已经开始虚脱了。 林时七望着花木兰的背影,她实在是看不懂花都尉这个人,刚刚还在哭,现在却好像是个无事人一样,她想了半晌,实在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她嘟囔了一句:“大魏叱奴,真难懂。” ------------ 肆拾陆 粮绝 花木兰虽然走在第一个,却还是会实时注意着自己身后的那些兵的,她余光里瞧着士兵们似乎是不能再走下去的时候,她会做手势让他们停下来,原地休息整顿,也亏得日前他们日夜赶路省了不少时间,现如今若是慢点也无妨。 花木兰叹了一口气,若是再不来,只怕是真的会饿死在这里了。 “都尉……”管粮草的百夫长赶了上来,随后对她摇了摇头,眼神颇有些担心,他查了一下每个火带的粮食,几乎都已经吃完了,然而距离可汗王庭还有一些距离,没有一天两天到不了的,他怕士兵们会饿着肚子上战场。 “……”花木兰望了望远处的可汗王庭,已经能瞧见大帐的帐顶了,只瞧见那大帐顶上的尖顶在太阳下闪烁着银色的光,有些刺眼。 花木兰咬了咬牙:“还有多少匹马?” “都尉,您……您是要……” “若是最后能吃的都吃完了,只能吃马了……”花木兰摸了摸身下黑马的鬃毛,颇为爱惜,她舍不得马,在战场上战斗的时候,也就只有马会跟你一起战到最后,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那么冷静残酷,她还是花木兰吗?她想过,她望着自己的手,上面老茧已经很厚了,曾经纤纤十指已经变得粗糙不堪,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花木兰了。 那个百夫长瞧着都尉有些难过的侧脸,也默然了下去,他知道这个新上任的都尉也没有任何办法,她也跟他们一样,大不了多少,但是肩上担着的,是他们几百条的性命。 他骑着马回了去,他回头瞧了一眼花都尉,只觉得她原本就已经瘦削的肩头,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压着,他也不再看他,驾马回了队伍。 “报!花都尉一队的凫鸭官求见!”门外的守兵进了都尉帐篷内,行了个军礼。 若干宥连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火长出了什么事情,随即道:“快快快!请进来,你再去隔壁,把那雨都尉叫过来!” “是!末将领命!” 若干瞧着门口进来的那个人,差点没敢认,眼前这个凫鸭官头发似乎已经许多天没有梳理了,杂乱着,宛若杂草,身上的藏青色汉服也已经破烂不堪,脸上甚至有着一块一块的脏污,宛若一个乞丐。 他踉踉跄跄走进了都尉帐篷,随后猛地一个踉跄,整个人摔了下去,就这么面朝大地摔了下去,久久没能爬起来,顿时吓了若干一跳。 汉人在若干印象里就是干净整洁,知书达礼,做事情儒雅有度的,一下子瞧见如此狼狈的汉人,他知道事情可能真的不好了。 若干立马站了起来,扶起了已经摔倒在地上的凫鸭官:“你这是怎么了?” “若干都尉……求您去给我们队伍送一些粮食吧……我们已经没有粮食了……”凫鸭官扯住了若干的盔甲,整个人虚脱下去,往下拽着他,拽的若干也不得不下了身子。 这几天他知道事情严重性,不眠不休往回赶着,他身上也没有带粮食还有干草,快赶到黑山的时候马却死了,他只能徒步跑了过来,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快昏过去了。 凫鸭官从破烂不堪的怀里掏出了两封信颤颤巍巍递给了若干,只觉得一口气一松,随后还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若干只觉得手上一沉,这个汉人已经昏在了自己怀里。 “是不是火长有消息了?”那雨匆匆忙忙进了帐篷,却只见已经昏了过去的凫鸭官,他心里也道是不好。 若干只得叫士兵把他抬出去洗漱一番好生照料,随即眼睛瞧向了左手握着的两封信。 他来参军之时并不识字,但是为了日后来信方便,他这几个月天天缠着独孤文殷教他学汉字,独孤实在是受不了他软磨硬泡,只得在晚上给他开小灶,但是若干也许天生就是语言天才,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已经能看懂军事兵法,虽然还会有一些字不懂其义,但是靠蒙也是能蒙对一半的。 花木兰那两封信是出征之前就写完的,墨迹依然鲜亮着,散发着墨迹独有的墨香,若干拆开了第一封信,第一封信,是关于粮草的,花木兰出征前就已经想到粮食的问题,她信中说道:“若是吾等粮水断绝,一切拜托你们了,在你们接到此信之时,吾等已经粮绝,甚至更严重。” 若干又拆开了第二封信,这封信是关于身后事的,若干的手一抖,差点没有接住这封信,第二封信只短短写了一句话:“今生无悔入军营,来世愿做同帐人。” 若干鼻子突然一酸,他的泪就这么涌了出来,他望向了那雨:“那雨,你没有分配到任务对不对……” 那雨已经瞧见了若干的反常,他不识字,但是他瞧着若干就这么哭了,哭得眼泪鼻涕都出了来,他就知道事情真的不好了,他点了点头:“对,没有,你是想让我去支援是吗?” “我们全火人除了你都有任务在身,就你去支援吧,你的身手我们也放心,虽然擅离职守有可能会获罪,我们几个先帮你挡着,大不了不要什么劳什子都尉军衔了,至少,不能让火长……埋骨他乡……”若干抬起了脸,用手抹了一把脸,随后站了起来,撑在了桌案上许久,他死死攥着花木兰的信,紧紧地。 “……嗯。”那雨望着若干的背影,点了点头,他瞧了一眼已经被若干揪得皱皱的书信,转身出了都尉帐篷。 若干帐子里没人了,他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眼泪又开始不争气了,他正想举起手抹眼泪,却见手中花木兰的信已经被他揉皱了,连忙放在了地上摊开压平,小心翼翼放在了信封里,随后将信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雨带了十个人便上了路,带了许多的干粮,虽然说这些东西味道不好,口味也差,但是方便易携带,还能管饱。 还带了许多的水囊,水很重,所以是分批带的,一匹马十袋水,一人一口水也是够的。 袁纥南其实还想让那雨带些衣服过去,沙漠早晚温差大,只怕是晚上会冻得够呛,但是那雨已经实在拿不了了,只得作罢。 尉迟墨珏不久之后就回了来,花木兰一路上都做了标记,因为沙漠脚印易消失,又没有树木可以做记号,花木兰很早便想到了这些,所以她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布条,绑在了石块上,放在经过的路边。 尉迟他跟着标记就能知道花木兰队伍往哪里走了,他对着花木兰摇了摇头,花木兰挑了眉,瞧了在马背上打瞌睡的林时七一眼,点了点头。 “没抓到吗?吴提的腿跑得倒是快得很。”花木兰低眉,伸手摸了摸她身下的黑马,嗤笑了一声。 尉迟墨珏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甘心,碧绿的眸子望了一眼林时七,随后轻声道:“那我们还需要……?” 花木兰抬了头,笑了笑,又看了林时七一眼,叹了口气:“不用了,你看好柔然公主便是,本来想用她引出吴提,现在看起来,这个公主在吴提心里没有很重的地位,别让她出事,毕竟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是。”尉迟领命便下了去。 林时七尚还不清楚自己身份已经暴露的事实,依然伪装着,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无论暴不暴露,这几天必须跑路,不然她到后期非常被动。 林时七瞌瞌睡睡的时候,已经把之后要做的事情全部想了一遍。 因为没有吃的,花木兰只得把若干他们给自己的存粮都拿了出来,每个人也就那么一小块,但是聊胜于无,只得先这么过了。 林时七忽然睁了眼,现在已经是子时,许多将士怕晚上被冻得睡不着觉,索性在申时酉时的时候,都窝在了沙堆里,都早早进入了梦乡,因为她是女孩子,她算是被优待了,怕她冷,给她铺了一层马吃的干草,身上裹得也是花都尉的大氅。 她爬了起来,见许多将士都在沉沉睡着,她松了一口气,她将大氅收了起来,随即蹑手蹑脚踩进了沙地里,踩进了沙地,有着沙沙的声音,她原本是想直接跑了的,手中的大氅却是让她停了下来。 这个花都尉其实对她不错,至少见到她是柔然人,没有绑着她或者折磨她,反之倒是照顾有嘉,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感激的。 花木兰此刻蜷缩成一团,似乎是很冷,所以尽力缩在了沙子里,时七瞧了瞧,随后她将大氅轻轻盖在了花都尉身上,掖好衣角,随后轻轻走了出去。 她望准了可汗王庭的方向,深深呼了口气,只觉得空气越发的冷了,一口热气从口里窜出来迅速就成了冷空气的一部分,时七只得将头缩进了自己的衣服里,也幸而她的衣服有兔毛,能挡风,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时七只觉得自己的脸随时会被寒风给割开口子。 花木兰醒着,一直醒着,她睁开了眼睛,瞧见了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红色大氅,突然笑了笑,这个公主大约是没有照顾过人。 她望了一眼林时七过去的方向,叹了口气,走了也好,毕竟只是个姑娘,不该让她承受这些。 ------------ 肆拾柒 前夕 早上自然有士兵发现林时七不见了,仆兰清更加害怕,自己是负责看管这个柔然女子的,却不想一时大意就被她跑了。他也恨自己昨晚睡得怎么就那么死,怎么就让她给跑了。 他踟蹰良久,都快哭出来了,他知道按照十七禁律五十四斩里的第十七条军规,他有可能是活不下来了。【其十七: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含五斩。】 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红着眼睛,他缓缓挪到了花木兰面前,他不敢看花木兰的脸,他一股脑宛若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随后闭上了眼睛等待花木兰的勃然大怒。 但是他等了许久,却没发现花木兰有什么动静,也没说什么话,他还以为花木兰没听见他的报告,缓缓抬起了头,却见花木兰正在一脸揶揄看着他。 花木兰瞧着眼前怕的似乎快缩到沙地里去的仆兰清,颇觉得有些好笑:“仆兰,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揽到自己身上?我为什么要怪你,她难道是你放走的?” 仆兰清连忙摇头,宛若一个拨浪鼓。 “那就是了,不是你放走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质,你不用将错揽到自己身上,若是追究起来,岂不是我们昨天晚上所有人都有错?守夜的士兵睡着了没瞧见她跑了,不也是有错的?”花木兰瞧着他,颇有些安慰的意思,她其实没有责怪的意思,人其实也算是她放走的,她应该才是误军的那个。 仆兰清站在那里委屈地抽了几下鼻子,颇有些孩子气,花木兰叹了口气,终究都是孩子,苦了他们了。 已经离可汗王庭不远了,虽然还有一些距离,但是这是个安全距离,王庭里的守卫瞧不到,但是他们能随时监视,花木兰还是能隐约听见柔然人在卖东西时候的吆喝声。花木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赶到了。花木兰他们找了一处隐蔽的陡坡,也算是运气不错。 “都尉,有人过来了……”在后面警戒的一个小兵传了信过来,花木兰转过头,只瞧见那个远处有一藏青色衣服的人,也许是怕暴露,正抱着箱子,猫着腰快速地迈过来。 “你去接一下罢,大约是其他队伍的凫鸭官。” 花木兰其实很是佩服凫鸭官的,北魏官制,北魏初期的官制,是鲜卑官制和汉制相互混杂的。官吏的名称多仿照自然物之名而起,奔走的使者便是凫鸭官了,每天奔波于两点之间,若是要送信,不知道接信人的具体方位,还得去查这个队伍去了哪里,按照情形最可能在哪处地方落脚。 在另一个角度来说,凫鸭官的才能也许不亚于某些将军。 “花都尉,抱歉,实在是抱歉,来晚了,找了你们三个时辰。”来的人有些气喘,大约是许久没有喝过一口水了,已经皲裂的嘴唇已经有了红色的血痕。 “有什么指示吗?”花木兰见他着实辛苦,将自己的水囊递给了他。 凫鸭官笑了笑却没有接:“不用,不用,花都尉,你们粮食和水也不多了,省着点吧,你们还要上战场呢,不要浪费了。” 凫鸭官笑了笑,笑得腼腆,他也许是生得白,脸色瞧起来不怎么好,但是他却没有接:“不用,不用,花都尉,你们粮食和水也不多了,省着点吧,你们还要上战场呢,不要浪费了。” 他喘了几口,随后道:“今天晚上你们且先好好休息罢,明天晚上,将军准备发起进攻,你们先行作为前锋进攻可汗王庭,吸引敌军主力,之后其他几对见状侧面逐个击破,若是你们陷入危险,后续部队会来支援的。” “什么意思?”花木兰皱了皱眉,依然笑着,只是笑意有些不达眼底,“为什么我们是先锋?” “这是军令,没办法……”凫鸭官瞧了一眼太阳的方位,见时间不早了,随即跟花木兰打了声招呼便回了去,大约是要回去报信罢。 花木兰送了他离开,笑容渐渐消失,反手突然把水囊啪地一声甩到了沙地上,力气很大,水囊把沙地深深砸出一个坑,旁边的士兵们都被吓了一跳。 花木兰一向是好脾气的,若是做错事情,也就是温温和和说你几句,罚个站便是了,这次花木兰连个笑容也没了,只怕是气的不轻。 “花都尉……你……”尉迟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此刻花木兰身上的那股气息出了来,就是那股难以言说的铁血气息,那是只有战场上爬回来的战士才能拥有的,沙场上所独有的腥风血雨的气息。 “妈的!凭什么让我们做前锋去送死!看我们是新兵好欺负吗!”花木兰对着凫鸭官的背影骂了一句,顺带着在心里把那个将军顺带着祖宗十八代也给骂了一遍,她其实知道凫鸭官没什么错,但是她还是有些生气,只得先迁怒一下了,心里只道是罪过罪过。 她气着气着,气也就顺了,转过了身,调整好了面部表情:“明日晚上,等待信号,我们作为先锋部队探路,吸引敌军主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扫过了眼前这群年轻的士兵,随后,用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也许,我们看不到后天的太阳,也许,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你们怕不怕?” “不怕!”眼前这群年轻的士兵没有一丝的迟疑。 “……也许你们不知道等着你们的是什么,你们没上过战场,不知道战争是残酷的,也许你们都不知道前一刻跟你谈笑的朋友头颅突然掉下来,滚到你脚底是什么感觉……”花木兰听着他们毫不犹豫的回答默然了半晌,眼前这群人,都没有上过战场,贵公子们更加没有上过了,她要赤裸裸解开战争残酷的面纱,战场上活下来的,都是胸背上有着伤口的战士。 花木兰叹了口气,解下了护腕,随后解下了绑着袖子的带子,卷起了袖子。 花木兰皮肤很白,她是姑娘的时候,也是个肤若凝脂的女子,虽说比不上姐姐,但是还是能看的。 此刻她露出了手臂,众将士却是倒吸了口冷气,花木兰手臂上大大小小都是疤痕,还有些深色疤痕狰狞地蜿蜒着,可以联想到当时伤口多么深多么长了。 手臂上这些伤口便是花木兰军功最好的证明,五转军功,名副其实。花木兰身上伤口更多,只是她毕竟是个姑娘,也是知道自己毕竟不是男人,不能豪迈地解下盔甲褪下衣服给他们看全身伤疤,给他们看手臂就足够了。【五转,骑都尉,视从五品,军功越往上越慢也越难】 “来这里之前,我问过你们,你们说不怕,现在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若是怕,现在还有退路。”花木兰瞧了一眼身上颇有些狰狞的伤疤,平静地将袖子撸了下去,绑上,随后套上护腕。 将士们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沙漠的风吹过,发出的风声。 “都尉,我们也是铮铮铁血男儿,上战场是我们责任,无论前面是生还是死,若是生,皆大欢喜,若是死,死而无憾,我们是新兵,或许是比不上老兵的作战默契,但是总要有第一次,总有一天我们也能成为老兵。”一个百夫长突然出声,花木兰望向了他,他的名字花木兰已经忘了,只是眼熟,她能瞧见他眼中缓缓漫起来的泪光。 花木兰怔了半晌,她其实也算不得老兵,她总共才上过两次战场,但是她却竟然坐到了都尉军衔的位置,说起来她也是不信的,若是说给阿爷听,大约他是要气死的,自己打了十几年才堪堪混到百夫长这个位子,自家女儿却做到了都尉? 或许,是她杀的人多吧。 每次睡梦中,她总能梦见被自己杀死的人在她面前嘶吼着,拉扯着她,似乎要拉她下地狱。 佛教里有种说法,说是一共十八层地狱,她其实也不甚清楚,她杀了那么多人,日后也许也会堕入地狱吧…… 【佛教的传入和发展大约在汉明帝时期(约在公元纪67年左右),佛教传入中国被称为浮屠教。北魏以佛教为立国之本。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和河南洛阳的龙门石窟都是在北魏先后把两地作为都城时为宣扬佛教开凿的。】 她望着眼前一群稚气未脱的士兵,笑了笑:“好,不愧是北魏男儿,上了战场,记得保护好自己,打不过就跑,不要硬撑,记得向我靠拢,不要落单,懂吗?” “是!” 花木兰搜了搜自己包袱,发现只剩下一包干粮了,随即招来了管粮食的百夫长,随后将那包粮食给了他:“只剩下这些了,若是不够,再跟我说。” 百夫长抱着这包粮食,点了点头,随后就去分配了,但是因为也着实少,也是很头疼,不过有些士兵瞧着贵公子应当是经不起饿的,将自己手上的干粮递给了他们,他们倒也是可以撑下去。 花木兰瞧着手上的干粮,也是觉得吃不饱,一口便能吃完了,她深深出了口气,伏下了身,捡了些沙子,包在了干饼里,一口塞了进去。 总要活下去,总不能饿着肚子上战场。 一些没有分到干粮的士兵瞧见花木兰的举动,似乎吓了一跳,随后也抓了一把沙子,塞进了嘴巴。 大约是许久没有喝过水了,沙子在喉咙口难以下咽,最终还是干呕了出来,眼中也干呕地出了眼泪。 ------------ 肆拾捌 花木兰 时七醒了过来,倏然起了身。 眼前是个毡帐,全体素白,墙壁上挂着一张白狼皮,四周竖着木架,上面托着油盘,点着火,右边有着梳妆台,自己则是躺在毛毯上,枕着毛枕。 她瞧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这里原来是自己的帐篷。 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却是记不清了,她只知道,她昏倒在沙漠里,她很饿很冷很累。 “公主?”进来的一个侍女端着水盆,瞧见时七坐了起来,随即激动起来,水盆也咣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转了几转,最终安静地躺在了地上。 “萨满女巫显灵了!萨满女巫显灵了!公主醒过来了!”那个侍女兴奋地外面传报起来。 “嘶——尔绵蔼苦盖!蔼苦盖!”【蔼苦盖柔然意为资质美好,尔棉为柔然姓氏。】林时七本想撑起身子,却抽了一口冷气,她才瞧见自己手上都是伤痕,自己怕是摔下去的时候给划伤了,她叫了起来,蔼苦盖是她的小弟,平常就跟在她身后,屁颠屁颠的。 蔼苦盖一直站在门口,但是因为林时七没有起来,所以也不敢进去打扰,但是只听得里面林时七在叫他,他也就放下了心,姐姐还是没事的,随即笑嘻嘻地撩开了帐篷:“郁久闾姐姐,你没事啦?” “嘶——叫我时七姐姐,蔼苦盖,不然我就打你屁股。”林时七其实颇为不喜欢柔然的姓氏的,她总觉得汉人姓氏比起柔然的来说,好听又好记。 蔼苦盖眨了眨眼睛,他生得不错,跟一些皮肤粗糙的柔然孩子来说,生得过于精致了些,面皮很白,也很滑,林时七总是很喜欢把他抱到自己的怀里揉他的脸,总说他的脸可好看了,他的眼睛很大,呈琥珀色,瞧着人的那瞬间,就宛若一头小鹿,水汪汪的,一点都不像柔然的孩子,倒像是汉人家里养尊处优出来的精致小娃娃。不过从编发左衽还是能看出他是柔然的孩子的。 “啊……时七阿姐,我错了我错了,别揉我的脸了……”蔼苦盖好不容易挣脱了林时七的手,两只眼睛水汪汪瞪向了林时七,却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林时七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问题,她撑起了自己,掖了掖被角,随后转向了立在一边认真往回揉着自己脸的蔼苦盖。 蔼苦盖揉着脸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回想着什么,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好像是苦无,昨天晚上阿干不让我出去,所以我只能听见一些动静。” “苦无吗?”林时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着高兴的味道,幸好是苦无,幸好他捡到了她,否则,自己怕是会冷死在沙漠里了罢。 林时七又想起了自己的皇兄,随后连忙问道:“蔼苦盖,那我阿干回来了没有?” “吴提王子吗?早就回来了啊,在你回来的前一天回来的,当时候吓了我们一跳呢,弄成那个狼狈样子,也是第一遭见。”蔼苦盖毕竟是个孩子,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有瞧见林时七的脸变得无比难看。 此时的那雨很是崩溃,他觉得自己摊上大事了,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那雨瞧着一直跟着自己的某个姑娘颇为无奈,他踟蹰良久,他又开了一次口,“姑娘,你且先回去,若是你兄长有了消息,我保证会带回来给你。” 这个姑娘着男装,这男装似乎是由军装所改良的,贴身,使得整个人都挺拔了起来,她生得明眸皓齿好模样,或许有汉人说的翩若惊鸿也不过如此,头发高高束起,在脑后梳了个马尾,骑着马,她即使穿着男装,别人也会认为她是个姑娘,生得实在是漂亮。 不过这姑娘的脾气可不是跟容貌一般漂亮,而不是一般的硬气:“不,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那雨一直口才不是很好,张了半天嘴,着实说不过人家,实在是没辙,只能默认让她一路跟着了,那雨颇有种想哭的感觉。 原先,这队伍走到半路这姑娘突然出了来跟上了自己,他还认为是哪个大胆的宵小前来截粮,他们已经谈了近一个时辰,这个姑娘是尉迟氏小辈,似乎叫尉迟空晨罢,尉迟墨珏是她的大哥,这次来,就是来看看她大哥,却知道哥哥征战柔然,但是她又怕一个人去沙漠会迷路,只得跟在自己后面,只怕是这女娃娃脾气轴得很,自己从家里逃出来的。 尉迟空晨瞧了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一眼,她实在疑惑不解一个男人怎么连她一个女子都说不过。 “……姑娘,沙漠缺粮少水……”那雨其实还想开口劝解一番,可他毕竟不是如拓跋焘一般的话唠,也不像花木兰那般温和耐心,说到一半就卡在那里,眼睛瞧着尉迟空晨,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尉迟空晨瞧着眼前这个木讷寡言还在努力劝诫她的男人,挑了挑眉:“我知道,我带够了水和粮食,若是不够,我可以随时回去,我只是来给他送些吃的,顺便再瞧瞧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欺负老实人,他的脾气着实臭得很,只怕是你们那个花火长镇不住他……” 那雨听了之后怔了半晌,随后苦笑了一声,臭脾气的是你吧……那雨默然半晌,心里为尉迟墨珏抹了一把辛酸泪,有这样一个亲妹子,苦了你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尉迟空晨瞧着眼前只顾着默默赶路的男人,觉得十分无趣,随后想跟他聊聊天。 “我叫那雨。”依然话不多,言简意赅。 “……那你们火长呢?” “花木兰。” “哦?就是那个……哦,原来你们都是那一火的?难怪呢,我在那里纳闷,哥哥若是入伍,至少能混个都尉当当,怎的给都尉当起了兵……” 也许那雨天生不擅长说话,说到一半又冷了。 尉迟空晨瞧着那雨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这么不会说话的男人真是少见了。自己身边的那些男的都似乎嘴上抹了蜜糖一般,甜得腻人,她听到一半总有一种想扇他们巴掌的感觉。 第二天晚上,花木兰他们都已经整队完毕,在那里集合着,都等待着那位从未谋面的将军的命令。 沙漠的晚上,依旧是寒冷至极,花木兰他们很冷,即使几个人抱成一团还是感受到刺骨的凉意,沙漠的冷,并不是给你表面上的冷,而是从外到内的刺骨寒冷。 那冷意可以深深刺入你的皮肤,深入骨髓,你会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你手脚终究会变成冰凉毫无温度的冰砖。 “嘶——都尉,你知不知道那个将军的名字?”尉迟墨珏吸着鼻子,他觉得他大概是受寒了,他抽了一口冷气,搓了搓自己快冻僵的手臂。他其实颇为不满,他其实脾气还算是不错,但是对他来说,被人优待惯了,这一次被如此对待着实让他不高兴。 谁还不是爹娘养的,一个将军怎能如此怠慢手下的将士! 花木兰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陛下并没有透露同行之人的名字,只是知道都是每一军中的翘楚,只怕对方是个厉害人物。” “……”尉迟墨珏听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他站了起来,蹦了蹦,若是再不动一下,只怕下半身会被冻得站不起来。 花木兰扫了一眼天边,突然打了个激灵,随即从地上蹦了起来,她瞧见了天边,瞧见了那里的信号。 “是孔明灯!” 天边黑漆漆的夜空中,东边突然有了暖光,随后这些暖光缓缓升向了半空,宛若一颗颗星星穿过了那岁月的银河。 “快!集合!” 花木兰身后,跟着那一群新兵,一群不知道战争残酷的新兵,但是他们眼里没有惧怕,他们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甚至私底下都约好了,一旦战死沙场,活下来的人,负责把他们死讯传回家乡,若是可以,把他们尸骨送回家乡。 柔然的一个士兵突然打了个寒战,他呼了一口气,下意识扫了一眼王庭外围,却突然发现了飘在了空中的孔明灯,他心里咯噔一声,沙漠无人,谁会沙漠里放孔明灯呢? 他突然想起了吴提王子前几天说沙漠里有大魏军队,似乎会来攻城,随即慌了起来:“来人啊!快去通报!大魏军队打来啦!” 话音未落,只瞧着不远处,浩浩荡荡来了许多骑兵,瞧那阵势似乎是有备而来。 柔然其实也早有准备,因为吴提还有林时七的逃走,大魏军队在沙漠伺机攻城已经传到了大檀耳朵里。 大檀比花木兰他们到底是多吃了几年饭的,心计自然是有的,不然也做不到可汗这个位置,他安排了将领以防不测。 到最后到底是吴提领兵出了去。 吴提瞧了一眼眼前黑马上的男人,长得秀气,也许是太冷,这个男人脸上冻得苍白,在晚上有些骇人。 “你是什么人,竟敢前来攻营?!”吴提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见过他,他也懒得想了,随即朝着对面大喝一声。 花木兰扯了扯缰绳,吸了一口冷气,随后沉声道:“本将名曰花木兰,请多指教!” ------------ 肆拾玖 天亮(一) 吴提瞧着对面的这个秀气瘦弱的男人,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瞪大了眼睛,他指着眼前这个男人,手指抖着,颇有种不相信的味道,心里也还是有些怕的:“你,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花木兰瞧了对面的男人一眼,颇有些不解为什么她说了自己名字之后他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随后继续温言道:“本将名曰花木兰。” “……”吴提望着眼前这个貌似弱不禁风的男人,突然觉得胸闷气短,眼前真真发黑,差点从马上一个跟头栽下去,也幸亏旁边的某个将军手速快,拉住了他,重新把他抬了上去。 吴提上次就是在花木兰手上吃了一次亏,那次他还是个小小的将士,让他损失了那么多的兵将,怎的快两年不见,他已经能领兵的地步,成长速度太可怕了,这个男人…… 两军通报姓名就是从春秋时期一直流传下来的,算是一种礼仪了。 其实还有两个作用,一是为了让对方知道自己名号,二是为了一旦战死,敌人处理自己尸体,也会知道他是谁,若是有良心的,会给他立块碑,也算是有了归宿。 听见花木兰名字的蠕蠕似乎都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面面相觑着,眼前这个花木兰着实跟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号角开始鸣了起来,花木兰拔出了弓箭,从左侧箭袋缓缓摸出了一支箭。 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箭射在了柔然的旌旗之上,拉开了两军对战的序幕。 花木兰瞧着身边的士兵们都一股脑儿冲了过去,完全不见疲态,但是花木兰知道,他们很累,有些人甚至是饿着肚子上战场。 她眯着眼睛瞧了瞧吴提,这个男人身份不低,瞧着旁边将军对他毕恭毕敬也就知道了,现如今可汗王庭有这个实力的,莫不是吴提?她依着吴提身旁的火光,瞧着吴提的脸,确实是有几分像那个柔然公主的。 两军的士兵都已经开始了厮杀,她瞧了一眼对面,拉了拉缰绳,调整了马头,随即举起了马鞭一抽,黑马吃痛,随即扬起了前蹄,猛地冲了上去。 她其实不擅长用刀剑厮杀的,但是这次出来急,只带了自己的佩剑。佩剑重,比起矛来说着实重了些,花木兰毕竟是个女子,右手左手轮着持剑。 杀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一刀一个人,当刀剑划过了蠕蠕的头颈,喷射出血液的时候,花木兰都尽量后退着,她不想沾到血,她怕。 这几年的征战,虽说只有寥寥几次,但是梦中,她一直都不安稳,那些她杀过的人,一直折磨着她,他们一直围绕在她身边叫嚣着:“你该死了……来陪我们吧……” 花木兰瞧不清他们的脸,她其实只能瞧见他们穿着蠕蠕的衣服,脸部一片混沌。 “呼——”花木兰出了一口气,白色的气体随着空气慢慢消失,夹杂着血腥味。 花木兰瞧着蠕蠕士兵也是越来越多,几乎已经把他们给包围了。 “都尉,蠕蠕太多了!我们已经被包围了!”仆兰清观察了一下自己军队的情况,却见已经被蠕蠕给包围了起来,他用大刀砍死了一个蠕蠕,抽空扭头对着花木兰叫了一声。 花木兰皱紧了眉头,她望了一眼,自己其实一共才带了几百个士兵,作为前锋确实是有些牵强的,但是这是军命,没有办法,即使是送死,也是得上的。 蠕蠕是步兵,身手灵活,比起马上作战来说,机动性更强,若是指挥得当,也许他们真的会被团灭,毕竟这是在蠕蠕家门口,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一个都不占。 花木兰揪紧了缰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大吼了一声:“都下马!” 话音未落蠕蠕便已经开始了行动,几个人拉起了镰刀,就这么朝着一个士兵马腿上砍去,那个新兵也着实机灵,见状立刻拉起了缰绳,身体后仰,马感受到了拉力,也感受到了身上主人的重量后仰,随即举起了前蹄,长鸣了一声。 躲过了一击,蠕蠕见他竟然躲了过去,随即便怒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几个人一股脑儿冲了上去,将那个新兵拉下了马去,那个新兵被三四个柔然兵就这么压在了地上,他在用力挣扎着。 花木兰见那个新兵着实有些危险,也不管什么了,翻身跳下了马,跑到一半却是发现剑忘了拿,只得继续冲了上去,右手抓起一个蠕蠕便抽了个大嘴巴子,随即一脚给踢了出去。 那个蠕蠕怕是被花木兰的一巴掌给抽得懵了半晌,又被花木兰一脚踹了老远,许久没有缓过神来。其他几个见花木兰这么来势汹汹也都吓得停在了那里,他们自然知道“叱奴”名号的花木兰,现如今瞧了花木兰还是有些忌惮的。 花木兰随即一把拖起了那个新兵,扯在了自己身后。 “阿母的……”花木兰瞧了眼前这群蠕蠕,啐了一口。 那个新兵瞧着花木兰挡在了自己身前,突然鼻子就酸了起来,原来,他还是有人会关心的,至少还是有人会挡在他身前遮风挡雨的。 他抽了抽鼻子,手在鼻子下面狠狠磨了磨,随后抓紧了手里的长枪。 蠕蠕缓过了神,随后便是更加猛烈地进攻,兵力骚扰以及不停地流氓一般的群殴作战方法让花木兰手底下这群新兵应接不暇。 花木兰这一年,为了让自己身体素质能跟上同火的人,甚至更好,每日训练挥砍动作的时候,手脚经常绑着沙袋,进行着训练。 她无论什么,都要争取做到跟男人一样,甚至要比他们做得更好,因为她是火长啊,她是他们的榜样,战场上力量的悬殊,就足够代表了生死。 事实证明,她没有白练。 她抓住了一个蠕蠕砍过来大刀的手腕,用力一扭,随后横腿一扫,那个蠕蠕便飞了出去,飞得不远,花木兰气力本身便有限,她随即望向了一旁的蠕蠕们。 蠕蠕们似乎都被激怒了,随后攻势越发猛了。 花木兰捡过了蠕蠕的弯刀,掂了掂,觉得这个重量算是能在接受范围内。 “来啊!”花木兰对着他们吼了一声,颇有种歇斯底里的味道,这一战或许是殊死一战,无一生还。 每个士兵的兵刃都已经染了血,他们都没有杀过人,第一次的杀人却是如此惊心动魄,他们在颤抖,握着刀剑的手在颤抖。 “……” 尉迟墨珏这些贵公子虽然说混账事做了不少,但是杀人却是不常做的,他们没有想过现如今的场面,因为魏军人数不够,蠕蠕又多,呈包围之势,一个人要撑下去,必须以一抵十甚至更多,即使武功再厉害,却也只是个普通人。 满地的鲜血,缓缓渗透进了黄沙中,却是可以清楚地瞧见黄沙已经被血染红。 血,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 一个小兵被蠕蠕的弯刀砍断了右手,他只得用起最不熟练的左手,进行抵挡挥砍,似乎是不要命了一般,一时之间,蠕蠕也拿他无可奈何。 尉迟墨珏抹了一把脸,他脸上都是血,他已经瞧不见东西了,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只得粗鲁地举起手擦了擦脸。他一脚踹开了一旁正要爬起来的蠕蠕,踢了老远,随后眯着眼睛看向了旁边的兄弟。 他的兄弟都曾是天之骄子,此刻却有的摔在了地上,爬起来继续厮杀着,有些不顾仪容,似乎已经杀红了眼睛。 他突然有种害怕的感觉,若是上战场,上了那么多次战场之后,会不会变成杀人的怪物?他不知道。 面前迎接他的是成群结队的蠕蠕,一个个面目狰狞,举着弯刀就这么冲了过来。 他吐了一口血唾沫:“呸!你阿母的!”他继续举起了手中的刀剑。 花木兰的剑她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只得地上捡起什么用什么,弯刀砍折了随后就捞起另一把,也幸而花木兰这里杀的人多了些,地上蠕蠕的兵器也是多了起来。 花木兰身边便是旌旗兵,举着旗子,那旗子在黑暗中看得并不分明,却是所有人心之向往,只要旌旗在,就没有输。 那是所有人的精神寄托。 这便是战争。 征战的永远是将士,却又有多少人想过那些战死士兵家人哭泣的场景。恐怕,至少那些达官显贵们是不会想的吧。 “杀!夺花木兰首级者有重赏!”吴提见花木兰实在是顽强,还在缓缓杀过来,随即便下了令,他希望花木兰死,花木兰活着,那就是对他的一种威胁,他永远都会记得和花木兰的那一战。 “吼!”柔然士兵似乎都得到了莫大的鼓励,花木兰那里攻势也越来越猛,许多的蠕蠕也都过了来。 许多士兵见不好,也纷纷朝花木兰靠拢了起来,战场上,主将都是被保护着的,一旦主将死了,三军犹在,那是对军人一种莫大的耻辱。 花木兰被团团围了起来,她其实被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那么多人保护。 尉迟墨珏因为武功算是有底的,几个人自动站在了花木兰身边,来作为最后一道防线,花木兰则是望向了天际,天,还黑着。 他们至少要撑到天亮。 ------------ 伍拾 天亮(二) “啊!”许多的士兵都已经孤注一掷,他们要活着,他们想活着。 林时七自然是听见了外面的叫喊以及厮杀声,她披上了斗篷,她悄悄去了那里,她想瞧瞧传说中的大魏人是怎样打仗的,是否果真是如父皇说的一般能吃人。 此时此刻,激战正酣,蠕蠕得到了消息,正是守株待兔,花木兰可以说是瓮中的那只鳖,逃不了,被设下了圈套,完全逃不了。 花木兰他们其实是有盾牌的,步兵用长牌,当然,手牌古代步兵旁牌的一种。使用的盾则叫旁牌(傍牌),一般皮革或者藤制,骑兵为圆形,步兵为长形。 魏军的盾牌其实还是坚固的,但是也禁不起轮番的攻击,许多人的盾牌已经裂了开来,跟没有没什么区别,许多人也嫌弃长牌重且碍事,也就扔在了一边,有些兵甚至连盾牌都没带。 自然受伤也是在所难免的。 此刻的天,依然黑着,漆黑一片。 已经有不少大魏的士兵倒了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黄沙之上,是他们残破的尸身,鲜血染红了这一片的黄沙,花木兰死死抓着弯刀,骨节都泛了白,她瞧见吴提身旁的弓弩手似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也顾不得什么了,失声吼道:“举起盾牌!柔然要发箭了!” 耳边响起了弓箭划破空气的嗖嗖声,一支弓箭就这么从花木兰头盔旁边擦过,就这么堪堪擦过,花木兰的头盔已经被震歪了,或许是因为花木兰头盔的影响,那支箭也没有飞多远。花木兰因为刚刚的动静,她觉得她的耳朵大约是聋了。 简单的动作不停重复着,闪躲,抓住,挥砍,一次次就这么杀敌,许多士兵只觉得自己手臂会裂开,全身大约都会散架。 到处弥漫着血腥味。 恶心至极。 林时七还未走近,便被士兵给拦了下来,说是前方危险,让她不能上前去了。她伸长了脖子,瞧了瞧前方,她虽然不能前进,但是她依旧还是能看见战争全貌的。 她也闻见了战争的味道,混合着皮革以及血腥的味道,她着实不喜欢的。 吴提几个骑着马,着实威风,然而那个敌军似乎已经被蠕蠕包围了。 时七其实颇为失望,她原本认为这大魏人有多么多么厉害,到最后却是就这样被灭了,她觉得父皇说得也不尽如是。 “花木兰撑了那么久,怎么还没死!” 林时七听见了吴提对着旁边的将军吼着,似乎颇为不耐烦。 花木兰?花木兰也在这里?! 她招了一个蠕蠕过来,随即站在了这个蠕蠕肩膀上,终于瞧见了全貌,也幸亏林时七还算小,身体轻得很,要是换吴提,身下那个蠕蠕早就被压死了。 仅仅几百个人,就这么被包围了,还在负隅顽抗,她瞧了瞧中间的主将,却赫然发现这个主将原来便是待她极好的花都尉。 她有些吃惊,差点没站住。她差点没敢认,这样狼狈的将士竟然是花木兰。 花木兰只觉得她现在是在噩梦里,她觉得她一定是在做噩梦,她从来没有一刻这般愿意这是梦,梦醒了,他们仍然在自己面前,乖巧地或者憨厚地跟她笑着。 “都尉!” “都尉!” 她现在就眼睁睁瞧着他们一个个倒了下去,随后被蠕蠕一拥而上,或者刺死,或者砍死。 她难过地想哭。 当初她跟陛下争论过,她不能带他们上战场,她怕他们死在她面前,她也怕他们跟自己一样,最终伤痕累累。 却终究是没有扛过他们的哀求,带他们来了战场,如今鲜血满地,他们都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花木兰咬着唇,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本来就因为干涸皲裂已经破皮,被她一咬血就这么出了来,她哭了,泪就这么涌了出来,那是绝望的泪,夹杂着不甘,她颤抖着声音大吼了一句:“都给老子撑下去!我会带你们回家!” 她难过地想咆哮,都是她手底下的兵啊……她怎忍心?都是大好青春的士兵,有些兵则是充满了憧憬,来到了战场,想建功立业,回去光耀门楣,有些则只是履行军户的职责,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啊! 花木兰也忘了,其实自己年纪也不大,也才十几岁的年纪,也只是个女孩子罢了。 她小时候,花弧曾经跟她说过:“战争很可怕,但是啊,一个国家就必须有人要站出来,保卫自己国家呀……”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问花弧的那一句话:“可是阿爷,若是战死沙场怎么办?” 花弧愣了半晌,似乎没有想到花木兰会如此问,他笑了,他也许心中在想怎么回答罢。 他终究是想出来了适合跟孩子说的残酷事实:“木兰,狐死必首丘,知道吧?若是战场上士兵战死,我们死,魂也是要回来的。” 那时候她瞧了花弧的眼睛,她瞧见了深深的无奈还有对死的恐惧,但是那个时候,她还小,没懂。 狐死首丘人何如!人何如! “都尉!他们到底会不会来支援!”尉迟墨珏也开始紧张起来,魏军人数已经损失了大半,然而,那个将军,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花木兰瞧了一眼天际,已经泛起了光,大约已经是寅时,他们,撑了将近两个时辰。 “呼……”花木兰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她依旧没有瞧见信号,依旧没有瞧见突袭支援信号。 “骗子……骗子!”她突然大吼了一声,整张脸狰狞到太阳穴的青筋暴起,她吼完,她突然望向了吴提,因为杀了许多蠕蠕,血都溅进了眼睛,又因为花木兰哭了,这眼睛红地宛若能滴下血来。 “杀!此战有你们作陪,不枉此生入军营一场!”花木兰说了什么其实他们都没有听得多么清楚,因为蠕蠕的箭声以及叫喊声可以让你整个人给聋掉。 可能是他们瞧见了花木兰气息的改变,一个个也越战越勇起来。 “杀!”尉迟墨珏其实听得最为清楚,他也知道,这一场战役,只怕是很难活下来,还不如轰轰烈烈厮杀一番! 话说,那雨没有找到花木兰,却是找到了那个将军,也算是有缘,那个将军姓独孤,问了才知晓原来他是独孤文殷的大哥——独孤文荇。【顾言烯客串,历史虚拟人物】 独孤文殷生得俊美,他兄弟自然也是不差,肤白精致,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只是大约是征战多了,风吹日晒多了,皮肤有些干燥了,在火光映衬下有些偏黄。或许是他们粮食还有水也没了,许多士兵的唇已经开裂了。 那雨已经知道花木兰在做前锋,随即不停地旁敲侧击着,他到底什么时候派兵支援,独孤文荇没有回答他,只是一直听着远处的厮杀声,静静地听着。 独孤文荇其实特别适合做帅才,他知道什么时候出兵最为合适,他也懂得舍得的真谛,若是他发现不利情况,也许会直接放弃花木兰那一队,开始撤退。 但是他还是寻找着最佳出兵时机,他欣赏花木兰的能力,他知道花木兰是他小弟的火长,所以他也会救的,但是最佳时机并不是现在。 “独孤文荇!你到底去不去救!”尉迟空晨却是已经等不了了,她对着独孤文荇吼了起来。 她不知道什么时机不时机,她只知道,她的哥哥在那里殊死拼搏在流血,在牺牲! 独孤文荇瞥了空晨一眼,没有说话。 那雨则是把她扯到了一边开导着,但是尉迟空晨却是不买账,她狠狠甩开了那雨的手,随后就跑到了一边蹲着,捂住了耳朵,她不想听见远处厮杀声还有叫吼声。 突然,独孤文荇动了,他站了起来,随后手往上一摆。 许多的士兵随即齐刷刷站了起来,拿着盾牌。他们拿的有许多是长牌,长牌士兵在第一排,后面便是操着铁戈或者长矛的士兵。 此刻,远处激战正酣。 凫鸭官授命,点起了孔明灯。 花木兰终究是瞧见了支援的孔明灯,她鼻子一酸,她望向了远方。 蠕蠕的将军瞧见了那孔明灯也道不好,随即开始撤退,花木兰他们瞧见了蠕蠕在逐渐后撤松了一口气,但是既然是前锋,需要拖住时间让其他几路人马各个击破,又怎能让他们撤退,随即花木兰命令朝前追杀。 吴提瞧着自家军队给退了回来,又瞧见花木兰紧追不舍,简直可恨,实在是气不过,他瞧着只剩下三四百人的大魏军队,很是不服。 他想着想着终究是气不过,随即举起了弓箭,他的弓箭瞄准了花木兰,嗖的一声,那箭就这么朝着花木兰飞了过去。 林时七自然是瞧见了吴提的暗招,她没有想到阿干会这么做,吓得叫了起来:“花木兰!小心!” 花木兰似乎听见了一个女子在叫她,瞧向了吴提身后,她瞧见了林时七,却也发现一支箭在朝着她飞过来,她想躲开也是来不及了,若是能躲开,她后面也是有人的。 丘穆陵珲靖瞧见了这个情况,他在花木兰右边,他猛地朝花木兰身上扑了过去。 噗嗤—— 花木兰的脸上多了一滩血,温热甜腥,她惊叫了起来。 ------------ 伍拾壹 天亮(三) “丘穆陵珲靖!”花木兰接住了已经扑在她身上的他,紧紧回抱住了他,她的脸埋在了他的胸口处,和那箭距离不过两指的距离。 因为吴提的那一箭是朝着花木兰头部射的,珲靖他生得比花木兰高一个头,所以他的右侧脖子被那箭给射穿了,大约是射穿了大动脉,一直不停往外喷着血,他整个人都压在了花木兰身上,最终压着她倒了下去。 花木兰爬了起来,半跪于地,她不敢托着他抱他起来,刚刚他倒下去之时那箭头被地面一撞,竟然往后退了几分。若是抱他起身,必定会将他伤口拉扯大,失血越来越多。 “珲靖,你撑住啊,撑住,你肯定会没事的,没事的……”花木兰伸手捂住了她的脖子,他在抽搐着,眼睛望着花木兰,嘴唇在颤抖着,似乎要说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咳咳……”他咳嗽了起来,大约是血进了气管,脖颈处的血就这么直直喷了出来,喷了花木兰一脸,突然,他的嘴中开始出血,越来越多,“咳咳……” “呜呜呜——”花木兰的泪,混着珲靖的血,就这么滴了下来,落在了珲靖的脸上。 “咳咳……都尉,我好疼……”珲靖稚气未脱的脸其实瞧着还是特别可爱的,此刻他的眼睛弥漫出了一股雾气,他哭了,“我疼……咳咳……” 他望着花木兰,哭了起来,口里的血却是越来越多,花木兰的放在他伤口的手抹了抹他的嘴角,却是止不住,完全止不住还在喷射出来的血。 “尉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他望向了花木兰身后已经默然望着自己的尉迟墨珏,眼神哀戚地让花木兰心疼,“别忘了,咳咳……” 尉迟墨珏碧绿色的眼眸似乎被什么晶莹的东西给覆盖了,随即一眨,便流了出来,他闭起了眼睛,点了点头。 他还是能回忆起前不久他对他说的话,那时候珲靖双手抱拳,抵头,拳头齐眉,随后道:“墨珏兄,答应我,若是我们日后战死沙场,请务必亲自将我们尸骨捡回去,至少,给家人留个念想。” 他还记得他说的话,那时候他能跑能跳,而此刻,却是无力躺在地面,周身染血,眼神无助。 “啊——”尉迟墨珏的眼睛红了,他伸手粗鲁地摸了一下,他扭过头吸了一下鼻子,他死死望向了吴提,吼了一声,“入你阿母的吴提!老子他娘的剁死你!” 尉迟墨珏带着那几个贵公子冲了上去,许多将士见吴提放暗招也是气得不行,也跟着他们冲了上去。 现如今的沙场,就剩下了花木兰和抽搐着的丘穆陵珲靖。沙漠的晚上很冷,花木兰只觉得真的冷到了骨子里,真的,好冷。 “都尉……我好冷,是不是快死了?”丘穆陵珲靖却似乎是看开了,他望着花木兰,扯了一个毫无血色的笑容。 “不不,你能活着的,相信我,你只要撑下去,撑到大将军过来,医官就来了……” 花木兰喃喃道,她就这么望着孔明灯方向,就这么充满希望地望着。她却突然发现手下的伤口鲜血出血量少了起来,也不再温热,她连忙垂下了头,却见他就这么侧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原本灵动漆黑的眸子此刻却是蒙上了一层死气,毫无生机。 花木兰突然慌了起来,她举起了手,她的手上都是鲜血,浓稠黏腻,有些顺着她举起手滴入了沙地。 “丘穆陵珲靖!你说说话,别吓我啊……”她蹲下来了,她的手碰了碰丘穆陵珲靖的手臂,随后死死盯着丘穆陵的脸不敢眨眼,她怕丘穆陵珲靖在吓她。 但是,他却是不动了,连眼睛都不眨了,就这么望着天空,那是月亮,故乡的月亮,就是那样,明亮且缥渺。 花木兰脚一软,猛地跪了下来,她望着眼前这具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啊——” 她也顾不得压低声线了,就这样哭吼着,她感受到的是悲伤,或许是悲伤吧,她其实自己也分不清了。 “啊——” 花木兰的声音凄厉无比,在空寂的沙漠传得特别远,那雨似乎听见了火长凄厉的惨呼,心里咯噔一声,随后猛地一抽马鞭,率先飞奔了出去,跟在他后面的乃是十个粮草兵以及尉迟空晨。 她在哭,她在为此次战役战死的所有士兵哭,花木兰望向了天空,她望向了银河,银河没有变化,一点变化也没有,而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她。 她的泪就这么从眼角滑落了下来,混着血,一滴滴,滑进了衣衫里。 她眼前模糊一片,已经瞧不见什么了,她只是隐隐约约瞧见几个人影在朝她奔过来,那是孔明灯的方向。 那是援兵来了。 “丘穆陵珲靖,他们来了……你不要睡了好不好?” 花木兰突然笑了起来,她爬了过去,抱起了丘穆陵珲靖,摇了摇他,眼神哀戚。 那雨赶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么惨烈的一幅景象,残尸遍野,血流遍地,宛若人间炼狱,他们的火长,抱着一具尸体,状似疯魔。 花木兰听见了马蹄声,望向了来人,她着实瞧不清是谁来了,她却笑了,泪顺着她眯起眼睛的时候滑落,颇有一种凄美的感觉。 “丘穆陵珲靖,你瞧,他们来了,他们来救你了……”花木兰又摇了摇丘穆陵珲靖的尸体,见他还是没有动静,歪了歪头,她横抱起了丘穆陵珲靖,大约是因为尸体比较重的原因,踉踉跄跄地,最终到了那雨面前,她猛地跪了下来:“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她怕对方拒绝,随即将尸身放平,开始磕头,不停磕着头。 那雨已经震惊到不能说话,他印象中的火长不见了。 他也跪了下去,他撑住了花木兰,花木兰只以为他肯救了,笑了起来,反过来狠狠握住了他的手:“将军,将军,他还有救对不对?” 尉迟空晨望着眼前的惨象,眼泪也夺眶而出,她捂住了嘴巴。 尉迟空晨瞧着眼前这个似乎精神有些错乱的都尉,她也哭了起来,她瞧了一眼这个都尉身后,都是尸体,不管是蠕蠕还是大魏人,都躺在了一起,埋入了黄沙里,黄沙已经被血染得鲜红,宛若血海。 花木兰扯住了眼前的那雨,她的眼前一片血红,她睁不开眼睛,着实瞧不清眼前是谁了,她就这么死死抓着那雨的臂膀,她的泪就这么滑了下来,她喃喃道:“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 那雨心疼,他想去摸花木兰手臂上的伤口,却终究是忍了下来,他又想起了以前,火长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会笑着,笑着跟他们说“我没事”,现如今花木兰这么癫狂状态,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雨瞧了一眼旁边明显已经死了的丘穆陵珲靖,他又瞧了瞧花木兰这般样子,他突然对着花木兰就这么吼了一声:“他已经死了!火长!他死了!” 花木兰那一瞬间笑容就这么凝固着,就这么凝固在了脸上,她瞧了一旁的丘穆陵珲靖,随后颇为不信地推开了那雨,随后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她开始歇斯底里地咆哮:“老子不信!” 她在原地转了几圈,她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她其实瞧不见什么东西了,她的眼睛上面的血已经结痂,她突然就这么倒了下去,她不停在沙地上摸索着,她在寻找丘穆陵珲靖,她最终发现了他。 “我不信……”她又把那具尸体揽入了怀里,头颈处的箭就这么磕在她的护腕上,磕得她很疼,心口疼。 那雨想要上前,却还是不忍心,他也忽然跪了下来,陪着花木兰,他望着花木兰,久久没有说话。 尉迟空晨在战场搜寻着,她在搜寻着尉迟墨珏的身影,翻了一个又一个,却都不是,她哭了,她抹着眼泪,继续翻找着。 独孤文荇也驱马赶来,见到这里的情况,一双眼睛就这么沉了下去。与此同时,可汗王庭爆出了一系列的惊叫声。 原是可汗王庭东南西四个方向均受到攻击,并且是同时受到攻击,火力很足,而柔然和花木兰一队进行缠斗的时候已经消耗了大部分的兵力,吴提见状不好,随即命令撤退,拥着大檀以及林时七还有一系列王室中人,往北开始撤退。 尉迟墨珏终究是带着士兵回了来,带着满身的血,以及无以言说的疲惫。 尉迟空晨还在找着,哭泣声在沙场上清楚可闻,花木兰则是坐在了一边,痴痴地坐着,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抱着,一直抱着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 “小妹!”尉迟墨珏瞧见了在血肉残骸里哭泣着翻找的尉迟空晨,他睁大了眼睛,她怎么来了! 空晨却是什么也听不见,她翻了许多尸体,手上身上都是血,她闻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还是没有找到,没有找到她的阿哥。 “阿哥!”她抹了一把眼泪,随即瘫坐了下去,她的眼泪着实是止不住了。 沙场上尽是残肢血肉,尉迟空晨大约是找得已经绝望了,也找得累极了,她就这么猛地倒了下去,坐在了一片血污里,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了,她的衣服早就沁满了鲜血。 尉迟墨珏缓缓地向她靠近着,捂着伤口,他也瞧着地上战死的战友,也瞧见了被砍得支离破碎的蠕蠕,他都绕了过去。 他最后就这么站在了尉迟空晨的身后,默默看着空晨在他面前崩溃,她是他的妹妹啊,他知道,空晨一直是爱他这个哥哥的,虽然嘴上一直在骂着他,说他是个奸诈小人,只适合坑蒙拐骗。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成为了白雾,就那么在空气里消散了去。 “小妹,别哭了,阿哥给你买包子吃,好不好?”他弯下了腰,其实他是想摸一摸他妹子的头发,却是被腰上被砍伤的伤口刺激得皱紧了眉,他只得抽回了手,但是依然笑着道,“再哭,就不好看了哦。” 尉迟空晨听见了他的声音,倏然抬起了头,她望着前方怔了半晌,她的泪来不及眨眼睛,便落了下来,她转过了头,发现了尉迟墨珏。 她知道,她的哥哥一直很厉害,武功很好,她也曾经想让阿哥教她几招防身,但是他却舍不得,说是怕她累着,她总觉得阿哥肯定是能做大将军的人。 现如今她心目中的英雄啊,就这么,就这么浑身是血站在了她身后,他的脸上都是血,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但是他依然笑着,依然笑得灿烂。 他终究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句:“哭得真难看。” “啊——”尉迟空晨爬了起来,哭得越发厉害了,脸上被手一抹,手上的血糊了她一脸,她扑了过去,死死抱住了她的哥哥。 尉迟墨珏被她撞得伤口一疼,竟然受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胸口竟然一痒,就咳了出来:“咳咳……” 尉迟空晨急忙离了开来,她上下瞧着阿哥的身子,瞧着伤口,着实心疼得紧,随即哭得越发厉害了。 墨珏扭过了头,瞧见了抱着丘穆陵珲靖就这么瘫坐在那里的花木兰,他不知道怎么的鼻子突然一酸,突然大鼓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墨绿色的眸子眨了眨,他望向了东边的天际。 太阳已经破出了地平线,已经缓缓上升,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照耀着这一片血红的炼狱,然而,丘穆陵珲靖他们已经瞧不见了。 这一场战役,终归是赢了。 ------------ 伍拾贰 魂归 凫鸭官动作倒是很快,战报已经传了回去,几天之后的拓跋焘已经接到了战报,拓跋焘已经回了平城,早已回了朝堂,接到捷报,举了起来,高兴地在原地转了几圈,若不是有侍卫在侧,差些就能蹦起来。 “好!好啊!哈哈哈!大檀老匹夫终究是被寡人给打了回去,让蠕蠕再猖狂!”他拿着捷报瞧着颇为欢喜,随即正准备将捷报抄录一封,留作纪念。 却听得门口一阵拜见声,武威就这么进了来,这几个月,武威身上的脾气已经收敛了许多,已经隐隐有了一股汉家女子的温雅之气,她瞧向了皇兄:“皇兄,花木兰如何?听说他这次是前锋,皇妹颇为担心。” 拓跋焘瞧着眼前有些着急的武威,低头仔细瞧了瞧战报,却是没有花木兰的任何消息,他只得道:“战报上并没有花木兰的消息。” “……知道了。”武威沉默了半晌,她心中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 拓跋焘瞧着武威的脸色一点点惨白了下去,也是担心,随后考虑了良久,随后轻轻道:“或许有活着的希望的,不要这样绝望,战报也没有写花木兰阵亡,对吧?” “但愿吧……” 黑山比拓跋焘先拿到战报,袁纥南几个人从凫鸭官的口中已经知道了花木兰的状况,他们都去黑山山口等着,等着他们回来。 远远地,他们便瞧见了大魏的军旗,飘飘扬扬的,被风吹动在空中甩过一个完美的弧度,随后便张了开来,露出了那个仔仔细细绣着的“魏”字,颇为霸气,上面的血迹犹未干。 “哗啦啦——” 尉迟墨珏瞧着前面的军旗,又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先锋队死的人太多了,所以先锋队的所有人,选择了步行,他们用柔然帐篷拆下来的柱子劈开做了木板,随后将死去将士,一个个整理好仪容,脸上有血迹的地方,都用清水擦干净,随后都搬到了那些木板上。 几个人抬一块木板,木板上三四具遗体。然而木板还是不够,所以许多的将士也加入了行列,许多人背起了战友残破的尸身,他们跟在了队伍后面,哭得像个孩子。 花木兰的精神状况已经好了很多,她横抱着丘穆陵珲靖,就这么走在队伍后面,身后跟着木板的队伍,自然成了队伍里最为抢眼的一队,他们阵亡最多,受伤也最多,却依旧选择走了回来,让一旁的尉迟空晨颇为佩服。 她瞧着兄长的这个都尉,确实是个好将领,至少,爱护手下这群士兵,她阿哥没有跟错人。 袁纥南几个人瞧了半天也没有瞧见花木兰他们,随即也是等不及了,随后驾马迎接去了。 待等瞧见大队伍,队伍领头让独孤文殷微微一怔,领队将军瞧见了他,笑了一声,对他点了点头,随后继续驾着马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大哥……他怎么? 领队将军自然是他的大哥——独孤文荇。 他想了一阵也就不想了,随即瞧了瞧后面的队伍。 他们瞧见了那支小队,步行缓缓而来的小队。带着无尽的悲伤,带着无尽的无奈以及泪水。 远远便瞧见花木兰一队的军旗,已经残破得不像样子,上面殷红,沁满了血,成为了新的一种颜色,军旗前方的是花木兰,她怀里横抱着一具尸体,头颈处已经快断了,就剩一块皮连接着,晃晃悠悠地。 花木兰身后,跟随着几个托着木板的将士,木板也许不怎牢靠,似乎一直在晃晃悠悠,上面的尸体也在晃荡着,但是大约是旁边还有士兵在瞧着,一旦有滚下去的迹象,立马给扶正。 再后面则是一群背着尸体的将士,将士身上,一片血红,宛若是血中爬出来的 。 士兵都尸体都被主簿登记过后,若是军中有同乡,尸体则是由同乡的士兵送回了家乡,一些家乡已经没人了的,就地烧了,找了个地方掩埋,若是面貌实在认不出是谁了,只得连墓碑都没有。 那个被冷死的小兵在回来的路上被挖了出来,或许是因为沙漠少水干涸,又或者沙子底下寒冷,尸体没有多么腐烂,只是稍微腐败了些。 他的尸体已经被同火的两个同乡带了回去,走的那天阴雨绵绵,就宛若花木兰那一队的心情。 丘穆陵珲靖已经被丘穆陵家族的人给接了回去,他其实算丘穆陵家族一条分支上的公子爷,其实这条分支跟本家联系还是很亲近的,似乎是本家家族族长的大哥罢。 他们其实在陛下接到战报之后,随后也知晓了他的死讯,据来接尸体的人来说,在接到他死讯的时候,丘穆陵珲靖的母亲当场便昏了过去,丘穆陵家族这一条分支算是绝后了。 花木兰心情很不好,她整日酗酒,就这么整日躲在自己的帐篷里,她不想见人,她若是见人,她总能想起那些死在她面前的兄弟们。 他们跟其他人一样,能跑能跳,有些人甚至才刚刚成亲,或许有些人已经当了父亲,就是因为自己带了他们去了战场,让他们和亲人从此天人永隔,她有罪。 有佛家人说,杀戮是罪。 她曾经想过,杀一个人就是罪了,若是杀了上百万人,不就是罪大恶极了吗? 她现在不就是罪人吗? 她以前其实不怎么喜欢喝酒的,因为她觉得酒喝下去烧喉咙,疼。 花弧其实想把她训练成一个女侠客一般的人物,譬如前不久之前的祝英台,所以总想给她喂酒,让她也去劫富济贫去。 但是袁氏不喜欢她碰酒,总对花弧说:“女孩子家家学什么喝酒,学什么舞刀弄枪,瞧瞧她的模样!?你让她以后怎么嫁出去!若是嫁不出去,你这个阿爷看你怎么办!” 花木兰她其实怕疼,但是这一年的征战,更疼的伤,她都经历了一遍,喝酒的疼不算什么了。 她喝了一口酒,随后就这么瘫坐在了地上,眼神开始迷离起来。她只瞧见一个人似乎进了帐篷,朝自己走来。 袁纥南知道花木兰很难受,自然知道不去安慰她,只怕是她别想出来了,他只得抽空进了花木兰帐篷,他想着能安慰就安慰一下,不能安慰那就抽一顿让她清醒清醒。 进了帐篷,他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气,他俊秀的脸皱了皱,他其实颇不喜酒味的。 他大步跨过了几个酒瓶子,随后站在了花木兰面前。 他的腿很长,花木兰抬头也只能瞧见他的胯部的配饰,她眯了眯眼睛,她并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她扭过了头,颇为不耐:“不要来找我!出去!” 袁纥南也怒了,他一把扯过了花木兰,本来是想打几个嘴巴子的,却发现了花木兰的泪痕,她,一直在哭。 ------------ 伍拾叁 酒疯 袁纥南的巴掌却是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的,不管花木兰哭不哭,他知道花木兰是女人,他总不能窝囊到打女人的地步,最多就是吓吓她,让她清醒清醒。 花木兰迷迷糊糊只瞧见眼前这个人举起了手,好像要打她,随即牛脾气混着酒劲一起上了来,她也就伸长了脸,贴了上去:“打啊,打啊!我就是个混蛋!你打啊!” 袁纥南给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喝醉的花木兰宛若变成了市井无赖,他只得连连后退着,花木兰喝醉了酒,力气却是大得很,死死摁住了他的肩膀,将他一脚给踹翻了,随后耍赖一般就这么骑在他身上开始哭,他着实被吓了一跳,花木兰耍酒疯简直是可怕极了。 “呜哇哇——”花木兰哭了,哭得眼泪鼻涕一起出了来,她用手狠狠擦了擦,随后开始抓着袁纥南的衣襟,紧紧抓着就开始耍酒疯,“哇哇——你们都他娘的死了,留老子一个人做啥子啊,一起死了算了……” “……火长!火长!你他娘的先松开!”袁纥南瞧着花木兰刚刚擦过眼泪鼻涕的手就这么揪在了自己衣襟上,他有些欲哭无泪,更加让他崩溃的是,花木兰手劲大得很,快把他给勒死了。 “咳咳……”他不停扣着花木兰的手,但是花木兰完全没理他,她只顾着哭,她似乎没有听见袁纥南的咳嗽声,她依旧紧紧抓着袁纥南的衣襟,随后继续耍着酒疯。 她突然不哭了,眼睛迷迷瞪瞪望着身下的袁纥南,歪着脖子,眼神迷糊着:“噫?赤兔马!” 袁纥南深吸一口气,翻了个白眼,着实有些无奈:“赤兔马,好好好,我是赤兔马,你先松开,不然马儿要被你勒死了……” “不!你上次就死了!你不是我的赤兔马!”花木兰撅起了嘴,又要开始哭起来。 此刻若干也到了帐篷外,只听得帐篷里袁纥南不住咳嗽,只道是袁纥南有了风寒,随即掀开了帐篷的帘子,一看里面情形,差点没被吓死。 “我的亲阿母哦!”若干奔了上去,用力扯着花木兰的手,“火长!你他娘倒是松手啊!袁纥南要被你给勒死了!” “呜哇哇——你们要抢我的赤兔马!”花木兰哭得稀里哗啦,凄惨至极,宛若若干在欺负她,随即松开了紧紧抓着袁纥南的手,开始了捶打若干。 若干也是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知道火长从不碰酒,只怕是郁闷极了,才会借酒消愁,只是这发酒疯的方式着实让人吃不消。 以后还是别让火长碰酒了,只怕是小命就会交代在她手里。 但是他觉得火长喝醉酒倒是有种小女儿家的味道,打人宛若是小女儿生气之时的形态,专门捶人胸口,贼疼,还不能还击。 打了娘们吧,娘们只怕是哭闹得更加厉害,所以他可从小不敢惹他的那一帮姐姐,个个都是母夜叉。 若干只得点头附和:“好好好,我是坏人我是坏人,你乖乖听话,去睡觉,坏人就不抢你的赤兔马……” 花木兰还是比较听话的,听了若干的话之后半晌没有再去掐袁纥南。 “呜呜——我的赤兔马,你没有骗我罢?”花木兰还是迷糊着,只怕是现在做的事情她都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只怕是早就寻了个洞钻了进去。若是她知道她喝了酒会变成这副德行,只怕是再也不会碰酒了。 若干瞧着花木兰这个样子是哭笑不得,他知道火长不容易,心里也苦,她还是手底下人的支柱,只能断牙和血吞,靠这样逃避现实,但是这样着实也不是个长久办法。 花木兰被若干扶了起来,迷迷瞪瞪地回头瞧了一眼地上好不容易坐起来的袁纥南,委屈巴巴地跟若干道:“我要赤兔马……我关云长是也!没有赤兔马我不能上战场……我不能救我手下的士兵,我要赤兔马——” 袁纥南的腰差点被花木兰给坐断了,正抽着冷气按摩着,他却听见了花木兰的话,顿时全身汗毛起了来,他瞧向了花木兰,觉得有种错觉,那就是花木兰下一秒又会骑在他身上,然后大吼:“马儿驾驾驾!” 他马上给若干使眼色,若是再给她骑下去,恐怕这把老骨头就要折在这里。 若干咳了咳,觉得袁纥南也颇为辛苦,竟被认作马骑,随后还是得好言相劝着,宛若劝着小孩子:“好好好,乖乖去睡觉,一觉醒来给你骑。” 花木兰大约是这几天没有睡,也颇为累,竟然倒头便睡,这让若干也轻松了些。 “呼——”袁纥南松了一口气,捂着腰站了起来。 若干将花木兰身子抱了起来,放在了榻上,随后将花木兰两边被子的被角掖住,裹了个严严实实。 “火长心里苦,我们知道,可是总是喝酒也不是办法,过不久,主簿就会把军功给传上去了,过不久大约便会有册封,这还是这样如何见人?”若干坐在了榻边,喘了口气。 袁纥南瞧着若干坐了下去,也只得扶着腰,也坐了下去,他瞧了花木兰一眼:“我相信她能处理好的,别忘了,她可是我们火长,综合能力比我们优秀得多。” “但愿吧。” 花木兰一睡便睡了整整一天,第二日起来,她只觉得头昏昏沉沉,但是却是清醒了许多,经过三两天的封闭,她也想通了。 她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昨天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有人想对她图谋不轨,还想揍她。她迷迷糊糊还记得她把他给制服了来着,后面,她就不甚清楚了。 她急匆匆跑去找了若干他们,结结巴巴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他们,其实想让他们帮忙查查到底谁那么大胆溜进来打她。 若干眼神怪异地瞧了一旁袁纥南一眼,歪了头,就这么上下瞧了几眼袁纥南。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袁纥南,居然敢揍火长,胆子很肥啊。 我没想揍她啊,我想去安慰来着,谁晓得一进去她把我当马骑…… 这两个人的眼神交流出神入化,花木兰只瞧见两个人在“眉目传情”。 她只得缓缓退出了门去。 或许是武威接到了花木兰还活着的消息,这几天分外的高兴,她见人就眉开眼笑的,又有了当初的那种开朗活泼。 拓跋焘瞧着自家妹子欣喜若狂的样子,倒是叹了口气,这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已经准备着手加官进爵的事情了,问了一下内侍臣,这军功簿是不是已经呈上来了,却被告知还在统计当中,便叹了口气。 他身边有一个宦官名叫宗爱,生得倒是皮白妩媚,他颇为喜欢,他严格来说,其实还是个孩子,都喜欢看漂亮的东西,这时候的宗爱才二十几岁的年纪,或许是因为净了身子的原因,这生得比同龄人看起来都要年轻些。 宗爱其实算是个有心机的人物,颇会颠倒是非,但是倒也很会做人,在宫里人脉倒是极广的,又因为他极会说话,非常得拓跋焘喜爱。 窦太后其实不怎么想管,但是瞧着拓跋焘后宫也没几个人,要么就是当初的大丫头,要么就是几个还没长全的小丫头片子,所以开始了说亲模式:“佛狸啊……” 她其实怕的是拓跋焘日夜跟男人混在一起到最后可能取向会改变,这就比较可怕了。特别是那个宗爱,生得一脸狐媚相,瞧着就不像个好人。 拓跋焘瞧着太后拿着一卷卷的女子画册就这么摆在了他面前,或许是供他挑选的,她不停摆弄还唠唠叨叨着:“佛狸啊,你已经老大不小了,都已经快二十了,还没个媳妇,你瞧瞧人家若干家的,十六岁,连娃娃都有了,你让予啥时候能抱上娃娃就谢天谢地了。” 拓跋焘欲哭无泪,他张了张嘴巴,却知道说什么也都是没用的。 “佛狸,予知道你要说什么,你闭嘴,这次你必须听予的话,娶个媳妇,不管你封不封为皇后,只要给予留个念想就好。” 拓跋焘瞧着眼前这些女子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他点了点头,颇有些战败了的公鸡:“寡人知道了,母后且先回去休息吧。” 窦太后瞧着他似乎不怎么情愿,她叹了口气,真是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她步出了房门,叹了口气:“真是愁死予了。” ------------ 伍拾肆 叛逆的陛下 封赏终究是下来了,但是接受赏赐却是要亲自去平城,花木兰终究是跟着一群将士来了平城。 平城是帝都,很是热闹,跟黑山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这里有着人气,有着喧嚷,还有男女老少。让花木兰想起了怀朔,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花木兰瞧着那街边摆摊的老人,仿佛瞧见了她的阿爷,她有些想哭。 一路上有许多的人瞧着他们指指点点,还有许多姑娘明着给她暗送秋波,她浑身抖了抖,她觉得平城比起黑山,虽说有了人情味,但是,有女人的存在,她都是有些不适应的。 毕竟她也是个女人,总不能接受女人的暗示不是。 她想起了这个,突然便想到了武威。那个经常对她笑得高兴的女子,这里,或许就能瞧见她吧。 大约是花木兰最近走了运,想到什么便来什么,只见前面突然来了一队人马,就这么迎了上来。 行人都纷纷让在了两边,见来人似乎来头不小,也不敢随意大声谈论,只是小小地议论着。 领队的正是武威公主,大约是天气冷了吧,武威一身红大氅,包裹了全身,只露出了一颗头以及两只手,皮肤在鲜红的大氅衬托下越发白皙了,头发则是干干净净梳了上去,在脑后梳了一个马尾,她的头发很长,所以有几缕头发还绕了马尾一圈,作为装饰,简洁却是大方。 独孤文荇见状举了个手势,率先停下了马,翻身下了马他身后跟着的所有将士随即也都停下马,下了去,花木兰自然是跟着他的,也下了马,下跪行了军礼。 武威坐在马上扫视了一眼,她自然是瞧见了花木兰,顿时笑得灿烂:“都起来吧,皇兄特许本宫前来迎接,你们且跟在本宫身后,跟紧便是了。” 花木兰叹了口气,自己真真是“心想事成”,若是打仗的时候能如此,那该多好。 武威瞧着花木兰,心里欢喜得紧,但是碍于现场实在是太多人,只得正色,她道:“你们都跟上本宫,平城路况杂,不要走岔了。” 随即率先调转了马头,往回走去。 身后的一队人马也调转了方向,跟上了她。 独孤文荇一队人随即上了马,抽马跟了上去。 拓跋焘见到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走了下来,上下瞧着他们,绕着他们看了许久,随后一个个拍了过去:“辛苦了。” 随后的步骤其实单调得很,待等全臣到齐,随后内侍臣开始宣读军功,随后接受封赏。 花木兰麻木地听着自己杀的人数,她又杀了这么多人,她就这么毫无表情地听着,她的眼睛就这么瞧着自己的鞋尖,对她来说,杀的人少还是多,对她来说都是个坏消息,她又增加了杀孽。 “……原军功六转,上骑都尉——正五品都尉花木兰,军功卓越,特封同阶品杂号鹰扬将军——” 花木兰猛地抬起了头,将军? 虽说是同阶品,但是说起来到底是不一样的,一个是个小小的都尉,但是另一个称号倒是听起来威风极了,虽说只是杂号,但是听起来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本想好好思忖一番为什么陛下要封他这个职位,但现如今也容不得她发呆放肆,她上前跪下,接过了圣旨,随后弯腰退回了原位。 拓跋焘其实封他为鹰扬将军是做了一番深思熟虑的,花木兰这一火从进入右军开始,基本上都是做的前锋,第一场战役,他们的战功便领先了许多将士一大截,自然会有许多人不满的,第二场也是如此,他们才进了军营一年多,已经坐到了都尉的位子,许多的将士,在自己的火待了三五年还是最多混成个百夫长千夫长,有些人自然是嫉妒的。 花木兰这次军功足够再上一个阶品了,若是这次封花木兰上一个阶品,只怕是会引起更多的不满,给花木兰招来许多麻烦事,所以封了花木兰一个同阶品的杂号将军,堵住他们的嘴巴,也能名号上好听些。 花木兰接到圣旨那一会儿是懵着的,她拿着圣谕,在那里发了半天的呆,原来自己做了将军了,她觉得她似乎在做梦……她望向了手里的那一卷布,虽说不重,但是他觉得肩膀上更加重了些。 自己的军功都是用同伴的血汗换来的,无论怎样,她都是笑不出来的。 待等退了朝,花木兰宛若梦游一般走出了朝堂,她望了一眼今日较为刺眼的阳光,她笑得苦涩。 武威公主已经在朝堂外等了许久了,她知道今天是花木兰加官晋爵的日子,随即让侍女帮她买了一堆好吃的,随后就这么在门口等着花木兰。 但是她也知道男女有别,所以离得很远,为了不让别人落下口实,见到花木兰才凑上去。 “花木兰,呐,送你的。”武威公主将手里的布袋塞进了花木兰的怀里,随后抽回了手。 花木兰瞧了一眼武威,觉得她变了,但是她或许是有些迟钝,也描述不出来哪里变了,只觉得武威似乎是长大了,她瞧着武威心情似乎不错,随即也扯了一个笑脸:“公主,这是?” 武威瞧着花木兰笑着像是哭的脸,嫌弃地皱了皱眉:“别笑了,本宫知道你难受,这是送你的,你留着路上慢慢吃,你征战漠南想必是吃了不少苦的,记得好好调养,本宫先走了。” 花木兰瞧着武威的背影,就这么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里,突然有种哭的冲动,终于,原来的那个天真无邪的公主,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花木兰抱着怀里那个布包,深深叹了一口气,且就这么浑浑噩噩回了暂住的驿馆,坐在了垫子上,将那包袱打开了。里面放着一些干粮,几袋水,还有一些小鱼干。一些吃的中间还放着一只小布偶,大约是只小老鹰吧,但是这手艺着实是奇奇怪怪,花木兰自诩她的手艺或许能比她好上许多。 小老鹰下面还有一封信,封皮上扭扭歪歪写着几个汉字:花木兰收。 她拆了开,却是差些笑出来,武威大约是新学汉字不久,这字写得宛若鬼画符一般,本来信纸有着线,她的字一个大一个小,早就超过了那横线的限制,一张信纸才写了不到十个字,还写的难看得很。 “花木兰,本宫在学汉字,夫子都夸本宫学得快,以后就能写信跟你聊啦!你可得好好夸夸我! 还有,最近皇兄有可能会去你那里躲藏一会儿,他被母后逼得快疯了,你见到他帮他一把就是。” 花木兰笑了起来,武威的信用的通篇白话文,这字要用猜才能瞧出她大约写了什么意思,只不过有什么事情能逼得拓跋焘发疯,也是很让她好奇。 她收起了信,仔仔细细折好,重新放了进去。叹了口气,在地上想了半晌,才记起她已经许久没有同家里人通过信了,只怕是阿爷他们都急坏了吧?她想着想着突然又叹了口气,她最近经常叹气,觉得自己似乎是看穿了许多的事情。 包括生死。 她将这些东西重新包了起来,随即放在了自己行李里,仔仔细细系上,随后将行李放在了右边的架子上。 她拿起了一旁的支架,支起了窗,她瞧了瞧外面的天气,觉得快下雨了,随即又把床放了下来,她来了这里不用练兵,不用干什么,她倒是突然有些不适应,宛若少了些什么,浑身不舒坦。 换句话说,她就是干活干久了,都习惯了。 她自嘲了一下:“这平时累得要死的时候,倒是想着快点闲下来,现在闲下来了倒又是嫌弃事情少,果真是活得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鼻孔里出了来,她走向了床榻,她觉得无聊至极,正想睡一觉,门却被突然踹了开来。 “嘭!” 花木兰被吓了一跳,从床榻上猛地坐了起来。 来的人鬼鬼祟祟地将一只脚踏了进来,随后另一只脚也踏了进来,随后左右两手抓着门猛地合上。 花木兰就这么懵着,瞧着这个贼闯了进来。 那个贼回了头,瞧见了站在床榻旁边的花木兰,似乎也是愣了半晌,随即一贼一将就这么对视着。 最终那个贼先忍不住了,他扒下了裹得严严实实的面罩。 “花木兰!是寡人!” 花木兰瞧着陛下那张脸出来的时候就突然喷了一口,当然什么也没有喷出来,只有一口气。 花木兰瞧着自己的陛下鬼鬼祟祟进了来也就罢了,穿的衣服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颇为不合身,好像是有些大了,显得本身身材极好的拓跋焘此刻有些颓废瘦削。 花木兰被吓到了,她结结巴巴道:“陛下,您……您怎么突然就从宫里出来了?” 拓跋焘一屁股坐了下来,盘起了腿,瞧着案上有着茶杯,随即颇为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还喘着气。 他喘了半天随即道:“花木兰,要是你阿爷阿娘逼着你娶亲怎么办?” “……”花木兰木然半晌,她的脸上毫无表情,甚至有点想骂人,她一个姑娘怎么知道怎么办,鬼才晓得怎么办,她又不娶姑娘! “母后天天逼着寡人选妃,可寡人就是不想啊!”拓跋焘开启了嘴炮模式,花木兰完全来不及阻止,她有些欲哭无泪,她的血泪史告诉她,这次只怕是陛下又会说到天黑了。 “我母妃从各族中选了一些女子来,画了画像给寡人,寡人其实都认真瞧过了,都是顶好看的女孩子,但是寡人是真的不想娶啊!”拓跋焘重复了好几遍不想娶,花木兰已经知道了拓跋焘内心的不愿意。 花木兰叹了口气,坐在了陛下左手边,抬起了茶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她已经有了经验,听陛下碎碎念,听得不耐烦的时候,最好转移注意力,通常瞧着其他东西,瞧着瞧着,陛下自己就停了。 “陛下此行为何而来?总不能是专程来说这些的?”花木兰提上了眉,两条眉毛都挑了起来,她顺带着叹了口气,瞧着就似乎是颇为无奈。 “不然呢?找你聊天吗?寡人没那么闲!”拓跋焘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两个腮帮子都被气得鼓了起来,花木兰觉得她的陛下这脾气越活越回去了。 花木兰又默然了半晌,她发现,她跟陛下已经无法交流了,只怕是陛下现在火大得紧,跟他说话完全就是谈不下去,脾气太冲了。 拓跋焘侧耳听了一会儿,听见了窗外下起了雨,随即长腿一跨,跨过了案,径直往花木兰的床榻走去。 随后一个转身,一屁股坐了上去。 他拍了拍身下的床榻,随即声音洪亮道:“下雨了,寡人回不去了,寡人要睡这里!花木兰,寡人允许你睡寡人身边。” 花木兰已经被他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这陛下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她觉得她是远远比不上自己陛下的。 拓跋焘却是没想这么多,他也不怎么讲究,大约是战场上待久了,处事也有了一股糙汉味道,他就这么和衣躺下,衣服不脱也就算了,鞋子也不脱,随即整个人提起了被子,整个人就这么滚了进去。 卷了卷被子裹得很是严实,随后还眯眯笑了笑:“花木兰,你的榻真舒服。” “……”我可去你阿母的吧! 花木兰瞧着厚颜无耻的陛下抢了她的床还不脱衣服鞋子,瞬间翻了个白眼,见过懒的,没见过那么懒的。 ------------ 伍拾伍 兄长的嘱托 或许是拓跋焘实在是累得很,说了几句话就没了声音,倒头便睡,花木兰瞧着拓跋焘突然就不说话了,随即便有了呼噜声,也睁大了眼睛。 她瞪了她家陛下几眼,却发现根本没什么用,也就叹了口气。她打开了衣柜门,里面有着一套备用被子,她铺在了自己床榻旁边,因为这个客栈的床榻也是矮的,所以花木兰一条棉被铺在地上,高度其实跟榻差不多高。 她圈紧了自己的衣服,和衣躺了下去,她其实很累,她竟然也跟拓跋焘一样,睡死了。 她做梦了,以往她的梦都是蠕蠕,或者是其他什么事情,总是难以描述的压抑。 但是这次,她竟然梦到了更加诡异的事情。 她变成了一个男人,彻底变成了男人,她梦见她在娶媳妇,她的阿爷阿母还很高兴,帮她张罗着。 身着一旁的一些迎亲的姑娘手捧木雁、香薰、花灯走在最前方,她晕晕乎乎地和新娘并行,红娘跟随其后。 走上礼台,她请新娘却扇,新人沃盥(wò guàn)、祭肺脊、同牢而食、合卺(hé jǐn)、解缨结发、互赠信物。 她在她媳妇拿下了却扇的时候就已经吓得眼睛给瞪了出来,在娇滴滴抬起头的时候,她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这袁纥南越来越可怕了。 “你你你……”花木兰差些被噎到。 “夫主,咱们就寝吧?”袁纥南露出了一脸笑意,也露出了一口白牙,瞧得花木兰寒意直升,她生生打了个寒战,鸡皮疙瘩起了来。 “不要过来!”花木兰不停后退着,她瞧着袁纥南状似女人一般扭捏着叫他夫君,要帮她脱衣服的时候差些吓得晕过去。 “别过来!”花木兰终究是怕了,一掌拍了过去。 花木兰醒了,她睁开了眼睛,却对上了拓跋焘的眼睛。 这双眼睛不同于拓跋焘的碧绿,里面似乎装着星辰。 他眨了眨眸子,一脸嫌弃地将印在他脸上的爪子甩了开,起了身:“花木兰!你好大的胆子!半夜爬上寡人的床榻也就算了,还想打寡人!寡人不就是征用一下你的床么,何必呢?” 花木兰这才发现她整个人都滚到了拓跋焘的地盘,还厚颜无耻地占据了大半部分,大约是她滚过去的时候,无意识地打了她陛下的脸。 拓跋焘很委屈,他道:“好吧好吧,寡人怕了你了,寡人睡旁边,你睡床榻,真是,何必那么小气,连床铺都不想给寡人,还想打寡人……” 拓跋焘的嘴炮模式似乎又要开启了。花木兰吓得马上将枕头扔了过去堵住了他的嘴,随即整个人哧溜一声钻进了被子,快速道:“陛下晚安。” 枕头却是飞得远了些,没有扔在拓跋焘的被子上,拓跋焘起身拾起了枕头,回了被子上坐了下来,他望向了已经钻进了被窝的花木兰,突然就叹了口气,他挑眉无奈道:“晚安,寡人的将军。” 他其实已经想清楚了,既然母后让他娶,那就娶吧。 花木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房里的拓跋焘已经不见了,案上放着一只茶杯,茶杯下则是一张纸。 “木兰:寡人已然想通,娶与不娶,并非个人意愿,则是关乎国本,木兰你长寡人数岁,或已是有妻之人,或已子绕膝下,寡人或许是矫情了些,想着终究还是年少之人,却不想若干家,十六岁已然做了阿爷,待你回黑山,且帮寡人问一问,这若干宥连是否也有了孩子!” 花木兰瞧着实在是被信后面的怨气给吓得挑了一下眉,也吓了一大跳,心里暗暗道:“若干家的怎么这么厉害?这么小就有孩子了?!” 花木兰想着她终究是要去问一问若干的,这若干家到底谁如此厉害,这十几岁便做了阿爷。 很有可能这若干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或许那个若干家的已经有孩子的就是他! 突然,她的门就被敲响了:“笃笃笃……” “请进。”花木兰瞧着门前影子似乎就一个人,所以拿了两个茶杯,她一只,另一个人一只。 她是有些固执的,放东西一定要放到自己满意为止,随即那个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花木兰在摆弄着两个杯子。 花木兰瞧见了来人,来人穿着一身白色交领衣衫,腰间围着腰带,颇有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来人正是独孤文荇。 他生得极好,自然穿起衣服来也宛若是个衣架子,好看得紧。 他作揖之后,便举起前摆,随后跽坐在了花木兰对面,随后轻轻放下了前摆,花木兰瞧着那两只茶杯也是颇为无奈,叹了口气,将茶杯递给了他:“独孤将军怎有空来属下这里?” 独孤文荇接过了那只茶杯,取了茶壶,随即倒了一杯茶,其实也算不得是茶,里面连茶叶也没有。 他抿了一口随即道:“我来找你,是来问问我阿弟的。” “嗯?您的阿弟是?” “独孤文殷。” 花木兰眨了眨眼睛,颇为不信地瞧了一眼独孤文荇,随即点了点头,她刚刚听到独孤文荇名字的时候就愣了半晌,总觉得将军跟独孤文殷有什么关系,但是那时候就只顾着躲在帐篷里哭了,哭着哭着就忘了问了。 她点了点头:“哦哦,那您找我要问独孤文殷什么事呢?” “他……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我?” 花木兰瞧着似乎是翘首以盼的独孤文荇,心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独孤文荇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一样,脸色一下子就苍白了下去,他喃喃道:“没有吗?” 他随即又似乎不死心一般抬起了头:“那他有没有提起过阿爷,阿母?” 花木兰依旧摇了摇头,她心中大约是已经了解了独孤文殷大约是和家里人闹别扭了,大约是自己来上的战场。 她随即小心开了口:“独孤是怎么了?” “这小子,跟我闹了别扭出了来,结果我瞧着原来是抢了独孤家一个小辈的军贴来了黑山。”独孤文荇苦笑了一声,颇有一些自嘲的意味。 花木兰其实这时候正在喝茶,刚刚抿了一口茶水,听了他哥的话差些一口茶水就这么喷出去。 这独孤文殷瞧着文弱温雅得很,怎得这脾气这么倔?花木兰着实好奇,这独孤文殷瞧着也不像是执拗之人,莫不是真的被逼急了?还学坏了抢军贴? 她听了之后,话给噎住了,她咽下了差些喷出来的水,讪讪笑了笑,随后道:“那您找我除了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独孤文荇抬起了头,仔仔细细瞧了花木兰一眼,他瞧着这花木兰也是瘦弱得紧,只怕是身上也没有几两肉,怎地就能活到现在。这花木兰几次都能化险为夷,不是运气极好就是能力出众了。 花木兰则是被他瞧得鸡皮疙瘩都起了来,她总觉得对面这个“大哥”颇有些奇怪,为什么对着她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她毕竟还是个姑娘,她被瞧得心里发慌,垂下了头。 独孤文荇却是一边瞧着一边在思考,花木兰曾经是他阿弟的火长,他听说过那一次蠕蠕的偷袭,当初他还不知道自己弟弟就在军营里,待等知晓的时候,差些吓出一身汗。 他曾经认为他阿弟的火长既然能护得了全火的人,那自然是强壮无比的战士了,但是在漠北瞧见花木兰那一刻他竟然不想承认自己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人就是花木兰。 她现如今恢复了正常,瞧着倒像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叹了口气,踌躇良久,最终还是道了歉,他垂下了眼帘:“虽说漠北收复,但是我还是想来亲自道歉。对不起,若我能早些发兵,大约你麾下许多的士兵也不会死,是我的错。” 花木兰听着,听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愣了半晌,她瞧向了眼前的独孤文荇,他低着头,没有看自己,他在道歉,一个将军也是会给自己士兵道歉的吗? 她也是第一次认识了独孤文荇。 花木兰的脸渐渐苍白起来,她也笑了起来,笑得苦涩:“我们没有怪过你,你终究还是来了不是吗?其实你大可以等我们全部阵亡再来,但是你没这样做。” 他们是前锋,将士的天职就是服从,若是全部阵亡了,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罢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 花木兰手里不停摆弄着茶杯,她仿若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瞧见丘穆陵珲靖扑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猛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想再回想起那个惨状了,她再也不想。 “其实还有一件事。”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独孤文荇第一个打破沉默,他其实是有些尴尬的,他咳了咳,他沉声道。 “嗯,您说。”花木兰也出了声。 “我小弟瞧着脾气好,实际上轴得很,他认定的事情不会改变,只怕是我现在勒令让他回去他也是不肯的,我就是希望你能帮忙照看一下他,他从小就舞文弄墨,没有实战经验,也没有练过,我怕他会……总之,拜托你帮忙照顾他。” ------------ 伍拾陆 听话的陛下 “好。”花木兰点了点头,即使是独孤文荇不说,她也是会帮的,虽然不在一个火了,但是,总归是曾经共患难的火伴。 是日,天气不算好,却也没有下雨,这个驿馆其实也算是比较豪华的了,也是朝廷之人公认的落脚点,所以设施什么的自然是不会太差,雨若不是特别大,是不会扑进走廊的。 独孤文荇起了身,花木兰也跟着起了来,送着独孤出了房门,独孤走上了回廊,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过了身,花木兰一个没收住,趔趄撞在他身上,她又抬起了头,却是不想狠狠撞到了独孤的下巴。 只听得咔吧的一声,独孤捂着自己下巴,迅速退了几步。 独孤文荇倒是有些哭笑不得,这花木兰也着实矮了些,才到自己下巴,差些把他下巴给撞下来,牙被撞的酸疼,瞧着这身板,他很难相信花木兰竟然能活到现在。 花木兰捂着自己头顶抽了一口冷气,差点眼泪被撞的飙出来。 “嘶——怎么了?”花木兰捂着头顶,望向了独孤,却是不想他正在捂着自己下巴,转着圈圈,下巴做着咬合运动。 独孤文荇被撞得牙疼都犯了,他动了动下巴,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至少没脱臼,也就松了一口气,他眯了眯眼睛道:“嘶——我忘了告诉你,我们回去之后恰好能赶上新军大比,新招的士兵比武,你可以看着挑选你心仪的将士。” “新军大比?是什么?”花木兰睁大了眼睛,颇为好奇,她进了右军那么久竟然没听过这种比赛。 独孤文荇瞧着花木兰,思考了半晌,随后眨了眨眼睛,随后道:“好像你进军营一年,基本春秋次的比赛,你都错过了。” “……”花木兰瞧着独孤,久久没有说话,她在怀疑人生,她大约是把所有难得的活动都给错了过去。 独孤文荇叹了口气,也觉得花木兰他们可怜得很,但是这次总算是赶上了:“简单来说就是一群将军无聊的时候制定出来的规矩,这样就能定期瞧瞧新兵的能力,还能操练士兵,最主要的是能挑选好人才,所以也就成了一种消遣。” “哦,我晓得了。”花木兰点了点头。 独孤本来已经说完,往楼梯走了去,走出几步却又回了来,一脸傲娇:“你记得来瞧,你们几个刚刚封为都尉的也可以开始挑选士兵了,不过最后的新兵第一,我们几个将军可不会让给你们。” 花木兰实际上是又是高兴又是愁的,漠南之战虽然赢了,但是她手下的兵基本上一大半壮烈殉国,只留下那么两三百个,若是自己能选,那最好不过了。 但是自己若是选了兵,上了战场,不都是一样都是要踏生死关的。 她望了一眼外面暗沉沉的天,叹了口气,她又想起了拓跋焘,想着他说的娶亲的事情,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在她脑子里不停转着,她觉得她还是睡一觉比较实在。 她跨进了房,关了门,躺在了榻上,她呼了一口气:“想那么多作甚,睡罢!” 第二日上朝乃是辞别,上朝拜见之时,花木兰跟在了独孤身后,待等行礼之时,抬头微瞄的时候被拓跋焘吓了一跳。 拓跋焘整个人就这么坐在那里,虽然醒着,但是瞧着着实无精打采极了。 “陛下,臣等已经接受封赏,现黑山新招新兵数百人,吾等恳请先行回黑山大营,请陛下定夺!”独孤跪得笔直,身子直挺挺得,就是头颈稍微有了弯下去的弧度。 花木兰腹诽着,独孤将军的动作着实漂亮,不愧是独孤家族出来的。 “准了。”拓跋焘似乎颇为疲累,挥了挥手。 “谢陛下。”独孤双手抱拳继续行了个大礼,花木兰瞧着前面几个都尉也行了礼,自己也就依葫芦画瓢行了礼。 “陛下,后宫您看?”一旁的宗爱上了来,轻声在拓跋焘耳边提醒了一番。 “下去吧,知道了。”拓跋焘挥了挥手,脸色颇为不好,随即又只能强撑着笑脸,对着下面一群臣子道,“自寡人即位,采先帝礼仪之善,济济依古,粲粲更新,以典则。现今宫中空虚,还请各位大人多多帮衬才是。” 花木兰下了朝,迷迷糊糊跟着独孤往前走,她心里很是心疼陛下,可惜,她帮不了他。 下午她便已经准备好了所有东西,准备明日一早便可回去了,她将行李一件件数好,放在了方块布上,随后又将武威给她的信小心翼翼放在了衣服上,还有那只卖相很差的老鹰也放了进去。 她正理着行李,突的一声,门被推了开来,她记得她是栓了门闩的,她猛地回了头,只瞧见了抱着一大摞画卷的拓跋焘。 “陛下……”花木兰瞧着拓跋焘,又瞧了瞧那已经快被他拆了的门,颇为无奈。 她将门合了合,确定没被自家陛下一脚踹坏了,才松了口气,随后把地上做门抵的备用门闩栓了上去。 “陛下,你这是?” 拓跋焘瞧见了她行李上的那只小鹰,随即笑了起来,笑得没心没肺:“啊哈哈哈,这只是什么?老鹰吗哈哈哈,那个女人做的啊?是你夫人做的吗?哈哈真丑!这两只翅膀怎么像是鸡翅膀?这喙也是……” “……”花木兰瞧着拓跋焘在狂笑,她其实不敢说那是武威做的,只怕是拓跋焘会被自己的笑声活活噎死。再者拓跋焘也好久没有这么开朗地笑过了。 “陛下你来究竟是要作甚?”花木兰瞧着拓跋焘拿着那只老鹰笑得怀里的画卷也都滚了一地,随后无奈道。 “哦哦,差些忘了,寡人找你有事来着。”拓跋焘咳了咳,正色道。 他将地上滚落的画卷一卷一卷堆在了案上,随后的话让花木兰下巴掉了下来:“帮寡人选妃。” “这……这按照惯例,不是太后负责的吗?” “可是母后懒得弄,把挑上来的美人扔给寡人就去佛堂了。她说随便你挑什么歪瓜裂枣,先挑三四个,之后后宫有人了,她再帮寡人把关……”拓跋焘也很是委屈,他也没想到窦太后如此不修边幅。 “……”花木兰总算是晓得为什么拓跋焘是这样性子的一个皇帝了。 花木兰瞧着那一卷卷的画就有些头大,她顺手拾起了一卷,解开了系绳,她瞧了瞧,这女子一个个都是大好年华,生得极好,白面细眉,温柔婉约,她道:“这些女子随便选几个就够了,何必来问臣的意见?” “你不懂,寡人不能都选了当朝显赫人家的女儿,这个寡人来选,想必你也不知道当朝许多秘辛,这个就不用你选了,寡人主要是让你帮忙挑挑平民里挑出来的。”拓跋焘笑眯眯地将她手里的画卷抽走,随后将一旁的几卷递给了她,他笑得奸诈,宛若一只狐狸。 她突然觉得做皇帝很累,连娶一个娘子也要再三考虑,她也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做皇帝,还不如当个乡野村夫来得轻松。 她还觉得她的陛下鬼极了,宛若一只成了精的黄皮子。 她瞧了几个,觉得都是好看的美人,比自己都好看许多,她都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女人了,大概跟男人混的时间久了,就会变成男人罢,她心里苦,她只得默默安慰自己那是队友的问题。 “这个贺氏不错的,面容瞧着大气温婉,面相和善,这个伏氏也不错,貌美得很,是个不多的美人。”花木兰在几个里面来来去去瞧了许久,挑挑拣拣,最后选出来了两个。 拓跋焘将两卷画册接了过去瞧了半天,随后点了点头:“嗯,你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嘛,那就伏氏还有贺氏,寡人且在大臣儿女里再挑选一个,那么三个就够了。” “陛下圣明……”花木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笑眯眯夸陛下,只能拍拍马屁了,她总不能拍案而起,怒道:“你这厮,忒不讲理,还让我帮你选妃!” 那么恐怕拓跋焘一怒,她是活不到明年的。 她只能堆着笑脸,将那些画卷帮着卷起来,绑好,堆起来。 拓跋焘瞧着花木兰帮自己都理完了,也就高高兴兴继续抱着一大摞的画回了去,走的时候似乎都带着一阵风,貌似是兴奋得很。 花木兰送了陛下出门,回来的时候瞧着又已经被拓跋焘弄乱的行李以及包裹,出了口气,她深深吸着气,平息着怒气。 “入你阿母的拓跋焘!”她咬着牙狠狠咒了一声。 她又开始理起了自己的行李。 这一理又是理到了晚上。 她着实是不高兴,自己生得不比其他女人美就算了,连陛下都觉得她是廉价劳动力,让她做事都不给工钱的。 她拿起了那只老鹰,狠狠揪了揪:“武威,听见没,你皇兄说你做的老鹰丑死了!” 随后把它甩进了行李里,叹了口气,吹灭蜡烛,一骨碌钻进了被窝。 ------------ 伍拾柒 难得团聚 花木兰总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长得像男的吧,她憋屈地瞧了一眼绑得平平坦坦的胸部,也不至于太平啊,或许,是真的不明显? 回去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给她暗送秋波了,那些姑娘也有许多在她在驿馆吃饭的时候故意坐在她身边。 这些姑娘大多都是鲜卑小姑娘,举止都大方得很,那些汉人小姑娘则是拘谨很多,经过她身边时候都是低着头迈着小步子快速通过,随后瞧着她的背影羞涩一笑。 她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些大胆的姑娘天天给他送吃的,可惜她是个姑娘啊,这些福利她消受不起。 她可不想自己睡觉的时候掀开被子里面是个黄花大姑娘,她大约会被吓死的。 这次尉迟空晨一直跟着,因为尉迟墨珏也接受封赏了,也被封了个军候当当,她一路上可是兴奋得很,瞧见熟人就巴拉拉开始说自己的大哥当上了军候,花木兰瞧着她颇有一些小人得志的感觉。 尉迟墨珏一张俊脸很黑,他觉得他妹妹就宛若一只土包子,没见过世面一样,还亏的是尉迟家出来的,他觉得老脸都丢尽了,他倒是很想把他妹给送回去。 尉迟空晨却没发觉大哥的表情,她策马越过了她大哥,赶上了花木兰,一张俏脸笑得宛若春花:“花都尉,哦,不对,花将军,这次回去听说是新军大比?我能参加吗?我能参加吗?” 花木兰瞧着尉迟空晨定是有事求她,只得先开口相劝,叹了口气,颇有一种哄小孩的味道:“空晨,你是女子,进军营已经是不行了,但是碍于尉迟家面子,你还是可以悄悄进的,你可不要捅出什么篓子,不然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你大哥脸色可不好。” “谁管他啊,只要你同意,他也会同意的,花将军,你最好啦!”尉迟空晨声音嗲了起来,抓着缰绳握拳举在胸前,对着花木兰眨了眨眼睛。 花木兰想哭,这同意的话相当于他违反军纪,若是被上头将军发现,只怕是会被扒掉一层皮,不同意吧,尉迟空晨这大小姐发起脾气来只怕是会把帐篷给拆了。 “尉迟空晨!给老子滚回来!”尉迟墨珏自然是瞧见了尉迟空晨在那里纠缠着花木兰,他也怒了,这亲妹子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小时候生得漂亮极了,他抱着也喜欢得紧,现在怎么看怎么都想拍死她。 “哦。”尉迟空晨瞧着他的脸确实黑得很,也就不吵吵了。 黑山大营此刻映在夕阳里,成了一道黑色剪影,黑山大营的旌旗在飘荡着,在夕阳里划出完美的弧线,剪影美极了,宛若发着光。 待等她望见了黑山大营的军旗,她又忘记了低调的事情,顿时大叫了起来:“哇啊!好漂亮啊!” “……”领队的独孤文荇翻了个白眼,他也是知道尉迟空晨跟着的事情的,也知道尉迟空晨是谁家的,所以也就睁着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让她跟着了。 可惜这空晨实在是话太多了! 独孤文荇停住了马,随后朝后吼了一声:“尉迟空晨,若是进了黑山还不好好收敛,小心些你的皮。” “呸!我……”尉迟空晨听着下意识就又要反怼回去,但是猛然就瞧见了他身边大哥的脸,黑如碳,这脸色大约是比便秘许久的病人还不如。 她悠悠然闭了嘴,然后默默跟在了大哥身后。 独孤文荇瞧着她终于不还嘴了,也点了点头,当是尉迟空晨突然开了窍,心里很欣慰,也就继续往前带队了。 花木兰深深叹了口气,尉迟空晨的性子真的不像是女孩子,就宛若一个顽皮的小男孩,嘴巴还特别多话,跟陛下一个德行,说了话就停不下来了。 巴拉巴拉听着就头痛得很,尉迟墨珏果真是苦了他了。 行至还不到三里地,许多的将士就已经出来迎接了,因为是新军大比,所有人也都轻松起来了,若是平常,训练就会要了半条命,哪有时间去路口等人,早就窝进被子里睡觉了。 袁纥南远远就瞧见了那迎面而来的旌旗,他们几个其实都听见了凫鸭官传来的信,说是花木兰被封了个将军,虽然是杂号,虽然比不得真正的将军,但是他们还是觉得脸面有光的。 “火长!”独孤文殷瞧见了花木兰,叫了一声,同时却也看见了领军的独孤文荇,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下来,也渐渐消失。 马上的独孤文荇瞧见了文殷,对着他笑了笑,想跟他说句话的时候,便瞧见文殷突然拔腿往自己军营走了回去。 独孤文荇瞧着弟弟的背影,眼中似乎有泪光闪过,但是一瞬间,他的脸又恢复了平静,宛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依然完美地对着他们笑着。 花木兰就在他身后,自然是瞧见了他们两个的面部表情,她觉得他们两个真真是苦大仇深了。 她瞧见了袁纥南他们,她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笑得有些傻憨:“我回来啦!” 袁纥南眼睛就这么瞧着花木兰,他已经许久没有瞧见花木兰了,他突然觉得在木兰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的目光,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他想一直就这么瞧着她,他喜欢她笑着。 花木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尉迟空晨自然也瞧见了刚刚转身而去的独孤文殷,她瞧出了他和独孤文荇之间的不寻常,随后轻轻问着身边的尉迟墨珏:“阿哥,那是谁啊?” “哦,那个啊?独孤将军的弟弟,以前是花将军帐下的火伴。” “哦……” 或许,一见钟情谁也不曾遇到过,但是尉迟空晨却像是遇到了,她瞧见了独孤文殷,他的侧脸白皙俊俏,眼神瞟过了她的瞬间,她觉得,他就是她要找的一辈子的人了。 他转身之后,她盯着他的背影许久,瞧着他不见了才想起来要问一句那个人的名字。 她知道了他身份之后皱紧了眉,一脸纠结着,独孤文殷是独孤文荇小弟?那说明,她还要讨好独孤文荇? 尉迟空晨瞧了队伍前面那个依旧笑着的独孤文荇,心里宛若堵着什么,她其实颇为讨厌独孤文荇的,因为她总觉得他不真实。 进了黑山,她只觉得这里的男人是真的多,放眼望去还有一些赤膊着相扑的男人,她都没敢仔细看。 她瞧着自己的大哥花木兰还有独孤都去了右军将军帐里回复了,自己也就乖乖待在了花木兰的帐篷里,花木兰跟她说绝对不能乱跑,不然会军法处置,所以她也就乖乖坐在了军帐里等他们回来。 “原来……军营就这样的?” 帐篷里其实大多数东西她都见过,也就没有太新奇,她摸了摸架子上架着的弓箭,又摸了摸一旁立着的烧火架子,她又瞧见了一旁立着的屏风,她往后瞧了瞧,那应该就是花木兰休息的地方了,她觉得军营也实在艰苦了些,这都尉军帐已经是这样简陋了,听说普通将士可都是挤在一起睡的。 她瞧了瞧刻漏,觉得时间还早,决定再仔仔细细瞧一遍花木兰的军帐。 她瞧着花木兰生得秀气,瞧着虽然生得不是特别优秀,倒也算是美男子了,她也听说这花木兰会文,没想到这花木兰书案上卷帛是真的多,翻翻捡捡许久,瞧着那些汉字头就痛了起来。 瞬间把那卷书帛给合上了,随后叠好,小姑娘晃了晃脑袋。 她的父亲是尉迟大人,官列都官郎中一职,也算是文官了,一直想着能培养出优秀人才来接他的班。 生下她哥的时候,她的阿爷简直激动地哭了出来,老来得子,自然是喜事,但是这尉迟墨珏从小虽然舞文弄墨却是更喜欢舞枪弄棒。 随即又生了一个,却发现生的是个娇滴滴的女娃娃。 可惜他培养出来的是个一心想上战场报效国家的武将,一个是脾气顽劣,瞧着书都能睡着的女娃娃。 尉迟大人也是想哭,自己真是后继无人了,但是尉迟夫人极疼她的两个孩子,宛若护犊子一样:孩子喜欢干啥让他们干啥去,他们想干的事情也是为了大魏好,你个老头子还能反对不成? 她瞧得正起劲,帐篷的帘子被撩了起来。 来人是石兰。 他兴冲冲端着一锅吃的就进了来,身后跟着花木兰的一众旧人。他们瞧见了尉迟空晨,一齐怔了怔,尉迟空晨瞧见他们也怔了怔,双方相视无言。 若干瞧着他们都停在了军帐门口,随即就挤了进去,瞧见了尉迟空晨的瞬间差些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他是认识她的,而且还很熟。 “你是何人?为何在都尉帐内?”袁纥南首先打破了僵局,他上下望了一眼尉迟空晨,觉得她的脸很是熟悉。 尉迟空晨眼睛却是瞧见了他们身后的独孤文殷,顿时高兴极了,眼睛里望着他似乎能放出光来,她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虎牙:“我是尉迟墨珏的阿妹——尉迟空晨,请多指教。” 独孤文殷之后回忆起这次的初次见面,他笑了笑,笑得苦涩:“她那时候的笑容,宛若阳光,那是我一辈子不敢触碰的东西。” 若干宥连瞧着尉迟空晨的表情,确实够惊悚。 要知道这尉迟空晨可谓是他的阴影了,小时候,就她敢揍他。小时候他就对尉迟空晨这个小女娃怕得很,这小女娃别的还是不错的,就是打人贼疼。 小时候他去尉迟家串门,不小心惹了这个大小姐,被她把门牙给打飞了,从此他对尉迟家产生了浓厚的恐惧。 当初他瞧见尉迟墨珏的时候就有些惊异了,现如今瞧见这尉迟空晨,更加是怕了。 空晨却没有理一旁瑟瑟发抖的若干,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独孤文殷,透过她的眼睛可以看见闪烁的星河。 独孤瞧着眼前这个姑娘,总是瞧着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开始红了起来。 那雨在独孤身边,一转头便瞧见了独孤的耳朵变成了红色,他又瞧了瞧对面那个姑娘,他自然是懂得,前不久他请了婚假,刚刚成了亲来着,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他自然懂了。 他咳了咳,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迈腿挡在了独孤面前,随后道:“姑娘,请先让让,先让石兰把东西放到案上吧。” 尉迟空晨瞧着挡在独孤身前的那雨,突然就惊醒了,自己一直盯着男人瞧也是种失礼的行为,随后往后退去。 石兰抱着锅其实已经累极,又累又烫,幸好那雨把眼前这个发着呆的丫头叫醒了,否则他怕他会烫死在那里。 他脚够到了右边一小案上,随后脚尖一勾,把那书案给拖了过来,随后将手中的锅稳稳放在了上面。 他搓了搓手,长长出了口气。 “这是什么?”一旁的叱罗衲其实很是想知道石兰他烧了什么,他只知道石兰烧的东西可比花木兰烧的好吃多了,花木兰烧的吃了大约会死人。 石兰挑了眉,似乎颇为自豪,他挺了挺自己的胸脯:“我听说火长当了将军啊,所以特地去旁边农家用东西换了一只一些猪肉还有羊肉,给火长做了一道跳丸炙,哈哈,这可是难得一次啊,这成本太贵了,我以后可做不起,仅仅做这一次啊!” “哇哇哇——我家可只有逢年过节才吃这道菜,太贵了吧……”若干扑在了锅上,掀开来看了一眼,随即连连大呼。 “你用了什么换的啊?”那雨已经闻见了那肉丸子的香气,也不由得心中一叹太奢侈了。 “我用了我媳妇给我的一块玉佩,她曾经对我说军中伙食差,说要吃什么用它去换,哈哈哈……”石兰颇有一种自豪感,他可是有媳妇的男人! “……” 若干着实不想把自己早就有丫头的事情告诉他们,他可怕打击到他们了,十四岁的时候他阿爷阿母就给他找了一个通房小丫头。 现如今无子,只不过他懒得去钻研这些房中事情罢了,不过他大哥若干宥海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当了阿爷,可着实惊了他。 他就默默瞧着石兰一脸骄傲地秀自己的媳妇。 “这个好吃吗?”尉迟空晨被那肉丸子的香气给勾引得过了来,她往前凑了凑,随后吸了一口香气,吞了一口口水,她肚子其实已经饿了,但是吃了些干粮压着,现在被这香气一勾,馋虫又给勾出来了。 “好吃啊,怎么不好吃,我就吃过,我家那位手艺真是……”若干下意识接了口,随后才想起来那是谁,随后一懵,后半句话给死在了嘴里,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战靴不说话了。 尉迟空晨其实已经忘了若干被自己打过,她那时候年纪尚小记不得事,若是她知道她小时候这么混账恐怕也是会笑出来的。 她听着搭话那个男人突然消声,随后看向了他:“手艺怎么啦?说话啊……” “嗯……好……”若干听见她问自己,吓得心肝一颤,随后颤颤巍巍飘出来一句话。 突然帐篷帘门就被掀开了,几个人进了来,进来的几个人被一窝蜂挤在案前的几个人给吓了一跳。 “你们在说什么呢?”花木兰瞧着他们涌在一起,着实是有些奇怪的,随即拍了拍旁边那雨的肩膀凑了过去,随后便被锅子里的香气给熏得馋虫都出了来,“哇!好香!” 袁纥南瞧见了花木兰的头凑了过来,转头就能瞧见了,他细细瞧了一眼花木兰的脸。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花木兰的时候,那时候花木兰也算是肤白圆润的女子,大约是进军营之后辛苦得很,之后又风餐露宿行军打仗,从未保养过,这脸已经开始粗糙了起来,若是冬天,甚至还能瞧见脸颊的冻疮。 他也是着实地心疼,他觉得,她身为一个女人实在是太苦了,其他的女孩子,都是织布绣花,打扮得漂漂亮亮,肤若凝脂。 “火长!你回来啦!”若干也瞧见了花木兰,他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洁白的虎牙。 石兰转过了头,瞧见花木兰也回来了,随即挺起了胸膛,他沉声道:“火长,你上次回来我就没好好给你做顿吃的,现在接受了封赏,好不容易到现在的位置,所以我呀,专门给你做了这跳丸炙,算是一次的接风,一次的庆功。” 尉迟空晨真的饿得不行了,现在瞧着正主在这里,随即凑了过去,轻轻问道:“花木兰,我能留下来吃吗?” 尉迟墨珏在花木兰身边自然也是听见了的,正想训斥他亲妹子一番,却是不想花木兰笑了起来:“可以,也不缺你那一份,墨珏你也来吧。” “哈!花将军你真好!”尉迟空晨高兴地差些就蹦起来。 几个人将几只书案拼在了一起,且就当作大桌子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离家太远,许多人都想象着军营能像家一般温暖。 可谓是郁郁多悲思,绵绵思故乡。 可惜一直都是无缘一聚,也没有合适的契机,今日难得能有人聚在一起聚餐,每个人都觉得是温馨得很,到了中间,几个人开始了抢食吃,若干和那雨为了争那颗肉丸,吵得面红耳赤。 花木兰瞧着眼前吵吵闹闹没个正形的他们,笑了,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很酸很酸,她很想哭,却发现真的是哭不出来。 已经快两年了,她原来离开家乡,已经快两年了。 虽然两年时间看似很短暂,但是她都快忘了自己家门前那棵老树的长相,她也快忘了机杼怎么织布,梭子怎么引线,她不止一次地回想起来,却觉得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她想,若是她回了家,会不会连女儿家的绣花都不会了。 她低了头,筷子挑了挑自己碗里的肉丸,随后夹了起来,咬了一口。 “好吃吗?好吃吗?”石兰一直瞧着花木兰,盯着她的筷子还有脸,生怕她觉得不好吃。 她咀嚼着,肉丸很嫩,咬下去有着猪肉和羊肉特有的肉质感,还混着生姜橘皮的味道,肉质很鲜美,在唇齿间缓缓散开来,她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好吃,谢谢你石兰。” 石兰听见自家火长也喜欢自己的手艺,顿时兴奋了起来,一张脸高兴得红了起来:“嘿!要是你们不嫌弃,过年过节老子给你们做饭!” “好啊!”吐谷浑达一拍桌子,随后高兴地叫了起来,“以后老子一天到晚去你那里蹭食吃!” “那恐怕会被你吃穷哦!” “去你的!” 尉迟空晨却是没吃多少,尉迟墨珏瞧见了她的反常,他轻轻戳了戳妹子的腿,轻声问道:“怎么了?” “你们……多久没洗澡了?”尉迟空晨本想凑近她大哥说话,却突然猛地捂着鼻子后退,宛若遇到了洪水猛兽。 “一两个月了吧。”一旁吐谷浑耳朵很是尖,一下子就听到了,随即眼睛瞟了瞟军帐的顶,思考了半晌,随后笑眯眯来了一句,差些让尉迟空晨把刚刚吃的东西吐出来。 军营里时间排得很满,早上开始训练,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到了晚上又会宵禁,即使想去河里洗一洗也是不可能的,再者,一天下来,你只想上榻睡觉,没有工夫想这些。 花木兰无奈笑了笑,她已经习惯了,军营里其实连洗澡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她也只是每天洗脸的时候用水擦一擦身子而已。 实际上连高高在上的将军,只要在军营,基本上也一天到晚盔甲于身,洗澡这种事情,也不会去想,因为有一大堆东西等着他处理呢。 袁纥南被尉迟空晨一说倒是想起了自己啥时候洗的澡,他眼睛瞧着锅子边缘,发着呆,回想着,哦……半个月了。 尉迟空晨瞧着一群大男人掰着手指头想着啥时候洗的澡就开始瘆得慌,猛地抖了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噫——” ------------ 伍拾捌 新军大比 新兵大比一般是一年两次,分别是春秋季,而想要去将军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以后得垂青,谋得好差事也就只得在大比上多花心思了,新兵太多了,想要脱颖而出,要么你能有过人战绩,要么新军大比里赚尽眼球。 新兵若是能夺冠,那么这个人则是三军“三冠”,左中右三军的冠军。 一向来说,能得冠军的大多是贵族之后,从小受过专业指导训练,和半路出家的总归是有些不同的,如若干家这样的将军世家。 普通军户受到的教育最多也就只有老一辈的叮嘱,还有枯燥乏味的招式,他们只是想活着,能活着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能活着熬到结束,回乡吃一顿饱饭,娶一个媳妇,那就是最大的梦想。 高门望族则是奔着爵位去的,在他们看来面子比什么都重要,若是野心大一些的,会选个本家子孙,随后接受训练,要么从文要么从戎,不过大魏鲜卑族从戎较多,所以每年都会有许多公子们被送至军营磨炼。 所以名门望族的压力是平民百姓想象不到的,他们所要背负的是整个家族的荣耀。 凫鸭官一早就开始了通知,说是这一年拓跋将军突然改了主意,不强制性让一骨碌上去了,可以自愿报名参赛,所以一大早就开始每一个军区通知过去。 花木兰瞧了一眼自己麾下的兵,点了点头,转身问了一旁传话的凫鸭官一句:“我手下的也算新兵吧?也能参加新军大比吗?” 凫鸭官翻了一下主簿所记的名册,随后点了点头:“对对对,你手下这些是这一年新进的,可以参赛,要参赛的记得等会来我那里登记啊。” “哇哇哇——新军大比诶!” 听见了凫鸭官的一席话,顿时一群兵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几个新兵是前半年招进来的,还没见识过新军大比是什么样子,一听见就激动得不得了,他们自然想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今年冠军绝对是轮不到我们这些人的。”一个新兵很是无动于衷,毕竟他新进来的时候正巧看过一次大比,那个比赛时候惨烈的场景让他发誓绝对不比赛,他觉得太可怕了,做人别做出头鸟,甘愿做凤尾也不要做鸡头。 许多兵都坐在了地上,贵公子经过这几个月的洗礼已经蜕变成宠辱不惊的士兵,不管仪态地躺着,他们也是做得到的,现在一大群人就这么瘫在地上。 还有一些兵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一群贵公子们,随后开始碎嘴巴:“我觉得尉迟墨珏他们这群人可以去试试,毕竟人家是贵族,这肯定是比我们强一些的……” “人家有可能懒得上呢,你瞎操什么心,你是准备要吃萝卜吗?” “去去去!” 仆兰清转了转头,瞧了一眼身边这群人都似乎是跃跃欲试,随后也兴致勃勃道:“咱们参加吧,一年也就两次,还能休息,多好。” “咱们可是做过前锋的,可不能给将军丢脸!” 仆兰清转了头,瞧着躺在地上眯着眼睛休息的尉迟墨珏也是颇为无聊,随即问道:“尉迟,你们要不去试试?万一得不到第一,能得个第二第三呢?” “啊?新军大比啊?”尉迟墨珏懒懒睁开了眼睛,扭了扭脖子,似乎觉得脖子卡了卡,有些疼,所以表情很是纠结,“我没参加过,不知道好不好玩,好玩就去,不好玩算了吧。” 他已经是军候了,虽然阶品比不得当朝的正牌军候,但是好歹也是有官爵在身的,他其实也没想靠新军大比争名气,他倒是想一步一步通过自己努力去获得爵位。 “好玩!怎么不好玩!”一旁的步六孤家的首先叫了起来,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就要说起来,“听说上一届头名争得厉害,打起来真真是精彩,都是队伍里翘楚之人,斗起来那叫个天昏地暗啊……话说……” “停停停,你可别再说话了,我的耳朵可受不了。”一旁勿忸氏家中的小辈也开始哀嚎了,这步六孤家的一说话就停不下来,他最喜欢说一大堆的东西了,说着说着就会把你带进去,带进去之后,就会歪到其他的地方了,俗称搅屎棍。 “上一年,花将军也算是新人,如果他们几个参赛,我想,这冠军定会被他们拿下的!”一个百夫长叹了口气,似乎对花木兰他们没参加比赛有些失望。 随后便有人附和了:“对呀对呀,不过将军他们确实也没时间参加,基本上大比时间,他们都去东征西讨了,或许过不了多久,又要开始打了吧?” 他们其实知道,凭着花木兰前不久的战斗,可以说是完美的先锋,所以之后他们这一伙人或许作为先锋出场的概率越来越大。 不过,自然,他们获得军功速度也是惊人的,就譬如花木兰一年多就已经得到了五转军功。 他们其实没有多少害怕,因为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先锋死了,至少有军功积累,至少死的时候有个官职,若是平常的士兵,死了就死了,草草就结了。 一般来说,军功主要靠杀的敌军人头来算,砍了人头要兑换,一般有主簿进行清点,登记于军功簿上。 如果你嫌弃人头难拿,那么把左耳割下来也是可以的。 【聝,本义:敌人被杀数量多的时候,割敌左耳以记功。】 【馘,在敌人被杀的数量少的时候,用首级数量评定功劳。】 军功一级一级往上报,火长到百夫长,再到千夫长以此类推,汇总后再授爵。基本上百夫长带领的队伍杀了三十个敌人,军官和队里所有士兵都能升爵一级。这个难度比砍头要大得多,所以军官升级更慢。 不过作战先锋则是另一种快速积累军功的捷径了,只要你不怕死,因为先锋只求一路杀到底,破阵后全都封爵,路上的人头不必割,攻城拔寨时的先登也是类似。 这些位置极其危险的,富贵险中求。 所以花木兰手下的兵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经过上次漠南战役,他们已经真正知道了战争的残酷,作为先锋,只能随时做好殉国的准备。 但是终究是抵不过所有人的怂恿,几个贵公子就这么参赛去了。 “凫鸭官,我要参加新军大比,我是花木兰麾下的,对,花木兰,我叫尉迟墨珏。”尉迟墨珏很是别扭,他瞧着凫鸭官正拿着笔记着名字,随即报上了名去,他瞧着文官记好了他的名字才走开,生怕写错一样。 “诶诶,我叫步六孤钰,是金玉!别写错啦!”步六孤家的死死瞧着那笔尖,看着写完他才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他完全看不懂他写的是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尉迟传染了,连举动都带着傻气。 勿忸氏家的也是一样盯着他写完才走,之后就有了怪圈,报名的贵公子们都死死盯着他写完自己名字才走,不管看不看得懂他写了啥。 凫鸭官被吓得够呛,这一个个是要作甚,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是想抢他的笔吗?!随即抓着笔的手颤抖了起来。 花木兰瞧见了这一奇景,她挑眉跟在了他们后面,他们自然不知道自己身后跟了将军,依旧执拗又别扭地报上自己名字,歪头死死盯着写完再走。 花木兰瞧了一眼凫鸭官,他似乎是快哭出来了,大约是怕了吧,他写的好好的,每个人都这么俯下身来死死盯着他的笔尖,是个人都是怕的。 这个凫鸭官便是上次通报粮草的那个人,瞧着他似乎消瘦了许多,藏青色汉服就这么松松垮垮地在身上,因为清瘦了许多,所以脸看起来轮廓更加分明了。 花木兰瞧着前面的人都走了,随即轻轻问道:“请问……我的麾下有多少兵参赛?” “啊?花将军!你怎么来了?” “我想瞧瞧,我麾下多少人参赛。” 此刻平城 他们已经击溃了柔然人,将他们逼回了北漠,现在他们开始讨论下一步怎么走。 “陛下,此次征讨颇有成效,恐柔然不会再犯,此刻最应该担心的,乃是夏国。”崔浩这时候开了口。 拓跋焘口中总是叫着他老头子,但是实际上崔浩才五六十岁年纪,只是留了胡须罢了,但是在拓跋焘看来,留了胡子的,就是老人了,更别说这崔浩已经有了儿子。 “铁弗匈奴与鲜卑为仇,他们不会忘记我们渡黄河偷袭他们,所以要么斩草除根,要么就坐以待毙,臣认为,乘胜出击较为妥当。”崔浩笑了起来,摸着美髯,颇有一种气定神闲的味道。 崔浩本就是美男子,留了美髯之后则是给他加上了一种独特的韵味,大约是某种老谋深算的腔调。 崔浩一直有着傲气,第一是因为出身好,清河崔氏是北方一等一的高门士族,祖辈自三国曹魏开始,七代高官。 第二,谋略高,被称为大魏帝国第一谋士。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朝中有许多人是看他不顺眼的,但是碍于他确实有真本事,也就不了了之,但是暗地里下绊子还是有的,但是崔浩完全不屑一顾。 他其实是瞧不起鲜卑人的,因为他是汉人,他总觉得鲜卑人蛮横无理,但是他在朝堂为官,又不能视而不见,只能傲然处之,后来就是因为他的傲然,才惹上了杀身之祸吧。 当然,此乃后话。 ------------ 伍拾玖 难得好时光 崔浩生得漂亮,但是漂亮却不代表仁慈。 就如赫连勃勃是有名的美男子,却是一代暴君一样,崔浩也是不能用容貌来衡量的男人,人不该被容貌欺骗。 拓跋焘平时其实挺听崔浩说的话的,他认为虽然崔浩这个老头子平时唠唠叨叨,一天到晚管他,但是终究是为了他好,现在瞧着崔浩也指出了最大问题所在,也在思考着是不是该出兵了。 他的目光透过了狭长的眼睑掠向鲜卑贵族们,他挑了挑眉,他想听其他鲜卑人的意见。 长孙嵩年纪很大了,瞧着须发皆白了,是老臣了,是大魏开国功臣,功勋至伟,也是贤臣,拓跋焘父王拓跋嗣还未登基之时,就已经辅佐于朝廷。 他跨列而出,行了稽首礼,随后双手持着笏板,弯腰道:“臣以为,赫连土著,这几百年来一直安宁生活,从前不久的战役可以看出,大约已经是将他们血液中野性给磨平了,这些铁弗匈奴不足为患,所以我们还不如乘胜追击。” 长孙翰也跨列而出,他铿锵道:“臣附议,我们不如再伐柔然。现如今柔然北撤,虽然跑得很快,但是我们能追上,凭借蠕蠕现如今兵力,我们很容易就能获胜;如果他们躲得很深追不到,那就权当去阴山作一次大狩猎,我们也可顺道捕获些禽兽的毛皮骨角,充实军资。” 【臣子需要向皇帝下跪是从元代开始。九拜之礼是周代就有的,其中“稽首礼”就是臣见君磕头。】 随后奚斤也跨列而出附议。 当朝的鲜卑大臣,其实都挺瞧不起夏国的,在他们眼里,赫连匈奴他们就是土著,一群野蛮人,夏国一直以来的保守战术和赫连勃勃的神经质让他们极端轻视。 主君都是个暴君,这个国家能好到哪里去。 而柔然就不一样了。 柔然一直是他们心头大患,虽然说被称为“不会思考的虫子”,但是主要是因为漠北千里草原牛羊丰足,战利品多。 鲜卑贵族们前两次与柔然作战,都抢回了许多的牛羊,这便是引得他们极力攻打柔然的引线。 拓跋焘挑了挑眉,他还真没想过柔然这方面,但是他心里明白,柔然一时半会是不会来骚扰的。 却未等他开口,尚书令刘洁先开了口,拓跋焘刚刚即位的时候,认为刘洁是个像国家的柱石一样的奇才,所以委以重任。 在议论军国大事时朝中大臣都认为刘洁有能力,他因此而升迁为尚书令,改为钜鹿公。 他的意见却是讨伐燕国。 安原瞧着那么多人站了出来,他也只得站了出来,平日的足智多谋此刻似乎死在了脑子里,他也只得跟着刘洁说讨伐燕国。 崔浩被气得笑了出来,这些人撅着屁股放什么屁他都知道,长孙嵩他们担心的不过是他们塞北的牧场。 刘洁安原他们父亲或者祖父在燕国做过事,现在想要过河拆桥了,真他娘的白眼狼! 安原是胡人,沐猴而冠也就算了,刘洁一个汉人来捣什么乱! 崔浩随即不甘示弱:“蠕蠕举大众追之则不能及,轻兵追之又不足以制敌。赫连氏土地不过千里,政刑残虐,人神共弃,臣认为赫连更需要我们前去讨伐!并且赫连勃勃已死,何不斩草除根来得痛快!” 随后朝堂上许多人议论不断,拓跋焘被吵得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朝堂上会像草市一样乱,只得暂且日后再议。 平城群臣勾心斗角,但是军营里却是轻松得很,花木兰接过了凫鸭官的名册,翻阅了几页,顿时笑了起来,她手底下的兵一个个都似乎打了鸡血一般,都来了。 她朝前翻了翻,她瞧着就自己手底下兵参加得最多了,她大约能想到自己手下的兵占了大多数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场面了。 她回去的时候还瞧见了自己麾下许多的将士在那里踏步,练习踏步是相扑之前的预热吧,可以练习平衡,也有许多做着深蹲,花木兰没有练过相扑,毕竟她是个姑娘家,总不可能赤着膀子去跟别人扭着角抵,要是被她阿爷知道了,非得打死她不可。 她也瞧见了许多人在那里舞起了刀剑,场面堪称群魔乱舞。 她也没有多管,毕竟她也是不懂这些的,若是让她跟他们打,也许都是会输的。 她进了营帐,尉迟空晨也在营帐里坐着,听花木兰说自家阿兄参加了比赛顿时兴奋了起来,从盘子里抓了肉干就一屁股坐在了营帐门前,她要去瞧瞧他们怎么打的。 只听得外面吼吼哈哈之类的吼叫声,花木兰她颇有种想笑的感觉,她也幸得上一届的新军大比没参加,若是让她这样跟人家打,她还不如上战场砍人来的实在些。 尉迟空晨却是好奇得很,宛若一个什么都没见过的新人一样。 尉迟墨珏正在跟人角抵,因为是贵族,受过教育,或许是比较矜持的原因,也就只留下薄薄的里衣。 两个人头靠得很近,两个人弓着身子看着对方,脚也在不停移动着,转着圈,宛若两头猎豹附身的牛。 尉迟空晨很是兴奋,一边啃着肉干一边兴奋地手舞足蹈乱叫,也幸好这女娃娃穿了士兵的衣服,胸也裹了,要不然被其他阵营的人发现,早就以军规处死了都。 只瞧着两个人突然就扭在了一起,尉迟墨珏颇为英勇,一条腿伸入对方胯下,一手提住对方腰胯,一手抓住对方脖子,随后脚一别,手往对方肋骨一兜,随后整个人压了上去。 对方踉跄一跤,跌了个四脚朝天。尉迟墨珏随即一笑,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尉迟倒是对这次比赛势在必得。 其他一些不擅长相扑的,也就专攻自己擅长的方面,刀剑弓箭,样样都有人抢着。 “花将军,你有没有参加过啊?我觉得你肯定是冠军!”尉迟空晨转过了头,瞧了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花木兰,咬了一口肉干,说话颇有些口齿不清楚。 花木兰停了笔,架在了笔架上,瞧着自己写的信挑了挑眉,听见了空晨的问题挑眉摇了摇头:“我没参加。” “花将军,你为啥不参加啊,我觉得你不参加真的可惜了,若是参加一定能争个头名回来哈哈哈哈。”尉迟空晨咬了一口肉干,这肉干混着芝麻炒过,吃起来格外香,一般来说零食,女孩子是最喜欢吃的,空晨还真是特别喜欢,吧咂着嘴,一会儿就把一块肉干啃了个干净。 花木兰瞧着她这么喜欢,也是笑了起来,这些肉干都是阿母阿姊,为了防止她没什么东西吃或者晚上无聊给托人带过来的,已经许久了,花木兰准备写家信的时候才想起来翻出来吃几块,却不想今天空晨来了。 她将盘子里的肉干拨了拨,随后推到了案边,离尉迟比较近的地方,以便她伸手够得着,随后笑道:“我去年基本上都是东征西讨没个空闲,倒是你,如此闲,军营毕竟不是久留之地,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尉迟空晨听见花木兰话里似乎有撵她走的意思,随即就不高兴了,她转过了头,赌气般鼓起了脸颊:“我暂时还不走,怎么,你很想我走啊?” 她扫了一眼,便瞧见花木兰给她准备的肉干,心里也开始变扭起来,总觉得不是滋味,人家对她挺好,她还吼人家,着实有些不厚道:“喂,抱歉啊,我暂时还不能走,待等我做完我要做的事情,我再走。” 花木兰颇有些好笑的,这尉迟空晨大小姐会要做什么事情,她总不会要参加新军大比吧? 尉迟空晨瞧见了花木兰的脸有些色彩缤纷的模样,随即也就想到了花木兰心里在想什么,翻了翻白眼,心里腹诽了一句花木兰的想象力,随后便道:“你想什么呢,我自然不会去参加劳什子新军大比,又苦又累我才不要,我想好好跟独孤将军道个歉而已……” 她抬头便瞧见花木兰有些懵逼的脸,随后也不想说什么了,她心道,这花木兰还着实不晓得她道歉干嘛使,真真是个呆子。 花木兰其实懵逼了半晌,随后心里转了一圈,随后便晓得了,这大小姐大约是看上了独孤将军,难怪呢…… 尉迟空晨若是晓得花木兰想的答案跟自己的相差那么多大概是会掐死她的。 花木兰也不再管她了,她起了身,错过空晨,出了营帐,她瞧见了许多的兵依然在练着基本功,她心里有些欣慰,都是在努力的,要是输,也不至于输得太惨罢。 若干和袁纥南结伴出了来,他们出了各自的军区,他们倒很是想去串串门,但是就是怕见不着人。 他们远远就瞧见了花木兰,手中拿着信,大约是去寄信。 现如今寄信越来越难了,走陆路水路,若你是寄公文,你官职够大,或者路途顺的话,倒是可以蹭一蹭,公文寄送是有专门的驿道驿站的。 若你想寄信回家,只能靠休沐的战友带信了。 这个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了,若是这个人半路出了什么意外,你的信怕是送不到了,若是那个人要去你要送信的地方,也要看看他会不会把信丢了或者弄脏弄花,最后还得找到你的家人。 战时一封家书抵万金。 ------------ 陆拾 参赛 “火长!等等我们!”若干瞧着花木兰往马棚走,就知道她要去拜托人寄信了,瞧着火长那架势,大约是急得很。 花木兰回了头,就瞧见两个人往自己方向奔来。 “你们?”花木兰瞧着这两个人,颇为不解他们两个为什么也要跟上来,瞧他们样子也知道不是去寄信的。 “火长,我想去看看你怎么寄信的,我进军营快两年了,还没给阿兄寄过信呢。”袁纥南其实还真想跟着花木兰去看看,两年了,他不会写汉字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不知道怎么寄。 若干则是想着凑热闹,他也是好奇得很。 花木兰点了点头,转了身。 她从怀里掏出邮筒,将信圈成了长长的一卷塞了进去。若是没有邮筒,只怕是日子一长,这信上的字都会被磨没了。 邮信往往要用“邮筒”,一般是竹子做的,有大有小。当然也有铜的、玉的、皮革的,但后者在民间不常用。 花木兰毕竟不是有钱人,只得用个竹制邮筒草草了事。 若干瞧着竹筒,有些好奇这竹筒能不能保护好信件,随后又有了新的问题:“火长,你这是要把信给谁啊?” “我要把信给我同乡,他是休假了,准备回去了。所以我想拜托他把我信帮忙带一带。”花木兰将竹筒的盖子给拧上了,随后抓在了手里。 马棚其实离军区不远,花木兰瞧见了早就背着包袱等在那里的老乡。 马棚很高,大约比花木兰高个三尺,马棚的顶则是专门给弄的木板,在上面铺了许多的稻草。 军中粮食大多都是将士自己种的,花木兰还有士兵们都有种地,种蔬菜,下地插秧这些都是基本的东西了,只是花木兰是火长,做的东西比同火少多了,而现在带了兵,这些也不用她做。 士兵若是不种地,大约是会饿死了,每日的行为就是起床、训练、休息、种地、训练以及吃饭睡觉。 当然,马棚稻草是用来挡风的,自然,若是这些稻草给晒干了,也就可以拿下来当马饲料。 马棚下方砌着小台阶,台阶上挖着坑,作为马槽了,马棚的侧面一个多高的地方横了木棍,用来系缰绳的。 那个兵就在马槽前面站着,拿着干草,他年纪看起来已经不小了,四五十是有的,头发也有了白色的痕迹,大约是年纪大了,才会被批准回家的。 他眯着眼睛,瞧见了往这里匆匆而来的花木兰。 她很急。 她怕他给提前跑了。 他笑着叹了口气,他回过了头,摸了摸自己的马,揉了揉鬃毛,随后将手里的干草递给了马。 他的马是匹纯黑色的马,它的切齿磨损很严重了,它的年纪似乎也很大了,它的眼睛眨了眨,将主人递给它的干草缓缓嚼了起来。 “陈叔!抱歉,我来晚了。” 陈叔听见了花木兰的声音,伸手摸了摸马,随后转过了身,笑了起来:“没事,陈叔也刚刚到。” 半年前,花木兰在一次训练的时候认识了陈叔,那时候就觉得陈叔与她有缘,两个人随即一见如故,然后便开始聊起了家乡的各种话题,之后才晓得,陈叔竟然也是怀朔镇的人。 陈叔是右军的一个百夫长,只不过不是花木兰麾下的,他刚刚休沐,现如今正准备回怀朔。 花木兰将自己的邮筒交给了他,拜托他帮忙寄回家,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花木兰手中的邮筒,随后笑道:“哎呀,我都老了,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帮你寄回家呢,如果寄信时间太久,你不会怪我吧?” 陈叔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梳着,没有一丝凌乱,白发在他发间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出,他也老了,但是老归老,他很讲究,头绳是较为昂贵的丝带,将头发绑在了头顶。 花木兰笑着摇了摇头,她笑容里有种苦涩,她已经快半年没有寄信了,她不知道她的阿弟有没有认真读书,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阿姊怎么样了,有没有生个大胖小子,她只知道在军中很漫长,很漫长,难熬极了。 她望着那邮筒,深深叹了口气,她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虎牙:“陈叔,我当然不会怪你了,我知道你年纪大,我本不该这么麻烦你,可是我真的很想念他们,如果你没有办法寄回家的话,那就当我没有把这封信给你好了。” 陈叔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将马的缰绳解了下来,他拍了拍马,随后将马从马棚里给扯了出来。 陈叔朝花木兰挥了挥手,朝花木兰身后的两个人点了点头,随后抓住了缰绳就跨上了马,他抓着缰绳调转了码头,朝着军营大门方向离开。 他走的时候正是中午,已经快下午,阳光还是那么灿烂,他的影子被照得很长很长,剪影发黑,宛若那一幅水墨画。 大约是风太大,或者沙子太多,花木兰的眼眶渐渐地红了起来,甚至泛着水光,她望着陈叔的背影,她没有说什么,盯得够紧的,仿佛能透过陈叔的眼睛瞧见花弧他们似的。 “火长,你没事吧?”若干瞧着花木兰是有些伤心的,随后拍了拍花木兰肩膀,随后整个人靠了上去,手肘挽在花木兰颈后,整个人宛若无骨一般靠在了花木兰身侧,难听一点,应该可以算作是——挂。 若干自然不知道花木兰是个女人,所以他以为自己的这些举动是兄弟之间经常做的,也能让花木兰的心情好一些,但是袁纥南是知道花木兰是女人的,他被若干的这些举动给吓个半死。 自从知道花木兰是个女人之后,他就不把木兰当做兄弟看待了,他总是觉得她有些危险,这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是个姑娘,这天天吃她的豆腐,花木兰或许还真当自己是个男人了,到最后还得他来监督着。 花木兰确实是没有意识到的,跟男人待久了,就会有一种你也是男人的错觉,她笑了笑也没把若干举动放在心上,她摇了摇头:“没事,你们来这里是?” “哦哦,我们其实有事来找你来着。”若干听见花木兰问话,突然回过了神,他眨了眨眼睛,颇有些尴尬,随后推了身旁的袁纥南一把。 袁纥南他们找她也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火长是怎么寄信的,是不是需要帮忙。 但是现在,若干说了找她是有事情的,还把锅摁在了自己头上,那么他也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编下去,他瞧着花木兰,心里嘟囔着,鬼晓得找火长是因为事啊? 他瞧着一旁若干笑得一脸无害加无辜,笑眯眯瞧着就不像好人,一股气就这么在胸腔里鼓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见不得任何人对花木兰笑,随后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也笑道:“若干想比赛!” “啥?!” “啥?” 两个人异口同声,不过一个是惊讶,还有一个则是惊恐。 花木兰不晓得他们两个要搞什么鬼,所以也就一头雾水瞧着他们两个在“眉来眼去”,而若干则是吓得魂不附体,他和袁纥南走的很近,自然也知道袁纥南的脾性,袁纥南表面看起来可是无害级别的,可是跟他时间久了就会知道,这人腹黑级别比自己的阿兄还可怕。 别人或许是一肚子墨水,他则是一肚子算计。 袁纥南的这一声可是把他吓得不轻,他知道他准没安好心。 “你干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比赛了!”若干凑近了袁纥南,他瞧见袁纥南对着花木兰笑得露出一排白牙,丝毫没有说错话的愧疚感,随即也就火大了起来,轻声在袁纥南耳边抱怨起来。 袁纥南瞧着若干靠在了自己旁边,语气中有了生气的迹象,随后一耸肩,摊开手,脸上颇有种委屈的样子:“你不是让我来说吗,我又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只得这么说了。” 袁纥南见若干又要嚎,随即准备先发制人,他望向了花木兰,眯起了眼睛,笑得奸诈:“火长,这厮说是要给他麾下的士兵做表率,准备亲自教他们怎么比赛,所以准备来请你。” 花木兰点了点头,她其实还是没听懂,但是她总是要装作听懂了的样子,她干笑了几声。 她突然就被身后的呼气声给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看见了一匹黑马,在朝着她的后颈呼着气,她觉得很痒,随即转了身,一个巴掌就轻轻拍在了马的耳朵上,那匹马似乎很不高兴,随即朝着花木兰打了个响鼻。 花木兰伸手摸了摸马的头,这匹马着实傲气得很,使劲将自己的头挣脱了花木兰的抚摸,它比花木兰高一些,一双眼睛就这么俯瞰下来,颇有种看不起人的模样,傲气得很。 花木兰觉得好笑得很,揉了揉马的鬃毛,她跟这匹马耗上了。 若干瞧着花木兰对这匹马有兴趣得很,这匹马性子高傲的很,也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上前拾起了干草,递给了这匹马,顺便问了花木兰一句:“火长,你麾下有多少人参赛啊?” “应该是很多吧,我没清楚数过。”花木兰望了望天 心中盘算了一番,最终摇了摇头,她算数最差了。 以前,她还是个深闺姑娘,但也是帮忙做事的,阿母让她帮忙数数家里的猪羊少还是没少,就这,她也能数错,被阿母嘲笑了一顿,她也是从小就知道,她就是算术不太好。 若干其实还真有合作的意思,被袁纥南一提,脑子里的计划就出了来,他想了想,反正三军比赛,定是腥风血雨,无论是谁夺冠,瞧的就是这个人属于哪个军罢了,那么若是前三被右军垄断,那么以后就没有人敢看不起右军了。 他准备拉花木兰还有火伴入伙,毕竟以前都是一个帐篷出来的,也算知根知底,再者一起训练时间,人力都会缩短,效率则是提高了许多倍,随后也就顺着话题开了口:“火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就过来,我们一起来培训这些士兵,反正咱们都是一个帐篷里出来的,或者我们几个人集中训练好了,到时候,若是咱们右军包揽前三,也是美事一件。” 花木兰有些懵,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稀里糊涂,也就下意识点了点头,袁纥南右手拍了一下额头,似乎是不忍心看下去了,他扶额叹息,火长确实是好骗得很。 待等花木兰答应,改日带着兵去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被若干摆了一道,她有些哭笑不得。 吐谷浑达听说集中训练,顿时兴奋得很,早早带了报名参赛的几个兵来了,大约是他的脾气比较直,也比较暴躁,新兵都怕他得紧,他们跟在了他身后,保持着距离,瞧着就感觉是有些畏畏缩缩的。 不慌不忙的也就叱罗衲还有石兰,他们手底下参赛的没几个,他们过来主要是为了解闷,军营里实在太无聊了,除了训练就是种地,或者就是睡觉,毫无乐趣可言,也只有一年两度的新军大比,才能让他们都提起兴趣来,他们也是早早就到了,凑在了一起,聊着什么事情。 独孤那雨也跟着过来凑热闹,但是他们手底下没有人参赛,所以也干脆不带兵来了,他们几个也就当来串串门儿,看他们训练,过一会儿就走,独孤甚至还准备了坐垫,一副看戏的状态。 袁纥南还有若干早早就等在那里了,瞧着火伴把自己的兵都带了来,都高兴起来。 他们远远就瞧见了花木兰,他们几个都被吓了一跳。 吐谷浑吓得爆了一句粗口:“我x!火长是把她手底下的人都带出来了吧?” “……我的天哪。”若干也觉得不可思议,先前他问花木兰人数,花木兰说很多,他也不甚在意,以为顶多几十个,却不想花木兰一下子带过来一百多个! “火,火长……这些都是参赛了的?!”那雨吓得从马扎上站了起来。 花木兰一脸懵逼瞧着他们,点了点头,她心里还是有些疑惑的,为什么他们手底下人那么少,她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他们的兵,她觉得她的兵赢得可能性比较大。 那雨心里暗骂,这群臭小子太丢人,看看火长的兵,再看看自己手底下的,简直就是混吃等死。 ------------ 陆拾壹 角抵 独孤也是第一次觉得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看看火长手底下的兵,多么积极,多么上进,再看看自己手下的兵,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兵简直就是一群废物,就混吃等死,他的老脸都丢尽了。 尉迟空晨也是来凑热闹的,毕竟以她的性子是绝对坐不住的,宛若皮猴,所以她趁着花木兰不注意,悄悄地混进了花木兰所带着那一群兵里面。 她想着那么无聊的军营生活,终于可以改改了,天知道她这几天怎么熬过来的,顺便,她也为尉迟墨珏抹了一把辛酸泪。 这几天跟在他们身后日夜训练,挑时间来种个地,已经觉得苦得要死,这也就算了,主要是军中贫苦,居然还吃素,她的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 她跟着花木兰进了若干所辖的军区,她一抬头环视了一周,便瞧见了她心心念念想要看见的独孤。这件事情或许是这几天来,她感到最高兴的一件事情。 她很高兴,一张小脸,可以笑出花来,嘴角扬起,随后露出了一排白牙,颇有些傻气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直觉,独孤感受到了花木兰方向有一束炽热的视线盯在了他身上,顺着方向一眼扫了一遍,在边上发现了她,他眨了眨眼睛,突然就用手捂住了嘴,不一会他的肩膀开始耸动起来。 随后竟然就靠在了那雨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尉迟空晨她大约是不想引人注意,所以还是穿得男人的皮甲,头上歪歪斜斜戴了个很大的头盔,大约头盔原主人的头很大吧。她的皮甲也颇为不合身,很大,空空荡荡的,显得空晨整个人的气质有些猥琐,配上她傻气的笑容,让人有些词穷。 花木兰自然也瞧见了独孤的不寻常,她跟着独孤的视线扫了一遍,她也发现了尉迟空晨。 她突然也有种想笑的冲动,尉迟空晨为了伪装还故意缩头缩脚,整个人在空荡荡的衣服衬托下,实在是太猥琐了。 尉迟空晨自然也是反应到了,她狠狠瞪了想笑的花木兰一眼,至于独孤,她是不敢去瞪的。 “咳咳,火长,你擅长什么?”若干他们自然也是知道尉迟空晨这个人是个姑娘,所以他们也不想再追究,若干随即咳了咳,把话题扯到了正点上。 他问道:“火长,你擅长什么,若有你擅长的,那么就由我们来为他们做示范吧。反正我们这几个带兵的,也不能就看着他们比赛不出力不是?” 花木兰听闻心里一惊,这不是说让我手底下的人来听课吗?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最后无奈地笑了起来,这若干鬼精鬼精的,她原来是被摆了一道,可真是会将计就计呀。 “……”袁纥南瞥了一眼跃跃欲试想跟火长切磋的若干,翻了个白眼,随后靠在木桩上的背挺直了起来,站直起来道,“我陪你练。” “我不要,我就要跟火长练。”若干颇为傲娇地别过了头。 “……我什么也不会。”花木兰在心里思忖很久,随后轻轻道。 花木兰就这么站在那里许久,瞧着他们,他们也互相瞧着,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若干瞧着花木兰畏畏缩缩的样子,不高兴了,一把把她扯了过去,随后叫嚣起来:“火长,你怕什么,你好歹也是个将军,至少不比我们弱的,再这么扭扭捏捏可不是你了啊!火长,我们来角抵吧!” 讲完便开始动作,若干很是兴奋地解开了腰带,准备脱掉上半身衣服了。角抵双方脱掉上衣这是惯例,一,是为了尊重对手,表明自己没有带武器,二是可以没有束缚去战斗。 花木兰纵然是知道的,也被若干这豪放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连忙退了几步,眼神慌忙避开了若干,随便乱瞟着,她想拒绝角抵来着,就是一时之间忘了该怎么说。 袁纥南瞧见若干开始脱衣服,吓得赶紧冲了上去,紧紧扯住了若干的腰带,随后用力拉上去,将衣服也扯了回去,随后用背部挡住了花木兰的视线,瞪了一眼若干,若是若干脱了衣服,花木兰也是要脱的。 “你干什么?!给我穿上!”袁纥南低声吼了一句,随后死死瞪了若干一眼,手依然在帮他穿衣服。 “角抵啊,不脱衣服怎么斗?”若干很是不解,为啥要角抵,突然他就窜出来了。 “不准脱!不冷啊!” 袁纥南一想到角抵,就会联系到花木兰被压,被举起,被摔,这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嘛!人家还是个姑娘! “你干什么!快把老子勒死了!”他只觉得袁纥南的手在用力,他的腰快被他勒断了,他只得吼出来,然后狠狠踢了袁纥南一脚,这袁纥南今天在发什么神经他也是不懂了,今天大约是没吃药? 或许是女生都会有一种八卦或者联想力的天赋,花木兰眯起了眼睛,眉毛挑起,点了点头,她似乎顿时明白了什么,她又回想了一遍之前袁纥南的行为,这真是妥妥吃醋的行为啊!可惜她猜错了袁纥南吃醋的对象。 花木兰在感情方面,可以称为白痴级别人物。 她随即开始心里不停念叨,军中性取向轻微扭曲很正常,只要他们接触一下女孩子就行,名门闺秀是远水治不了近渴了,单身久了,母猪都赛貂蝉!她得改天介绍隔壁火王二狗家的王二妞给他们认识认识。 尉迟空晨则是一脸兴奋,她也顾不得伪装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只觉得,这军中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还能有很多新鲜事可以让她尝尝鲜。 那雨独孤他们差点把下巴惊得掉下来,他们也是没想到的,至少他们以前没有意识到,只不过经过这么一出,几个人心里也开始打鼓了,是不是该让他们两个分开一段时间。 若干推开了袁纥南,最终还瞪了一眼,随后道:“不脱就不脱,你要勒死个人啊!” 随后手扯了扯腰带,随后继续道:“火长,我们角抵!” 花木兰瞧了脸色颇为不好的袁纥南一眼,艰难地点了点头,她心底默默念了一句罪过罪过,夺人所好不是她所愿意的。 花木兰最终还是被赶鸭子上架一般上了去,她被若干一把扯到了场地中间,她在被扯过去同时,身后的那些兵,也跟着过了来。 若干被袁纥南死死盯着,也是有些背后发冷,他觉得这袁纥南大约是要把自己给吃了,他只得答应不脱衣服,穿衣服角抵。 花木兰瞥了一眼身后,似乎是很是期待她身手的士兵们,苦笑了一声,她还真不会角抵,小时候倒是跟着阿爷学习了很多招式什么的,角抵这些男人间才会玩的东西,阿爷则是教给了阿弟,阿爷也不准她去学,自然现在是不会的。 她搓了搓手,她有些慌,她怕她会出丑。 她也很不喜欢这种男人拽着腰带摔来摔去,还被摸被抱的游戏,若非她是从小知道这些的,只怕是能直接嚎出来一句:“登徒子!” 只见若干猫起了背,她也只得跟着猫了起来。 角抵默认规则出圈就是输,三点着地(两脚加一手一膝着地)为失败,三跤两胜,没有时间限制,总之无论如何不得出圈就是。 另外比赛双方上身赤裸,下身光腿赤足(也有足下穿靴鞋者),仅在腰胯间束一短裤,比赛中间不许抓住裩儿和拽起袴儿,但可以拽直拳,使脚剪,拳打脚踢都行,当然,这在穿衣方面现在很不符合现实。 两个人突然就贴了面,引得尉迟空晨很是兴奋,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兴奋望着,连独孤也不看了,她觉得这次比赛应当会很精彩的。 若干猛地将手伸了过去,两只手臂压上了花木兰肩膀,随后往下了去,一只手已经准备搬起花木兰的腿,随后一施力,将花木兰压下去。 袁纥南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若干那两只手,他碧绿的两只眼睛,宛若能烧起来,他缓缓磨着牙,他在心中盘算着今晚吃烤猪蹄还是剁碎了喂狗。 花木兰却是知道了若干的这个想法,她的身子远比行动快,整个人贴了上去,一条手臂顺着若干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划了过去,自若干手臂下穿过,随后掖住腋下,随后另一只手抓住了若干的裤腰带,随后一用力。 只听得一声惨叫,若干整个人被摔在了地上,余力还挺大,整个人被摔下去的时候还反弹了一下。 花木兰瞧了自己手心一眼,她颇为不信自己就这么把他摔了下去,她瞧了一眼摔在地上的若干,连忙把他扶了起来。 大约是从来没被摔过,若干一直哼哼唧唧的,瞧见了花木兰来扶自己的手,别过了头,颇为傲气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很不高兴。 “若干,你怎么啦?”花木兰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若干生气了,只不过她还是不清楚若干生气的原因,她还真就不会角抵,还不知道怎的就把他给撂倒了。 “哼,火长,你骗人!你说过你不会的!”若干撑了起来,坐在地上开始耍赖起来,他指着花木兰,颇有些生闷气的意味。 花木兰挠了挠头,笑得憨厚:“三局两胜可好?” 众人也睁大了眼睛看看之后谁输谁赢,只瞧着花木兰将若干各种碾压,各种摔…… 顿时整个场上只听见若干的惨嚎…… 若干手底下的兵立马望天,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他们没有看见自己的都尉被人家摔在地上一次又一次,他们憋笑憋得着实辛苦,脸都红了。 若干在被火长摔了三次之后,彻底开始怀疑人生。这厮不是说不会角抵吗?这比他还厉害啊!骗人!火长骗人! 花木兰着实觉得若干力气比她小得多,将若干压下去,大约是因为自己力气比较大的原因罢。 至于为什么会力气大,总归是因为经常锻炼的原因,为了体质不比男人弱,花木兰做了很多功课,但这贵公子可是娇气得很,吃不得苦,连下地插秧也不曾干过,也幸得他从小练武,战场上也能应付一番。 袁纥南瞧着整个人抖了抖,整个人背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花木兰是个姑娘啊,怎的力气如此大?这日后还能不能找到愿意娶她的男子?这日后可怎么办? 他随即乱七八糟想了一堆,最后,哀叹一声,若是无人接受她,他也是可以勉为其难接受的。 花木兰和若干的角抵似乎让士兵们受益良多,一群人就这么原地练了起来。 一时之间,只听得惨嚎声声,隔壁的军区士兵也过了来,瞧着热闹,看见这里人着实多,兴致也来了,各个都开始围观叫好起来。 独孤文殷继续坐在马扎上吃着东西,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手底下的士兵们角抵,叱罗衲挪了过来,他瞧着独孤手里的零食似乎很好吃的样子,随即就一把抢了过来塞在了自己嘴里。 独孤只觉得手上一空,手里的东西就被身后的人抢了去,他瞧了叱罗衲一眼,叹了口气,最后也不想追究。 那雨整个人也坐在马扎上,他就在独孤旁边,自然瞧着分明,他侧眼瞥了一眼吃得正香的叱罗衲,眼中貌似是嫌弃的味道,他第一次见识了叱罗衲的厚脸皮。 独孤那里有马扎,也有坐垫,随即独孤那里则是全火的聚集地,八个人就这么坐着靠在了一起,这也是最近他们难得的一次合体了,他们也不会想到这也是最后一次。 独孤怀里还有着一盘肉干,随即几个人都抢了起来,抢得独孤只剩下一个空盘子。 花木兰忙着安慰心灵受伤的若干,在一旁忙得很,瞧着若干死活不买账,也颇为着急。 其他几个则是说着刚刚若干和花木兰的角抵。 吐谷浑一开始总觉得若干会赢来着,毕竟若干比花木兰生得结实,也高大些,但是最后竟然是花木兰赢了,这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火长的力气占优势,若干下盘又不稳,这肯定是火长胜出了。”那雨也不再瞧一旁笑得高兴的叱罗衲,随后摸着下巴开始分析起来。 听见这个之后,石兰也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腿,指着若干,笑得“花枝乱颤”:“对,若干这小子下盘颇不稳,上次我们两个练武,他有本事摔跤!” “哈哈哈哈!真的?” ------------ 陆拾贰 触动 今日。 花木兰几个人原本是想去瞧瞧麾下的兵比赛的,因为他们就没有参加过新军大比,所以也就着实好奇得很,他们瞧着他们训练,有种也想跟他们一样去参加比赛的冲动,只可惜他们不是新兵了。 在新军大比早上,他们本想去跟着瞧瞧,顺便帮手下的兵打打气的,却是突然被凫鸭官叫了过去,今日是三军大比的初赛,他们却是没有办法亲眼瞧一瞧自己手底下的兵如何对战的,他们几个有些无奈,但是上头的话,得听啊。 将他们提过去的人,自然是姚鸿飞,因为今天会有许多人来,也是难得的一次集中会议,所以他早早就将军帐里里外外给打扫了一遍,因为军帐有些小,他将一些多余的东西都扔了出去,想着开会开完再捡回来。 姚鸿飞接到了白鹭官送来的军令,上头道,准备攻夏,需要提前做好准备,那么想必是让每个军做好准备吧。 他将右军几个将军还有都尉叫了过来,他准备从右军挑几个精英,那么中军,右军还有左军人数一加,应当是满了。 若干宥连也跟着花木兰进了去,跽坐在了姚鸿飞帐篷里,也幸得他有了军衔,也可进军帐议事了,只不过位置有些偏罢了,不过这也算是十分难得了,毕竟他的年纪可是比花木兰还小几岁,大约是这里年纪最小的,能坐到都尉这个位置,也不是好惹的主儿。 他听了姚鸿飞的几句话,随后脑子里便开始推演了起来,他是个军事天才,也颇有谋略,现如今这形式他倒是看得比谁都清楚。 他将所有邻国都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随后锁定了乞伏炽磐。 西秦这几年对大魏友好相待,应该是他们也是想要进攻胡夏的,最迟则待等来年,一定会有动作,西秦国主乞伏炽磐可是个精明人,自然知道哪种选择对自己有利。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点,乞伏炽磐可比谁都清楚,他既然能做到君主是这个位置,自然是不弱的。 花木兰坐在了姚鸿飞左手第四个坐垫上,她其实也猜到了让他们过来所为何事,她本来想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但是她瞧着旁边的人都没有开腔,她也就闭嘴,眼观鼻鼻观心,倒也乐得自在。 姚鸿飞瞧着人都齐了,随即开启了碎碎念模式,他将在座的人都给说了一遍,优缺点都给一一列了出来,他目的其实只是想让自己手下的能把缺点改改。 轮到了若干的时候,他充分夸赞了若干的军事才能,这引得若干对这老头子的好感又加了一层。 花木兰瞥了身后一眼,她瞧见了脸上可以笑出一朵花儿来的若干,眨了眨眼睛,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若干果真还是个孩子。 随后姚老将军便开始坑人了,就是挖了坑把你推下去,然后埋上,主要是你还被夸得高高兴兴的。 花木兰想了一会儿松了口气,大约这次掩护可能他们的了,这次前锋很有可能由中军负责,毕竟中军无论装备还是兵力比右军可是强出不少。 姚鸿飞他是姚皇后的侄子 ,自小就受到良好教育了,也算是瞧着新一代大魏人才崛起的人。 姚鸿飞至少也是个年近六十的老油条了,他老了,所以到他手上的事情也少了,他也就闲了下来,最近他可是闲到去各个军区串门去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跟后生好好聊聊天,他自然是很喜欢给后辈挖坑跳的。 他瞥了一眼笑得格外灿烂的若干宥连,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颇有一种老奸巨猾的派头,在花木兰这个明事理的人看来,宛若一只想偷吃老母鸡的老狐狸,贼得很:“若干宥连啊?” 若干似乎预感到了某只老狐狸的不好想法,浑身抖了一抖,猛地看向了姚鸿飞:“啊?姚将军?怎么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这一次?”姚鸿飞对他挑了挑眉,还有半句话似乎是故意吊着他,他整张脸宛若一朵盛开的菊花,灿烂至极。 “!”若干小子听了很是惊喜,他以为自己能跟着火长上战场了,这两年,他可是被憋得难受得很,经常缠着独孤给他开汉字小灶来着,现在终于可以上战场了,顿时兴奋起来,他猛地高声道,“我愿意!” 花木兰总觉得若干会被骗。 果不其然,姚鸿飞阴险一笑,高兴地一拍案,啪的一声,书案上的案牍震了震,案上面东西倒是没有震掉,却将若干给敲蒙了:“好!那你就在黑山做后援罢!” “!!”若干一下子有些懵逼,睁大了眼睛,随后看了看身边的独孤那雨,瞧见他们在憋笑,随后就确定了自己没有听错了,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颇有些不服气,他还有些委屈,“我……” 花木兰差些笑了出来,这姚将军不愧是多吃了几年饭的老狐狸,这挖坑的功夫比若干还要精深些,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她瞥了一眼身后,嘟着嘴,嘴唇都快顶到自己鼻子的若干,叹了口气,眨了眨眼睛,心里对他默默点了蜡。 若干小子总不能违令,所以只得一脸苦相地接了令。 姚鸿飞扫了一眼,随后又盯上了独孤,他依旧笑眯眯地,宛若没心没肺:“独孤啊?你看?” “独孤文殷权听将军安排。”独孤显得聪明很多,他不知道姚鸿飞到底是想让他留还是走,随后却是灵机一动:“单凭君处置。”这种方法了。 “好,你就跟着大部队吧?毕竟大部队右军也是要有人才的……”到了最后,整个右军的领队都被姚鸿飞他给摸了一遍性格,他也已经完全料到独孤文殷的答案,他也有了应对答案。 姚鸿飞心里瞧着这个,又放开他继续观察,一个火头至少观察四五次。 他随后又把花木兰,叱罗衲通通给问了一遍。 其实到了一半的时候,姚鸿飞参战人选基本上已经选完了。 最终老将军挑的,则是袁纥南,花木兰还有独孤参加这次胡夏之战。 这次将士会议并没有多久,也就一个时辰左右,花木兰心中盘算了一番,她还是可以去瞧瞧麾下士兵们的比赛的,她很高兴,她兴冲冲转了头,却猛然对上了若干的大黑脸。 “火长!不公平!凭什么你们都能去!”若干恶狠狠地瞪着花木兰,随后委屈地嘟起了嘴,随后嘴一撇就要哭起来。 那雨见状一个巴掌拍了过去,猛地拍在了若干小子的后脑袋瓜子上,打的他不设防,“啊”地一声往花木兰那里扑了过去。 花木兰瞧着若干面目狰狞地扑了过来,随后就被吓得瞪大了眼睛,头往后缩了起来,被他给吓出了双下巴,连忙后退了几步。 若干扑出了几步停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随后狠狠瞪了一眼在他身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那雨:“那雨!我入你阿母!” “诶诶诶,你可是个男人啊,刚刚要哭鼻子的是谁?”那雨举起了右手,食指指着若干,顺着手腕不停上下抖动着手,“我只是一时失手,用力太猛……” “哼!”若干哼了一声就要冲上去。 那雨也想着逗逗他,不退反进。 石兰瞧着两个人又要掐起来,随后只能冲出来做和事佬,他颇有些无奈,这两个人皮起来就像是孩子,他只能跟劝孩子一样劝他们两个:“两位大哥,咱们还去不去看比赛了?别吵吵了,伤了和气多不好……” 花木兰正好赶上了尉迟墨珏的比赛,尉迟空晨为了给自己的阿兄打气,也高兴地在擂台下面吆喝着。 只听得全场她的吆喝声最大,也亏得她声音偏中性,要不然早被绑了起来军法处置了。 尉迟墨珏这次比的是武器。 他使的是长枪,一杆红缨枪,对面的应当是左军的某个士兵,使的也是长枪,只不过长枪有些粗,显得尉迟墨珏的长枪,偏秀气了些。 两个人互相鞠了躬,示意,听得比赛鼓声响起,便一齐出了手。 或许是这两个人走的都是快且灵巧这个路子,所以两个人的打斗便格外眼花缭乱起来。 对面那个士兵先出了手,左手轻持长枪中端,右手末端,随后右手用力,枪被左手控制着刺穿的方向,朝着尉迟墨珏下三路攻去。 左手抽,送的速度很快,旁人只瞧见那枪头在快速收缩,不停颤抖着,往尉迟墨珏身上刺着。 尉迟墨珏自然也不敢大意,右手持末端,左手控制方向,不停格挡,他的脚步也开始退了起来。 尉迟空晨自然也是瞧出来了,瞧着尉迟墨珏,她觉得他应付得很是吃力,随后就吼了起来:“尉迟墨珏,你可不准输啊!你输了我可看不起你!” 尉迟墨珏抽空瞥了她一眼,似乎很不满,随后便开始了反击,狠狠将对面士兵枪头挑开,因为墨珏的力气,对面士兵踉跄地倒退了几步。 而尉迟趁着那士兵倒退的时机,随后开始了左右突刺。 或许是因为尉迟墨珏突然的发难,让对面那个士兵措手不及,他的步伐完全乱了,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尉迟墨珏的长枪,颇有种慌慌张张的感觉。 “嘿,你说,这次,谁会赢?”那雨将手环在了叱罗衲的肩膀上,随后一用力,叱罗衲整个人就靠在了他怀里,随后他使劲摇了摇叱罗衲,兴冲冲问了起来。 叱罗衲被勒得难受得很,觉得整个人快被勒死了,随后右手掰了掰那雨的手臂,想扯开那雨手臂的禁锢,却是发现那雨力气比自己大得多,无奈之下只能放弃,他有些泄气,他瞥了一眼台上比武的两个人,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回答道:“应当尉迟墨珏,他比起对面那个人胜在灵活有余。” 话音刚落,台上形势便有了质的变化,尉迟墨珏似乎从劣势转变成了优势,尉迟墨珏的长枪枪身易弯曲,并且弹性很足,这对尉迟墨珏来说,是个好时机——制胜的时机。 他的左右突刺速度极快,引得对方只得抽回长枪进行抵挡,抵挡的瞬间,尉迟墨珏猛地抽回了长枪,枪身狠狠拍过去,将士兵整个人给震得往后退了几步,捂着胸口,似乎是很疼。 他乘胜追击,准备继续跟上去打之时,对面士兵却突然举起了双手,对他摇了摇,表示不打了。 这让尉迟墨珏很是不高兴,他以为今天能找个旗鼓相当的,好好打一场呢。 却不想打到一半对手先给放弃了,他觉得颇为无趣来着。 另一边的比赛也很热闹,大约是中军的比赛,所以围在那个擂台旁边的人花木兰并不认识,瞧着装扮,因当是中军了,花木兰侧过了身,只瞧着那应该是角抵比赛了。 尉迟空晨似乎很早就开始注意角抵比赛的他们了,她一边啃着肉干,一边看着比赛,时不时喊一下口号,激励一下比赛的人。 这日子似乎过得也很是舒爽,竟然也比尉迟空晨以前的日子要高兴惬意许多,她虽说不觉得军营里有什么好的,但是她现在觉得,其实军营里也不差。 中军擂台自然多的是中军人,这次参加的两个士兵似乎都是中军的,只见他们俯首作揖,上身赤膊,露出了有些肌肉的上身,一声令下之后,两个人便扭在了一起。 若是说花木兰和若干的角抵是过家家的话,那么中军将士都角抵那就是拼命了。 一个个爆发着惊人力量,一个接着一个的套路,被绊倒,压制住,随后又被破解,反被锁在地上,随后又被破,让花木兰牙口都觉得酸疼得很,这若是折腾成这样,只怕是她会被欺负死的。 若干自然也是瞧见了中军的角抵,他觉得颇为不可思议,一个角抵比赛,只是游戏罢了,这中军一个个地将它变成了对敌技巧,也不愧是中军了。 只听得“铛”的一声,原是白鹭官敲了一下挂锣,花木兰他们被引得回过了头,白鹭官已经给出了比赛结果,毫无疑义是尉迟墨珏获胜了。 尉迟空晨顿时高兴得似乎可以飞起来,毕竟自家阿兄赢了,总归拉出去遛一圈都觉得是脸上有光的,虽然她有时候觉得“遛”这个词用得不是非常准确,但是她觉得大部分时候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尉迟墨珏自然是知道自己妹子在想些什么的,他白眼一翻,跳下了擂台,向花木兰行了礼,转身就去瞧其他人的比试了。 花木兰颇觉得现如今的士兵一个个都那么朝气蓬勃的,显得自己老气横秋了些,她叹了一口气,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这两年给她的变化很大,若是她回家,只怕是阿母会吓晕过去。 脸已经晒得黑了,皮肤也不复细腻,毛孔粗大,手更像是惨案现场,手背上已经有了暴起的青筋,手指的指腹也已经皲裂,指甲里还有常年存在的脏污,花木兰甚至觉得,自己怕是已经成了男人,连月事也是拖拖拉拉不怎么准时了,大约是觉得她已经变成男人了罢。 她若是回家,怕是会被阿母给打死,所以,她心里暗道:不回去了,死都不回去!回去了大约就回不来了,莫说阿母了,只怕是阿姊也会说死她的。 花木兰转过了身,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她挠了挠头,随后挑眉笑道:“今日难得的空闲,我且去小憩一会,你们随意啊,最终赛大约是要我们这些领头人看着的,你们别忘了。” 若干瞧了瞧隔壁几个擂台上相扑的场景,他第一次觉得群魔乱舞这个词很是贴切,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浑身止不住地抖了抖,随后跟上了花木兰。 那雨其实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想跟着花木兰回去,却是被吐谷浑一把扯了过去,他力气大得很,啪啪啪拍着他胸,打得他胸口疼,他觉得他的老血快一口吐出来了,他只得跟着吐谷浑走了。 叱罗衲其实很有兴趣逛一逛的,虽然说不是他们比赛,但是能瞧着别人比,其实也很高兴,毕竟他们很久没有轻松过了,所以他也颇为好奇地在瞎逛。 独孤文殷和袁纥南则是瞧了一会儿,他们瞧着新兵有些招式着实是华而不实,对于上了战场的他们来说,就是花架子,战场上没有实用性可言,他们转了头,见花木兰已经走得够远了,随后跟了上去,他们其实也没什么想看的。 若干瞧着花木兰健步如飞,赶上了花木兰,拍了一下花木兰的背,花木兰顿了顿,转过身瞧了一眼:“怎么了?” 若干兴冲冲地,大约是今天心情贼好,笑容咧开,嘴都快咧到耳朵旁边了,笑得格外奸诈,宛若一只不怀好意的黄皮子:“火长!咱们来比比!” “……!”花木兰惊觉不好,往后倒了几步,坚决摇头,“不,我要睡觉!” “火长!陪我练练嘛!”若干想着上次角抵输了,其他地方或许可以扳回一城的。 “不!你走开!”花木兰转了身,走得更快了。 “诶呀,火长,你别跑啊!” ------------ 陆拾叁 愤怒的绿眼猫 花木兰其实没什么梦想可言,用若干说的一句话就是“混吃等死”,她若是打仗,在战场上,她的执念就是活下来,只想活下来,没有打仗的时候,她就会比其他时候懒些,没事情做的时候经常就是打打哈欠,打打盹了。 右军其实还有许多的将军,都尉就更多了,但是花木兰这个性子还是跟姑娘时候一样,算是矜持的,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基本上是不会去主动套近乎,因为她有个汉人娘亲,基本上木兰木莲的脾气都遗传了袁氏,属于话不多的人。 前方有人便挡住了去路,瞧着就不是好惹的主儿。 花木兰停了下来,抬起了头,这个人比她高一个头,生得颇为魁梧,大约是经常锻炼的缘故,这体型比花木兰大得多,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冲劲。 此人是贺赖家族的,大约是直系血统,所以也就带了一股贵族傲气,一个人有傲气是好事,但是若是傲气过了头,就是盛气凌人了。 贺赖清就是这种人,他从小便被家族送进了军营,现在二十有三,也当了个杂号将军,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若干家的两个将军比他还大个一两岁,所以他在花木兰没来的时候,算是右军年纪最小的将军,眼界甚高,颇为瞧不起他人。 贺赖清生得浓眉大眼,应该算是鲜卑女人都会喜欢的类型,剑眉星目这一词应当说的就是他,大约是贺赖家族大多都是碧眼,袁纥南是碧眼,这贺赖清也是,碧眼衬得他皮肤都白了些。 他听说,现在有了个新将军,也是杂号,却是比他的年纪还小几岁,顿时自尊心似乎是受挫了,他准备去瞧瞧这个小将军。 在姚鸿飞帐篷里,那个小将军一直没说话,眼观鼻鼻观心,瞧得他更加不满,就这么的小身板,怎么当上将军的?莫不是主簿登记军功出了错?怎么瞧都像是小白脸。 “喂,你叫啥名字?”贺赖清瞧了一眼才到自己下巴的花木兰,挑了眉,语气有些不善。 花木兰抬了头,只瞧见了贺赖清的下巴,昂着头颇累,她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不多吃点,长得再高几公分,她只得倒退了几步,随后便瞧见了贺赖清的全貌。 贺赖清,着铠甲,头发束了上去,整个人精神得很,大约是常年风餐露宿露脸的原因,脸上的颜色跟脖子上不一样,偏黑些,这么瞧着倒是个康健型美的小郎君了,要是忽略他的横眉竖眼的话。 “我?我叫花木兰。”花木兰颇为不解为什么他要拦她,随即眨巴了几下眼睛,一脸懵道。 贺赖清闻言,觉得这个名字颇为熟悉,随后在脑子里略了一遍,随后记起来了前两年右军新军也有个叫花木兰的,他上下扫了她一遍:“你就是花木兰?瞧着这身板,也不像啊……” 他嘟囔了一阵,随后直起了腰板,挺起了胸:“我要跟你比武!” “!”花木兰听见这句话差点一个趔趄。 这还真是天道好轮回,一个若干不够,另一个也来了。 花木兰好歹也是军营里混了几年的人,也知道男人的脾气,你和他若是闹矛盾了,打一架便好了,第二天依旧可以称兄道弟,这可比女人之间的友谊可靠多了。 当然大部分看不顺眼的也是互相约着打一架,若你输了,则是窝囊,依旧是看不起你,若你赢了,或许会让对手高看你几眼。 花木兰虽说装的是个男人,可是骨子里却还是个女人,一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玩意儿,随后便梗了脖子,抬头很是硬气道:“抱歉,我不想……” 独孤文殷和袁纥南瞧见了前面的若干,自然也是瞧见了花木兰的背影,花木兰跑得还挺快。 只听得若干嘟囔着:“不打就不打嘛,跑啥,我又不吃你……” “……”独孤文殷听着他的话,也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随后一拍若干的肩膀,“你也不是不知道,火长这两年几乎就没跟兄弟过过招,基本上就演兵操练啥的能瞧见他摸兵器,他就是这性子,你莫不是想惹火长不高兴?” “不是啊……我只是想多切磋切磋嘛,哪曾想火长那么不高兴,像个娘们儿似的,一点都不干脆……” “……”袁纥南瞥了一眼若干,眼睛眯了起来,眼中有着一抹莫名的色彩,他挑了眉,心道:“还真被你猜对了,火长还真是个娘们,不过……” 袁纥南他们跟上了花木兰却是瞧见了拦路的某位熟人。 “贺赖清!”袁纥南碧绿色的眸色缓缓沉了下去,从牙齿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你认识?”独孤文殷咬了一口手里的肉干,瞟了一眼身边似乎毛都要炸起来的袁纥南。 “哼,何止认识,他烧成灰老子也能认出来!”袁纥南冷冷哼了一声。 贺赖清似乎也瞧见了花木兰身后跟来的三个人,他大致扫了一眼,却是发现了袁纥南,顿时整张脸兴奋地涨红了,整个人似乎变了一个人。 袁纥南一瞧,全身鸡皮疙瘩起了来,整个人往独孤身后躲了去:“我入!这憨货又来了!” “啊?”若干瞧着这情形有些诡异,他也是瞧不分明了,他傻呆呆瞧着,没有说话。 独孤文殷一向理解能力很好,或者说想象力不错,在脑子里则是把所有可能性略了一遍,也就知道了大致的事情。 “阿南……你也来啦?”贺赖清踟蹰良久,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声音温柔地让花木兰整个人抖了抖,鸡皮疙瘩起了来。 袁纥南一听整个人脑袋上的毛都竖了起来,不知道是被刺激的还是气的,一双绿眼睛充满了怒火,随后反叫了回去:“老子来不来关你屁事!” 贺赖清似乎是没发觉袁纥南在暴走边缘,随后又温柔道:“你进军营怎么也不来跟我说一声……” 袁纥南听不得他说第二句就蹦了上去,一脚将他踹飞几丈。 贺赖清在空中落地滑了一段,闷哼了一声,还没等他起来,某只炸了毛的袁纥南就骑上了他,一个巴掌就这么抽了过去。 袁纥南骑在了他身上之后就宛若一只炸了毛的猫一般举起了爪子,刷刷两下就这么挠了下去,这袁纥南生得像个姑娘,这挠人的举动也像,贺赖清的脸上顿时就出现了三道血痕,为了左右对称,袁纥南又在他的另一侧又挠上一挠。 “啊!阿南……你打我……呜哇哇——你打我!”贺赖清的声音从袁纥南身下传来,似乎带着哭腔,他似乎格外的委屈,似乎是袁纥南欺负他似的,到最后似乎是真的被挠狠了,听着那声音似乎就快哭了。 花木兰瞧着宛若炸了毛的碧眼猫一般的袁纥南,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也一时语塞,说不出什么了。 “哼!你他娘再哼哼试试!老子挠死你!”袁纥南听着身下某个人在凄惨地哼哼,顿时又怒了起来,作式又要举起爪子来挠个几下。 花木兰听着贺赖清的声音,似乎是真的快被欺负得哭出来,随即吓得扑了上去,再让他挠下去怕是会嚎的更大声了,之后只怕是会惹出大祸,马上扑了上去锁住了袁纥南不停挥舞着的爪子:“我入,你把手放下!乖,咱们走,走!” 袁纥南被花木兰用力扯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挥舞着自己的爪子,起了身之后还试图用脚踢几脚。 袁纥南比花木兰高出许多,花木兰只到他的下巴,所以从袁纥南背后环住了他的胸,自己也要直起胸,作为支点把他扯离,着实有些辛苦,花木兰侧着脸贴在了袁纥南背上,以腰做支点将袁纥南整个人提了起来,随后扯到了旁边。 若干是第一次瞧见袁纥南宛若泼妇的情景,他张大了嘴,他的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独孤,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不知道。”独孤文殷看起来应当是最淡定的人了,依旧慢慢啃着肉干,他现在心里唯一想的就是这肉干实在是太硬了,咬都咬不动。 “别拉老子,老子要揍到他阿娘也认不出来!”袁纥南见自己被花木兰抱走,随即又要张牙舞爪扑过去。 “……”花木兰翻了几下白眼,用力抱住了袁纥南的腰,脚横在了袁纥南前面,若是袁纥南执意要过去,那么花木兰会跟他一起摔下去。 最终,在无数人的注目礼之下,花木兰拎着炸毛的袁纥南,若干独孤搀扶着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贺赖清回了花木兰的大帐篷。 花木兰将袁纥南按在了坐垫上,他的对面正好是脸上挂了彩的贺赖清。 “阿南,你太狠了,打人不打脸你知道吗!?”贺赖清一脸委屈,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被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哀嚎起来。 袁纥南瞪大了眼睛,碧绿色的眸子似乎快烧起来了,猛地一掌拍在了案牍上,让压在他身上的花木兰吓了一跳,整个人蹿了起来:“去你阿母的打人不打脸!打你就算便宜你了!老子更想一锤子锤爆你的狗头!” “……”独孤坐在了坐垫上,依旧啃着肉干,默默看着两个人的斗嘴。 “到底……你们两个发生了什么?” 花木兰实在是无语得很,她瞧着袁纥南已经是炸了毛,虽然束了发,但是一些比较短的须发真的是炸了起来,宛若一只被逆着撸的猫。 “你们……到底……”花木兰暗戳戳地戳了戳袁纥南,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对面的贺赖清,又指了指他。 袁纥南似乎猛然才想起来旁边是花木兰,似乎才突然想起来花木兰其实是个妹子,自己的形象似乎在花木兰面前如山般崩塌了。 他艰难地转了头,瞧见了花木兰的一脸懵逼,似乎没发现花木兰的嫌弃,顿时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在花木兰心里,在袁纥南第一次露出鸟儿的时候,形象就已经崩塌得彻彻底底了。 同火的那几个人自然不能例外,他们基本上在她眼里都一样,他们几个都是动不动就在帐篷里玩裸奔的人,形象什么的,在花木兰眼里大约是种奢侈的东西,也幸好她没长针眼,否则怕是早就瞎了。 “我和他都是一家的你们应该知道,我本姓贺赖。”袁纥南瞪了一眼对面想要接茬的贺赖清,随后道,“他和我从小认识。” “阿南……不要这么冷淡嘛……”贺赖清瞧着袁纥南是不准备介绍他们两个的关系了,随后委屈地接了一句。 “闭嘴!”袁纥南反手就把案牍上的一块布摔了过去,抹布挂在了他头上,颇为滑稽,袁纥南重重哼了一声,“他和我,算是从小就认识的,他以为我是姑娘,准备提亲来着,当然,不止这些,他还调戏老子,老子忍无可忍,揍了他一顿。” “……”花木兰听闻,是笑也笑不出来了,从小,她就是跟男孩子混在一起玩的,若是不说她是女孩,只怕是村里那些猢狲还认不出她是女孩子,提亲什么的更是扯淡了,自从花木兰及笄,人家瞧见花木兰第一眼都分不出她是男是女。 “哟……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啊……” “嘿,你可别瞎起心,人家是怀朔那花家的姑娘……” “啥?姑娘?” 甚至有女孩子给她递吃得,只怕是瞧上了她,结果知道她是女的之后,翻了脸,再也没有好脸色给她看。 她第一次觉得怎么做人差距这么大呢?瞧瞧袁纥南,再瞧瞧自己,就是活生生反过来的例子,这老天爷也忒不公平。 若干则是笑得没心没肺起来,笑起来露了两排白牙:“哈哈哈!你小时候莫不是生得宛若一个小姑娘?哈哈哈哈……” 袁纥南瞧着若干笑得嘴巴咧开几乎能塞进去两个鸡蛋,恨不得把桌上的那两只茶杯给塞进去堵住他的嘴。 独孤文殷也似乎被呛到了,不停咳嗽着,他终于将一块肉干给啃完了。 “很好笑吗?!闭嘴!” 贺赖清从头上取下了抹布,也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只是委屈地撇了撇嘴,随后又绕了回来:“花木兰!我要跟你单挑!” “……”花木兰撑在袁纥南肩膀上的手突然一软,一个趔趄,整个人没撑住差些扑在袁纥南背上。 花木兰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被逼着比赛,这让花木兰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逼婚,她似乎能想到她回乡之后的恐怖场景,吓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生生抖了抖。 这贺赖清也着实是太坚持了,似乎是故意要比个高低似的,在花木兰瞧起来,这个人不好惹,或者说是爱憎分明更为贴切,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失去对什么事情的执着态度。 若干瞧着这诡异的场面,突然脑中便脑补了起来,这真真像是一出两男夺美人的场面,也怪不得他,他实在是太无聊了,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只怕是会睡过去。 他摸了摸没毛下巴,这贺赖清定是瞧上了这袁纥南,这袁纥美人大约是喜欢的花木兰人,随后,这贺赖清觉得美人被抢了,便怒火中烧,准备跟花木兰单挑,比赛当天可以说那叫一个飞沙走石…… 他脑补了半天,他觉得这个脑补颇为形象,几乎可以被民间某些多事的人拿去做戏本子了,顿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甚至笑弯了腰,他觉得自己若是不当兵了,可以试着写写戏本子,还是颇有天赋的。 他已经能脑补到袁纥南着女装,扭扭捏捏跟火长羞涩说话时候的惊悚场面,算了算了,这些事情也就只能想想,他若是说出来,大约今天就会死在这里了。 袁纥南被花木兰扑了个正着,他只觉得背上突然加了重量,随后一温热的躯体扑了上来,还夹带着某种香气,让袁纥南很是高兴,这贺赖清瞧着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 但是袁纥南自然是看他不爽的,这人调戏良家妇男还不够,还想跟火长比,他担心的是花木兰,他知道贺赖清的手段能力,能当上将军说明能力是肯定不错的,而花木兰再怎么牛逼,也终究是女人,在某些方面肯定比不过男人的。 这贺赖清原本脾气就不怎么好,耐心也不怎么好,但是他瞧见了对面袁纥南能杀人的目光,忍住了现在就想拉着花木兰出去比画的心,但是瞧着花木兰没有表态也是急了:“花木兰,爽快点,不要婆婆妈妈的,这是咱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插手。” 独孤文殷偷偷骂了一声:“狐狸!成精坏透了!” “比什么?”花木兰瞧着他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只得答应了再说。 贺赖清瞧见花木兰似乎答应了,整个人很是高兴,被袁纥南抓得差些哭出来的大约是另外一个人了:“咱们比刀剑,比完比拳脚,如何?” 花木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殊不知这一点头还真是把自己给卖了,这几天甚至还在纳闷,道贺赖清怎的不来了,莫不是忘了这件事? 还来不及高兴,便接到了凫鸭官的通知,说是三军大比开场赛就是她和贺赖清的一场比赛。 她接到了消息之后,着实木了一会儿,随后难得地爆了粗:“我入他阿母的!” ------------ 陆拾肆 愤怒的花木兰 今日大比,这或许是最热闹的时候,反正花木兰觉得这是她入军队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军中士兵都想当将军,至于为什么,吃香喝辣是少数人的心愿,大约也是新兵的心愿,自然是那些并不知道军中艰苦人的心愿;但是老兵想要当将军,完全是因为士兵的命,若是将军爱惜自己手下士兵,那么在战场上,或许能救很多人的命。 还有一些人纯粹就是因为不想跟别人睡,百夫长就有自己的帐篷了,四个百夫长住一间,若你还是嫌弃,千夫长的时候就可以一个人一个帐篷了,当了将军就更加了不得了,有亲兵,也有奴隶了,自己很多事情就可以交给他们做了。 新军大比便是契机,升官封赏能有很多种方式,要么军功,要么运气,赚军功很多种方式,而且每一样都不容易,所以很多人的目光就在新军大比上了。 若是新军大比上出类拔萃,那么就能被好的将军看中,若是经常打仗的那种,那么军功不成问题了。 花木兰早早地就被贺赖清从榻上扯了起来,她还没洗漱就已经被他扯出了营帐,也幸好花木兰习惯了和衣而睡,才不至于出丑。 “你拉着我干啥去,放开!”花木兰将手用力扯了回来,才晓得对方用的是多大的蛮力,花木兰疼得只想踹死眼前的贺赖清。 “拉你去比赛擂台啊。”贺赖清似乎不知道为什么花木兰会有想杀了自己的眼神,随即一脸无辜道。 花木兰扭着手腕,嘶了一口冷气:“我们两个要比什么?” 贺赖清仰望天想了一会儿,随后比了比五根指头,还颇是一副无辜的样子:“哦……咱们因为是将军,是给那些新兵做样子的,所以基本上所有的项目都要比一遍。” 花木兰瞪大了眼睛,有种想问候眼前这个人祖宗的冲动,随后就开了口,声音绕梁三日可不绝:“!我入你大爷的,你没跟我说那么多啊!你不是就说了比武吗?!” 贺赖清似乎被花木兰声音震得耳朵发痛,随后回骂:“比武又不止打架,你这几年是过狗肚子里去了吗?” “……” 这次比赛破天荒的,花木兰看见了拓跋建,也就是库莫提,他似乎是兴奋得站在了三军将军旁边,观摩这次比赛,大约是因为怕暴露身份,穿着士兵都衣服,因当是亲兵的份例。 许多的将士也都来了,因为他们听说这次开场比赛的两个将军是贺赖清还有花木兰。 一个是右军的霸将,一个右军的新晋将军,到底鹿死谁手,还真说不清楚。 “这次比赛竟然两个将军打开场啊?” “哇……前所未见,而且是两个右军将军……” “诶……不止不止,这次开场的右军中军左军各一对,一共六个人比,其实啊,瞧瞧就知道上头在想些啥……” 观战的士兵站在了擂台下方,叽叽喳喳地,各自交换着搜刮来的情报。 但是有一点他们都知道,这是三军的一次争斗,双方派出的两个将军绝对不能输,虽然说开场局不怎么重要,但是对于士气来说很重要。 第一场的比赛是弓箭,这次比赛上头的人大约是也懒得一个个去搞了,让他们六个人一齐比赛,六个人分左中右三军,每军二人,站在一处。 花木兰被贺赖清扯了上去,狼狈不堪,是被逼的,她站直之后,瞧了对面靶子一眼,这距离,应该是能射中靶子的,但是能不能这种靶子的红心就不一定了。 花木兰无趣得很,她没参加过,也不知道参加比赛需要什么,她只得东瞧西瞧。 花木兰转了头,瞧见了中军的两个人,穿得铠甲应当是将军了,或者说是真正的将军,他们瞧见了花木兰瞧着他们,白了一眼花木兰一眼,眼中是对花木兰的不屑,随后摆弄起自己带来的弓箭来。 中军的人,一向是不怎么瞧得起侧翼两军的,他们中军一向是作为主力的,集中的都是全军的优秀人才,心高气傲惯了,自然瞧什么都觉得高人一等。 花木兰自然不会自讨无趣继续瞧这两个人擦弓,随后便换了人选,她瞧见了隔壁的左军,他们参赛的人很有意思,一个将军,一个都尉。 他们瞧见了花木兰瞧着他们,随即就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牙,或许是军里不怎么洗漱的原因,有些偏黄了。 那将军生得高大,若花木兰与他站在一块,只怕是只到他的胸膛,那将军瞧着也是很好说话的类型,笑呵呵的。那个都尉则是老成许多,不过这都尉的年纪瞧着比那将军年轻得多,他正在整理衣冠,准备着等会的骑射比赛。 不止花木兰在观察,其他人也在观察她。 “你好,你就是花木兰吧?”左军的那个将军笑了起来,瞧见花木兰看他们,他瞅了一眼花木兰的穿着,又瞅了一眼花木兰的脸,猜了一下大概年纪,随后就知道他是谁了。 花木兰瞧了他一眼,这个将军年纪已经不算小了,大约是三十几岁的年纪,或许是不怎么打扮自己的缘故,显得胡子拉碴的,花木兰瞧着他的上嘴皮上有旧伤的痕迹,人中那一块胡子竟是没长,活生生留出一条空来,她猜到了或许他是生而兔缺。 对面似乎是瞧见了花木兰眼睛盯在了她的唇上,也不恼,他笑了,笑得憨厚:“嗨,俺啊,叫连擎,你叫俺连大哥就行,你大约是看出来我的嘴了吧?小时候生出来的时候患有兔缺,俺娘啊,都吓了一跳,说俺长得真丑,差些就把俺扔了,也亏得请的名医厉害,帮俺给补好了,嘿,现在说话至少不漏风了,俺很高兴来着。” 花木兰瞧着对面没有生气,也不好意思起来:“啊,抱歉抱歉,连大哥。” 连擎似乎很是高兴,随即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诶,说啥呢,抱歉就不用了,俺可是听过你的事迹啊!小小年纪可了不得了,俺若是可以,可想去看看你当初的打仗了……” 或许是花木兰不怎么招人喜欢,中军的那个将军开了口,语气颇为轻蔑,看都不看花木兰和连擎一眼:“呵,连擎,你现在三十多岁还是将军呢,瞧瞧人家,咱们可是比不上的,你再怎么勾搭,人家也不会去你的左军,省省吧你。” “你!”连擎身边的都尉似乎忍不住了,他瞧着是稳重的,不过终究是个都尉,见的世面少了些,也不经常被人嘲讽,所以整张脸红了起来,涨红着,似乎是很生气,不过他的手这是被连擎扯着,所以他才没有上去揍他们一顿。 中军有镇军将军名曰是贲坚,他或许是军中的一个传奇,领兵如神,无一败绩,被中军奉为战神,是贲氏也因为他的缘故,渐渐崛起,中军许多的精英在他的培养之下,也已经初露锋芒,左右两军其实将士很多,猛将也不少,不过综合素质却是远远比不过中军的,也难怪中军会如此轻视左右两军了。 “哟,恼了,这就恼了?我说的没有错啊,她是右军的将军,哦,还只是杂号的,啧啧啧,你们就这么想抱大腿了?”中军那个将军似乎是更加不屑了,他哼了一声,笑得轻蔑,在他心里,花木兰就是个屁。 花木兰脸上笑容渐渐消失,随后挑了挑眉,琥珀色的眸子,眸色深了起来。 连擎自然是瞧见了花木兰的脸部变化的,他拉着那个小都尉往后退了退,他瞧着这花木兰原本心情便不好,这次怕是会暴走,得离得远些。 贺赖清似乎感到了一股寒意从背部直冲头顶,这是他的直觉,他猛地转了头,便瞧见了花木兰全身绷紧的样子,他自然是听见了中军将军的嘲讽了,但是他被嘲讽惯了,也懒得计较,待等他想到花木兰的时候,她已经暴走了。 “花木兰!你,你冷静点,人家是中军的……中军的!诶!”贺赖清一把抓住了花木兰的手,却不想花木兰猛地回了头,手一扯,就把他给一下子扯到了旁边,他诶了一声,他突然发现花木兰暴走之后,整个人都似乎变了。 花木兰突然笑了起来,笑了一声,随后大声哼道:“各位!今天,是新军大比,那么就由老子给你们开开眼,什么叫军人!” 说完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旁的贺赖清拉都拉不住,一脚把那个中军将军踹下了擂台。 随后在全体目瞪口呆的情况下,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腿,随后转身回了原地,拍了拍手。 “你,你!”另一个中军将军似乎被花木兰这种行为吓到了,愣在了原地,他随后就缓回神来,他横眉怒道:“你竟然敢私自斗殴!按军法当斩!” “哦?今日可是三军大比,是例外,你大可以把我告上去,那我也可以把你们刚刚对我们侧翼军说的那些话原原本本说给上头听!”花木兰冷冷哼了一声,她最她娘憋屈的就是当了右军的将士,好事经常轮不到自己,掩护或者其他什么都是他们来,凭什么,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我们就得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谁不是人,谁没有沙场里浴血奋战过,左右两军的将士,若是加起来,并不比你们中军差!若我们不来保护你们,你们何来的军功!现在来嘲讽我们?你们哪里来的资格?!” 花木兰猛地扯掉了护腕,将整条手臂露了出来,她将手臂举了起来,笑了,笑得苦涩:“你们中军张开眼睛看看!我们身上的伤疤或许比你们中军都多!我们在帮你们殿后掩护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过跟我们换一下位置呢?嗯?” 贺赖清自然是知道花木兰是为了给左右两军讨个公道的,他心里也颇为佩服起来,但是他瞅了一眼不远处观赛台,上头的几个将军脸色不大好看,大约是花木兰惹到他们了,随即只得将花木兰往后扯了开去:“花木兰,好了好了,咱们回去啊,乖,咱们走……” 花木兰被扯了回去,贺赖清不停安慰着花木兰,他瞧着对面中军脸色真的很差,这次比赛说什么都要进行下去的,比赛完后花木兰大约是逃不掉了,轻则一顿训,重则军法处置了。 尉迟空晨自然早就瞧见了花木兰的举动,吓得赶紧回去找了尉迟墨珏,花木兰这么做,只怕是触到了某些人的逆鳞了,中军自诩就是比其他两军厉害的,今日被花木兰在三军前面赤裸裸打脸,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尉迟墨珏听着尉迟空晨颠三倒四的表达也吓了一跳,独孤文殷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这次火长或许是怒极了,才会做出如此糊涂事,若是想让中军息事宁人,除非中军中间的人出面。 独孤文荇是中军将军,若干的两个阿哥也能起到用处,随即就立马去搬救兵了。 花木兰却是完全不担心 ,宛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取了弓,擦拭了几遍,随后便准备比赛了。 被她踹下去的中军将军在地上哼哼半晌,没有人扶他,也就自己哼哼着起来了,他扶着腰,继续上了擂台,只不过这次却是什么都不敢说了,站的也离花木兰远了些。 裁决兵比了个手势,小兵猛地敲了一声锣,随后凫鸭官宣布第一场比赛开始了。 从小,花木兰就在阿爷的引领下练习弓箭啥的,那时候只是图个高兴,当玩儿的,却不想进了军营却是种活命的方式了。 只听的鼓锣一响,花木兰几个人都抬起了弓箭。 射法很多,三指式双修,左手弓右手弓双修,或者三指式斜弓射法,都是经常使用的。 花木兰用的是斜弓射法,花木兰习惯了左手持弓,因为不是拇指射法,所以箭在弓把左边。 主羽垂直于弓把朝外,另两片羽毛斜靠在弓把上朝内。羽毛位置都对了,把箭尾槽扣进弦里。 随后瞄准了靶子勾弦,推弓,静静等待一声令下。花木兰其实不怎么有信心射中红心,她能射中靶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因为弓是斜的,箭前部的重量是落在弓把出箭点和持弓手虎口稍上一点的那个交叉口。 只听得第二声锣响了,她瞥了一眼旁边的贺赖清,他已经作势欲射了。 花木兰前手推后手拉,随后开了弓,只听得“嗖”得一声,那弓箭直直冲到了前面去。 ------------ 陆拾伍 击鞠 “嗖”只听得箭羽划破了空气的声音,木兰眯着眼睛瞧了过去。箭射中了靶子,因为冲力还在嗡嗡作响,不停震动着。 贺赖清扫了一眼花木兰的靶子,挑了挑眉,随后猛地锤了一下花木兰的胸膛:“可以啊你,射中红心了!” 花木兰没有注意贺赖清的手,随后被那一拳头不禁让她后退几步咳了咳,差些把胸给捶瘪:“咳咳……” 花木兰捂着胸,狠狠瞪了一眼贺赖清,贺赖清则是一脸无辜,他瞧了瞧自己的手,自己也没用多大力,这花木兰怎得这么娇弱,一锤就退了那么多步。 女人的胸脯很脆弱,不然也不会有某些男人喝醉酒一脚把自己婆娘踹死的事情。 花木兰捂着胸口,觉得自己的胸口大约是废了,这憨货怎的力气这么大,本来就小,还专打! 花木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随后眯着眼睛瞧了一眼其他人的,他们都射中了靶子,也射中了红心。 这本就是很难分出胜负的事情,这次开赛的,都是能力不差的,不然各军大将也不会同意他们来开场。 之后小兵将靶子给换成了移动的活禽,贺赖清参加过新军大比,不过这次新军大比实在是让他觉得他之前参加的大约是假比赛,他疑惑地嗯了一声,这第二轮比赛颇为不易。 移动的靶子跟静态靶子完全是两回事了,移动靶需要射手对物体的距离,移动位置都有所预判,射准难度很大,也很容易脱靶。 凫鸭官将他们箭尾系上了不同颜色的带子,以便区分。 只听得第二声铜锣被敲响,花木兰抬起了弓,她已经准备好了,她其实不怎么会射箭,大部分都靠运气还有手感,事实证明她运气大部分时候都不错。 第三声锣响的时候,小兵已经把装着活禽的笼子打了开来,全部的活禽都是会飞的,所以一开笼子门,他们就冲了出去,有的冲上了天空,有的则是落在了擂台上,踱着步,很是悠闲。 大约是左军那个小都尉实战练习不够,这箭射出的力道有待商榷,这飞到一半,还没有碰到飞禽,就因为动力不足就掉了下来,他放下了弓箭,沮丧地叹了口气。 有些人则是用力过猛加上运气不太好,比如中军那个,完美避开了所有的飞禽,只擦过了身子,掉下来许多羽毛,他也放下了弓箭。 贺赖清眯着眼睛,瞄了半天,随后一放手,只听得“噗嗤”一声,一只鸽子被射中摔了下来,贺赖清很高兴。 与此同时花木兰也箭脱了手,大约是花木兰运气不错,也射中了一只鸽子,连擎还有中军那个也射中了。 只听得有人道:“第一轮结束!”几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擂台下面其实在花木兰揍人的时候早就炸了起来: “这花木兰竟然敢揍中军的人,果真是不怕死的。” “这次比赛怎得用活禽?这万一脱靶伤了人怎么办?” “这次比赛跟往常不一样了诶……” “……” 姚鸿飞简直是要疯了,花木兰简直就是麻烦精投生的,去哪里哪里就一定有麻烦,就好比他第一次进军营,柔然就偷袭了,姚鸿飞欲哭无泪,胡子都快被他揪光了。 “姚将军,你麾下的这个花将军可真是厉害啊,嗯?”右军领军将军是姚鸿飞,左军是谢玉,中军则是常矜,说话的正是中军大将军常矜,他脸色很不好,他是知道自己手下经常欺负左右侧翼军的,但是他也懒得管,只不过这墨守成规的规则被人明晃晃讲了出来,这脸上确实是不怎么好看的。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话其实还是有道理的。 “诶,此言差矣,老夫看那花木兰就是一好汉,敢作敢当,胆子也大,老夫我喜欢!”谢玉瞧着姚鸿飞要说话,随即给截了道,他摸了摸山羊须,笑得似乎可以挤出一朵花来。 现在的情形他很清楚,这中军欺负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一直都忍着,也幸亏花木兰先行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事情挑明,不然还真没人敢这么干。 第一个挑明的人,要么会被左右两军保护,要么左右两军做缩头乌龟,把花木兰交出去。总之,就是要么死,要么生,这是一步险棋,花木兰这次真的是兵行险着。 谢飞很欣赏花木兰,虽然这花木兰不是他麾下的,但是花木兰第一次的作战就已经让他震惊了,他也曾经嫉妒过姚鸿飞,这人怎得运气这么好,麾下的人才那么多,他觉得,花木兰这人是个将才。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保花木兰。 姚鸿飞是花木兰的领头人,他自然是向着花木兰的,他的话被谢飞截了过去,原是以为这谢飞也是来落井下石的,却不想这谢飞竟然是帮他的,他着实很感动。 他朝谢玉点了点头,谢玉瞧了他一眼捋了捋胡子,挑了一下眉。 “姚将军,这花木兰莫不就是先前漠北深入的那一支小队里的一员?”拓跋丕先前见过花木兰,所以有些印象,他似乎是想起来了,他眯着眼睛瞧了一眼,这花木兰似乎是比先前壮实了些。他第一次见花木兰的时候,大约是去攻夏的时候。 他身后的副将似乎也想起了一些事情,弯了腰似乎对他说了什么,随后他点了点头,瞧向了姚鸿飞。 “对对对,是的。”姚鸿飞瞧见了他看他,顿时心里发慌,额头上冷汗沁了出来,他慌得很,这拓跋丕身份可不低,更何况还中军的将军,随即结结巴巴回了一句。 谢玉瞧着这老家伙不经事的样子也翻了个白眼,这明明是右军的将军,怎么活得这么窝囊。 若干宥嘉瞥了一眼上头几个将军,心里发怵,他是中军的人,这花木兰好死不死那几句话简直打了中军不少人的脸,这不是存心是找死的吗?只怕是这次比赛结束之后,若干宥连这小子会缠着他不放了。 他瞧了一眼正准备下擂台去参加马赛的花木兰,叹了口气。 也罢也罢,大约是欠小弟的。 就说这赛马啊,一向是军中或者宫里的马上比赛内容,鲜卑人一向马背上打天下,基本上鲜卑人都是会骑马的,包括小姑娘。 所以鲜卑小姑娘也比不得汉人家的姑娘婉约,行为总归是豪放些的。 花木兰从小就被自家阿爷给拎在马背上颠来颠去了,自然是早就会了,这若是单单赛马对她来说并不是很难,要做出些马上姿势也不是很难,只不过这次比赛真的是“别出心裁”,难听点就是另类得很。 这次是让几个人击鞠,几个人面面相觑,真的是猜不透这次别出心裁的比赛是谁提出来的。 花木兰脸上不动声色,心里骂了上头几个将军一万遍,顺带着阿爷阿母也给问候了一遍。 先人所说的连骑击鞠壤,巧捷惟万端,今日大概怕是要重现一遍了。 花木兰她接过了小兵送来的鞠杖,之后很是好奇地观看了许久,鞠杖顶端弯曲部分宛如阴历月初的“半弦月”,还挺好看的,花木兰的鞠杖是木质的,摸起来很是滑润,大约是被打磨了许久的,外层裹着牛皮,摸起来至少是挺顺手的,她试着挥了挥。 随后又颠了颠鞠杖,点了点头,觉得挺喜欢的,这重量也是正好,“武器”或许是越趁手越好。 其他将军对手中的鞠杖也很是满意,不过有些将军拿到的鞠杖则是藤制的,不过形状啥的还是差不多的。 她又瞧了瞧贺赖清手里的球,这球挺小的,和拳头差不多大,瞧着是用质量轻而有韧性的木料制成的,中间挖空,所以很轻,外头给涂了一层红色的涂料。 贺赖清瞧见了花木兰好奇的目光,球往花木兰那里颠了颠,随后又快速抽回了手,瞧着似乎是在跟花木兰玩儿。 尉迟空晨瞧着花木兰他们骑着马着实是威风凛凛得很,瞧着心中也欢喜,她虽说不爱慕花木兰,但是俗话说得好,认真的男人最好看,她瞧着花木兰也高兴得搓起了手。 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击鞠,只瞧过赛马,她只知道这击鞠除了马以外还需要球和鞠杖,她倒是瞧见过自己阿爷玩过,只是自己没碰过这东西。 北魏的人基本上不怎么喜欢这种游戏,一般就喜欢骑着马来赛马更加适合鲜卑人的口味。 “……入他阿母的。”连擎暗暗骂了一声,他觉得这个比赛跟以往的一样不靠谱。 想当年,自己新入军的时候,那一年新军大比跟现在还是不一样的,那时候是赛马来着,这赛马到一半,自己的马就跟吃错药一样开始了无休无止的走弯路转圈圈,他有时候是真怀疑是不是他的对手给他马吃错什么东西了。 这次比赛竟然更加不靠谱,击鞠基本上军中人都是不怎么会的,只有一些闲情逸致的公子哥们才会玩的东西,这上头想出这个比赛方式大约也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左军的都尉白了他一眼,大约是觉得他颇为幼稚罢,他心里倒是随遇而安的气质,来什么我就比什么,反正我是被谢玉将军拉来充数的。 中军镇军将军是贲坚自然也是在观战的,他瞧了中军那两个将军一眼,觉得他们似乎比起之前,多了一丝桀骜之气,大约是想露一手给两军的那几个人瞧瞧吧。 谢玉瞥了一眼,随后暗暗戳了戳一旁姚鸿飞的胳肢窝,姚鸿飞则是差点被痒得蹦起来,他瞧着其他人都在看着赛场,随后轻声怒道:“你干什么!?” 谢玉食指放在唇上,作势嘘了一声,随后轻声道:“这次比赛跟往常确实不一样了,这次击鞠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貌似是拓跋将军?还是贲将军,我忘了,怎么了?”姚鸿飞瞧着谢玉神神叨叨的,似乎真有啥事情要跟他说,随后也就认真地附了过去。 “这次比赛不简单,我猜这次要考的,是两个人的合作。”谢玉动作很是猥琐,他挑了挑眉,摸了摸山羊胡,笑得一脸奸诈,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瞧得一旁的姚鸿飞打了个颤。 “怎么说?”姚鸿飞问道。 谢玉瞧瞧指了指下方,不停比画着:“瞧见了没,击鞠只有一只球,两个门,说明六个人,要夺同一只球,并且……我完全不知道这将军要搞什么。” “……” 花木兰观察了一下,这赛场有一个球门,也只有一个,大约是这次比赛用的是单门玩法,门的设置,是在木板墙下部开一尺大小的小洞。 这赛场也颇为平整,虽然说是草地,但也是绝佳的驰骋场地,一般来说,击鞠场地最重要就是平整,以利驰骋和击球,地面也要坚实,总不能比赛比到一半,这人就掉坑里了,要是这样,还真是吃了狗屎运了。 贺赖清似乎很是兴奋:“哇哇,这次比赛竟然这么好玩!” “……”花木兰斜眼瞧了一眼贺赖清,实在是想不通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不高兴吗?击鞠诶,这可是难得才能玩的,要不是我在军营,我早就回家跟家里那群猢狲一起玩儿了,军中无聊极了。”贺赖清现在才露出小孩子一般的脾性,高兴极了,以至于一直在马上扭来扭去,坐都坐不住,兴奋得无以言表,以至于花木兰觉得,自己第一眼看见的盛气凌人的贺赖清,是种错觉。 ------------ 陆拾陆 比赛落幕 “……”花木兰死死瞪了一眼高兴得宛若什么似的贺赖清,一张脸扭曲了起来,心里暗暗诉苦,她小时候可没什么条件弄这些玩意儿,要死要死,只怕是这次会死在这里。 “贺赖清,我不会……”花木兰瞧着隔壁马上兴奋至极扭来扭去的某个人,欲言又止。 “啥?风太大你说啥?”贺赖清高兴得像个傻子,咧着嘴,回了头。 “……”花木兰有种想拿着击鞠杖一下子抡死他的冲动,她甚至还真有这种冲动,甚至举起了自己的鞠杖。 只听得一声锣响,全场都安静了下来,花木兰背后就是观赛高台,高台实际上也是随心所欲,也就是由木头架起来的,几个将军坐在上面瞧着,让花木兰有种错觉,他们在看耍猴。 场地很宽,观赛的人则是被栅栏拦在了外面,只不过激情不减,甚至在下面赌着哪个军会拔得头筹,栅栏是木头做的,围成了一个方形比赛场地,三对人正对的正是击鞠球门。 大约是堵中军的多些,自然,堵花木兰那队的也不少,左军也不少,不过最让人看好的应当是中军了。 中军之所以会被这么看好,完全是因为,他们就是三军里综合素质最强的士兵,也受到更好的训练,能在人才济济的中军当上将军,那真的是了不得的事情。 花木兰觉得一时称手的鞠杖居然烫手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嘴巴撇了撇,她还真就不会,不过刷阴招什么的她或许是会的,要不等会儿直接先把他们几个都揍昏了再说?这鞠杖做武器还是挺称手的。 只瞧见上头将军的亲兵一溜烟地将贺赖清手里的鞠球给抢了过去,只给贺赖清留下指尖的一缕温热触感,贺赖清抓了抓空气,叹了口气。 那亲兵给贺赖清弯了弯腰大约是致歉的意思,随后将球放在了场地中间,随后又一溜烟地跑了。 若是这亲兵不做亲兵了,当个凫鸭官,或许是条不错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飞毛腿了。 只见那球就在几个人面前,随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花木兰,瞧准了啊,咱们争取把右军面子给夺回来!” 花木兰只听得又一声锣响,整个人都被敲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口直冲脑子。 妈的怎么办?老子不会! 小时候,她爹就给她讲荀灌娘的故事,荀灌娘生于晋惠帝元康元年,花木兰阿爷他一直希望花木兰作为一个姑娘,不喜欢女红绣花什么的可以,你不喜欢读书写字也没问题,但是总该有一技之长吧?看看人家荀灌娘从小舞枪弄棒,不会其他,可人家厉害啊。 荀灌娘十岁以后已能骑马张弓,一根小银枪更是挥舞得出神入化,俨然就是个小女侠的模样。晋襄阳太守荀崧被反贼杜曾围困,荀灌女扮男装,突围搬兵,解了襄阳之围。 阿爷在她小时候天天念叨花木兰,总觉得她不男不女有些不伦不类,随后还试图灌酒让她学祝英台劫富济贫去,还不停教她别的,可是就是忘了叫她击鞠,或许他也是不会吧。 有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她就有一种这样的感觉,她简直快急死,她瞧见了旁边几个人都已经全身绷紧,抓紧了缰绳,整装待发,而她则是一脸懵逼,不知所谓。 她也只得看着旁边贺赖清,他做什么动作,她就跟着做。 有句入他阿母她一定要讲,到底是哪个混蛋出的建议,哪个缺心眼的同意的?! 将军上台的拓跋丕突然打了几个喷嚏,他用手抹了抹鼻子。 花木兰她很是绝望,随后翻了白眼叹了口气,转头便瞧见了一旁观赛的火伴,他们一个个都极其认真,一个个围在了栅栏那里,瞧得极其认真,看见花木兰看向他们,还朝她挥了挥手。 她苦笑了一声,呵,死定了。大概上头将军就是想看耍猴吧。 只听得那声锣响,几个人就这么冲了出去,骑着马,那速度快得宛若要去投胎。 花木兰上战场时间也不少了,自然是有了第一直觉,在贺赖清冲出去的一瞬间,她下意识也跟了上去,之后她才惊觉自己不会任何东西。 只瞧见贺赖清率先举起了击鞠杖,他扯住了缰绳,身子从马鞍上侧滑了下去,左手死死抓住了缰绳,攀附在马项上,随后右手猛地挥了下去,只见鞠球被他一挥就往球门飞去。 花木兰拿着击鞠杖差些就欢呼雀跃起来。 中军那个将军自然是瞧见了那球快飞到门口了,情急之下举起了击鞠杖,随后狠狠抽了一鞭,马疼,长鸣一声,速度竟然快了不少,他朝着球飞来的方向,用力挥了一下击鞠杖。 他其实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他原以为他应当是接不到求的,谁晓得今日大约是他福星高照,竟然胡乱就这么接到了。 球被他用力一挥,高高飞了起来,朝人面部飞去。 花木兰只瞧见那球被打了回来,她打马上了去,这球是被传给了中军方向,她灵机一动,在扯住缰绳的瞬间,将马就这么横在了中军另一个将军面前。 “!入你阿母!”中军将军的牙齿快咬碎了,随后对花木兰身后的那中军将军一顿吼,“你阿母的争气一点!” 花木兰瞧着前面那球直直朝她这里飞来也是吓得缩了头,本来想着无比帅气地跟那谁一样甩出鞠杖,把球给打回去,谁晓得她却是怕得要死,她后悔了,她瞪着那球,脑子在短短的几个眨眼瞬间已经想了很多了,这球打到人,疼吗? 只瞧着那球已经离自己的脸很近了,情急之下,花木兰朝后仰起,整个人躺在了马背上,仰弯了腰。 没有了花木兰身子的遮挡,这球就直线飞向了中军那人的脸。 只听得一声惨呼,啪嗒一声,花木兰闭起了眼睛,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罪过罪过,她瞧见了那球砸到了他脸上,好死不死还把他给砸下马去,这倒着看人也着实不容易,看得花木兰鼻子直泛酸。 若干自然是瞧见了,只见那球越过了马背上装死的花木兰,直直把花木兰身后那个将军给打的滚下了马去,还是朝着脸上飞的!这脸该有多疼啊…… 若干看得脸部抽了一下,头往后躲了躲,手下意识地捂了捂,他觉得他的脸隐隐作疼,他想不出任何词语来夸自家火长,他觉得无论什么词都有一种贬义色彩:“火长……太不要脸了,哦,不对,太……” “……”袁纥南瞧着花木兰,笑得苦涩,该怎么夸好呢?他也想不出好词。 那球又落到了地上,在贺赖清花木兰没有注意的时候,连擎动了,他的身子从马上侧了下来,右手的鞠杖对着那球就使劲一挥,那个方向是那个小都尉! “我入他阿母的!这都学会暗度陈仓了!花木兰!上!咬死他!”贺赖清急了,鞠杖一挥就率先出了去。 “……”花木兰有些哭笑不得,她是狗吗? 只瞧见在那球滚到一半的时候被贺赖清一棒子给截了下来,花木兰顿时脑子里就宛若锣响了,这家伙大概是要把球传给她了。 果不其然,这人截到球之后左看右看都被其他人堵住了,随后用力将球打了过来,因为球在地上滚地速度很快,花木兰心中盘算了一番。 花木兰身后突然响起了马鸣声,大约是摔在地上的起来了,花木兰抽了一下马,鞠杖接住了球,她回头瞧了一眼,那中军将军也过了来,看起来是想抢球,其他人也在往自己这里移动。 她左边还是空的,她用力抽了一下马鞭,马很痛,长鸣了一声,随后撒开了蹄子。 花木兰的鞠杖在马撒腿的一瞬间将球往左边打去。 其他几个人瞧见那球往左边场地滚去,也急了,各个都扑了过去,想堵住,贺赖清那里没人管了。 花木兰的鞠杖向上一抛,迅速换了手,左手握紧了鞠杖的一瞬间,截住了滚得正酣的球,调整了方向,用力一挥。 贺赖清瞧着那球朝着他飞来,顿时高兴极了,一拍马就跟了上去,鞠杖微转,兜住了那还在转的球,转了方向就送进了球门。 那一瞬间很安静,只瞧见了贺赖清傲娇至极的脸。 “我日!赢的是右军?” “我输了!?” 贺赖清很是傲娇地抬起了头,他觉得这次比赛无比的好,特别是右军赢了,更是锦上添花!这次比赛可是要好好挫挫中军的晦气,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人间处处是高手!让他们再看不起人,让他们再神气! 花木兰瞧着贺赖清高高昂起了头的样子,宛若一条蛇高高昂起头,就差跳蛇舞了,她扯了扯嘴角。 这次只是样比,所以没有什么规则说什么三局两胜之类,一场就够了,她也不想听那亲兵敲了锣之后在吼些什么,她下了马,朝着若干那群人方向走去。 她出了口气,一把将鞠杖甩给了他们,若干也颇为机灵,伸手一接。 “火长,你知道你刚刚闯了什么祸吗?”若干手指摩挲着那鞠杖,轻轻地跟花木兰说着,他一说这句话,其他人都猛然想起来花木兰刚刚得罪了中军,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花木兰瞧着若干,挑了挑眉,有些不解:“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有本事斩了我好了。” “……”若干被噎住了,他觉得火长一般脾气很好,很好说话,但是有些时候宛若一头牛,还是讲不听的那种! 袁纥南翻了个白眼,往前伸出手往下按了按,表示先停一停,整个人有些无奈:“停停停,现在不是你死不死的问题,我要跟你讲一下严重性,且不说你惹的是中军,不仅将军啊,连士兵你都惹了个遍,你觉得日后好相见这个词,跟你有缘吗?” 花木兰眼睛瞟了上去,往左边天上看了看,想了一会儿,随后很认真地说道:“没有,我也没打算跟中军有缘分。” 袁纥南早就知道她要这么说,伸出了手捂住了她的嘴,随后认真望向了她的眼睛,整个人就快压在栅栏上:“等等!我先给你理理,除了我刚刚说的,还有几条更大的,若是中军将军执意问罪,你该如何?姚将军谢将军若是保你必定会跟中军交恶,那么日后,中军若是打仗,左右军进行掩护,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中军又该怎么说我们左右军?” 袁纥南说了那么多话之后,深深出了一口气,他快被憋死了,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也有些微喘,脸上也有了一丝薄红,衬得他眉目微醺:“所以,这果子只能你自己承受,别人替你不得,你也不能让别人替你,你懂吗?尤其是两个将军,你要在他们保你之前先请罪,中军睚眦必报你也不是不知道,日后恐有许多事端呢。” 一口气说完那么多,他才发现他的手依然捂着花木兰的嘴,花木兰嘴唇很软,他倏然抽回了手,觉得手心有些烫,整张脸涨红了,脸红得宛若猢狲屁股。 叱罗衲听了却是皱了眉:“那么我们左右两军就只能和血吞吗?中军欺人太甚,总不能一直这么默认吧?” “不不不,经过火长这么一挑明,中军应当会因舆论压力偃旗息鼓,不会明面里跟左右两军犟,但是他们也是会要台阶下的,所以火长的惩罚肯定不会轻。左右两军一些被中军欺负过的,看见火长被罚,心中也会有怨气,自然,也会对花木兰存好感,若是日后中军又有事情,那么下次的反扑更加厉害。” 袁纥南的心机确实是几个人里面最重的,他想的也最多,在做人这方面,袁纥南的造诣很高,从小就已经丧父丧母的情况下,很小的时候,他就得学着审时度势,也得学着跟其他人打交道,袁纥南已经做到了“人精”。 他在花木兰搞出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已经列想出了花木兰所有后果,首先是翻个白眼以表敬意,他佩服花木兰能搞出这么大幺蛾子,其次就是推测,斩首大约是不可能的,毕竟有军功在身,如果不死,那就好办了,无论是体罚还是贬黩,其实都是可以商量的,最难办的就是之后中军对花木兰的态度。 花木兰皱了眉,正想说话,只瞧见若干宥连说话了,这小子一向很狂,不只是自己都尉军衔,更有的是若干家的家底在那里,他护花木兰不为什么,只为她是火长,仅此而已:“火长,你且放心去请罪,一切后果我替你担着!” 他讲得很好听,实际上他其实已经想好了,反正他有哥哥在中军当将军,实在不行,让自家哥哥出面保一保不就好了,实在不行的话,他也只能死皮赖脸去闹一闹了。 “火长,去吧,有什么差池,我大哥应当会帮忙的。”独孤文殷也说话了,他颇为担心瞧了一眼高台上的几个将军,他也没有什么底,中军一向是睚眦必报,他实在是看不穿常矜将军的心理,要说是生气吧,这老头子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要说是没事吧,脸上又没有什么笑容。 虽然独孤文荇他从小就不喜欢,但是至少他的官职是能帮上忙的,所以,他也觍着脸找他帮忙了,他至今还记得找到他大哥时候,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是耻辱,耻辱! 花木兰揍人的那个时候,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她一旦生气了,是做事不管后果的人,别看她是个姑娘,脾气犟得连阿爷阿母都管不了,否则也不会不听阿爷话自己跑来军营了。 “谢谢你们。” 若干觉得这情景大概是太煽情了,随即干笑了几声缓解一下尴尬,胡乱摇了摇手,尴尬极了:“嗨,咱们都是兄弟,谢什么谢,事先说好啊,火长,你这次出征夏国可得好好争口气,你得争军功把杂牌这两个字去掉,那么谁都看得起你了。” 随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开始横眉竖眼了,变脸变得比天气还快:“还有!等你这次打仗回来,记得在姚将军面前说我几句好话!我也想跟你们一起上战场啊!这天天在军营里训练,这整个人都不得劲!” “……” 这次样试告一段落,左中右三军的几个将军已经将比赛的气氛给调动了起来,士气最高涨的莫过于左军右军了,他们瞧见了中军吃瘪,一个个也神气起来,他们觉得这次比赛,他们也有能力让中军尝尝左右军的厉害了。 中军士兵士气并没有低落下去,反倒是高涨起来,若是这次左右两军有什么人才,他们也愿意切磋一番。 ------------ 陆拾柒 军鞭 “花木兰,你可知罪?”在军帐外,远远就听见常矜将军的责问声,这常将军虽然岁数大了,威仪却是不减当年,这常将军年轻时候也是驰骋沙场的人物,虽然转居军帐数年,可是毕竟还是有底子的,威仪犹在。 一说话,那股属于沙场的煞气扑面而来,花木兰对于这种感觉,最清楚不过了,那是杀人杀多了之后,所积攒的血腥的气息。 许多中军的也跟着一些左右军的将军们听着壁角,他们其实对花木兰更多的是好奇,听说今个儿花木兰一早就来了,说是请罪,这赶着死的人还真是不多,他们对花木兰是始于好奇,止于找死。 “常将军……”一旁的姚鸿飞瞧着跪着的花木兰着实有些委屈,怪可怜的,他正想说几句话劝劝,却被花木兰给劫了下来。 花木兰在姚鸿飞要说情的前头大声喊了出来,这声音在外头想不听见都难:“属下知罪!” “……!”这下子将军帐里里外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花木兰是疯了吗?!在外面跟着听墙角的若干宥嘉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在军帐外围观望的若干宥连,皱了眉,歪了头示意了一下,意思应当是询问。 若干宥连则是一脸懵逼,他离得远听不见,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还是能猜到一二的,他瞧了那些听壁角人的反应,随后朝着他哥点了点头。 “……”若干宥嘉原本就是被请过来帮花木兰的,他却没想到花木兰主动请“罚”,这怎么帮?难不成要他一起跪下来跟上头说一起罚吗?那还真是要死了。自己认罪了,那他来干什么,看戏吗? 独孤文荇已经听了很久了,在花木兰主动上前承认错误的时候,他挑了挑眉,脸上有了笑容,似乎是颇为欣慰:“这花木兰还算是孺子可教。” “啊?”若干宥嘉离他近,听见了这句话,他虽然在军事方面极为聪慧,大约老天爷是公平的,但是他的人情方面一窍不通,可以说是白痴。 “自己认罪,给中军台阶下,中军此次责罚之后也不能拿她如何;其次,因为这次的冲突,他的地位在右军甚至左军,怕是会瞬间高很多。”独孤文荇仍旧是一脸讳莫如深的笑容,宛若什么都知道一般,“花木兰肯定是想不到这么深的,不然也不会公开跟我们叫板,她背后肯定有人出谋划策,可真厉害啊。” “……”若干宥嘉瞧了一眼独孤文荇,觉得他笑得有点阴险,随后缩了头,继续趴在帐篷上听着,既然答应了小弟帮花木兰,就应该做到,不然他的脸往哪儿搁。 常矜听见花木兰这句话之后,眯起了眼睛,他抬起了头,他终于正眼瞧了一回花木兰,他的眼睛大约是沁满了岁月的寒,宛若一把刀,花木兰只觉得空气都冷了几分。 “哦?你认罪?你何罪之有啊?”常将军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平平淡淡,宛若再跟你唠家常。 “……”花木兰并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低下了头,她其实觉得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中军有些人做得比她可是过分得多,私下里揍人欺凌是常有的事情,若是追究起来,不仅是她受到处罚,她也能把一大批中军的给拉下马去。 随后,她缓缓挺直了脊背。 若干宥嘉趴在了帐篷上,宛若一只八爪鱼,死死趴在帐篷上,他在帐篷外听了半晌,这帐篷里怎的没人说话?他皱了皱眉,急了,花木兰该不会说着说着就嗝屁了吧? 他想着,就扫了一眼旁边的独孤文荇,他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唇边带着笑,宛若一张微笑的面具,你甚至不知道面具下面是什么,那样子瞧着颇为讨厌。 若干宥嘉其实对于独孤文荇是不喜欢多一些的,原因就是独孤文荇经常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似乎什么事情都知道的样子,又不跟你说,这种人在若干宥嘉这种爽快人看起来,实在是心计深了点。 不过在独孤文殷看来,独孤文荇这种笑容就意味更加可怕一些了,他总觉得他大哥不是正常人,整日带着面具生活,来掩饰自己真实的自己,宛若伪装成正常人的魔鬼。 “怎么办?进去吗?”若干宥嘉他的手终于离开了帐篷,他耸了耸肩朝着独孤问道。 “再等等。”独孤却是不急,他只是想看看常将军会怎么对待花木兰,仅此而已,常将军的脾气这几年越发难以捉摸,这对于花木兰来说,是不利的,万一常将军生气了,他老人家可是不管你是不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一律一样的待遇。 “……”若干宥嘉眯着眼睛,他颇为不高兴地继续趴了上去。 若干宥连在外围瞧得颇为着急,伸长了脖子,宛若一只伸颈待宰的鹅,他只瞧见自家的哥哥在跟一旁的独孤将军讨论着什么,可惜离的太远,根本听不见,他忍不住爆了粗:“奶奶个熊!” “忍忍吧,我大哥还没进去,说明里面情况并不是很糟。”独孤文殷皱了眉,但是依旧安慰着一旁的若干。 帐篷内却是死一般的平静。 姚鸿飞屏着气,一边瞧着常矜的脸色一边听着花木兰,生怕她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来,在姚鸿飞的印象里,似乎花木兰就是惹祸的主儿,他颇为不放心花木兰的嘴。 谢玉则是惬意得多,花木兰不是他手下的,自然他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过他一直瞥着常矜的脸,想着有什么动静也可以保花木兰一程。 “怎么不说话?”常矜依旧是一脸平静,他的眼睛如炬,盯在了花木兰身上。 花木兰抬起了头,正想说话。 姚鸿飞瞧着花木兰张了口,心里咯噔一下,妈的,这小子可千万别乱说话。 “末将觉得末将错在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花木兰缓缓道来自己的“罪行”,顺便看着眼前地毯的花纹,觉得颇为好看。 “那该如何处置?” “斩之。” 姚鸿飞心里一声哀叹,这小子这是自己想死还是作死啊?!她阿母是怎么生出这么奇特的孩子的?!改日一定要登门拜访一下,能教出这样孩子的阿爷阿娘也一定不是寻常人。 常矜听了之后竟然点了点头,依旧是看不出喜怒,一双亘古不变的眸子无悲无喜:“很好,那便斩了如何?” “!”军帐外的若干吓了一跳,花木兰可不能死,死了若干那小子还不闹死他,他可怕他阿弟缠着他了,随后在独孤挑眉的惊讶注视中冲进了营帐。 姚鸿飞想开口之时,只瞧见一袭灰色冲了进来,那人弯了腰,就行了礼,抱拳立于下方。 “你们进来做甚?” “回禀将军,末将认为,花木兰所言非虚,不为谤军,花木兰一向听从派遣,构军更加不可能,望将军明察!”若干宥嘉觉得老脸烧得慌,觉得这一生做得最憋屈的事情就是给花木兰讲情,他何曾跟上头这些老顽固求情过?若是花木兰这次不死,老子非要让若干这小子给他洗袜子,若不给些东西补偿,亏大了。 “……” 若干宥连只瞧见自己的兄长立马 冲了进去,他也跟着急了,转头看了一眼正低头不知道做什么的袁纥南:“袁纥南,你的计划可行吗?怎么我二兄进去了?一定是不好了……” “没事,我大哥还没进去呢……”独孤文殷勉强笑着安慰了一句。 却发现话音刚落,这独孤文荇也撩起帘子进了去。 独孤文殷默然半晌,随后苦笑一声:“呵,这次真的完蛋了。” “……去他阿母的没事吧!”若是前头有书案,若干怕是掀了过去。 军帐外头那些偷听的都被驱赶了出去,谁都听不到军帐里在谈什么,这一谈就是一个时辰。 出来的是完整的花木兰,没有被那老妖怪给劈了,火伴等人瞪着眼睛看着若干宥嘉将花木兰扯去了练兵场。 随后若干宥嘉巴拉巴拉一堆,意思说是花木兰藐视军规,理应当斩,但其因军功赫赫,故军鞭五十作为惩戒,望尔等引以为戒等等。 来看的人三军都有,大部分是比赛下场之后赶来瞧的。 花木兰跪了下去,朝着若干宥嘉俯首,示意可以开始了,若干宥连狠狠瞪了一眼拿着鞭子的若干宥嘉,宥嘉摊了摊手,耸了耸肩,表示他尽力了,现在花木兰没有被马上拉去砍头都是他和独孤文荇的功劳。 处军鞭也是变相死刑,五十鞭子已经是非常重的惩罚了,因为军鞭跟往常鞭子不同,鞭子有倒钩,一鞭子下去,皮都会被掀起来,也有被活活打死的例子,或者是当时没死,之后伤口溃烂而死。 但若是活下来了,说明也是你的命,上头也说不了什么。 “我打了,你忍着点,我会轻点的。”若干宥嘉瞥了一眼对面快扑过来啃了自己的弟弟,挑了挑眉,随后低了头轻声道。 “嗯。” 花木兰已经脱下了盔甲,着了单衣跪在那里,显得整个人单薄得很,鞭子打在身上的时候,差些往前扑过去。 ------------ 陆拾捌 恍若隔世 花木兰觉得她有些失策,不该接受鞭刑的,还不如直接砍头来得痛快些,她阿母的实在太疼了,她能想象到自己后背的模样,照这疼痛程度,大约是皮开肉绽了,日后有可能会留疤了,若是她能活下去,等到衣锦还乡那一天,阿母该会打她一顿了。 主要是这还是若干将军照顾他的情况下,要是照常打,只怕她早就嗝屁了,她紧紧抓着膝盖处的裤子布料,低下了头,死死盯着前面的地面,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汗水却是不听话地从鬓角流下来,整张脸惨白如鬼。 “将军你别打了!别打了!”袁纥南瞧着花木兰的一袭中衣从肩膀开始已经慢慢沁红,他是在花木兰前面,自然瞧不见背后,但是他也能猜到,花木兰充其量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怎么撑得住这带刺的军鞭? 若干宥嘉皱着眉,他也瞧见了花木兰已经血肉糊成一团,着实惨烈,花木兰也不愧是一个将军,竟然一声也不吭,他的手抖了抖,竟然有些下不去手。 “二哥,求你别打了!再打下去会死的,火长会死的!”若干宥连冲了上去,紧紧抓住了他二哥的手,眼睛有些红,里面似乎蕴含着一圈水雾,荡漾着就能落下来。 “将军!”独孤他们也上了来,若干宥嘉的身上一下子就挂了许多人,他举个手都有些困难。 他有些无奈,狠狠瞪了一眼若干宥连,随后那眼睛瞟了瞟不远处,倏然皱紧了眉,训斥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这是军令!都给我退下!别作死!” 几个人也挺知道眼色的,在军中混了这么久了,一个个都变成了人精,岂不会做戏?知道有人看着,自然要做戏做得惨些,几个人就这么跪了下去,齐齐惨声道:“将军!求你!” 观看的也有花木兰手下的兵,他们本就是干着急,但是瞧着那几个都尉都跪了下去,他们也颇有眼力见,也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随即更多的人跪下,扑通扑通宛若下饺子一般,右军那些兵瞧着这趋势,也一个个跪了下去,毕竟花木兰撑死也是右军的将军,总不能明晃晃让中军给欺负了去,显得右军没人。 “你们跪下来也没用,都给我退下!”若干宥嘉有些生气了,一鞭子就这么打在了他们面前,倒钩划过地面,激起尘土无数,“退下!” “……”那几个人依旧挺着胸膛直直跪在那里,一丝一毫都没有动。 这或许就是兄弟吧,对他们来说,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就是战友,同帐而眠的就是兄弟,就是这么简洁直白。 “退下……”花木兰开了口,大约是因为疼痛,说话也轻得很,整张脸一点血色都没有,瞧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 “火长!” “听话,退下,不要让将军难做,五十军鞭,我受得了。” “……是。” 今天的太阳颇为刺眼,虽然依旧是冬天的天气,但是似乎感受不到寒冷的朔风。 花木兰在第十四鞭的时候,低垂下了头,彻底昏死了过去。 “求求你,别打了,火长已经昏过去了!昏过去了!”花木兰隐隐约约能听见火伴哭喊声,究竟是谁,她确实是分不清了,她疼啊,她觉得上战场被砍都比这个来的痛快。 她似乎是听见了歌,这首歌她颇为熟悉: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域,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啊……这是游子歌……”她长叹一声,她莫不是死了?怎的现在就听见了阿娘的声音?她听说死的人应当是会回家的,她莫不是已经死了回家听见了阿母唱歌? 眼前是浓浓的白雾,阿娘声音很是缥渺,似乎下一刻就会听不见,引得她又往前追了几步。 “阿娘?”花木兰她便瞧见了阿娘瘦削的肩头,隐在那雾里,隐隐约约地,让花木兰刹那间泪流满面。 “阿娘……”她突然鼻子一酸,整张脸皱了起来,哭得宛若三四岁的丑孩子,嘴角下拉着,声音颤抖着,这两年来,她几乎忘记了和家里有关的一切事物,连亲人的脸,都开始模糊起来。 那瘦削的肩膀似乎是听见了花木兰在叫她,整个身子一怔,随后急急转身,似乎在原地找着什么,却似乎是瞧不见花木兰,只得不停撑着一旁的架子一边询问:“木兰?是木兰吗?” 花木兰往前一步,期望阿娘能瞧见她:“阿娘……是我,阿娘,木兰不孝,不能侍奉阿爷阿娘……” 花木兰终于瞧清楚了阿母,这两年,阿母越发憔悴了,头发斑白,整个人瘦了,背也开始弯曲了起来,才两年时间,却似乎是老了十几岁,花木兰知道,这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她。 她不孝。 但是袁氏却似乎是没瞧见花木兰,急急地到处翻找着:“木兰,你在哪里啊?阿娘看不见你啊?木兰,说话啊……” 花木兰是被人一盆子冷水浇醒的,刺激得她一激灵就醒了过来,她抬头便瞧见了刺眼的冬阳,瞧见了眼前跪着的火伴,身后举着军鞭的若干宥嘉。 “呵,原来是梦……” 花木棣回到家便瞧见阿母在屋子里疯狂翻找着什么东西,袁氏瞧见了花小子,随后抓住了他的肩膀,眼睛通红,满脸泪痕,花小子被吓了一跳:“阿母,你怎么了?” “你阿姊回来了,你阿姊回来了!”袁氏原是笑着,但是笑着突然就哭了起来,宛若疯子一般。 “阿姊不是前不久才回门吗?”花小子脑子还是没有转过来,以为阿姊是花木莲,随后愣愣道。 “是你二姊!木兰回来了!”袁氏声音尖利刺耳,让花小子愣了愣,他超屋里望了进去,却没有什么人,他道是母亲想二姊想出幻觉来了,“阿母,阿姊没有回来……” “胡说!刚刚她还在这儿跟我说话呢!”袁氏嗔怒了一句,随后便瞧见了拄着拐从门口进来的花弧,随后便往他那里扑去,“夫主!木兰回来了!木兰刚刚跟我说话了!” “木兰?”花弧望向了袁氏,又瞧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叹了口气,袁氏怕是又发癔症了,这两年经常幻想着木兰回来,他已经习惯了。 “好,咱们木兰回来了,咱们回屋,给木兰做新衣裳……” 不知道是谁吩咐的,瞧见她昏了过去,若干宥嘉也是下不了手了,正想找台阶免了之后的刑罚,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应当是中军某个副将端来一盆水,不等若干说什么,直接泼了上去,下方的一袭人都愣在了那里,瞧着花木兰血迹斑斑的衣服上被水侵蚀,最后融为湿漉漉的一体。 “你干什么!”若干宥嘉俊秀的脸瞬间难看得很,皱紧了眉,死死瞪了过去。 “将军命我前来监督若干将军,不要辜负了将军的信任啊……”那个副将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是看不见若干宥嘉难看的脸,也似乎看不见下方许多要杀了自己的目光,他瞥了一眼花木兰的背,冷道,“将军可是手软了?莫要忘了军令不可违,莫要害人害己,若是你为他好,速战速决。” “你!”若干宥嘉气得紧紧抓住了鞭子,他的手指很长,瞧着很是好看,紧紧握住的时候,能瞧见骨白。 花木兰抬起了头,瞧见了前面跪着的一群人,也瞧见了越来越多围观的人,也感受到了后背上的冷意,已经痛到麻木。 “火长,没事吗?说句话啊?”袁纥南碧绿的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波光潋滟,宛若能滴下水来,现在的情形其实他策划时候已经想到了,虽然做好了准备,但是到了现实,却依旧是不忍心,不是他不够狠,而是他只是不忍心在这里受刑的人是花木兰。 他的心软,也只对花木兰而已。 花木兰有些浑浑噩噩的,她觉得她随时可能会昏过去,她瞧见了前面火伴担心的脸,她正前方正好便是袁纥南,她瞧见了他的眸子,那抹碧绿很显眼,她摇了摇头,扯起嘴角笑了笑:“我没事,别担心,还有多少鞭?” “还有三十六鞭。”袁纥南用膝盖往前走了几步,尽量凑上前,保证他说的话她能听见,他离得近了,便闻见了花木兰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也瞧见了凌乱头发下毫无血色的脸,他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缓缓抬起了头,扭过头往若干宥嘉那里笑了笑,有种气若游丝的感觉:“嗯,若干将军,打吧,若我昏过去,依旧冷水泼我就是了。” “……”若干宥嘉盯着花木兰瞧了半晌,花木兰的背依旧直着,似乎是真的要继续受刑,他皱起了眉,最终似乎是泄气了,叹了口气,随后瞥了一眼下面跪着的若干宥连。 若干小子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表示他对她无可奈何,花木兰的脾气,火伴们是最清楚的,若干宥嘉他对花木兰也是无话可说,这花木兰其他都好,就是太倔。 那个副将闻言终于正眼瞧了一眼花木兰,他低下了头,瞧了一眼花木兰皮开肉绽的背,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东西。 花木兰最终是被几个人架着抬回去的,基本上上半身都已经湿透了,不只是因为血,更多的是因为那几盆冷水,昏了三次,也泼了三次冷水,等到五十鞭打完,已经彻底昏死过去袁纥南抱住她的瞬间,能感受到怀里人在不停抽搐。 ------------ 陆拾玖 夏国之始 这次的新军大比的成绩左右侧翼军的成绩斐然,宛若约好的一般,若是瞧见对面是中军,比赛之时丝毫不留情。 第一第二分别是左右两军的新兵,第三则是中军,接下来一排人粗略看了一眼,中军士兵被零零散散夹在中间,战绩颇为凄惨。 “哼,怎么样?没想到吧?”若干宥连冷冷哼了一声,转头对着自己的二哥就开始冷哼了起来,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你最近是皮痒?”若干宥嘉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榜单,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次中军确实过分了些,引起群愤无可厚非,不过他最是不高兴的就是他二弟最近似乎是飘了些,动不动就来挑战他一下。 “没,没,我先走了,火长该换药了,我得去瞧瞧。”若干宥连一溜烟地跑了,脚下虎虎生风,生怕他二哥提着东西揍他。 “火长,来,乖,换药!” “我不!” “乖,换了药伤口就好了。” “滚出去!” 若干已经到了花木兰辖区,老远就能听见军帐里的鬼哭狼嚎。 “呼,火长醒了啊?”他挑开了帘子,只瞧见花木兰紧紧钻在被子里,把自己狠狠裹着,宛若一只茧蛹,不停蠕动着。 前不久的换药是袁纥南帮忙换的,那时候火长还昏迷着,这次醒了,瞧瞧,都能滚来滚去了,这药效真的很好。 举着药的独孤文殷有点手足无措,这次袁纥南到了时间还没来换药,想必是有事,所以准备替他来,没想到火长醒了,一阵鬼哭狼嚎吓得他端药的手都握不住碗。 花木兰羞愤难当,也顾不得背上的伤口了,整个人直立了起来,在榻上蹦起来,宛若在暴走边缘:“前不久谁帮老子换的药!?” “袁……袁纥南。” “让他给老子滚过来!” 独孤若干对视了一眼,心中猜测了一下,大约是袁纥南惹到火长了……但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袁纥南终于被若干提着去了老花的军帐,一路上若干没说什么,他一脸懵懂,不过进了军帐一瞬间就知道了为什么。 “你们两个,加上门口的两三个亲卫都给我滚出去!别偷听,让老子知道扒了你们的皮!”花木兰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随后抓起一旁的枕头就扔了过去。 若干立马缩了脖子,扯着独孤还有门口那两个吓呆了的亲卫出了去。 花木兰随后又盯上了袁纥南,语气是诡异的平静:“你,是不是知道了?” 袁纥南眨了眨眼睛,碧绿色的眼睛似乎是闪了闪,他唇形很好看,终于是启了唇:“嗯,知道了。” “你!”花木兰瞪大了眼睛正要吼的瞬间,袁纥南突然就上了前来,花木兰接下来想吼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袁纥南缓步逼近,花木兰梗着身子,死死杵在那里,他最终停在她面前,碧绿的眸子波光潋滟,轻轻笑了一声:“呵,你还真好骗。” “你……”袁纥南比她高很多,她只能仰起头,因为凑得近了,她只能看见袁纥南光洁的下巴。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早在上次夏国,我就知道了。”袁纥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夹带着一丝调侃。 “!” 花木兰听后第一反应是生气,差些被气得差些七窍生烟。 所以说啊,这几个人里,袁纥南这狗东西最喜欢骗人了,绿眼睛一眯,鬼晓得他脑子里想什么,大约都是坏点子,眼睛一眯,嘴角一翘,这脑瓜里坏主意就有一大摞了,这人还偏偏生得颇有迷惑性,可怜兮兮地扮个可怜,谁也拿他不得,下不了手,不忍心啊! 花木兰特别迟钝,待等生了一会儿的气,随后想起来特别重要的事情,这袁纥南是怎么知道她是女人的?!她瞪大了眼睛,抬头望了过去,这时候她倒是忘了自己背的伤口。 花木兰对于身边人细节方面的处理一塌糊涂,宛若白痴,袁纥南大约是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专挑软的捏。 “你怎么知道的!” 袁纥南瞧着花木兰试图站直在气势上压倒他,可惜实在是太矮了,伸直了腰杆子也只到他的下巴,实在是威慑不了他,引得他笑了一声:“我帮你换的衣服,我自是瞧见了。” “!”花木兰瞪大了眼睛。 还记得夏国那个时候,她看见自己的衣服被换了之后,一脸惨白地望着对面一身女装的袁纥南,她问道:“谁帮我换的衣服?” 那时候的他表情多么无辜,他就这么装无辜,眨了眨眼睛,说谎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让花木兰信了他的鬼话:“哦,是陆泊秋,走之前帮你换的。” 现在花木兰回想起来,袁纥南就是个大骗子。 “你骗我!”花木兰的脸本就是一脸苍白,此刻却是突然有了一丝血色,那是涨红了脸的花木兰,杀气腾腾,宛若下一刻就会把人给生吞了,“你胆子很肥啊!” “诶诶,火长,先别生气,我只是帮你换了外衣,你可别误会,”袁纥南手压在了她瘦削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他只觉得手下的身子骨有些薄了,似乎轻轻一捏就能散架了,但是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继续扯着别的东西来吸引花木兰的注意力,“火长,还有,你先等会骂我,还有一个月时间,就快新年了,你且准备准备,把伤养好,准备征讨夏国。” “怎么?快了?”花木兰果真是很天真地被他给带偏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到了打仗之上。 “嗯,据说年后友国会有来使,到时候,很难说。”袁纥南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也暗喜,火长果真好骗得很,毕竟还是个女人,多哄哄就是了。 待等花木兰注意力被成功带偏,袁纥南也告辞许久之后,花木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又被骗了。 “该死的袁纥南!老子要是再信你的鬼话,老子就去死!” 她生了一会儿闷气,暗暗发誓再信袁纥南的鬼话,她就去死,下次见到这个该死的混球,一定要把他揍得连他亲阿哥都不认识他! 袁纥南则早就被若干独孤扯到了一边询问花木兰生气原因了。 只瞧那碧绿眼珠一转,又笑眯眯骗起人来:“火长说前不久给他包扎得太丑了,让我重新包扎来着。” 是日,阳光明媚,虽说冷了些,但是在军帐里,烧着煤炭,这个温度还是可以接受的。 花木兰背上的伤好了许多,因为伤口及时处理了,所以比以往受伤的时候要好很多,这天她本是瞧着阳光不错,想出去逛逛的,没想到若干小子还有独孤来了,所以花木兰只得放弃去外头晒太阳,随手捞起案上的书帛便看了起来。 若干宥连在花木兰受伤日子里几乎是天天来看火长,这天又去了花木兰的军帐,他看起来很不高兴,这次出战没有他的份儿,对他来说一直在军营里没事情干实在是无聊,他宁愿跟着火长上战场打仗。 在这里,大概有很多的士兵宁愿不打仗,宁愿一直待在黑山里不出来,因为他们爱惜自己的生命,他们认为生命是第一重要的东西,但是有些士兵则是认为,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所以他们虽然不想打仗,但还是只能被逼着上战场上战场。 若干宥连这是个例外,他对打仗特别感兴趣,大约因为他是将军世家,所以他对兵法方面实在是喜欢到入了迷。 但是现在,他最好奇的却不是兵法,而是…… “火长,我问一下啊,这夏国国君是不是真的长得很好看啊?”若干趴在了花木兰的案上,整个头耷拉在案牍上,宛若被贡献上来的人头,他问的问题大约是女孩子们最最想知道的。 赫连昌在民间传闻那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大约是这样,许多鲜卑小姑娘都想去瞧瞧这赫连国君到底生得有多美貌。 花木兰木然半晌,她觉得眼前的若干莫不是尉迟空晨假扮的,她木着眼睛盯着看了半晌,看地若干宥连背上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若干被瞧得实在是尴尬得很,顿时直起了身子,听见花木兰质疑他的取向问题顿时急了,一拍案,大声逼逼道:“啊呸,怎么可能,我只是好奇嘛,听说赫连昌生得很好看,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是袁纥南,只是想比比,听说你们见过,所以问问嘛……” 花木兰抬了抬头,眼睛越过了书帛,看向了若干的脸,他的脸这红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你问错人了,我没见过,袁纥南倒是跟着打了个照面。”花木兰挑着眉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依旧低下头看书。 “火长!你又敷衍我!”若干鼓起了腮帮子,他颇为不满,双手拍了拍案。 花木兰瞧着他的举动着实像个孩子,也就没再理他,现在的若干就是看着别人吃葡萄,自己吃不到时候的酸样,理他和不理他一个样。 “独孤!你看啊!”若干委屈地转过了头,“火长不理我!” 独孤本就坐在下头喝着茶,本便不在听若干的碎碎念,却突然被点到了名字,有些猝不及防,茶盖碰了杯,神智有些刚刚回来的错觉:“啊?什么?” “……”若干也不说话了,他盯着独孤的眼睛半晌,随后气呼呼转了头。 若干看着他们两个都不想理自己,实在是委屈得很,他大约是觉得自己爹不疼娘不爱了,整个人都黯淡下去,他似乎是赌气一般屁股挪了挪,顺便使劲拍了拍案,造出了些大动静,随后哼哼道:“听说西秦国主乞伏炽磐遣使来朝了,果真是被我们猜对了呢,离赫连昌被攻打的日子不远了。” 独孤文殷抬起了头瞧了不安分的若干一眼,眼中神色莫名,瞧着若干不停动着的身子挑了挑眉,下了头。 “哦?这可是新年正月啊,这么着急了吗?”独孤文殷低头抿了一口茶,随后右手持杯,晃了晃茶杯,他的睫毛很长,睫毛下一块青黑色影子,大约是这几日休息不够的原因,这脸色不算太好。 “不知道,大约是墙倒众人推?或者什么合纵连横?毕竟在赫连勃勃时期,赫连家族的恶名就如雷贯耳了,真的是暴君,人们不反对才有鬼。”若干实际上也不知所云,随便说着自己推测,最后连自己都开始不信起来。 花木兰听着他们两个谈着国家大事,她是个女人,对这些没多大兴趣,也懒得去猜,她只是个将士,听从命令就是了,她懒得去猜测上头下一步行动,太辛苦了。 她大约是坐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她的背都酸痛了起来。 她吸了一口冷气,随后坐直了身子,至于背上伤口如何了,她是看不见的,只不过据某个没心没肺给她敷药的人说,她的背实在是伤到惨不忍睹,连比狗刨的地都要惨几分,她实在不知道袁纥南是怎么能把狗刨的地和她的背放在一起比的,听了他的话她担心起自己的背来,不过可惜她脖子短,看不见背后,也就只能作罢。 在袁纥南的威逼利诱之下,为了不让伤口溃烂,花木兰只得先放弃用绷带裹着,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宛若没穿衣服,前胸后背空荡荡的,她非常不习惯,时常弓着背,时常担心着被人瞧出来。 “火长,你怎么了?为啥弓着背?”若干没有眼力见儿,却眼神好得很,这技能一直是让花木兰很佩服。 直起身子你们都能看见了好吗!?花木兰暗暗翻了个白眼:“没事,腰疼。” 随后,说着说着她又换了个坐姿,依旧用力绷紧肩膀,弓着背,宛若没脖子的人:“我已经许久没有陆泊秋的消息了,但愿他一切都好吧。” “听说长安那里快开战了,陆泊秋貌似……就在长安吧?”独孤叹了口气,喝了口茶。 “嘶——”花木兰一激动坐直了背,却被衣服上的粗布料刺激了一下后背,随后花木兰又弯了下去,那感觉简直是比伤口重新裂开还难受。 “火长,没事吧?”若干坐得离花木兰最近,他只瞧见了花木兰扭曲的脸,他觉得火长实在是太辛苦了,也从心里心疼火长。 花木兰喘了几口:“没事,散了吧,没事别乱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是武将,并不是谋臣,别操心那些事情了。” ------------ 柒拾 十年之约 枯藤老树昏鸦,黑山飘烟煮茶,这就是现如今花木兰他们的真实写照。 新年之际,天气依旧冷得可以冻死人,口中呼出的气,一下子便变成了白气,随后在空气中消散,若干宥连一到这个时候,身上便开始里三层外三层地披衣服了。 汉人的大氅唯一的好处就是挡风保暖,所以被他们都给披在了战甲外头,这种穿法其实还是不怎么抗冷,真的怕冷的早就一天到晚窝在了自己的军帐里,在军帐中间烧着炭,温着一壶酒,几个人围在了火堆外围,伸着手取暖,瞬间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其实军中其实是禁酒的,特别是军人之间,甚至有人会查,因为喝酒误事,这是从历史上汲取的经验,但是酒对于男人来说,就是一种魔药,完全戒不掉。 至于为什么之前花木兰能在军帐中酗酒,那完全是因为上头的赦免。 在军中唯一能喝酒的时候便是战争胜利之后,将军会特地解除禁酒令一两天,让手底下的士兵们好好庆祝一番。 男人感兴趣的,有一点就是酒,其次,就是女人。 但是要女人那是肯定没有的,即使是有,你也要不起,你当兵能有多少的钱去游寨里消遣,当然一些富家公子有些闲钱,他们也看不上游寨里那种女人,所以一般是没多少人去找女人的,除非你真的很猴急。 所以,看来看去,还是酒是好东西,便宜又好用。 或许是知道他们几个就要走了,火里的其他人都过了来,包括一直被派在外头的那雨还有吐谷浑。 “火长!”那雨的眼眶红了,他已经许久没见过火长了,他已经听说了前不久新军大比的时候火长干的混账事,一开始他听到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 听说火长还被打得半死不活,听到的时候差些吓死,想着这次看见火长会是什么样,现在看见了活蹦乱跳的火长,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吐谷浑却是没想那么多,直接上了去,抱住了那几个兄弟。 花木兰只觉得她快被吐谷浑的臂膀给勒死,她扭头瞧见了同样被圈在了怀里的袁纥南,他却是不怎么走运,整张脸陷进了吐谷浑胸口,大约是呼吸不过来了,双手撑在了吐谷浑胸口,不停拍打着,若干独孤则跟自己一样,头没事,脖子快断了。 “兄弟!你先放开我!我要被你闷死了!”袁纥南的声音闷闷的,似乎下一刻就能昏过去。 叱罗衲和石兰也特地从外头赶了回来,听说他们两个去打猎去了,石兰瞧着难得聚一次,所以在准备好吃的东西。 他们两个似乎是被派去跟素和将军一起镇守边关了,这次听说了他们要出征,特地请假回来送行的。 若干自然是无比兴奋,他看见了许久不见的火伴们,那张嘴就开始逼逼叨叨停不下来了。 “这次若我们能一起回来,可要好好喝一顿!”独孤很是高兴,一火人难得地齐了,真好。 “好!” 这次石兰给做的只是家常便饭,并没有搞太过花哨的东西,这次他们只是想陪自己的火伴,安安静静吃顿饭,吃顿团圆饭。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都在想家,但是回家这种念头遥不可及,除非现在各国停战,或者上头仁慈,提前让他们回家,但是他们心中清楚,像这样一起围在这里吃饭谈话是时候不多了,过个几年,或许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吃完了饭,几个人把案牍一撤,随后又聚在了一起,围着火堆,这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所以每个人都把温酒灌在了羊皮酒囊里,放在手心,捂着手。 “啊……”几个人怀中抱着酒囊,随后也顾不得什么礼仪问题了,就这么席地一躺,颇为惬意,只觉得身子在火炉的温暖下暖了起来,不似以前那么凉了,喝了一口酒,那雨就开始舒服地长叹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跟人聊过天喝过酒了,实在是太寂寞了,这次新年,也亏得是火长他们饯别,否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见他们。 通常进了军营没个五六年是回不去的,若是常年战事,恐怕是十几年都回不去了,有些刚刚娶了娇妻,却让妻子守了许多年活寡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更别说孝敬双老了,这就是军人的悲哀,忠君报国,却是失了孝道。 他们想家了的话,也就只能看着家的方向,朝那里拜几拜,敬一壶酒,也就只能这么思乡了。 所以,进了军营,军营中的人就成了你的家人,特别是一开始就在一起的,感情更深,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亲情吧,已经完全把伙伴当作自己的家人看待了。 “火长,你这次出征可要小心些,上次你去夏国给那劳什子公主挡铁矛,差些就没把我给吓死,也亏得你命大,要是一不小心真的刺到你的要害,你早就嗝屁了。”若干躺在了地上,原本是专心看着花木兰帐篷顶上的花纹的,但是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后转了头,看向了鹤立鸡群,依旧立襟正坐的花木兰,语气颇为不满。 叱罗衲听见了这句话之后啐了若干小子一口,有些嫌弃的味道在:“啊呸,你阿母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成天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是想让火长回来啊,还是想让他留在那里啊,嘴怎么这么欠呢?” “我这不是担心嘛……” “闭上你的嘴吧你……”叱罗衲懒得听他唠唠叨叨了,随即取过刚刚吃剩下的鸡腿一把塞进了若干的嘴。 袁纥南闻言也皱了皱眉,喝了一口酒,随后唇边勾起了一抹笑:“这新年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相信火长应该是有脑子的,如果再干混账事,你们再说他也不迟。” 花木兰歪了歪头,这袁纥南看似是站在她这里的,怎么说话夹枪带棒的,变着法说她没脑子,她看向了袁纥南,一脸苦笑:“你怎么也说我,我真的不敢了,真的。” “哦?” “欸?火长那么好说话了?” “……” 这是几个人团聚的最后一顿团圆饭。 公元426年的正月,西秦国主乞伏炽磐遣“尚书郎莫胡、积射将军乞伏又寅等贡黄金二百斤”。 花木兰等人二月便准备出发,现今于黑山整军待命。 素和隽被派去镇守了北凉边界,边关情况最近有些复杂,所以叱罗衲和石兰第二天就赶了回去,来的匆匆去得匆匆,并没有待多久,那雨和吐谷浑瞧着叱罗衲和石兰走了,才隐约回想起来他们也要回去了,依依不舍告别了花木兰等人,两个人就这么骑着马,在夕阳的余晖里回了去,待等告完别,花木兰他们发现,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现如今他们正在整军待命,出发之前就是某些人闲得蛋疼的时候,比如若干这小子。 “诶,你们知道吗,现在赫连昌就待在长安呢。”若干似乎从自家的哥哥那里套出了很多话,随即便屁颠屁颠过了来传小道消息了,用一个形容词可以来形容他,就是长舌妇。 “那达奚斤大人在哪里?我先前听到的消息说他已经到了长安了啊?”独孤文殷听着这话题很感兴趣,随即也加入了队列。 “啧,什么呀,没有,达奚斤大人在新帝登基之后,晋爵为宜城王,仍旧为司空。然后前面不是派他先去探探嘛,还记得不,现在陆泊秋还在他那里呢。”若干讲地兴起,干脆席地而坐,随后火伴也都围了上去,毕竟里头有熟人,陆泊秋严格来说也算他们的救命恩人,说什么也要听听清楚的,若干瞧着那几个人伸长了脖子等着自己说话的场面颇为解气,觉得自己虽然不能陪着去,但是打探消息方面,他可是翘楚,顿时就神气起来了,挺起了胸膛,“现在达奚斤大人在蒲坂,大部分兵力都在蒲坂呢。” “蒲坂?” “对,你们知道达奚斤大人是怎么拿下蒲坂的吗?啊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我听我阿哥的亲兵对我说啊,达奚斤大人率领义兵将军封礼等人统领四万五千人袭击蒲坂。话说这赫连昌的守将赫连乙升听说奚斤将到,就去急急忙忙派使者报告赫连昌了,还真恰巧,啊哈哈哈那时候赶上素和将军带着我们攻城,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若干说到一半开始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腰,随后开始拍起了自己的肚子,大约是笑得肚子疼了。 袁纥南皱了皱眉,猛地打了一下若干的后脑勺:“笑啥呢,快说,别卖关子。” “咳咳,哈哈,咳咳,那个使者是个实在人,也是个胆小的人,一看到外头一大群的魏军包围了统万城,随后就回去了,回去了哈哈哈哈!”若干又开始笑了起来,随后拼命忍住了笑意,“咳咳,他见到大军已经包围城池,返回告诉赫连乙升说赫连昌已经失败了,赫连乙升畏惧,弃蒲坂向西逃往长安,哈哈哈哈,这个使者说真的不是我们派过去的卧底吗?哈哈哈……” 花木兰听着实在是木然了很久,这个使者,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奸细。 ------------ 柒拾壹 慕容雪 “所以说,老话说得好啊,不怕对手强,就怕自己人窝囊,瞧瞧,多么痛彻心扉的例子,啧啧啧,赫连乙升怕是肠子悔青了。”若干啧啧摇了摇头,似乎颇为可怜赫连昌。 “诶……不对啊,前不久似乎刚刚传来新情报,你怕不是没打听到?他们连着长安都丢了。”花木兰一回想先前从上头偷听来的情报,皱了皱眉,总觉得若干给的情报有什么不对,随后细细一想,长安应当已经是被攻破了的,大约这小子被骗了,给了旧情报给他。 “嗯?难不成老子被阿哥的亲兵骗了?!”若干瞪大了眼睛,似乎是颇为不信。 袁纥南瞧着若干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就想挖苦挖苦他,好让他知道这世道艰辛:“几个亲兵知道个屁,要是上头想瞒,他们能知道才有鬼。” 若干顿时就炸了毛,猛地站了起来:“……妈的,他们拿了我好多吃的作为报酬呢!” 独孤文殷憋着笑,却也是腹黑的主儿,做着落阱下石的勾当:“呵,活该。” 袁纥南并不是将军,还没有资格进将军帐篷听上头保密的战事,随即他很是好奇地问道:“我知道他们是逃掉的,但是他们……是怎么丢的长安?” 花木兰眼睛看向了左上方,回想着之前偷听到的点点滴滴,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脸上有种奇怪的神色,大约是想笑又想装正经的痛苦表情: “先前不是奚斤大人攻打蒲坂吗,赫连乙斗吓得不是逃去长安了吗,这恰好驻守长安的是夏主赫连昌的弟弟赫连助兴,但是他也是个怂蛋,听赫连乙斗一讲,他也吓坏了。 然后……双怂合璧,哈哈咳咳,两个人就怂到一起了,你们懂得,两个人一合计,居然觉得长安也不保险,马上放弃了长安,一口气狂奔了五百里,一直逃去了安定(今甘肃泾川)……” 花木兰讲到最后脸憋得通红,随后终于讲完了,她想笑,但是碍着背后伤口还没好,不能大笑,只怕大笑了这背上就又崩了,只能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这怂状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帐篷里几个人发出了惊叹声。 “哇……这真是厉害了。”若干点了点头,一张脸快笑成一朵菊花。 “噗。”独孤听闻这消息,差些将一口茶水喷到若干脸上。 袁纥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了咳。 “咳咳,果真是夏国,嗯,很强。” 自从赫连助兴逃离长安,转眼间,所有胡夏守军就从长安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过夏国士兵驻扎一样。 由于那时候将军周几在军中病死,奚斤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魏国南路军的最高统帅。 大魏军声势大振,不仅关中各地纷纷归附,连北凉的沮渠蒙逊也遣使表示臣服。 这么糊里糊涂就丢了关中,赫连昌当然不肯甘心,大约这半年的平静,就是在密谋下一次的惊涛骇浪。 大约这就是拓跋焘派他们去长安的原因。 长安果真是繁华之都,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花木兰他们还没进驻长安的时候,离得尚远,却还是能依稀瞧见里面攒动着的人影。 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在中国有了长足的发展,北方地区除洛阳外,长安亦成为译经重镇及佛教传播中心,这种情况从西晋竺法护来长安开始,当然那个时候长安改了名字不叫长安了,叫常安。 他们安顿好了手下的士兵,选了一个较为不影响长安人的地方作为营地,暂且驻扎在了城外,花木兰并不知道达奚斤的军队驻扎在了城外哪个地方,她也只得先让他们在这里安营扎寨,待等日后合并。 花木兰袁纥南还有独孤文殷则被守城的将士引了进去,达奚斤并没有住在城内,只是处理公务的时候在城里。 花木兰终于见到了这位传奇人物。 这位将军已经是五十岁的年纪,花木兰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提笔写着什么,手腕起落只见苍劲有力,丝毫不输给年轻人。 听见侍卫报告,他抬起了头。 花木兰也曾经听阿爷提过这位大人,这位大人自从随从道武帝在参合陂打败后燕皇帝慕容宝,从此被皇帝所看重。 更加令人所佩服的便是慈悲胸怀,听说在北燕战场上,他捡到了一个流浪者,许多人怀疑他是后燕的皇室成员,纷纷要求处死,他实在是不忍心,留下了他。那个流浪者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字,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婴儿,而前不久,慕容会刚刚因为政变失败被杀,慕容会有三子在其政变失败后,被慕容宝处死,联想到这个,也能让人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份是谁了,只怕是慕容会的一个孩子,之后被人偷梁换柱换了出来。 但是达奚斤没有赶尽杀绝。 反倒是收养了这个孩子,还给孩子取了名字——慕容雪。 因为慕容家族一向美貌,慕容雪自小便粉装玉琢,宛若女孩子一般,漂亮得很,也因为这个,慕容雪经常被欺负,挖苦,说是姑娘, 慕容雪也着实争气,一支银枪使得出神入化,之后跟着达奚斤战场上奔波,使得一身好功夫,所以世人对达奚斤的评价还是很高的。 花木兰一直对达奚斤大人仰慕已久,或者说是一种崇拜。 现在终于见到了本人,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达奚斤抬起了头,花木兰终于看清楚了他,这个老人生得五官明朗,须发半白,但是依旧精神,眼睛炯炯有神,仍然步履矫健。 “你就是花木兰啊?” “啊,是。”花木兰还是被一旁的袁纥南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该回答什么。 “很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达奚斤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呵呵,为什么要选你们,主要是你们的朋友推荐的,说是你们在前几届的新军中间,还算是颇有能力的,这个朋友你们应当是认识的吧?” “陆泊秋?” “看来你们真认识,那敢情好了,日后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他就好啦!”达奚斤大人也不切如是,跟传闻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特别懒。 花木兰他们并没有住在城中,一般来说将士是不准驻扎在城里的。 再一次看见陆泊秋是在长安休息了一天之后,那是个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大约是军中带来的习惯,花木兰早早便醒了,待等城门大开,她进了城,随后在城楼的某个拐角看见了正在绘图的陆泊秋。 或许是许久不见了,久到花木兰都忘了陆泊秋的模样,但是瞧见了之后,觉得,那就是他,虽然,模样已经记不清,但是第一印象会一直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在花木兰的印象里,陆泊秋是个文雅的儒家弟子,陆泊秋印象里,花木兰就是个白白净净的干净男孩,两个人时隔了一年,再次相见,却发现,都变了,已经不再是印象里的那个样子。 花木兰因为长期的训练,本来白皙的皮肤已经黑了好几个度,皮肤也不再光洁柔嫩,也经历了太多事情,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白白净净,笑得开朗的少年,或许是少女吧。陆泊秋因为常年在外,随着达奚斤大人征战,整个人都随意起来,开始学着鲜卑人穿起了鲜卑骑服,瞧着腰身纤细,干净利落,好一个少年郎。 两个人站在了城楼上,俯瞰着长安城,随后开始哀叹起来: “花木兰,许久不见了,你身子好了不少,以前单薄的样子让我着实担心你能不能挺过去,现在看起来,嗯,很不错。”陆泊秋看了一眼花木兰,或许是觉得她变了,他站在了她身边,望了望着即将冉冉升起的太阳,叹了口气,那口气呼出的瞬间变成了白气,缓缓而上,最终消逝。 花木兰也笑了起来,上下看了看陆泊秋,随后有些揶揄的味道在:“呵呵,你也是啊,怎的学起了我们的做派?” 陆泊秋转过了头,花木兰望向了东边,那个太阳升起的地方,他望向了她,她的侧脸开始有了棱角,大约是这两年风霜雨雪,脸也有了冻疮,他心里还是很佩服这位将军的,他是知道花木兰的身份的,一个女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不容易了。 更别说日后被发现女儿身之后的后果,单单是战场上厮杀,一般的姑娘家可是不行的。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乡?你的身份迟早会暴露的。” “若是让我说真话,其实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还有,谢谢你没有告发我。” 陆泊秋挑了挑眉,无奈地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告发你。” “告发什么?” 倏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十分突兀,吓了陆泊秋花木兰一跳。 花木兰转过了身,她瞧见了那个人。 那个人一身银甲,十分华贵,这已经表明此人身份不俗了,待等花木兰瞧清楚他的脸,心情更加复杂起来。 眼前的人,年纪不大,二十几岁的年纪,整个人都气质就宛若冬季的霜,无比清冷,却生着一张很美的脸,明眸皓齿,瞧着似乎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花木兰心中哀嚎:“大约自己真是上辈子没有集福吧,人家生得比自己一个姑娘家都好看。自己以后也不用告诉人家是女的了,相信也没有人信。” ------------ 柒拾贰 身份暴露 陆泊秋一见是慕容雪,立马硬起了胸膛,站得笔直,宛若一棵不倒的青松,花木兰并没有做什么动作,只是安安静静站在了那里。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慕容雪瞧了一眼站得笔直的陆泊秋,又瞧了一眼一旁眼生的花木兰,一双眼睛犹如一潭死水一般毫无波澜,一张面皮毫无表情,宛若死人脸一般,毫无喜怒哀乐,他似乎是知道这两个人不怎么欢迎他,他自然是知道的,“无论你们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善意提醒一下你们,要是说话怕别人听到,就别在城楼上说,这里风大得很,风一吹,想听不到都难。” “……”花木兰并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却是一咯噔,她怎么有种很危险的预感,她总觉得她的秘密似乎已经被暴露在空气里了。 她偷偷瞥了一眼陆泊秋,陆泊秋也瞥了过来,皱着眉头悄悄摇了摇头。 花木兰很是担心慕容雪听到了全部内容,若是全部听见了,她和慕容小将军并不熟,保不齐会上报,上头若是知道花木兰是个女的,大约就会抓起来军法处置了,轻则遣送回乡,重则欺君斩首。 陆泊秋是知道慕容雪的性格的,慕容雪这个人一个字就能囊括,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慕容小将军就是这样的人。 慕容雪从小开始便被许多孩子欺负,大约是被欺负多了,整个人都有了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离他近了,都觉得空气都冷了好几分。 每次瞧见这位慕容小将军,就比如说是群臣讨论,都能瞧见他毫无表情地来,毫无表情地走,宛若毫无自己的心情一般,他好像也没看见过慕容雪脸上有过别的什么表情,都是一张死鱼脸,从头到尾。 慕容雪似乎是看见了陆泊秋和花木兰的小动作,那双美目转了个方向,不再看他们两个,只不过话开始多了起来:“说这种事情就该找个隐秘的地方说,做事有点脑子,不然你们的脑子就跟蠕蠕的脑子一样是个摆设,就顾着吃了?那你当个什么兵,还不如往地上一摊装死算了。” 花木兰听后实在是佩服得很,这慕容小将军虽说人冷,但是嘴皮子功夫一流,损人毫不落下风,她低下了头,并没有说什么:“……” 眼看着慕容雪要转身离开,陆泊秋朝着慕容小将军行了礼,目送小将军出了自己视线,他沿着台阶下了城楼。 花木兰很是无奈地瞧了陆泊秋一眼:“怎么办?” 陆泊秋则是诡异的平静,宛若没事人一般:“没事,慕容小将军一向懒得管其他人的破事,一般他感兴趣的,只有练武还有书帛,我猜他应当是不会告发的。” “……” 慕容雪下到了半路,回头瞧了一眼城楼上方,太阳大约是已经破了鱼肚白,缓缓上升,整个东方已经被照亮,宛若一盏明灯一般。 “花木兰,女人?”他面无表情地念着花木兰的名字,随后轻轻哼了一声,随后继续拾级而下。 经过好几个时辰了,慕容雪确实没有去举报花木兰是女人,这也让花木兰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毕竟军法处置不是闹着玩的,她还不想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至于慕容雪为什么没有去举报,在陆泊秋看来,慕容雪是不屑去为难一个女人,实际上,慕容雪是懒,他懒得计较。他经常会在城楼上,那是因为他找了个地方休息,休息的时候,无意中听见的。 他的最大一个缺点就是懒,大约这个习惯是从养父身上学来的,从他小时候开始,达奚斤就开始显露了他的本质,若是非必要的时候,所有事情,他都会堆到最后才会去做,所以慕容雪也就这么学着懒了下去,甚至连做表情都懒了,整天瘫着一张脸,他并不想做表情,一是懒,二是在他眼里这种事情是多余的。 他的命是达奚斤救的,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所以他决定进军营,为养父扫清障碍。 或许花木兰听见这个原因会笑死吧。 花木兰是单独一个军帐,通常里面没有人,门口有两个亲兵,基本上将军都会有几个亲兵,负责洗衣服做饭传递情报什么的,花木兰的亲兵其实很是轻松,因为花木兰一直是自己洗的衣服,毕竟她是个姑娘,若是让两个大男人给自己洗衣服,怕是害臊死。 今日,袁纥南进了花木兰军帐,却发现没人,则在军帐坐在马扎上等了好几个时辰。 “火长,你去哪里了?”袁纥南瞧着花木兰从长安城方向慢悠悠走了回来,但是他还是想问一问。 花木兰瞧了一眼军帐里,没有人,只有袁纥南一个,随后她瞥了一眼在门口杵着像两幢门神的亲兵,咳了咳:“你们先下去吧,我要跟袁纥校尉说几句话。” “是!”那两个亲兵自然是知道花木兰在找借口让他们走,很有眼力见,动作很快,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袁纥南从马扎上站了起来,他很高,他站起来只得俯下头看着花木兰了。 “进去进去!”花木兰四周环顾着,瞧着旁边已经没有了闲杂人等,随后把他推进了帐篷。 袁纥南只觉得被推搡得疼得很,顺着花木兰力道朝后退着,似乎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啊?” 待确认周遭安静后,花木兰沉默了会,悄声问道:“你比较聪明,我问你,我被发现身份了,那个人是男的,但是他不告发我,什么原因?” 袁纥南皱了眉:“你问的是陆泊秋吧?” 花木兰也皱了眉摇了摇头:“……不是!” 袁纥南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什么?!” 花木兰苦笑一声:“我和陆泊秋谈话被他知道了我是女人,我有些担心,虽然他现在不告密,若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搞死咯。” “……那人是慕容雪。” “……慕容雪?”袁纥南突然就噎住了,有种想死的感觉,这花木兰一天不惹事大概就是浑身不自在。 花木兰呆呆地点了点头,漠然道:“嗯。” 袁纥南扯了扯嘴角:“那你完了……” “啊?” 袁纥南瞧着花木兰一脸呆滞,突然笑了起来,虽然他对这慕容将军并不是很了解,但是他还是懂男人的,一般的男人,都不会跟女人计较什么,除非某些小肚鸡肠的男人,瞧着花木兰一个女人都能做上将军,嫉妒的那种人,不过军营里暂时这种人还没见到。 “好了,骗你的,他大概是不想跟你计较吧,再者,你一个姑娘混到现在也不容易,他若是去拆穿了,莫不是自己找麻烦?所以,你就安心照常述职报告,别想有的没的,有时间多去讨好他,万一他一不高兴,你就危险了我告诉你。” 或许是赫连昌脑子开了窍,这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动静,宛若赫连昌放弃了长安,准备歇菜一般。 花木兰他们也只得无所事事在长安待了半年,这期间,花木兰袁纥南他们也跟长安的士兵们混熟了,时不时就会聚在一起吃一顿。 慕容雪依旧是一张面瘫脸,不过遇见了花木兰他们也不再排斥了,表明他已经对他们没有了敌意,瞧见花木兰他们的时候,也会停下来对着他们点头示意。 花木兰秉承的宗旨就是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虽然慕容小将军对她还是一副面瘫脸,但是肯打招呼了说明前景还是很不错的。 这几个月,花木兰天天都能收到东西。 黑山里若干的信,平城里公主的信,怀朔来的父母的信,不过也亏得有这些信在,她也能打发时间,闻着墨香,花木兰似乎就能瞧见他们在写信的样子。 公主学了汉人的东西,迫不及待就会写信给她,她几乎能想像到公主殿下一脸骄傲地叉着腰站在自己面前,脸上似乎在说:“看我多聪明,夸我夸我!” 花木兰从信使手里接过了邮筒,道了谢,随后回了城外军营里的将军帐篷,她打开了邮筒,取出了信,只瞧见武威的字真的好了许多,这几个月给她写信,或许是她天天在练吧,字总归不再参差不齐,是一样大小了。 “木兰!我皇兄娶了几个夫人,其中一个夫人怀了小宝宝啦!相信明年年初就能出生啦!还有啊,你怎么不给我回信啊!是不是很忙啊?记得保重身体啊,你在长安吗?我找时间过来看你呀!还有啊……” 花木兰手里的一打信纸厚得很,武威写了信就停不下来了,通常寄过来的时候就是满满的一打信纸,通常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拓跋焘娶了夫人了?动作挺快啊。”花木兰笑了起来,把信纸翻了翻,随后折了起来,小心翼翼重新放进了邮筒里。 她撩开了帘子,望了一眼外头,长长叹了口气:“真好啊,明年或许我就能看见小宝宝啦!” ------------ 柒拾叁 被抢的兔子 拓跋焘现在最宠爱的莫过于伏氏还有贺氏,因为宫里也就这么两个人,后宫实在是少得可怜,实在是空空荡荡得很。 有了孩子这一好消息,拓跋焘也是很高兴,这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也终于知道了护犊子是种什么感觉,总归是好好保护着的,拓跋焘也变得稳重起来,让窦太后差点谢天谢地了,这孩子动不动就乱跑,现在有了孩子,总归是知道了为人爹娘的辛苦啊。 怀了孩子的是贺氏,温婉贤淑的汉人女子,窦太后也高兴得很,因为她终于能抱孙子了,天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因为贺氏性格温婉贤淑,武威很喜欢跟她待在一起,跟性格不冲突的人待在一起很舒服,其实更加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她可以讨教一些问题。 每天她都会拎着一大摞信纸朝着贺氏的住所奔过去,因为头部视线被挡住了,跑的时候颇有些像肥硕的鹅:“皇嫂皇嫂……” 贺氏每次就含着笑,无奈地瞧着她的小姑子冒冒失失闯进门来,有时候也会皱着眉头训斥几句:“小心些,莫要跌倒,真是个冒失鬼。” “嘿嘿。”武威这时候总会憨厚地傻笑起来,颇有种傻气,随后又瞧了瞧周围,颇有种做贼的感觉,待等确定没有了闲杂人等,随后轻轻地问道,“皇嫂,问一下,你们文人是怎么写情诗之类的东西啊?” 贺氏就这么笑着看着武威做贼一般的表情,听了武威的话之后,一双秀眉就这么轻轻皱了起来:“啊哈?情诗?公主,你该不会是……' 武威这时候开始扭捏起来,站了起来,抓着衣襟,手指绞成了麻花,面色潮红,最终嗔道:“嗯……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人啦!” 贺氏虽然没有见过这位花将军,但是没少在武威口中听见,听得多了也对这花将军有了好奇,随机捂着嘴开始调笑:“哦……那位姓花的少将么?大约真的是很优秀,把我们家公主的魂儿都勾走了,诶呀呀。” 武威皱起了眉,攥起粉拳,在身侧锤了锤,跺了跺脚,嗔道:“皇嫂!你再说我就恼了!” “武威,要是有空,我陪你去见一见这位花将军,帮你把把关吧,终归是终身大事,可不能随意许配,你可晓得多少女子就是这般断送自己的一生的?” “好,谢谢皇嫂!” 贺氏是真的想为武威着想,她真的很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子,殊不知自己西去之后,武威的一生将会颠沛流离,孤独一生,武威的性格也变得不再如此天真,若是她知道,她或许现在就会跑去长安,帮武威把关吧。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武威在贺氏那里扭扭捏捏,准备给花木兰写情书,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一个词来,下意思提起笔咬了咬笔尖,唇上都是墨迹,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挤出一个字,她就这么可怜巴巴瞧着贺氏,眼睛对着一直在绣着孩子肚兜的贺氏眨着,希望她能心软教教她。 贺氏终究是叹了口气,放下了针线,因为注视在她身上的目光太热烈,她想当做没看见也不行:“武威啊,这你喜欢花将军首先就不要天天缠着,知道什么是放长线钓大鱼吗……” 贺氏突然就变成了夫子,教着武威如何“追夫”,其实贺氏也不怎么懂,毕竟她刚刚成年便嫁了来,并没有“追夫”的经历,她说的这些都是她瞧着那些戏本子瞧来的,大约不怎么靠谱。 远在长安的花木兰打了个寒颤,她直觉就是有人在念她,她突然觉得生活也不是多么的枯燥,或许在远方还是有人在想着她,她没有被人忘记,她站了起来,撩开了帘子,因为盘腿坐的时间太长,两条腿麻了,宛若有许多虫子爬行一般,动的时候顿时龇牙咧嘴。 她的军帐比起先前简陋得多,但是她觉得无比安心,终归是有了一丝人味,先前的帐子很大,很空,住在帐子里的只有她一个,大得让她心底发慌,她每每半夜起来,只能瞧见自己的影子印在那帐篷上,影子大得很,在油灯下影影绰绰。 但是搬来了这里,只能一切从简,现在的帐子很小,基本上在里面就能听见外面的人在说些什么,但是花木兰很高兴,她终究不是一个人了。 今日袁纥南独孤说是要去打猎,听说独孤师承石兰,想做一顿兔肉给大家吃,随即两个人就这么跑了出去,也不等花木兰吩咐,跑得就没影儿了。 花木兰倚着门跺了跺脚,抬头便瞧见了袁纥南。 “火长火长!”远处袁纥南就这么抓着一只兔子兴致勃勃地跑了进来,他的身后则是跟着拿着刀子准备抹兔子脖子的独孤。 独孤右手举起了菜刀,顺着语音语调指着袁纥南不停上下晃动着:“你把兔子放下!” 袁纥南抓住兔子的两只耳朵,也不顾兔子两条后腿的挣扎,将兔子背到了身后,哼了一声:“不放,这兔子还小,你找只大的去!” 独孤瞧了远处一眼,那是他的锅已经烧好了水,水已经开始冒烟,说明已经熟了,再不放东西进去,锅底大概要被烧穿了:“就是因为找不到所以只能找小兔子练手!放下!” 袁纥南将兔子往花木兰怀里一塞,一脸无辜:“这兔子我给火长了,你去重新找吧!” 独孤双手叉腰,瞧着袁纥南耍赖,很是无奈:“嘿,我这暴脾气……” 最终,那只兔子被花木兰给养了。 花木兰其实是没有什么耐心养兔子的,再者,这是野兔,终归是养不熟的,她一直想着若是这只兔子不乖,那就剁吧剁吧吃了,也不浪费这一身的肥膘。 那只兔子袁纥南不要,独孤又要剁了它,花木兰一时之间脑抽,就把它给养在了自己帐篷里。 养过兔子的人都知道,若是兔子养得久了,会有难闻的味道,花木兰一直以为即使臭也应该不会太臭,花木兰又很懒,就经常把它扔到水里,看着它扑腾让它自己洗澡,她经常肖想着若是这只兔子能自己洗澡,自己觅食那该多好,若是能帮自己洗衣服烧饭啥的,那就更加好了。 因为花木兰一直懒,所以那个味道经常熏得自己晕头转向。 终于有一天,她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她抓起了兔子的两只耳朵,冲了出去。 “不行了,老子要剁吧剁吧吃了它!太臭啦!” 全军的人就看见自家的将军拎着一只兔子冲出了帐篷,宛若帐篷里有什么东西在追一般。 两个亲兵一脸疑惑,走进帐篷的时候也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对,掀开帘子的一刹那,忽然觉得世界玄幻了起来,那味道熏得那两个亲兵迅速往后退了去。 “嗬——好家伙,这味儿。” “咳咳……花将军这脾气真好,要是我,早就一刀砍了这只兔子。” 那两个亲兵一脸嫌弃地瞧了瞧帐篷里,皱紧了眉,有种死都不想进去的想法,但是想了想花木兰的人身安全,还是一脸悲壮地进了去。 “算了算了,通通风吧,要是一天到晚蒙着,将军恐怕会被熏死在帐篷里。” 两个人捏住了鼻子,快速将帐篷的带子给解了开。 “哦……快快快!拉开拉开!我要憋死了!” 花木兰提着那只兔子跑去了河边,那只兔子似乎知道了将要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也乖了起来,一动不动,前爪搭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后腿就这么自然垂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这么滴溜溜转着,嘴巴隔三差五就嚼个几下。 花木兰抓着耳朵就拎了起来,和兔子来了个对视,兔子被吓得嘴巴嚼动越来越频繁了,宛若在吃些什么一样。 “啧,烦死了,我不要你了,滚滚滚!”花木兰就这么把兔子往前抛了出去,那只兔子就以一种完美的弧线飞了出去。 兔子并没有跟花木兰所想那样落地跑走,反倒是被一只极美的手给抓住,又被抓住了耳朵,那两条腿蹬了蹬,随后认了命,不再动弹。 那只手白如玉,手指修长根根分明,花木兰沿着手瞧了过去,差些没吓出一身汗来:“慕容将军?” 慕容雪依旧是不动声色,整张脸依旧高冷如冰,没有表情,只是他的话就没有那么正经了:“你倒是闲,跟只兔子打情骂俏?” “??”花木兰总觉得慕容小将军的形容有问题,但是也没有让她细想的时间,慕容小将军亲自过来,说明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她了,她弯了腰行了礼,“慕容将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义父要见你。”慕容雪将那只兔子提了起来,眼对眼瞧了许久,随后嗤笑一声,“这只兔子,我要了。” “??” ------------ 柒拾肆 挚友的请求 花木兰知道慕容小将军的脾性,慕容将军一向懒,甚至懒得走动,这次特地出来,只怕是达奚斤大人有要事相商,不过花木兰想不通,有什么事情需要他这个杂号将军所考虑的。 但是花木兰终究是听了慕容小将军的话,进了长安城,当然也去也见了达奚斤大人,或许是因为房间里很安静,达奚斤大人一直提笔写着什么,实在是太严肃了,让花木兰有了一种错觉,接下来讲的东西定会非常非常的严肃。 自从花木兰进了房间,就直挺挺杵在那里,跟一根柱子似的,半晌也不曾移动半分。 “花木兰,你来了,很好,坐吧。”达奚斤抬头瞧了一眼站得笔直的花木兰,笑了一声,随后指了指一旁的地垫,“坐吧,别站着了,挡住光了。” 花木兰瞧了瞧那地垫,随后转了方向跽坐了上去,她瞧着达奚斤大人并未开口,她也没敢问。 达奚斤终于写完了,落了笔,那毛笔架在了笔架山上,随后缓缓抬头,一双眼睛就这么直直望了过去:“你可知,现在朝中一片混乱?” “属下不知。”花木兰急忙低了头,不敢于达奚斤对视,她确实是不知道,因为她从来没有进过朝堂,除了封赏的时候。 达奚斤嗤笑了一声,似乎是看透了花木兰心里的嘀咕:“以后会有机会让你知道的,我招你过来,只是问一些你的看法,既然你是个明白人,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对崔先生的看法如何?” 花木兰怔了怔,崔浩先生,可以说是老臣了,虽然有一些风言风语,说崔先生是汉人,其实是有些看不起鲜卑人的,但是在花木兰看来,无伤大雅,崔先生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报效魏国。其父白马公崔宏,正是大魏国号拟定者。 花木兰想了想,随后道:“崔先生虽年过半百,却是心系天下,是为难得的忠臣。” 达奚斤听后笑了一声,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崔浩,崔浩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呵……花木兰,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可否知道,我方降伏了后燕之后,许多后燕臣子为我所用?” “属下知道。”花木兰低了头,瞧着很是认真。 达奚斤今日似乎是心情不好,声音低沉,那一双精明的眼睛似乎能冒出火来:“呵,你可知今年陛下决定拿下统万城?你可知朝堂之上是怎样的腥风血雨?若你能亲眼瞧一瞧朝堂之上那些丑恶嘴脸,怕是你再也不想入朝。” “这从何讲起?” “陛下尚年轻,朝堂之上后燕臣子急着将陛下当作武器,除去一切后燕对他们有威胁的人或者事件,而崔浩则是急着收掉夏国赫连,一怒之下舌战群儒,活生生将这些臣子骂怕了。” “崔先生,果真神勇。”花木兰听到这个消息应当说是很震惊了,没想到崔先生如此英勇。 “我就是怕!崔浩他的脾气想必木兰你看见过,如此不计后果,他一直想把陛下保护起来,说明白点就是还把陛下当作孩子看待,经常替他拿主意惯了,现在他都是直接越过陛下意见,只怕会惹火上身,毕竟陛下已经不是十二三岁的孩子了……” 达奚斤说这些话的时候,眉头紧蹙,宛若这件事情极为重要,让他苦恼,他盯着自己写的东西看了看,却始终没有看一眼花木兰,他相信她能懂的。 花木兰皱了眉,她很聪明,也联想到了之后的各种可能,自然也跟达奚斤想到一处去了:“大人,你是说?” 达奚斤瞧着花木兰已经懂了,所以也就点了点头,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找到知音之后的轻松洒脱:“对,陛下不再是幼童,不再是提线木偶,他是等待翱翔的雄鹰,崔浩若是一直帮他拿主意,若是想到一处去自然没什么,但是若是意见分歧了,那么君臣矛盾必不可免,那毕竟是君上,而不是自家养的毛头小子,你可不知道,崔浩儿子就被他教的连反抗都不会! 你还记得寇谦之,哦,你还没进军营,始光元年(424年),寇天师献道书于陛下,倡改革道教,去除三张伪法,制订乐章,建立诵戒新法。次年,太武帝更亲至道场受箓,并建新天师道道场。这里面大多都是崔浩在拿主意,你……可知崔浩最讨厌的是佛教?” 花木兰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大力推举道教固然是好事,但是也太顺利了些,若是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定是不可能的,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是崔浩。 但是现如今的拓跋焘还是留了情的,但若是连拓跋焘也开始讨厌佛教,那么佛教之后在魏国恐怕是寸步难行。花木兰并不知道,她最最不想发生的这个念头终究是成真了,待等她离开之后,天下将会遭遇前所未有的灭佛灾难,众多信者孤苦无依。 “那……”花木兰甚至有些说不出话来,因为她阿母信佛,经常跪在佛龛面前,轻轻念着经文,从小她也耳濡目染,虽然她并不信鬼神之类的信仰,但是对于佛,她还是尊敬的。 达奚斤长长叹了口气,整个身子委顿了下去:“我老了,或许我会一直在平城之外,我怕之后,他若是一意孤行,惹怒了陛下,怕是救不了他了,他是我朋友,我终归是要救他的……” 花木兰强笑了一下,虽然她知道拓跋焘极有可能这么做,但是她还是不肯相信:“怎么可能呢,崔大人他功勋卓著,陛下怎么可能……” 达奚斤突然又挺起了身子,声音高了起来,他很想把眼前这个天真的年轻人打醒:“但是陛下有自己的思想,一个君主,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别人摆布,你可明白?” 花木兰并不是男人,她是个女人,充其量是个聪明点的女人,但是对于朝堂之中的腌臜龌龊之事了解甚少,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她并不知道男人会怎么想,她是个女人,或许心里一直藏着一份柔情在,但是本质上,她还是个女人,她总会对敌人抱有慈悲之心。 佛说,慈悲为怀。 她信了。 “我叫你过来,是求你,我知道你和陛下关系不错,我想让你在崔浩惹怒圣上之时,帮忙拦上一拦。” 花木兰睁大了眼睛,看着达奚斤,眼中大部分成分是惊悚,她不知道达奚斤为什么会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大人,你的意思是让我劝诫?” 达奚斤回看了过去,眼中或许是有着笑意的,只是这笑意很浅,他想的东西太多了,他笑不出来:“年轻人之间,总会有些能说通的地方,就跟老人喜欢一起唠嗑一样,有共同话题,你和陛下年纪相近,我觉得陛下也挺看重你,你瞧着又是个老实人,所以拜托你,帮忙照看一下崔浩。” 花木兰在脑中转了一圈,达奚斤跟崔浩或许就是欢喜冤家吧,一直听闻达奚斤大人和崔浩大人朝堂之上并不和,但是现在瞧着,或许就是身为文武两官的所争论的矛盾,私下关系怕是很好的,遂下拜道:“属下遵命,若是有一日入朝堂,必定规劝。” “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开始开战了,你且去做好准备吧。” 花木兰回去的时候只觉得脚步轻飘得很,上朝堂,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替父从军,她会努力活到最后一天,待等休战回乡,那便安心了,回乡再调教调教小弟,让他努努力上战场,然后自己就安安心心在家便可。 待等踏近自己帐篷一刹那,立在了帘幕前面,她就觉得帐篷里有杀气,她轻轻撩开了帘子,在她撩开帘子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是她案牍上的书帛,飞来之时带着杀气。 “花木兰!兔子呢!你把它藏哪里去了!”随着书帛扑面而来的是袁纥南暴怒的咆哮。花木兰气定神闲,伸手接住了朝她脸飞来的书帛,随后伸了脚进了军帐。 花木兰瞧了袁纥南一眼,她吓得噎住了,她从来没见过袁纥南那么难看的表情,一双绿眸差不多能喷出火来,她轻轻解释起来,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那兔子……慕容小将军要了。” 袁纥南继续暴怒:“去你阿母的!那是我的兔子!你个混球!” 花木兰依旧弱弱的,低下了头:“你不是送给我了嘛,那就是我的东西……” “我……”袁纥南被花木兰一句话给噎住了,他这是第一次被花木兰噎住话,但是火气却越来越大,当初他和独孤一起去捕猎野味,他们看见了兔子,他觉得木兰是女孩子,自然会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所以把兔子从独孤手里抢了过来,天知道他被独孤拿着刀追砍了多久! 至于为什么要送花木兰东西,那是因为他那倒霉大哥教他的,他大哥总对他说要追女孩子,首先要送礼物啥的,女孩子最喜欢的除了首饰啥的就是小东西了,女孩子最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了。 “……我要去把兔子要回来!”袁纥南默然半晌,随后猛地起了身。 花木兰吓了一跳,瞧着袁纥南怒气冲冲准备冲出去,随即脑中出现了一幕场景,两个生得极美的男人,面对面怒目而视,却是在抢一只兔子。 ------------ 柒拾伍 火伴的身份 “等等!等等!”花木兰想到那个惊悚场面,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了来,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袁纥南疯起来就是三个泼妇加起来也压不住他!这慕容小将军这么懒的性格怕是要被他折腾死,她冲了过去,试图把他拉回来。 袁纥南却突然停了下来,他又突然想起他那倒霉大哥给他的金玉良言,“对女孩子要温柔,该哄要哄,吓到妹子不是明智之举”,他停了下来,头望天仔细思索了一下花木兰刚刚的表情,是惊悚吗?诶呀,貌似是的呢…… 他唰地一下回了头,大约是想哄哄花木兰。 花木兰来不及刹住腿,就这么撞了上去,她已经不止一次领教过自己的身高,她无比愤恨自己的身高,实在是太矮了! 袁纥南只感觉似乎是某只兔子就这么莽撞冲进了自己怀里,他还来不及傻呵呵地笑一把抱进怀里,就被花木兰一脚给踹飞了出去。 “哼,滚。” 袁纥南第一次觉得花木兰的腿是如此长,把他踢了老远,他只能瞧见花木兰缓缓收了腿,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军帐。 花木兰手下的兵瞧见这场戏,都觉得无比新鲜,这袁纥南一向最惹将军喜欢,即使前不久给将军换药,将军醒过来也只是暴怒一阵,也没有打他,这次直接把他踹出来,是什么道理? 袁纥南龇牙咧嘴捂着屁股起了身,瞧见了一旁看戏看得高兴的一帮没心没肺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没看见你们将军发脾气啊?男人都有那么几天,看什么看!” “走走走……” 袁纥南掏出了小本本,那上面满满是他哥对他的爱,“金玉良言”,说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所以给他写了一本语录,让自己这个在情感方面有些呆愣的弟弟开开窍。 袁纥南皱了眉,他哥大概是跟他有仇,给他的方案没一个行得通。 譬如上次给花木兰送了兔子,没过多久,这只兔子就被“送”给了慕容小将军,他的脑瓜子又是一转,联合一下慕容知道花木兰是女人这回事,更加紧张了,这慕容该不会跟我一样奇葩喜欢花木兰这种女人吧? 是日,是个好天气。 花木兰站在了三队人马面前,拿着一面旌旗,绑在了一根竹竿上,立杆一吼,颇有大将之风:“再过两三个月,就会有一场恶战!你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训练!相信你们都上过战场,知道怎么保全自己,在战场上,首先就要活下来!活下来,才能继续跟他们干!没有上过战场的,跟老兵多讨讨经验,争取这次夏国之战,继续赢得漂亮!” “是!”下头人回得清脆响亮。 她点了点头,将那旗就这么插在了地里,随后双手背后,踱步离开。 独孤瞧着花木兰走了,随即跟着道:“这次战役,很重要,跟火长,呸,跟花将军说得一样,要全力以赴,听见没?!” “是!” 独孤四周瞧了一眼,这狗日的袁纥南不见了。 袁纥南今天不在,完全是因为他偷偷溜去了长安,一大早就走了,他终究是憋不住去找了慕容。 因为他听说慕容也是个极好看的男人,他内心有些不舒服,这种心情就好比,平常大家都在夸你聪明,有一天突然不夸你那种时候的变扭,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赞美,现在他的情况就宛若当时的邹忌,逮到人就想问我和慕容雪孰美?这种行为就是男人的攀比心啊,男人的攀比心比女人可是可怕得多。 他很聪明,首先就跟守门的将领处理好了关系,今天他们打好了招呼,知道了慕容照常还在城楼之上。 他蹑手蹑脚地上了去,原本就只想远观一下,瞧瞧这传说中的美人将军究竟有多美,他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他强烈的好奇心啊,殊不知好奇心太盛并不是好事。 “喂,你是在找我吗?”袁纥南就因为到处找不到慕容的身影时候,突然某个声音从自己背后响了起来,声音清醇,宛若清酒,却是透着慵懒,顿时从头顶到脊背都凉了起来。 “你是在找我吗?找我干什么?你是谁的手下,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袁纥南僵硬转了身子,他脑中迅速想着脱身之法,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靠谱了,既然花木兰是女人,那么这个举动看起来并不奇怪,女人嘛,小气是天性。 “是的,花将军命属下来取回她的兔子,说是想它了,没有了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兔兔是她的命!所以命属下来领兔子,没领到的话,属下也就不用回去了。”袁纥南碧绿的小眼珠儿一转,这心头就有了一大堆的坏主意,他煞有介事地编着谎,连眼睛也不眨,甚至唇边还带着一丝微笑,他马上弯下了腰,原地转了个圈,面朝慕容雪弯下了腰。 慕容雪终于不躺在城墙上了,他下了来,他瞧了眼前这个士兵,他皱了皱眉,这明明是都尉穿的俸例,而这件事情明明可以让亲兵来做,这小子在说谎。 “我知道你在骗我,说吧,到底找我什么事情,不说的话,我现在就把你关押进大牢。”慕容雪也是个不好惹地主儿,他瞧着袁纥南的眼神都冷了起来,这人鬼鬼祟祟,怕是要对自己不利,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放进来的。 袁纥南并不慌:“我跟火长以前是火伴,一张炕的火伴!” 袁纥南着重在后面几个字上,慕容雪似乎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却也懒得计较:“所以让你来拿兔子?你且抬起头来,这低着头,别人还以为我在欺负你,你且挺起身,昂起头,魏军就要有魏军的样子!” 其实这正和袁纥南的意,他本就想着看一眼慕容将军,现在比他预期地好上太多了,能清清楚楚看见啦! 这是军中两美人的首次会面,对彼此都造成了极大的震撼,慕容雪是对袁纥南这么单薄的身子竟然活到现在很是惊讶,袁纥南则对慕容雪的气质很是惊叹,很少有人能将冷和懒完美结合在一起了。 之后他们两个成了好兄弟。 花木兰瞧着他们两个勾肩搭背,真的是匪夷所思,两个人竟然能走到一起去。 至于那只兔子,慕容小将军已经还了回来,说是你这么想念的话还给你好了。花木兰心里骂了袁纥南许久,去你奶奶个腿儿啊!老子讨厌好不好?! 时间过得很快,若是没有战事,实际上一眨眼就过去了,一天一天都是一样的,就宛若规定好的一般,过得都已经麻木了。 这一日,一向懒散的慕容小将军竟然来了花木兰的帐篷,花木兰就知道这慕容小将军来找她的事情一定很重要,否则也不会让这么懒的人跑到城外特地来一趟,待等花木兰迎客,接待他坐下之后,他也懒得兜圈子了,他端起了眼前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随后放到了唇边,直截了当问了起来: “你们以前一个火的时候,你们的火伴是不是有个叫吐谷浑达的?” “没错,怎么了?”花木兰先是愣了一愣,吐谷浑虽然是个大个子,却也是个聪明的人,只是一直装得粗,心其实很细,从上次出征西夏他带足了东西便可以看出了,这莫不是吐谷浑出事了还是怎的,她点了点头随后急了起来,凑了上去问了起来。 慕容小将军摇着头吹了吹茶沫,抿了一口茶,随后转过了头,和花木兰面对面起来,他眯起了眼睛盯住了花木兰的眼睛:“吐谷浑达跟吐谷浑·阿柴有什么关系?” 花木兰听见了吐谷浑阿柴的名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莫不是吐谷浑这个姓?只不过吐谷浑在鲜卑语里原本就是尘土的意思,也有许多人有这样的姓,这个肯定是巧合,她的脸白了起来,干笑了几声:“……这,这可能就名字像吧?” 慕容雪端着茶杯站了起来,顺带着花木兰也跟着他站了起来,慕容雪的双眸似乎含了未知的笑意,让花木兰觉得他下面说的话,可能是噩耗,他的头凑到了花木兰的耳旁,颇有种拆台的意味:“你可知,吐谷浑·阿柴有二十个儿子,而这吐谷浑达生的跟他父王一模一样?” 花木兰吓得趔趄一下,整个人差点摔下去,她猛地站稳了,猛地转了身,似乎是气急了:“不可能!你怎么知道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即使他是,一年多的相处,我不可能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是好人,不是奸细!我用我的命担保!” 慕容雪的笑容收了起来,他细细盯进了花木兰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他能清楚看见他的倒影,他最终无奈叹了口气:“你就那么相信他?若是他骗了你,怎么办?” 花木兰攥紧了拳头:“他是我兄弟!他骗我,我认了,我能确定,他没有恶意!” 慕容雪是第一次瞧见如此相信火伴的人,他觉得有些震动,或许是他并没有过火伴这种奢侈的东西,所以他也不是很能理解所谓的火伴情谊究竟是些什么鬼东西,他只知道,花木兰如此信任吐谷浑,实在是不可取。 花木兰却是觉得,既然是火伴,那么互相信任,那是最基本的,一个帐篷里同生共死的兄弟,若是连兄弟也不信,那之后谁来信你? 再者,这一两年的接触,她手下的人,她都看得透透的。 真正有坏心眼的人,她手下是没有的,最多就是小聪明还有一些些小腹黑,顶多就是会骗人,其他的不会做,她相信他们都是有分寸的。 至于为什么慕容小将军会知道吐谷浑长得跟他父王一模一样,完全是因为意外,他曾经立誓,说是要帮义父的忙,却没人信他,因为他年纪太小了,殊不知,他的根须已经深入了吐谷浑境内。 他的内线前不久回了大魏,就是那么好死不死地见到了吐谷浑达,这世间一切都是这么巧。 慕容雪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左手端着茶杯,右手夹着茶盖,很是悠闲,仿若闲云散步:“你相信便好了,反正啊,和我原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听说他以前跟你较熟,所以特地来提醒你,小心一下,既然话带到了,我走了。” 他走至帐篷前却停了下来:“兔子呢?” “……”花木兰其实很是佩服袁纥南跟慕容雪,两个人生得比女人美也就罢了,这思路也是一样的扭曲。 花木兰皱了眉,她有些疑惑地眯了眼睛:“兔子?你要兔子干什么?” “杀了做围脖啊,这天虽说快热起来了,但是围脖早点做早些好啊……”慕容小将军的话让花木兰差些将口里的一口茶喷出来。 “??”花木兰很是怀疑他上次抢走她的兔子是不是就是为了杀了吃肉皮做围脖,若是这样,兔子那可就太可怜了。 慕容雪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皱了眉,随后右手食指挠了挠头,似乎是才想起来:“啊,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情,陛下明日就快到了,你且做好准备。” “陛下怎么一点风声也不露?我竟然不晓得?” “你且做好本职,明天会有人解释给你听。” ------------ 柒拾陆 断袖 拓跋焘确实是来了,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这次颇为特殊,还带着贺氏还有崔浩等人,这是第一次拓跋焘携眷出征,花木兰很是好奇,这位贺夫人究竟是何许人也,怎能引得拓跋焘为其破例,只是这贺氏还有着身孕,如此贸然出来,简直就是在拿孩子开玩笑。 她终于在拜谒的过程中瞧见了这位夫人,她生的并不是特别惊艳,只是浑身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书卷气,靠近了有种墨香萦绕的错觉,她担得起秋水眸玉为骨,肤如凝脂,她的孕肚并不明显,小腹只是微微隆起,她似乎是感觉到了花木兰探索的视线,温和回望了过去。 “你还没见过花木兰吧?这小子就是寡人天天念叨的花木兰,来,瞧瞧,说起来跟寡人年纪差不多呢。”拓跋焘瞧见了爱妃的视线在往后瞟,朝着她视线也就瞧见了跪在那里的花木兰,随即笑着招花木兰上前来,那张脸是花木兰从未见过的柔情,花木兰相信,那就是爱情吧?那是她不敢奢求的东西。 贺氏听见花木兰三个字愣了愣,随后那双秋水剪眸眨了眨,眼底似乎是泛起了浓浓的好奇,她经常听着武威念叨这个年轻人,今日一见,这个年轻人虽说生得好模样,却也不是特别出众,身子骨也比不得其他男人,身高也不甚高,也不知道公主是瞧上了他什么,她上下仔细瞧了瞧,却也没瞧出分别来。 拓跋焘瞧着贺氏如此行事,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了:“爱妃,不知花将军有甚地方不妥,引得爱妃如此注意?” 贺氏转了头瞧见拓跋焘的那张脸似乎是有些不好看了,随即柔和一笑,拍了拍陛下的手:“无不妥之处,只是先前听得武威妹妹经常说起这位将军,引得妾身好奇得很,今日一见,这花将军,着实与众不同。” 花木兰这是第一次瞧见贺氏,也是最后一次瞧见贺氏,她对贺氏的第一印象很好,这个女子不争不抢,脾气甚好,只是怕是在宫中并不受欢迎,帝王的宠爱有时候,是种利刃,是会要了你的命的,活在深宫里的女人,哪一个没有心机,若是没有什么心机,只怕早就死了。 贺氏并不傻,她只是不想管罢了。 “花将军,不必拘礼,请坐吧。” 贺氏在几日之后特地邀请花木兰做客,花木兰心中甚是忐忑不安,她并不知道武威把她的想法都告诉了自己的皇嫂,她只当是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太好了,贺夫人要责罚于她,若是她知道武威如此喜欢她,她该怎么做,告诉武威她是女儿身?还是忍心伤害一个单纯的姑娘? “今日,我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跟你谈谈。”贺氏笑了起来,她瞧见了坐得笔直的花木兰,心里觉得颇为有趣,她举起手往鼻下抹了抹,掩饰笑意,“花将军不必如此拘礼,真的就是随意谈谈。” 花木兰点了点头,依旧是坐得笔直,她僵硬地往前一拱手:“夫人请说。” 贺氏上下仔细瞧着花木兰,瞧得花木兰一身鸡皮疙瘩,她总觉得背后有寒气,从背后缓缓爬上脑干,随后深入骨髓。 嘶——冷啊。 贺氏瞧着花木兰全身僵硬,跽坐在那里,紧张得很,只当是花木兰是顾及男女有别,也就温和笑了笑:“花将军不用那么拘礼,我比你小一些,能否叫你一声花哥哥?” 花哥哥? 花木兰眨了眨眼睛,差些吐血,花哥哥是个什么鬼称呼,太难听了些,花姐姐她还能接受一些啊! 但是面上她依旧波澜不惊,严肃得很:“是,夫人。” 贺氏觉得花木兰怕是放松不下,也就不强求了,她温道:“花哥哥可曾有婚约?” 花木兰心里一惊,怕不是贺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难不成她看出来了她是个女人?她尽力低下了头,尽力成鸵鸟状:“回夫人的话,不曾。” 贺氏点了点头,似乎是颇为满意,面上有了笑容:“那,可有心属之人?” 花木兰已经开始结巴起来:“不,不曾。” 贺氏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这花木兰生得并不差,按照道理来说,都已经这个年纪了,按照其他人来说,孩子都有了,按参军之时年纪来看,他爹娘也早就给他安排亲事了。 若是他说谎,为什么?难道是他知道武威喜欢他?所以故意钓着?可是为什么武威印象里,他对武威似乎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若是没有说谎,这花木兰生得不差,应当是会有许多女子追求,为何还是没有订婚?难不成是身体有隐疾?还是他就是个断褏之人?对女人没兴趣? 贺氏越想越歪,越想越可怕,她忍不住打了个寒碜,看着花木兰的眼神也有了一丝复杂。 花木兰不曾知晓她在贺氏的想象里成了哪种样子,她出了门的那一刹那觉得阳光都明亮了,她跟贺氏说话,总觉得贺氏有些像丈母娘审视女婿一般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 拓跋焘听见贺氏这些推论之后差些笑得在地上滚起来。 “花木兰?断褏?啊哈哈哈哈?”拓跋焘笑得格外没有形象,若是扔出去,绝对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一国之君,反倒像是乡绅家的傻儿子。 贺氏是个传统的汉族女子,她瞧不得如此无礼的行为,她皱起了蛾眉:“陛下,不可如此,注意言谈举止,怎能如此……” “咳咳……”拓跋焘瞧着贺氏并不高兴起来,随即咳了咳,他坐得正了些,“咳咳,若说断褏,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贺氏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家王上,她觉得这太可怕了些,断褏之癖虽说她只听过,但是亲眼所见还是难以接受。 “夫人啊,你可能不知,军营里常年无女子,士兵们经常跟男子挤在一处,若是有一些什么需要,也比不得男女之间来得痛快,大部分时候经常自亵又或者同火帮忙了……” “……”贺氏并没有说话,她在为武威感到惋惜,又有了一种雄心,她决定把花木兰的取向给掰回来。 花木兰着实是不懂贺氏一直给她塞妹子是为什么,每隔几天就会有姑娘被内侍臣领着进军营,其美名曰相亲,每次妹子一来,花木兰手下士兵就开始唏嘘,又一个姑娘会折在这里…… 贺氏本来想着让花木兰先纳个妾什么的,瞧着恢复正常马上赐婚,只是现在瞧着这么多不同类型的姑娘他没一个看得上眼的,稳如柳下惠,顿时急了,这花木兰莫不是真的弯了。 其他的相亲妹子们则是对花木兰一见倾心,这花木兰生得虽然不算顶级,但是眉清目秀,她们也曾听其他人说过,军营里那些人都是大老粗,五大三粗,粗鲁得很,已经许久不见女的,怕是会直接扑上来。 因为她们已经满了十五岁,若是再不定亲,家中怕是会连坐,严重的全家蹲大牢,她们也只能咬牙去瞧瞧,想着能凑合就结了吧。 谁曾想军中还有此等美男子,第一次瞧见她们并没有像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一般,只是愣了愣,随后笑着给她们添茶,大约是读书读多了,整个人显得很儒雅,可惜她们看上了,花木兰却是没看上她们,因为花木兰就是个妹子啊。 之后每次妹子来,花木兰就只得以各种理由逃开,狼狈得很。但是花木兰的名字,却在闺房之中传开,成了许多女子梦中情人,许多的大魏女子都幻想着将来的某有一日,自己被土匪抢劫,花木兰挺身而出,随后两个人双双坠入爱河,过上幸福生活云云。 若是花木兰知道自己那么受欢迎大约会晕厥过去,是被吓的。 贺氏到最后也放弃了,大约花木兰就是百折不挠,在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一去不复返,她不禁为武威抹了一把辛酸泪。这个想法,在她看见袁纥南的那一刻,更加根深蒂固,有这样样貌的士兵在身边,不弯才怪啊! 她望着花木兰的表情更加神秘莫测起来,眼里似乎闪着诡异的亮光,她其实很想知道这两个人谁是上谁是下,瞧着这身板以及身高,怎么瞧,花木兰都是底下的那个,但是十几年的礼仪以及教养不允许她这么想,她也只得红着脸把想法藏在心里。 我的公主,我尽力了,可惜你看上的男人是个断袖…… 远在平城的武威突然打了个喷嚏,她眨了眨眼睛,似乎颇为不解,谁那么想她。 贺氏再也不送女人来军营了,花木兰很是高兴,可惜其他单身的士兵们则是哀嚎阵阵,他们可都是单身,连女人都没碰过,他们是多么羡慕花木兰能和女子相亲啊…… 袁纥南手底下的士兵则是淡定宛若老僧入定,一个个面不改色,宛若一尊尊大佛。 军中流传甚广的原因是,大部分士兵将袁纥南视为了军中美人,撸后宛若老僧,七情六欲尽是粪土。 花木兰自然也听见了这个传言,她的眼角抽了抽,她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身为一个女人,竟然连一个男人都比不过!怎么没人把她当做梦中情人! 可惜当她是梦中情人的,都是妹子。 ------------ 柒拾捌 诡计多端的陛下 许是因为平和的日子过起来千篇一律,大约就是因为习惯了,过得奇快,时间就是这么快,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花木兰瞧着陛下的召见频率就知道快了,夏国之战,在所难免。 一群男人中间,混入一个女人,那么那个女人就会怀疑人生起来,一般性,男人挤在一起,谈论的不是女人,就是国家大事,这是她的亲身经历。 以前火里没事聚在一起的时候,那雨石兰总是在说房中事如何美妙,让自己快些纳妻等等,她的脸皮早就被锻炼得炉火纯青,现在,若是跟拓跋焘等大臣在一起,那就是政治这些东西了。 她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她除了认识自己国家的国君叫拓跋焘之外,对其他国家的情况,宛若稚童。 她就这么云里雾里听着陛下跟其他一些男人谈得甚欢,她觉得,她是个局外人,她什么也不懂,她就这么跽坐在那里,宛若雕塑,不曾动过。 拓跋焘他们谈论的都是今年发生的大事,除了大魏的,就是其他国家的。 譬如说什么刘义隆联合檀道济杀死顾命两臣,谢晦被迫造反,檀道济击败谢晦,刘义隆执政等等消息,她是一律没有听懂,她甚至连人都没认全。 若是有人问她刘义隆是谁,她就有可能答不上来,但若是问她刘宋的皇帝是谁,她还是能从前面那个宋字查出端倪的,她打仗方面算是有天赋,只可惜,她实在没有天赋搞政治。 宛若弱智。 拓跋焘也发现了花木兰这个人的短处,他差些笑死,他认为男人怎么会连这些基本的都记不住。 这几个月,陛下基本上天天都会给她补习刘宋北燕等等的知识,拓跋焘一直觉得,一个男人,最少要把这些弄懂吧,我也不指望你上朝堂指手画脚啥的,你至少搞清楚刘宋当朝皇帝是谁啊! 花木兰瞧着纸上密密麻麻写的东西,差些没有“感动”地哭出来。 乞伏炽磐自从上次差人来谈合作,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这几个月却是有了动静,今年的八月份,注定是动荡的一年 。 西秦(乞伏炽磐)、北凉(沮渠牧犍之父蒙逊)、胡夏(赫连昌)相互混战,宛若一盘散沙,三个国家拼起来,就宛若是不死不休一般,颇为可怕的战斗。 拓跋焘的深蓝色眼睛就这么看着战报,眸子颜色沉淀了下去,崔浩老先生没有说过话,就这么坐在下方,手中握着一卷书帛,老先生衣着飘逸,尽显风流,虽说年纪大了,可是瞧那面庞,还是能瞧见当年的风华绝代。 花木兰总是旁敲侧击什么时候出兵帮一把西秦,崔浩老先生总是笑眯眯地,说是还没到时候,随后慢悠悠离开。 花木兰再次接到任命的那刻是晚上,她依照习惯去各个帐篷瞧了一眼,瞧了一眼已经睡熟的士兵们,他们的脸她一个个记在了脑子里,他们都是好孩子。 背井离乡许多年,她也明白了一个残酷的现实,若是战场上不够凶狠,那么死的就是自己,而他们,就是不够凶狠的雏鹰啊。 历史上如是记载,10月,魏太武帝拓跋焘亲征胡夏。 胡夏统万城号称坚不可摧,中国历史上觉得特洛伊都难以望其项背。 它同样上演了北魏以及匈奴西夏的终极决战,也确定了匈奴以及鲜卑的最终命运,同样,也有了一个传说,鲜卑皇帝拓跋焘爱美人。 鲜卑皇帝抢走匈奴夏国两位赫连公主。当年赫连勃勃亲题四门,东门名招魏,南门名朝宋,西门名服凉,北门名平朔。他很狂妄,狂妄到想让其他国家对其俯首称臣。 现在看来,都变成了笑话。 这些历史如同埋藏于地下的特洛伊一样,繁荣显赫近五百年的统万古城,几经毁废,最终沉寂于历史长河深处。 花木兰又成了前锋,或许自从她不凡业绩开始,前锋这个词就似乎和她联系在一起了,她苦笑了一声,她不喜欢前锋,从来不喜欢,即使军功多,升级快。 花木兰也拿到了拓跋焘手书,上面清清楚楚说,与此同时,有十万的魏军,此次征夏。 十万魏军分成四队:贺多罗领骑兵三千为侦骑;拓跋焘亲率三万骑兵为前锋;常山王拓跋素、丘堆领步兵三万为后援;优真领步兵三万运送攻具、粮草,负责后勤保障。 魏军先头部队兵过君子津,到达拔邻山(在今内蒙古准格尔旗境),只是到现在那批攻城器械还没个影子。 花木兰叹了口气,她瞥了一眼在后头的马上坐得笔直的拓跋焘,她总觉得拓跋焘似乎把战事已经是掌握于心了。 此刻的天气并不冷,十月的风比起沙漠的风,实在是太温柔了,宛若是轻柔至极的美人拂面。 大部队因为崔浩老先生身体跟不上,暂时休整了下来,花木兰也有了时间去瞧她麾下的士兵。 他们都是新兵,未曾这么远地走过那么远的地方,他们依旧没有掉队,跟当时的花木兰一模一样,坚强宛若铁刃。 她正想去瞧瞧袁纥南他们,却被身后一人叫停下来。 “花木兰,你且等等。”喊住她的,是个宦官,花木兰眼熟他,他叫宗爱,花木兰记得,拓跋焘一直很喜欢他。 “陛下要见您,请跟奴才来。” 因为天色也暗了,拓跋焘本意是全体休息,拓跋焘瞧着花木兰就这么跟在宗爱身后,他突然就叹了口气。 “花木兰,你可知,叱干阿利?”拓跋焘一瞧见她,就问了起来,完全没有给花木兰反应时间。 花木兰怔了怔,她不知道陛下问她是什么意思,她也确实不知道,所以只得低下了头,一问三不知:“臣不知。” “叱干阿利是夏国大臣,是个残忍机敏之人,因为精益求精,呈给他过目的武器,做工的人当中一定会有人被杀死。他说过弓箭如果射不透铠甲,那么做弓的人要死掉;如果射透,就要杀死制作铠甲的工匠。”拓跋焘眼睛的颜色缓缓沉了下去,接近于黑色了,花木兰瞧着陛下棱角分明的侧脸,发了会儿呆。 拓跋焘似乎感受到了花木兰的视线,随后转回了头:“怎么?难以置信?更加残酷的在后面,你可知统万城是多少能工巧匠的坟墓吗?” 叱干阿利一个人前后大约杀掉几千名工匠,因此,夏国武器装备都以锋利、精良著称,闻名天下。 修筑统万城,叱干阿利的残忍天性发展到极致。 用蒸过的土修筑城墙,验工时铁锥如果能插入墙体一寸深,就把泥工杀掉并将尸首筑进城中。 统万如此巍峨壮丽,内里却是用尸体血肉堆砌而成。 花木兰听了如此惨烈场景,似乎能感受到那些人的惨叫,她整个人颤了颤,她毕竟是女人,即使杀了那么多的人。 当年秦始皇修筑陵墓也不曾如此丧心病狂,西夏无论君主还是大臣,都是一群疯子,漂亮至极的疯子,生得漂亮,可是行为实在是让人惊惧至极。 上次攻入统万,她未曾发觉统万的城墙那么厚重过,统万厚厚的城墙里有多少冤死工匠的灵魂!西夏的人们每晚难道听不见城墙里哀嚎着的鬼魂吗! 拓跋焘拍了拍花木兰的肩膀,他似乎感受到手下花木兰的身子一震,他只当是花木兰被他吓了一跳,随后笑了起来,似乎刚刚谈论的,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一般。 拓跋焘轻声笑了起来,声音很好听,他觉得花木兰胆子也颇小了些,声音有些揶揄:“吓到你了?” “没……”花木兰的脸很白,她摇了摇头,虽然称不上花容,却是真的失色了。 一旁正坐在草地上瞧着书帛的贺氏皱了皱眉,她瞧见了花木兰的脸,觉得她应当是被之前残忍的事情给恶心到了,她无奈地笑了笑:“陛下,你说的这些事情,如此骇人听闻,自然是被吓到了呢。”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拓跋焘让她好好待在城里,她却是没有听,拓跋焘的脾气放在她身上似乎就是打棉花,他拗不过她,只得带着她上路。 贺氏朝着花木兰递了一杯茶,随后道:“陛下注意休息才是,这些日子莫不是忙得昏了头去,花将军现今有职务在身,自然也有许多事情需要跟下头的人商量,可不能随意召见了。” 花木兰很佩服拓跋焘,他对敌人心理琢磨得一清二楚,对兵法运用得炉火纯青,他也明白“用兵之道,其下攻城”, 深谙“死地则战”的奥妙。 魏军到达黑水,拓跋焘在周围山谷中设下伏兵,领一万军队直逼统万城。 只是因为上次的偷袭成功,赫连昌很是慌乱,只想往后撤退,宛若之前他们弃城而走一般。 而此刻,赫连定正准备夺回长安。 赫连昌似乎在这些沉寂的时候智商突然涨了,在大魏大举来犯之时,派人迂回去长安进行偷袭。 而此刻在长安的,正是奚斤。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大魏来的士兵达三万之多,遂即令攻打长安的赫连定回师援救。 赫连定很是着急,他已经打起来了,又被奚斤死死咬着不放,完全脱不开身去救自己的王,只能回道:“统万城很坚固,暂时并不会有什么事,待我生擒奚斤,然后再赶赴统万,内外夹击,必能大破敌军。” 赫连昌很相信他,遂也同意防御计划,安定了下来,专心守城,等待赫连定攻下长安,随后的援军。 赫连助兴却是很委屈,当初错的是他。先前守卫长安的就是他,就是因为赫连乙升到达后告诉他统万城被攻破了,怕得他放弃长安,向西逃到安定,奚斤趁空占据长安。 他能怎么办,委屈啊…… “这城门就是不开呢……” “……哇,缩头乌龟?” “厉害了……” 做了前锋的花木兰仰起了头,看了看巍峨的统万城门,上头一个兵也未曾瞧见,夏军准备装死。她手握缰绳,叹了口气,朝着拓跋焘摇了摇头。 赫连昌大约是准备装鸵鸟装到底了,死活不出来,无论大魏士兵在下头怎么骂,就是死守不开城门。 “哎呀呀,都是一群缩头乌龟啊?怎么不出来呢?咦哟哟,别是怕了我们了吧?”袁纥南瞧见了拓跋焘的眼色,随后开始起哄,大约是铁勒人的原因,身上基因使然,歌曲都能信手拈来,不一会就能哼起歌来。 “哎哟哟,夏国惧魏,时不令兮。维临城下,风雨雄兮……” 花木兰瞧了一眼身后唱歌唱得正起劲的袁纥南,手握拳,抵了抵鼻子,咳了咳,她有些笑意,这袁纥南别的不好说,作曲方面,是个天才,还别说,这唱得还挺好听……这词嘛……就乱七八糟了。 或许是袁纥南的歌旋律好记又好听,许多人附和起来,随后越来越多的人附和起来,统万城里的赫连昌听着外头明显带着侮辱性的歌,差些就能昏过去。 他生得很好看,魏晋南北朝多美男子,基本上都是好看的,拓跋,赫连,甚至沮渠基本上,容貌都是顶顶的好,更勿说崔浩等人,只是恰逢乱世,才识远比容貌重要。 连拓跋焘都说赫连昌身长八尺,魁岸美姿貌。但是能力却是远远不及弟弟赫连定的,狷而无谋,这是最要命的短处。 但是赫连昌有一点是赫连定不曾达到的高度,那就是脸皮厚,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他的人生信条,他好不容易才打败几个兄弟拿到皇位,可不能就这么被俘。 拓跋焘坐在马上瞧了统万城门许久,他见夏军坚守不战,皱了皱眉,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狐狸。” 他瞥了一眼前头唱着歌的士兵,突然心头来了一计。 他挥了挥手,示意退兵。 花木兰扯着袁纥南就这么回了去,袁纥南的嗓子大概是要废了,大约是喊得太大声,又喊多了,声音低沉嘶哑,花木兰觉得难听极了。 拓跋焘退兵,其实是有了新的计划,既然前有周瑜打黄盖,那么,这次也来个骗局好了,只是这次,他们对付的是城里人罢了。 欺骗表演,若是连自己人都骗过了,那么自然能骗过里头那些人,想让龟缩城中的敌人探出头,必须让他们相信能够打败你。 军中打仗,粮草必定是重中之重,也最能做文章,若是他们认为他们粮草不够,那么就能把他们引出来了。 “花木兰!”拓跋焘想了许久,觉得这个方法可行,随即兴奋极了,随后高声叫了起来。 花木兰瞧着拓跋焘急得很,随即跑了过来,高声回道:“臣在!” “你麾下有没有能值得信赖的人?” “啊?”花木兰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拓跋焘眯起了眼睛,活像只偷到了鸡的黄鼠狼,奸诈得很:“我要做一个局,一个大骗局。” ------------ 柒拾玖 演戏 拓跋焘就这么令花木兰他们住在统万城下了,既然里头当烈女,那咱们当缠郎,缠得他开门。 花木兰他们也只得在统万城下安营扎寨起来。 “各军听令!粮食已经不够了!所有人都不得吃后勤的粮食!去田野里采野菜充饥!”凫鸭官通知的声音很是大,大约是懒得一个个去通知了,反倒是直接扯开嗓门吼了起来,吼得统万城上那群人都能听见。 “凭啥!?那我们吃什么!吃土吗?!”花木兰麾下一个士兵突然就嚎了起来,大约这个兵的品阶还挺高,许多人跟着吼了起来,这下是真的是整个驻扎营地都能听见,那些士兵似乎十分不满。 “这是陛下的皇命!你难不成想抗旨不成!”凫鸭官似乎也火了,直接把手里书帛给摔在了地上,撸起袖子准备好好教训一顿。 那士兵站了起来,也将手中的锅碗瓢盆摔在了地上,似乎在较劲谁摔的力气大:“我入你阿母的,不让我们吃粮食,我们就只能去抢百姓的粮食,难道拓跋焘就是这么当皇帝的?!” “大胆!你胆敢直呼陛下名讳!你要作死啊!”凫鸭官差些给气得昏过去,指着那个士兵抖抖索索地,大约是真的很气,不停吸着气,觉得下一刻就能昏过去。 花木兰今日正在跟随袁纥南巡逻军营,正当到了仆兰清一火之时,恰巧给听见了,在跟凫鸭官吵架的,真是仆兰清,她皱了眉,顿喝道:“仆兰清,你好大的胆子!” “将军!是他们……”仆兰清十分不服,他梗起了脖子,直直望进了花木兰眼睛里。 花木兰眉头皱得宛若绞面用的棉线,瞧着仆兰清似乎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随即语气也强硬起来:“够了,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仆兰清的头依旧昂着,他也很是生气:“属下何罪之有?!” 花木兰被气得不轻,直接抽过了一旁袁纥南手里的马鞭,一鞭子抽了过去,直直把仆兰清给整个人打趴了下去:“你可知你错在哪里?不知道,老子就打到你知道!” “不知道!” “很好!很好!那老子告诉你!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花木兰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又抽了他几鞭子。 袁纥南他们似乎是没有瞧见过如此暴怒的花木兰,被吓得连忙拉住花木兰的手,瞧着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大约是真的气到了。 “火长!好了好了!他也是初犯,别跟他计较,小小惩罚一下就好了,别生气,乖。”袁纥南拽着花木兰的手往后退,他也是第一次瞧见花木兰生那么大的气,能惹得好脾气的花木兰生那么大气,仆兰清也真是好能力。 “哼,将军,都说将身白骨换,将军,若是没有我们这些士兵帮你冲锋,你何来的军衔!拓跋焘何来的国土!现在没有粮食了,就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莫不是真的把我们当做工具了?!” “呼呼——你再说一遍?!你个混账东西!” 花木兰从来没发过如此大的火,嗓子都已经开始尖细起来,吼的时候,脸上整张脸涨红着,青筋暴起,颇为可怕。 袁纥南知道花木兰是个女人,他怕花木兰再吼下去,就是女人声音了,听着声音已经很尖了。他一只手臂拦在了花木兰身前,防止她扑上去把仆兰清给撕了或者给抽死,眼睛则是朝着一旁的独孤文殷疯狂使着眼色:“快去拉走啊!” 独孤文殷也是个聪明人,被花木兰的暴怒吓了一跳之后,就回了神,他上前将仆兰清朝着一旁的小路拉走了。 “独孤文殷,你给老子把人放下!老子要打死他!我麾下怎么会有这种混账东西!” 花木兰瞧着独孤文殷拉着他朝外头走实在是气急了,一甩手,那根马鞭就这么飞了过去,重重砸在了仆兰清背上,仆兰清整个人怔了怔,随后停了下来。 独孤文殷瞧着花木兰眼睛里已经起了杀意,已经在暴走边缘,随即抓住了仆兰清的手,死活要把他扯开。 仆兰清却是回过头,曾经恭顺的样子已经完全不见了,他狠狠瞧了花木兰一眼,随后跟着独孤离开。 花木兰则是被袁纥南扯进了将军帐篷。 “火长……别气了,这粮食供给不足,本就是荒唐至极……” 独孤文殷将仆兰清拉了出去,瞧着四下无人了,随即开始皱着眉说教起来,在他印象里,仆兰清是花木兰手下得力干将,也是风评颇好的火长,不过今日之举,实在是惊世骇俗:“你啊你,怎么会把火长……花将军惹成那种样子?你这么说可以,别跟着凫鸭官顶撞啊,凫鸭官就是陛下的信使,你可不能犯浑!” 仆兰清冷冷抬了头,眼睛里似乎含着冷光,就这么望了过去,将独孤文殷都吓得噎住了:“我说错了?” “你……算了,好自为之吧。”独孤文殷也不想管了,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是日夜里,巡夜的士兵刚刚换岗,却有人趁着这时候溜走,数人偷偷离开了大魏军营驻扎地,前往了统万城。 第二日起来的士兵们发现,仆兰清不见了,不止如此,他手下的几个人也都不见了。 “花将军——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真是白眼狼!” “混账东西!” 士兵们很愤慨,叫骂的声音此起彼伏。 花木兰并没有说什么,平静得可怕,她瞥了在场麾下请罪的巡夜士兵以及其他围观士兵,右手朝外甩了甩,示意他们退下,也没等他们告退便进了帐篷。 进了帐篷的花木兰放下了帘子,瞧见了早就已经等在帐篷里的拓跋焘,她点了点头。 拓跋焘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唇边也有了笑意,伸了懒腰,舒服地哼了一声:“将军,你这可真舒服,且让寡人多待会……” 花木兰整张脸沉了下去,似乎心情并不好,一双琥珀色眸子死死盯在了拓跋焘身上:“……陛下有时间说笑,倒不如想想如何收场。” 第二日,花木兰依旧照常带着队伍来到统万城之下,花木兰队伍从城上往下看下来,松松散散,没有一丝精气神,恹恹的。 “将军,他们准备开城门了。”一旁的袁纥南牵了牵缰绳,马儿踏着碎步往花木兰方向靠近,袁纥南没有什么大动作,他就依旧望着已经有一些城门,就这么轻轻跟花木兰说道。 “嗯。”花木兰眼睛朝着城楼上瞥了一眼,似乎是瞧见了王买德将军,也瞥见了赫连昌,她左手摸了摸身下的马,右手提了提缰绳。 “火长,攻城的武器如何了?我怕这次他们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之后,就死活不出来了,云梯、攻城槌等等这些缺了一样都不行啊。”袁纥南突然就皱起了眉,原本他听见铁链的声音又不见了,大约是不准备开城门了。 “陛下说,已经准备就绪了。” 仆兰清瞧见了城楼之上的赫连昌,那位以美貌著称的匈奴皇帝。 他瞧了一眼,觉得心上一跳,这位皇帝生得太美了些,皮白秀丽,真的比美人还要美上三分,他立刻低下了头,皱了皱眉。 “你为何要投降于我?”那位皇帝似乎从地上起了身,他低下了头,瞧见了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繁复至极的绣花图案的鞋子,他知道,眼前就是那位皇帝了。 “因为大魏没有把我们当做人看!尊敬的皇帝陛下,你瞧一眼外头,瞧一瞧我们士兵的精气神!就是因为没有粮食,都已经饿成这个样子了,拓跋焘是个混蛋,根本没有要后头支援的意思,就要我们饿着上战场!”仆兰清低着头,跪了下去,手紧紧握着自己的衣摆,紧张得骨白都出了来。 “哦?就这些?”头上那位皇帝似乎并不信。 “我们魏军孤军深入,补给供不上来,已经断粮,士兵每天只能吃野菜,正是歼灭魏军的大好机会啊陛下!我不想死, 所以,我来投诚!陛下!我所言句句属实!”仆兰清磕起了头,声音很是害怕,他怕的应当是死,提到死的时候,声音在颤抖。 赫连昌的凤目微微低了下去,他仔细瞧了瞧这位前来投诚的士兵,这应当是火长或者百夫长之类的人物。 他的信誓旦旦,让夏军突然有了信心。 此刻城中有三万军队,赫连昌本来不敢出战,但是被这位投诚的士兵一说“真实”的情况,随后开始准备出城应战。 “将军!开城门了!”袁纥南高叫起来,城门开了,就说明计策管用了!赫连昌信了! 匈奴人的勇猛不亚于鲜卑人,天之骄子不是浪得虚名。 夏军阵容严整,气势正盛。 在先锋后头的是拓跋焘,拓跋焘此时身边,已经有了一些老将,其中长孙翰算是比较老的将领了,他本可以不用来的,只是他不放心,他是瞧着拓跋焘慢慢长大的,相当于自己孩子了,若是拓跋焘有什么事,他也不得安心。 他们这些老将一直劝拓跋焘避开匈奴人的锐气。 ------------ 柒拾玖 调虎离山 拓跋焘深蓝色眼睛眯了眯,眸色深了些,他的唇突然勾了起来,缓缓摇了摇头:“我们远道而来,原本就是引诱敌人出战罢了,现如今夏国赫连已经上当,老虎出洞,若是我们不打,岂不是增加敌军气势?还不是真的变成了假降士兵口中的样子?我军气馁,这如何是用兵的好计谋?” 公孙将军吹胡子瞪眼,瞧着这小皇帝,他实在是不听话,御驾亲征也就算了,连计谋也要皇帝自己想,臣子要来是干什么的?吃干饭的?他瞧了一眼前方花木兰的背影,似乎是颇为不满。 拓跋焘他似乎是瞧见了公孙将军的脸色实在是不太好,随即只能苦笑一声,这公孙老将军说实话,脾气轴得很,他叹了口气,转过了头,瞧见了一旁待命的陆泊秋。 他右手抬了起来,手指朝着陆泊秋弯了弯示意陆泊秋上前来,待等陆泊秋到了自己身边,遂轻声道:“罢了罢了,陆泊秋,你且去跟花木兰说一声,先锋队骑兵装作不敌撤退,引诱赫连昌发动骑兵来追,去罢。” 花木兰接到陆泊秋的消息时候,怔了怔,她往后瞧了一眼,拓跋焘他们已经准备后撤,最后头一些兵已经往后退了去,她也就确定了这是陛下的命令,随即朝着士兵做了个回撤手势。 花木兰袁纥南还有独孤他们是最后一波走的,在城门的吊桥真正落在护城河上,花木兰也牵动了缰绳,往后撤去。 “驾——”花木兰最后回了头,她瞧见了赫连昌,那位绝代风华的美人皇帝,虽说实在是远,但是花木兰还是能瞧见那娟秀身材之人就这么趴在上头。 赫连昌趴在了城头,他瞧见了最后撤走的那三个将领,他眯起了眼睛,他看见了中间那位将领,那个将领回了头看了他一眼,他觉得那是挑衅意味多一些,他生气了:“追!” 因为城楼上的士兵都下了去,上头人并不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在那里的仆兰清不见了。 不过上天似乎是并不垂怜大魏,不过一会儿天就暗了起来,花木兰抬起了头,便瞧见了云层里突然闪过了一丝亮光。 “快下雨了呢……”花木兰的嘴大约是开过光了,说什么便来什么。 不一会儿天空中阴云叠加,突然刮起的东南风突然就携带着雨滴就这么倾盆而下。 花木兰他们并没有带行军蓑衣,即使带了也来不及换上,一个个都淋湿,宛若落汤鸡,狼狈至极。 赫连昌转头瞧了后头一眼,赫然发现,仆兰清不见了,但是他也没有多想,因为此时,天时地利人和,老天都站在了他那里! 他仰起了头,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次或许能一雪前耻了,他想着连带着之前的账,一起给算了。 随后他下了城楼,骑上了马,他也准备御驾亲征,他想看看拓跋焘狼狈不堪的模样,那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情。 “夏军听令!左右军,走捷径分别包抄!中军随我追!” 因为雨越来越大了,拓跋焘以及几位老臣只得进了马车,这马车是铁勒人所铸,制作很是精良,车轮很高,难怪也铁勒也符合“高车”这个称呼,车顶则是顶雨的木顶,宛若一间小木屋,内侍臣以及亲卫则是在马车两旁,随着马车奔跑。 和拓跋焘同行的,其实有几个宦官,只是他重用的也就那么几个,此次带的还有一个宦官叫赵倪,生得很老实,是宫里内侍臣之中的老人了,但是拓跋焘他比较信任宗爱,所以宗爱被他派去照顾怀有身孕的贺氏了。 只听得后头夏国战鼓一直在响着,夏国军队大约是追出来了。 风雨愈来愈急,这雨扑到了脸上,根本睁不开眼睛,雨从盔甲缝隙里缓缓沁入了里头,里头的里衣缓缓湿掉,随后跟着冰冷的铁甲贴在了自己身上,对于他们是件很难受的事情,这一战之后,大约许多人会得伤寒。 更勿说下雨之后,泥土被雨水打湿,马儿的蹄子往坑里一踏,裤腿就被泥水给打湿了,甚至整双鞋子都变成了湿鞋,捂着,并不能马上擦干,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军营里那么多人有脚气的原因。 赵倪的内侍臣衣服被打湿了,整个就这么贴在了身上,狼狈至极,他瞧了一眼远方夏国方向,他隐隐约约能瞧见追兵的影子,他扶着帽子,随后跑到了拓跋焘的马车侧面,他抬起了头,却睁不开眼睛,雨声太大了,他只得吼起来:“陛下!陛下!风雨越来越大了,继续行军怕是有些困难!我们是逆风而行,很快就能被赶上啊!还没来得及布置,只怕是会被追上了!更何况将士们已经许久没有吃一顿饱饭了,战斗力怕是大不如前,陛下,咱们先行撤退吧!” 崔浩老先生没等拓跋焘发表言论,他皱了眉,猛地撩起来车帘:“这是什么混账话!我军千里而来,怎能无功而返!对敌之策怎能说变就变!敌军追赶,骑兵在前,后军已绝,正可掩击不意,将他们一举歼灭!刮风下雨对于征夏来说都算是小事!” 拓跋焘没有说话,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很是生气的崔浩身上,眸子很沉,公孙将军似乎是瞧出了什么,他突然皱紧了眉头,他瞧了一眼并不知道情况的崔浩,随后他瞧着陛下的侧脸,出了神。 拓跋焘还是没有说什么,最终,他闭起了眼睛,言语似乎是有些冷:“赵倪,就依崔大人所言,按原计划进行。” 赵倪瞧着陛下也同意了,他也无话可说,他是内侍臣,他主要是担心拓跋焘的生命安全罢了,他继续跟着马车跑了起来。 花木兰的里衣已经湿透了,就这么湿答答搭在身上,外头还捂着盔甲,她觉得那雨滴到身上之后,自己的体温都能将那些水给温热了。 “将军!夏军还在追!”探报骑兵追了上来。 花木兰勒住了马,马原地踏了踏,她看了一眼已经停下来的马车,点了点头:“好,陛下马车已经停了,我们可以反击了,袁纥南,你们留下来保护陛下!我和独孤文殷前去拦截!” 花木兰眯起了眼睛,抬头望了一眼依旧灰蒙蒙的天,因为还在下雨,完全睁不开眼睛,她就这么眯着眼睛,抬头瞧着上天,上头的天似乎是下雨下够了,天中间已经开始显现出亮光来。 花木兰闷哼一声,抬起了手,抹了一把脸,随后左右手同时举起握拳,随后猛然朝前放开。 花木兰身后骑兵顿时分成两列队伍,整整齐齐,就这么立于雨地里,依旧是挺拔坚韧。 “大魏铁骑!不怕死者!随我!” 老骥嘶风,罡风朔朔,大雨如注,迎接他们的是一场恶战。 花木兰骑马回了去,不久之后,她停了下来,与她对战的,是夏国国君赫连昌。 后世的房玄龄先生对赫连勃勃的评价可谓恰如其人,说他“器识高爽,风骨魁奇,姚兴睹之而醉心,宋祖闻之而动色。” 可惜的是“虽雄略过人,而凶残未革,饰非距谏,酷害朝臣,部内嚣然,忠良卷舌。灭亡之祸,宜在厥身,犹及其嗣,非不幸也。” 花木兰近距离见到这位国君的时候被惊艳了一把,这位国君确实好模样,可以担得起“风华绝代”这四个字。 但是她突然却皱紧了眉,这位国君身边竟然没有一位夏国将军保护,甚至连王买德也不在,难不成他们并不怕她对赫连昌不利? 她朝后瞧了一眼独孤,他的白面皮在雨的拍打下更加得苍白起来,他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赫连昌脑子里想着什么鬼主意。 “你是何人?”赫连昌瞧了一眼已经缓缓放晴的天,挑了挑眉,他觉得老天爷都站在他这一边,随即越发地趾高气扬起来,他瞧着前面那个拦路的小将颇为眼熟,就像是最后撤退的那一波,他问了起来。 花木兰身下的马原地踏了踏,花木兰整个人也跟着颠了颠,她抓着缰绳,挺着腰背,不曾弯下腰去:“本将名曰花木兰。” “哦……原来是你。” 赫连昌想了许久,他似乎是想起来了这么一号人物,这个人物似乎赚取军功多得可怕,所以应该是先锋,若不是先锋,赚取军功慢得可怜,先锋军功来得快,死得也快,总的来说,是个可怜人。 赫连昌似乎又想起来仆兰清的话,对花木兰心里还是存了同情怜悯之心的,再加上花木兰独孤都是一表人才,生得并不丑,他就更满意了。 他是想招安。 花木兰也是瞧出来了,这位陛下并不想打架,大部分时候,都在给他们洗脑,让他们转投他麾下,但是花木兰心里似乎还有着不安,那种不安隐隐的,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但是就是莫名其妙越来越慌起来。 在她听见后头的金戈相击之声之后,她才突然意识到,她被骗了。 她猛地回了头,赫连昌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那双极美的眼睛就这么盯着自己,无辜至极,他没有杀意,他神情举止很像袁纥南,可惜,他不是,他比袁纥南残暴。 花木兰猛地咬了牙,她回了头,望向了独孤:“独孤!回去保护陛下!” 独孤文殷扫了对面的赫连昌一眼,赫连昌身后的兵也很多,虽说并非精良,却也是很难抵挡的,更别说让自己走了,他急了:“火长!那你怎么办?” 花木兰朝后瞥了一眼,雨已经停了下来,能清楚望见后头的景象,她发觉拓跋焘那个地方似乎是已经开始燃起了硝烟,那烟雾飘飘袅袅,一直延伸至云端,她急得朝着他吼了一句:“走!” ------------ 捌拾 护驾 此刻的拓跋焘,已经被夏军包围。 赫连昌很是聪明地先行放出了两支队伍走捷径,赫连昌亲自做诱饵引蛇出洞,那两支则来包围,花木兰中计了。 赫连昌若是认真起来,确实难对付,可惜他不经常认真,也亏得他如此,如若不然,夏国将是魏国的强敌。 拓跋焘撩起了帘子。 他望了一眼天,上头已经显亮,外头已经停了雨,他瞧见了那群夏军,就这么站在自己魏军外头,围着。 袁纥南在夏军接近的那一刹那便做出了反应,命令将士们提上了兵器,他大致扫了一眼,夏军的人数,远远比他们多,他右手提着缰绳扯了扯,那马大约是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血雨腥风,不安地打了个响鼻,蹄子原地踏了踏。 拓跋焘在内侍臣以及亲兵的保护下下了马车,他没有听亲卫的劝告,骑上了马。 亲卫的头是拓跋齐,生得剑眉星目,身材魁梧,是枚铁骨铮铮的汉子,从小跟着拓跋焘长大,他知道拓跋焘性子如何,所以也就不再劝了,他叹了口气,也骑上了马。 夏国的领兵人是夏国大将斛黎文,这位将军拓跋焘只从父王口中知晓只言片语,是夏国的老臣了,年轻时候,应该算是夏国的猛将。 拓跋焘蹙眉,他知道夏军要发起进攻了,在等斛黎文举起手发号施令的瞬间,转而高声喝道:“如有取斛黎文狗头者升千夫长!” 斛黎文哪曾受过如此屈辱,他也怒了,虽然他听说过这个小子是魏国君主,手段厉害得很,可是绕是他好脾气,他也怒了:“黄口小儿!岂容你胡诌!” 他身后的匈奴兵冲了上来,似乎是知道对面是帝国君主一般,个个都勇猛无比,跟前一次的偷袭夏军的反应完全不同。 袁纥南在对方举起兵器的一刹那也冲了上去,那是经历过血雨腥风之后求生的本能。 金戈相击,电闪雷鸣,天又开始下起雨来。 袁纥南伸出手抹了一把脸,转头便瞧见了已经凑到身边的夏军,随即便伸手一划。 血,顺着兵器就这么蜿蜒出来,混着雨水,滴入了地面,随后溅起,成了血泊的一部分。 袁纥南终于是下了马,他惯用的是剑,因为他觉着剑轻便,只是战场上,没有多少人会把剑作为武器的,因为它太短了,容易暴露命门。 他抵着几个夏国兵,将他们推的远了些,随后朝着中间那个人的腹部踢了一脚,三个人连着就被推了去,他随后挽了一个剑花便朝着旁边刺去,他其实不要求灭敌,他目的只是拖时间,等火长回来支援,撑,他还是做得到的。 斛黎文自然是看到了袁纥南的行为,他好歹也是个将军,自然是知道袁纥南在想些什么,他冷哼了一声:“自不量力。” 他从一旁亲卫手里接过了弓箭。 拓跋焘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袁纥南那里,自然是没有注意到斛黎文在干些什么,待等他听见拓跋齐的尖叫,他整个人就这么朝前扑了下去。 “陛下!”拓跋齐瞧见陛下的马前蹄竟然被箭矢射穿,马儿站不稳,剧痛之下竟然头朝前翻了下去,顺带着,拓跋焘整个人也就这么翻了下去。 拓跋焘整个人就这么从马上翻下去,拓跋焘也是个聪明人,反应奇快,为了不面目朝地,整个人腾空蜷起,只来得及侧身便狠狠摔在地上。 “拓跋小儿已落马!破!”斛黎文使得兵器是大刀,使劲往前一挥,前方挡着的魏军就这么倒了下去,斛黎文提缰就这么飞跨了过去,就朝着拓跋焘冲过去。 “陛下!”袁纥南转了头,吓得心胆俱裂,他吼了出来,“快躲开!” 拓跋齐实际上是拓跋焘堂兄,从小就是一条裤腰带绑着的,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堂弟的,说实话,他觉得他堂弟登上皇位是最适合的,所以他一直呆在他身边,这小子,一直顽皮,若是无人看着,怕是皮到天上去。 他瞧见斛黎文就这么冲过来,直直地,挡路者都被他砍死,看起来是真的想杀了拓跋焘,而并不是活捉,他咬了牙。 拓跋焘在摔下去的那个时候好像是摔伤在那里了,趴在那里动都不曾动一下,这让拓跋齐急了,他从马上跳了下来。 “佛狸!佛狸!快醒醒!” 却发现已经来不及,斛黎文已经快到了自己面前,他咬了一口银牙,竟然迎头上了去。 他擅长的是长矛,他发了狠,大多数魏军都已经被夏军牵制住,拓跋焘身边,并没有几个能战的,只有他,若是他能挡住,并且撑到花木兰那个愣头青知道被骗的时候,大约就行了。 他冲了上去,他下腰躲过了大刀,随即握紧了手中长矛,狠狠朝着马儿下蹄打去。 斛黎文并不曾设防,整个人就这么跟拓跋焘一般摔了下去,只是拓跋焘是朝前,他是侧身翻滚下来。 见到主将涉险,夏国的匈奴兵一个个都围了上来,甚至后头的已经张起了弓,对准了他。 “拓跋大人!”袁纥南正想回去,却被身后夏国兵的铜戈给隔住了,两处的横刃将他铁甲卡住,随即那两个小兵用力将他整个人挑了起来,随后狠狠摔下。 “啊——” 袁纥南只觉得,腰似乎快被摔断了。 而拓跋齐这边早就已经开始打起来。 或许说江东霸王也跟拓跋齐差不多吧,一个人,用身躯挡住了所有夏军的攻击,仅靠一根矛,一个人,一个人,堪当千军万马! 他不能退,他身后,是整个大魏! 拓跋焘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浑身血迹的拓跋齐,就这么跪在他面前,不曾移开半分。 “拓跋齐!!”拓跋焘瞪大了眼睛,他拱起了身子,爬了起来,他立刻爬到了他身旁,他缩着头,他怕那些箭突然穿透他整个身躯,所以一直缩着身子。 拓跋齐大约是脱力,四肢被射穿,已经完全起不来了,他就这么跪在那里,宛若磐石,不曾后移半分。 他的发髻就这么被箭矢擦得散了开来,宛若疯子。 拓跋焘凑到他后头,才能瞧见他玄色衣衫的颜色已经变得很深很沉,那是鲜血所致,鲜血已经将他的里衣全数浸湿。 待等凑到他身边,才能瞧见,他身上无数的箭矢,他是正面迎敌,伤口都在胸前,箭矢,都插在了他胸前。 大魏将士的伤口,都在胸前,因为他们不曾逃跑,用背对敌。 拓跋焘睁大了眼睛,在他眼里,一向厉害魁梧的堂兄,此刻就这么直直跪在那里,右手的矛插在地里头,整个人低下了头去,不知生死。 “拓跋齐!”他扑了过去,抱住了他。 那一刻,他闻见了强烈的血腥味,他还看见了穿透了堂兄胸膛的那几只箭矢,他死死咬住已经皲裂的下唇,他的头埋在了拓跋齐头颈处,他抱住拓跋齐的手在颤抖。 “等寡人回来,寡人可不准你死……” 拓跋焘起了身,他抽过了拓跋齐手中的矛。 拓跋齐在拓跋焘抽走矛的瞬间,整个人就这么摔了下去,拓跋焘没有回头,他从旁扯过了一匹马,翻身上了去,跳上马背之后,只身朝着斛黎文冲了过去。 袁纥南瞧见拓跋焘冲上去的瞬间吓得差些昏过去,陛下这是要送人头吗!? 斛黎文瞧见拓跋焘冲了上来,他瞧见了这个年轻的君王的眼睛,宛若恶狼,眼中是仇恨,那种仇恨,几乎可以毁天灭地。 他不知道怎的,神使鬼差一般,他吓得抽了抽缰绳,竟然朝后退去。 拓跋焘瞧见了斛黎文的背影,他抛了抛矛,冷哼了一声,左手前倾,右手握矛朝后,做投掷状。 他瞧着这斛黎文竟然还不回头,随即也就狠下了心,既然是在战场上,那么生死由命吧,原本他心中还是挺尊敬前辈的,只是现在,没有了。 他投了出去。 斛黎文突然就发现,自己胸前多出来一大截的矛头,他停了马,他愣了半晌,僵硬地回了头,眼神是不相信,他不相信一个君主,竟然会偷袭。 拓跋焘回望了过去,深蓝色的眸子似乎在微微发着光。 “大魏铁骑!随我杀!” 拓跋焘举起了握成拳的右手,拳头朝着天,他不信天命,从来不信,他挺起了胸膛,朝前吼了出来。 “杀!” 拓跋焘麾下,剩下的,仅仅只剩骑兵十余人,但是他们吼了起来,他们相信这位年轻的君王。 他们看见了他眼中的光芒。 夏军的铁骑竟然朝后退了几步。 待等独孤赶来救援之时,他们瞧见的是陛下亲手举起了兵器御敌,铠甲上,尽是血污,那张年轻的脸上,也都是血渍,但是他的眼睛很明亮,宛若蕴藏着星辰大海。 ------------ 捌拾壹 作鸟兽散 花木兰耳畔听着独孤的马蹄声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了,她才重新望向赫连昌。 赫连昌朝着花木兰笑了起来,原本便极为好看的脸此刻宛若能发光起来。 花木兰被这个笑容弄得怔了怔。 赫连昌收了笑容,随即瞧了花木兰一眼,眯起了眼睛,似乎心情特别好:“花将军,人往前看,拓跋焘此战定是回不去的,若你跟着寡人,寡人封你为虎贲将军如何?” “愿以此身抵外寇,生死皆为大魏人。”花木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她并不想冲过去打架,因为她不想杀人。 赫连昌自然不是笨人,他知道花木兰是不会投诚了,他自然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两个人都并不想打架,一个是不想杀人,一个是懒得动手,随即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过了许久。 他瞥了花木兰后头一眼,突然皱了眉,随后右手往后做了个撤退手势,身后的将士们都往两边撤开,他准备撤退。 花木兰心念一转,她往后瞧了一眼,她望见了大魏军旗,并没有倒下,她心里一松,随后瞧向了准备逃跑的赫连昌。 “杀!”花木兰朝前一指,随后吼了起来,身后的士兵们都肃整战衣,也大声吼了起来,拿起了兵器。 夏国的士兵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并无战意,还有些瘦弱的男人会突然发难,士兵都吓得措手不及,赫连昌知道拓跋焘他们还活着,也想到了那两拨的人已经回不来了,他只能就这么灰溜溜逃走了,他并没有理身后夏国士兵该如何,只顾着自己逃了。 花木兰这个举动着实是卑鄙无耻,但是对于拓跋焘来说,则是喜欢得紧。 就是因为花木兰拖延时间,有了此次战役的决定性胜利。 匈奴人的失败不可避免,皇帝逃跑,群龙无首。 当即的许多夏国士兵被俘,拓跋焘赶到之时,依旧是残局,花木兰捡拾着夏国的兵器,那一群幸存着被俘的夏国士兵则是被勒令蹲在一旁。 拓跋焘很是高兴,他瞧了一眼身后,仅剩几百士兵。拓跋齐被崔浩给疼醒的,老先生瞧着他着实疼,就把他伤口给简单处理了一下,他醒过来并没有瞧见陛下,随即就急了,听着拓跋焘刚刚走,竟然也挣扎着跟了上去。 拓跋焘看见浑身鲜血的拓跋齐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但是发现他能动能跳没什么大碍,也就放下了心。 拓跋齐知道,拓跋焘是不可能放弃的,毕竟陛下还是个孩子,胜利就在眼前,哪有不触碰的道理。 拓跋齐其实已经猜到了拓跋焘的做法,他一鼓作气,带领着数名援兵冲进了统万城,拓跋齐跟花木兰打了个手势,让花木兰带着他进城,而此刻统万城里的内应也开始发挥了作用。 仆兰清他们在城中不停制造混乱,也不停放着火,引得夏国宫殿整个宛若草市一般。 魏军追击败兵,斩首一万余人,赫连昌来不及入城,逃奔上邽(今甘肃天水)。 但是在拓跋焘他们进城之后,仅剩的夏军将城门给关了起来。 “陛下!陛下!匈奴将城门关了!咱们出不去了!他们想要瓮中捉鳖!”袁纥南朝着后头瞧了一眼,城门正在缓缓合上,袁纥南脑子里一转,自然是知道他们目的是什么了,切断后援,瓮中捉鳖,一网打尽,扳回一城。 袁纥南觉得自己的中文水平直线上升,竟然能用这么多四字成语了,不免得有些高兴,但是现在并不是让他高兴的时候,拓跋焘在一路前面根本听不见他的叫声,前面杀伐声盖过了一切。 他瞧了一旁花木兰一眼,花木兰整张脸沉着,根本瞧不出喜怒。 拓跋焘则是咬了一口牙,依旧往前冲着,根本没有意识到后路已经被敌人斩断,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捣毁老巢,烧了夏国宫殿,让狗日的赫连昌再偷袭! 花木兰瞧了陛下的背影一眼,她又瞧了一眼已经闭起来的城门,脸色更加难看了,她深深吸了口气,突然爆了粗:“我入他大爷的赫连昌,老子要揍到你阿爷阿娘都认不出你!x你奶奶的!” 袁纥南差些笑出来,花木兰是个女人,女人这么骂实在是有些好笑,她也没这个功能。 花木兰袁纥南以及独孤大部分兵力都被城门所截断了,城里能打的,几乎就这么些,若是勉强算上浑身鲜血晃晃悠悠的拓跋齐,勉强不超过十个。 拓跋焘实在是太心急了。 花木兰的头发都快愁白了,她大约能理解崔浩为什么经常帮拓跋焘拿主意了,拓跋焘现在实在是太年轻了,有些年轻气盛的味道。 独孤瞧了一眼不停围过来的夏军,急了,他捅了捅花木兰的腰:“火长,大约他们是要跟我们巷战,怎么办?” 花木兰着实是生气了,她也生自己的气,为什么没有挡住拓跋焘,她实在是气急了,有些发泄的意气,她反吼了回去:“什么怎么办,打就打啊,怕他们不成!” 独孤被花木兰的突然发火吓得嚅了嚅嘴巴,随即缩了回去。 花木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息平复了下来,她瞥了一眼正在缓缓靠近的夏国士兵们,咬了牙:“跟我来!” 她弃了马,单纯用脚力开始跑起来。 袁纥南独孤瞧着火长下了马,开始狂奔,也学着她弃马狂奔起来。 花木兰跑过了正忙着砍人的拓跋焘,她瞧着这陛下大约是砍人砍兴奋了,停不下来,随即也没有跟拓跋焘解释什么,她将拓跋焘整个人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花木兰,你干什么!作死吗?!”拓跋焘整个人摔在了地上,格外疼,他也开始火起来,对花木兰吼起来。 花木兰火气更大了,也吼了过去:“陛下,夏军已经把我们关起来了!咱们得躲啊!” 拓跋齐一脸懵逼瞧着两个人互怼,他听见了花木兰说的话,往后看了一眼。毕竟拓跋齐比拓跋焘年长,知道问题严重性,随即也下了马,只是他的伤口又开始流起血来。 “拓跋大人,你的伤……” “无碍,快将陛下藏起来!无论如何,即使我们都死了,陛下也不能死!” “快!进夏宫!宫殿多,能藏人!” 此刻的夏国皇宫其实也好不了多少,一片混乱,因为赫连昌的逃跑,整个后宫都乱了起来,赫连昌并没有纳妃,大多数女人都是宫女,还有就是还没来得及遣散的赫连勃勃的女人。 花木兰左右瞧了一眼,随即带着拓跋焘闯进了随意一处宫殿,这宫殿很大,应该是后妃或者公主的寝宫。 里头大约是人太慌乱,大部分东西都随意掉在了地上,杂乱不堪。 花木兰在一旁箱子里翻找了许久,只瞧见了女装,这个情景,何曾相似,花木兰提着裙子想骂人,大概她跟夏国有什么仇,每次过来,都必须穿女装! “……”袁纥南似乎也是看见了,他翻了个白眼,随后一个巴掌拍在了自己额头上,他似乎能脑补出来拓跋焘可怕的扮相。 拓跋齐伤势因为奔跑,又开始流起了血,失血过多,已经没有了力气,他突然就瘫倒在地上,躺在了地面,没有力气再动了,这让拓跋焘急了起来。 花木兰拿了几件衣服,转了身,抛在了拓跋焘身上,似乎是还在生气:“陛下快些换衣服,好混出去,这里只有女装,只得委屈陛下了。” 花木兰说完便转了头,她突然皱了眉,她听见了轻微的动静,这里,还有其他人。 她缓缓抽出了腰间作为备用的匕首。 她脚步缓缓,跨过了酒樽书帛等杂物,靠近了一旁的屏风,随后敲了敲屏风,示意她已经知道有人在里头了。 “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花木兰皱起了眉,右手握匕首,左手则是按在了手腕之上,沉声喝道。 只听得里头响起来衣袖擦过的声音,应当是有人出来了。 花木兰退后了一步,她瞧见了里头躲着的人。 那是个姑娘,大概是个侍女,衣服松松垮垮的,大约是慌乱之中给扯破了。 花木兰放下了匕首,她回头瞧了拓跋齐一眼,随后温声问道:“早出来不就好了,放心,我们不杀你,姑娘可有针线?” 那姑娘一直低着头,花木兰不曾瞧见她的容貌,她只是唯唯诺诺点了点头,从一旁柜子里掏出来了一包针线包,她跪在了地上,低下了头,手哆哆嗦嗦将针线包高举头顶奉上。 花木兰接过之时却是顿了顿,随后道了谢,她转过了身,走到拓跋齐面前蹲了下去。 “火长,怎么了?”袁纥南凑了上去,轻声道。 “这个姑娘身份不简单,小心些。”花木兰轻声说着,同时将针线包拆了开来,她瞧了一眼快虚脱的拓跋齐,点了点头,“拓跋大人,我为你缝合伤口,你且忍忍。” 花木兰左手捻起了绣花针,她的右手却在微微颤抖,她的线,穿不过去。 这几年,她已经从那个织布绣花的姑娘,变成了杀人无数的将军,手指皲裂,指甲缝常年黝黑,她现在连穿线都做不了了。 她却依旧执拗穿着线。 一切都陌生起来。 袁纥南望着她颤抖着的手,终于是看不下去了,伸手接了过去:“我来。” 拓跋焘则是在试着穿那女装,他的身体对于女孩子来说,确实是很魁梧,脱掉了铠甲,但是身体其实还是大了些,怎么穿都别扭,左右扯着衣襟,一脸无辜。 他突然就瞥见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夏国侍女,随即便指了指她,颇有种颐指气使的意味。 他的语气甚是强硬,大约是这种窘态被别人看到有些恼羞成怒:“你,起来,帮我穿衣服。” “什,什么?”那个侍女听见之后,抬起了头,一脸震惊,似乎是听见了什么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脸上很是难看。 “帮我穿衣服。”拓跋焘又说了一遍,但是语气并不怎么友好,大约是不耐烦了。 那个侍女其实生得很不错,皮白貌美,浑身有股说不出来的媚态,但是这媚态与生俱来,并不招人讨厌。 花木兰抬了头,仔细瞧了瞧那侍女帮忙穿衣服的动作。 那侍女好像是从来没有侍奉过主人一般,笨手笨脚,一般不会犯的错误,她都犯了,甚至连衣带都系得松松垮垮,完全一副没有伺候过人的样子。 拓跋焘被搞得无语得很,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自己来,那个侍女低下了头,跪了下去,待在了角落,没有再说话。 花木兰盯着侍女看了许久,最终低下了头,看着袁纥南穿线,袁纥南的手很好看,修长洁白,不过因为长年训练,指腹皲裂,指甲也没有时间修剪,指甲缝黑得很。 独孤文殷则是到处翻检着房间,他瞧着有没有除了女装之外的衣服,他其实心里是极不愿意穿着女装到处晃悠的。 “火长,穿好了,呐,给你。”袁纥南将针递了过来。 花木兰接过了那针,她握惯了长矛铁剑的手,握着这支针,很是不习惯,生怕它掉了或者用力太甚就折了。 她呼了口气,拓跋齐还是清醒着,只是大约失血过多,整个人脸色惨白,甚至眼皮都耷拉了下去。 “拓跋大人,忍忍,我不太会缝合,侥幸跟着阿母学过绣花,你且忍忍,可能有些疼。”花木兰扒开拓跋齐衣服,瞧见狭长伤口的时候,差些紧张地握不住针。 “知道了,来吧。”拓跋齐微微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力气说话。 “独孤,把你脚边蜡烛点燃给我!”花木兰朝着正在烛台旁边翻找着东西都独孤吼了句。 独孤朝后做了个知晓的手指,随后从口袋里掏出打火石,敲击了许久,终于蹦出了火星子,整个蜡烛在烛台之上,牢得很,只能将整个蜡烛给掰了下来。 袁纥南帮忙接过,花木兰眼疾手快,将针尖往火上烤了烤。 拓跋齐伤口口子很深,伤口旁边两片肉卷起翻开,格外狰狞,花木兰用手将伤口给按住了,随后咬了牙将针挑进了皮里。 拓跋齐整个人身体一僵,往上弓了起来。 “袁纥南!按住他!” ------------ 捌拾贰 赫连氏 拓跋齐疼得整个人都硬了起来,伤口一用力,又开始汩汩流血起来,花木兰膝盖顶住了拓跋齐一直不自觉往上顶的大腿,随后开始缝合他腹部的大伤口。 在家的时候,袁氏的针线活是最好的,小时候,阿姊和阿弟的衣服都是袁氏一针一线裁剪的,阿母的针线活真的很棒,只是花木兰就不怎么会了,平常缝缝补补还能凑合,绣花什么的简直是不堪入目,阿姊每次看见她绣花都会笑个半天。 缝合伤口这就更不会了,缝合伤口缝合方法跟绣花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但是花木兰把它当成一样来对待了。 人皮和布的手感确实有不同,皮很软,带着温度,甚至刺下去的时候能感受到肌肉因为疼痛在收缩。 “忍忍,压住他别让他乱动!”花木兰看见身下某个正疼得到处蠕动的拓跋齐手足无措,她知道她的针法或许是难看了些,最终缝合也丑了些,但是她至少还是会点针线活的…… 拓跋齐只觉得整个人快昏过去,疼得他不停在地上扭着,连袁纥南都快压不住他了。 拓跋焘转了头,看见拓跋齐扭成一种可怕的弧度,也是愧疚得不行,他跪了下去,伸手压住了堂兄的两条胳膊,口里轻声安慰着:“阿兄,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拓跋齐依旧是疼得厉害,花木兰缝到一半就缝不下去了,拓跋齐的脸狰狞得可怕,整张脸煞白,手紧紧抓住了拓跋焘的两只手臂,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 独孤找了许久,也没瞧见男人的衣服,他泄了气,看着他们都在忙,所以干脆在门口帮忙望着风,若是有敌军来,也可以随时出声提醒。 花木兰终于是缝合完毕,头顶上密密麻麻一层冷汗,就这么径直滴到了拓跋齐伤口上,疼得拓跋齐又闷哼了一句。 花木兰最终给拓跋齐打了个结,俯下了身子,用牙齿咬断了线,随后长长舒了口气。 拓跋齐整个人也瘫了下去,没有再动弹。 “你们都换上女装,记得把头发披下来。”花木兰从箱子里翻了翻,找了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在身上比了比,笑着对他们说道。 他们有种错觉,花木兰很高兴,特别是看见女装的时候。 花木兰确实很高兴,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女装了,有时候,她都会忘了自己是个女人,连例假都三三两两来一次了,他也不甚在意了,不来更好,免得洗裤子的时候,被人看到还要扯谎说是痔疮破了。 花木兰兴致勃勃抬起头,发现对面男人们,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她似乎反应到了什么,随即立刻板起了脸:“看我干什么,穿衣服啊?!不想活着走出去了?” “仆兰清怎么办?”独孤文殷已经脱了外头的盔甲,很是嫌弃地拿起了女人的衣服,随后往身上套,随后他便突然想起了仆兰清。 “没事,我曾经吩咐过他,随身准备了几套夏国衣服,到时候里应外合时候方便逃脱。” “都穿上女装,这里没有宦官衣服穿,都去找!”拓跋焘拍了一下站在门口没有动的独孤文殷,独孤他被陛下一个拍给惊得跳了起来,顿时回了头。 花木兰突然想逗逗自己的陛下,她左手挽着衣服,随后瞧瞧走到拓跋焘身后,一把将拓跋焘束发的丝带给扯了下来,拓跋焘那一头青丝就这么垂了下来。 拓跋焘整个人愣了愣,他的手捞起肩膀上的黑发,随后回了头,看向了一脸无辜望天的花木兰,原本有些头发还是倔强地维持着当时的发型,被他一甩,整头的黑发倾泻了下来。 花木兰不得不承认,这拓跋焘那张脸确实好看,虽然比不得袁纥南,也比不得赫连昌,但是自有美处。 这么看起来,深蓝色眼睛长头发的姑娘虽然脸有些偏男性化,也亏得拓跋焘皮肤白,俗称一白遮三丑,仔细看着倒也像是个漂亮姑娘了。 拓跋齐则是被袁纥南套上了一套深色宫装,因为身子魁梧,实在是不合身,宛若一个发了的馒头,膨胀得厉害,确实不太像姑娘,拓跋齐其实四肢都有伤口,大腿被射穿了,但是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不停流血而已,很疼,但是一直忍着,他一直用衣服死死摁住伤口,他挪到了铜镜面前,他实在是不能穿女装,太难看了,他实在是没眼看自己,随即将铜镜给扒了下去。 最像姑娘的莫过于袁纥南了,他选了一件浅色衣裙,头发一放,妥妥一个胡姬大美人,只是缺点也挺明显,没胸还高,妥妥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形象。 独孤不甘不愿也套了一件,只是瞧着依旧别扭,好看是好看,可是就是哪里怪怪的。 花木兰将铜镜掰了回来,瞧见了镜子中的自己,她叹了口气,原本自己就不像个姑娘,现在更加不像了。 “姑娘,你可知道哪里离城墙最近吗?”花木兰看向了跪在角落里不曾出声的那个侍女,她蹲了下去,与侍女的视线平行。 那个侍女怕得低下了身去,她抖抖索索指了指外头:“你们出了这里,往左边有一条小巷,那是宫人们通行的地方,出了巷子,右边是上城墙的石梯,那个石梯比不得正式的大石梯,因为那是给修缮城墙的工人们走的。” 花木兰深深望了她一眼,最后还是笑了笑:“好,多谢姑娘。” 独孤文殷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瞧了瞧自己浑身上下,最后宛若泄气一般叹了口气:“完全不像。” 他也听到了花木兰她们的对话,随即打开了一旁的箱子。 里头还是女装,这个寝殿衣服确实是多,而且每一件都华美至极,大约这个宫殿的主人,位份不低。 他将衣服扯了出来,随后一件一件系了起来,袁纥南也帮起忙来。 现在大部分兵力都进了城,城墙上反而是兵力最弱的地方,既然花木兰选择城楼,那么说明花木兰准备把那里当作逃脱的地方。 而下城楼需要用到的正是绳索。 那个侍女瞧见了他们的举动,似乎是抖了抖,花木兰瞧见了这个侍女握紧的拳头一眼,挑了挑眉,随即笑了起来。 忍不住了吗? 那个侍女过了一会还是安静了下来,花木兰不禁佩服起来,有这么隐忍的性格,将来必成大器。 可惜就是这么隐忍的女人,到后来把她逼上了绝境。 “我领路,你们跟在我身后,陛下站在中间。”独孤瞧着他们都已经穿上了衣服,随即打开了门,他往外头瞧了许久,外头的宫人依旧在四处逃窜,并没有发现这里异常。 随即独孤也伪装成了逃跑的样子,从宫殿跑了出去,跟在他后头的是花木兰他们。 远远一瞧,只能说是这几个妃子怎得如此魁梧,赫连勃勃的口味果真与常人不同。 那个侍女依旧在那里跪着,待等听不见那几个人的脚步声,她才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就这么委顿在了地上,她伸手抹了自己额上冷汗。 她根据他们的谈话,早就猜出了他们身份,她转头看了一眼倾覆在地的衣箱,她跪着用膝盖挪了过去,却发现里头衣服被翻得七七八八,大部分衣服都被那几个强盗抢走了。 她想哭。 只不过瞧着那个将军似乎对自己有所怀疑,她只得忍住,她真的心疼啊!自己让宫中绣娘绣的衣裙,一件都没穿过啊!都被糟蹋了啊! 大魏果真是一群强盗混蛋! 正在她骂着大魏的时候,门突然被推了开来。 “公主殿下!”外头突然进来了一个人,突然冲了进来,吓了那个侍女一跳。 “公主殿下!您没事吧?”那个冲进来的侍卫大约是侍卫,年纪轻得很,他冲了进来,发现公主殿下跪在地上,手中握着衣裙,并没有什么事情,遂松了口气。 那位侍女正是赫连昌的妹妹赫连氏。 那时候她听见了外头已经开始乱了起来,自己宫中的宫人们也都逃了,她只得慌乱之中找了一件侍女的衣服匆忙套上,但是同时发现有人打开了自己寝殿的门,吓得她躲在了屏风背后。 这是她第一次与拓跋焘相遇。 她理了理因为慌乱扯乱的鬓角碎发,她摆正了身躯,举手投足矜持优雅,依旧是一国公主的气度以及教养:“予无事,皇兄何在?” 那个侍卫俯下身拜了下去:“陛下发现中计,随后逃了,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公主快走!城楼快被突破了!” “什么?”赫连氏突然皱了眉,她并不相信那几个人这么快就逃了出去。 “有几个混蛋混进来,拿了几件衣服,系成绳索,绑在铁槊上,借此爬上城墙逃出了城外!” “……花木兰他们果真是怪物。”赫连氏怔怔道。 侍卫顾不上是不是失礼,情急之下,拉着殿下出了宫殿,外头一片火海,夏国灭了。 历史记载道: 拓跋焘以及属下以女装逃出了城,随后率领大军来袭。 成千上万的鲜卑骑兵涌进统万城,俘虏夏国的王、公、卿、将、校尉以及后妃、公主、宫女等数以万计,缴获马匹三十余万匹,牛羊几千万头,国库中的珍宝、车辆、旌旗,各种精美的器物,多得不可胜数。 拓跋焘把它们分别赏赐给将士。赫连勃勃终其一生聚敛的财富一朝瓜分完毕,三个女儿被拓跋焘捕获。 其中,包括这个女人,赫连氏。 ------------ 捌拾叁 小产 此刻长安,达奚斤他们正在跟赫连定纠缠着,他们不能放赫连定回去,一旦回去,就赫连定的才能来说,极有可能东山再起。 达奚斤亲自披挂上阵,甚至连慕容小将军都举起了银枪作为前锋,他们要的,就是拖延时间。他们已经收到了陛下他们被锁在统万城的消息了,他们都觉得,这次陛下可能会凶多吉少。但是他们相信,陛下肯定有办法,至少拓跋齐是不会让拓跋焘涉险的。 既然拓跋焘已经进城,那么说明夏军大部分兵力都在城里,城里能有多少兵?他们尽量拖住赫连定不让他增兵,若是陛下够机灵,这次就能化险为夷。 尉迟墨珏当初出兵之时就被花木兰给留在了城里,并没有跟着去,花木兰原话是:“你阿妹在这里,你得照顾她,前线如何,谁都不知道,所以你们留下来,也能帮帮慕容小将军对抗夏军,我们即使遇险还有那两三万兵马,你们不得出城,以免遭受伏击。” 尉迟墨珏一直很遵守花木兰的军令,是一步都没有出长安,即使听到花木兰遇危险,他虽然急得发慌,在外人面前依旧是不动声色。 但是尉迟空晨是忍不住的,她原本就不满尉迟墨珏没有去跟花木兰一起攻打统万城,而现在陛下遇险,他竟然也无动于衷! 特别是,还有他……他也在统万城,她曾经看见过花木兰那次柔然大战,她见过如山的尸体,也见过地上流淌的血水,她怕,她怕她身边认识的人成为其中一个。 尉迟墨珏除了出战对抗赫连定以外不曾出军帐。 尉迟空晨她终于忍不住了,她哭着跑了进来,将盔甲扔在了他面前,她猛然跪了下去,松散的头发就这么散了开来,宛若疯子:“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他快死了,你让我去救他好不好!阿兄,算我求你!” 尉迟墨珏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次他或许是无情了些,但是军令不可违!如果真的是为了他们好,最好现在别去给他们添麻烦。他依旧站在军帐中间,不曾回头,他怕他看见妹妹的脸会心软。 她瞧着他依旧背对着她,没有回答,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最后变为歇斯底里的咆哮,她将头盔摔了过去,狠狠地摔在了他脚边:“啊!尉迟墨珏!你能不能有点爱啊!我从小到大就求你这一次!你都不肯答应我么!” 尉迟墨珏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握紧,但是他依旧没有回头,他知道,他会被妹妹憎恨,但是,他别无选择。 “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啊!”她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身体佝偻着,大约是哭得太久了,眼睛眼白尽是红血丝,她死死盯着背影半晌,随后头也不回冲了出去,带着崩溃的哭声。 尉迟墨珏终于动了,他望着尉迟空晨冲出帐篷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泪水。 “对不起,我是军人。” 或许尉迟空晨可以率性而为,但是他不能。他身上背负着他手下数十条将士性命,他若是去救,按照律法,当斩。 拓跋焘在前线,但是贺氏被保护得很好,可以说是重重保护,毕竟已经有了身孕,一有差池,这孩子可就危险了。 毕竟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个孩子的诞生。所以拓跋焘派了最喜欢的宦官宗爱来帮忙照顾贺氏。 贺氏平时就在房间里安安稳稳坐着,给孩子绣肚兜,她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所以就只能两种都开始给孩子做。 她并不知道拓跋焘遇险的消息,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将消息告诉她。 她一直天真以为,他的夫君正在前线执掌天下。她一直很崇拜拓跋焘,她认为,那是最英武的男子了,就譬如武威如何崇拜花木兰一般,这或许是对自己喜欢的男子一种崇拜。 是日,外头熙熙攘攘,贺氏原本想出去瞧瞧,却是收回了脚,她不能出去,她一点作用也帮不上,至少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她在房间踱步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走了回去。她又撑着腰坐了下去,双腿盘了起来,将绣花篮放在了自己腿上。 正绣肚兜上的那朵荷花的时候,只听得外头的吵闹声,她光顾着伸长脖子瞧着窗头了,突然就这么刺到了她的手:“嘶啊——” 她其实什么也瞧不见,甚至连人影都没见过一个,但是声音却是如此近。她将手抬了起来,放在了嘴里吸了吸,她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一丝不安。 “不好啦!陛下遇险!”不知道是谁,在她门口就这么吼了起来。 “什么!?”外头似乎有谁在那里大声问了起来 。 “陛下被困统万城!” 贺氏抬起了头,将篮子往案上一放,猛地爬了起来,陛下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没有人来通知她? 她的孕肚并不怎么明显,她朝外头喊了几句:“宗爱?宗爱?” 宗爱并没有回答,她颇有些急了,为什么宗爱都不在,莫不是陛下真的不好了? 她开了门。 慕容雪同时也负责着巡防,一般巡防一到两个时辰换一下岗,慕容雪带着巡逻士兵到长安城城门下的时候,瞧见了那已经不成人形的贺氏。 当他在长安城角旁见到贺氏的时候,贺氏大约是从高处滚了下来,整个人蜷缩着,下身都是血,那血已经将她的下裙全部染红了。 “夫人!”慕容雪吓得奔了过去,抱起了疼得整个人身子蜷缩起来的贺氏,慕容雪瞧见了血,许多的血,他惊恐地发现贺氏的脸色缓缓惨败下去。 贺氏的身子在颤着,两条腿不停抖着,她在地上已经很久了,她爬不起来,冷汗已经将她的头发和里衫全部沁湿了,因为脸上都是汗,她睁不开眼睛,她只能下意识死死抓住来人的衣服。 慕容雪抬袖擦掉了贺氏脸上的汗,他抱着贺氏的手在颤抖着:“夫人……你没事吧?” “孩子……”贺氏睁开了眼睛,来人是慕容雪,她的手扒上了慕容雪的衣襟,脸因为疼痛已经扭曲到极点,她将整个重心压在了慕容雪身上,抓着慕容雪的那只手用力,她吃力地凑了上去:“将军……救救……我的孩子……” 慕容雪一张漂亮的脸吓得苍白得很,他没有女人,不知道这个该如何处理,再者,这是皇帝的女人,出了什么差池谁也担待不了。 贺氏一般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有身孕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而且根本没有人陪? 他瞧了瞧四周,并没有看见什么人,他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他将贺氏横抱起来,他觉得手上都是黏腻的血腥味,他转头向那些士兵吼了起来,脚没有停,直直往贺氏住的地方飞奔而去:“快叫医官!” “夫人,忍忍!” 宗爱终于出了来,他生得极为好看,一张脸上都是汗水,大约是跑回来的,他进了房,便闻到了血腥味,他瞧见了医官正在检查贺氏,他知道帮不上什么忙,他看见房里躺着的贺氏一眼,就这么在外头跪了下去。 榻上的贺氏整个人似乎已经意识不清了,脸色苍白得很,唇色很白,手摸着都凉了起来。 医官把了脉,又瞧了瞧贺氏的裙下,皱紧了眉:“烦请将军将一旁的盆子给我。” 慕容雪原本准备是要走的,但是现在事发突然,根本无人能帮忙,连医官也是长安城随便哪个医馆里拉过来的。 床榻隔着屏风,慕容雪只闻得到浓重血腥味,他闻言将一旁架子上的铜盆给递了过去。 医官手上放了一条方巾,随后撩开了裙子伸了过去。隔着屏风,慕容雪似乎瞧见医官从夫人身上拿出来了什么。 贺氏迷迷糊糊之间,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她不敢看,她别过了头,就这么呜咽起来。 “夫人赎罪,孩子,孩子半生,请赎罪。”医官将孩子放进盆子之后,便跪了下去,瞧着贺氏哭着便昏了过去,只得叹了口气,“将军,可有被褥之类的东西,将这孩子裹一裹,再去找几个已经生产过的妇人帮忙照顾一下夫人,顺便处理一下孩子。” 慕容雪环看许久,并没有找到布:“这里,没有被褥,孩子如何?” “大约才五六个月,这孩子还没长好,从母体分离,活不成了。”医官瞧着那孩子可怜,用方巾擦了干净,将自己衣服下摆撕了下来,裹了裹。 “气血损耗,过食滋腻生冷,易伤脾胃。这里我开了一些药,熟地、白芍、川芎、 潞党参,你且先去抓一个三四两,抓得多是因为要吃好几天,我来配药,这计量可不能出错。” 医官将孩子放置好,随后出了来,随后开始了唠叨模式,他将药方的纸递给了慕容雪,慕容雪有些不知所措。 “党参、女贞子、旱莲草、茜草都抓个三两,益母草多一些,四两吧,按照夫人这种身子,得吃好几天,白术、蒲黄炭二两,甘草少些,一两就行。” 慕容雪转向了门口跪着的宗爱,他皱了眉,这本不该他来处理,宗爱这个宦官平日做事很板扎,怎得今日开始糊涂起来。 “宗爱,还不过来,你要跪到何时?”慕容雪皱紧了眉,他虽然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心里看着欢喜,但是对宗爱,他着实喜欢不起来。 宗爱起了身,从慕容雪手里接过了药方。 ------------ 捌拾肆 好友逝 因为贺氏身体实在是一天不如一天,达奚斤觉得不能拖下去了,如果夫人要走了,至少要让她见到陛下最后一面,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陆泊秋,让他尽快把信传给陛下。 飞鸽传书并不管用,虽然花木兰飞鸽传信报捷,但是毕竟养的鸽子是在长安养的,所以只熟悉回长安来的路,并不知道统万城在哪里,若是用飞鸽传信过去,大约过不久还会飞回来。 “夫人,你可要撑住啊,陛下已经攻入统万城了,听说大获全胜呢,撑住啊……”照顾贺氏的某个妇人瞧着贺氏似乎又要昏睡过去,她帮忙接生过孩子,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夫人一睡可能就永远醒不过来了,随即开始激她醒过来。 贺氏听见了,她的眼皮掀了掀,她只觉得眼睛似乎有引力一般,她好困,好疼,好想就这么睡过去,她咽了一口唾沫,她的声音轻轻地:“真的?” 妇人瞧着似乎这种方法有用,随即更加肯定回答起来:“真的,真的,花将军亲自飞鸽传书过来呢!夫人,你一定要撑下去!陛下马上就会回来的!” “好,我等。”贺氏苍白如纸的脸上有了一抹虚无缥缈的笑,她微微点了点头,尽力睁大了眼睛。 陆泊秋一走却再也没回来。 “达奚大人!花将军回来了!”巡逻的士兵开始叫喊起来。 士兵们都高兴地叫喊起来,因为花木兰回来了,说明统万城那里是真的安全了,他们是真的大获全胜了。 尉迟墨珏和慕容雪在一起担心着陆泊秋,遥遥就听见了花木兰回来的消息,第一个就这么冲上了城楼。 城楼下,数百铁骑就这么伫立在下面,领头的正是花木兰,她昂起了头,对着城楼上往下望的士兵们微微点了下头,表示是她本人,统万城已经无事。 因为统万城有老将军辅佐,还有崔浩老先生监督,花木兰在统万城安排好所有事情之后,并没有休息,她被派遣着回来帮达奚斤大人抵御赫连定,但是一回来却得到了两个噩耗。 一是贺氏流产,拓跋焘第一个皇子流产未能出世;二是陆泊秋到现在没有回来,怕是路上被劫走了。 达奚斤一直以为花木兰是接到陆泊秋的消息回来的,但是一问,并没有,花木兰根本没有见到前去送信的陆泊秋,要不是拓跋焘命她回来,只怕是所有人都以为陛下还没处理完事情,所以没准备回来。 所以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陆泊秋怕是被赫连定俘获了。 大魏民风比起汉族来说,开放许多,因为大魏都是马背上打天下,鲜卑女子会骑马也很多,所以男女之别看淡许多。 花木兰去看了一眼贺氏,贺氏虚弱宛若下一刻就能走了似的,她瞧见了花木兰,微微笑了笑,眼皮耷拉着,似醒非醒的样子。 妇人瞧着贺氏的模样,转了头也瞧见了门口那个穿着战铠的男人,他似乎是很久没有休息了,两当铁铠下身的战裙都是泥渍。 “花将军,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花木兰根本不敢告诉贺氏拓跋焘在统万城又将三位公主纳入帐下的事情,她的脸很难看,一半是因为好久没有休息,另一半则是担心,她担心拓跋焘的举动会对贺氏有什么影响,她也担心陆泊秋会不会遭受什么酷刑。 她觉得,她快撑不下去了。 “陛下很快就能回来了,夫人,你现在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陛下担心。” 这句话,她自己都不信,可是贺氏却信了,她绽开了笑容,虚弱地点了点头。 她还想说什么,便听见了号角击鼓声。 听外头士兵在喊赫连定来了。 花木兰只得告别贺氏,回了自己房间换了筒袖铠便出了去。 从达奚斤亲自披挂的重视程度来看,赫连定的才能,比起赫连昌,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长安城下,一片铁骑。 花木兰跟在了达奚斤身后,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和赫连定交手,达奚斤也不想花木兰涉险,便让她看着,并没有让她上阵去对抗,她也就跟着她的部下站在了达奚斤身后。 这赫连定生得与赫连昌眉眼之间很像,美人一枚,只不过这个美人,手段残忍,宛若带刺的玫瑰。 袁纥南瞧了对阵的赫连定一眼,瞧着他似乎是胜券在握了,整个人胸有成竹一般,格外嚣张,他觉得有什么地方并不对,他突然想起来被俘的陆泊秋来,他寻找了许久,却是没看见陆泊秋身影,他朝着赫连定的身后旗帜上扫了一眼,突然惊叫起来: “陆泊秋……那是陆泊秋啊!” 花木兰也瞧见了那颗尚在滴血的头颅,那颗被赫连定所砍下来的头颅正高高挂在敌军旌旗之上,那颗头颅正是前不久被俘的陆泊秋。 那颗头颅的表情很安然,似乎没有什么痛苦,只有那断口处的狰狞,才会让人知道,他死之前是受了多么痛苦的酷刑,那断口呈锯齿状,那是要砍许多次才能有的伤口! 按照赫连定的习性,陆泊秋极有可能是在活的时候被砍头,还没有给个痛快,特意折磨一般,在同一伤口砍个好几次。 慕容雪一身银甲,骑着白马,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整个人似乎崩了起来,那是从沙场杀戮中爬出来的胜者才有的剑拔弩张的气势。 达奚斤这位老将的手也在颤抖,他半日才吼出来一句话:“尔母婢也!” 花木兰心中一股愤懑之气突然起了来,从心一直冲到大脑,她只觉得头很胀,快炸开了,她紧紧抓住了缰绳,用力地抓着,甚至开始颤抖起来,她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对面的赫连定,突然,她失声吼了出来:“畜生……畜生!” 她最后的喊声失声一般,愕然而止。 她突然安静了下来。 袁纥南只觉得前面的花木兰整个人似乎定了下来,他只觉得不好,他驾着马横在花木兰前面看的时候,正瞧见花木兰那口血喷了出来。 花木兰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她的血就这么喷在了袁纥南的脸上。 “火长!”袁纥南来不及去捞,花木兰就这么从马上翻了下去。 花木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的晚上。 她的眼皮颤了颤,她睁开了眼睛,她就这么茫然地盯着屋顶,她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陆泊秋已经死了的事实,她的眼圈又开始酸涩起来。 陆泊秋之于她,算是朋友吧,虽然没有接触很久,但是知晓她是女儿身却没有去告密反倒是帮忙遮掩,仅仅这一点,就可以做朋友了。 她的头很胀,昏昏沉沉的,就好像眼前一片都在船上,摇得人想吐。她就这么呆呆地躺着,宛若死了的鹤。 她心里很酸,想回家,她想家了。 家里有阿爷撑着,她什么都可以不用操心,安安心心做个绣花女,等着出嫁就可以,家乡也没有杀戮,多好。 “阿爷,我想回家……木兰好累。”她呆呆望着房顶,就这么喃喃自语着。 正当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是袁纥南,他端着一大碗的什么东西进了屋,他远远就瞧见看花木兰睁着眼睛,不曾动弹。 他笑了起来,一张脸宛若开了花,他将那碗放下便上了去:“火长,醒了?你昏了两天,可吓死我了。那个医师说你是怒则气上,发怒太过导致气急上逆,火长,你要好好休息啊,不能再忧心其他无关的事情了……” 花木兰闭上了眼睛,皱了眉,没有理会喋喋不休的袁纥南,她觉得他有些聒噪。 “火长,你没有醒的这段时间,我很担心你,真的。”袁纥南似乎知道花木兰有些烦他,他收起了笑容,他难得正色道。 花木兰叹了口气,她没有动,她知道她把脾气撒在他身上了,她继续问道:“战况如何?” 袁纥南觉得站着太难看,随即直接屁股一蹲,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花木兰面前:“达奚大人气极,告诉赫连定赫连昌已经失败,他已经是丧家之犬,赫连定听说赫连昌失败之后,便往上邽方向逃了,达奚大人追击他到雍城,没追上所以回来了。” 花木兰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眼底恢复了冷静,她侧了头:“逃了?达奚斤大人后来又说了什么?” “陛下已经知道了达奚大人追出去的事情,诏令他回来,但是达奚大人却是没有听,他上奏,说是赫连昌也逃跑据守上邽,赫连昌大约是跟赫连定约好的,若是出了问题就在这里汇合,所以他想去一举消灭了一了百了。 所以请求陛下增加锁甲马匹,平定赫连昌后返回。陛下原本并不同意,说是打他们辛劳损伤将领士兵,但是大人依旧不停上奏,坚持己见,陛下不得不答应调给大人一万兵马,派遣将军刘拔送马三千匹。”袁纥南伸出手指,一条条事件掰过去,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呼——”花木兰有些头疼。 大约陆泊秋的死,达奚大人实在是很生气,所以这么不依不饶逼着陛下下旨,他和崔浩老先生,看起来一个严谨一个松散,但是认真起来脾气很像,都是固执己见的人,这种的下臣,陛下或许是不会喜欢的。 陆泊秋的尸骨,被花木兰捡了回来。 花木兰找了许久。 那时候,正是烈阳当头,花木兰看见了那被抛在沟壑里的他。 他依旧是穿着藏青色汉服,一如往昔,就如第一次见面那般。他趴着,整个身子就这么栽在沟壑里,手被绑在了身后,他的手紧紧握着,宛若是做了什么决定,不曾放开。 但是这次,他的身子却不再翩若惊鸿,而是已经肿胀起来。 因为天气炎热,陆泊秋没有头的尸体在炎热天气下,开始了腐烂。 花木兰捧着那颗头,心里充满了悲伤。 前不久,他还笑着,笑着跟她说,他以后不想当凫鸭官了,想去当兵……当兵…… 袁纥南他们跟在了花木兰身后。 陆泊秋救过他们,他是他们的恩人,如果没有他的照顾,也就没有他们的现在,可是现在,谁来照顾他? 一具尸体就这么孤零零躺在这里,在烈日下慢慢腐烂。 花木兰伸出手,举起手根抹了抹快掉下来的眼泪,她将陆泊秋的头转了个儿,她抚摸着陆泊秋平静的眉眼,平静道:“辛苦你了,我会让你体面地走的。” 花木兰并没有听独孤他们的劝说,毅然就这么亲自将陆泊秋尸体给搬了出来,因为已经开始腐烂,陆泊秋尸体的肚子已经开始膨胀起来,大约快炸开了。 花木兰将他的头放在了他脖子的前面,她瞧了他许久,终于,她抽出了匕首。 “火长!你要干什么!”独孤吓得惊叫起来,他惊恐瞧着那匕首,以为花木兰要为了陆泊秋的死自尽,吓得就要冲上去。 袁纥南伸出了手臂,横在了他面前,皱着眉朝着他微微摇了摇头,那双碧绿的眸子颜色在阳光照射下,颜色很浅,宛若碧波荡漾。 独孤文殷瞧着袁纥南并不着急,所以也就安静了下来,睁大了眼睛想瞧瞧花木兰要做什么。 花木兰就这么“噗”的一声,将匕首刺入了陆泊秋膨胀得可怕的肚子里。 顿时,陆泊秋整个身子炸了开来,内脏肠子就这么炸得飞了出来,花木兰离得近,整个人身上都是碎的血肉。 他的肚子,瘪了下去。 花木兰望着眼前的景象突然就这么哭了起来,她趴在了陆泊秋身子上就这么哭得像个孩子。 她抹了一把脸,从怀里掏出了针线包。 她要给陆泊秋一个全尸。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她将陆泊秋的头颈皮跟尸体的头颈处缝了起来,虽然她不善针线活,但是她依旧缝得认真。 之后,她站了起来,她突然就觉得天似乎暗了下来,眼前晕了一会儿,她晃了晃头,准备去捡陆泊秋散落一地的内脏。 袁纥南见状弯下了腰去,他扶住了花木兰,他不曾看花木兰的脸,他的眼睛望向了那些内脏,语气平静:“我来,你待着。” 长安城大部分兵力随着达奚斤去了,所以也没有多少兵,大部分兵都是花木兰手下的。 他们看见了花木兰。 她怀中抱着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 她的手,都是血渍。 ------------ 捌拾伍 冷藏 在达奚斤追赫连昌的时候,拓跋焘便回了长安来,他的身边还带着夏国的两个公主。 那个前头的那个女人很是眼熟,花木兰于城墙之上瞧了她许久,那个女人似乎是感觉到了花木兰的目光,也抬了头,她笑了起来,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花木兰知道,这个女人目的不简单,是个难缠的女人。 那个女人正是那天的侍女。 花木兰收回了头,她瞥见了袁纥南他们去了城门口,她也瞧见了城下迎接的士兵,陛下归来,迎接是肯定要的,她倒是可以称病暂且不去,她心念一转,突然想起了贺氏。 心道糟了,下了城墙便往贺氏那里冲去。 花木兰没有猜错,贺氏听见外头叫喊声很是高兴,这半个月的休息,她身子已经好多了,能下地了,但是还没有人把她流产的事情告诉拓跋焘。 而拓跋焘收了人的消息,也没有给贺氏,贺氏一直以为,拓跋焘回来了,她该去迎接的。 花木兰挡住了想出门迎接的贺氏,她的那张脸没有表情,让贺氏有些害怕,花木兰见她害怕,只得挤出了一抹笑容,哄着她回去。 类似于你身子不好,别乱走,陛下等会儿就来看你云云。 贺氏听了花木兰的哄骗,迷迷糊糊地又回了去,但是她终究没有听花木兰的谎话。 拓跋焘还是没有来,她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所以准备给他送壶茶,让他解解乏,以前,都是这样的,他总会笑着摸摸他的肚子,把她揽在怀里,温柔地摇着她。 贺氏端着一盘茶盏便去了陛下办公的地方,并没有惊动不远处扫地唠嗑的侍女们,因为贺氏有孩子,为了方便照顾,两个地方不算远,几个瞬息就到了。 她走近门口,便听见了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很媚,能让人酥到骨子里,她顿了顿。 贺氏伸了头,从窗子里望了进去,不堪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瞳孔映照的,是拓跋焘与另一个女子的温柔缠绵,她端着茶盏,往后退了几步,她的脚步有些发虚,她一直以为,他是真心待她的。 原来,她和其他女人都一样。 她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去的,浑浑噩噩,待等回了房间,手没有了力气,手中的茶盏尽数落下,摔得四分五裂。 她眼中含泪,笑了起来,她还是太天真了吧。 她才想通了,拓跋焘其实并不爱她,平日的温存,也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一旦孩子出生,封为太子,她的用处便也就没了,子贵母死,她依旧会死。 花木兰知道一切,却骗了她。 而花木兰,因为她的错误决定曾经让陛下陷入夏军重围,又因为陆泊秋的死被气得吐血这件事情,所以被送回了黑山大营,说的好听些是让她休息,说得不好听,那就是被罢休。 花木兰不曾说什么,什么都没有说。 独孤文殷他们都觉得憋屈得很,但是花木兰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安静带着士兵回了去。 许多士兵都以为花木兰他们此次又能升阶品,却并没有想到是这种结果。 若干从独孤文殷口里知道了大概的事情,他也没有说什么,当初陆泊秋,救了他们几个,怎么说都是恩人,现在竟然暴尸荒野,夏国真是惨无人道。 之后的半年,花木兰一直就安安静静在黑山大营,并没有做什么,其实说得难听些,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因为拓跋焘下令让其“休息”,连姚将军也不曾找她几次,她只能让手下的士兵种种地,练练兵以外都没什么东西可做了。 士兵们也觉得陛下实在是过分,竟然连晋升都没有,他们也是着实为将军所不平。 然而看着花木兰被“冷藏”,许多人还是很高兴的,特别是中军那些人,原本先锋的任务大部分都是让他们来做,左右两翼自古以来都是掩护断后,怎的突然做起了前锋?再者甚至她在新军大比上公然挑衅,中军实际上已经看她不顺眼了。 因为先前拓跋焘很是宠幸花木兰他们,他们就也没再敢背后说话,但是现在,今非昔比,落水的凤凰不如鸡,落井下石的人也是不少的。 仆兰清因为是决胜决定性的功劳,被封副将,离开了花木兰麾下,成为了右军若干宥嘉将军的副将。 虽然升了阶级,仆兰清并不高兴,他带着东西离开花木兰军区的时候,眼中含着泪,他转了身,望了对着花木兰营帐许久,最终深深鞠了躬。 花木兰也不甚高兴,仆兰清或许升阶品会很快,接下来前途无量,她是应该高兴的,为什么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只不过这几天,唯一让她高兴的是,她收到了阿弟的信。 这是第一次,阿弟给他写信。她离开家的时候,阿姊二十多岁了,已经被官府逼着去成亲,只不过碍着阿爷的面子,觉得大约是花家自己已经有了主意,所以并没有全家连坐。 至于阿弟那时候才十三岁而已,那身板薄得可怜,只不过阿弟继承了阿爷的碧绿眼睛,眨巴眨巴,花木兰心就给软了,阿弟再怎么皮,她都不忍心骂他。 她最终离家的时候,阿弟就是那般长不大的模样,现在时间一转,当时的小男孩,已经长成小男人了。 花木兰已经并不细腻的手指,握起了那张信纸,竟然不停颤抖着,望着那工工整整的字,她欣慰地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突然就落下泪来,她背过身,吸了吸鼻子,手根将眼泪擦了干净,她顺着字迹看了下去: “阿姊,陶元亮(陶渊明)先生已西去,吾闻君之友亦去,人事无常,阿姊,请节哀。 阿爷之身不可愈也,此数年,一至雨天,腿痛不止,痛煞我也! 阿姊生一子,女娃,甚好,大姊甚思阿姊,遗名子曰思兰。 阿姊,自汝归去,已然双年矣,汝无恙耶?往日,无知幼子,但今方勉读书,愿一日可上达朝堂。 阿姊,吾当往参军,吾负汝也,使苦矣。俟兵期过,尔若归来,予遂沙场!” 花木兰瞧着突然就笑了起来,脸上尽是泪痕,她右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有些哭腔:“这傻瓜,我怎能让你弃笔从戎,当文官多好,不用死,阿姊都生了娃娃吗,真好,思兰,思兰……” 花木兰抽了抽鼻子,颇有些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她将这封信平整地折了起来,随后将一旁藏得极好的箱子打了开来,她将这封信塞了进去。 这个箱子是专门放信的,里头盛满了信,大部分都是花家的信,当然,还有一部分是公主的。 公主的信因为字大,用的信纸也多,乍一看,竟是占了大多数。无论是谁寄给花木兰的信,她都好好保管着,对其似乎是珍宝一般。 花木兰被贬的这个消息许多人都知道。 也有大部分人瞧见,花木兰在拓跋焘回长安之后,亲自找了陛下一次,过不久,随后花木兰从陛下房中冲出,直直回房,也不曾回头,而陛下也没有什么动静。 贺氏则是回了平城,说来也奇怪,一向温柔贤淑的贺氏却是不曾去见陛下一眼。陛下的帐下的赫连公主是受尽荣宠,甚至比之前的贺氏还要多几分恩宠,可谓是得意风光。 许多人都在猜测陛下与花木兰到底说了什么,引得一向好脾气的花木兰发怒,也引得一向宠幸花木兰的陛下,也将花木兰发回了黑山不曾招战。 而那个时候所谈论的话,谁也不曾知道,只有拓跋焘花木兰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花木兰拉开了帐篷帐帘,出了一口气,她端出了马扎,随后就这么放在门口,整个人也就这么坐了下去,每个军区都有一块地供种菜种地维持生计,这块地有的是和其他军区在一块儿的,有的则是在自己军区里批出一块地来种。 花木兰军区因后头并没有太多的空余土地,只得在军区里种,粮食品种的顺序是:谷(稷、粟)、黍(糜子)、粱、大豆、小豆、大麻、大麦、小麦、水稻、早稻。 但是水稻还有早稻一般不会有,且产量少,这是南方才会有的,一般人想吃也吃不到。 所以图省事,基本上种的也就是粟还有大豆了。如果想吃肉什么的可以申请养猪,不过对他们来说,拿东西去草市换是经常的事情,而且脸皮厚的可以缠着那屠夫要一点点猪血。 但是这肉可是不经常能吃到的,谁会没事跑那么远去换,一般都在战胜敌军或者升迁的时候去吃。 花木兰坐在那里,靠着帐篷的支架。花木兰那块种地的地皮离她不算太远,她还能瞟到一两个士兵在那里挥着锄头。 “这样,也挺好。”她望了望上头的烈阳,眯起了眼睛,琥珀色眸子在阳光照射下接近于晶莹得透明,像一只慵懒的猫。 “火长……”隔壁的若干搬着马扎过来了,瞧着她坐在门口,也就学着坐在门口望着那些种地的士兵们。 “火长……”若干又轻轻叫了一声,怕花木兰不高兴,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 “嗯?”花木兰慵懒晒着太阳,她好久没有这么闲了。 “你跟陛下到底谈了什么,为什么陛下会如此对你?明明你将陛下从水深火热统万城救了出来啊!即使前面判断错误,但是后面也该抵消了吧?” “谈了什么?”花木兰转了头,定定瞧了若干一眼,似乎在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怔怔地喃喃说着,随后自嘲一般笑了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知道了答案没什么好的。” 她随后又回了头,晒起了太阳。 若干有些急了,他可不能放过这次机会,好不容易他今天闲了下来,有时间跟花木兰问问,他起了屁股,随后手往下拉着马扎往花木兰那里靠近了些,随后一屁股坐了下去,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卖着可怜:“可是人家就是想知道嘛!你就告诉我吧,不然我睡不着……” 花木兰的手臂被若干抓住了,若干宛若一个小孩子一般,左右晃着,眼睛还在不停暗示,还不时发出央求的可怜兮兮的声音。 花木兰被他摇得实在是头疼,被他抓住的右手举了起来,示意他停下来,若干瞧着花木兰似乎是要讲了,随后乖乖收回了手,端端正坐,乖巧得很。 花木兰终于开口了,若干满怀期待,但是她说的话却让若干很想一头撞死,没有人会这么胡扯:“我跟陛下说,你收那么多女人,身体可还行?陛下说他没问题,但我依旧是质疑,然后,他就生气了,然后我就这样了……” 若干心里宛若是许多匹草泥马奔驰而过,他的眼角开始抽搐起来,他在心里骂着:“质疑你奶奶个腿儿啊!你说这鬼话我信才是蠢!” 口中倒是没有那么粗鲁:“火长,你,你开玩笑的吧?” “你怎么知道?”花木兰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黄牙。 “……”若干望着花木兰的侧脸,也不再说话,他知道火长肯定是不会说的了。 至于那时候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只有他们才知道了。 花木兰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因为没有事情可做,只能一天天操练士兵们,有时候闲下来,就会去打听到陛下如何如何,过得很清闲,或许她是贱骨头,忙的时候希望歇下来,闲的时候则是觉得太闲了,要找点事情做。 其实她在夏国的时候,发生了许多事情,她也不曾知道,待等回了,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件事情。 丁丑(初四),大魏广平王拓跋连去世。 拓跋连是大魏开国皇帝道武帝第七子,明元帝拓跋嗣七弟,按辈分来说,应该是陛下叔叔。 花木兰不曾见过这位广平王,只从若干口中知道,这位王贤良方正,可惜天妒英才。 他并没有子嗣,所以,陛下为继绝他的世系,下诏以阳平王拓跋熙之次子拓跋浑袭其爵位,改封南平王、加平西将军。 花木兰总觉得惋惜,一位贤王就这么走了。 她一直心心念念陛下,虽然她和他吵架,但是她心中还是有些担心陛下安危的,终于,有陛下消息传来。 乙酉(十一日),大魏国主拓跋焘回到平城。 从统万强行迁徙的民户在途中死亡甚多,能到达平城的,不过十分之六七。 己亥,魏主如幽州。夏主遣平原公定帅众二万向长安。魏主闻之,伐木阴山,大造攻具,再谋伐夏。 己亥(二十五日),拓跋焘前往幽州。夏王赫连昌派遣平原公赫连定率军二万人,准备收复长安。 拓跋焘听到消息后,下令砍伐阴山林木,大规模兴造攻城械具,准备第二次进攻夏国。 ------------ 捌拾陆 替嫁 虽然现如今是拓跋焘的天下,但是先帝拓跋嗣的防守战略并没有被束之高阁,在泰常八年所开始进行的长城体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大量的人力物力被投入其中,进度明显加快,约在五年后的始光四年(公元427年)正式得到了启用。 而这一切,都跟花木兰没什么关系了,她也经常是听一半忘一半,她听着袁纥南若干他们聊着军事,她什么都不懂,她也对这种打打杀杀事情并不感兴趣。 她只想回家,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也看透了死亡,吻过忠骨未还乡,她唯一的梦想,就是回家,这几年,她从信里知道,许多东西都变了。 因为袁氏信佛,基本上家乡的小寺庙都被袁氏拉着去拜过了,所以,袁氏有时候出门串远房亲戚都会去看看那里有没有寺庙,有的话,去添些香火什么的。 花木兰有个远房亲戚,就在三晋。在阿弟信中,她知道在三晋(山东)开始凿壁了,凿壁寺,阿母抽热闹去瞧了一眼,那佛可真大啊……真好,她第一次听说在山壁里凿佛像的,很是好奇。 而武威给她的信则是让她心情又回到低谷,武威基本上一个月就能给她寄一封信,从原本的鬼画符到现在的清秀端庄,或许花木兰才是那个教她写字的人。 武威来信,说是贺氏又怀孕了,并且似乎快三个月了。 花木兰皱了眉,那个与世无争的贺氏,终究还是走上了争宠这条路,可是她从没有争过宠,可以说,贺氏对于争宠,还是妇人之仁,只是撒撒娇之类的,跟那个公主比起来,简直是不够看的。 武威并不喜欢赫连公主,所以字里行间全部都是笔伐之类的文字,说赫连公主如何如何有心机等等。 贺氏或许以为,有了孩子就能拴住拓跋焘,就跟以前那样,但是她或许不知道,怀了孕的她,才是最危险的。 花木兰想回信,却又不知如何去告诉武威这么恐怖的事实。 她怕武威看不懂文言文,只得拿起了笔,写起了大白话:“你且告诉贺夫人千万小心,赫连公主并不是个好对付的,日常饮食要注意,切不可交由不信任之人……” 花木兰就这么一个月一个月接着武威对于贺氏的消息,可以说比拓跋焘这个丈夫还要上心,或许被别人看到会被传闲话的那种,但是花木兰不在意,贺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她害的。 一个女人,从心灰意冷到努力挽回,需要多大的勇气,花木兰不知道,她能做的只有在远方默默祈祷,希望贺氏能平安生产。 终于,信件寄了六个月,神麚元年(428),已经快到了贺氏生产的日子,花木兰就这么绞着手指,等着武威的信。 信是来了,但是内容却是让花木兰猛地跌坐下去,那封信就这么漂落在了地上。 “生下孩子之后,皇嫂血崩,无力回天,已西去。” 信上还有点点的泪痕,武威是流着泪写这封信的,看来这是真的消息。 贺氏的孩子被取名叫拓跋晃。 根据武威的信件来说,这孩子长得像贺氏,一样秀气好看。 花木兰放下了信纸,昂起了头,她觉得她的眼泪快掉下来了,她的鼻子有些酸。 贺氏的脾气心性很像袁氏,是温柔似水的汉族女子,但是她们一旦下了决心,也是不容易被改变的,花木兰的性格就是继承了袁氏,倔得很。 贺氏从决定踏上争宠之路的时候,她想过了怎么争,采取怎样手段,却没有想过自己跟别人差在什么地方,她跟赫连,差在心计以及手段。 武威曾经写信告诉她,说是伏夏伏夫人,曾经对赫连公主有些微词,赫连当时笑着,没有说什么,隔天,伏氏就被拓跋焘给直接打入了“冷宫”。 武威信中,对赫连那是极度的指责:“行为乖张,谄媚淫,荡!” 花木兰知道,武威肯定是夸大着抱怨的,但是,赫连的野心,她是知道的,自从夏国第一眼看见伪装成侍女的赫连雪,她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个危险人物,再一次看见她就是在长安,城楼之上望下去,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似乎能嗅到血腥味。 赫连雪是来复仇的,这是女人的直觉。 花木兰总觉得,贺氏的死,跟赫连脱不了干系。 她擦了擦眼泪,继续往下看了下去。 后面几张大约是武威过了几天再写的,情绪好多了,言辞也不再那么激烈:“花木兰,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已经从别人那里听说了,皇兄的脾气就是这样,你别管他。” 花木兰看到这里,心情好了许多,至少,武威的脾气还是没有变,依旧骄纵得很。 “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吧,达奚斤大人还有安颉大将军抓住夏国的赫连昌啦!我去瞧了一眼,生得比你身边那个袁什么南差不多,可漂亮了,我偷偷告诉你啊,我皇兄想把我们公主其中一个嫁给他!你说气不气人!我可不要嫁给他……” 花木兰抓着信封的手突然一抖,武威后头还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她后面也没怎么看下去。 因为她看见了公主联姻。 这个乱世,哪有什么金枝玉叶,面前恩宠只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而公主就是这种“东西”,可以为了保障国家关系,随意“赠送”。 武威从小被娇宠惯了,这也是一种残忍,从小娇宠惯的公主,要嫁给不喜欢的人,若是两个国家关系差了,有可能还会被当作人质要挟,想想都觉得绝望。 花木兰有些担心,无论谁嫁给这个亡国之君,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她继续看了下去。 “花木兰,我皇姐找了我,在我面前哭了,皇姐说,她嫁……” 花木兰似乎能看到两位公主相依而泣的场面,要做出这个决定,该是要多么大的勇气。 或许她的皇姐是爱她的。 大魏其实一直奉从的都是勤俭的治国之道,到了北魏冯太后时期更加尊崇,只不过此乃后话。 武威的宫殿不算大,其实比起夏国来说,实在是显得有些寒酸,又因为友人之死,武威的宫殿越发冷寂了,武威此刻,却是感到了深深的绝望和悲凉。 她知道,她其实知道,她和花木兰是不可能的,自从上次夏国之战,花木兰为了救她受伤开始,她就知道,或许她是不可能嫁给花木兰了,她知道,国家远比私人情感重要,如果大魏需要和亲来稳固地位,她只得站出来,一身抵一国。 若是她依旧没有国家观念,那么恐怕花木兰此等将士就会战死沙场。 但是她依旧喜欢他。 而贺氏,贺氏对于她来说,算是个知心朋友吧,年纪相近的人,总归会有共同语言的。 贺氏死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她亲眼看着贺氏抽搐着,身子慢慢变冷,那双棕色的眸子缓缓凝固,似乎蒙上了一层灰。 已经是二月了,是快春节的时候了。空气中弥漫着深腐的气息,生灵窒息。 似乎宫里的人也开始忙碌起来,迎接新的一年。 贺氏没有等到新的一年,她就在一月份走的,走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宛若那外头飘着的白雪一般孤苦无依,武威一直在她身边,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若是她能再撑撑,或许能等到过年。可是,或许是她太累了吧,她不想再撑下去了。 皇兄最近偏宠赫连,她不是没有看到,她是个直爽之人,看不下去赫连勾心斗角,她觉得这个女人无以言语地恶心。 她所有的话在宫里完全没有倾诉之人。 始平皇姊她其实并不太熟,那个时候父皇还在,阳翟皇姊也未嫁,阳翟皇姊很喜欢舞刀弄棒,但是阳翟她文武兼资,只是文稍微逊色一些罢了,她只记得始平阿姊她是个文静娴雅的女孩子,每次看见阳翟阿姊练武,她总会静静站在一旁,笑着拍手叫好。 武威其实偏喜欢阳翟一些,因为她们性格有些像,对于始平,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微笑着,儒雅知礼,有一种疏离感,当她在追着皇兄到处跑的时候,始平阿姊她已经跟着太后读着四书五经了。 她脾气直,性子也急,每次太后让她还有两个皇姊学文女红,她总是逃出去,后来,窦太后也不想管了。 阳翟是三个姊妹里第一个嫁出去的,下嫁给姚黄眉,也就是现如今右军将军姚鸿飞表弟。 阳翟离开了,父皇也去了,皇兄登基之后,始平和她的关系更加淡起来,她们已经许久不曾说话了。 皇兄将两个人召见集合起来,跟她们说,要她们其中一个嫁给赫连昌的时候,她后退了几步,她有些不能接受。 始平一直没有说话,清丽的脸宛若栀子花,端庄优雅,她看见了武威有些抗拒的脸。 她墨蓝色的眸子低垂了下去,她望着自己的脚尖,叹了口气。 当始平敲响武威的门的时候,武威是有些不敢置信的。 柯娜瞧着她们就这么坐着有些尴尬,她也知道武威对始平公主其实不怎么熟悉,现在怕是紧张得很,随即给两位公主沏了茶。 始平望向了柯娜,墨蓝色的眸子很温和,她微微笑了起来:“一晃眼,柯娜你也长这么大了,做侍女委屈你了。” “禀公主殿下,臣不辛苦。”柯娜端着茶盘,低下了头。 始平点了点头,笑得温柔:“当初先皇问你你喜欢哪个公主,你就随谁,跟了武威,辛苦你了,这孩子平常就顽劣,让你费心了。” 武威听着皇姊的评价,嘟起了嘴,她觉得她还没有差到这种地步吧? “臣不苦,公主活泼真性情,柯娜也跟随公主学了很多。”柯娜又行了礼,依旧是挑不出错来的细谨严苛。 她的身份其实是大魏大臣之女,其父为郡功曹高允,义父为征虏将军柳永,身份很高,从小跟公主玩在一处,连先皇开玩笑,说是柯娜是她半个女儿,随后给柯娜个女官的官职,让她跟着她喜欢的公主去玩儿,她选择了武威。 却不想一选就是快十年的时间,她跟着武威一起长大,每次武威皮的时候,她总是叹口气,随后跟上。 外人看来,柯娜是极为严苛的,甚至有时候武威公主都怕她三分,在宫里要保护公主不受某些嫔妃欺负,她也练就了一口好口才,就连宫里的嬷嬷都有些惊叹,这若是个男娃娃,这口才,可以去当大鸿胪了。 始平笑了,她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柯娜依旧是以前那样,没有改变。 柯娜瞧着她们两个也有事情要说,所以也就退了下去。 两姊妹就这么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气氛尴尬得很。 始平瞧着武威局促不安的样子,只得先行开了口:“武威,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回皇姊的话,武威过得很好。”武威也只得学着始平那般笑着,随后僵硬道。 “当年你还是跟在阿姊身后跑的小娃娃,几年不曾见你,没想到都长得这么漂亮了,都到了这个年纪了。”始平伸出了手,摸了摸武威的头,眼神有些失神。 武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尴尬得只能笑,她瞧见了始平的眼,温和仁慈,二姊就是这样,一直都这么温和知性,或许比起她来,她根本不像一个公主,调皮捣蛋,根本坐不住,宛若皮猴。 始平突然笑了,眼中似乎突然被晶莹的液体给淹没,她的柔荑抚上了武威的脸:“皇姊走了,或许接下来,就是我了,阿妹啊,你可要跟着母后多学点东西,我们不在你身边,没有人会再包容你了……” “皇姊,你说什么?”武威毕竟不笨,她心中也猜到了什么,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她的眼睛直直望向了始平的眼睛,带着震惊。 赫连昌的年纪其实跟武威差不多大,或许拓跋焘想的就是要武威去和亲,所以赫连昌一来就跟她说过和亲的事情。 而皇姊或许是拓跋焘觉得武威或许会不高兴,随机拉来的,皇姊原本并不在拓跋焘计划之内。 “阿妹,你年纪还小,先前母后的教导,你也不甚认真,我知道陛下原意是想让你嫁。”始平收回了手,抹了抹眼泪,随后望向了一旁的窗棂,外头,正下着细雪。 ------------ 捌拾柒 变故 虽然是二月了,可是这年的二月,却在下着雪,依旧冷得可怕。 瞧着外头,上头飘着雪,下头已经堆了一层颇厚的雪,始平走过来的时候,那雪都漫过了脚背。 在室内,虽然柯娜在两个人旁边点了火笼,却依旧冷得可怕,这冷得手脚都是冷的,指尖都冻成了冰块一般。 当然,在这个时候,若是怕冷,还有一些文人雅士,选择五石散来驱寒,那时候还可以叫寒食散,一般人可是吃不起的,但是据说会上瘾还是怎么的,以前宫中有人用过,结果赤身裸体吓坏了宫中女眷们,先帝也发现这东西能上瘾,所以就明令禁止了下来。 所以宫中是绝对不得碰这种东西的,所以寒冷只得靠表面功夫了。 始平拢紧了自己的斗篷,上头的白毛衬得她的脸白了几分,她叹了一口气,那白色的气就这么出了来,在冰冷室内缓缓消散:“你年纪还小,不该让你承受这些,再者,你过去,我也不甚放心,听说那赫连家的,残暴至极,他父王就经常虐杀妃子,我怕,我怕你会……所以,我想替嫁,都是公主,陛下应该不会说什么。” “皇姊……”武威的眼睛莫名有些酸涩起来,过不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因为冬天,冻得鼻涕直流,颇为狼狈,就宛若还是三四岁的孩子,眼泪鼻涕一起流。 始平有些哭笑不得,她扯了自己的袖子就去擦武威的脸,皱眉轻笑:“傻孩子,哭什么。” 武威还是在哭,始平擦都来不及,也就放弃了,武威哭得稀里哗啦,有些号啕大哭的样子:“皇姊,我和你不怎么说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始平抽回了手,望着武威许久,那墨蓝色的眼睛颜色似乎深了些,突然叹了口气,那口气随着空气慢慢消散了去:“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再者,虽然你不跟我说话,但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这个阿姊的,不是吗?” 始平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举起了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随后继续淡淡道:“我们拓跋氏的天下,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其实我何尝不想跟皇姊和你一样,练武骑马,只是我的身子底子便不太好,练不得,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的,其实我也想跟你们说话,但是你们说的,我都不懂,我只能听着不发表评论。” 武威并没有想到,原来始平不跟他们玩到一处的理由竟然是如此,一时之间也忘了哭,两只眼睛直愣愣看着始平,颇像是傻了一般。 始平的衣袖拂过了案上的茶壶,她的右手按住了茶盖,左手提起了茶壶,给武威倒了一杯茶:“喝喝吧,柯娜的茶泡得不错。” 她抬了头,瞧见了武威这个样子,笑了笑,眼睛里竟然也开始湿润起来:“傻孩子,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这次我自请和亲,伦理上便有长姊先嫁的道理,另一个便是,我不想你去冒险,你的未来或许是比我更好的。” 在始平身上,花木兰她莫名看见了花木莲的影子,大约是离家太久,看什么都觉得,是自己家的。 始平虽然说是鲜卑女子,血液留着拓跋氏的血液,但是言谈举止却更像汉人多一些,但是据武威说,始平的母妃并非汉人,所以始平的气质是在太后那里学到的,这让花木兰有些好奇,这太后究竟是如何的一个女子,能教导出性格差异如此大的姊妹俩。 花木莲在木兰的记忆里,一直是温柔贤淑的女子,大约是遗传了母亲的,但是她却一点也不像母亲,除了发火时候的倔脾气一模一样之外,基本上没什么相似地方了。 她倒是跟花弧有些相像,若是数十年前的花弧,也是这般年纪,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想回家,看着自己的妻子,或者已经在襁褓中啼哭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她始终不是个男的。 花木兰右手举了起来,吸着鼻子,食指侧面在鼻子下磨了磨,她闻见了自己手上已经许久未洗的臭味,她皱了皱眉,她将信纸整整齐齐折了起来,随后小心翼翼放进了箱子里。 她突然觉得,她该洗个澡了,她快馊掉了。 花木兰将护腕解了下来,手腕那一块,都是泥,完全可以当作是手环了,她有些反胃,随机朝外头叫了一声:“来人!” 有颗头从帐外伸了进来,随后进来了一个年纪并不大的士兵,那是花木兰亲兵,但是花木兰也没怎么用他们,脏活累活还是自己一个人干的,都是爹娘养的,咋能让这些比她小的孩子帮忙呢。 所以一直都没什么事情麻烦他们两个,这次花木兰竟然叫了他们,他们很是诧异,就这么睁大了眼睛看见了里头正在搓泥的花木兰,其中一个弯腰抱拳道:“请问将军有什么事?” 花木兰食指搓了搓刚刚的手指,那泥就这么掉了下来,让花木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想洗漱,你帮我烧些热水来。” “好嘞。”那两个小兵似乎很高兴,花木兰有事让他们做,一溜烟就跑了。 花木兰这是第一次在帐篷洗澡。 先前住在黑山,她也没有亲兵,火里的伙伴经常抱团一起去洗,但是毕竟她是个姑娘家,总不得跟男人一起洗澡,幸好她是火长,总是骗他们等会去洗,或者早就洗完了等等,实际上在她结束训练或者种田的时候,就扑去了小河洗澡,洗完再回的帐篷。 她当上了将军,却也是这般,习惯是改不了了。 这是她第一次准备在帐篷洗澡。 她见两个亲兵将水倒进了木桶,她正想脱衣服,却见那两个孩子直挺挺站在木桶旁边,她被吓了一跳:“你们干啥!” 那两个小兵站得格外笔直,眼神也没有到处乱瞟,正经得很:“回禀将军,我们帮您搓背。” “不用了,出去!”花木兰指了指门口,“我暂时不需要你们搓背,你们出去帮我看门,别让任何人进来就行。” 那两个亲兵年纪不大,也很听话,他们见花木兰如此强硬,也只得站在了门外,当起了门神。 她除去了铠甲,脱下了里衣,将衣服除尽之后,瞧了瞧自己身子,叹了口气。 她身子经过这几年锤炼,也算是身材匀称,曾经,她也是肤白绰约,可惜现在,即使从背后看,也是像男人一般,肩宽魁梧,谁也不会想到,她其实是个女人。 也幸亏她知道她还是个女子,不曾赤身去站在太阳下面跟着一群糙汉练武,否则她的身子就黑了,她的手臂从上肘臂开始,一直到整个手,肤色比身体颜色深得多,手上,身上,甚至腿上,都是伤疤。 水桶不高,她抬腿就能进,她觉得她越来越不像个女人,因为经常束胸,她的胸已经开始变形了,她拢了拢后脑的碎发,一脚跨了进去。 她进了水桶,这水的温度已经低下去了,来来回回搬水,到后头,冒着热气的水已经冷了,人进去的时候已经不冷不热。 她抽了一旁的汗巾,擦着身子。 她怔怔瞧着手上的一处伤疤,突然自嘲起来:“阿母若是看见我的身子,怕是会吓哭过去。” 她身上确实脏,因为已经快数十天没有洗澡了,整个人都腥了起来,有盔甲罩着,一直闷着,味道也不怎么大,但是一脱下来,那味道怕是会把人熏晕过去。 她坐起了身,往一旁的盘子里,抓了一块猪胰子皂,在手上搓了搓,便有了一大片的白沫。 在他们这个时候,通常就叫它“猪胰子”,味道其实不太好闻,但是能让人干净,她也就忍了。 抹完之后,她闭上了眼睛,这几年,她太累了,或许是这水舒服,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将军?若干将军有事求见……”门口亲兵侧着头往里头通报了一句。 花木兰被吓得坐起了身,因为是被吓醒的,所以懵了半晌,茫然瞪着眼前的桶口半晌,随后回道:“知道了。” 若干其实算是耐心不怎么好的,再者在他印象里花木兰就是个男的,男人洗澡,怕个什么避嫌,没有听一旁亲兵的阻拦,随即长腿一跨,撩开了帘子。 “火长!我有事找你呀!”若干嗓门很大,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他可从没看见过火长洗澡,还很是好奇,伸长了脖子,映入眼帘的是花木兰白花花的后背,虽然上头疤痕遍布。 花木兰听见了后头的动静,心里咯噔一下,她迅速往旁边捞了衣服披了上去。 “若干宥连!你想死吗?!”花木兰猛地回了头,脸是前所未有的狠辣,将若干吓得往后跌了下去,帘子又下了去。 那两个亲兵似乎是知道自己坏事了,也跪了下来低下了头,等待花木兰的责罚。 花木兰穿好衣服撩起帘子的时候,能看见她的脸无比难看。 若干坐在地上没敢爬起来:“火长……” 若干就这么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花木兰,心里怕极了,这火长的脸就像二月的天,说变就变,就像个女人一样,不可捉摸。不就是男人洗澡嘛……都是男人,脱了衣服都一样,怕嘛呀,火长未必太矫情了些,不过说起来,这火长的背可真白啊…… 花木兰瞧着若干开始神游天外就更加生气了,她猛地踢了若干一脚,将若干整个人都踢得颤了颤:“找我干什么?没事情滚远点!” 若干差些就蹦了起来,火长力气也忒大了些,腿都快踢折了,他莫名有些委屈。 “咳咳……火长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我今天确实是有事情找你谈谈。”若干连忙伸出手以表清白,摇了摇,求生欲很是强。 “什么事情?进来说。”花木兰深深哼了一哼,随后打开了帘门,若干这才爬起来跟着火长进了军帐。 若干经过了那浴桶的时候,鬼使神差瞧了一眼,顿时闭起眼睛扭过了头,不想再看第二眼,里头的水真黑啊,虽然他也经常这么黑,但是他的印象里一向干净的火长竟然也会跟他一样,这让他无法接受。 花木兰没好气地坐在了垫子上,随后朝着若干没好气地哼了一句:“找我什么事,说,说完就滚。” 若干也跟着花木兰坐在了下头,小心翼翼地问着,似乎是怕花木兰更加生气,整个人坐在了那里之后,气息更加是矮了一截:“火长,你知道今年为什么改年号要叫神䴥年吗?” “不是在定州捕获白䴥所以改年号么?”花木兰皱了眉,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是蠢了些。 “火长,你知不知道,今年二月赫连昌被俘虏,之后赫连定登上了皇位?” “……你能不能说些我不知道的?”花木兰瞧着若干小心翼翼地在提问题,翻了个白眼,提的问题基本上都是知道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干似乎是不忍启齿,权衡再三,随后轻轻道:“好嘛……我前面其实是想缓和一下气氛,火长,你别生气我接下来要讲的事情,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花木兰皱了皱眉,她总觉得接下来这件事情,可能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她也坐直了身体:“怎么?” 若干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后猛地一口喝了下去,似乎是很烦躁:“军报来得有些迟,火长,你应该知道,陆泊秋西去之后,达奚斤大人很是生气,立志灭夏吧?上个月,达奚斤大人乘着赫连昌被俘,赫连定刚刚为帝,大举攻夏,却遭到伏击,全军覆没。” “什么!”花木兰震惊地坐直了起来,手中的茶杯没有握稳,茶水尽数溅到了新换的里衣上,湿了一大片。 若干宥连无与伦比的严肃,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这还不是最糟的,若是达奚斤大人阵亡那还好,但是事实是达奚斤大人以及娥清将军被俘,长安被破。” 花木兰站了起来,在原地踏了几步,她完全不敢相信,以达奚斤大人的战略会输给赫连定这个年轻人,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她也开始烦躁起来:“怎么会这样?那慕容小将军怎么样了?” “生死不知。” ------------ 捌拾捌 火伴之谊 花木兰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在原地走了几遭,袖子就甩在空中纠结起来:“怎么会这样呢?这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她皱紧了眉头,这达奚斤大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不可能连赫连定这种年轻人这种计谋都会中,但是偏偏就中了,花木兰思来想去只能猜测达奚斤大人手下有内奸,已经提前将达奚斤大人的对敌之策告诉了赫连定,不然不可能输得如此一败涂地。 虽然花木兰现如今身在黑山,但是对于故人,她还是一样的关心,也幸好有这件事情,让花木兰重新恢复了生气,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消沉样子了。 若干似乎还有事情,支支吾吾起来,让已经很烦躁的花木兰更加烦躁起来:“吞吞吐吐干什么!有什么就说!” 若干皱紧了眉头,手中握着茶杯,正在缓缓用力,他并不敢看花木兰,他以为这个消息,花木兰并不知道,若是花木兰知道了,怕是个坏消息,陪伴了许久的火伴竟然是其他国的王子,这是正常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火长,你可知吐谷浑达他是慕容部吐浑阿柴的儿子吗?” 花木兰怔了怔,当初这个消息还是慕容雪告诉她的,如今既然若干知道了,说明上头肯定也知道了,她静默了一会儿,随后问道:“……你们,知道了?” 若干有些不敢置信,这个消息是刚刚才被探子传来,这火长怎么可能知道,除非花木兰很早就知道吐谷浑达的真实身份了:“原来火长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告诉你们有何用?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那么吐谷浑在哪儿?怕是被关起来了吧?”花木兰思考了一番,若是上头都知道吐谷浑的身份,以防万一,无论发生什么,也无论吐谷浑是什么身份,都会被隔离起来,不会让他在前线了,所以极大的可能是,吐谷浑已经被押解回黑山大营,“如果在黑山,我想见他一面。” “是在黑山,就在右军的黑屋。”若干起了身,点了点头,花木兰的脸很严肃,他知道火长如此严肃,定是有什么事情了,所以也跟着花木兰急了起来,“我带你去!” 黑屋,说穿了就是被分隔开的军营,里头关押的,都是犯了罪的士兵,甚至是将军,有的人犯了七十二斩的军令,就是被关在这里头,过了几日,等到上头定了日期就斩首。 因为吐谷浑身份特殊,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里,甚至连门都是锁着两把大锁。 大概是怕吐谷浑力气大逃脱,还在吐谷浑四肢锁上了锁链。 花木兰见到吐谷浑的时候,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清瘦无比的男人竟然是当初火里最是魁梧的吐谷浑达。 吐谷浑听见了自己牢房门的铁链被打开的声音,他抬起了头。 “火长……” 这一声火长,花木兰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了,里头包含了吐谷浑所有的委屈。 这个牢房比起其他牢房,略显昏暗,窗户在最上方,只有一个小口,光从里头透了进来,只有那么一束光,并不能照亮整个昏暗的牢房。 花木兰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略显陌生的火伴,吐谷浑达确实是瘦了,以前,他是火里最魁梧的那个,但是如今,瘦得连穿花木兰的衣服都甚至有些空余。 不过瘦了之后,这脸倒是变了,大约是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也没有出去了,脸变白不少,整个人面黄肌瘦,看得花木兰一阵心疼。 吐谷浑达撑着墙壁站了起来,脚链手链跟着吐谷浑达动作一直在颤抖着,发出来刺耳的铁链交击的声音。 花木兰这才瞧见他的手臂上被铁链勒出的紫红色瘀痕,吐谷浑已经被绑很久了。 吐谷浑达似乎是很高兴,他笑了起来,脸上笑容有些虚浮:“火长,你来看我了?” 花木兰上前了几步,但是始终不敢上前瞧一眼,她害怕,至于害怕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只得淡淡说道:“你瘦了。” “嗨,火长,瘦了不是挺好吗,连若干都说我好看些了……”吐谷浑达笑了起来,笑得似乎是有些没心没肺,似乎被关在这里,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若干却是上了去,抱紧了吐谷浑,眼眶红了起来,好久不见的激动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又离开了几步,上上下下审视了许久,手背猛地拍了拍吐谷浑达胸:“你阿母吓死小爷了!好端端的,你说你冒充其他人干啥!” 吐谷浑达身子在这几个月里被摧残得差不多了,身子也不比以前,被若干一敲,便咳嗽起来:“咳咳,抱歉。” 若干瞧着他身子实在是差得可以,随即急忙让吐谷浑坐下,随后不停拍着他后背,随后也找了个地方,坐在了吐谷浑旁边。 花木兰冷眼瞧着,拖了一些干草铺在了下头,随后盘坐了下去:“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吐谷浑闭了眼睛,叹了口气,似乎是有心无力一般:“火长,你知道我本名叫什么吗?吐谷浑阿罗,是我本名。我本是吐谷浑阿柴的其中一个儿子。” “只不过兄长登基之后,瞧我不顺,时常欺负我,我实在是气不过,就跑到了大魏,为了不被发现,我要了一家吐谷浑姓的大魏军户的军帖,他家儿子还小,所以……” 若干似乎是被吓到了,这吐谷浑达的胆子可真大,大概是真的是吃了熊胆,他的嘴角抽了抽:“所以,你就用吐谷浑达这个名字来了军营?” 花木兰叹了口气,她没有管这么多,她的眼睛望进了吐谷浑眼睛里,吐谷浑达眼睛,很是清澈:“吐谷浑达,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奸细?” 吐谷浑马上举起了右手,发起了誓:“火长!我敢用项上人头发誓,我,吐谷浑达,没有做过任何有损大魏之事,我来大魏也只是想摆脱吐谷浑家族争斗,我不想回去见皇兄,我生气。” “好,我信你。” 吐谷浑看着坐在他面前,并不算魁梧的细瘦身影,热泪盈眶。 姚鸿飞提审吐谷浑达的时候,花木兰跟着一起去了主帅帐篷,不曾离开,即使被挡在军帐外头,也时刻听着里头的动静,以便随时冲进去,至于郭副将只能尽量拦着,生怕花木兰一个激动就冲进去,那样罪过可就真的大了。 军帐内则是安静到可怕。 上头的姚鸿飞一脸沉重,毕竟事情是出在他右军,他已经在心里把军府骂了一通:要不是这群傻子,怎么会有现在的局面,真他娘一群废物。 “吐谷浑阿罗?”姚鸿飞拿着手上情报,扫了几眼,随后抬起了头,瞧了瞧吐谷浑达的脸,姚鸿飞其实并不熟悉吐谷浑,最熟悉的莫过于花木兰若干,对于这个在中游的兵,实在是不够熟悉的。 他瞧了瞧他的脸,确实是记不起来了。 “回将军,是。”吐谷浑似乎是万念俱灰,也不曾反抗,随其他人如何押着他,他也就这么跪在了地上。 姚鸿飞的脾气其实很好,他也不想为难这个孩子,他知道,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但是毕竟是他国的人,还混进了军营,难保是有异心的,只得例行公事一般询问着,他叹了口气:“说吧,你来大魏有什么目的,你可知,顶替别人进军营是死罪!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个举动,你的火长,甚至火伴都会被问罪甚至隔查?” 吐谷浑一开始很是平静,毕竟做错的是他,只不过听到后头却是急了,他抬起了头,瞧见姚鸿飞似乎是不想理他,随即磕起了头,他其实只是单纯想离开自己的家,就跟其他年轻人一般,不想被束缚,只是他的情况严重些,到异国他乡去了,如果要是让他知道她闯下如此大祸,他定是不愿意的: “将军!我保证,我没有任何异心,再者,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错的事情,不该让他人受过!将军,要惩罚请惩罚我一个!不要牵连其他人!” 花木兰听里头的谈话听得很清楚,她有些忍不住了,没有看郭副将难看的脸,她便一脚踢开了帘子。 郭副将给吓了一跳,随后整张脸也黑了起来,这花木兰实在是胆大妄为。 花木兰跨进了军帐,里头的姚鸿飞瞧见花木兰,并不惊讶,而吐谷浑瞧见花木兰的时候才是明显的诧异。 这是违抗军令,当斩! “我相信吐谷浑不是奸细!”在姚鸿飞面前的花木兰站得笔直。 姚鸿飞已经许久没有瞧见花木兰了,他阔别多月,再次见到她,他总觉得花木兰有什么地方变了,他之前觉得,这群孩子必定不是平常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姚鸿飞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气定神闲,将手中的情报随手一扔,扔在了面前的案牍之上。 花木兰并没有看一旁郭副将不停使的眼色,就这么铿锵道:“他是我兄弟,若是出了问题,我愿意用人头担保。” 郭副将只想问候花木兰的娘,这孩子你是怎么调教出来的!?啊?!一点眼色都不知道! 从头到尾生气的一直是郭副将,他其实是很懒的一个人,不然混了十几年也不至于还是个副将,他其实已经很满意现状了,脾气也是右军出了名的好。 但是这次,郭副将实在是生气了。 这娃咋那么不听话,别进去别进去,非要进去,这就算了还不通报,真的是驴脾气。 花木兰也不知道郭副将是怎么看自己的,她就这么跪在那里,背后是火伴,眼前是将军,一日为火长,那便得护他们周全,曾经说过同一个火同一张床,那就是兄弟了,是兄弟,就不会见死不救。 军帐里姚鸿飞坐得倒是安稳,花木兰闯进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太了解花木兰性子了,花木兰入军营已经快四年了,这孩子的脾气,想必整个右军都知道了。 姚鸿飞他就这么坐在原地,瞧着他们两个,脸色未变,不知喜怒。 “花木兰,你可知罪?”姚鸿飞终于说话了,但是听着这趋势怕是要兴师问罪起来。 花木兰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比起吐谷浑达愧疚惊讶以及郭副将的黑脸来说,颇为云淡风轻,她跪了下去挡在了吐谷浑面前:“属下知罪,甘愿受罚。但请将军明察,吐谷浑达,并非奸细。” 吐谷浑这个七尺高的大男人的眼圈竟然开始红了起来。 或许这个火长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有上进心的,但是却是最关心下属的。这一刻,跪在他面前的这抹小身影看起来是如此高大,可以帮她抵挡风雨。 “呵呵……”姚鸿飞突然笑了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朝着花木兰走了过去,他的声音喜怒未辨,“你知道我弟媳阳翟公主说过什么么?” 阳翟公主不就是武威公主皇姊么?那位文武全才的公主,听说在先帝在位之时,便下嫁给姚黄眉了。 这姚黄眉很是巧,正是右军将军姚鸿飞表兄弟。 花木兰只觉得,这世间万物,自有定数,冥冥之间,认识的人终会相遇。 未等花木兰回答,他便径直说了下去:“做好事未必会有报答,做坏事却有天收,你可知,军中有多少人是含冤而死的?” 花木兰不再插嘴,他就这么跪着。 吐谷浑达低下了头,他的脊背直了起来,或许这是他最后的尊严:“回禀将军,我的身份乃是吐谷浑国王子,即使你们想处置我也得碍着我皇兄面子,我并不想危害任意一方,我就是我,吐谷浑达,从没有对大魏不利,单纯只是想离开家族纷争罢了。” 姚鸿飞盯着这两个人许久,盯到花木兰背后都出了一层细汗。 姚鸿飞挑了挑眉,点了点头,似乎是很是满意吐谷浑达措辞:“很好,可是即使你并无害人之心,你替了他人,那之后该如何?” “替人从军本我之错,我愿谢罪,请将军责罚。” 花木兰却是松了一口气,姚鸿飞谈到了替人从军,说明他已经准备放吐谷浑一马了,替人从军虽说是罪,但吐谷浑身上的功名至少可以保其不死了。 花木兰其实有些担心,姚鸿飞将军明显是想放过吐谷浑一马,但是这几年中军和其他二军的隔阂是越来越大了,难保不会拿着这件事情做文章。 “将军……” 花木兰抬起了头,她的眼中很是诧异,她知道姚将军对他们好,但是没有想到他会偏心到如此地步。 “怎么?觉得老夫老眼昏花不经事了?”姚鸿飞斜着眼看了一眼花木兰,吹胡子瞪眼起来,似乎是颇为不满,他虽说是年纪大了些,但是毕竟还是个通透人,这吐谷浑入军营以来,其实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反倒是一直立战功,这早该是功过可抵了,再者,这孩子是外国皇子,就更加不能得罪了。 花木兰瞧着将军开始用鼻孔对人出气了,也就急忙解释起来,不停摇着手:“没有没有,将军可是明察秋毫……” 吐谷浑似乎是笑了笑。 “你回去吧,老夫保着他呢,不必怕。”姚鸿飞点了点头,似乎很是高兴,踱步至吐谷浑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些事要跟他说,花木兰你就等着消息罢。” 后来,花木兰也就回了去,很是听话,也不再插手吐谷浑之事。 只是派着两个亲兵去每天查看吐谷浑情况。 亲兵们终于有事情做了,也高兴得很,跑黑屋比跑花木兰军帐还勤快。 “将军!吐谷浑校尉已被押去平城。” “知道了。”花木兰吐了一口气。 看来是姚鸿飞直接将人送至陛下面前了,也免得其他人做手脚。 之后又听说吐谷浑达在朝堂之上言之成理,极得崔浩等大臣的赏识,并且这个月有好消息,让整个大魏心情又好了起来。 西秦王炽磐突然就这么死了,似乎说先前身体就不好了,之后太子乞伏暮末即位,改元永弘。 北凉沮渠蒙逊乘西秦有丧,攻西平(今青海西宁)、乐都(今青海乐都)无功,与西秦约和,遣使入秦吊祭。 拓跋焘似乎是很是高兴,可以坐收渔翁得利,所以高兴得很并没有降罪。 之后据说是让他陪着陛下还有其他几个将军去解救被俘的达奚斤大人。 花木兰伸了个懒腰,她很是高兴,吐谷浑或许日后会升官了,嗯,之后可要他来罩她啦。 这个月爹娘还有武威都还没送信来,所以她正想休息休息。 她正躺到榻上之时就被门口亲兵的叫喊给吓得弹了起来,这叫声,宛若是两只公鸡,尖细且长。 “花将军!” 花木兰只得翻了个白眼,十分不愿地爬了起来,一直就这么拖地晃悠到军帐旁,撩开了帘子,似乎是有些赌气一般鼓了鼓腮帮子,随后松了开:“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亲兵倒像是打了鸡血一般,高兴得很,大约是没有见过,叫嚷比谁都大声:“武威公主来啦!径直过来的!大约是来看将军您啦!” 花木兰只当是外头人起哄,却是一点也不信:“武威?别开玩笑了,公主怎能来军营?” “木兰,不欢迎我啊?” ------------ 捌拾玖 公主的自白 花木兰恍惚之间只觉得这声音格外熟悉,脑子里一转,却是震惊回了头:“公主殿下?” 站在军帐不远处的,正是武威。 只不过跟上次不同的是,此刻她穿着盛装,应当不是随意溜进来的。 眼前的武威褪去了不少的顽劣气息,多了一丝沉稳,她的笑容没有之前见到的时候大了,木兰瞧见她第一眼,竟然没有认出这就是当年那个调皮捣蛋的公主殿下了。 武威瞧着花木兰懵了半晌的那种表情,笑了起来,觉得花木兰可爱得紧,她偏了偏头:“木兰,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请我进去坐坐?” 武威的身后立着一个姑娘,生得很漂亮,只是脸上一直没有任何表情,她淡淡瞥了一眼花木兰,又瞧了瞧自家公主似乎有忘了来此的目的,随后低下了头,轻轻道:“公主殿下,陛下让您来是传旨的。请不要忘记工作,见花木兰什么时候都可以。” 武威偏了头,找了个花木兰瞧不见的角度,突然就一脸嫌弃,她哼了一哼,随后拉了拉那个侍女的袖子,似乎是在撒娇:“好柯娜,我知道了,别说了,我不会忘了的。” 柯娜对公主的这个行为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只得叹了口气。 花木兰瞧着武威又转过了头,连忙撩开了帘子,弯下了腰,示意公主先进:“公主请进,能屈尊来下官军帐,下官蓬荜生辉。” 武威提着裙裾进了去,扫了一眼,顿时就皱了眉。 进去的一瞬间,武威就被军帐里那闷热的气息吓了一跳,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进了火里,她转了头,却看见花木兰并无异样,大约是习惯了这么热。 这花木兰好歹也是个将军,怎么过得如此寒酸?要什么什么都没有,这大热天的,天天闷在这军帐里,还不得闷死? 柯娜在进来的那一刻就皱紧了眉,她扫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了扇子,给武威扇起了风。 武威总归在柯娜扇风之后好了一些,她本想坐下去的,可是一摸地上,这简直就是被烧热的地面,也就又重新站了起来。 她望着眼前似乎是并没有什么精神的花木兰,觉得心中甚是悲哀,她曾经想过再次见到花木兰时候的场面,也措辞了许久,但是最终,到头来,还是这么一句淡淡的询问:“木兰,你最近过得可好?” “回禀公主,下官过得很好,谢谢公主的抬爱与关心。”花木兰弯了腰行了礼,便不再说话。 军帐里,随即便是诡异的沉默。 已经快两三年时间未见了,再一次相见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相望两无言,两个人之间似乎有隔阂一般,把两个人给隔了起来,都无法进入对方世界。 “嗨,花木兰,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柯娜,把礼物放下吧,我们就先走了,还得干正事呢……”武威觉得太过尴尬,只得先发出声音,她挥了挥手,随后笑了起来,给后头扇着风的柯娜使了眼色,脚则是一点点挪到了门口。 “等等。”花木兰突然出了声。 武威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瞧向了花木兰,她的脸很严肃,应该是真的有事情要对她说吧,但是花木兰没有说话,她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她转过了头:“柯娜,去帐篷外头等我。” 柯娜似乎是有些不同意,上前几步扯了扯武威的袖子,正想说些什么:“公主……” 武威将她的手抚了下去,并且向他挥了挥手:“我没事,你且出去等我。” 柯娜瞧了花木兰一眼,确定他并无邪念,才出了去。“是。” “过的好么?” “很好。” 花木兰和武威似乎还是没有什么要说的,很是单调的对话,但是在武威心里,涌过一丝酸涩,他终归是关心了她。 在信里能说的话,到嘴上却是一点也说不出来了。 武威笑了笑,右手扯起了左手的宽袖,细细摩挲着上头的绣纹:“木兰,你知道吗?前不久,皇姊出嫁了,她第一次哭得那么厉害。” 花木兰瞧着武威一身衣服颇重,若是一直站着怕是受不了,忙安排她坐下,武威是坐不下去的,这里的每一件东西温度高得都吓死人,她一身华服,原本衣服便比花木兰多出许多间,正值盛夏,她觉得她快虚脱了。 但是她瞧着花木兰清瘦许多,也不敢打扰他兴致,只得咬咬牙坐了下去。 “公主定是不舍,所以……” 武威摇了摇头,笑了起来,笑容明艳端庄,这是花木兰不曾见到过的笑容,很好看,但是莫名觉得,那是假的,宛若一张面具一般:“皇姊不是贪恋权势之人,她只是担心我,这几年,更别说是西秦北凉,甚至刘宋,战事越来越激烈了,极有可能,我会被送去和亲,整个后宫,若她嫁了出去,宫中公主只剩我一个了,下次的和亲,那必定是我了。” “……”花木兰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安慰眼前这个已经被后宫之事淬炼到如此坚强地步的武威,她还能想起当年的第一面,到如今,她的变化太大了,她都不认识她了。 武威瞧着花木兰的脸一脸凝重就又笑了起来,却不忘用衣袖遮住了嘴,笑得很高兴:“木兰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不用你安慰,这几年一直给你寄信,你已经安慰我很多了,我还得谢谢你。” “公主谬赞了。”花木兰低下了头道。 武威心里有些酸,花木兰还是那般,没有变,从来不曾放下君臣之见,在他眼里,她只是个骄纵任性的公主罢了。 她心里一股酸涩,她的眼眶开始酸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声喊了一声“花木兰!” 花木兰被这么大的喊声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她惊异抬了头,她不知道武威叫她做什么,就这么睁着眼睛,瞧着武威。 武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大声叫起来,她只得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袖,上头的绣纹深深刺进了她的手心,很疼,她从来不曾这般慌过,她憋了许久,终究还是轻轻道:“你愿不愿意娶我?” 花木兰的眼睛瞪得许大,她几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手一抽抽,差些将案上茶杯给碰下去:“什么?” “我是问,你愿不愿意娶我!”武威瞧见了她的反应,心也凉了半截,或许花木兰从来不曾喜欢过她,曾经接到花木兰关心她的信件的时候,还高兴了许久,至少木兰是关心她的,她也奢望过,他喜欢她,可是现在看来,是她多想了。 “……”花木兰完全没有这种经验,她是个女娃娃啊,连向男人告白都不曾有过,更别说是被妹子表白了,她看着武威似乎是有些伤心的脸,竟然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两个人之间又是一段诡异的沉默。 这或许是花木兰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情,若是这时候她说了话,让武威有了希望,武威也不会变成之后那个样子。 武威的手紧紧揪着自己的宽袖,上头的绣纹深深绞进了肉里,疼得她想哭。 其实她早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结果,花木兰只是一直把她当作朋友。早就知道如此,为什么还要偏偏来她面前自取其辱呢? 或许她是傻子。 她曾经听过一句动人的情话,你若是傻子,我愿为疯子。她以为爱情就该这般轰轰烈烈,但是她或许是太天真。 “那……花木兰,我先走了,我皇兄让我过来,是来宣旨的。”武威打破了平静,她知道花木兰很尴尬,今天的事情或许这是她做得最荒唐的一件事情了,花木兰爱不爱她,其实她都已经不在乎了,她在乎的只是她已经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了花木兰,那么即使被拒绝,她也无憾了。 “等等,宣旨?宣布什么旨意?”花木兰已经第二次听见宣旨这两个字眼儿了,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武威叹了一口气,十指不安地敲起了书案,哒哒哒,似乎是很烦躁:“你应知丘堆守辎重在安定,闻斤败,弃辎重奔长安,与高凉王礼偕奔蒲阪,夏人复取长安。皇兄大怒,命安颉斩丘堆,代将其众,镇蒲阪以拒之。 四月,夏主遣使请和于魏,兄以诏谕之使降。后,秦文昭王炽磐卒,太子暮末即位,大赦,改元永弘。 后北凉西秦起争端,甲寅,皇兄已如长川,应当是去见故人。” 花木兰觉得这几个月武威变得实在太多了,她说的话竟是如此文绉绉,但是他已经抓住了重点,拓跋焘去了长川,她立即问道:“他已经去了?” 武威点了点头,随后收起了放在岸上的手:“嗯,现在我只是来帮他宣旨,他只是觉得,他离开之后,无论北凉西秦还是柔然,都可能随时侵犯。” 花木兰瞧着武威,确实是瘦了很多,随后也开始担心起来,一个人在宫里对付诡谲多端的赫连公主,或许实在是力不从心:“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啊?” 武威沉默了半晌:“既然我已经见过你了,那么我宣完旨应当是立马会赶回去了,你好好保重。” 武威站了起来,拍了拍臀部的衣服,她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好了好了,我先走了,不然可真的来不及了。” 花木兰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送客,武威就已经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花木兰正想追出去,却被柯娜给挡住了。 花木兰后退了一步,柯娜的脸并没有什么表情,花木兰似乎是记起来了,柯娜在两三年前,就是那个跟在武威身后的那个小侍女。 这几年,不光是她变了,所有人都变了,经历了沧桑,每个人身上都有了原本不该有的一些东西。 柯娜冷冷地扫了花木兰一眼,她瞧见了花木兰有些担心的脸,她冷道:“花将军,我想跟你单独谈谈。不必看了,您不必担心公主,我身后几个侍女必会照顾周全。” “请进。”花木兰弯了腰,侧身让柯娜进了来。 柯娜双肘弯曲双手放在了腹部,完全是个礼数周全的姑娘。 她俯身弯了腰,随后又起了身,她一双眼睛就盯在了花木兰身上: “花将军,既然你是个爽快人,那我也敞开说话,公主这几年过得什么日子,我看在眼里。公主是真心对你的,虽然她现在还是有些孩子气,或者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但是今天,她敢对你说出这般的话,那便是把她公主的脸面给搁下了。” 花木兰何尝不知道武威今天是真的将自己身份抛在了脑后,她是真的怕,怕和亲。但是花木兰也是个姑娘,若是做出了承诺,日后怕是会辜负这位好姑娘,毕竟,她不能人道。 花木兰听了柯娜的话,依旧是没有说话,她理亏。 “花将军,世间最难过的,乃是情关,公主正值蔻春年华,思慕英雄乃是正常之事,为将军所带来的麻烦,柯娜在此先代公主道歉。” 说完,她便跪了下去,双手放于额前,触地,标准的礼仪,竟然挑不出一丝错。 “诶诶,这可使不得……快起来……”花木兰正想伸出手扶她,却被柯娜伸手制止。 “让我把话说完,公主虽说龙孙贵胄,却也是正常之人,若将军对公主无意,应早日截断公主念想,先前信件往来原本便是不该,先前的信件往来,让公主有了一丝遐想,认为您和她是很有可能的,但是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柯娜依旧是没有表情的脸,双手叠放腹部,跪在了花木兰面前。 花木兰也跪了下去,两个人就这么诡异地相互跪着,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个女人,不然只怕是明日她就会被处死,只得随便扯了个谎,大约是和袁纥南待久了,连撒谎都不眨眼了,她心里一边说着谎一边道着罪过。 “我……公主龙凤之姿,怎么会不倾慕?只是我身为军人,必须常年征战,若是与公主连理,怕是会辜负了公主一片深情。” 柯娜怔了半晌,她想过了许多理由,甚至连断袖都想过了,但是还真没想过花木兰这种理由。 “柯娜知晓了,打扰了将军,实感抱歉。” 花木兰只得就这么送着两个女孩子一前一后出了军区,他总觉得武威的背影有些苍凉,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有点疼。 她叹了口气,她是个女儿家,今生怕是要辜负许多人了。 武威出了花木兰视线之后,整个人似乎都垮了下来,走路也慢了下来。 柯娜一张面瘫脸突然有了担心的模样,她上前用身子撑住了武威公主,她的手搀住了她的手臂:“公主……” “柯娜,我害怕……”武威突然有了一丝哭腔,她紧紧地反抓住了柯娜的手,紧紧地握着,不曾分开,紧得可看见骨白。 柯娜拍了拍她的背,柯娜只觉得手掌下的公主差不多已经瘦到皮包骨了:“公主怕什么?不要怕,柯娜一直会陪在你身边。” 武威在颤抖,她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罢了,若非年纪已经到了,战事又吃紧,她也不会那么害怕:“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和亲,我不想嫁出去,我不想,我不想离开皇兄,离开你们去不熟悉的地方……” 柯娜拍着她背的手停了半晌,随后又拍了起来,一切似乎都如常:“好好好,公主别怕……” ------------ 玖拾 努力活到那一天 这几日实在是热,在场上修炼的士兵们竟然有几个也给晕了去,这也就罢了,这一群人身上的味道更加令人受不了。 袁纥南一直很讨厌脏,他也受不了自己身上出现馊的味道。 这年,大约是上头良心发现,给军中打了井,左右两军各四口井,袁纥南倒是很高兴,他也闲着无事,所以基本上每天都会拎着木桶去吊水,这水用来,洗澡肯定是不够,用来冲凉处处有余,大热天不冲凉整个人怕是会热死在军帐里。 花木兰他们这些将军也经常派几个士兵去吊水,放在训练场旁边,供士兵们冲凉用,大部分士兵训练时候怕热,基本上都是赤着上身,用瓜瓤,一瓢一瓢舀起水来倒在身上,相当于洗澡了,这样虽然会把裤子弄湿,但是过不一会儿就被太阳给晒干了 。 袁纥南和花木兰一般,一向喜欢亲力亲为,他将木桶钩在了井上的钩子,打了一桶水,他正准备抄着小路拎回军帐,却突然住了脚。 眼前的正是主仆二人。 他只得跪了下去:“参见公主殿下。” “啊,请起。”武威袖子抹了抹脸,她转了身。 袁纥南站了起来,依旧低着头。 武威眯了眯眼睛,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身影很是眼熟,她想了半晌突然就想了起来,她点了点头,睁大了眼睛上下瞟了一眼,这不就是那个勾引花木兰的小白脸?! “你且抬起头!” 武威在花木兰那里正受了委屈没法发泄呢,一肚子气,正巧又遇见了让花木兰喜欢的小白脸,她就更加委屈了。 若不是这个小白脸,花木兰肯定会喜欢她的! 没错都是这个小白脸的错! 袁纥南只得抬起了头,瞧见了武威鼓起的腮帮子。 他知道武威喜欢花木兰,却不知道武威对他的看法,他一直都天真地以为是个女人都是喜欢他的。 袁纥南确实是好模样,过去几年,因为他这张面皮,被嘲笑居多,说是女人。 但是这几年在军营中的艰苦训练,也让他褪去了美貌无用的称号,一般女子看见如此好看的都尉,怕是喜欢都来不及。 但是武威是不喜欢他的,看见他第一眼,还是很欣赏的,武威那时候,也只是个小姑娘,哪能不喜欢漂亮的东西,只是因为花木兰,让她觉得这个男人是她的威胁。 贺氏流产回宫的时候,很委婉地跟她说过,花木兰很可能有断袖之癖,但是她还是不想放弃。 在宫中那么多年,知道了人心险恶,在她眼里,花木兰脾气,甚至是心都是如此好的男人,怎么就有龙阳之癖了呢? 莫不是被这身边美貌火伴给引诱的? 只是这几年,武威在后宫磨炼下,也知道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也知道,她已经过了任性妄为的年纪,或许武威刚刚认识他们的那个年纪,还能任性闹一闹,任何人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如今,她若是闹,别人只会觉得这个公主礼仪全无,丢了皇室脸面。 花木兰也不曾喜欢过她,她虽然不高兴,但是也无可奈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瞧见了袁纥南身后的水桶,自然是知道了他出来是做什么的,随后问道:“你且起来……准备去哪里?” 袁纥南站了起来,低下了头:“回公主的话,臣正准备取完水回练兵场去。” 武威深深瞧了袁纥南的面皮半晌,似乎是有些出神,她后来是发现自己是走神了,自嘲笑了笑,随后轻轻道:“……予要走了,你且好好照顾花将军,昔日同袍之谊,今日有要你帮衬的,也尽量帮衬一些,再者,花木兰他是……罢了,你给我听好,好好照顾花木兰。” “臣领命。”袁纥南有些纳闷,悄悄朝上瞥了一眼,却正巧发现武威雾气萦绕的眼睛,她是伤心的吧? 武威宣旨,自然是上头几位大人接了,听后头来传旨的传令兵道:圣上有旨,今年世事无常,各国都有大事,上次将柔然大创,柔然安分许久,所以柔然最近定不会安分,要派人去边境守着,另外挑出一些将领去解救达奚斤大人。 花木兰接了报告,在军帐坐了许久。 直到几个火伴进来,也不曾改变坐姿。 袁纥南坐在了下头,用眼角瞟了瞟花木兰,觉得她今天特别不正常。 他从案上取了一茶杯,倒了茶水,悄悄抿了一口,随后重重将杯子敲了敲书案:“火长,你咋了?” 花木兰似乎是突然惊醒一般,身子朝上窜了窜,她瞧了瞧眼前几个人,笑了笑,她走神了,竟然没有见他们进来:“我没事,你们怎么都来了?” 若干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他瞥了一眼对面安安分分坐着的袁纥南:“哦,火长,我想来跟您谈谈皇上的旨意来着。” 花木兰并不知道他们找她干什么,她既不是皇上也不是他们顶头将军,怎么说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她来帮忙评说:“你想谈什么?” “石兰他们应当是在北凉边界,而吐谷浑说是要和平城的某些将军们去救达奚斤大人,之后不久,上头就要来挑人啦,但我想,还是自己报名比较好,但是又拿不定主意,到底去柔然边疆,还是去夏国……” 花木兰苦笑了一声,她瞧着下头坐着的两个人,还是叹了口气:“我想去柔然,夏国,我不想再去了,那里都是伤心事。” 陆泊秋就是死在了夏国人手里,死不瞑目,贺氏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死在长安,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回想一遍如此残酷的现实,她怂,她认,她不敢面对现实,只想离得远远的,远远的就好。 她又扫了一眼,心觉不对,叱罗那和石兰跟着素和将军去了北凉边境,吐谷浑回来之后,那雨和孤独却是不见了,她有些纳闷,便问道:“独孤那雨呢?” 袁纥南接了口,他望了望刘宋的方向,下巴抬了抬,示意花木兰他们就在刘宋边境,随后笑了笑:“火长,最近刘宋准备攻打我们了,所以他们被右将军调走了,说是跟着安将军学习,让他们这些没怎么上过战场的跟着学习学习。” “安颉将军?”花木兰脑子转了一转,这位将军名字还挺耳熟,貌似先前抓住赫连昌的,便是这位将军,据说年纪已经大了,但是依旧骁勇善战。 若干一听花木兰有兴趣,随即开始巴拉巴拉起来:“对啊,他可厉害啦!听我兄长说,他虽然是胡人,但是能力可不比我们差,先帝在世的时候啊,令他检举百官中的违法行为。他敢于检举弹劾官员的过失和奸邪,无所顾忌回避。就连父亲安同晚年好敛财的事都给予检举揭发,被称为铁面侍长呢,但是最厉害的最属亲手抓住赫连昌啦!所以能跟着这位将军,真的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我也想呢……” “那你要去哪里呢?柔然?夏国?”袁纥南瞧着他似乎是颇为向往,随即敲了一下他的头,打破了他的幻想。 若干疼得捂着头直咧咧:“我想去夏国,我想见见这位新夏主。” 袁纥南转了头,他望见了花木兰脸上的犹豫:“火长,你呢?” 花木兰轻轻道:“柔然。” “火长,若是这次离开了,怕是日后就难见了。”袁纥南叹了口气,他扫了一眼花木兰的帐篷,只觉得这夏天的天气有些凉。 若干听见袁纥南这么说,心情瞬间也低了下去,但是不一会儿,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我有主意!咱们来个十年之约如何?” 花木兰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咱们几个,约好,就十年后的今天,黑山大营相见!若是来了,一起喝酒!我这就去寄信给他们几个!”若干说干就干,拔腿就跑了出去,袁纥南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对面的人就没影了。 “袁纥南,你去哪里?”花木兰叹了口气,十年之约,可惜十年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她叹了口气,望向了下头一直喝着茶的男人。 袁纥南终于抬起了头,他笑了,笑得很好看:“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花木兰的话似乎被噎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她艰难地把自己眼睛从袁纥南脸上移开,她只得心里道这男色是罪过。 “努力活到这一天吧。”她轻轻道。 ------------ 玖拾壹 开战前夕 今年的柔然注定是不安分的一年。 历史记载: 初,魏太祖命尚书邓渊撰《国记》十余卷,未成而止。世祖更命崔浩与中书侍郎邓颖等续成之,为《国书》三十卷。颖,渊之子也。 魏主将击柔然,治兵于南郊,先祭天,然后部勒行陈。内外群臣皆不欲行,保太后固止之;独崔浩劝之。 庚寅,魏主发平城,使北平王长孙蒿、广陵公楼伏连居守。 魏主自东道向黑山,使平阳王长孙翰自西道向大娥山,同会柔然之庭。 花木兰他们早便于拓跋到了柔然之前,便到了柔然。 柔然大约是经过先前的洗礼,休养生息够了,便开始作起妖来,前面拓跋焘去了一趟外头瞧故人,但是他们竟然偷袭,这便算了,拓跋焘怒极,随后开始派人追击。 大约是柔然人车马快速的原因,竟然没有追上,所以,拓跋焘就开始变卦了,决定打柔然。 花木兰从一旁的某个将军口里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先前几个月陛下亲自出征过,分东西两路进攻柔然,猛攻被柔然占据的北魏旧都盛乐。牟汗纥升盖可汗带兵迎战,将拓跋焘围困50余重,拓跋焘顽强死战,亲手射杀柔然大将于陟斤,使柔然兵大惊而溃败。 拓跋焘乘胜追击,原被柔然征服的各族人民也乘机起义,使柔然政权陷于内外夹攻的困境,实力大为削弱。 之后拓跋焘由漠北攻入西域,击败高车,缴获大批辎重,导致国内肉食毛皮价格大跌。高车投降倒戈,柔然损失惨重。 柔然的生活甚至是商业都受到了极大影响。 然后,他就决定跟柔然硬磕了。 但是偏偏这年事情多得要命,无论是刘宋,北凉还是西秦甚至是高句丽,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只得先回了城,与重臣商量对策。 战事未起,粮草先行,花木兰他们则是跟着粮草督军先行到了柔然。 花木兰他们终于停了下来,不停地赶路,花木兰身下的黑马呼吸声都开始重了起来。 花木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黑马项鬃,她眺望了柔然那里一眼。 柔然这次后撤到了草原之上,这也是他们老地方,草地上的草不怎么长,脚踏上去,正好沒过脚踝,花木兰又叹了口气,她下了马,随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里草格外青,大约草翠,所以花木兰估摸着柔然的牛羊什么的,定是肥美,柔然高车很近,由漠北攻入西域,击败高车,缴获大批辎重,导致国内肉食毛皮价格大跌,这些使得柔然本不富裕的国库更加单薄。 “火长,喝口水。”一只手递了过来,手里握着羊皮水囊。 那是袁纥南。 花木兰抬头喝了一口,随后抹了抹嘴巴,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望进了他的眼睛:“袁纥南,高车被陛下攻打,你的想法是什么?” 袁纥南笑了起来,也坐在了花木兰身边,手中拿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的羊皮囊,喝了一口:“虽然我的阿母是高车人,不过母亲那一族是在燕国被剿灭的,说起来,跟高车这些本宗的,还是有些区别的,要是我说,我还是原来的意思,大魏就是我的家。” 花木兰挑了眉,只得连声道好:“好,好。” 她总觉得她整个人生就如民间戏本子一般,遇到的人各个都不怎么正常,吐谷浑吧是异国王子,这袁纥南吧,是高车混血,这想想都觉得糟心。 她就是怕,这个袁纥南说谎从不打草稿,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若是他有异心,那可就糟了。但是她还是选择相信曾经在一张榻上的火伴,无论是吐谷浑还是袁纥南,她都选择相信,这不是傻,只是无奈。 入军营差不多四五年了,军营中男子众多,她不敢与其他人走太近,生怕她的小动作,或者是什么言谈举止被人认出是个女人,当年一个火里的人呐,都能到各自领兵的地步了,但是也只有在故人面前,她能稍微放松一点。 袁纥南瞧着花木兰不再说话,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的眉毛挑了挑,反正他这次没说谎,爱信不信,他随即随便捡了个话题:“火长,你可想过日后该如何?你的身份,可是不容你太过出风头。” 花木兰听了之后,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良久,她听过若是要封大将军或者大官之前,陛下会派人去家乡打听此人的品行等等,待等白鹭官回来才会做定夺,然而,假若她活到了那个时候,这白鹭官一去怀朔,一问,那可真就露馅了。 若不是这几年战争频繁,陛下没工夫派人,只怕她早就是挂在城门上的头颅了。 “……”花木兰思来想去没有说话,她突然就盖上了酒囊的盖子,她瞧见了袁纥南的眼睛,那双眼睛没有了平日的狡猾,反倒像是真心话,那双眼睛是碧绿的颜色,晶莹剔透,让花木兰想起了阿爷的眼睛,阿爷眼睛也是这般好看,只是颜色比这个略深些。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反手扔回了袁纥南身上:“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接下来的大战才得让你动脑子。” 袁纥南极为好看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是颇为无辜:“诶诶?火长,你去哪儿?你可得长点心呐……” 行军过程可真的是枯燥极了,大魏这次北伐,基本上所有兵种都有了,不过,骑兵占大多数,花木兰是骑兵,还好些,有马儿代步,有些步兵或者是车兵可就辛苦些了。 “花木兰!”一个副将叫住了花木兰。 花木兰停下了马。 那副将是中军乙旃将军的,这位将军也是这次北伐的领头将军之一。只不过这个将军没有过明显功绩,显得有些默默无闻,但是他的姓氏却是如雷贯耳,那是皇亲国戚,可与拓跋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大约是花木兰前面得罪了中军的关系,中军的士兵,对她并没有好脸色。 这位副将倒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脸上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厌恶,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将领,淡淡道:“将军约您前去商议。” 花木兰点了点头,因马上诸多不便,也只得弯了腰。 “叫你过去做什么?” “大约是这次攻城之事。” “你就是花木兰?”乙旃将军就坐在了草堆上,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看见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将的时候,是很不愿意去相信那个被称为叱奴地何的男人是这么瘦弱的一个人,风一吹大约就能跑了去。 乙旃将军生得剑眉星目,最显眼的,是他的断眉,听说那是被蠕蠕的刀给划得,差点就划到眼睛了。 只不过他的年纪算是有些大的了,瞧上去大约是三十多岁,已经开始蓄胡,大约是他的眼睛是绿色的缘故,这黑发黑胡,在他的脸上有些诡异的感觉。 乙旃将军本名乙旃丹,和拓跋氏算是裙带关系,说得好听些,是靠着拓跋氏这个裙带关系才攀上了中军的将军,只是还好,他也不算是纨绔子弟,也有一些才能傍身,不至于吃白饭。 先前,他在柔然边境镇守,却也是从先前跟花木兰一起来的中军将士嘴里知道的这个人。 据中军那些人说花木兰简直就是个疯子,现在一瞧,似乎是不尽如是。 花木兰听见乙旃将军在问她,也就行了礼:“回禀将军,是。” “很好,大魏有如此将才,当真可喜可贺。”乙旃将军笑了起来,点了点头,似乎是颇为满意,他也不再说客套话,直截了当起来,“花木兰,据说你们是做过前锋的?那定是有经验了……” “……”花木兰心道,只怕是又是她当先锋罢。 “那么麻烦你们这次做前锋罢?本将军很是看好你,若你到中军来,前途无量,再者,右军将领做前锋,本就是逾矩之事,可惜啊……” “是。”花木兰低下了头。 袁纥南很远便瞧见花木兰的身影了,他立马站了起来,迎了上去:“将军找你作甚?” 花木兰抬了头,瞧了瞧可汗王庭方向,那毡顶的明珠很是刺眼,花木兰微微眯了眯眼睛:“这次北伐,我们做先锋。” 袁纥南皱起了眉头,他并不是怕死,而是这前锋本就不是他们的范围,左右军大部分工作是掩护,这前锋八竿子打不着右军,若不是前面花木兰不得不做了几次,这些事情原本便是中军的,他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什么?这先锋不是中军做的吗?” 花木兰并没有说话,她也觉得不对劲,这中军将军来了很多个,这前锋按理来说根本轮不到她的,先前是因为中军将军只有一个在,而这次,却是直接把锅按在了她头上:“……” 他们又行了一些路程,在一旁的小溪扎营,因为人多,怕柔然发现,还是扎营比较远的。 这条小溪清澈见底,让那些已经许久没有喝过水洗过澡的将士们兴奋极了。 许多将士就这么赤着上身扑向了小溪,花木兰瞧着这个景象,吞了吞口水,她可不愿意喝一口这条小溪的水了。 “火长,吃一口吧,过几天就要开打了,这几天得把作战方案落实一下。不吃身子会扛不住的。”袁纥南将一块麦饼递给了花木兰,她接了过来,只不过她是真的没胃口。 基本上将军的营帐都扎在比较高的地方,大概是怕下雨被淹到或者打仗容易被保护,花木兰拿了一个瓢,从溪里舀了一勺子,扬颈便喝,说是不喝,却是敌不过生理需求。 她抬起了头,远远就瞧见那副官往自己这里走来,她便知道是将军要找她,也不等副官过来,便迎了上去。 进了军帐,她陡然发现了许多生面孔,大约是别的军的,她甚至还发现了几个幢主,这虽然职务跟千夫长差不多,但是能力却是完全不同,比一般将士可是要高出许多,看来这次北伐,拓跋焘是下了血本。 乙旃丹从身后拿出了几册羊皮地图,摊在了案上,手指瞧了瞧柔然的地界,他道:“明日进行攻城,大部分的柔然部落依水而居,我们进攻只要顺着柔然这几条水路就能找到,首先由几个幢主率领手下先行将这几处大部落攻破,随后花木兰,你径直而入,别管其他部落骚扰,你直捣大殿,大殿顶端与其他毡房不同,上头有着很明显的装饰。 柔然其他部落定是措手不及,所以定有一段时间是空白期,他们部落的武力不足为惧,真正令人觉得难缠的,是主帐那些兵,所以花木兰,别管他们,几个幢主会帮你先牵制住那些部落攻击,你且安心对付主帐之人。” 左军的虎牙将军似乎是有些迟疑:“将军,这柔然有几处人口众多,一时半刻是攻打不下来的,若是他们有些逃出阻挠前锋,那又该如何?再者,我们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不占,蠕蠕对此地了解甚于吾等,吾等并不占优势。并且今日我们驻扎的地方也不甚稳妥,容易被人发现。” 乙旃丹笑了笑:“这就是你们左右军的任务了,花木兰做先锋,你们且做左右两翼,牵制住散兵,右军袁纥南和你做侧翼军主力。至于今日驻扎的地方,你们发现没有,这里的草比起其他地方,是不是丰盈了些?说明放牧之人没有来过,所以放心罢。” 花木兰瞧了瞧地图,心思沉沉,并没有说什么。 乙旃丹瞧着都没什么问题了,随后朝着其中一个幢主道:“你手下应当是有几个斥堠罢?这次打的地方对于我们来说并不熟悉,先将斥堠放出去探一探罢。” 那个幢主年纪并不大,他点了点头:“我手下斥堠也才两三个,若我们几个幢主手下斥堠全部出去,也是来不及刺探军情的,且时间紧迫,只能探最近的部落,还得需借用正军跟着我手下那些斥堠一起去,现在正是晌午,到子夜之前,怕是可以了。” “好。” 花木兰这些将领们,回了自己的地方之后,便令将士们就地休息了,晚上待等斥堠回来,便要有所变动了,所以为了补充体力精神,所以让士兵们现在就开始休息。 “火长,你也休息一下吧,晚上你得动身了。”袁纥南瞧着花木兰似乎是完全没有睡意,有些担心她的身子能不能撑得住。 “我睡不着,你去睡吧,我看着。” 花木兰睡不着,大约是这几天要打仗缘故,她一睡,眼前又是血腥的沙场。 ------------ 玖拾贰 二战柔然 要摸清兵力甚至是有武力的男丁确实是需要些时间,这些时候,几个幢主已经带着兵去几条水源处蹲守了,只不过路上需要些时间,但是明日早上之前,定是到的了的。 大部分斥堠,要么是装作一般柔然牧人,去跟柔然人打交道,唠家常,要么是装作路过讨碗水喝。 柔然和鲜卑都是马上的帝国,严格说起来,柔然祖上也算是鲜卑人,所以谈论的话题也是有的,要么就是最近的牲畜收成,要么就是最近该去哪里放牧,若是有眼力劲儿好的,可以四处看看,四处走走,了解一下情况。 柔然和鲜卑语言有一些发音相同,还有一些也是不同的,因为鲜卑并没有文字记载,所以,鸡同鸭讲可能性还是有的。 一般性探查快不了,打听,走访,甚至观察,都需要时间。 通常这些探索大约都是要一整天才能够完成,所以明天早上有可能完成不了,极有可能是明日黄昏,或者是晚上进行进攻,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人类最最松弛的时候。 花木兰没事可做,瞧着她手下的兵将们也都进入了梦乡,她也就直接拿那个羊皮水囊坐在了草堆上。 这次出来,他麾下的士兵都带了出来,尉迟墨珏他们也跟着她来到了柔然,他们从来未曾与柔然人打过交道,这次正好是绝佳的时候。 说起尉迟墨珏,花木兰迷迷糊糊又想起了尉迟空晨来,她经过上次夏国之战,尉迟墨珏不曾同意她去前线开始,肚子里就憋气了,格外看不顺眼尉迟墨珏,顺带着连她也不待见。 待等花木兰她回了长安,也没给她好脸色,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花木兰还懵了半晌。之后花木兰回大营的路上,尉迟墨珏便将妹子托人带回了家。 想起尉迟空晨,花木兰又想到了其他人。她坐在草堆上,因为睡不着,想了很多,从女孩子莫名想到了郁久闾氏。那个柔然公主,上次她告诉自己的是假名字,但是她想,她应该是姓郁久闾的。 上次瞧见她,应当是个单纯的公主吧,不知道这次若是再相见,是否变了性格,世间变幻何其多,但是人总是多变的。 其实林时七没有怎么变,或许她是最幸运的那个,有父汗,阿干,还有苦无,甚至还有尔绵蔼苦盖这个弟弟,算是幸福的,毕竟她得天独厚,也是可汗最爱的女儿,比起武威,她幸福多了。 她自从上次的大战,她也成熟了许多,但是性情也没有变,只是懂事了不少。 她也知道,阿干或许并不爱她,他只爱他自己。只是她或许对他有用,所以他才对她格外好。 但是她也不甚伤心,毕竟她也算是个豁达女子,不高兴的事情转眼便忘了。 林时七这几年其实心情都不复以前那么好了。 上次花木兰他们将他们往北驱逐之后,可汗的身子越发不好起来。 因为父汗觉得,他不可能输给那个毛头小子,觉得就是因为阿干,才会如此一败涂地,所以一直大动肝火,总是骂阿干是废物,脾气越来越暴躁,身子却是越来越弱。 前不久,拓跋焘进攻柔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使得高车倒戈,柔然失了阵地经历大创,父汗竟然当场昏死过去,她总是忧心忡忡,每次给父汗喂药,问起父汗的病,阿干和父汗都说没事,别担心。 但是她知道,他们在骗她。 这几天,父汗身子越发不好起来,整日昏睡,就连萨满巫女都不曾见。 “呼——这可如何是好。”林时七又一次被挡在帐篷外的时候,她叹了口气,看起来父汗身子确实是不好了。 她望向了南方,突然心中闪过了一丝不安。 今日草原上的风有些大,风一吹过来,那风携带着土的腥味和草的清香扑面而来,柔然的草有一种很独特的味道,那是自由的旷野气味。 若是问一问军中常年征战的老兵,怕是没有人会拒绝在这么广阔无垠的草原上生活,因为那是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快乐,唯一值得让人比较不满的就是资源太少了,在吃的方面,因为仍然河流稀少,鱼虾之类怕是吃不到的,常年陪伴你的只是羊奶酒或者是牛羊肉,连果蔬都少得可怜,而在战争方面,铁的冶炼是个大问题。 花木兰待等到太阳下山,便坐起了身,她从草堆上走了下来,望了望北边柔然那头。 她叹了口气,该是时候了。 袁纥南坐得离她不远,见她有了动静,也就站了起来,他凑了过去:“火长,你要行动了吗?” “嗯。”花木兰点了点头。 花木兰从怀里抽出了一卷羊皮地图,因为是皮质,摸起来质感还是不错的,上头是柔然整个版图。 “将军要我径直而入,那么就是直捣可汗营帐,我看这条路比较近。”花木兰手划了划,她指的那条线路是从这里,径直的一条线,横穿一条河,以及纥奚部落。 袁纥南摸了摸并没有毛的下巴,点了点头:“嗯,幢主应该是会帮你拖延时间的,如果还是有人来阻挡你们,我和左军来牵制就行了。” 花木兰也点了点头,将羊皮纸卷了起来,重新塞进了怀里:“袁纥南。” 袁纥南见花木兰收了图纸,也就打了一个哈欠,听见花木兰叫她,漫不经心道:“嗯?” 花木兰大约是学了拓跋焘,这整个人都开始絮絮叨叨起来,顾虑多了起来,大约是女子的原因,对于同性,还是存在怜悯之心的:“打仗归打仗,不要牵扯到妇女儿童,他们毕竟是无辜的,柔然人也是人,总不能,因为他们是柔然人,所以就一并赶尽杀绝了……” 袁纥南听着滔滔不绝的花木兰翻了一个白眼,他伸出手朝着花木兰压了压:“得得得,别来这一套,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啊,你就好好冲进去,把那可汗一抓,那就大功告成了。” 花木兰瞧着天色不早了,便带着身后的士兵们先行动了身,尉迟墨珏带领着兵跟在花木兰身后,也算是严谨。 “将军,可以停下了。”尉迟墨珏瞧了瞧前方,虽然离王庭还是有些距离,但是这里的草明显是被动物啃食过的,可以说,柔然人大有可能经常来这地方放牧。 从这里侧耳听,依稀能听见柔然人那里的说话声。 花木兰点了点头,右手朝上做了静止动作,随后朝下点了点,她蹲了下去,其他人见主将蹲了下去,也就一起蹲了下去。 所有人都等着幢主们的信号。 尉迟墨珏扫了一眼身后,蹲行至她身旁,随后轻轻道:“将军,上次北伐,牺牲许多人,军府招兵买马,又招进了许多新兵来顶替那些已经牺牲的老兵,所以这次,有着许多新兵,并没有什么作战经验,胆子又小,又没有经历过生死,我怕他们会……” 花木兰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回了头,看向柔软的方向,似乎并不在意:“帐下老兵多少人?” 尉迟墨珏沉吟一会儿,随后答道:“百有余,只是这次,作为先锋,人不宜多,我们队人大部分由袁纥南将军带领,我们身后共才百余人。” 花木兰眨了眨眼睛,她没有回头,她一直在望着前面,望着柔然,她的言语似乎很是冷酷:“那么新兵跟在老兵身后吧,谁不是从新兵一路走过来的,既然选择了从军接了军帖,那就该做好,为国效力,努力活下去,不得以自己是新兵作为惫懒的借口,如果怕死,那就必定会死。” 尉迟墨珏觉得花木兰带兵方式变了,从前她一直秉承着要把他们平安带回去的信念,然而现在,她更加注重他们的成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花木兰变了。 “是。”尉迟墨珏轻轻低下了头。 花木兰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花木兰的队伍等候在河的旁边,河的对岸就是柔然人的大营,他们选的地方离柔然人的大营稍微远一些,但还是能清楚看见柔然部落情况的,毕竟还隔了一条河,若是柔然人想要攻击他们,那也得穿过河再说。 花木兰等得无聊,只得看起了自己的手,这手翻来覆去,花木兰瞧着似乎很是有意思。 “将军,狼烟已起,幢主已在攻城。”有一个斥堠从河对面淌着水过了来,自然不是游过来的,这河并不深,若是进去,也只是到人的大腿而已,他是直接走过来的。 这个斥堠年纪并不大,跟花木兰差不多年纪,下身全部湿透了,他比未湿透之前看着更加清瘦,经历的事情怕是比花木兰要多一些,这斥堠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花木兰闻声望向了远处,只见远处的天上已经有了黑烟的踪迹,只不过较远看不太清就是了,就像是那一块白布被染上了污渍似的。 侧耳听一听,那柔然人似乎在喊叫甚至有金戈相击之声。 看起来是真的打起来了。 花木兰站了起来,跟着她的,是百名士兵,看着颇为壮观。 花木兰骑上了马,水刚刚没过马腿。 马蹄踏处水飞溅,或许是这广阔无垠的草原的关系,身下的马儿跑得飞快,异常兴奋。 花木兰趁空摸了摸马鬃,拍了拍,状似安慰。 冲入可汗王庭之后,才发现,实在是太乱了,大约是突然冲入的大魏军队使得柔然措手不及,柔然的部落乱成一锅粥了。 花木兰沿路便已经看见了许多哭泣的孩子甚至是抱着幼儿的妇女,她瞧见了,但是也只得当没瞧见。 她是女人,她对同性有着下意识的怜悯,但是现在,不容她有感情。 花木兰瞧了一眼天色,确实是已经不晚了,若是再晚,很可能柔然王庭的皇室已经接到消息,若是混在人群中跑了,那可就糟了,她转了头,此次与她同行的有左军将军虎牙将军,和花木兰一样,也是杂号将军,据说在左军中间能力还是不错的,另外就是袁纥南了。 花木兰道:“虎牙将军,麻烦您开路,袁纥南,拖!” 柔然的几个部落各自离得距离不算太远,远远就能瞧见那冲天的狼烟,几处水源都烧起了烟,这定会让大檀警觉的。 左右二军已经将道路清了出来,花木兰直直带着那百余人冲向大檀所在营帐。 花木兰背后的大魏旗帜飘在空里,猎猎之声,不绝于耳。 “阿干!你看!狼烟!”林时七远远的瞧见了那几处冲天浓浓的黑烟。 她心道不好,定是有人前来突袭,不过并不知道来的人是什么国家,有可能是大魏,有可能是北凉,吐谷浑,甚至有可能是契丹。 她急了,她拉着阿干出了来,她指着那冲天黑烟急嚷着。 吴提眯了眼睛,他似乎并不急。 许多的人也看见了那冲天而起的狼烟,急了起来,四处乱窜,林时七瞧见之后也慌了神,拉着吴提就想去大檀帐下:“阿干!快走啊!我们得带着父汗一起跑!” “急什么……”吴提似乎很是气定神闲,他就这么站在那里,周围一切跟他都格格不入,他轻轻笑了起来,他的眼睛在光在照耀下竟然映射着那浓浓的狼烟,“盛乐……虽说这是大魏旧都,但是被我们占领了 那便是我们的,这竟然又被夺了回去……不甘心,不甘心……” 林时七其实是个聪明人,一听盛乐就了解了:“你是说这次来的是大魏?” 吴提冷哼了一声,他望向了大魏的方向:“除了他们还有谁如此咄咄逼人,上次北伐,父汗的身体已经是吃不消了,这次甚至已经昏睡了很久,大魏真是欺人太甚。既然这次他们来了,那便是机会,怎能白白浪费掉。” 吴提是个有野心的人,当然,也有能力,只是,他从小被大檀管教惯了,锻炼也少,做事情,完全按照自己思路走,并不曾考虑大局。 “阿干,你要干什么?”林时七总觉得阿干似乎是变狠了,这眼神都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吴提终于转了头,他对着林时七笑了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林时七看着他的笑容,竟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玖拾叁 中圈套 “火长,你先去罢,我们稍后就跟上来。”袁纥南被那些牧民缠着根本走不开,他只得转了头,对着花木兰喝了一句,他的眼睛颜色有些深。 花木兰点了点头,扯了扯缰绳,先行朝着那顶毡帐而去,也幸得他们两军开了路,这路上也没几个挡路的。 花木兰越往里就越是觉得奇怪,这一路上慌不择路的人倒是不少,不过基本上都是妇女和孩子,那些柔然的大老爷们儿,大部分都抄着家伙去对抗大部队了。 但是花木兰确实是觉得这人数有问题,如此多的妇女和孩子,想必男人肯定也是很多的,而且柔然在每个部落都应该配有士兵,有的负责安全有的负责站哨,但是这一路走来,除了牧民一个士兵也见不着,武装那么的少,这又是为什么? 花木兰越往里越觉得事情不对劲,越往中间走,确实发现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了,花木兰忍不住乱想着,总不可能是他们都跑了吧,这就糟了,自己恐怕会落得一个延误战机之罪。 整个柔然王庭空荡荡的,除了外围的那些部落吵吵闹闹之外,中间的主帐简直像是座死城。 花木兰他们下了马,花木兰往前走了几步,却依旧没有发现人,她皱了眉,她总觉得今天的战役像是圈套。 她身后的尉迟也发现了事情不太对劲,他下了马,就近撩起了一个帐帘,往里看了看,却是没发现人,他转了身,向花木兰摇了摇头,示意没有人,随后道:“将军,怎么回事?他们是都逃了吗?” “不知道,进去看看吧。”花木兰摇了摇头,其实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她对于身后那些士兵来说,算得上是老兵,但是却算不上是老人,她也只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女孩子罢了,阅历比起其他人,算是少的了。 现如今是七月份,花木兰撩起了毡帐的帘子,花木兰立即便皱起了眉头,一股热气带着刺鼻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有一股药味,很是浓郁,浓得差些背过气去。 只有花木兰跟尉迟进了帐篷,其他人都在外头待命。 这毡篷应当就是大檀住的了,看着这摆设以及大小,可以说比旁边那些都要好上很多,更别提那明显高高的毡顶了。 因为天气热了起来,但是柔然习惯就是里头铺地毯,瞧着皮质毛色应当是狼皮,本就闷热得可以。 这帐篷本身四周都封着,便是不透风的,更别说里头有什么刺鼻气味了,这更加难闻,里头药味太浓,导致里头空气都不怎么舒服起来,令人窒息。 花木兰突然想到上次北伐,加上今年前夕陛下将盛乐给抢了回来,后来探子道这大檀身子骨弱了下来,这是真的。 她环视了一下这个帐篷,上头垂下来许多丝绸,大约是遮光或者是观赏用的,隐隐约约能瞧见,那前方床榻上有一个人影。 那个人躺在床榻上,不曾动过。柔然床榻比较低,又有兽皮,看起来柔软至极。 花木兰上前,却见他依旧没有动静。 她将那人翻了过来。 这人面容青紫,应当是呼吸不畅闷死的,看着已经死了有好几个时辰了,看这个人的年纪,跟大檀很是相似,体形面容无一不是大檀的模样,堂堂柔然大可汗,怎会如此死在自己帐篷里?花木兰只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是圈套!” 花木兰脑中在快速推算着事实,她想着所有可能性,要么是他们逃命的时候忘记带上大檀了,而大檀身体不好,无人照料,就这么死在自己的地方,另一种可能就是,吴提以父汗为诱饵,唱了一出空城计,引他们上钩,好将他们一网打尽,至于这大檀是如何死的,若是后头那个可能,大约就是被吴提故意害死的。 花木兰灵光一闪的那一瞬间,外头响起了金戈交加的声音。 很不幸的是,这是第二种可能。 花木兰皱紧了眉,侧耳听了听外头,心中有了数,大约是被包围起来了,现在正在攻击外围士兵,声音较远,她叹了口气,转向了尉迟:“你先出去,带着士兵,我稍后出来。” 尉迟墨珏弯了腰,提枪便走:“是。” 花木兰听着外头的声音,眼睛沉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听得外头一个声音在高声呐喊,柔然士兵们听了他的话都开始吆喝起来:“柔然人勇士们,你们看!北魏是一群强盗!他们欺人太甚!我们杀了他们吧!将他们的东西都夺过来!” “杀!杀!杀!” 花木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本来想着平静一下,却不想被帐篷里的味道给呛得不停咳嗽。 “……只能这样了。”花木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头撩开了大檀的帘帐,一把扯起了大檀的尸身。 既然吴提用尸体做诱饵,那她便以尸体做盾牌,有何不可? 大檀原本便是高大,比花木兰高出许多,死了之后,身子僵硬,拖行极为不便,更别说死后身体比生前重了许多。 “呼,要是老子能活着回去,老子定要诅咒吴提生儿子没p眼。”花木兰扯得辛苦,啐了一口。 “郁久闾吴提!你且住手!你先瞧瞧我手中是谁?”花木兰扯着大檀的身体出了来,她站在了尉迟墨珏身旁,身体微侧,她看见了,骑在马背上的吴提。 这几年大约过得是不好,吴提瘦了许多,一双眼睛透着精明至极的光,只是花木兰不喜欢他的眼睛。 “父汗?”吴提眯了眼睛,脸上笑意渐渐消失,成为了冷滞的模样,但是稍后,似乎又想到了对策,唇边勾起了一抹笑意,吴提生得一副好模样,若非吴提没有打理自己,有了胡楂,倒也是好看的模样。 花木兰整个人就做着大檀的支板,大檀整个人僵硬立在地面,头低垂着。 “将士们!叱奴地何欺人太甚!竟敢挟君!柔然的勇士们!可汗身子本来就不好,怎能让她如此亵渎!”吴提又喊了起来,这次口号似乎完全变了一个样。 花木兰扯了扯嘴皮:“这嘴倒挺厉害。” 花木兰只带了百余人,进了口袋,就宛若鳖,瓮中捉鳖这一次并不是说着玩玩儿的。 天时地利人和她一样都不占,更别说已经进了陷阱,这简直就是送死的差事。 那些士兵似乎也觉得危险,下意识将高位将领围在了中间。 “呼——”花木兰呼吸声很重,和她心思一样重。 吴提则是不慌不忙,他骑在马上,就这么沉沉的,沉沉地看着花木兰,撑着那一具尸体。他知道他的父汗已经死了,如今的花木兰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将军,怎么办?”尉迟墨珏往后靠了靠,他怕吴提看见他说话,嘴巴并没有动,喉咙里模糊地哼哼着。 “往我们来的方向撤。”花木兰手扼着大檀的喉,装作他还活着的样子,头则是缩在尸体后头,轻轻地说着,她只得想着如此了,来的方向或许有援军,若是撕出一个大口子,和援军会合,怕是能活着出去。 “大魏将士们!朝着来的方向跑!我们被包围,唯有那个方向有左右军援军!”尉迟高声喊了起来,他用的是鲜卑语。 鲜卑语是鲜卑人的语言,随后鲜卑人逐渐分裂成各个国家,龙生九子,地方不同的人,说的话也有一些区别,每个国家的语言在历史演变之下越来越不同,相当于方言了。而大魏鲜卑人励志汉化,大部分时候,写汉文,讲汉话,甚至衣服也开始学着汉人,突然冷不丁这么一句,让在场的士兵都懵了半晌。 等士兵们都回味起来这句话的意思,顿时就知道了,怕是尉迟校尉怕吴提这些柔然人听懂。即使他听得懂大魏鲜卑语,也得蒙一会儿意思。 “走!”花木兰扯着大檀尸身退着,扯了尉迟一把。 尉迟墨珏似乎是看出了花木兰的意思,随后点了点头,眼神往后瞟了瞟,示意花木兰先走:“将军,你先走,我断后。” 花木兰扫了后头那些举着枪并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新兵叹了口气,她大声用家乡鲜卑话喊了出来:“新兵先走,老兵断后!” 怀朔的鲜卑话,花木兰差不多都快忘了,此时一说,颇有种辛酸的感觉,她用着家乡话,争取着回乡的机会。 新兵先走,那便是首先得与那些围着的柔然兵所对抗,若是活下来,便能逃走,这也算是一种锻炼的方法吧,花木兰自嘲地想着。 吴提皱了眉,北魏的鲜卑话,他着实是有些听不明白的,因为发音不同,要知道意思得在脑子里过滤一遍。 他扫了一眼西南边的北魏士兵,似乎已经开始蠢蠢欲动,随即也就猜到了花木兰在说什么,他也高声用柔然话道:“进攻!” “……”花木兰咬了一口银牙。 “他阿母的,老子非入了他不可……”花木兰终于爆了脏话。 她本身就是个女孩子,虽然外表男性化了,骨子里却还是女人,这几年在军队被摧残得紧了,行为举止,甚至是语言都染上了浓浓的男人风。 因为军队中士兵们的话题要么是酒,要么是女人,话题总是离不开这两个,所以花木兰也被带偏了,花木兰火里经常开黄腔,所以花木兰甚至有时候也学会开一些黄腔了,要是在参军之前说这些话,怕是会被袁母给打得半死。 花木兰瞧着吴提并不上当,并且已经开始了进一步的行动,心里骂了许多次吴提的阿母和她怀里的这具尸体很多次,她扫着柔然的军队,他们开始了行动。 他们已经开始缩小了包围圈,外围的士兵已经和柔软的士兵对抗起来了,可以说他们已经把花木兰他们死死的,困在了这里,即使是突破也是需要时间的,但是柔然士兵很多,甚至围了一圈又一圈,很难在短时间内突破,百余士兵根本来不及。 花木兰往南边指了指,她吼了起来,她的声音不算大,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快突破,往南边突破,我来殿后!” 尉迟墨珏被吓了一跳,他立马扯住了花木兰,他可是答应过拓跋焘要保护花木兰的,这若是花木兰出了事,他怕是会被扒一层皮,他的绿眼睛刺客颜色似乎是深了起来:“将军不可,若您那么做了那么这将是我们一生耻辱!” 花木兰觉得尉迟墨珏实在是屁话太多,随即也急了,她一把将他甩到了马上,狠狠拍了它屁股一下:“别他娘的废话,上马!快走!” “!将军!吁——将军!不可啊!”尉迟墨珏发现身下那匹马是花木兰的,那是她经常骑的黑马,最听花木兰的话了,他不停扯着缰绳,喊“吁”也不见它慢下半分。 花木兰目送着尉迟墨珏往南边冲去,暗暗点了点头。 她的马速度很快,柔然人根本没有时间做反应,只能让开,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是柔然人并不怕马儿的撞击,直接上前,将尉迟斩于马下。 当然,后面那个结果并无可能,若是被撞到怕是起都起不来了。 她要的,就是尉迟墨珏出去,活下去,传消息回去。 当然,尉迟墨珏冲出了柔然包围圈,若是她麾下这些士兵们够聪明,就能跟着那匹马一起冲出去,当然,最多出去十几个,柔然人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有人逃出去了,怕是会更加严苛地对待没有逃出去的士兵们。 吴提也瞧见了那里的动静,也看见了许多大魏士兵趁着空档跑了出去。 “别追!就专心对这里的大魏军队!看见没有!那是花木兰!杀了他!赏牛羊千头!升达干!”吴提眯起了眼睛,他觉得趁此机会一定要杀了这个男人,这个给他带来过无数次屈辱的男人。 ------------ 玖拾肆 生与死 历史记载公元429年,牟汗纥升盖可汗忧恨成疾,于七月病死。 一代柔然可汗从此消逝,历史上如是说道。 对于花木兰来说,她确实是够有运气的,一国之君的尸体就这么被她当作了人质,若是这位可汗还活着怕是要把她千刀万剐了。 花木兰死死抓着大檀尸体,她也不得不卑鄙一次,拿着尸体当挡箭牌,她想着,吴提或许会念及这具尸体,或许进攻会稍减。 但是没承想,吴提完全没有顾及他这个父汗,花木兰今日也开了眼界,她心想,或许这人就是他害死的。 去他妈的吧! 吴提手下的那些士兵被吴提的话语所打动了,达干可是个好差,做了之后,日后吃喝都不用愁了。 “杀!”一个个举着弯刀就这么冲了过来,之前战役倒不见他们如此勇敢,大约是因为吴提在场又有军功做诱饵,格外卖力。 如今战场上兴起的莫非也就基本上是枪戟之类的长武器,冷兵器大规模方阵作战时长兵器比短兵器(如剑,刀)有优势,骑兵主要的作战武器是马刀,因为骑兵不太注重阵形,当然冲锋的时候也可以用长兵器。 大魏将士大部分都是拿着枪战斗的,马上无非就是刀剑枪戟,花木兰他们都是骑兵,可惜就是因为被包围,都给下了马。 基本上外围的将士们都已经打起来了,枪和弯刀的碰撞见着格外惊险,看着大檀尸首完全没用,也就放弃了他。 她被士兵圈在中间,没有危险,但是她不甘,这些士兵也都是人,怎能让他们替自己卖命。 她心里的一根弦绷了起来,前几年前阵杀敌时候的感觉又来了,她本想将大檀尸体扔掉,但是总觉得这么做不妥,只得一只手托着他。 林时七原本被吴提给哄住了,吴提告诉她这是父汗抓大魏将领的计策,让她不要担心父汗,可是她没有听吴提的话好好待着,就这么出了来,看见了身在囹圄的父汗。 他低垂着头,生死不知。那是她的父汗,从小把她宠在手心里的父汗。 她朝着吴提奔了过去,她拉住了阿干的裤腿,她紧张得手都在颤抖:“阿干!住手!父汗还在他们手里呢,你想要害死父汗吗!?” 吴提听见林时七声音的那一刻就暗道不好了,他一手提着缰绳,另一手抓住了放在他裤脚上的手,抓得用力极了:“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林时七望着被攻击到连连后退的花木兰,她越发急了:“阿干!不要打了!救救父汗啊!” 吴提猛地将她的手甩了开,林时七顺势扑在了地上,一声惨呼也没能让吴提回头:“妇人之仁!将公主拖下去!” 林时七瞧见了准备钳制住她的那几个侍女,她奋力挣扎着,她望着吴提的背影,她从来没有觉得他是这么陌生过,她咬着下唇,死死咬着,几乎能出血来,她突然便叫了起来:“花木兰!花将军!求求你饶我父汗一命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便叫起了花木兰,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但是,林时七觉得,花木兰并不像是传闻里那般凶神恶煞,凶恶野蛮,她觉得花木兰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花木兰有种亲切感,女人的直觉往往是最准的,她觉得花木兰一定不是坏人。 她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只得大声喊了起来,她希望花木兰听到,希望花木兰能放她的父汗一马。 花木兰此时正是被逼地反抗之时,正往后退着,却倏然听到了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很熟悉,她怔了怔,柔然,女人,在柔然,她只认得一个女孩子,莫不是那公主? 她眯着眼睛朝吴提的方向看了看,她看见了被某些人挟持住的林时七。她正往这里看过来,她在不停挣扎着。 在林时七身上,花木兰似乎看见了武威的影子,她们一样骄纵,一样天真,她们天真地以为,她们的皇兄父皇是爱她们的。 比起她们,或许自己很幸运,有爱自己的家人朋友,但是她们,什么都没有,从小陪伴她们的,只有奴才,她们并不知道朋友需要什么,只能固执地以她们的思维来待人处事,所以,认识了人结交了朋友,就会掏心掏肺对他们好,生怕他们不喜欢她,但是给别人的感觉便是骄纵任性。 她不忍心欺骗这样可怜的孩子,她深深叹了口气,高声喊道:“公主殿下!请恕花木兰无法答应,在吾等进入帐篷之时,贵父汗已西去,请节哀!” “什么?!”林时七挣扎的动作一下子停了,整个人宛若定格一般,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眨了眨眼,整个人便委顿了下去,下人拉也没拉住,她的脸苍白至极,眼睛忽然便落下泪来,“不可能……” 她缓缓抬了头,望向了并没有惊讶表情的吴提,他早就知道了。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 前两日,父汗身体不好,需要喂药,但是门口侍卫死活也不肯放她进去瞧一眼,想必那时候,父汗就已经去了。阿干一直知道,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将父汗的身子当作诱饵,来引花木兰上钩,目的只是为了杀了她…… 阿干变了,变得她也不认识了…… 林时七眼睛闭了起来,她的脸上充满了泪痕,她的手抓住了草,这里的草大约经常有人打理,并不长,紧紧就一个指节那么长,她紧紧抓住这把草,紧紧抓着,突然就拔了起来,掀起泥土无数,她的样子,宛若泼妇,她死死盯着吴提的背影,要咬牙点头道:“好,很好……” 她的泪却依旧不受控制,就这么一道道滑落,她的手上沾满了草汁和细碎的泥土,她撑着地起来,不停点着头,她整个人似乎都被抽去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似乎都苍白起来。 她转身便走,并没有回头,脚步蹒跚,宛若失了魂魄一般。 而吴提的士兵们听见花木兰的消息却怔了怔,可汗去世,非比寻常,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 吴提知道,花木兰将大檀死了的事实告知出来,那么必定有人会怀疑大檀的死因,柔然士兵他们都不动了,面面相觑,他们在等吴提的解释。 今天这一切都有些古怪,柔然的士兵自然也不是傻子,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吴提要把大檀一个人留在帐子里,让花木兰抓。 吴提还没有登基,名不正言不顺,若是现在拿出可汗派头,怕是无人会服从,只不过大檀死了,他算是众望所归。 吴提并没有慌,他望见了花木兰,她也没有慌,似乎泰山崩于顶也不会动声色,他挑了眉,本来皮相就很不错,对花木兰笑了笑,那笑容可以说是不怀好意,之后,他进行了变脸绝技,瞧得花木兰那是一愣一愣的。 他突然变的脸做伤心欲绝的悲愤状,他抓住缰绳,痛哭流涕,好生可怜:“柔然的将士们!这鲜卑猪好生不要脸,瞧瞧父汗的样子便知道是她杀的!还说进去便已去了,分明是狡辩!北魏实在是欺人太甚!” “你!岂容你胡诹!”花木兰差些气死,她举着手指,气得直在发抖,这吴提说谎的本事可真是可以和袁纥南有的一比,这说谎连气儿都不喘一个。 吴提马上反击,思路机灵得很,又开始血泪控诉,涕泪交加,似乎真是二十四孝子,真真是凄惨至极,引得柔然那些士兵又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冲上来:“我并没有乱说,本就是你们北魏欺人太甚!翌年那拓跋焘亲率大军分东西路会兵柔然汗庭,至栗水(今蒙古南翁金河),父汗无备,率众西走,部落四散,人、畜、车庐损失数百万,仅马匹被掠去百万余,所属高车各部乘此倒戈,三十余万落归降魏,是年因惨败发疾。” “父汗本就身子不好,所以我将他安置在大帐不许任何人打扰,只不过今日只是召集士兵说了一会儿话,你们这些人就来了!父汗身子不好,被你这么一折腾,自然不行了!” 花木兰竟然无言以对,先前属于柔然部落的某些高车部落纷纷倒戈,使得柔然大创是事实,手段也的确不光彩。 “柔然的勇士们!冲上去吧!将敌人杀掉!以祭可汗!” 吴提的这句话让那些士兵都兴奋起来,那是共鸣,敌国杀了自家的君主,这是何等耻辱! “……”花木兰接过了身后骑兵递过来的武器,她只得祈祷援军快些来了。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蠕蠕,花木兰似乎又回到了刚刚进入军营的那一年,那时候,也是这么多的蠕蠕,那时候,她的背后有火伴,而现在,她的士兵身后,有她。 “跟着我!”她将身前大檀的尸体交给了身后的士兵,一转头便冲了过去,身前的士兵都自动让开,随后跟在了她身后。 这是只有百余人的战争。 而此时,翼军还在钳制着各方部落的兵力支援。 “袁纥都尉!”尉迟墨珏远远就瞧见了袁纥南,他差些没有刹住马,这马是花木兰的,根本就不听他的,要不是给花木兰面子,怕是它早就尥蹶子了。 袁纥南闻声转过了头,他瞧见了花木兰的那匹黑马,他很是高兴,以为花木兰告捷,但是往上头一看,上头的人却并不是花木兰,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知道不好了,虚晃一枪,用力推开了身前的蠕蠕,冲了上去,他直揪着尉迟墨珏的领子:“花木兰呢!?” 尉迟墨珏不停摇着头,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袁纥南更加急了,他将尉迟给扯下了马:“我问你话呢!花木兰呢?!” 尉迟整个人从马上摔了下来,跪趴在了地上,不停摇着头:“对不起……对不起……” “……”袁纥南急急望了主帐的方向,他将尉迟墨珏的领子给扯了起来,顺带着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被包围了?她是不是告诉你,让你走?她殿后?” 尉迟墨珏碧绿的眼睛,看见了袁纥南同样纯粹的眼睛,但是袁纥南的眼睛现在充满了怒意,他点了点头,闭起了眼睛,不敢再看他一眼。 “花木兰这简直就是胡闹!”袁纥南猛地一撒手,尉迟整个人往后跌了下去,也幸亏他身后有新逃出来的兵,否则非要坐个大马蹲不可。 “你等会儿带路,听见没?”袁纥南将尉迟拉了起来,他咬了咬牙,立刻上了马,扯了缰绳,换了方向,他转过了头,对着正在杀敌的虎牙将军吼道:“虎牙将军,花木兰遇险,我先去救了!” 虎牙将军正杀人杀得发懵,下意识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随后才缓过神:“啥?!你等会?!” 他回了头却只能瞧见那一骑绝尘的背影。 “妈的……这是去找死啊!”虎牙将军望尘兴叹,望着那背影骂了一句,袁纥南去救人也就罢了,但是连人也不带几个!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他这帮人在这里让他带?这算啥事?! “快快快!将这里解决掉就去救人!” 尉迟似乎也看见了袁纥南身后只带了十几个兵,他迟疑了半晌随后问道:“袁纥都尉,您不带兵么?” 袁纥南气得直接飙了粗:“带个屁,带过去进狼窝啊?我先过去,虎牙马上就会到。” “……”尉迟墨珏无话可说。 对于尉迟来说,吴提是他的敌人,永远都是,他永远都忘不了丘穆陵珲靖是怎么死的,要不是那吴提暗算花木兰,丘穆陵珲靖也不会死。 花木兰也没有忘,这是血海深仇,花木兰一辈子都不会忘,她永远也不会忘了丘穆陵珲靖临死之前那无助的眼神,她永远也忘不了丘穆陵珲靖死之前,哭着对她说“我疼”时候的画面。 她若是一闭眼,基本上都能梦见那些死去的战友,他们在对她哭诉,他们死得太冤枉。 此刻花木兰正带着那百余兵厮杀着。 原本前锋人不会这么少,若是两三千人,尚可一搏,可惜若不是那主将道人需少,也不会落到如此这般田地。 如今被包围,连灵巧作战也不行了,只能硬碰硬了。 她手中长枪一转,便朝着那群柔然士兵冲了过去。 花木兰朝着南边来的地方冲去,她比起其他的士兵来说,就是阅历多了些。 柔然士兵因为尉迟的逃脱,人躲了起来。柔然士兵基本上就是砍的动作居多,因为弯刀砍下去,陷进肉里,一时半会出都拔出不来,刀尖刺进去,带出来的时候会夹带着血肉,被勾出来的。 花木兰只得用枪扫着敌人的下三路,柔然士兵虽然和北魏人一样都是马背上打天下,但是单兵作战能力是不太行的,因为常年在马背上,下盘不够稳。 花木兰的枪并不是多么昂贵,也没有多么特殊,就是一根棍子,一个枪尖,上头坠着红缨。 但是就是这么一杆枪生生杀出一条道路来。 横抵,突刺,拍击,花木兰不曾去主动伤害眼前的柔然士兵,将他们拍开,就是了。 柔然士兵似乎也碍于她的名气,不敢对她动手,就这么举着弯刀,待等她将他们清理开,冲上去对付她身后的士兵。 身后的士兵们也都下了马,牵着缰绳,跟着花木兰准备突破。他们并没有花木兰的顾虑,因为想要活下去,个个下手极狠,毫不留情,周围一大片的蠕蠕尸体,浓重血腥味,让花木兰皱了皱眉。 吴提皱着眉,他没有想到柔然士兵如此不经事,连这么瘦的士兵都不敢对付。 他只得吼道:“弓箭手准备!射!” 在花木兰面前的柔然士兵们突然举起了盾牌,花木兰猛地回了头,她发现了一排排的弓箭,已经对准了他们。 花木兰只觉得身旁突来了几道的疾风,夹带着血腥气。 她回了头,许多的士兵倒了下去。 因为是老兵保护新兵,大部分倒下去的,都是老兵。 地上坑坑洼洼之中流淌着的,都是鲜血,浓浓的血腥味与汗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令人反胃。 箭矢射入身体的一刹那,士兵顿住了,他的动作停止了,宛若一尊雕像,他缓缓低下了头,看见了胸前多出来的箭头,愣了半晌,随后传来的是刺骨的疼痛,他终于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花木兰回了去。 她回了头。 花木兰的长枪扫着那些飞过来的箭矢,她只感觉到那些箭矢射过来的力道,很是大:“都给老子听着!想回去,就先活下去!别畏畏缩缩的!怕死的往往第一个死!” 士兵们发现,挡在他们身前的这抹瘦弱身影,突然高大起来。 “噗嗤” 一支箭就这么趁空射了过来,花木兰不曾挡住,它径直射入了花木兰的胸膛。 她整个人震了震,这支箭已经伤到内脏了,花木兰伸手折断了箭,箭不能拔出来,箭若是硬生生拔出来定会将内脏给扯坏了。 战争,依然继续着。 空中箭矢乱飞着,真的宛若一个牢笼,谁都不曾逃出去,士兵们身上多多少少都已经挂了彩,留着箭矢,一个个刺猬一般。 士兵们都宛若疯子,他们心中已经没有了什么,他们只想活下去,宛若困兽一般,要与眼前敌人同归于尽。 “将军!有援军来了!” 花木兰突然心里一动,她似乎听见了后头来了援军。 “什么?多少人?”花木兰刺死了一个蠕蠕,下意识转了头,现场的叫喊厮杀声很大,花木兰只得吼着问了一句。 “不清楚……”后头的人同样吼了过来,但是后头却是什么也听不清了。 花木兰只听得身后兵器交击的声音,还有士兵都惨叫声,但是,数量很少,花木兰猜测来的人不是很多。 花木兰想着,最少也会来几十个吧?若是来的人多一些,那么也轻松一些。 但是待等花木兰梗着头,看见身后援军的时候,突然爆了粗:“你阿母的,就这么屁点人,你来干什么!送死吗!” 袁纥南被花木兰当场一顿臭骂,给骂懵了半晌,随后道:“大部队后头就到!火长,你可别赶我走!当初咱们说好的,有难同当。” 花木兰退到了后头,士兵有眼色劲儿,瞧见主将退下,应当是有事情,随即一个个替了上去,将花木兰推到了后头。 花木兰得了空,瞧见那马上的袁纥南高得很,还没来得及下马,便上去一把将他扯了下去:“给老子下来,你想当活靶子啊?!” 袁纥南扯住了花木兰,上下瞧了个边遍,花木兰身上又是伤痕累累,只不过都是皮外伤不碍事,只是胸口的那支箭有些麻烦,不过也巧,那支箭应当没有伤到肺,不然她怕是站都站不稳了。 “火长,没事吧?”虽然他知道花木兰身体情况,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好不好都他妈是放屁!给老子滚出去!”花木兰将袁纥南踢了个大马趴。 “将军小心!”身后的士兵喊了起来。 只听得耳畔风声作响,柔然士兵又开始放箭了,身后的柔然士兵举盾攻势稍减。只不过这种放箭也会伤到自己人,吴提怕是真的想杀死她,所以连自己的柔然士兵都不顾了。 军阵弓弦声响,花木兰只瞧见那天空上头万箭齐发,宛若黑蜂一般俯冲而下,那外头的几个士兵已经被弓箭扎成了血污之人,他们临死似乎是知道没救了,紧紧抱住了身后的士兵,帮他们挡着箭。 花木兰想冲上前,却被袁纥南死死抓住,只得大声喊着:“退!退!” 尉迟墨珏扫视了一眼身后:“怎么退啊!将军!路被堵死了!无路可退啊!” 外圈的士兵一个个都倒了下去,花木兰也中了几箭,大部分是下肢,所以行动异常不便。 她的腿在痉挛。 她瞧了瞧袁纥南身后,那些柔然士兵依旧举着盾牌,若是奋力一搏,应当能出去。 花木兰一把将袁纥南扯到了她身后,她瞪向了尉迟墨珏:“本将军命令你,带着兵走!” “将军!”尉迟上前了多步,花木兰的那把枪刷得便指向了他,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走!”耳边是花木兰的怒吼,她已经疼得快站不起来了,若是侧翼再不走只能全部死在这里。 她咬了牙,一脚把袁纥南踹地老远:“滚出去!带着老子的兵出去!” 袁纥南看见花木兰的最后一眼,她整个人就这么跪了下去,宛若一只刺猬。 她睁不开眼睛,她只迷迷糊糊瞧见,那几个人已经挤出去了,而身后,那是一群愤怒的蠕蠕。 他们认为,是她杀死了他们的可汗。 大概,她会死在这里吧……她迷迷糊糊想着。 ------------ 玖拾伍 沉睡 冬月的风就像刀子,一刀一刀划在人的脸上,生疼,宛若皮都快炸开,露出支离破碎的血肉。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火中的柴火噼里啪啦,在燃烧着最后的自己,似乎这是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依旧燃烧着自己,直到自己成为了最后的灰烬。 距离柔然大战,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柔然已经宣布投降,双方和解。 已经是冬天,因为柔然和解,连军营里的士兵们都惫懒了起来,几个人围着火笼子,听着炭木的劈裂声,总觉得无聊,有的人便谈起了几个月前的那场战斗。 据花木兰麾下的士兵道,袁纥都尉被尉迟拉出去之后,便急急往原来的方向而去,据说,他遇见虎牙将军之后,拎着他就跑,虎牙将军都被吓了一跳,这袁纥南身上插满了箭,若不是盔甲厚了些,怕是早就透心凉了。 两股侧翼军,带着一个幢主的兵力往大帐方向赶,他们带着兵回去之后,将柔然士兵包围,才发现花木兰已经快断气了,看见的士兵都被吓了一跳,若非袁纥南动作快,一下子踹开那个正想割了她头颅的蠕蠕,怕是花木兰的人头早就成了柔然战利品中最有价值的收藏品了。 她是从死尸里给拉了出来,据当时看见的士兵都被吓了一跳,花木兰身边都是尸体,大魏的,柔然的,有的则是分不清了,血肉模糊成一团,只有几片残布漂浮在血水之上,血水上还浮着白沫以及气泡,风一吹,迎面而来的,就是浓重血腥气。 袁纥南将花木兰整个人抱了起来,他跪了下去,花木兰的身子架在他的大腿上,没有再碰到那滩血污里。士兵们只瞧见花将军早就不省人事了,仔细瞧着,这人中了那么多箭,大部分在胸口,背部的极少,而其他的,则是在下肢,有一箭正中膝盖。 大概有几支伤到了肺,虽然已经没有意识了,但是半张的嘴里依旧流着血,牙齿都已经被染红了,袁纥南想堵也堵不住。 大魏将士们第一次看见了这位都尉的哭泣,他抱着花将军,跪在尸体中间,号啕大哭,他不停嘟囔着什么,未曾听清,但是花将军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我们回家好不好?”袁纥南捧着花木兰的脸,拇指拭过了她脸上的血污,留下来嫣红的残痕,他哭了,让他似乎回到了父母被杀的那一刻。 据医官所说,花木兰是活不下去的,即使侥幸活下来了,这腿怕是废了,也不能如往常一般走路了,袁纥南听着这消息,顿时就急了,急了之后将医官给揍了一顿。 袁纥南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大气,自此,袁纥南再也不准别人探视,即使是尉迟也不行,他一个人照顾她,也不准别人来碰。 用那些士兵的话说,就是已经疯了。 军报在军簿清点人数的时候,便让人快马加鞭传给了陛下,也传回了平城。 武威听见花木兰伤势的时候,整个人猛地跌坐了下去,她眨了眨眼,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但是颤抖的手表明她的心情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柯娜见状猛地搀住了她,她拍了拍她的背,担心轻语:“武威……” “柯娜,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花木兰,花木兰还好对不对?”武威笑了起来,那抹笑容很是僵硬,宛若挤出来的,她猛地拉住了身后柯娜的袖子,她紧紧地拉着,宛若最后的稻草。 柯娜根本拉不住武威,武威说真的还比她丰盈一些,她也被带得跪了下去,她也只能强颜欢笑:“对,花将军很好……” 武威站了起来,她拉住了柯娜的手,她很是着急一般,拉着她就走:“……我要去看他!” 柯娜死命扯住了快疯了的武威,她将武威整个人都扯了回来,她的面瘫脸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表情,她皱紧了眉,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公主!你疯了!再加上你都不知道花木兰在哪里!” 武威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她似乎在思考着花木兰最有可能在哪里。 在道武帝征服后燕、将都城从盛乐迁到平城的过程中,游牧在漠南的拓跋鲜卑部落也大多迁到平城代地。 原臣属拓跋鲜卑的柔然部族,乘机频频南下漠南侵掠北边。大魏每组织一次深入漠北的大规模北伐,往往需要全国性动员和征调物资,耗费巨大。大魏无法连年北伐漠北,只能在北边转入战略防御。 皇兄想过,军队调派若每次都是那么远,怕是来不及,若是在某些要点地给设置军队的暂调点,肯定对于防御是有好处的。 她想到了之后,很是兴奋地抓住了柯娜的手臂:“这几年,皇兄准备在漠南东西路线之上,沿阴山北麓陆续设置军镇,花木兰肯定在临近的镇上,那里定正在修建……” 柯娜将她的手抚了下去,她抓住了她的手:“即使你知道了他在哪里,那又如何?你出不去,公主殿下,陛下下了令,你不得随意出去。” 武威很是着急:“那怎么办?花木兰他,他……” 柯娜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她难得地耐心解释:“公主殿下,听柯娜的话,现在先乖乖听话,别去忤逆陛下了,若你想要去看花将军,首先,你得讨好陛下,让他撤了对你的限足令……” “木兰,你知道吗?陛下说,封你为骠骑大将军统帅了,你高不高兴?如果你能醒过来,那你就是大将军了呢……我就差些,被封了个安夷将军……” 这几个月,花木兰躺着的时候,袁纥南就这么一边帮她擦着身子一边跟她说话,絮絮叨叨的,原本他的话没有这么多,在这几个月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有很多话想跟花木兰说,每次都要握着花木兰的手,说很久。 花木兰的手微凉。 她没有醒过,许多人都认为她撑不下去的,但是竟然活到了现在,虽然活着,却也跟死了差不多,没有醒,也没有死,跟活死人差不多。 人躺着,自然是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花木兰这一躺就是三年,没有醒过,就宛若死了一般,她太累了,她想好好睡一觉,却不想,睡了那么久。 为了花木兰安心休养,她又被袁纥南带回了黑山大营。 军中很多将士都来看过她,可是她没有醒过,一些关系较好的将士只能嘱咐几句,随后远行。 这几年,军中变化很大,陛下为了抵御北方设置了几个军镇,黑山的一些将士们都一个个队伍分派过去驻扎了。袁纥南怕花木兰没人照顾,所以一直留下来,照顾她。 他不是不放心给别人,而是怕她身份泄露,那就是军中最大的丑闻,被朝中某些官员知道,即使花木兰军功卓著,怕也是会落得一个赐死的下场,当然也会被邻国拿来做文章,若是杀了花木兰,就会说是拓跋焘诛杀功臣,非明君,若是没杀,又会说无法度,肆意乖张。 无论如何,拓跋焘总是难做的。 她是被袁纥南絮絮叨叨的声音给吵醒的,她醒过来的时候懵了半晌,眼睛就这么睁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袁纥南想擦她脖子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木兰,你醒啦?”袁纥南惊喜地叫出了声,他扶住了花木兰的肩,高兴地笑着,笑容明艳,姿容绝色。 花木兰张了张嘴却发现她根本不会说话了,或者说,她忘了怎么说话,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她半晌才想起这是在军营。 “花木兰醒了!?” 某个人突然撩起了帘帐,她冲了过来,惊喜极了,眼中的喜悦似乎能溢出来。 那是武威。 花木兰看见她的时候,才觉得她或许是昏迷了许久,她竟然认不出眼前的女孩是武威。 多年不见,她眉间的惆怅越来越多了,原本娇俏的面容,因为心绪在,竟然比实际年纪大了许多。 “臣参见公主殿下。”花木兰抓着袁纥南的手臂起了身,三年没有动,她的肌肉几近萎缩,做动作很是困难,实在是困难极了。 “别别别,你且安生坐着,免礼。”武威瞧见花木兰想行礼,吓得连连摇手。“我原本有话对你说,来了好几天了,瞧着你还是没有醒,只得暂且住在这里了,想着等你醒了告诉你。” 花木兰叹了口气,若是她一直没醒,那又该如何? 她坐了起来,才瞧见武威身边带着一个孩子。 那是一个男孩,生得极好,唇红齿白,那一双眼睛是很深邃的蓝色,他望见了花木兰,也看见花木兰很是好奇地看着他,他有些害怕地往武威身后缩了缩。 武威看见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花木兰的时候,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酸楚,她笑了起来,强硬着将眼泪给逼了回去,她牵着拓跋晃的手,到了她面前:“木兰!你看,我带谁来看你啦,晃儿,快叫义父!” “义父……”这时候的拓跋晃还是个青涩懵懂的孩子,他清澈的眼睛望着花木兰伤痕累累的身子,有些瑟缩。 这么小的孩子,有晃字,又如此听武威的话,莫不是贺氏的那个苦命孩子? “这孩子……真好。”花木兰的手抚摸上了他的头,她想起了花雄,她像武威这个年纪的时候,花雄也是这般高呢,“不过义父这称呼怕是不合适吧?这孩子可是……” 武威截断了她的话:“我说是就是,皇嫂临走之前说你很好,想把晃儿给你,让你带他军务之事,只不过你现在好好养伤就是了。” 花木兰苦笑了一声,这武威依旧像以前一般,任性骄纵,可偏偏拿她无可奈何。 “武威,柯娜呢?没有陪你来么?”花木兰看向了武威身后,那一抹熟悉庄穆的身影却是不在。 武威的笑容似乎突然死了一般,宛若一张面具,僵硬至极:“她,她很好,你先休息吧,我先带晃儿出去看看。” ------------ 玖拾陆 二替嫁 武威转身就走,顺带着把孩子也给拉走了,她的背影,很是萧瑟,这几年,武威的身子越来越单薄了,花木兰望着她的背影,心有些酸。 只是那位小皇子不停回着头,似乎是有话要说。 “袁纥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武威听见我说柯娜就变了脸色?柯娜怎么了?”花木兰转了头,她看见了身边站着的袁纥南,这几年,他似乎是成熟了许多,脸也不复圆润,已经隐隐有了棱角。 “事情很长,我慢慢跟你说。” 柔然打战之后的后一年(430),魏宋大战开始了,可以说这一年是最乱的一年,魏宋大战,魏夏也正在焦灼着。 宋国引发了第二次南北大战。 安颉将军就待命阻击,哦,若干也在,最终占领洛阳然后又占领了虎牢,宋军都跑了。同时陛下也亲征胡夏,将那赫连定给赶出了平凉。 赫连定看着不好了,就逃了,逃跑之后,陛下将被囚禁的达奚斤大人给救了出来,但是陛下很生气,贬了他的官职,免奚斤大人的官职为掌管膳食的小吏,让他扛着酒食随从车驾返回京城。慕容小将军也在,只不过貌似是受了很多折磨,被抬着回了临近军镇。 这自己老窝被人端了,这新皇帝觉得颜面何存,随后开始欺负弱小邻国。 所以之后的那一年(431)赫连定攻占西秦南安,乞伏暮末国主投降,但还是被赫连定灭族,西秦灭亡(亡国十六)。 你说说这赫连家尽干缺德事,这赫连昌还在北魏呢,这赫连定便如此张狂。这就是不怕半夜做梦梦见那秦国国主来索命。 宋国退去了滑台,就退守在那里,宋国的援兵都被叔孙建将军、长孙道生将军给拦下来了,可以说切断了后路啊。 粮草很重要,所以我们就烧了宋国的粮仓,逼迫撤兵,安将军攻占了滑台,第二次南北大战结束。 火长,你应该知道吐谷浑的身份吧?赫连定想逃到西边去的时候,就被吐谷浑汗国给抓了,胡夏也就灭亡(亡国十七)。(432) 他们说要我们善待吐谷浑,然后就把赫连定送给了我们,陛下下令处死了赫连定,听说赫连昌当时也在场,但是完全不敢说话呢。 之后,就是武威公主不高兴的事情了,柔然的士兵误入境内被抓,陛下怕麻烦就全部送了回去,这吴提就提出和亲了。 “和亲?”花木兰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回了头,望着帐篷的角落里想着什么。 这公主们都已经出嫁,除了武威,若是柔然和亲,那么和亲的必定是武威了,可是武威现在还在军营,莫非……是柯娜?只有这样,武威脸色才会这么难看。 袁纥南似乎看透了她在想什么,点了点头:“火长,你猜得不错,正是替嫁。” 花木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起来:“什么?!柯娜替嫁?” 袁纥南点了点头:“是的,吴提将自己的亲妹妹送来了,陛下也只能送一个公主,原本定的是武威公主,但是被柯娜给劫了去。” 拓跋焘原本是想将圣旨给柯娜让她告诉武威的。 柯娜看见圣旨的那一刻愣了愣。 她看了看拓跋焘的脸,他的脸上波澜不惊,似乎没有一丝情绪。 柯娜的黑眸闭了起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臣替公主接旨。”柯娜握着圣旨,跪了下去,行礼动作依旧是一丝不苟,挑不出一丝错误。 拓跋焘愣了愣,猛地转过了头,柯娜,他还有几个姐妹都是一起长大的,只不过柯娜的岁数和武威一样,所以两个人很是合得来。 柯娜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的脾性他最清楚,她的心上人是尉迟墨珏,从小就喜欢,可是她太严肃了,没有去表白过,一次都没有。 拓跋焘惊叫了起来:“你疯了!?” 柯娜并没有说话,伏在地面上,宛若断了翅膀的天鹅。 她突然起了身,跪在地上,腰板很直,她笑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被允许这么笑过,因为不合礼法:“陛下,你明知道公主喜欢花将军的,不是么。” 柯娜甚至笑出了泪花,她支着地起了身:“从小,我与武威一起长大,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么喜欢一个男子,她是我朋友,我愿意成全她。” 望向拓跋焘的目光里,饱含泪水:“请陛下,一定要让公主幸福啊……” 因为是自请,故拓跋焘封她为西海公主,和亲柔然。 柯娜不曾告诉武威,也不让其他人多嘴,只是这几日对武威格外照料,不停唠叨。 她怕她走了,武威便无人照顾了。 柯娜父亲知道的时候,差些晕过去。 柯娜父亲一位是高允功曹,一位是柳永将军。柳将军是柯娜义父,因为许多年妻子无所出,所以一直将柯娜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加上高功曹和他感情不错,所以便认了义父。 老来得女,让两位老人都激动不已。 只是这次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高允不曾原谅她的擅自做主。 在出嫁的那一天。 柯娜去见了两位父亲。 柯娜拜了下去,她的额头碰在了阿爷的脚上,柯娜平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此刻竟然泪流满面。 “承蒙父亲照顾教导,现女儿即将远嫁,不能承欢膝下,请父亲恕罪。” 高允没有动,却是一旁柳永将她搀扶起来。 柯娜深深望了两位父亲一眼,转过了身。 待等柯娜出了门,高允才转过了身,他望见了女儿有些清瘦的背影,哭了起来。 这一走,怕是永不再见了。 他并不是严厉到不顾儿女情长之人,只是生气,功曹之身的他,此刻竟是哭晕了过去。 武威从宫门出来,便看见了送亲队伍,她随意拉了一个宫人,问出嫁的是谁之后,她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她跑去了拱门,却是没有来得及赶上送亲队伍,只得直直奔向平城城门之上,在城门口也只得她遥遥看见了柯娜的背影。 柯娜身影便如同数年之前的始平公主一般,即使知道,她即将面对的是地狱,也依旧坚毅孤傲。 她曾经问过阿爷:“为什么死的是他们……” “……因为他们是军人。” 数万将士,唯有黑营之将,没有回家,就这么倒在了战场上,都没有回来。 战场上,迎面而来的是血雨腥风,他们的配枪,依旧屹立在沙场上,闪烁着血红色的光芒。 “国家之安,女亦有责,我嫁。” 在她离开平城的那一日,全民跪拜。 她虽不是真正的公主,却是最令人尊敬的英雄。 武威下了城门正准备往那里跑着,她手中紧紧攥着小时候柯娜给她做的竹蜻蜓,却被士兵给拦了下来,禁足令依旧没有解禁。 “对不起……”武威看着那抹身影,突然便哭号起来,她缓缓跪在了地上,手中的竹蜻蜓摔得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的柔然。 林时七,第一次觉得,她没有存在的必要。 在吴提提议把她送给拓跋焘的时候,她就有这种无力感。 “阿干……”林时七望着吴提的背影,轻声喃喃。 吴提永远不曾将她放在心上,不曾,他终究要把她送人了。 “时七,你姓郁久闾氏,记住你的身份。”吴提转过了身子,没有看林时七,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林时七笑了起来,眼中缓缓漫起了水雾,她看不清楚吴提的身影了,他的样子渐渐模糊起来,她低下头点了点头,出了毡棚,不曾回头。 她想起了苦无。 苦无被她派去北魏买东西去了,她想吃天下第一圆,五彩面和烧汁上脑黑鸡枞。这些都是北魏很受百姓喜爱的名菜。(想知道这些菜是什么东西的话,我专门劈一章来讲) 现在,终于不用去买了。 “苦无,我走啦,别太想我……” 一切的感情终究还是敌不过天命。 ------------ 玖拾柒 三位公主的会晤 柯娜走了,孤身一人。 武威回到宫里便和陛下大吵了一架,但是陛下竟然将公主禁足令给解了,所以最终扯着侄子来了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天了。 花木兰听完,许久没有说话。 她将被子掀了开。 袁纥南的手臂就在花木兰面前张开着,他挡着她:“木兰你要干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花木兰三年没有动,发现自己的腿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右腿还能感觉到酸麻,但是左腿,一点知觉都没有。 “将军?你醒啦?!” 这次,进来的是她的亲兵。 他们很是高兴地凑了过来,叽叽喳喳,吵得很。 袁纥南皱了眉,将两个人敲了头,让他们安静点:“你们来干什么?” “哦,朝中来消息了,让武威公主回去,赫连昌向西叛变,已经被抓回来了,正准备处死,陛下怕始平公主会伤心,所以想让武威公主陪陪她。”那个亲兵想了想。 赫连昌被俘获后,拓跋焘对他算是很客气了,甚至说是优待,大约是他那副皮囊,拓跋焘很喜欢,又或者想要留着他牵制赫连定。 不仅让他住在西宫,甚至把始平公主嫁给他,甚至封他会稽公,之后又封他秦王。只是前不久(延和三年),赫连定的死对他打击大了些,所以他叛变了。 花木兰叹了口气,这对武威公主没有什么,只是对始平公主太不公平了,六年的夫妻,虽然没有感情基础,但是毕竟也是六年了,赫连昌听说也是个皮囊美俏的男子,常言道日久生情,也定是有感情了啊,这突然生变,相信她肯定是痛苦的。 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皇兄。 终究只能年纪轻轻做了寡妇罢了。 武威若是回去,一时半会应当是不会再来了,这样也好,这个地方,本就不是女人的天堂。 她撑着榻,身子转了个方向,她皱紧了眉,她想下地,抓住了腿便转了方向,正想把另一条腿也改方向,却又被袁纥南给放回去了。 他黑着脸,将花木兰摆正之后,又把被子给她盖上了:“坐在榻上,不准乱动!” “……”花木兰又叹了口气,她觉得袁纥南怕是不会让她下地的,袁纥南将她安顿好后,转身去端水盆,大约是要出去把水倒了。 “我的腿怎么了?”她看见袁纥南直起了身子,便轻飘飘问了一句,他的背影在听见花木兰问题的那一刻僵硬了起来。 他就这么站着过了一会儿,转过了身,手中的水盆波澜不惊,笑容依旧明艳:“医师说,你的腿没事,好好休养就没事了,别瞎想,我先走了。” 袁纥南撩开帘子便走了,没有一丝破绽。 她望着袁纥南的背影,轻轻道:“你个大骗子,又骗人。” 她转过了头,往前挪了挪,随后躺了下去。 武威确实接到消息便回了去,和皇兄的矛盾终究还是比不过姊妹的劫难,更别说,皇姊原本便是替她嫁的。 只是拓跋晃则是被她留下来了,说是让军中将士磨炼磨炼他,所以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回了去。 这次回去,她第一次瞧见了郁久闾氏,那位被送来的柔然公主。 始平丧夫后,回了平城皇宫,她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人,也不愿出去,武威回去也没能去见她一面。 武威站在门前,叹了口气。 丈夫谋反,谋反的对象还是她的亲哥哥,任谁也接受不了这种结果,或者阿姊是在自责,自责自己没有早点发觉自己身边人在策划如此大的骗局。 她照原路返回,阿姊怕是现在不想见到和皇室有关的人,包括她。 只能等她自己解开心结了。 她仰头望天,她在想柯娜。 从小到大,无论她去什么地方,柯娜总会陪着她,她若是想去疯跑,柯娜只会教训一番,说什么不合礼数,不准去做云云,但是最后,还是会跟着她一起,嘴硬心软,说的便是柯娜了。 大部分时候,总是她固执地拉着她跑来跑去,或者说,从另一个角度看来,柯娜更像是阿姊,一直包容着她。 柯娜的阿爷是功曹,对柯娜期望甚高,从小便教导柯娜礼度,吃穿住行一切都严格框在框里,若是有一点逾越,便会遭到责罚,所以从小,柯娜便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在外人看来,柯娜很完美,除了不苟言笑,简直挑不出一丝错误。 就像是假人。 武威知道,这是假的,柯娜一直都用心在做事情,严谨到一丝错误都没有,她的表情,都是假的。 柯娜从小看着她在外头疯跑,或者是玩着新鲜的玩具,眼中也曾经流露过艳羡之情,但是那种表情转瞬即逝。 她并不了解柯娜在想什么,她也理解不了,她,终究不是她。 现在,她走了,武威总觉得,身边缺了什么。 每次她跑来跑去,先前总会有一个女官跟在后头,寸步不离,每次她吃多了甜品糕点,总会有一个女官把碟子收走,不准她再吃。 而现在,那位女官不在了。 她终究是不习惯。 武威侧了头,瞧见了身边的另一位女官,那是柯娜走了之后晋升的,武威并不熟悉她,武威盯着她女官制服许久,最终闭着眼睛转了头。 她想起了柯娜同时,也想起了被送来的柔然公主,柯娜和她,都是礼物:“那位柔然公主在哪里?” 那位女官有些惶恐,她才刚刚晋升女官,一直被武威盯着,以为是做错什么事情了,听到武威询问,愣了半晌,缓了半天:“哦,请公主跟下官来。” 武威心中叹了口气,果真,任何人都比不了柯娜。 大魏一直崇尚节俭,所以,宫殿和常人的房屋一般,并无特别。 柔然公主的宫殿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武威指了指那扇闭着的门:“我想去见见这位公主,去宣吧。” 武威瞧着眼前这个公主,突然觉得很悲哀,她看见了这个女孩子眼睛里的惶恐不安。 武威没有什么表情,喜怒未变,她坐在那里,宛若一尊雕像,一举一动都有着皇室的威严,她自己都有些好笑,自己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或许她理解了柯娜为什么从来不笑,大概是太累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时七从来到大魏的那一天就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一般的人,无论她走到哪里,那里的宫人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鞠躬敬礼,但是背后,却是窸窸窣窣说着什么,她凑上去听过一次,大约意思就是说,是王兄无能,送个女人来停战,不过是战败国姿态还如此高。 她觉得或许她是被送来羞辱的。 她第一次瞧见大魏皇室,看见坐在对面仪态雍容的武威,她觉得,自己和他们的差距真的太大了,她有些自惭形秽:“郁久闾氏,没有名,师傅曾经给我取名林时七,公主殿下你叫我时七就好了。” 武威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她拿起了茶杯,用杯盖拨了拨浮着的茶叶和茶沫,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这几天还习惯吗?” 林时七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僵硬:“很好,多谢殿下关心。” 武威的手往后摆了摆,那位女官便朝后退了去,退出了门外合上了门,武威继续吹着并未如何烫的茶,突然道:“呵,听说你和花木兰相识?” 林时七虽然进宫不久,但是对于武威爱慕花木兰也有些耳闻,这些宫里宫人们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只不过他们都是在向往这种爱情,并无讽刺挖苦之意,林时七只当武威是来兴师问罪的,她惶恐答道:“啊……只是承蒙搭救,不算熟识。” 她紧张地紧紧抓着衣袖,袖口的刺绣被刺进肉里,留下了红色的印记。 武威放下了茶杯,茶杯底座与茶案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使得对面林时七的心也似乎被敲了一下,武威淡淡道:“那么我便明人不说暗话,我想选你。” 林时七觉得大约是听错了,她猛地惊愕抬了头,却瞧见了武威深邃的深蓝色眼瞳,那宛若深邃的星空,一眼望不到头:“什么?” 武威端起了那凉透了的茶抿了一口,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你既然已经入了宫,想必对宫里也有一定了解了,要知道,后宫中,背后无人,可活不长久。” 林时七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会摊上这样的好事,她的经验告诉她,这并不是天上的馅饼:“可殿下您为何选我?” 武威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虎牙:“因为花木兰,我相信他选的人,不会太差。” 外头脚步声突然多了起来,武威皱了眉,应该是她了,只有她,才会跟自己作对,另外她对嫔妃的手段也是极为狠辣利索,没道理会不来给这个公主下马威。 “皇后驾到――” 武威笑了起来,笑容让她对面的林时七打了个寒战,这位公主变脸速度太快了。 林时七并不知道,眼前看起来心机很深的武威曾经和她一样,天真烂漫,对任何东西的情绪都在脸上。 这几年,她突然长大了,她不再任性,不再调皮,安静得宛若汉家女子,大约是拓跋焘和太后看出了她的改变,他们或许不知道,为什么她变化如此大,太后经常去找她谈心,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像汉人女子一般寻短见。 残酷的现实让她变了,她不再对任何人露出真心的笑容,她也开始学会了假意附和,也学会了阴谋诡计,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真正的笑容。 直到柯娜的离开,让她彻底没有了笑容,她在宫里,再也没有了可倾诉的对象。 她谨记着柯娜走之前嘱咐她所说的话,她无时无刻不在伪装,她要记着,她是个公主,她要遵循的是皇家礼法,她并不是那年在草地上,骑着小马儿奔跑的拓跋氏了。 武威,这个称号极像男子的封号,林时七她原想,这公主定也是个如男子一般魁梧豪爽之人,却不想,来的女子是个心思深沉的瘦弱女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待人处事都极为有皇室风范。 她错了。 武威率先站了起来,她走至了林时七身边,侧低了头:“别说话。” 林时七有些害怕,起了身跟在了她身后,她听说这皇后是赫连昌的妹妹,赫连家多疯人,这赫连昌和赫连定都死了,这女人已经是孤家寡人,难保不会有什么异常举动,然而入宫以来,她从来没有找过她,她也就放心起来,却不想武威来了,她也来了。 她瑟瑟缩缩,就这么躲在了武威身后。 武威让侍女开了门,她就这么站在了中间,挡住了身后的林时七,她笑容端庄,俨然便是一个有礼贤淑的公主,大魏名风豪爽,女子亦然,只是宫里的女人,直爽,怕是活不下去的,每个人都在这吃人的地方,学会了另一套生存技法。 武威笑了起来,眼睛眯了起来,只剩下一条细缝,嘴唇上挑,露出了两颗虎牙,却和之前提到花木兰的笑容不同,她的眼睛毫无温度:“哟,这是哪阵风,让皇后来这里瞧瞧了?” 来的正是赫连雪。 她衣着华丽至极,身段婀娜,容貌倾国倾城。 她的眼睛是天生的桃花眼,随便一勾,便能引了人的魂魄去,偏偏这女人生的也是祸国殃民的样子,武威大致猜着,大约男人都是喜欢这种样子的女人。 自从贺氏难产死后,她就越看她越不顺眼,若不是她,贺氏也不会天天以泪洗面。 赫连雪也笑了起来,林时七只觉得眼前的女人真的很美,她的笑容,让这阳光都暖了起来。 她笑了笑,随后轻轻细语,宛若那江南美人,细风扶柳,那张脸实在是美极了:“啊,前些日子听闻妹妹入宫,只是前些日子身子不爽,也未来看望,这日听闻公主来看望,顿时觉得自己实在是失礼,故来拜访,请妹妹唔要怪罪。” 林时七怔了怔,下意识瞧了瞧武威。 眼前的情景,若是千百年后的人瞧见,怕是要感叹一番。三位并不和睦的国家的金枝玉叶齐聚一堂,勾心斗角,这可是难得的奇景。 她们都是后世所遗忘的英雄,虽然阵营并不相同,但是,她们都是最孤独的英雄,以一人之力,稳定各国局面,包括已经去了柔然的柯娜。 “哦?”武威似乎是无意挡住了林时七,左眉挑了起来,她依旧笑着,只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 赫连雪瞧着武威如此对她,也是笑着,那笑容绝世倾城,只是她的眼底也渐渐冷了起来,只是依旧笑着,并没有失态。 “夫人啊,那咱们可要好好谢谢皇后,皇后可是千金之躯,这怎能让她拖病来瞧你,你可真是不懂事,早知道,那就得亲自去瞧瞧啊……”武威转过了身子,似乎是嗔怪一般笑着打趣,衣袖拢起,遮住了嘴。 林时七没有得到武威允许,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得行了个礼,随后道了一声歉。 武威眯起了眼睛,笑着又转了回去:“皇后嫂嫂也真是,身子可是最重要的,若是有了什么不爽之处,受累还是自己不是?这样吧,我宫中有巫医,是皇兄送我的,让他帮您瞧瞧?” “公主可真是体贴。”赫连雪眼睛似乎是闪了闪,笑容却是丝毫不变,她能披荆斩棘当上皇后,心机自然深沉,自从两个皇兄相继去世,她的故国已灭,拓跋焘也不再经常宠幸她,但是她并不急,她要的并不是拓跋焘,而是拓跋焘的天下。 她要这个天下,为她的国家,两位皇兄以及姊妹陪葬!她要一个一个,将拓跋焘身边人拔除,让他一步步踏入孤家寡人的境地。 现在急不得。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遮了遮有些刺眼的阳光,皱了皱眉,笑得温和:“公主说得是呢,这若是得病了,陛下可是要怪罪,妹妹好好养身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姐姐,公主再会。” 武威望着这位绝世美人缓缓走远,笑容依旧,她转过了头,首先往林时七殿中走去。 林时七瞧着这位和她年纪一般大的公主依旧款款坐在了原地,举起了茶杯抿了一口,闭起了眼睛,她的笑容正在缓缓消失。 武威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似乎是有些害怕的林时七,她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林时七总觉得,她在生气:“你做得很好,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么?” 林时七摇了摇头。 “因为你是柔然公主,赫连雪是夏国公主,当时赫连昌被俘获后,赫连定称帝,好歹也是个异国公主,而现在,夏国不再,她想要抓住手中政权不易,她想要盟友,她第一个就会找你,因为你身后的柔然,我相信你皇兄怕是也想着复仇吧?先不要反驳。”武威嘴角缓缓朝右勾起,她晃着那茶杯,看着里头茶叶漂漂浮浮似乎很是有趣,“但是我先行找了你,所以她慌了,她想要给你个警告,无论何时,她都是皇后,后宫之主。” 林时七想开口反驳皇兄并没有想复仇,却被武威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声张了张。 “接下来,我会教你如何取悦皇兄,你可得听仔细,我不讲第二遍。” ------------ 玖拾捌 义子 林时七在武威的提点下,迅速成为了宫中新宠。 历史记载,北魏神麚二年(429)其父大檀惨败于北魏,得疾而卒。吴提同年继位,号敕连可汗(意为“神圣之王”)。 四年遣使通女子北魏。延和三年(434)与北魏和亲纳贡,娶北魏西海公主为妻,又以其妹适拓跋焘,封为左昭仪。敕连可汗听闻喜讯,再派哥哥郁久闾秃鹿傀带领几百人去朝见太武帝,表示感谢。到公元436年,两国边境安宁,成为一段佳话。 北魏也觉得多这么一个盟友也是极好的,这几年也是和善得很,当然拓跋焘心情也是很不错。 拓跋焘在位30多年(公元424—452年)间,明确提出了适合中原社会经济发展需要的治国主张。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尊重和善于使用汉族知识分子,注意学习汉民族的先进文化,并将其应用于治国实践中,这些主张到之后儿子孙子辈发挥到极致,鲜卑与汉人终究缓缓融合在了一起,到最后,成为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为了发展农业生产、建立国家财政基础,制定了“偃武修文”的基本方针,提出与民休息,恤贫省赋,并于前两年,柔然公主嫁过来之后,(延和三年公元434年),下诏颁布了新的财政经济政策:“今四方平定,兵革渐息,宜宽徭赋,与民休息。州郡县隐括贫富户为三级,中等户免赋二年,下等户免赋三年”。 可以说这些年,是真的达到了以民为本的政策,拓跋焘算是个明君了。 花木兰听着外头将士在那里夸着陛下,自然也是有些高兴的,她转头便对拓跋晃说教起来:“晃儿,瞧见没有,你的父皇多么英明神武,你现如今已经被立为太子,切不可任性妄为,一切当以民为主,君本民举。” 拓跋晃现如今已经8岁了,他虽然小,却已经老气横秋一般,若是粗略一看,俨然一个小老头,处事不惊,完全一副大人的模样。 或许从他出生开始,他便已经没了童年,这是他的选择,或许他从出生开始便背负着皇嫡子的头衔,永远也不能像其他同龄人一样。 当初拓跋焘去攻打北燕,朝中群龙无首,他皱着眉听着白鹭官传来的消息,望了一眼花木兰,随后告辞马上赶回平城,以太子身份,镇守平城,处理尚书省事务,当拓跋焘回来之时,朝中百官无不称赞拓跋晃处事狠辣,条理清楚,当年,这位太子才四岁。(有史书记载) 所有人都相信,这位太子若是登基,将是千古明君。 拓跋晃不得不回平城原因不止百官群龙无首,更是因为朝中还有一个女人,赫连雪。 他经常瞧见武威姑姑一天到晚提防着她,当初他小的时候,便开始提防,甚至一度将他亲自养在身边。 他再不济也知道,这位表面上看起来和蔼可亲的母后是多么危险。 更别说后面他查到的许多的现实,这位皇后暗中与多少臣子勾结,只怕是他查到的只是沧海一粟。 拓跋晃自从四岁起便跟着花木兰了,受花木兰影响很深,到现在快四个年头了。 花木兰信佛,拓跋晃对佛教也存着敬畏之心,虽然说并不算是信仰,却也是尊重的,佛教对于基层人民的生活,算是起到了某种信仰的作用,在这个乱世,难能可贵。 只不过现如今,道教佛教都在争着这国教的一席之地,无论是竺道生还是寇谦之,都是在为自己的信仰争取着,虽然寇谦之坚信,世上道法自然,佛法与道法可共存,可是依旧争斗激烈,到最后,寇谦之已不再涉足。 拓跋焘却是并不对佛教有什么好感,他信的只有自己,而这几年,陛下脾气越来越怪异,连拓跋晃也不曾知道,自己父皇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义父,听说怀朔有了军镇,您不回去瞧瞧吗?你也可以跟父皇请旨,以将军身份镇守怀朔,无人敢说名不顺言不正。” 拓跋晃立襟正坐,坐在花木兰下方,一张小脸很严肃,大约只能在脸上和身高上知道这是八岁小娃娃。他真的很好看,最好看的莫过是他的眼睛,明亮清澈。他案上是层层叠叠的奏折甚至是书卷,堆的比他还高,远处一看甚至有些滑稽,但是拓跋晃的脸上严肃无比,谁也笑不出来。 【怀朔镇城就是最早兴建的一座,兴建于433年(延和二年)。】 花木兰正写着什么,闻声抬了头,她望着拓跋晃的脸怔了怔,她似乎想起来她也很久没有给家里写信了,自从那年她昏迷之后,而家里自从昏迷那几年寄过几次之后,便不寄了,大约是没收到她的回信,认为她死了罢。 她笑了笑:“如今战事未定,待等天下太平,我会辞官回家。” “但愿有这一天。”拓跋晃深深瞧了一眼花木兰,随后低下了头,提起笔写起了奏折。 花木兰看着这小小身影,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她心中也是挺高兴的,拓跋晃少年聪慧,日后登基,定是明君。现如今柔然战事消停,她也无事可做,瞧着这小老头处理事情,也是有些佩服,他的字,竟是比她还写得流畅秀逸。 她从桌上抽出来一张信纸,准备给家里写信。 拓跋晃又抬起了头。 他望着似乎是开始写信的花木兰,叹了口气。前些年战事动乱,百姓颠沛流离,或许写封信都是奢侈。 他放下了笔,他承认,他活得很累。 从小开始,被严格教导,寄予厚望,身上枷锁让他喘不过气来。武威姑姑将他送来,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可惜他也不知道休息是什么样子。 他站了起来:“义父,我想去军营外头临近小镇逛逛。” 花木兰有些诧异抬了头。 拓跋晃自从来到这里开始,无论什么时候,都极为严肃,她甚至都怀疑这是不是三四岁的孩子。她三四岁的时候,怕是和旁边的牛哥玩着泥巴呢。 花木兰点了点头:“去吧,路上小心些,带着我的亲兵出去逛吧。” “你来做什么?走走,真晦气,没钱就别来,你做人能不能要点脸?”一位老板正在驱赶着一位年轻人。 那位年轻人衣衫褴褛,大约是很久没有沐浴了,浑身散发着一种馊味,闻者反胃。 “卢水胡人就是脏……” 许多人都瞧见了这里的情况,但是没有人去帮忙说一句,在这乱世,人都活不下去。 那位年轻人抬起了头,他有胡人特征,毛发微卷,虽然杂乱,但还是能瞧见原来的颜色,褐发碧眼,眼睛很是明亮,清澈得很。 卢水胡人是匈奴的一支,因为长居卢水,所以就将那里的匈奴称为卢水胡人。 卢水胡自西汉以来就活动在甘肃河西一带。卢水胡是汉代河西士兵的重要来源。东汉多次出征西域和匈奴,镇压各地起义,常有卢水胡参战。公元397年,临松卢水胡人沮渠蒙逊聚众起事,建立北凉政权。前几年,(433年)其去世,子沮渠牧犍继位。(武威和亲对象) 大部分卢水胡人生得都很白,女子男子都是白种人,俗话说,一白遮三丑,所以基本上仔细看还是挺漂亮的。 但是现如今,漂亮并不能当饭吃。 “他的吃食,我请了。” 众人都看了过去,那是一个八岁的小娃娃,生得秀美,那双眼睛竟然是沉沉的墨蓝色。 他双手负背,走到了这位年轻人身前,随后扯了身上的一块玉佩扔给了那位店家:“够了吗?若是够了,再烧一桶热水,买一件他能穿的衣服来。” 那块玉佩买下这家店都绰绰有余,店主自然欣喜万分,连连点头。 他转了身,八岁的身子虽然矮,但是气势却是连成年人也比不过。他的眼睛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那些人立马便散了。 “你且跟我进去。”他首先踏入了这家店。 那位年轻人站在原地迟滞良久,最终还是跟着这位小娃娃进去了。 “真是败家儿子……”远处暗中保护的亲兵摇了摇头,捂住了额头,另一个亲兵苦笑了起来,再败家,那也是咱们陛下和花将军的儿子啊…… 亲兵觉得,这玉佩并不值得,但是殊不知他这次救的人,日后会有多大作为。 那位年轻人被店家亲自拉去洗了个澡,顺带着换了一件衣服。 出来的时候,似乎是换了个人。 这位卢水胡人可算是美貌无比了,眼睛碧绿水润,嘴唇有些薄,不过很红润,鼻子跟其他胡人一样,挺得很,褐色头发就这么微卷,垂在了背上,直到腰,这容貌让拓跋晃想起了那位袁纥南将军,若是他们一起比比,这位胡人还是占上风的。 那位胡人行了个礼:“多谢小公子,日后必定报答。” 卢水胡人并不怎么会讲汉语,连鲜卑语都有些生疏,但是这位胡人似乎知道救他的是鲜卑人,所以专门用鲜卑语道谢,虽然行礼动作生疏,说话生硬,但是依旧是好看至极。 拓跋晃和他爹一样是外貌协会,顿时高兴地眯起了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盖吴。” 花木兰抬头见到这位美貌无比的胡人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拓跋晃还真是什么人都敢把他们带来。也惊艳了一把,这人生得大约是世间最好看的了,袁纥南的脸也没这么好看,只是这好看也不能随意带人进来罢? 花木兰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可是太子,这怎么说也不能让他再把人带回去,她上下扫了一眼,大约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这是谁?瞧着模样,是胡人?” 拓跋晃并没有回答,反倒是笑眯眯地说道:“盖吴,你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盖吴的绿色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上下扫视着花木兰,那眼睛有着显而易见的兴奋,他似乎是很激动,嘴巴张了张,却发现根本说不出什么,即使说出来的一些话,花木兰也并听不太懂。 拓跋晃终于笑得像个孩子了,眼睛眯起,笑得露出了虎牙:“义父,他是说,终于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了,他可是千里迢迢赶过来见你一面的。” 花木兰有些受宠若惊,她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倒是盖吴动作主动得很,猛地冲了上去就是一个抱抱。 嘴里还在说着什么东西,花木兰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只能尴尬地笑着。 之后,她才知道,他在说着,我终于见到活的人了。 在武威公主的指点之下,林时七完全成为了新宠,风头甚至盖过了曾经的赫连皇后,还生下了一个儿子:拓跋余。 这个娃娃前不久刚刚生下来,陛下也说,过几日便会办周宴,她也将会升级,她还高兴了许久,武威似乎也很高兴,她看着那娃娃似乎又想起了拓跋晃小时候,所以说是马上出宫去给娃娃打长命锁去。 赫连皇后却依旧温柔相待,仿佛真的把她当做了姊妹一般,对襁褓中的拓跋余也照顾有加,只是林时七记住了武威的话,虽然脸上也是和和气气,但是背地里却还是高度警惕着,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这个孩子了。 赫连雪今天又来了,那笑容妩媚至极。只不过她的身后有一个人,那大约是个小黄门,和平常不一样的是,赫连皇后出门只带过侍女,这次是第一次带宦官。 林时七总觉得有些不妙。 赫连雪将殿中之人全部撤了下去,甚至把孩子的奶妈都赶了出去,让林时七更加慌张,她有些撑不住脸上的笑容了:“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武威如今并不在宫中,若是出了事,根本救不了她。 “妹妹,来瞧瞧,我给你带来了谁?”赫连雪笑着捂了捂嘴,随后往旁边退去,身后那位宦官缓缓直起了腰来。 林时七睁大了眼睛,她的瞳孔猛地收了起来:“苦无?” 那位身着小黄门宦官服饰的,正是苦无,他变了,这两年,他的脸上,阴寒之气越来越盛。 赫连雪又开始笑了起来,她的腰肢轻转,飘飘然出了门,还好心地帮忙合上了:“呵呵呵,看来你们真的认识,那姐姐,不打扰你们叙旧啦。” 林时七有些不敢置信,她想上去,却又不敢,她只能强笑着:“苦无,你,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苦无没有多说什么,眼睛很沉,漆黑得很。 林时七看着身旁的拓跋余,猛地摇起了头:“不……我不能走。” 苦无突然笑了起来,就像是一张面具突然裂出了一抹笑:“你不愿意?那么我就把你抢走好了。” “苦无,你疯了!我现在是拓跋焘的女人!”林时七完全认不出眼前这个阴郁的男人是当初她救的那个小男孩了。他身上,似乎有许多秘密,而她,从来不曾真的了解过他。 “公主殿下,我没疯,当初,你让我去北魏买东西,等我带着东西回来,却知道了你已经被送给北魏,我又变成了无主之人。”苦无笑着,笑容却那么阴冷,让林时七打了个冷颤。 “疯了……疯了……”她喃喃着倒退,她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这个男人,就如她从来不知道苦无的真实身份一般。 “你知道无主之人下场是什么吗?再次被卖掉啊……”苦无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将他一张好面皮给毁得一干二净,随后,他的笑容缓缓消失,沉淀下去,“给你两个选择,跟我走,或者死,你自己选,你逃不了的,这宫里,到处都是我的人。” “你到底是誰?”林时七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苦无,泪流满面,终究,所有人都变了,包括他。 他转过了头将怀中一块东西抛了过去。 ------------ 玖拾玖 埋下祸根 武威很高兴,她找到了平城最好的师傅,纯手工雕琢玉佩和长命锁,她想着,在她出嫁之前,给这孩子最好的。 林时七很像她,以前的她。 她很单纯,所以她也愿意去帮她争宠,如果她有了子嗣,和皇兄的恩宠,即使她走了也无人敢欺负她了。 她高高兴兴回宫之时,路上便听见有人在喊左昭仪薨了。 古者天子诸侯葬礼粗备,汉世又多变革。魏晋以下世有改变,大体同汉之制。 那些人窃窃私语着,说是现如今陛下正在招魂中,陛下亲自拿着她的上衣,登到了她的屋顶,向北呼喊着她的名字。 听说当时,那小皇子拓跋余哭得那叫一个惨烈。 “你们在说什么!再说一遍!”武威急急走到了他们面前,随手扯了一个人起来,她有些着急,声音大了些。 那人似乎是很不高兴,猛地将武威推到了地上:“你是谁啊,臭娘皮。” 武威并没有在意,她手撑着地爬了起来,又直直问道:“我问你们在说什么!” 而她身边的那位女官却是皱了眉,对皇室如此大不敬,敢伸手推公主,简直就是罪该万死:“大胆!见到公主还不下跪!” 武威瞧着眼前那群人慌慌张张跪了下去,嘴里还喊着听腻的祝福语,她急了,她又将那人拎了起来,这一次,她生气了,眼睛沉着,仿佛孕育着风暴:“我问你,在说什么?!” “回禀公主殿下,左昭仪薨了……” 武威猛地一个趔趄,差些摔下去。 她转了个向,朝着皇宫飞奔而去,她并不相信林时七会死。 她走之时,林时七抱着拓跋余,笑得温柔,她还告诉她,她想让孩子好好活下去,不再陷入争斗,她说,她要陪孩子长大…… 但是终究,她看见了她。 她穿着白衣,躺在了榻上,脸色惨白至极,她的头发宛若散开的丝绸,柔滑地垂到了地上,而她身上披着的,应当是皇兄从屋顶上扔下来的那件衣服。 如今看来招魂复魄已经完毕。 如今丧葬依然分成葬前之礼、葬礼、服丧之礼三个阶段,在每个阶段中的具体程序如沐浴、饭含、停尸、小敛大敛、下棺等亦与汉代基本相同。 林时七在大魏并没有亲人,最亲的要么是儿子拓跋余,要么是自己的丈夫拓跋焘。 原本这招魂,可以让侍女来做,可是拓跋焘却坚持自己亲自来,他说他想送她一程。 皇妃自戕,族人治罪。 但是这族人,却是治不了罪,柔然北魏和平的这几年,百姓都安居乐业,若是再次战火燃起,受苦的依旧是百姓。 武威跌坐了下去,手中长命锁滚落在地上,铃铛叮当响着,她死死抓住了门框,手指紧紧抠着,要不是女官惊叫,她还不知道几乎要流下血来,她回神抬起了头便瞧见了那些侍女准备给她擦洗。 她擦了擦眼泪,拾起了那块长命锁,她命人将一些外头的扫地宫人唤了过来,她站在了林时七殿外,她身上出现了从未出现的凌厉:“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你们都给我一五一十答出来。” “赫连皇后带着一个侍从?”武威听到这里其实就已经猜出来了大概。 赫连雪定是希望大魏与柔然结仇的,当然,打起来,两败俱伤,那才是她的目的。 所以,林时七的死,肯定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个小黄门的真实身份,肯定不是宫中的小黄门,定是外头带来的,要么是她拿来威胁林时七的,要么就是她拿来刺激她的。 林时七自然不蠢,肯定知道自己死了两国会面临什么问题,所以,她的死就有问题了,不是自尽,便是他杀。 那么问题显而易见了,宫中到底有多少人是她的手下,一个人何能悄无声息进来又出去? 很好,赫连雪。 武威笑了起来,望着这位皇后居所的方向缓缓点了点头,眼神沉了下去。 “主人对你这次错误举动很失望。”一抹人影站在了阳光晒不到的角落,他似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他双臂交缠于胸前,似乎有些不满。 赫连雪满脸不以为然,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仔细瞧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似乎很满意:“宗爱,那是你的主人,不是我的。” 突然她房间里的拓跋余哭了起来,大约是醒了,饿了,哭声哽咽,宛若快断气一般,但是赫连雪并不在意,依旧摆弄着自己的脸。 林时七死了之后,那孩子就被陛下交给她抚养了,她表面上笑着应了,实际上恨不得这孩子早些死。 “哼,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主动找我要求跟随主人的。”那人似乎是对赫连雪如此举动有些不满,那抹身影往前走了走,阳光洒在了他的脸上,那张脸白净妩媚,正是宗爱。 他从怀里抽出了一封信,甩给了她:“这是主人要你做的下一件事。” 赫连雪将信拆了开,信上字体端秀大气,只是上头写的字让赫连雪皱了眉:“要我养他?” 宗爱似乎很是懊恼,当初他将贺氏推下台阶,原想着这孩子没了是好事,却未曾想贺氏竟然如此不顾及自己身子又怀了一个,之后他又找过无数次机会给她下一些东西,就是使妇人难产的药,可这孩子却依旧活下来了,大约是母体吸收太多毒素,也就这么走了,这拓跋晃生命力可真旺盛。 “拓跋晃已成气候,先前已经错过一次机会,贺氏竟然能把他生下来,这是出乎我意料的,所以现在急需另一个皇子跟他抗衡,让你拉拢林时七,可也没让你把她杀了呀……但你的肚子又不争气,所以……” 赫连雪哼了一声,似乎是并不想理他,接着看了下去,突然问了起来:“哼……下面是花木兰?” “没错,花木兰是太子殿下的义父,也是骠骑将军,若是除掉他,北魏也将失去一位将才。”宗爱似乎看见过花木兰一次,大概是因为花木兰长得太丑,他也没记得花木兰长什么样。 在他眼里,长得比他丑的他都不放眼里。 赫连雪总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太难做:“可是这花木兰如何能除,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那就从她身边人一个个开始。” “……”赫连雪望着手中的信,沉思了下来,并没有说什么。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宗爱已经走了,她转了头,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笑了笑,却发现铜镜里的她,并不是她了。 拓跋健食指中指将一颗黑子落了下来,他抬起了头,他的对面是拓跋焘,他持着白子正准备落子。 今年已经二十八岁的拓跋焘脸上岁月的痕迹也开始显现了出来,已经快而立之年的他,比起几年前,确实是改了许多了,他在这几年,也深深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皇兄,如今怎么办?左昭仪死讯若是传出去,必定会使得柔然再度反水。”拓跋健叹了口气,他已经被白子逼得无路可走,他输了。 拓跋焘声音也浑厚了起来,与几年前稚嫩的少年音不同,现如今他的声音似乎是蕴含了他的整个人生:“左昭仪的死并不简单。” 拓跋健眨了眨眼睛,他开始拾起了黑子,一颗一颗,全部收于掌间:“皇兄,你既然知道那么为什么……” “等,等那一天。”拓跋焘眯起了眼睛,他说的话,拓跋健未曾听懂,但是他总觉得拓跋焘似乎是知道什么。 这几年在外的征战,拓跋健的身上似乎多了一些铁血气息,拓跋焘瞧着拓跋健手指上的疤痕,他的眸子似乎闪过什么东西,叹了口气:“疼么?” “不疼。” 可惜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他该有多疼,时间久了,也就忘了,但是疤痕依旧还在。 拓跋焘的表情似乎是雾一般令人捉摸不透,明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拓跋健就是觉得他有表情:“皇弟,你可知陈留桓王?” 拓跋健点了点头,他自然是听过这位英雄的名字的,现在也有人将他与他相比,但他总觉得自惭形秽,陈留桓王拓跋虔在北魏历史上可算是个英雄,拓跋虔姿貌魁杰,武力绝伦时人云:“卫王弓,桓王槊。”只可惜因为轻敌被杀害。 他叹了口气:“知道,其镇守平城,因勇而轻敌,慕容垂逐攻下平城、随后杀害,其死时,举国悲叹。” 拓跋焘点了点头,似乎是冷冷笑了一下:“没错,从此,慕容与我拓跋势不两立,之后,我们与后燕数次交战,直到后燕灭国,我们将燕国臣子吸收。” 拓跋健若是还听不懂弦外之音,只怕这几年也是白混了,他也立马回过味来:“所以,这是后燕后人所做?只是这后燕直系后人慕容雪在达奚斤身边啊……” “别忘了,还有许多人并不在吾等掌控之中,更别忘了我朝中后燕臣子并不在少数。”拓跋焘笑了笑,摇了摇头,他相信慕容雪对达奚斤的忠诚,并且慕容雪也是在北魏养大的,并没有在北燕任何的记忆,所以他没有怀疑。 他怀疑的是那一战,到底有哪个姓慕容的偷偷跑出来了,当然,这人定和慕容云和冯跋不合,所以慕容云如今所建立的北燕,他并没有进国。只不过前些年,慕容云死了,冯跋也死了,北燕君主一代不如一代,而今年,北燕确实是举动过分了些,拓跋焘正准备筹划攻打。 而先前这一切,都是当年那个逃出来的人所策划。 自从他逃离后燕的那一刻便开始了,而且极有可能栖息在北魏敌对国家。 拓跋晃最近似乎有心事,这几日出去也少了,一天到晚就这么在自己的帐子里待着,盖吴经常来拜访,说是要感谢拓跋晃带他瞧见了花木兰,他很是感激等等,但是拓跋晃也并不怎么高兴。 盖吴似乎也看出来了,他经常带着一些民间的新鲜玩意儿,想来逗他高兴,但是拓跋晃一向严肃惯了的脸,却是笑不出来,即使笑出来,也并非真心的。 他除了批阅奏折,整日跟在花木兰身后,他看着花木兰一跛一跛地巡逻着自己的军区,或者是瘸着脚在自己帐前走来走去,实在没事干的时候晒太阳,似乎是颇为悠闲得很。 “义父,我记得先前,你认识左昭仪罢?”拓跋晃双手负背,站在了花木兰身边,宛若一个小老头,举止宛若成年人,他也看见了花木兰在看什么,他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终于说了话,眼眸很深。 花木兰看着的,正是她麾下那些将军聚在一起休息的场面,她现如今是骠骑将军,麾下也是有着几个杂号将军的,那几个将军听说曾经也都是一个火的,她瞧见了之后竟然有些怀念当初在一起的日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阳光有些暖,伸了个懒腰,她往前走了几步,她的双臂张开了,似乎在沐浴阳光一般,她的腿有一条腿伸不直,但是她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腿:“嗯,当初柔然与我们打仗时候见过一次,后来又瞧见过几次,再后来,她就成了你父皇的妃子,哦,对了,她过得如何。” 拓跋晃盯着义父的背影,盯了许久,最终掀了掀嘴皮:“她过得很好,生了一个皇弟。” “是吗?那我得准备一份礼物啊。”花木兰似乎是很高兴,已经有了一些暗疮的脸上,突然起了一个笑容,耀眼至极。 拓跋晃闭起了眼睛,似乎不想把真实情况告诉义父,这位柔然公主他不曾瞧见过,却看武威姑姑如何对待她,那么,这柔然公主并不差,但是她却死了,拓跋晃虽然小,但也知道,这位夫人的死因并不简单,极有可能跟那个女人有关。 他点了点头:“好,义父,我也得回宫了,帮你转交罢。” “你要回去了?”花木兰转了头却只瞧见了他的侧脸,拓跋晃生得已经算是很好了,侧脸粉雕玉琢,简直可以说很完美,他如今的样貌是越来越像贺氏了。 他又要回去了,那个宛若监狱的地方,花木兰的眼神略带怜悯。 拓跋晃似乎知道花木兰如何想的,他也不甚在意,他点了点头:“嗯,父皇让我回去,皇叔会教我一些朝堂之事。” 花木兰心里装着许多事情,或许,义父的心情,并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如此乐观,身疾或者是军务都让他呼不上气来吧。 拓跋晃也笑了起来,花木兰看着他的笑容,怎么看都是有些假,也对,这孩子又得回去了,又得用他那小脑袋瓜算计了,这些年苦了他了。 ------------ 壹佰 气节 拓跋晃没有跟花木兰说实话。 这次回去不止因为拓跋焘传召,更加因为,他需要去和他的母后政权所对抗了。 拓跋余已经被赫连雪收养,在宫中内线传信来说,他过得很好,皇后对他视如己出,宠爱至极,但是拓跋晃并不放心,他并不相信一个被自己国家灭了国的女人,会是真心对拓跋家好。 再者,只怕左昭仪死讯传到了柔然,会是重新席卷而来的腥风血雨,而这次的血雨,将永远不能抚平已经撕裂的伤疤。 可惜花木兰至少比拓跋晃多吃了几年的饭,拓跋晃想瞒的事情,她全部都知道,拓跋晃不曾对她设防,下人口风松得很,想打探消息,很容易。 她亲自将拓跋晃送出了军营,笑容一如往昔,拓跋晃总觉得义父越来越像某个人,她的笑容跟如今的义父一模一样。 花木兰知道拓跋晃为什么要回去,她探到离时七下葬已经半月有余,这消息,足以传到吴提耳中了,更勿说年前的北燕,听说新年之际,北燕向大魏进贡了,可惜,使者那态度让拓跋焘火冒三丈,这也定是召见原因。 【北魏太延二年(公元436年),冯弘的使者忽然入贡北魏,并主动请求遣送侍子。】 果然,在拓跋晃几乎动身的同一时间,柔然吴提也接到了林时七薨逝的消息,他望着南边的北魏,沉默了许久,手中那封密信缓缓被揪地变了形。 “花将军,我也得走啦。”盖吴瞧着已经远去的拓跋晃背影,转过了头,他对着花木兰笑了笑,让花木兰又有一种威胁,古人道魏晋多风流,讲的便是各路美人,而这些美人,都是男人。 这些天的相处,盖吴性格豪爽,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上了跟在殿下身边的这个男人,除了袁纥南。 两个人相看两相厌,大约是一山不容二虎,袁纥南看见比他好看许多的盖吴,顿时炸毛,每日练完兵就来花木兰那里串门,生怕他对花木兰有什么不轨之心,而盖吴总觉得他每日缠着花木兰定是个断袖,自己心中的英雄绝对不能有任何污点,所以想尽办法把他拉出去。 花木兰瞧见两个人较为幼稚行为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 “嗯,你要去哪里?”花木兰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没救了,这脸比不上男人,身高也比不上,除了军功 一无是处,她为自己默哀了一会儿,随后轻声问道。 “不知道,走一步瞧一步吧。毕竟是无家之人,到哪里都是可以活下去的。”他似乎很喜欢笑,笑容从来没有消失过。 袁纥南皱眉瞧了他许久,他总觉得这人身份并不简单,绝对不可能只是个无业游民。 盖吴弯腰行了礼之后,便牵着马缓缓离开。 他离开了黑山,他并不急,甚至脚步还很是悠哉,他听见了饭馆里的吆喝声,也听见了路边某些小摊贩的喋喋不休。 他笑着对一旁给他抛着媚眼大胆的鲜卑姑娘点了点头,他出来得够久了,该回去了。 柔然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跟着公主来这里之后,从来就没吃过什么蔬菜,更别说汤面。 可是公主似乎并不在意,这位公主据说曾经可是宫里的女官,正经公主身边的大女官,这家室地位可算是崇高了,她有些羡慕。 海棠伸了个懒腰,她叹了口气,这几日公主总是皱着眉在毡房里踱步,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快发生一般。 公主自从嫁给了可汗吴提之后,除了新婚之夜吴提曾经来过这里,其他时候,可汗都去别的女人那里,虽然北魏民风比起汉族已经很是豪放了,但是因为和汉族融合之后,民风也温和许多,柔然民风比现如今的北魏显然豪放许多。 那些个夫人,日日跑来公主毡房前耀武扬威,明里暗里都在说公主是个生不出孩子的母鸡,公主殿下并没有表情,那一张脸在海棠的记忆里,似乎不曾出现别的表情,她一直就是这么一张脸,波澜不惊。 今日公主殿下突然想吃五彩面,她记得带过来的吃食里有一些食材,她正准备滤汁和面的时候,便瞧见许多柔然士兵径直冲进了公主殿下的卧房。 她恍惚之间似乎听见了公主殿下的尖叫声,她草草将手擦了擦便冲了过去。 “你们要干什么!”她还没冲进去便被挡在了门口,她听见了铁链声,她急了,毕竟是个姑娘,力气根本比不过那些门口的男人,她急得挠了门口那蠕蠕的脸,三道血痕,清清楚楚。 “公主殿下?!”海棠瞧着那群野蛮蠕蠕将公主拖了出来,公主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她的手上,铐了粗重的铁链,他们拖着公主便走,公主身子轻小,最后跟不上,后头的那个蠕蠕直接踢了过去。 公主那瘦小的身躯猛地扑了下去,海棠甚至听见了铁链撞击声,但是公主还是颤颤巍巍爬了起来,海棠此时泪流满面。 “公主啊!”海棠跪了下去,嚎啕大哭,海棠也预感到了什么,柔然反水了。 和亲公主,难听点便是人质。 两国安好,身份高高在上,两国交战,便是第一个牺牲者。 柯娜的背挺直着,她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瞧见了吴提的脸。 吴提的脸这几年变化很大,甚至开始蓄胡,络腮下巴开始就是褐色的胡须,一双眼睛比起几年前,更加阴冷精明。 她嫁过来那一晚,他的粗暴让她再也不想回忆一次,她不曾哭泣,她也不曾害怕。 她宁愿孤独一生,这是对她最好的结局。 吴提瞧见了眼前依旧立得笔直的柯娜,他眼中有很明显的讥嘲,在他印象里,即使在床上,她也是这副表情,无论他在床上如何折磨她,她都不曾有别的表情,并不像其他女人一般热情似火,他也觉得无趣。 他走上了前,他看见了柯娜头上的白玉簪,他笑了起来:“公主殿下,可能要委屈你了。” “你为什么要反?”柯娜也不曾看她,她只盯着他胸前的狼牙,声音很淡,那寡淡的声音让他怔了怔。 “什么叫反,柔然原本就不是大魏附属国。”吴提冷笑起来,他伸手捏住了柯娜的下巴,柯娜吃痛 不得不抬头看他,“我的皇妹死了,在你们大魏死了,这契约已经作废。” 海棠没有被关起来,大约是侍女的缘故,又或者,她年纪有些小,吴提不曾把她放在心上,只是派人看着她,看着她的那个人脸上有三道血痕,应当就是先前她抓破脸的那个蠕蠕,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西海公主被他们囚禁了起来,那个看守她的蠕蠕告诉她,公主自从关起来那时候便没有吃过东西,已经整整几日了,吴提没有给过她一个麦饼一碗水。 他还告诉她,每日中午,会有十几分钟交接时期,若是想看她,可以偷偷溜进去。 海棠望着他的脸,生得精瘦,一双眸子璨璨生辉,她问他为什么要帮她,他说,他觉得大男子汉不该对女人出手。 她竟然有些感动。 她照着他说的那样,溜了进去,瞧见了公主殿下。 西海公主原本便瘦,这几日越发瘦了,大约是没喝水也没吃东西的缘故,整个人都已经虚弱得动弹不了了。 她躺在了地上,嘴唇皲裂,她似乎是听见了她进来的脚步声,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海棠……”她的声音很轻,寡淡至极。 “公主……奴婢给您带来了一些麦饼喝水,快吃吧。”海棠的泪差些就掉下来,她只能抽了抽鼻子,将泪活生生憋了回去,她转过身,将包袱拿了过来。 柯娜接过了麦饼,皲裂的嘴唇碰了碰,她并没有吃,她紧紧抓住了海棠的袖子,她皱着眉,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求你,帮我送封信。” “公主殿下,不可!”海棠总觉得这是折煞她了,她反手抓住了她,她整个人也凑了上去,“折煞奴婢了,但凭吩咐。”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那是她贴身放着的,他们不曾搜到。 “交给武威公主……” 武威接到这封信是在半个月之后。 海棠拼命往南逃,最终,晕在了临近北魏官驿。也幸亏海棠是西海公主侍女身份,也知道此时危急,官驿人员以最快速度朝着平城出发。 “武威,柔然欲攻大魏边境,约数万人马,吾安,勿担心。 西海柯娜” 武威看着这封信之时,突然流下泪来,这熟悉的笔迹,依旧一如往昔,她还好,真好。 待等她将这个消息告诉皇兄,却发现皇兄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那是紧急情况下的飞鸽传书。 “武威。”拓跋焘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悲戚,她莫名起了一丝凉意,凉透四肢百骸,她突然便不想听皇兄说下去,但是她的腿,并不争气。 “柯娜,走了。”拓跋焘的声音有些凉,凉透身子的凉。 她不相信一般夺过了暗线的消息,上头的字清清楚楚,黑白分明,让她眼睛有些刺痛。 再次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武威拿着这封信的手在颤抖,她的肩膀也开始颤抖起来,她哭了。 “我,我竟然真的相信她没事……”她将信揉成了一团,抬起了头,泪流满面。 据逃出来的侍女所说,西海公主原先受到了极高礼遇,只是前不久,吴提突然将西海公主关了起来,不给吃不给喝,就是派人看着她,怕她出去。她瞧着公主快饿死了,只能趁着那些人换班,偷偷溜进去,递一些水和饼,公主将这封信给她之后,交代她一路向南回家,便昏了过去,生死不知。 ------------ 壹佰零壹 柯娜的愿望 柯娜虚弱得蜷缩成一团,她的肚子有些疼,大约是饿出毛病来了吧,她迷迷糊糊想着。 她额头大滴大滴落着冷汗,她总觉得她会痛死在这里,她想家了,她想回家。 她突然瞧见了阳光,毡篷的帘子突然被拉开,久违的阳光格外刺眼,她干裂到出血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她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太轻了,轻得她也听不见,她逆着光竟然瞧不见对面的脸。 “好久未见,公主怎么变得如此模样?”那是吴提,她名义上的夫君,他现如今站在她面前,冷冷看着她,她从头到脚都起了一层凉意。 “拖出去吧。”他的声音也很凉,如冬日的井水。 有两个人将她扯了起来,她的手臂被两个人扯了起来,往外头拖去。 柯娜勉强睁大了眼睛,她觉得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得人头晕目眩。 她似乎知道吴提让她活着是为什么,这次他们反水,北魏必定会反击,而这个时候,她就是最有力的挡箭牌。 公主的安危,他们不会不顾。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儿,努力挣脱了他们的禁锢,还抽了一把弯刀,她朝吴提冲了过去,速度并不快。 他们认为她要谋害可汗,纷纷出了手,吴提甚至没来得及阻止。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抹身影倒下去的刹那,有些不忍,毕竟她来柔然也已经两年,他对她还是有些别的情绪在的,更多的是复杂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柯娜扑了下去。 我想……回家…… 她干涸的嘴唇又裂开,裂开一条条红色的伤口,狰狞至极,她如是说道,很轻,没人能听见。 她哭了。 那些柔然的士兵将弯刀刺入她背的时候,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叫出声来了。 她的脸很白,失血过多,让她觉得眼前一切都是虚浮的。 她努力向大魏方向爬着,身下血迹蜿蜒。她想回家,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可惜,完成不了了。 她的手伸向了大魏的方向,随后无力垂落。 我喜欢你呀…… 柯娜不曾对他说出这句话,她开了口便被喷涌而出的鲜血噎住,她的内脏已经被弯刀搅碎了。 她爬不回去了。 见不到阿爷,见不到武威,更加见不到他。 趴在了地上,垂死呼吸着,每吸一口气,就会感受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血将手中的东西都染红了。手中紧紧抓着当初他送她的草蚂蚱,不曾放手。 她闭起了眼睛,似乎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了:“咳咳,公主,再见……” 最终,她望着大魏的方向,眼睛缓缓被晶莹液体所充盈,随后,缓缓滑落,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死亡的气息,虽然依旧明亮,却没有了光泽。 与此同时大魏,现如今还没有人知道西海公主已经遇害的事实,他们都在欢迎拓跋晃的归来。 这位少年聪慧的皇太子,终于回了平城,花木兰并没有跟过来,武威莫名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如今花木兰是骠骑将军,自然事情有些多,不能过来或许情有可原吧。 武威瞧着远处缓缓而来拓跋晃的车辇,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疼,突然就流下泪来。 她抬起手抹了一抹脸,眨了眨眼,很是好奇地咦了一声,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流下泪来? 她突然望向了柔然,她最近总是心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想了很多,她想过柯娜,但是她想着吴提不会撕破脸去跟北魏面对面相抗吧。 她懵了许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拓跋晃已经到了她眼前。 “姑姑,我回来了。”拓跋晃笑容让她安心了些。 “回来就好。” 这封信是拓跋焘安插在柔然的人发来的,若不是情况紧急,或者永远都不会启用,若是见到了这封信,那么说明情况真的糟糕了。 而现在,北魏的西海公主被害,这可算是情况紧急的大事了,先前左昭仪去世,而如今西海公主被害,拓跋焘总觉得背后有人在操控,他有怀疑人选,他怀疑过赫连雪,但是他觉得她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和柔然勾结,武威已经扶持林时七很久了,林时七倒是不可能和赫连雪勾结在一起。 所有定是有外人和她勾结,这个人的人脉极广。 他将柯娜的两个父亲召了起来。 那两位老人瞧见了这位从小看着长大的陛下,他们看见了他眼中的悲戚,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们一文一武,若是要谈国事,不会只召见他们两个,而他们的关系特殊,唯一的交集便是西海公主柯娜,所以柯娜定是出事了。 他们瞧见了那封信,高允抓着密信的手有些抖,他一生严谨严苛,女儿也被教导得规矩得很,现如今,他的面皮已经强忍不住心情,他强忍着不哭出声来,深深呼吸着,却使得整张脸涨红着,呼吸声越来越重。 柳永伸手扶住了身边的兄长,他也看见了那封信。 “寡人发誓,定将柯娜尸身带回。” 拓跋焘眼眶也微红,柯娜小时候就在他们身边了,小时候他和尉迟一起玩儿的时候,总能瞧见这位小姑娘绷着脸,严肃得很,她的眼睛一直看着尉迟,不曾离开,他想,这个女孩子应当是喜欢他的吧? 他想跟尉迟开口,让他考虑一下柯娜,毕竟两人的家族门当户对,可惜他始终没能开口,他亲手将这个姑娘送了出去,将她送离了他身边,柯娜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很伤心,他不知道,他看着柯娜并没有表情,她一如往常请安拜别,只是多说了一句好好照顾武威。 她的声音很寡淡,就如其人。 他望着她离开,一身华服,似乎很是重,让她整个人显得瘦削下去。 “永别了……”柯娜在城门口停了一会儿,谁都不曾知道,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陛下,老臣请求一起去!”高允跪了下来,他的头发在岁月的侵袭中,不知不觉中已经全白,沁满了世间沧桑。 “高功曹,你……”拓跋焘正想说话,却被另一边跪下去的柳永将军劫了去。 柳永身形也不像先前那般魁梧了,数年过去,他须发皆白,身子也单薄了起来,但是他的背依旧挺直:“陛下,老臣去,高功曹身子不行。西海公主若私,是我们的女儿,若公,是大魏和亲公主,如今远嫁,客死他乡,也得让她回到生她养她的故乡。老臣想去为她收尸,请陛下,成全老臣吧,老臣保证,不添麻烦,求陛下开恩――” 他们拜了下去,那是他们最后的请求。 拓跋焘点了点头,便转过了身。 他哭了。 他的泪滑过了曾经白净的脸皮,而如今,一切都物是人非。 他终究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 大魏在这年算是多事之秋,事情多得让人发乱,数国纷争,未曾停歇,上头将士兵们一个个都调走了,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如何。 花木兰瞧着身边一个个的军友都走了,有的去了军镇,去对付柔然,有的去对付北燕,或许接下来接到任命的就是她了。 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往老地方走去,她想念姚老将军了,这几年,也就见过将军一次,他越发沧桑了。 要是跟他堂弟姚黄眉比一比,他甚至都显得有些老态。 【姚黄眉, 姚兴之子,太宗 昭哀皇后之弟也。姚泓灭,黄眉间来归,太宗厚礼待之,赐爵陇西公,尚阳翟公主,拜 驸马都尉,赐 隶户二百。】 听说姚将军向上乞骸骨,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姚将军要有致仕这样的想法,不过应当是年前谢玉将军退位的影响吧,谢玉将军将职位推给了南郡公李盖,这位南郡公她瞧见过一次,应当是左军比较出色的将军了,年纪并不大,二三十多岁的年纪,大约因为只见过一次,所以印象并没有多深。 不过听说最近成婚了,娶的是汉家女子,升职成婚,双喜临门,花木兰觉得,最幸福的莫过于此吧,哪像她,到现在依旧不敢回乡,或许她一辈子也回不去。 她几个月之前托人带信回家了,袁氏回了信。 阿母似乎很高兴她还活着,滔滔不绝在信中写了许多,洋洋洒洒好几张的信纸。 大概意思就是这几年提心吊胆,给寄的信,都没有回以为出什么事情了,但现在放心了,另外说大姊生的女娃娃订婚了,婆家定在了李家,他家小子生得漂亮,人还机灵巴拉巴拉,最后便是每次写信都会写的关心的一大堆话。 “真好。” 花木兰走到了姚将军的帐篷之前,郭副将依旧还是副将,这几年“不思进取”,依旧还在给姚将军打下手,这次姚将军致仕,他又该何去何从? 郭副将比起前几年明显也老了,鬓角也有了白色发丝,他瞧见了花木兰微微点了点头:“木兰,你来瞧将军了?” “嗯,我回来了。”花木兰笑容很淡,经历了太多,她几乎看淡了生死。 她见到了姚鸿飞,或许是这几年过度操劳,让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留给花木兰的背影,有些凄凉。 “将军。”花木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有些轻。 “哟,木兰……快快快坐,你现在可是二品将军,怎能屈尊来下官这种地方……”姚鸿飞转过身的第一眼便瞧见几年前那冒失小子的身影,这么多年,他依旧没有变,他有些高兴,毕竟好久没有人陪他说说话了,只是这嘴上是得谦虚几句。 花木兰晋升速度有些可怕,姚鸿飞这几年有目共睹,前几年的蛰伏大约就是为了这次军功的突破吧,这次一下子就封了骠骑将军,这可是仅仅比大将军低一级的军衔,甚至比左右将军都要高上一层,花木兰如今三十一岁吧,就能坐上这个位子,也算是个有能力的人了。 当初,他没看错人。 姚鸿飞虽然老了,但是眼睛依旧尖,瞧着花木兰的左腿似乎是不灵便,便搀着他坐了下去。 “将军可折煞我了,在我眼里,我还是那个被您训斥的毛头小子。” ------------ 壹佰零贰 李盖 花木兰有些困难地将腿曲了起来,盘着腿,她不自主地摸了摸那条残腿,叹了口气,她看着姚鸿飞又开始收拾起了东西。 她还是有些好奇姚鸿飞要走的原因:“姚将军,你为什么要走?” 姚鸿飞动作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他笑了起来,笑声沧桑:“人老了,斗不动了,我还是颐养天年比较好。” 花木兰定定地看着,没再说话,姚鸿飞又开始整理了起来。 “李盖这个人,木兰你怎么看?”姚将军似乎终于理完了包袱,随后在案前坐了下去,大约是很难弯下腰去,只得扑通坐了个屁股蹲儿,看着就有些疼。 “不熟悉,听说年纪不大,但是坐到了左将军的位置。”花木兰没有说谎,她确实是没听过这个人。 “李盖啊……是个聪明人,少知名,历位殿中、都官二尚书,左将军,南郡公,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啊,只是一直都在文官上混罢了。”姚鸿飞似乎对此人很是赞赏。 “你是说,这背后……”花木兰毕竟不蠢,知道了姚鸿飞的言外之意,一个文官,但是陛下把他派去了军营,这是为什么?拓跋焘并不蠢,他一定知道纸上谈兵是什么下场,但是他依旧将他送入军营,这是为什么? “嗯,官场浮云,看淡就好了。陛下何尝不是用这个举动护着这位少年英才啊。”姚鸿飞叹了口气,伸手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皱起了眉,“好久没有喝到酒了,嘴里都淡出鸟儿来了,此次辞官回家,定要好好喝上几盅!” 花木兰笑了起来,好久,她都没这么笑过了:“喝酒人生乐事也!” 她举起了面前的茶盅,抬脖一饮而尽,茶有些苦,苦得很。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李盖将军是真的不怕得罪人。 刚刚来到黑山,说是带着一群将军巡逻去了,随后在军里抓到好几个赌博的,那几个倒霉蛋被打个半死,随后又抓到几个偷偷喝酒的,把他们扔进了水里,泡了几个时辰,这位左将军可谓是雷厉风行。 花木兰听着亲兵在自己耳边说着这位左将军的英勇事迹,突然笑了起来,这位左将军做事严苛,铁面无私,肯定在官场得罪了许多人,或许拓跋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将他送来的吧,官场并不适合这么棱角分明的人。 终有一天,要么遍体鳞伤,棱角磨平,要么同归于尽。 无论哪种情况,终究不是好事。 花木兰听着有些发困,伸了个懒腰,手撑着书案起了身,右腿撑着身子起了来:“走吧。” 亲兵似乎还未讲完,瞧着花木兰起身,似乎颇为不解花木兰要去哪里:“将军,您要去哪儿?” “会一会这位左将军。新官上任,怎能不去贺喜?”花木兰并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她径直往左将军军区走去。 花木兰骠骑将军原本本不该驻扎在黑山,但是她懒得去平城,手头事情多得很,她本想处理完再动身。 也幸亏她晚走,才能去瞧一瞧这新上任的左将军。 “报——”李盖亲兵朝里头通报了去,花木兰站在外头左瞧右瞧,很是悠闲,左军有些人实在是好奇极了,都在外头窃窃私语着,他们大部分都是今年刚刚进军营的新兵,瞧着左将军帐前站着盔甲繁复的将军,便好奇极了。 花木兰大部分手头工作已经交接完毕,她准备再待个几日就前往平城述职,反正她有伤在身,陛下也不可能追着她问为什么这么晚到。 “花将军,请进。”亲兵出了来,脸上表情很是奇怪,但是他没有说为什么,一拱手弯腰将门帘撩了起来。 李盖在花木兰看来,生得不错,实在是年轻,二三十岁的年纪,嘴上还没毛,大约是懒得留,显得比他身边的副将年轻些。 李盖也瞧见了这位传说中的将军,听闻这将军已经三十多岁,可这嘴皮上依旧是没有毛,瞧着比自己副将年轻一些,只是这脸上的暗疮倒是显得这位将军果真是符合他的年龄。 他瞧见了花木兰的走路姿势,他也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了为什么,马上让亲兵进来,帮忙铺了一层坐垫。 李盖不愧是铁面将军,也严肃得很:“花将军大名,如雷贯耳,请问将军此次来下官处,所为何事?” 花木兰也知道在这种直爽之人面前,任何弯弯绕绕都会让他反感,所以干脆敞开了说:“呵呵,没什么,只是事情都做完了,来瞧瞧新晋将军罢了,顺便也有问题想请教。” “请说。”李盖对花木兰的好感直线上升着,他本就不喜欢弯弯绕绕,花木兰正中下怀。 亲兵帮忙斟了一杯茶便出了去,花木兰把玩起了那茶杯,小小一只,在手掌之间旋转,里头茶水晃晃悠悠,清楚映出了花木兰的眼睛:“一小兵犯忌,但其身份乃望族,该何为?” “依律法办,不必留情。”李盖丝毫不曾思考,便脱口而出。 花木兰笑了,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两位将军在里头说些什么,亲兵在外头站久了也无聊得很,两个不同将军的亲兵开始了唠嗑。 “啥,你将军从来不让你帮他洗衣服?”李盖的亲兵发出了惊呼,“那么好?!” 花木兰的亲兵似乎很是骄傲,高高昂起了自己的下巴,仿佛花木兰是自己似的:“那是,我们将军事事亲力亲为。” 这就引起李盖的亲兵的不适了,两个人巴拉巴拉吧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自家将军的黑料都给抖了出来。 “花将军断袖!”花木兰亲兵抛出一个猛料。 李盖亲兵完全不甘示弱:“李将军抗旨不遵!” “……” 待等花木兰和李盖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暗下去了,他们瞧见门口那两亲兵宛若亲兄弟一般勾肩搭背着,互相说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八卦,说得正欢。 “你们在说什么呢?”花木兰笑着凑了上去,头凑到了两位亲兵中间笑眯眯地。 花木兰的亲兵头也不抬 给了花木兰一个后脑勺:“啊,我们在说花将军……” 随后似乎回过味来了,这声音真他娘耳熟,立马从地上蹦了起来,乖乖站好不再叭叭。 花木兰走了,朝后摇了摇手,整个人轻松得很,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了,让她不安的心情安定了些:“李盖将军,那先告辞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若是再见面,定请你喝杯酒!” “不可!军中不可喝酒!” 花木兰准备动身同时,其他的将军也已经准备动身,与此同时,西海公主遇害的噩耗也已经传遍了大魏。 花木兰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停下了动作,愣了愣,她拿出了她藏在帐篷角落里的酒,她想违一次军纪了。 她将书案放在了自己帐篷前,呆坐到黑夜来临,她抬起头,瞧见了那月亮,那月亮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那么亮。 她对柯娜的印象永远就是那么寡淡的一张脸,默默取了一茶杯,一杯靠近自己放着,一杯放在了对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敬你。” 她拿起了对面的一酒杯便浇在了地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将那一壶酒尽数倒在了地上:“走好。” 身后突然出现了脚步声,熟悉的气息靠近。 那是袁纥南。 “你又喝酒。”袁纥南皱着眉将她手中的酒壶取走,他又想起了当初花木兰喝醉之后,被她支配的恐惧。他确认花木兰没喝醉之后,才算出了一口气,“现在不是打胜仗的时候,可不准喝酒了。” 花木兰瞥了一眼袁纥南,他很高,她瞧着有些累,她将他扯了下来,他被扯得弯了腰,脸差些和花木兰撞一起。 袁纥南的脸感受到了花木兰的呼吸,他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他有些别扭地挣脱了花木兰的手,他想着,这花木兰进军营久了,莫不是真的忘了男女有别? 他坐在了木兰身边,两个人都没有怎么说话,他看了一眼花木兰,她正抬头望着那月亮,模样就如刚刚进军营那时候的少女模样,他还是选择开了口:“木兰,我得走了。” 花木兰转了头,却望见袁纥南避开了她的视线,她沉沉问道:“去哪儿?” 袁纥南声音很淡:“对付柔然,将西海公主遗体带回。” 花木兰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询问什么,气氛一下子又尴尬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花木兰的话越来越少,比起之前,少了许多,几年前,几个人约定的十年之期似乎也快到了。 但是到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伙伴能回来赴约。 他也学着花木兰的样子抬起了头,他觉得,星星可真是好看:“这次战役,若是我能回来,你辞官好不好?” 花木兰怔了怔,她瞧见了袁纥南漂亮至极的侧脸,她有些呆:“什么?” “我娶你呀。”袁纥南转过了头,他的笑容比起刚刚入军营的时候好看许多,多了很多东西,他的眼睛很好看,碧绿的颜色即使在夜晚也能瞧得清清楚楚,花木兰猛地打了个寒颤。 花木兰说话有些磕磕巴巴起来,她爬了起来,指着帐篷里不停点头:“我,我先睡了,明日我得动身去平城了。” 说完这句话便冲了进去,拉紧了帘门。 花木兰听着袁纥南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摸着不争气的胸口,叹了口气。 她不配呢,如今这残破的身子。 现如今这个位置,不是说能辞官就能辞掉的,总不能跟拓跋焘说实话说我是女的,我要去嫁人吧?只怕是拓跋焘当场就能昏过去。 罢了,不想了,睡觉。 ------------ 壹佰零叁 请嫁 拓跋焘算了算日子,花木兰迟了许多天了,他叹了口气,木兰大约是不想原谅他吧。 当初,花木兰在长安冲进他房间说的话,他记忆犹新。 她说,希望他做个明君。 “什么是明君!让百姓安居乐业,不愁衣食方是明君!”她如是说道,当时她琥珀似的眼睛,衬着阳光,明亮得发光。 但是之后,他的行为或许是伤到她的心了,他即使升官,也不再来述职平城谢恩,君臣之间,仿佛多出了一道沟,不可逾越的深壑。 之前的秉烛夜谈,到如今的君臣有别,他是不是做错了太多。 他叹了口气。 宗爱的妩媚面皮突然凑了下来,将拓跋焘吓了一跳:“陛下,北凉的事情,您还没决定呢。” 这几年北凉越来越走近大魏了,北凉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北魏开始交流的? 当初拓跋焘派李顺迎娶沮渠蒙逊的女儿为夫人,却正巧赶上沮渠蒙逊去世。 那时候,北魏一统北方已是定局,时势所趋。 沮渠牧犍声称遵照父亲沮渠蒙逊临终遗意,派左丞宋繇,护送他的妹妹兴平公主到北魏,拓跋焘封兴平公主为右昭仪。 左昭仪则是柔然公主,林时七。 兴平公主,在拓跋焘的印象里并不是很清晰,因为她没有侍寝过,她仿佛是故意不想让拓跋焘碰她,不是生病便是身子不顺,到后来,拓跋焘便忘了还有这个女人,整个后宫基本上都忘了她。 公元433年(永和元年)四月,拓跋焘又派李顺授任沮渠牧犍为使持节,封为河西王。 而今年,北凉来朝贡了。 北凉这几年可谓是乖巧得很,沮渠牧犍实在是个聪明人。 “他们要如何巩固?难不成需要寡人亲自前去?”拓跋焘瞧见北凉奏折就头疼。 “陛下,不如联姻如何?”宗爱的眼神有些诡谲,面皮越发妩媚起来。 “联姻?可是……”拓跋焘说起联姻,便想起了始平和柯娜,就是他的决定毁了始平的一生,还断送了柯娜的一条命。 突然门开了,拓跋焘抬起了头 ,那是武威,她推开了门,阳光在她身后,让拓跋焘有一瞬间瞧不清她的脸。 武威提着裙裾便进了来,她的脸没有表情,拓跋焘的眼中,这个妹妹的变化是最多的。 先前顽皮地扯着他衣襟撒娇的那个小女孩,如今与他疏离到见面除了请安,别的话都不曾说过了。 “武威,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皇兄这儿?”拓跋焘有些高兴到不知所措,武威自从始平出嫁时候起,便不和他说过话了。 武威坐在了皇兄书案的左边坐榻上,她并没有望向拓跋焘,她的脸没有任何波澜:“我愿意和亲。” 拓跋焘震惊地站了起来:“你疯了?!” “不然陛下还有好的人选?”武威漠然看了一会儿自己皇兄的脸,随后转移视线。 “不准!”拓跋焘不知道为什么,便张口拒绝了,那完全出于本能。 武威有些讥嘲地看了他一眼:“如果陛下当时也是如此坚定,那么皇姊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花木兰到达平城的时候,袁纥南以及柳永等将军已经动身前去了柔然同时,其他的人也已经准备动身,包括拓跋焘。 他准备亲自征讨北燕。 历史记载,延和元年五月,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于平城(今山西大同东北)南郊整训兵马,准备进攻北燕。 六月,魏太武帝发兵伐燕,同时遣左仆射安原、建宁王拓跋崇等屯兵漠南(今蒙古高原大沙漠以南地区),以防柔然袭其后。 拓跋焘没有等到花木兰的见驾。 花木兰到平城的时候,只瞧见拓跋晃迎接她的身影。 那抹小小的身影站在城门口,身后是一些官员,那抹小身影在花木兰看来有种错觉,这些比他高出许多的成年男人之间,他越发显得矮小,却越发显眼。 “义父,欢迎回来。”拓跋晃笑了起来,笑容配着他漂亮的脸蛋,真的很耀眼。 花木兰并不喜官场上阿谀奉承,草草打了个招呼见了个礼便随着拓跋晃去。 拓跋晃毕竟是太子,毕竟也不好说什么不懂礼数,跟着拓跋晃离开是个最好的选择。 拓跋晃给花木兰斟了一壶酒,随后他端端正正坐了下来,他深蓝色眼睛看了花木兰许久,瞧见花木兰举起了酒杯,突道:“义父,姑姑要去和亲了。” 花木兰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酒水溅出来了一些,她的声音却是没有任何变化:“哪个姑姑?与哪国和亲?” “武威姑姑,和亲北凉。”拓跋晃瞧见花木兰的反应之后,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拓跋晃虽然小,却早熟,对于情情爱爱这种东西也算是略懂。 义父,对姑姑是有情的吧?宫里的传言,他还当是那些贱蹄子乱传,却没承想确有其事,他听信了姑姑和义父两个人互相有情碍于身份不得不天各一方。 义父已经三十多岁了,依旧孑然一身,武威姑姑二十五了也依旧没有嫁人,如今,女子满了十五岁便会被逼着嫁人了,很难说两个人没有什么联系。 拓跋晃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觉得惋惜。 武威听说花木兰来了平城,无悲也无喜,她约木兰在城楼见面。 “木兰,你来了?” 武威转过身的那一刹那,花木兰总觉得时光是种残忍的东西,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武威变了太多。 “你已经做好了选择?”木兰压抑着,一直压抑着,她身边已经有太多人离开了。 木兰瞧着城楼的那抹坚毅背影,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她救不了她。 “木兰,你还记得吗?当年,我问过你,愿不愿意娶我,你没有回答,而现在,皇兄需要我,大魏需要我。”武威笑了起来,花木兰陡然发现,她越来越像柯娜了。 她的笑,都是假的。 时间摧残里,所有人不复初见那个样子了。 “柯娜走了,是我害死她的。原本,该去的,是我,我害了始平,害了柯娜……现在,我终于能做一回主了……” 武威的笑容雍容无比,宛若一张华美的面具,优雅至极,她活成了柯娜的样子,一举一动完美无比,毫无瑕疵。 她是在自责。 那个时候都本是她要去和亲,却被两位给替了,或许拓跋焘只是那个递刀的人,她却是一切问题都来源。 始平因为她成为了寡妇,郁郁寡欢,柯娜因为她,客死异乡。她这次,不想再逃避了,若是因为她,另一位姑娘耽搁了一生,她会自责死的。 “如果你非去不可,记得告诉我平安与否。如果你被欺负了,我帮你揍回去。” 花木兰原本想说很多话,最后却只能张了张嘴说出这句话,她其实来说就是个骗子,不配为公主殿下做什么。 “你愿不愿意娶我?”当初武威执拗地看着她,她终究是没有回答,她伤了她,她原谅了她,可是两个人之间,再也不能回到原来的相处状态了。 武威听见了这句话眼睛中水光更胜,似乎水光就快这么溢出来,却被她活生生憋了回去,她笑了起来,迎着阳光笑得很灿烂:“好。” 这是花木兰最后一次看见武威的笑容,再一次看见武威的时候,两个人再也瞧不见当初的影子,最爱笑的她,从此再也没有了笑容。 公元436年5月,北魏攻陷北燕首都龙城,北燕天王冯弘被高句丽雇佣兵救走,北燕灭亡(亡国十八)。 公元436年,柔然又与北魏绝交,再度侵犯北魏边境,魏军反抗。 公元436年,宋文帝欲侵魏,高丽王高琏资助军马八百匹。 花木兰在平城,过得日子有些烦躁。 因为骠骑将军官职算是有些大的了,所以许多的人都来带着礼物瞧瞧这位传说中的将军,可是等待他们的则是闭门羹,花木兰喜静,吵吵闹闹实在是让她头疼。 “义父怎的又来了东宫?”拓跋晃瞧见花木兰一瘸一拐上了台阶就立马迎上去搀住了她,他有些好笑,义父怕是又被那些人闹得烦了。 “来瞧瞧你,顺便坐一会儿,我那里太吵了。”花木兰笑得腼腆,她坐了下去,她看着拓跋晃像个小大人似的又起了身。 拓跋晃将花木兰安排妥当便坐了下去处理公务了。 拓跋晃这一年八岁。 他写了一会儿奏折,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抬起了头,深蓝色的眼睛看着花木兰的脸,认真地看着,很是严肃的小脸实际上是有些让人忍俊不禁的,但是没有人会笑太子:“义父,你信佛吗?” “信。”花木兰抬头看见了那抹深蓝色的眸子,她很是奇怪为什么拓跋晃要问自己这种问题,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随后笑了笑。 拓跋晃看见义父历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他的头点了点:“好,我记住了。” 花木兰不曾知道,也就是她的这个字,将来的某天,会害死这位聪慧贤明的太子。 拓跋晃又低下头写了什么,随后将笔放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义父,罢了,我明日下一道旨意,保准没有人会去骚扰你。” “好。”花木兰手不自主地摸着她的左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大约是天气又要变了,她的左腿开始疼了起来。 ------------ 壹佰零肆 悲寒似悼雪 最终,攻打北燕,成了北魏辉煌战绩上的一笔。 最终,魏平东将军贺多罗攻带方(今辽宁义县北),抚军大将军永昌王拓跋健攻建德(今辽宁建昌西北),骠骑大将军乐平王拓跋丕攻冀阳(今辽宁凌源境),皆拔之。 九月,魏太武帝引兵西还,徙营丘、成周、辽东、乐浪、带方、玄菟六郡民众三万家于幽州。 最终,北燕灭亡,北燕君主被高丽国所杀害。 拓跋焘已经准备从幽州回来了,而这时候的柔然战役才刚刚开始。 袁纥南是杂号将军,一切只能听上头指派,花木兰升为骠骑将军,脱离了黑山左右等军营的区分,她办公地方便是平城,而袁纥南还只是右军将军,基本上就是掩护等等的行动,也幸亏他官品是三品,虽然是杂号,别人也奈他不得。 他没事干的时候经常写信,一封一封,写完并不寄出去,而是继续写,写完便放起来,让某些人觉得很奇怪。 有人问他,你这写给谁的? 他经常笑,笑容绝代:“我媳妇。” 花木兰虽然是骠骑将军,但是似乎是真的没有什么事情一般,所有的事情都并不交给她,对于她这种做事情做到成了一种习惯的人来说,这是明升暗贬。 她怒气冲冲去找了拓跋焘。 拓跋焘抬头盯着她看了许久,让她总觉得今天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一样,身上的怒气也没了一半,她上上下下看了自己几眼,她觉得拓跋焘大约是有病。 “你身子不好,我想让你好好休息。”拓跋焘突然笑了笑,他笑容有些勉强,他看着花木兰便发起了呆。 “请陛下收回成命,既然臣乃骠骑将军,那么就得做起这个职位的责任,怎能什么都不做呢?”花木兰的话语很淡,她对拓跋焘没有什么情绪,完全就是不想看见他,毕竟先前是她首先提出不满的,随后二人关系便开始恶化了起来。 “木兰,你知道吗?寡人封你为骠骑将军之前,曾经派人去过一次怀朔。”拓跋焘放下了笔,他坐得笔直,眼睛直直望向了花木兰的眼睛,他想从那琥珀色眸子里发现什么。 花木兰听着心中便一咯噔。 拓跋焘派人去她家乡做什么?要么是因为并不信任自己,而派人去故乡查她身份,要么是因为要胜任高官去她故乡去了解她的为人处世的。 “派去的人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消息,让寡人很是吃惊。”拓跋焘笑了起来,但是他的眼睛却是没有任何笑意,“你说,当朝将军乃是一女儿家,邻国之人会如何看待寡人?” “请陛下恕罪!”花木兰猛地跪了下去,她知道有一天她的身份会被揭穿,但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而陛下发现之后 并没有第一时间问责,是不是也有存心包庇的私心? “恕罪?”拓跋焘笑了起来,有些嘲讽的意思,“要是你真的知道自己身份是种麻烦,就别争着去外头招摇了,总有一天,你的身份会被天下人皆知,而那时候,寡人怕是保不住你。” 花木兰永远都不知道拓跋焘为她做了什么事情,拓跋焘或许永远也不会告诉她。 若是朝中需要册封大官,大部分都是需要去这位官员家乡打听这位官员为人处世的,若是风评不好,那么便不会册封,大部分这种行为,都是暗中进行,官员本人并不知情。 被拓跋焘亲自派去的斥候去了怀朔,他问了好几个人,却都得到了一个答案:“你问花木兰啊?哦,那是花家的丫头,他爹曾经可是百夫长还是千夫长呢……” 斥候被吓了一跳,他认为是不是人问错了,结果问了好多人,都说花木兰是个姑娘,甚至连她家多少人,哪些人都一一列了出来。 他觉得此事绝对是大事,连忙连夜赶回平城。 拓跋焘知道花木兰身份的时候,吓了一跳,连手中的笔都吓得掉到了地上。 拓跋焘猛地站了起来,他的整个身躯的影子就这么宛若盖在了这位斥候身上,显得这个斥候格外形单影只:“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花将军……是女儿身……”斥候有些害怕,他觉得头顶上拓跋焘的目光阴冷到可怕。 “好……”拓跋焘闭起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他喊道,“陈四接旨——” 他手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把匕首,而那陈四正准备听旨匍匐在地。 这位可怜的斥候再也没有从拓跋焘的书房出去。 拓跋焘杀了人之后整个人跌坐了下去,他笑了起来,宛若疯魔,他想清楚了所有的事情,原来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花将军是个女人。 “啊哈哈哈……”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朝着黑山方向举起了右手仿佛是要抚摸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来人,把尸体抬出去吧,别让别人看见。”拓跋焘坐了回去,那一张脸没了表情,依旧是云淡风轻,似乎刚刚杀了人的人并不是他。 进来的正是宗爱。 他瑰丽的眉眼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已经气绝的斥候,又瞧了一眼坐在上头并没有什么表情的拓跋焘,仿佛是知道了什么,随即弯了腰,拖着那尸体的一条腿缓缓出了去,顺便带上了门。 拓跋焘在写一样东西,正是花木兰的任命书。 他封她为骠骑将军,特别备注是直属皇帝,不听命于任何人,他想这么保护她。 现如今她身份并没有暴露,对她有意见的也只能和血吞,相安无事,但是一旦她是女子身份暴露,将会受千夫所指,甚至是各国都会兴起血雨腥风,就为了一位在如今史无前例的女将军。 如果想平息风暴,要么把她杀了,要么她自杀。但是若是拓跋焘下旨诛杀功臣,受千夫所指的便是他,但是若是自杀,那么时间会抹平一切。 但是他不想要这种结果。 他写完诏书,放下了笔,发了会儿呆。 他杀斥候是因为知情的人并不多,他可以帮她灭口,但是人多了怎么办?屠城?灭国?他做不到。 他最终还是苦笑了一声:“你可真会给寡人找难题。” 花木兰对他来说,永远是兄弟。 时间过得很快,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武威穿上了嫁衣。 她的嫁衣刺痛了很多人的眼睛,但是她依旧是笑语嫣然,那是一张厚重的面具,嵌入血肉。 “武威啊……”始平颤着手,帮她画完了眉,便掩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姊,不哭,你失仪了。”武威坐得笔直,抬起了头来,她的手抹掉了始平的泪。 以前,是她在规劝调皮甚至是有希望孩子气的武威,而如今,却是她在劝自己。 她点了头,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武威拿起了却扇,把玩了一会儿,她轻轻举起又放下,随后轻轻道:“我想见花将军,宣吧。” “这不合规矩……”始平瞧了瞧一旁的教督嬷嬷,有些迟疑。 “我想见,你们都出去。”武威很固执,始平不得不妥协。 “木兰,我好像后悔了。”武威瞧见花木兰的那一刻,她笑了,笑容明艳,微笑之下是巨大的悲哀。 “那就不嫁。”花木兰也笑了,流着泪。 “可我已经没有了后悔的权利了。”身为公主的她笑得苦涩,一身的嫁衣很白,白得刺眼。 嫁衣上的纹饰很漂亮,却让花木兰闭起了眼睛,她有些心疼,她的瘦弱肩膀上,有着不适合她年纪的责任。 花木兰抬起了头,看见了她眼睛,似乎能瞧见隐隐的泪光,她已经知道了她的回答,但也许还是有些不死心,她竟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毕竟,害她变成这样的,不就是她么。 “对不起。”她只能轻声喃喃。 “呵呵……我很高兴,我嫁的夫君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我嫁过去便是皇后,我该高兴的,可我为什么那么难受呢?”武威笑了起来,泪却是掉了下来。 “武威……”花木兰心里一酸,本想安慰却被武威的拥抱打断。 “嘘——别说话,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能配上你,我有些嫉妒呢,若是你娶了哪个女子,记得给我寄信,我想来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这么好运……”武威抱住了她,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她,她头靠在了花木兰肩膀上,很无力,她其实想到了自己的结局,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她的手悄悄背着花木兰抹掉了泪。 木兰瞧见她立马便直起了身子,浅浅笑着,她将一条纨素塞在了她手里,顺带着拍了拍她手背: “愿你一世平安,若你平安,我在异国他乡也安心,若你不测,我无论如何也会回来送你一程,希望永远不要有这一天。” 花木兰将纨素揣在了怀里,待等回去打开这条纨素的时候,瞧见了公主的女工,她哭了。 上面,绣着一只老鹰,振翅翱翔。 ------------ 壹佰零伍 无聊的生活 花木兰得上朝了。 文武官员由礼仪官引导,顺序进入殿内,分为左、右两班,跪于两厢。待等拓跋焘来了,便行稽首礼,随后拓跋焘还空手礼,再说贺词,方可进行朝会。 花木兰坐于下方,觉得很是无聊。 她因为是二品官员的关系,还是在挺前面的地方,听着各方官员的上奏,虽然听不太懂,但是还能猜出来一些。 她听到了对于西域的事情,西域对于北魏来说,充满了神秘色彩。 董大臣颔首,随后上奏:“启禀陛下,臣愿往。” “好,就由董卿出使西域,了解西域文化,若回来,便可摸清西域各部族分布。” 北魏太延三年(公元437年),太武帝拓跋焘派董琬等出使西域。琬等使还京师后在陈述西域情况时,首次明确地提出西域的地理分区。 这是历史性的时刻。 她在董琬抬头的时候着实惊艳了一番,这位大臣是着实年轻,生得还好看,魏晋南北朝多美人,大部分的美人都是男人,这让花木兰经常唏嘘,天道不公啊。 大约是因为她的身份被拓跋焘知道了,她也不用战战兢兢了,已经把自己的人头放在裤腰带上了,她随时随地都等着上头要她人头,活得也比之前轻松许多。 许多人都发现,自从花木兰升了官,陛下并不经常召见花木兰,这是明升暗贬啊。 拓跋焘瞥了坐在那里心不在焉的花木兰一眼,暗自叹了口气,他的经验告诉他,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露出的破绽越多,只能把她丢在并不起眼的角落了。 可是花木兰这个人,实在是太招眼了。 百官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吧,花将军是个断袖,到现在都还没娶妻。 花木兰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自由自在得很,她认识的人啊,一个个都离开了她,曾经的伙伴们音讯全无,甚至连当年的公主都走了。 如今三十好几还未娶亲的男人自然是很少见的,更别说是如此高官职的男人,长得也还过得去,自然成了拉帮结派必定要靠拢的人选,自然,拉拢的工具最好的就是女人。 现在花木兰似乎又回到了在长安的时候,那时候,是贺氏给她物色那些良家女子,而如今,是各位女子的爹过来给女儿说媒。 她又好气又好笑。 回府之后便瞧见一位文官稽首礼随后不等花木兰回礼便顾自说了起来:“花将军,你瞧瞧我家闺女,那可是大美人啊……” 花木兰总觉得大约这些父亲都已经无事可做了吧。 “花将军!这是我姑娘做的鞋垫,收下吧……” 花木兰瞧着这些父亲,不得不又想起了远在怀朔的花弧,这十年多的时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度过的。 话说回怀朔。 天渐渐暖了,春天来了,已经到了开秧门的季节,大部分的农民都忙了起来,许多人们已经开始下地干活了。 甚至是军营里那些士兵,也都cao起了锄头去松土,准备种东西了。 自然这种事情花弧是干不了了,他经常就这么坐在田埂间,看着儿子在田间挥洒汗水,他经常望着平城或者黑山的方向叹着气:“诶……” 花雄的媳妇生了个娃,是个男娃,他们都说,这孩子长得像木兰,只是眼睛颜色不太一样。花雄经常拉着自己的儿子,摸着农具,一个个让儿子认过去,儿子的一双墨绿的眼睛亮得很。 这孩子小名叫蛋蛋,名字还没想好,袁母很固执,她有一种错觉,她觉得木兰就快回来了,所以一直让小两口先别给孩子起名,她想让木兰起名。 有时候,花雄经常就这么呆呆瞧着自己儿子,仿佛看见了自己的阿姊,他心中苦涩,不停叹气:“你的姑姑在就好了。” 孩子从出生便没有瞧见过姑姑,他并不知道姑姑长什么模样,只是听说姑姑和他长得很像。他歪着头,瞧了阿爷一眼,他瞧见了阿爷眼底的悲伤,他伸出手摸了摸阿爷的脸。 “阿爷要是想念姑姑,瞧蛋蛋就好啦。” 这些年,槐树似乎是老了一般,整棵树从根部烂了起来,特别是左边根部的地方,已经被虫啃食到糜烂。 这棵树是木兰小时候种的,到现在三十多年了,按道理来说,应当不会烂成现在这个样子,花弧摸着槐树,心头总是会略过不好的想法。 “花家的,你们家木兰病还没好呢?这已经几年了,怎么还没从尼姑庵出来?这木兰也这么大的姑娘家了,你们怎么还没结亲家?这快成老姑娘了,要不是你们是军户,大姑娘又嫁人了,你家木兰怕是要去吃牢饭了……” 有时候,乡里乡亲瞧见坐在槐树底下的花弧的时候,总会想起已经差不多快被遗忘的花木兰,有时候总会问一句。 花弧每次听见故人问起来,只能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仔细瞧,或许能从花弧的笑容中,瞧见深处隐藏的悲哀。 贺氏这几年老了许多,木兰从离家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还没回来,要不是一直会有木兰的信寄过来她还真以为她的娃死在了战场上。 她瞧着花雄娶回来的媳妇,就好像是瞧见了自己的女娃,花雄娶的姑娘姓姚,是个漂亮的汉家姑娘。 她的笑容,总让袁氏想起自己的木兰。 “阿娘,阿姊说,思兰过几日会回来瞧您。”姚氏给她斟了一壶茶,随后跽坐在了她的对面,“阿娘,思兰也快十岁了吧?” “是啊,十岁了……”袁氏叹了口气。 “妹妹什么时候回来呢?她也老大不小了,一直待在庵里修养身子也不是办法啊。”姚氏并不知道花木兰的事情,他们不曾跟她说花木兰的任何事,他们告诉她,木兰生病了,去了尼姑庵修养,和告诉乡亲的理由一模一样。 ------------ 壹佰零陆 魂归与望乡 柔然因为北魏强烈攻势,不得不离开原来驻扎地。 抓住了一些残兵,追问之下,才知道公主已经被葬了。 北魏的将士们心里都憋着一把火,他们在为公主抱不平,西海公主父亲的年纪都已经那么大了,还得跟着他们风餐露宿,到头来却只能瞧见偏僻地方的一个小土堆,甚至连墓碑都不曾有。 柳永也终于瞧见了西海公主,她的女儿,虽说他是义父,但是从小也是看着娃娃长成大姑娘的,他想若是姑娘出嫁,他要随钱,随很多很多的嫁妆,不承想如今他的姑娘躺在了异国他乡。 他往那小土堆跑去,差些摔倒,幸得一旁将士们搀扶,他挣脱了那些人的手,他扑了过去,他扑倒在了那小小的一个土坟上。 他哭了,这位老将军的哭号声传遍了草原,闻者无不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他饱经沧桑的背脊弯了下去,他下巴上的胡子都在颤抖。 老将军啊,打下了江山,最终什么都没了。 “柯娜啊……”他哭号了几声,突然开始挖起了坟墓,双手并用,刨着地。 “愣着干什么!帮挖啊!”一旁的中军乙旃丹将军吼了起来,他有些恨铁不成钢。 许多只手帮忙挖起了坟墓,谁都不比柳永挖得快,须发斑白的老将军鲜血淋漓的手碰到了坟墓中那人的衣服,他整个人颤了颤:“娜娜……” 柔然人基本上都是土葬,当然还有别的葬法,只是不怎么用。 【鲜卑与乌桓同俗,亦行土葬和殉葬,鲜卑族不仅具有殉葬、随葬之俗,而且还保留着家族丛亡人进行几次祭祀活动】 柔然人连一口棺材也没有给柯娜。 她就这么静静躺在这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怼,安安静静,无悲无喜。 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了,柯娜的身子已经高度腐败,蛆虫遍布全身,她的手指已经露出了骨茬。 “柯娜啊……”柳永声音颤抖着,他脱下了大氅,他用大氅包住了柯娜的身子,他将她抱了起来。 “柯娜,乖,不怕,咱们回家,阿爷带你回家……” 那位已经步入风烛残年的老将军,抱着那具残尸,蹒跚往前,他身旁是许多的将士,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他突然跪了下去,哭得像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他怀里的柯娜,因为腐败,眼睛上的眼皮已经被啃食干净,所以,她的眼球也已经没有了,只剩两个黑漆漆的洞,或许她的眼睛一直望着这个世界,因为她还有留恋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袁纥南望着柯娜已经腐烂的脸,闭上了眼睛,眼角似乎有泪光闪过,他转过了头,不再看。 许多人都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他们自觉转过了头。 柯娜,她是英雄,最孤独的英雄。 她去的时候孤身一人,走的时候,也是孤身一人。 她想回家,她终究是没有达成愿望啊,她在窒息的那一刻是多么绝望。 虽然她不是真正血统的公主,却是最受人尊敬的公主。 那是几个月之后。 花木兰见到柯娜的那天,下着雨。 她瞧见了那位老将军回了平城,他怀中,抱着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白生生的骨茬就这么从衣服之间露出来,那只手就这么在空中荡啊荡,就如摇摆的叶。 拓跋焘亲自迎接。 他看见柳老将军抱着那尸身,一步一步踏上了丹墀,那步履有些不稳,走得极慢,一步一步,那具白骨顺着柳永的脚步,那只手摇摆着,突然骨头与骨头之间那根已经腐蚀到极限的筋肉断了,那断手便掉了下来。 “啊,柯娜……痛不痛?阿爷呼呼……”柳永蹲了下去,捡起了那只手,他抚摸了一下,将手上的灰拍尽,随后,将它放在了怀里,又站了起来。 高允在远远看见那具白骨的瞬间,便昏了过去。 柳永终于将柯娜带回了家乡,他笑了起来,脸色惨白,他看着拓跋焘的眼神有些凄切,但他依旧笑了:“陛下,老臣不辱使命,已将公主遗体带回。” 花木兰清楚地记得这个时候。 高功曹已经昏了过去,离他近的宫人手忙脚乱将他抬了回去,而其他的大臣都没有说话,安静看着那位老人抱着女儿,一步一步走近,全场安静得宛若黑夜。 除了那时候雷鸣声。 花木兰站在拓跋焘身后,她在那一瞬间看见了拓跋焘脸上的悲戚,她看见了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回来就好。”拓跋焘终究是陛下,喜怒不形于色,就宛若不是正常人一般。 崔浩瞧着柯娜尸身,终究叹了口气,他转过了头。 拓跋焘让人瞧了公主的伤。 验尸的令史瞧了一眼,叹了口气,已经完全白骨化,皮肉都没了,可是骨头上那是密密麻麻的刀痕啊。 柯娜的致死伤是背部的一刀,直插胸肺,她是呼吸困难,活生生痛死的。 拓跋焘没有上朝,他一直站在小时候那棵桃树旁边。 小时候,他还不是储君的时候,他和皇妹皇弟们玩躲猫猫,他经常是抓人的那一个,他总是会拉上一旁站着的柯娜:“一起玩儿啊……” 柯娜一张脸没有表情,她仔细瞧了瞧拓跋焘他们,觉得玩游戏皇子们应当没有危险,不用她看着也就点了点头。 他那时候没有找到她,游戏结束的时候,只听见她笑得清澈:“殿下找不到我吧?” 而现在,她永远藏了起来,他再也找不到她了,他也不会再听见她笑着调侃他不会找人了。 / 武威嫁过去之后,她见到了她的夫君。 她的夫君比花木兰小一些,倒是比皇兄老一些,三十岁的年纪吧,生得其实并不算顶顶好看,倒也过得去,而且对她也不错,那也就算了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她嫁过去的时候,带过去的侍女叫海棠,就是当年柯娜带的那个侍女,当年柯娜说,这个侍女机灵,所以她要了她。 柯娜死之前的那段日子,海棠一直都在她身边,武威让她跟着她,一直听她讲柯娜,她告诉她,西海公主经常攥着武威给她的布娃娃,望着北魏的方向,一坐就是一天。 她知道了之后,哭了很久,手中那只碎裂的竹蜻蜓再也不能恢复原样了。 她也从很多宫人零零碎碎的口中知道了沮渠牧犍的很多事情。 他并非良人。 武威被封皇后之前,还有一位皇后,那位皇后就是李公主。当年太子沮渠牧犍在父皇处见到李公主,深为他的姿色倾倒,主动提出迎娶,她变成了太子妃。 沮渠牧犍继位后,李公主升为皇后。 但是日子过得并不美满。 因为沮渠牧犍准备依靠北魏了,按照沮渠牧犍的脾性,肯定是不惜一切代价去拉拢北魏支持的,不然也不会和北魏交好同时,还勾搭着刘宋。 而且据说两国要和亲了,而嫁过来的公主自然身份比她要高贵的,皇后的位置定是她的。 武威从来不曾想过,她的到来,会给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后如此大的痛苦。 李皇后知道沮渠牧犍会如何对她,与其被动接受,倒不如主动提出,她征得沮渠牧犍的同意后,于同年年底和母亲一起回到了酒泉。 武威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很久没有说话,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沮渠牧犍其实刚开始对她挺好的,只是最近越来越冷淡了。 她不是单纯的傻女人,知道沮渠牧犍并不会爱上她,所以一个男人经常对不爱的女人献殷勤,突然不献殷勤了,这件事情很可疑。 但是她并不在意,因为她爱的也不是他。 皇兄经常给她写信,问她过得如何,她经常言简意赅地回着很好,因为她知道皇兄一直都知道她情况的,说再多也是废话,这里或许有着皇兄的眼线,她的起居饮食都在皇兄眼皮底下。 她也侍寝过几次,她并不爱他,但是这是她的责任,她总觉得沮渠牧犍的身子似乎是一日不如一日,因为他越来越瘦了,她甚至摸到了他的肋骨。 其实这种睡吃睡吃的日子过得是很快的,自从她怀孕之后,这种日子就越发快起来,通常一睡就是一天。 沮渠牧犍的嫂嫂李氏在她怀孕的时候便经常串门,她经常挽着一个竹篮,里头装满了好吃的零食,李氏会做很多小吃,大部分都是北魏当地食物,在北凉是吃不到的。 李氏生得中等偏上,整个人气质却是难以言喻的妩媚,眼角一勾,便是妥妥的美人,武威并不喜欢她,因为她眼神让武威觉得很不舒服。 李氏行了个礼,随后便款款坐了下来,身姿确实是曼妙,她笑意浅浅,但是这种笑容武威越看越讨厌。 “皇后殿下,听说您很喜欢吃五彩面,妾身特意做了一份,送来给您尝尝,虽然比不得您家乡那么原汁原味,但还是能勉强凑合的。” 武威挑了挑眉,也笑了起来:“多谢嫂嫂。” 一旁的海棠瞧见了竹篮里的那碗五彩面,她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西海公主也是极喜欢吃五彩面的。 武威还是吃了几口,做得确实不错,只是大约是放了很久,面条都已经糜了,影响口感。 李氏临走的时候并没有行礼,那是下意识下的举动,武威的笑容越发深了起来,她的手指轻轻敲着案,从小指到食指,哒哒哒。 她看着李氏就这么出了门,笑容渐渐淡下去。 “公主,这可太不守规矩了,奴婢看不下去!”坐在武威身后的海棠有些生气。 “呵……”武威笑了一声,并没有多说话。 “嫂嫂……”有一个轻轻的声音从一旁的侧门轻轻传了进来,声音听起来很稚嫩,大约是八九岁的年纪。 武威听见了声音便笑了起来,这个笑容是她真心的,海棠都看得出来,武威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叔子。 那是沮渠菩提,曾经被封为世子的男孩子,这位被罢免了世子身份的王子,一直是处于棋子的身份。 当年北凉世子被西秦乞伏暮末擒获。世子蒙逊只得重新立兴国的同母弟弟沮渠菩提为世子。之后西秦被赫连定灭国,赫连定又被吐谷浑抓获,蒙逊病重。 公元433年(义和三年)四月,沮渠蒙逊病重,北凉国内贵族和大臣们共同商议,认为沮渠蒙逊世子沮渠菩提年纪幼小,决定立沮渠菩提的哥哥沮渠牧犍为世子。 所以,菩提的一生都是在战乱中度过的,原本应该快快乐乐的童年,也随着战乱,一直颠沛流离着。 武威喜欢菩提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可怜他,还有一层原因是他很像拓跋晃,年纪很像。 那个小男孩进了来。 这个男孩生得很漂亮,一双眼睛很黑,黑得几乎能印出人来,主要是五官端正,眼睛好看,仔细来看,真的是个精致的小娃娃。 “嫂嫂,她又来找你了?”菩提望了一眼还没完全阖上的那扇门,皱起了眉。 武威笑了起来,她瞧着这小娃娃颇像大人一般走出来,觉得有些好笑:“你怎么来了?” 菩提也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虎牙:“偶然路过想来瞧瞧您。” “怎么,你不喜欢她?”武威举起了一旁的茶盅,眯着眼睛,抿了一口茶。 菩提点了点头,他也摇了摇头:“不喜欢,哥哥在的时候,她便不安分,这种女人,要不得。” “呵呵,你这小鬼头,怎么说话跟大人似的。”武威觉得这菩提有时候还是挺像拓跋晃的,这都是人小鬼大的模样。 “反正我就是知道。”菩提轻轻嘀咕了一句。 武威瞧着菩提有些瘦削的身子,叹了口气,将一盏点心推到了他面前:“吃吧。” ------------ 壹拾零柒 为她出征 花木兰接到了武威寄过来的信,这些年,武威的字越来越好了,甚至连她也比不上,字迹姣美,清楚得很。 “木兰,我一切都好,不必担心,我有娃娃了,若是生了下来,我能回来,想带给你瞧一眼……” 花木兰粗糙的手指拂过那一个个的字,心中只得叹气,她除了祝福,也说不了什么,她闻见了信上萦绕的墨香,忽然便落下泪来。 或许是她越发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吧。 武威其实并不好,她写这封信的时候想起了柯娜,她是不是也是这么写信安慰自己的? 她发现了秘密,所谓的秘密就是永远不能让人知道的,之所以会成为秘密,原本这件事情就为人所耻。 当年罽宾国的一僧人名叫昙无谶,来到东边的鄯善国,自称有方术“能驱使鬼给人治病,能让女人多生孩子”,此人与鄯善王的妹妹曼头陀林私通。后来他的劣迹被发觉,他就逃走投奔到了凉州。 当年世子沮渠蒙逊对他非常宠幸,把他称为“圣人”。沮渠牧犍的姐妹都懂得巫术的邪门歪道,而这些正是淫,邪之术,北凉皇室基本都喜此术的。 武威知道这件事,只是因为偶然间路过了李氏的房间,里头传来女人不住的 呻 吟声,极像是欢好之时所喊。 武威也只得当了一次贼,并没有听海棠的劝阻,攀着树爬上了屋顶,掀起了一片瓦,却瞧见了眼熟的身影在和李氏行苟且之事。 他们并没有在床上,而是在一旁的秋千上。 她有些犯恶心。 不止是因为怀孕,还是因为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正是自己的丈夫沮渠牧犍,他要什么女人不好,偏偏上了嫂子。 她攀着那棵树下了去。 她干呕了很久,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公主,你怎么了?”海棠拍着她的背,有些害怕地扫了四处一眼,轻轻问道。 “把李氏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扔了,我看着犯恶心。”武威的脸皱了起来,她扶着树只觉得喉咙直泛酸水。 而房里,两个人也渐渐归为平静。 沮渠牧犍抚摸了一把李氏如蛇一般的腰肢,终于完事叹了口气:“圣僧给的药,果真是圣药。” “那是,圣僧说过,日日吃,定能展雄风,陛下您的宝贝如今可真厉害呢……” 武威装作什么也不曾知道。 她瞧见李氏时候也露着笑容,只是她心里已经吐了很多遍了,李氏依旧日日来送吃的,笑容妩媚。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武威决定捉奸,这件事情闹的越大越好,让皇兄知道那便最好,反正她本就是不愿嫁的。 她跟着沮渠牧犍去了李氏寝殿,听着里头起了旖旎之声,随后一脚踹开了门。 那扇门被踹的晃了晃,撞了墙,让房间里的那两个人吓得倒了下去。 “玩得高兴吗?嗯?”武威瞧了一眼两个白花花的人,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随后被微笑遮掩得无影无踪。 “啊!”李氏似乎才想起自己浑身赤裸,连忙扯起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海棠被里面的yin乱景象吓得几乎快昏过去,未经人事的她只得转过了身。 沮渠牧犍有些慌,他随手扯了一块布裹住了下体。 “皇后,寡人……”他似乎想解释,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这么怔在那里。 “穿上你的衣服再跟我说话!” 待等沮渠牧犍穿好衣服,武威便上了前去,沮渠牧犍瞧着武威依旧笑着,似乎是没有多生气,也就松了一口气,但曾不想,武威曾经也是跟着花木兰见过沙场的人,战斗力有些可怕。 她一把将沮渠牧犍的耳朵拧了起来,一路扯回了自己的殿中,完全不给他面子,他痛得只能求饶,宫人们都悉悉索索地,似乎是猜出了什么。 “你身为国君,应当勤政爱民,怎能如此荒淫无度!”武威瞧着他那懒洋洋的样子,似乎是并不想听她的话,气得猛地打了他一个巴掌,“你到底清醒了吗!” “你敢打寡人!你想死吗?!”沮渠牧犍似乎被武威惹怒了,她的手掐上了武威的脖子,但是武威并不害怕,她冷哼了一声。 她并没有把自己夫君放在眼里,她只是友善提醒他,只是义务,并不是责任,爱听不听:“我不管你外头有多少女人,一天一个宫女也随你,但是,李氏你碰不得,伦理纲常你要懂得,要杀要剐随意,反正杀了我,你也会陪葬。” 沮渠牧犍被气走了,但是他与李氏更加明目张胆起来,几乎宫中所有人都知道了,甚至他还想封李氏为妃,武威听着这些,也只是嗤之以鼻,她有些看不起他。 李氏这几日还是跟往常一样,送着吃的,武威又不能明着赶她走,又不能让她以后别来,只得绷着脸,只是李氏似乎是真的看不懂武威心思一般,一直劝着她吃。 武威只得象征性吃两口。 她觉得她从未见过如此脸皮厚的人,她快吐了。 隔日,武威突然病倒了,浑身发着热,但却并不是风寒。 海棠急得直哭。 她去请医官,却发现医官全部在李氏房间,说是她偶感风寒,全部医官都去了。 武威总觉得自己的病并不寻常,她怀疑李氏,可惜并无证据,她让海棠放了求救信鸽。 海棠很担心公主肚子里的孩子,也担心公主的身子。这场病来得奇怪,宫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武威后几日突然开始呕吐了,孕妇呕吐本正常,可是这几日呕出来的,都是混黄色的液体,根本不是食物,到后面几日,已经开始抽搐着吐白沫了。 前几日李氏如此殷勤,而如今却没有来瞧,本就是有嫌疑。 拓跋焘半个月之后才接到信,这获得信息的速度已经比以前快了不少。 “怎么会生病!?”拓跋焘接到信的那一刻急得站了起来,他扯住了送信的小黄门,使得那小黄门吓了一跳。 那小黄门抖抖索索拜伏了下去:“根据我们的线人说,看公主的情况应当是中毒,但是具体哪种毒,并不知道。” “好个沮渠牧犍……寡人最爱的妹妹被你照顾成这个样子……”拓跋焘气得有些说不出话,他闭着眼睛调整了呼吸,随后又问道,“下毒的是谁?” “沮渠牧犍的嫂子李氏。”小黄门瞧着陛下心情并不好,只得自己说了起来,“李氏与沮渠牧犍偷情,被公主撞破,随后李氏下毒。” 拓跋焘得知情况气急,遂令御医前去北凉医治,并勒令沮渠牧犍交出毒害武威的贱妇李氏。 李氏似乎是知道自己闯祸了,知道自己怕是会死,随即哭哭啼啼去沮渠牧犍那里,让他救救她。 沮渠牧犍也慌了,以他国力根本打不过北魏,而他一直与刘宋交好,但是刘宋不会因为他的这个破事帮他的,但是他并不想把李氏交出去。 他急得团团转,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原配李公主在酒泉,就派人将李氏送到李公主身边,让她照顾她。 这时候,已经过年了,这是新的一年。 这时候沮渠牧犍并不知道李公主的死讯,李公主和母亲回了酒泉不久就去世了,没有人知道她的死讯,李公主是含着恨走的,她一直恨他,待等这李氏送去了李皇后那里,才知道,这皇后已经西去,李氏只得待在酒泉不敢出来。 此时,拓跋焘已经大怒,他觉得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但是沮渠牧犍完全是个傻子,完全不知道他那敢和拓跋氏对抗的信心是哪里来的。 明明交出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偏偏要麻烦来解决,对于拓跋焘来说,这是极其愚蠢的事情。 随即怒道:“果真是一对奸夫淫,妇!司徒崔大人,写罪状!你文采好,我说你写!敢欺负我拓跋氏,当我魏国没人怎的?老子要打死他!” 崔浩拖来书案,随后开始作文,他或许也是有些气愤,写的文洋洋洒洒,让人几乎都能感觉到字里行间的愤慨。 太延五年,拓跋焘遣尚书贺多罗使凉州,且观虚实,历时三个月,却不想尚书所观其更加过分。 牧犍虽称蕃致贡,而内多乖悖,又因武威公主体弱,李氏人未见,忍无可忍,于是亲征之。 公元439年(永和七年)八月,魏军渡过黄河,沮渠牧犍听说北魏大军前来的消息,很是吃惊。随后,他采用左丞相姚定国的计谋,不肯出城迎接,却派人向柔然请求救兵。 魏军阵前有人拿着卷轴列举着沮渠牧犍的十二大罪状,桩桩件件,无可辩驳,在城楼之上的沮渠牧犍无话可说。 “王外从正朔,内不舍僣,罪一也! 民籍地图不登公府,任土作贡不入农司,罪二也! 既荷王爵又授伪官,取两端之荣,邀不二之宠,罪三也! 知朝廷志在怀远,固违圣略,切税商胡,以断行旅,罪四也! 扬言西戎,高自骄大,罪五也! 坐自封殖,不欲入朝,罪六也! 北托叛虏,南引仇池,凭援谷军,提挈为奸,罪七也! 承敕过限,辄假征、镇,罪八也! 欣敌之全,幸我之败,侮慢王人,供不以礼,罪九也! 既婚帝室,宠逾功旧,方恣欲情,蒸淫其嫂,罪十也! 既违伉俪之体,不笃婚姻之义,公行鸩毒,规害公主,罪十一也! 备防王人,候守关要,有如寇仇,罪十二也!” 读罪状的,正是花木兰,她是骠骑将军,此次战役,以她为将,待等读完这罪状,花木兰的声音在颤抖。 武威啊,多么好的一个姑娘,他怎么就不知道珍惜!木兰的声音气愤到尖利,她控诉的声音传了很远: “为臣如是,其可恕乎!先令后诛,王者之典也。若亲率群臣,委贽郊迎,谒拜马首,上策也; 六军既临,面缚舆榇,又其次也。如其守迷穷城,不时悛悟,身死族灭,为世大戮。宜思厥中,自求多福也。 大魏骠骑将军花木兰再次请北凉君主出城迎接!” ------------ 壹佰零捌 我想回家 城楼之下,花木兰字字铿锵,那挺拔的身影就这么定在下头,她坐在黑马之上,抬头望着上头,虽然瞧不见沮渠牧犍的身影,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在。 她再次请求开门。 下头这位将军的声音每隔一会儿就会响起,让沮渠牧犍有些害怕,他的毅力太可怕。 “将军,要不要强攻?”素和隽是一直镇守北凉边界的,当年是他带领花木兰攻夏,而如今是花木兰带他攻北凉,不禁让他感叹世事的变化。 而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叱罗衲和石兰都跟着素和隽,并没有什么事情,大概是因为北凉造反,事情太多,没有寄信。 他们遥遥看着火长领兵的身影,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们和素和隽和火长汇合之时,火长已经开始念十二罪书,他们也只能按捺住心中喜悦的冲动。 “不,我就要这么站在这里,让他主动攻击,第一个出手的,总是会输的。”花木兰说的话有些高深,许多人都没有听懂,素和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花木兰是什么人?”沮渠牧犍实在是受不了下头花木兰重复的话,他转头问了左丞相姚定国,姚定国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 虽然此人在北凉名不见经传,但是他也不敢随意对付,毕竟那可是骠骑将军,他转向了弟弟,他的弟弟是征南大将军沮渠董,他身边暂时也就这么一个厉害一点的武将:“弟弟,你看,要不你带着一万人下去跟他打?” 沮渠董盯着他的哥哥很久,最终叹了口气,他知道哥哥是不会下去的,毕竟他的姘头可是差些毒杀公主,说到底就是他的错,他不敢下去。沮渠董他并不想打,他们武将都并不想打,因为这是耻辱,为了一个女人,或许会赔上一个国,这种行为就是傻逼。 最终,沮渠董还是带着兵下了城楼,城南出城应战北魏军。 他瞧见了对面的花木兰,不算年轻,但是嘴皮上没有毛,看着有些怪异的感觉,一般鲜卑男子三十多岁就开始蓄胡了,嘴上没毛的人,有些罕见。 “征南大将军沮渠董见过骠骑将军。”沮渠董行了礼。 花木兰看出来了对面的这些将领并不愿意打仗,但是依旧做了样子。 北凉军就草草地对抗了几下,总不能让上头陛下瞧见自己放水,只得装作对面很强自己不能反抗的样子,北凉战败而退。 沮渠牧犍质问弟弟为什么没有打过对面,沮渠董终于抬了头,他盯着他很久,冷冷哼了一声,随后径直下了城楼。 一旁站立很久的沮渠祖实在是受不了了,他看见了许多的北凉士兵并不想打了,他也觉得堂兄是个傻子,还想着侥幸之事,北魏一统北方本就是大势所趋,他还作死,武威公主比李氏好看,他还偷情,偷情就偷情呗,还让女人给公主下毒,下毒之后还不把人交出去,让我们来对抗魏军的怒火?这是什么东西!? 想着便实在忍不住了,他带着几个人便越城出来投降,把城内的情况全都告知魏军,他实在是气急了,骂了许久沮渠牧犍。 花木兰的耐心很可怕,那沮渠牧犍他一天不出来认错,她就一天住在城楼下,带着几万的兵就这么吃住在北凉城下,她就这么日日看着他们,要知道,这种被人日日死死盯着的行为会让人疯掉的。 她时间很多,不怕耽误这一会儿。 她作为前锋,驻扎在城外,拓跋焘亲征,自然也是来了,只不过这几日拓跋焘身子不好,只得在帐篷里待着,因为顾及拓跋焘的安全,陛下只得驻扎得远一些。 “火长!我们好想你!”叱罗衲和石兰终于见到了花木兰,他们踟蹰良久,还是进了花木兰的军帐。 他们跟花木兰曾经一个火,但是他们没有嫉妒过现如今被封为将军的那几个,他们的官职都是靠自己的血和伤换来的,先锋是送命的行当,他们宁愿窝在边关,做个潇洒闲人。 他们见到花木兰的瞬间都怔了怔,火长变了很多,完全见不到那时候的影子了,更别说她瘸了一条腿。 花木兰倒是自在得很,瞧见他们的时候惊喜得很,立马摆了两个坐垫:“呀,来啦?坐坐坐……” 他们两个本就寡言少语,坐在多年未见的火长身边更加说不出话来了,他们觉得,和她之间似乎是有了什么隔阂一般,怎么也融合不了,大约是花木兰的官阶吧,虽然说并不嫉妒,但还是会有不舒服的地方。 “怎么了?”花木兰有些哭笑不得,“莫不是因为多年未见生分了?” “没有没有……”石兰听见这句话之后心里一惊,狂摇头。 叱罗衲没有说别的,他倒是直奔主题:“火长,你现打算如何?” 花木兰的左腿并不能弯曲,所以坐下去的时候得斜着身子撑着右边先坐下去,然后缓缓将左腿收回来,瞧着实在是痛苦极了,但是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她的回答中气十足:“前不久不是柔然派兵到善无侵犯骚扰吗,这北凉君主就侥幸希望陛下率军返回,所以就死活不出来,不过我并不担心,毕竟袁纥南还有乙旃丹将军都在,柔然局势可控,只要他们按住柔然,我就能掌控北凉。” 花木兰的琥珀色眼眸在自信之下,璨璨生辉似乎能发光。 叱罗衲和石兰知道了他们和花木兰的差别,他们只能听从,而花木兰是命令者,这不是官职的区别,而是能力的区别,在他们跟着素和将军来到北凉的时候,木兰依旧在前线。 这就是多年从事前锋,多年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经验,这是拿命换来的。 他们不曾经历火长的那些战役,他们也没有这种经验,或许有的将军名不副实,但是花木兰身上的担子,的的确确是名副其实。 石兰虽然明白了花木兰的意图,但还是有些虚:“所以火长你是想熬死他们?” 花木兰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笑了起来:“嗯,柔然是不可能支援了,刘宋更加不可能为了北凉一个女人闯出来的蠢事增派兵马,更何况刘宋大将檀道济前几年便已经死了,对我们构不成威胁,只是那时候忙着攻打北燕,所以陛下没有理会罢了。” 【檀道济,南朝宋名将,历任冠军将军,扬武将军,宁朔将军,征南大将军等职,以治军严整,军纪严明,不滥杀戮和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知名,卒于公元436年】 只要有一个人投降,过不久自然会有人跟上来的,在花木兰的监视之下,许多人熬不住了,他们宁愿投降,也不愿意待在城里了。 过了十天之后,沮渠牧犍的侄儿沮渠万年率部投降北魏。姑臧城已经没有了守卫,宛若一座废城。花木兰乘势攻破城防,其实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因为对方完全没有斗志。 拓跋焘占领了姑臧城,沮渠牧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怕是会被拿出来做文章,只得先行请罪。 他很聪明,他和文武官员全部反绑自己,全部出来向拓跋焘当面请罪投降,拓跋焘虽然快气死,但不得不活血吞,他只得令人解开绑着他们的绳子。 因为君主投降,拓跋焘命凉州居民三万余,迁至平城,北凉自此灭国。 “公主!我来接您回家!” 武威瞧见了站在自己门口的花木兰,她身上都是血,她此次的披荆斩棘为她而来,她脸上的血仍未干透。 她哭了,在北凉受欺负都不曾哭的武威,此刻哭得像个孩子:“木兰……” “武威,走,回家。”花木兰下了马,她的手递向了武威。 武威身子有些单薄,因为中毒,孩子早产,在前几个月的时候便已经生下来了,肚子也已经消下去了,只是因为先前中毒,余毒未消,武威的脸色很难看。 我那高高在上的任性公主啊,终究是知道了人心险恶吧,花木兰如是想着。 花木兰伸手握住武威公主手的那一刹那,她发现,这位骄纵任性到可爱的公主,真的变了,她的改变让花木兰感觉无所适从。 许多人在这十年里变得不再是他们,花木兰却依旧是她自己,她以为,那年追着她到处跑的单纯公主是不会变的。 可如今,连她也变了,不再单纯,满是沧桑。 木兰知道她的委屈,她很自责。 武威并没有马上跟木兰回去见皇兄,她拉着她上了姑臧城的城楼,此时,正是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夕阳金色的光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武威有些受不住地眯住了眼睛。 “木兰,你还记得我去黑山时候问你的话吗?”武威领着她上了城墙,她站了很久,单薄的身影似乎能被风一吹便跑了似的,她的侧脸在夕阳的映衬下,边缘发着光。 木兰望了她许久,她望着武威白如纸的脸颊,她终于做了个决定:“我娶你。” 她是公主啊,就该幸福快乐度过余生。 木兰以为,她能保护她的,娶了她,能给她一世安稳,至少,不会像现在如此这般颠沛流离。 武威却没有说话,她转过了身,一切的悲哀和屈辱,将公主的头发都染白了几搓,她的话语满含着悲哀,脊背却依旧挺直着,那是身为公主最后的骄傲与尊严:“……我不配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武威转过了身,花木兰瞧见了她眼中深藏的悲哀,她笑了,笑得流下了泪,花木兰看着心疼。 武威率先下了城楼,她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木兰,走吧,我想家了,我想回家。” ------------ 壹佰零玖 输给了别离 因为北凉亡国,叱罗衲石兰他们也能回去了,因为没有了战事,暂时也能安静回乡了。 因为北凉战事已经没有了,叱罗衲他们也能回家了。石兰很高兴,他用赏赐换了很多吃的零食或者是玩的东西,大多都是孩子喜欢吃的。 花木兰有些好奇,这大男人还在一些胭脂铺子前面待很久,石兰有些不好意思,笑得宽厚:“我媳妇有些苦,想给她买点好的,还有,不知道娃娃喜欢玩什么,快十年没回家了,怕是不认识我这个阿爷了……” 花木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得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高兴:“回家吧,别让她等太久。” 石兰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后道:“火长,因为刘宋檀道济去世,刘宋不敢随意侵犯大魏,所以那雨和独孤似乎也被派去柔然了,他们许久没有来信了,若是火长你能瞧见他们,帮我问个好,吐谷浑据上头说已经回国了,毕竟别国在我国当将军,总是不合适的,可惜呀,我还想和他喝一壶呢……” “好。”花木兰苦笑了一声,她有些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将军了,信息一个比一个迟,或许她这个将军是个假的,基本信息都像是闭塞了一样,她却有些不甘心,随后又好奇问了一遍,“那若干在哪里?” “火长,你不知道啊?他回家娶亲去了!”一旁叱罗衲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随即很高兴地搭了话。 “……”花木兰没有再说话,她觉得她就是个假人。 花木兰在回朝途中,隔三差五就能收到袁纥南的信,上头总是写一些关心的话,花木兰有时候会写信问他一些问题,寄过去不久,虽然能收到回信,但还是问候的话,经常说自己在柔然很好,让木兰保重身体云云。 她这个时候并没有想太多。 武威在北凉生了一个女儿,赶路的途中,她总能听见武威那车中传来孩子的哭声,她叹了口气,苦了这个娃娃,这么小就要长途跋涉了。 不过这也好啊,回到了大魏就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有时候停下了行军,武威会抱着女儿去瞧花木兰,花木兰这时候经常会抱着这个小娃娃,摇啊摇,瞧着她,似乎就想起了阿姊的女儿,她想了想,似乎思兰也差不多十岁了吧,可惜,她没有见过思兰,听说弟媳也生了孩子了,可惜,她没有亲自瞧见。 武威瞧着花木兰似乎很喜欢小孩子,还是凑了上去,笑着摸着娃娃的头:“木兰,我给她取名叫乐儿,我想让她平平安安,特别是要开开心心过完这一生。” “真好。”花木兰笑了,笑得很开心,她的手指逗弄着娃娃,她觉得这样也挺好。 “你去见过陛下了吗?”花木兰突然想起这么一个问题。 武威点了点头,她抽回了手,搓了搓:“见过了,皇兄身子不好,我瞧着大约是风寒,我也不便打扰他休息,皇兄这几日一直窝在车子上不曾出来过。” 回大魏的路程有些漫长,因为拓跋焘的身子并不好,所以只得照顾他,放慢了行程。 虽然拓跋焘身子不好,但是他依旧在处理政务,柔然是个大麻烦,更别说虎视眈眈的刘宋。 武威经常去照顾他,帮他熬药或者按摩,毕竟随行没有美姬,女人比起男人照顾人,自然是好一些的。 今日,一个白鹭官拿着一邮筒进了拓跋焘的帐子,他拜伏了下去,将信托举过头:“陛下,这是最新的柔然军报……” 拓跋焘看后终究是叹了口气,他看向了花木兰的方向,又转回了头,将信藏好。 “怎么了?”武威在一旁绣着乐儿的肚兜,瞧见拓跋焘脸色并不对,随后便问道。 拓跋焘摇了摇头,但还是把那封信掏出来递给了武威。 她还是有些好奇心的,她打开之后,眼睛看见了那行字,她立马折了起来,塞了回去,她缓了一会儿,她拾起乐儿那肚兜,继续绣了起来,帐里安静到可怕。 现在十月份,天气已经凉下来了,不比八九月份的时候。 武威到木兰帐中的时候,总能闻见腐烂的味道,那是树木腐烂的味道,但是这种味道转瞬即逝。 “木兰,你看什么呢?”武威席地而坐,她有些好奇望着花木兰看着什么东西。 花木兰很高兴,她翻了翻那几封,随后高兴地眯起了眼睛:“我火伴给我的信,这次寄过来好几封,他们说他们打赢了,现在正准备继续逼近。” “哦。”武威低下了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看向了花木兰,眼神似乎蕴含了深蓝色的忧伤:“袁纥南的信也有吧?” “有啊,很多呢,这几个月就属他信最多了……” 武威后头的话没有听进去,她只是不想听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 这个消息其实并没有瞒多久。 他们都说花木兰这个将军最憋屈了,因为她的消息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其实也是得怪她,不打仗了,总像个大姑娘似的大门不迈的,也不去和其他将军串门,消息闭塞也正常。 终于武威看不下去了,她总觉得花木兰比她还姑娘,她将她扯了出去,本是好意,让她晒晒太阳,不然就在里头发霉了。 她们路过了士兵驻扎地,隐隐约约却听见了一些东西。 “同归于尽啊……” “听说那袁纥将军已经……” 虽然听不太清楚,也不知道是哪个火传来的,但还是隐隐约约听得清一些字的。 花木兰瞧了一旁皱着眉头的武威,她也看向了她,木兰几乎能看见她眸子下的慌乱。 木兰的眼睛颜色沉了下去,她似乎能猜到什么:“你有什么瞒着我?” 武威突然笑了起来,她转过了眼睛,她笑得灿烂:“没有……哪儿有啊,你知道我这人藏不住事……” “……”花木兰瞧着武威的笑容,同为女人的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回去之后有些心慌,她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召来了那两个亲兵,那两个亲兵难得被花木兰驱使实在是高兴极了,听见花木兰拜托他们的事情,都拍着胸脯说包在他们身上,自信满满。 “他死了?”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只有缓缓收紧的手出卖了她的心情,她心突然空了一般,只有手心刺痛才让她想起自己还活着。 亲兵知道花将军和袁纥南将军的关系,他们在一起快十年的时间,关系自然是好的,他也听说过他们两个的断袖传闻,自然有些害怕花木兰崩溃的,却不想花木兰站了起来,径直往外头走去。 “是,是的,我们打听来的消息就是袁纥南将军已经……花将军,您去哪里?” “你们先退下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外头虽然不算太冷,但是花木兰却觉得外头寒风刺骨,她觉得好冷。 曾经,一弯碧月说我是你的风花雪月,那时候,黑山落满了风雪,现在,一切都不在了,若我们都还是二八年华那该多好。 当初的誓言,到最后,都输给了时间,输给了别亡。 人生太苦,太苦。 他终于能在母亲铁勒的贝加尔湖畔,唱起永不停歇的歌了,那里春风纯粹,绿草如茵。 武威帐离花木兰军帐并不远,一出门便能望见对方的帐顶。 武威远远瞧见了她,她站在门口,宛若雕像。 她哭了,这是武威第一次看见她哭,武威不知道怎么的,心有些疼,大约是许久没有哭过了,花木兰只觉得哭泣这种行为太过陌生。 她就这么站在那里,泪流满面,不停拿手擦着眼泪,就如一个孩子。 她也看见了武威,她哭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武威……他走了……” 武威走上了前去,她伸出了手,擦掉了她的眼泪,她看着眼前哭得格外难看的花木兰,突然笑了,笑出了眼泪,她声音很轻,就如羽毛:“不哭。” 在武威印象里,木兰模样从来不是这般痛彻心扉,她终究爱他,武威苦涩想着。 花木兰突然便停下了哽咽,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让武威有些害怕,她本想让她回去歇着,却突然瞧见她整个人朝武威这里倒了过来。 “木兰!”武威被她扑了下去,摔得生疼,但是她没有管自己,她看见地上一滩血,她翻过了木兰,她吐血了,武威吓得叫了起来。 这是第二次吐血,第一次是在夏国的时候,她瞧见陆泊秋被砍下头颅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头昏脑涨,快死在这里。 花木兰抓住了武威的手,僵硬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但是武威实在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急得凑到了她胸前,木兰声音很低,基本上听不清:“别叫医官。” “为什么……”武威瞧见了木兰的眼睛,那是她的恳求,她四处瞧了瞧,应当是没人看见,她将花木兰的一条胳膊圈到了颈后,背起她回了花木兰的帐篷。 她将人放在榻上之后,便开始忙活起来。她从一旁的水桶里舀了一些水,倒进了面盆给,拿起汗巾洗了洗,随后拿着它去擦木兰的脸。 木兰的脸不再像刚刚那般充血可怖,倒是苍白了下来,她轻轻问道:“如何了?还是请医官瞧一瞧吧?” “我不能瞧医官。” ------------ 壹佰壹拾 绝笔信 花木兰的脸此刻是没有血色一般,仿佛所有的血都被她吐出来了,脸上是真的宛若一张白纸那般。 武威瞧着花木兰脸色是真的差,很急,急得差些吼出来,她猛地抽回了汗巾,狠狠抽在了花木兰胸口,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滋味:“为何不能?再这样你会死的!” 武威又洗了一遍汗巾,拿起花木兰的手擦了擦。 “……”花木兰就这么定定瞧着武威的脸,许久没有说话,她眼底似乎划过了什么,她做了一个决定,琥珀色的眸子突然便闭上了,“我是女的。” 武威帮忙擦着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等她脑中思忖过来,大惊失色,她揪起了花木兰的衣襟,花木兰都被她扯得起了身:“什么?你再说一遍?!” 花木兰的衣襟被汗巾沁得颜色深了些。 “我是女的。”花木兰没敢看武威的脸,在她印象里,武威不曾对她发过火,她一直就是那么乐观,但是她现在不敢看。她一直闭着眼睛,她知道,武威会伤心,会生气,甚至会恨她。 武威许久没有说话,她的手缓缓松了开,她委顿了下去,她颓坐在了花木兰身边。 她呆呆望着花木兰光洁的下巴,突然蕴满了泪雾的眼睛便汹涌着挤出了眼眶,滑了下去,划过苍白的脸庞。 她在这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 花木兰许久不曾听见武威的声音,她颤颤悠悠抬起了眼皮,却瞧见武威的脸,那张脸伤心到苍白,她有些怂,她承认,她只得嚅动了半晌的嘴唇,轻轻挤出一句:“对不起……” 声音很轻,微不可闻。 武威看了花木兰很久,她转移了视线,她的眼睛朝上望了望,抽了抽鼻子,将眼泪逼了回去,手抹掉了脸颊的眼泪,她将汗巾又放在脸盆里洗了一遍,随后挤干放在了木兰额头上,她没有再说话。 她没有怨她。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未等花木兰说话,便先一步出了去,她有些迷茫地站在了那里,站了许久,风将她的碎发吹了起来,遮住了她的视线,她觉得有些冷。 她有些迷茫地望向了拓跋焘的军帐,她又望了望正在头顶的太阳。 她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兄,她也不敢把这个事情告诉其他人,无论告诉谁,花木兰身份一旦暴露,她都会死。 她知道,以皇兄的性格,如果他知道了花木兰的真实身份,为了保存颜面或者是礼仪法度,定会赐死她,无论是不是功勋卓著,她必死无疑,武威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她即使憋得慌也不能告诉别人,别人的嘴,靠不住,万一又嘴漏告诉了别人,花木兰还是会被世人的唾沫淹死,她只能将这个秘密吞在肚子里。 她并不想花木兰死,这是潜意识里的,至于为什么,她并不知道,或许,她还是喜欢她的吧,这种爱跨越性别。 她站在花木兰帐前站了许久,她抽了抽鼻子,将眼泪鼻涕都给逼了回去,有些委屈地轻轻骂道:“坏人。” 已经快到平城了,陛下将军或者官职有些大的都拉着个帐篷,大约是怕这些官大饿着冻着,普通士兵只得露天休息,花木兰瞧着这帐篷比不得认真搭建的。 武威在路上还是给她找了个医师,是外头民间找来的,还蒙上了眼睛,就是为了让他别看见她的脸,花木兰望着武威并没有什么表情的侧脸,心中不知怎的猛地一酸。 武威将一切安排好之后,出了帘门,她还不想见到她,她生气。 那医师年纪有些大,须发已经白了,只是瞧着脸,褶子倒是并不多,看着应当是保养得不错,只不过大约是被吓得不轻,搭脉的手冷得很,都在哆嗦。 “先生,我的病如何?”花木兰瞧着这医师收起了针灸包和脉枕,因为瞧不见,只得小心翼翼摸了许久的药箱最终摸索着放了回去。 那医师捋了捋胡子,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姑娘,你这身子可是糟糕到极点了啊,你经期是不是受过寒啊?姑娘已经落下病根了,怕是难受孕啊……” 木兰应当是知道这个消息了,她并没有难过,她只是笑了笑:“老人家,我不是问这个,我问的是我身子还能撑多久。” 那老人家又开始叹气:“不出半年,姑娘你这身子隐疾极多,老夫也看不太出来有多少,你这身子得好好调养啊,这年轻家家的,可得好好活下去啊。” 武威算了算时间,应当是看完了,随后又进了去把老人带走,动作利落得很。 花木兰听着外头脚步声渐渐远去,她盯着帐篷顶望了半晌,似乎能看出花儿来。 她翻开了被子,她拿出了信纸拿出了笔砚,她从一旁取过一书案,将上头的案牍拿到下头,她想写信。 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最近心悸,总觉得有事情会发生,她就是想给陛下写一封信。 她的身份被陛下知道了,但是陛下没有将她公之于众,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派人去怀朔,定是有人会知道的,到时候,再仔细查一查,定能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特别是赫连雪,她知道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的。 她磨了半天的墨,最终把墨锭放了下去,她起了笔,她的笔尖柔软,她的字其实比起阿母,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陛下亲启……” 她想写什么呢?木兰并没有想清楚,她把想说的话都写下来了,洋洋洒洒,停不下来。 “参军数年矣,伏惟陛下,昔烛宿语,今君臣高微,陛下定为明君。臣初以家室,后为大魏,不悔不愿。 医曰,约半年之期,使余骸骨,庶或多年,此事,余皆不知。 昔人皆去,欲随行,然朝堂之上,风云诡,宫中斗,实难安寝。 赫连乃奸者,陛下需明鉴。 若泄身份,且有以女进营为矢,重伤陛下,但牵余一人,大之,则牵于社稷,礼乐法度。 唯以事公朝,使世人不则怒,余独死,则悠悠之口可塞。 余去矣,吾终不曳残躯病延矣。 余愿公主一生安好,愿陛下念其尚少,善视之。” 她写完收起了笔案,将信纸晾干,随后折好放在了包裹里,随后钻进棉被,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武威进来的时候,木兰睁开了眼,对着她笑了。武威一怔,停在了当场:“医师怎么说?” 花木兰笑了起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拍了拍棉被,轻松得很:“他说我身子只要好好调理就能好,公主不必担心。” “没骗我?” “没骗你。” 这次出征,拓跋焘并没有带宗爱。 宗爱也乐得清闲,他也有事情要做。 拓跋余已经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只是有些小孩子脾气,动不动就开始哭,宗爱听着有些烦:“皇后殿下,小皇子哭成这样,你也不哄一哄?” “关我何事?”赫连雪头也不抬,她架着绣架绣着一朵辛夷花,她仔细绣着,就如当年皇兄带着她出去玩儿时候,她做的衣服一般仔细,她的眼睛有些泛红,她想哭。 宗爱有些生气,但是他一想利弊,只能把脾气压下去,赫连雪还有利用价值,不能把她惹毛了,他哼了一口气,随后道:“先前陛下杀了一个斥候,我将信交给主人之后,主人派人去了怀朔,现在线人传信回来了,怀朔花木兰只有一个而且是个女的。” “你说什么?花木兰是个女人?”赫连雪的针停了下来,露出针尖,就这么突兀地伫立在花瓣中央,她转头看向了宗爱,她有些讥嘲一般地笑了一声,“这怎么可能?” 花木兰若是女的,那男人就都是没用的废物了,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不管是不是真的,主人要你把这件事情闹大,最好众人皆知。”宗爱摸了摸拓跋余的脑袋,随后蹲了下去,将从宫外买来的拨浪鼓塞在了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拓跋余手里,随后转身离开。 【拨浪鼓是我国传统古老的乐器和玩具,出现于战国时期。早期的拨浪鼓是乐器而非玩具。】 赫连雪听见拨浪鼓的声音,转过了头,她仿佛瞧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她站了起来,随后走去蹲在了拓跋余对面,她轻轻抽过了拓跋余手中的拨浪鼓,随后拿着杆子转动起来,拓跋余瞧着名义上的母亲给他转着拨浪鼓,高兴地咿咿呀呀起来。 “孩儿啊,你说,燕国臣子们若是知道这件事情,会不会联名上书呢?嗯?”她抱着拓跋余,轻轻喃喃起来,拓跋余也不怎么听懂赫连雪的话,笑得很高兴。 赫连雪望着拓跋余的头顶,也笑了起来。 拓跋焘回到平城的时候,就被层层叠叠的奏折给淹没了,他翻开了最上头的一本,看清楚内容的他手一抖。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些折子都是弹劾花木兰的,他大致都翻了一下,内容都差不多,文武官都有。 是什么人传出去的呢? 拓跋焘也猜到了,他苦笑了起来。 拓跋晃自然也是听到了义父是女人的传闻,他径直去了拓跋焘的书房。 “父皇……”他想问,但是到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 壹佰壹拾贰 时代终结 拓跋焘朝着拓跋晃苦笑了起来,最后摇了摇头。 拓跋晃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所以,都是真的?” 拓跋焘看着年少聪慧的儿子,就这么踉跄走出了书房,但是他没有去安慰,因为他快愁死了。 是日,本是欢迎公主回城,将军凯旋举国欢庆之日,却并不平常,整个朝堂弥漫着压抑至极的味道。 花木兰就这么直直挺着腰背跽坐在下头,她不曾看旁边那些官员异样的眼神,她也知道了自己身份被人知道了,但是她不慌,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拓跋焘脸色很不好,脸色阴沉,他扫了一眼下方行了礼坐下的臣子,最终眼睛落在了花木兰身上。 花木兰瞧见了他的眼,她知道他想保她,让她别乱说话,她笑了起来。 宗爱瞥了一眼下头坐得笔直的花木兰,瑰丽的眉眼显现出一份讥嘲来,不管花木兰是男是女,今日她都得交代在这里,他如是想着,缓缓从袖中拿出了圣旨: “骠骑将军花木兰,抗击北凉带回公主,功不可没,遂晋封大司马——” 而下头,百官已乱。 拓跋晃使劲给花木兰使者眼色,只是离得太远,连人脸都不曾瞧清楚。 崔浩定定瞧着花木兰的背影,最终还是叹了气,他行了礼:“陛下,恐有不妥,无论传言是真是假,大司马不可随意晋封,请陛下明鉴。” 崔浩本意是把花木兰从风口浪尖上拉下来,却不想被许多的人认为他也认为她是个女的。 “请陛下明鉴——”许多的官员附议,倒是异口同声的巧合。 若干宥连跟着父帅上了朝,他的官位有些小,但是他也在,他也听了这种传闻,有些不屑一顾,火长怎么可能是女的,但是现在他觉得或许是不是他错了,他有些呆滞地坐在那里,宛若傻子。 花木兰看向了上头脸色有些苍白的拓跋焘,突然起了身,递上了罪折。 “臣知罪——” 她拜了下去,就这么伏在地上。 若干宥连差些昏过去,火长她是不是疯了! 慕容雪一贯慵懒的眼睛睁大了,他看向了前面拜下去没有再起来的身影,一脸的不可置信。 “疯了……疯了……”拓跋晃几乎快昏了过去。 拓跋焘脸色惨白,他望着花木兰,眼神可怕到几乎可以吞人,他轻轻掀起了嘴皮:“木兰何罪之有?” “臣乃女儿身,因阿爷腿脚不便,故替父从军,已十年有余,请陛下责罚。”花木兰的声音很清晰,清晰到整个朝堂里一丝杂音也不曾有。 拓跋焘的脸色彻底死灰,他望着花木兰的头顶,心中不知道怎的燃起了怒火。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百官中有了窃窃私语声,终于有文官站出来了:“启禀陛下,花木兰罔顾军纪,以女子之身进入军营,乃是死罪!请陛下严惩!万一日后许多女子效仿花木兰,这定会影响军纪朝纲!” “臣附议——” 达奚斤终于是瞧不下去了,他站了起来,因为先前赫连定的折磨,他苍老了许多,他声音却是清晰可听:“花木兰上阵杀敌流血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连皇上以及崔大人都上阵杀敌,你们呢?!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指责这么一个将军!” “花木兰的军功都是用血汗换来的,十二转,名副其实!” “军纪如山!不容任何人践踏!以女子之身,欺骗君上,长达数十年!按律当斩!” 一群文人一群武官,相争地面红耳赤。 花木兰并不在意,她看向了拓跋焘,她对他笑了笑。 拓跋焘瞧着花木兰如此脸色,总觉得下头有事会发生,他怕木兰做傻事,他猛地拍了一下书案:“都给寡人闭嘴!” 他望了一眼下头已经吓得变了脸色的拓跋晃,叹了口气。 他本拟定了两封圣旨,而现在不得不拿出第二封圣旨了,这也是委屈花木兰的一个做法。 “花将军果真是有情有义之人,虽是女子,但这数年征战,诸位也都瞧见了,巾帼不让须眉,乃是英雄。”拓跋焘心慌得很,但是依旧得装作淡定的模样。 【帼,妇女头发上的饰物。巾帼,妇女的头巾和头发上的装饰物。诸葛亮派人给司马懿送去巾帼,意谓司马懿如同妇人。后以“巾帼”为妇女的代称。】 “寡人惟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型家国、壸仪实王化之基。资淑德以承庥,宜正名而敦典。骠骑将军花氏,效礼守典,心怀家国,晋昭华。膺兹嘉命,可不慎欤!” 这封圣旨是连宗爱都不曾知道的,他震惊地瞧着陛下从自己的衣服中捞出一道圣旨,他被圣旨中的内容惊到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陛下为了救花木兰,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道圣旨念了出来,朝堂皆惊。 拓跋晃被惊得咳嗽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父皇,却瞧见他闭起了眼睛,他又缓缓望向了义父,却瞧着她猛地抬起了头,似乎一脸不可置信。 “请恕臣恕难从命。”她的声音很轻,让拓跋焘很想冲过去揍他一顿,顺便看看她脑子是怎么长的。 却未等他接话,花木兰直接解开了衣带,在众人惊惧的眼神里,直接脱掉了朝服,里头是女人的衣服,那是一件红色的衣裙,衣领有着黑色暗纹,那样式,是女人穿的。 花木兰知道自己名字暴露之后,一直等着这一刻,她在朝服里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朝服本色暗,一时竟也瞧不见里头穿了什么。 “花木兰!你要做什么!”拓跋焘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吼了起来。 她迎着他的目光站了起来,此刻她比任何人都高,许久没有穿过女装的她有些不适应:“臣鞠躬尽瘁数十年,也是有私心的,实在是配不上大司马此等职位,臣军营数十年,与多人共枕,若是成妃,会毁了陛下名声。” 她笑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流下泪来:“陛下,臣走后,将臣送回家乡吧,多年军功,应该能换来一个祈求罢?” 她从衣袖中取出了匕首,她在众多人惊恐的眼神中就划了脖子,下手又狠又快,一旁的人根本来不及阻止,便瞧见那从伤口飞溅出来的血水。 血从伤口处飙了出来,拓跋焘那一刻才知道,他成了真的孤家寡人。 她倒了下去,没有多么唯美,就这么直直侧着身倒了下去,血就这么从她的伤口喷了出来,喷了老高。 花木兰的那一席红装,红得耀眼。 “义父!”拓跋晃在瞧见血的那一刻就昏了过去。 拓跋焘心胆俱裂,下了台阶扑了上去,用手死死按住花木兰的颈部伤口,却发现,血根本止不住,他的衣袖甚至衣襟,也被花木兰的鲜血给染红了。 “木兰!寡人不许你死!你给寡人回来!”拓跋焘第一次如此失态,或许是平生的最后一次,他对着已经昏死过去的花木兰吼着,他的手颤抖着,他哭了起来,他执拗地捂着伤口,他不相信,他不相信木兰会离开他,以这种方式。 花木兰不抽搐了,她整个人安静了下来,拓跋焘手下的鲜血也冷了下去,他意识到了什么。 “寡人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群臣发现,英明神武手段毒辣的陛下,第一次慌乱如孩子。 若干在火长自尽的那一刻就已经哭了,哭得撕心裂肺,他哭喊起来,可惜现场太乱,他的哭喊就被淹没在群官的惊叫声中。 武威拿着那封信。 花木兰告诉她,让她朝堂接近尾声的时候,进来递给拓跋焘。武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时候花木兰的笑容很明媚。 武威照着约定来了,却是听见了里头吵吵闹闹的尖叫声。 “木兰!”武威破门而入,当瞧见躺在大堂之上的花木兰,身下的那滩血,刺眼至极,她腿一软猛然跪了下去。 她的眼睛缓缓移到了拓跋焘身上,突然,她笑了起来,笑容里是深深的绝望:“哈哈哈……” 她笑得癫狂,最后,笑声成了哭号。 悲哀的哭号声响彻整个大殿。 一个时代就此终结。 ------------ 【番外】武威公主 自从花木兰走后,她便疯了。 朝堂之乱第二日,侍女去照顾武威的时候,却被吓得跑了出去,大喊着有妖怪。 待等武威出门,那一头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泽。 一夜白头,哀恸如斯。 因为她出嫁了,住在宫里并不妥,但是北凉又已经灭了国,拓跋焘只得给她修建了公主府。 她就这么呆呆坐在房里。 沮渠牧犍瞧着她这个样子有些害怕,这几个月被北魏的官员明里暗里的嘲讽让他整个人似乎都委顿了下去,但是那是假象,他想报仇。 他每日瞧着武威就这么宛若断了魂一般在房里游荡,他也知道武威心里面想的是什么,他莫名有些嫌弃,不屑地哼一声,随后又换了脸一般上去嘘寒问暖,武威不曾理睬。 北魏太平真君八年(公元447年),有人密告沮渠牧犍谋反,拓跋焘勃然大怒,赐死沮渠牧犍。 他慌了,他看见了来抓捕他的官兵,他慌乱之下闯进了公主府,他紧紧抓住了武威的手,声音凄切:“皇后救我!” 武威的脸很麻木,她望着丈夫那张已经扭曲的脸,她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任凭自己的衣袖被拽得皱了起来,她看着许多的官兵将他拉扯走了,他的脸惊惧至极。 不久便传来他的死讯,拓跋焘碍着是武威丈夫的面子,依旧以王礼安葬,谥号哀王。 随后,拓跋焘赐死了他的妹妹,也就是右昭仪兴平公主,那公主似乎知道自己命数将尽,已先行自尽,沮渠这一脉只剩下两位当初投降的人,包括依旧尚小的沮渠菩提。 之后,拓跋焘赐婚了,赐婚的对象是右将军李盖。 拓跋焘逼着李盖休掉了原配与氏。 武威依旧是顺从了。 李盖并没有给她好脸色看,她并不在意,她也不准备真的和他成为夫妻。 李盖前妻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李惠,武威对他很好。 大约是相思成疾,李盖在成婚不久之后就病逝了。 李盖病故时,幼子李惠只有十来岁,袭“中山王”爵位。 她笑了。 她觉得她该走了。 她高高挂在了大殿之上,一头银丝松开了禁锢,拂于面,微风拂过,露出了那人沧桑的面颊。 那曾经是天之骄女,娇美无双。 她也曾经骄纵过,任性过。 如今一夜白头,面容苍白。 她手中,紧紧握着花木兰的一封信,地上则是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 木兰,对不起,我来迟了,莫怪我。 “公主啊……我走啦,好好活下去啊……” 她终究是没能赶上她最后一面。 那日宫中回荡着她的哭号。 那是一个公主最后的希望,终尽数消弭。 “公主,我娶你。” 她隐约听见了木兰的声音,她说,娶她。 “好。” 她笑了起来,宛若第一次相见那般。 她的女儿在母亲去世之后继承封号,也是武威公主。 ------------ 【番外】拓跋焘 他哭了,哭得最后没了力气。 他抱着那具尸体,随后缓缓跪坐了下去,他摸着花木兰的头,他的头埋入了她的脖颈,却猛地抬了眼睛,眼睛闪过一丝狠戾:“传我旨意,花木兰此人,从此无人可提起,不得记入史册,违令者斩。” 他之后或许也真的因为这个原因,灭了崔浩全族。 他将花木兰送回了家乡,那个她已经数十年没回去的地方。 自从花木兰朝堂自刎之后,他也似乎变了一个人。 他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此时,天下也已经太平。 如今的佛教已经成为大众信仰的宗教,而如今的道教却是在走下坡路。 崔浩终于是瞧不下去了,他从小便博览群书,信仰道教,他对佛教并无好感,他觉得,佛教这种宗教简直无病呻 吟。 他经常在拓跋焘面前道佛教“为世费害”。 武威去世前三年,也就是太平真君五年(444),太武帝下诏限制佛教,说佛教“假西戎虚诞.生致妖孽,非所以壹齐政化,布淳德于天下”,禁止王公以至百姓私养沙门。 他对佛教厌恶到了极致。 原因很简单,第一是花木兰信佛,可是却并没有得到好报,第二便是,他只信自己。 拓跋晃这时候已经十六岁了,也已经成了婚。妻子是柔然郁久闾氏,河东王郁久癌毗的妹妹。太平真君元年(440),郁久闾氏生下拓跋濬。 当时是拓跋晃监国秉政。 他相信义父若在,定不会让父皇如此对佛教的,他也一向笃信佛法,再三上表。 但是拓跋焘不曾采纳,但是拓跋晃言辞凄切,让拓跋焘动了情。 拓跋焘因为拓跋晃的近乎哀求,应当是心软了,他也就睁了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不想第二年(445),路经长安,正准备去寺庙休息,却是发现了大量兵器造酒器具、财物和窟藏妇女。 这些沙门完全是摈弃了佛教,用宗教的幌子来造反甚至是行奸,淫之事,实在是太过分。 拓跋焘怒了,他终于做了一桩千古错事。 其下诏大规模灭佛,诛杀沙门,焚烧寺院经像。 虽然拓跋晃监国秉政,抗旨缓宣诏书,让很多沙门闻讯远逃,部分经像得到隐藏,但北魏境内还是有大量僧尼被杀,寺院佛经毁灭殆尽。 拓跋晃从不喜宗爱。 因为他知道,他私底下做了什么。 宗爱自然也是看不顺他,经常在拓跋焘面前说着拓跋晃的不是。 这时候的拓跋焘身子已经很不好了,因为他经常头疼,他的药都是由宗爱负责,喝药却不见气色,有时候甚至连人都认不清,有时候脾气连自己也控制不了。 终于拓跋晃宠臣仇尼道盛因宗爱谗言所杀害,宗爱更加肆无忌惮,一连哄骗拓跋焘连杀拓跋晃麾下十多名官员。 拓跋晃痛极昏倒,惊悸成病,不久身亡,年仅二十四。 拓跋晃死后,闾氏悲痛万分,没过几年,也忧郁而死。 拓跋焘在这个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他不再喝宗爱送来的药酒,他总觉得拓跋晃死因很奇怪。 他下了榻,他喘了许久,他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他想查儿子的死因,却瞧见了宗爱,他进了屋子,他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史书道: 废佛后不久,寇谦之病死,崔浩后来也因撰《魏史》,书中蔑视胡族而遭腰斩,其族人被诛者百余人。废佛后六年,太武帝驾崩,文成帝即位,下诏复兴佛教,佛教才又逐渐恢复发展。 在拓跋焘心里,兄弟一直是他的逆鳞。 这是一对跨越性别的兄弟, 她身份被别人发现,他便杀, 他想,他一个皇帝,肯定能护住她的。 他希望她能归隐, 幸福地离开这里。 但是他终究没有护住她, 她最终还是死在了他面前, 她为了他的声誉,自刎在朝堂之上, 用死堵住了悠悠众口。 他疯了,从那一刻, 他灭佛,只为了证明, 信仰这种东西根本就是毫无作用的, 它终究是没有让她活下来, 那么留着还有什么用。 他昭告天下, 无论所有人不得提起这位将军的名字, 史官也不得记载进史册, 他害怕, 之后的人们就如现在的人们一般, 愚昧不堪, 那么怒目冷对看着她冰冷的墓碑, 他们一直说着她不守妇道, 或者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他心疼。 他宁愿她安安静静睡在那里, 不会让所有人知晓, 直到沧海桑田, 时间尽头。 ------------ 【番外】拓跋晃 他朝堂昏倒,第二日醒来之时,便听见了父皇的诏书,将义父就此封存。 他前去瞧了义父最后一眼,她穿着红装,就这么躺在棺中,很安静,就如睡着了一般,头颈处的伤口被武威姑姑用红丝巾裹上了,谁也瞧不见了。 父皇说,要让她回家。 她终于回家了。 他曾经问过她,您为什么不去怀朔以大将军身份镇守? 她说不去,似乎并没有说原因。 现在他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现在,她回家了,不知道她有没有高兴。 父皇从这天开始,脾气暴躁起来,有时候甚至连拓跋晃也认不出。 拓跋焘给他挑了一个妻子,拓跋晃也便成亲了,他的妻子是柔然闾氏,虽然年纪小,但是他思想很成熟,他想过要和她共度一生。 夫妻两个很恩爱,十二岁的他终于有了孩子。 他经常教育孩子礼仪礼教,一个孩子教导孩子,这种的奇异景象很是少见。但是他的孩子拓跋濬很聪明,和他一样聪明,许多人都很高兴,这位聪慧太子,有了继承人。 拓跋晃也极为高兴。 之后征战柔然,攻打吴提,拓跋晃沉思许久提出应当趁机进攻,却被尚书令刘洁阻止,但是之后事实证明,拓跋晃判断是对的,拓跋焘再一次注意到了拓跋晃的军事才能,这使得某些人对他格外不满。 太平真君四年(446),拓跋焘提出灭佛。 他瞧见了父皇头痛的模样,他虽然不想继续打扰,却是不得不去讨扰。 他哭泣上奏,不止一次跪求父皇,拓跋焘却依旧不曾回心转意,他只得抗旨,暂缓圣旨发放,他救了很多人,他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拓跋焘也怀疑,他是不是想造反。 但是,他在沙门眼中,是佛,是神,救了千千万万性命的太子。 太平真君十一年(450)八月,南朝宋攻打滑台。 拓跋焘去滑台前夕,令拓跋晃屯驻漠南,以防柔然进攻。他的仁政令百姓都感激涕零,他尤为照顾老人,孩子,还有穷人,在他代政的时候,全国垦田人数大大增加。 一位老人曾经哭着感谢他:“太子仁德,必有好报啊!” 他为政清廉,洞察细微,却为宗爱不喜,他哄骗已经神志不清的拓跋焘杀了拓跋晃手下十多个官员,折断了拓跋晃羽翼。 拓跋晃瞧见他们头颅之时,立刻昏了过去,朝堂内忧外患,拓跋焘又觉得他密谋篡位,他忧虑成疾,最终倒了下去。 六月十五日,在东宫去世,享年二十四岁。 ------------ 【番外】赫连氏(赫连雪) 她是公主,她也是皇后。 她曾经是一个国家的掌上明珠,而现在,甚至成为了敌对国家的皇后,并不受宠的皇后。 她原本可以幸福的,如果没有国破家亡的话。 以她的容貌,何愁无人喜欢。 她在城破前夕,还扯着自己皇兄的衣襟撒着娇,她说她想去外头看看外面的世界,赫连昌摸了摸她的头,宠溺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拓跋焘攻城了,她扯了一件侍女衣服,她瞧见了拓跋焘,拓跋齐还有花木兰。 她一直低着头,直到他们离开。 之后,她成了拓跋焘的妃子。 进入长安之前,她看见了花木兰,她就这么俯视着她,眼神冷冽,她朝她笑了笑,是这些人将她害的国破家亡,她要报仇,含笑的眼瞳很深,深不可测。 她看见了贺氏,那个可怜的女人,但是她没有同情她,她觉得她不配成为她对手。 她一直都很温柔,不曾露出凶恶的表情,许多人被她迷惑。 拓跋焘对她极好,她以为,他喜欢她。可是看见贺氏流产之后,拓跋焘去照顾她,她觉得,她输了,输给了这个女人。 贺氏从来不知道拓跋焘去过,因为拓跋焘专挑她睡着的时候去。 之后赫连昌被俘,赫连定被杀,她真的没了家。 她笑了,笑得流出了眼泪。 她一直知道宗爱在干什么,她知道宗爱绝对没有这么大的手段,身后必定有人,她想投靠。 她和宗爱成了一个阵营。 柔然北魏停战,林时七入了宫。 主人给她第一个命令,就是让一个男人入宫,让林时七和他见面。 她照做了,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他一直穿着小黄门的衣服,低着头。 那个男人走了不久,便传出林时七自杀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这个男人到底对林时七做了什么? 之后她收养了拓跋余,她要让拓跋余对抗拓跋政权,她溺爱他,要什么都给他,终于,将孩子养成了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她很高兴。 南安王拓跋余成了太子拓跋晃的对手,两个兄弟自相残杀,她看的很高兴。 她听说花木兰真的是个女子,朝堂自刎的时候,她绣着花的手停了下来,她望了一眼外头的天气,冷的可怕。 她终究是比不上她的勇气。 她由心底佩服她。 拓跋焘被宗爱下药,神志不清,宗爱趁机让他杀了拓跋晃的羽翼,最终拓跋晃死了。 她高兴极了,宗爱和她商量了一下,立即决定弑君。 拓跋焘死后,她将拓跋余推上了王位。 宗爱和她发现,拓跋余已经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并不好控制,甚至想剥夺宗爱大权。 永平二年(452年),宗爱利用拓跋余祭祀宗庙之机,派小黄门贾周等人在夜晚杀死拓跋余。 他们看上了拓跋晃年仅十二岁的儿子,拓跋濬。 却不想将他扶上王位,其便诛杀宗爱。在位期间,恢复佛教,始建云冈石窟。 赫连雪因拓跋余死后噩梦连连,最终于夜晚心悸而死。 和平六年(465年),拓跋濬病逝,时年二十六岁,和父亲拓跋晃一般,年纪轻轻便走了。 ------------ 【番外】宗爱 他曾经是个干干净净的男孩,他也像正常男孩一般有快乐童年。 因为容貌出众,已经有很多人家过来说要定娃娃亲了。 可是一切来得太快,他的家乡被战火侵袭,什么都没有了,父母皆亡,他因容貌姣好被人贩骗走了。 在奴隶市场,他看见了值得他追随一生的男人。 因为是奴隶,他没有东西吃,是他把吃的让给了他,他很是感激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说,他没有名字,但是如果相信他,那么,你将拥有无可限量的未来。 虽然,两个人都是奴隶,并没有两样,但是年纪尚小的他信了他,他不久之后便被买走了,进了宫。 当时,他还不是阉人,他是买来修建宫殿的,只是他贪玩,做错了事情,随后便惹怒了拓跋嗣,成了阉人。 他成了废人,他自诩容貌绝世,而现在却只能成为一个仆人,他心有不甘。 他被分配到了东宫,跟随了拓跋焘,他和他一起长大,两个人年纪相仿,却更加不甘心起来,凭什么他就能高高在上,而我只能做一个宦官!? 主人在拓跋焘登基之后便联系了他,他很是高兴。 拓跋焘去了黑山,他则去见了主人一面,主人变了,脸上阴寒之气甚盛,不见一丝笑容。 他给他命令是短期内不要让拓跋焘留下子嗣。 随后,他便听说拓跋焘要娶妻了。 他看见了贺氏,这个温和的女子。 她被宠幸之后便有了孩子。 他望着她的侧脸,沉默了许久,他不忍下手,他经常瞧见这位温柔似水的女人坐在房里,静静抚摸着她的肚子,他转过了头,不再看。 他怕他心软。 他们去了长安。 他看见了花木兰,贺氏对她很是好奇,他请花木兰来的时候,又瞧见了贺氏低下头抚摸肚子的模样。 他帮忙阖上了门,转过了身,苦笑自己真的是个傻子 ,她何曾注意过他。 他对她的感情,最终是孽缘。 在陛下离开长安的时候,他出了手,他在她的门前请了几个人演戏,随后引诱她下楼,待等其走上城楼,他出了手。 她滚了下去,裙裾在空中翻滚。 她身下那一滩血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吐了,就这么吐的天昏地暗。 他有些虚地走到了已经痛到睁不开眼睛在地上抽搐的她身边,她颤颤巍巍的手抓住了他的裤脚:“救救我的孩子……” 他慌乱之下,挣开了她的手,他逃跑了,他不想看见她的死亡。 她并没有死。 知道消息的他匆匆赶来,就这么跪在了房门外,听着她喑哑的哭声。 而一旁的慕容雪对他如何,他不在意。 拓跋焘胜了,他带回了赫连雪。 他很高兴,他想着贺氏应该就能看清拓跋焘了,就能离开他了。 却不想她又怀了孕,她想争宠。 他不止一次下了药,这孩子却依旧坚强。 最终,她难产走了。 他哭了,那天,他记得雪很大。 她没有等到新年。 他认为,拓跋晃就是害死贺氏的罪魁祸首,他讨厌这个太子。 他一直与他作对,甚至主人让赫连雪做的事情,他也一直在帮忙。 拓跋焘杀了斥候,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主人。 不久之后主人查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花木兰是女人。 他和赫连雪合作,收养了拓跋余,作为与东宫作对的阵容,又将花木兰是个女人这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逼死了她。 拓跋焘在花木兰死之后,身子就不好起来,他趁机下了药,他借刀杀了拓跋晃手下许多人,最终,拓跋晃也死了。 拓跋焘此时也知道了拓跋晃并无错事,后悔莫及,宗爱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做的事情会被发现,随即杀了他。 正平二年(452年)三月(《资治通鉴》作二月)初五日,宗爱弑杀拓跋焘。 之后,因为一些官员提议拥立与其不睦的拓跋翰为帝,遂假传赫连雪命令,杀了尚书左仆射兰延、侍中和疋、侍中薛提等人,他又杀了皇帝候选人拓跋翰。 他拥立拓跋余为帝,却因其不好控制而又杀了他。 最终,他又拥立了拓跋晃的儿子,他本想孩子尚小,可控。 但这是他的结局。 拓跋濬继位后,便动用五刑,诛杀了他。 宗爱死之前,他叹了口气,那妩媚好看的面皮苍白得很,他闭起了眼睛,在迷惘之间,他似乎又看见了她。 她笑得温和。 他也笑了起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魏收《魏书》: ①“爱天性险暴,行多非法”; ②“魏氏则宗爱杀帝害王,刘腾废后戮相,其间窃官爵,盗财贿,乘势使气为朝野之患者,何可胜举。今谨录其尤显焉。”】 ------------ 【番外】苦无 他自己也记不清楚自己几岁了。 他曾经生活在北燕,他是慕容家族的私生子,不曾为人知晓,因为这是耻辱,他一直被当作耻辱,记在慕容宝记忆里。 国破那一年,他大约是记事了。 他看着被烈火熊熊吞噬着的皇宫,他哭了,虽然名义上父亲对他并不好,但是,他没有亏待过他。 他要报仇,至少,要复国。 但是他并不喜欢慕容垂,从小,他对他只是无尽的嘲讽,因为他身份见不得人,他血液里流着的是卑贱母亲的血液,他的母亲是一个妓女。 他那时候不谙世事,被拐卖了,他也知道了人心险恶。 拐卖他的是个老头子,脾气很差,若是收益并不好,便会打这些拿来卖的孩子。 他遇见了一样被拐卖的宗爱,吃尽苦的他知道了什么是心机,他给他吃的,对他很好,他为的只是想让他记住他,日后好办事。 宗爱被卖之后,他也被买走了。 买他的是林时七。 她对他很好,并没有把他当作下人,他想把她放在手心里,她值得最好的。 她说,她喜欢北魏,所以,他一直去发展下属,延伸着人脉,为的就是日后的复国大计。 他最大的敌人便是北魏。 她喜欢北魏,那他就打一个天下送她。 但是她被送走了,送给了北魏。 他拿着她一向喜欢的小吃回去的时候,看见的只是人去楼空的毡篷。 他从那时候开始了复仇。 他命令宗爱杀掉拓跋氏孩子,他也命令新发展的赫连皇后带他进皇宫。 他只想见她一面。 他换上了小黄门衣服,终于跟在赫连皇后身后见到了她,她丰盈了一些,大约是怀孕之后恶露并没有排干净,肚子还是有些轻微隆起,整个人气色不错。 他有些生气,他质问她,他最后问她跟不跟他走。 她不愿,她哭着问他到底是誰。 他笑了,笑容让他出众的脸有些扭曲。 他将身上一块玉佩抛给了她,那是北燕皇室象征,他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也是一切的源头。 既然如此,还不如死了。 他缓缓走近,扯了一旁的帘子,便蒙了上去,她很害怕,一直挣扎着,她的泪划过了脸庞,苦无手心似乎感受到了她泪的温度。 他轻叹一声,手依旧没有放开。 “既然不跟我走,那只能委屈你了。” 她终于不动了,惊恐的泪滑过脸庞之后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整个身子就这么委顿了下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是泪流满面。 他将她缓缓放平,他歪着头看着她安静睡颜,眼神有些哀戚,他望向了房顶,他将手中的帘子扯了下来,抛了上去打了一个结。 他将她挂了上去。 他疯了,从此刻。 他命令赫连皇后收养拓跋余,也宗爱给拓跋焘下药,他也查出了花木兰真实身份,他也逼死了她。 但是,他并不开心,他经常就这么看着窗外的黑夜,经常就这么望着那弯明月,发着呆。 他后悔吗,或许后悔过吧,但是他并不知道。 ------------ 【番外】郁久闾氏(林时七) 她从小就是马背上长大的。 父汗经常跟她说,你是柔然最璀璨的明珠。 她从小就向往大魏,她听说那里的东西最好看,也最好吃,她一直缠着父汗让她去大魏转转,可是父汗总是语重心长对她说大魏是坏人,他们都是狼,一群饿狼。 林时七相信了,但是她依然向往着。 有一天她溜去了集市,她看见了奴隶市场,在众多的奴隶之中,她看见了一个人。 他便是苦无,缘分总是那么奇妙,她一见到他就觉得或许这就是我等了一辈子的那个人。 她拿出仅有的私房钱买了他,她将苦无带回了家,她让他做她的侍卫。 苦无对她很好,她也很开心,她经常笑着跟他说,要是我能和你去大魏转转就好了,你长得很像汉人,应当也是去过大魏的人,你知道那里什么东西最好吃吗? 苦无这个时候并不会接话,他只是沉默着,最后过几天她想吃的那个东西就会出现在他的餐桌上。 林时七觉得这种生活也挺好,心思单纯的她并不会去想,苦无是如何将大魏的东西带到这儿来的。 那年大魏攻柔然王庭。 吴提抛弃她的时候,她见到了她。 那个英姿飒爽的将军。 当时他只是觉得这个将军生得如此精瘦,定是靠心眼子上位的,却不想她,便是大名鼎鼎的花木兰。 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和皇兄厮杀。 她不知道为什么便出言提醒了她。 她并不知道原因。 之后大魏再次进攻柔然,那天吴提早早的就跟她说,你呆在毡房里不要乱动,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但是她依旧没有听皇兄的话,她再一次看到了木兰,她怀中是她的父汗。 不知道为什么,她出言请求了,但是得到的消息却是让她痛苦至极。 她知道了一切的事情都是吴提做的,她觉得当年一起玩乐的兄长变了。 作为战败国,吴提将她送给了大魏。 那天,下着雨。 当天早上,她对苦无说:“我想要大魏民间大小玩具,给阿弟玩儿。” 苦无依旧没有说话,他离开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泪流满面,她觉得此生应当是不会再见了。 她到了大魏,许多人表面功夫做得很不错,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说的话比谁都伤人。 她有偷听过一次,虽然鲜卑语和柔然语还是有些区别的,但是具体意思她能猜的出来,就是吴提以为送个女人来就没事了吗,什么公主,不过是人质罢了。 她听后就这么靠在了墙壁上,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回去了,她觉得,她不该出来的。 她之后见到了武威,也见到了那位绝代风华的皇后。 她也见到了最不该见到的人。 她没有答应跟他走,她还问了他的身份。 他将那块玉佩抛了过来,他声音很轻,但她听的很清楚:“我姓慕容。” 下一刻,她便被他揽在了怀里,未等她挣扎,他的手便扯了帘子,捂上了她的口鼻。 她不能呼吸,不停踢踹着,但是渐渐没有了力气。 ------------ 【番外】盖吴 在花木兰刚刚参军一年的时候,他才七岁,他在这个时候就听父亲说花木兰这个人。他很好奇,花木兰究竟是怎样的人。 父亲对他说,花木兰是北魏的一个人,是英雄,问他以后想不想跟他一眼,当一个英雄。 他点了点头,懵懂的眼睛看着北魏的方向,璨璨生辉。 他长大了一些,就和那些卢水胡人一起去了北魏。 他也有了自己的小团体,那些人都是他从小的朋友,或者是朋友的朋友。有时候,他在想,他要干什么呢?他要这些人干什么? 他生得很美,他每次瞧见那些姑娘瞧着自己的脸一副迷恋的样子时候,总会叹口气,他希望找到一个不因为他容貌喜欢他的人。 他一直打听着花木兰的消息,从柔然到胡夏。 他一直暗暗关注着他。 他从小就听说这位将军大名了,待等临近黑山旁边小镇,他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还猜测着,花木兰会不会来这里?他能不能看见他? 他特意扮脏,他到了一家店门口,他抬头看了一眼不算美的天,叹了口气,他到底是在做梦。 花木兰怎么可能来。 他因为装束很脏又臭,一直被驱逐着,有的人则是直接用东西打他。 他笑了起来,满是嘲讽,脸好看了,每个人都喜欢,脸不好看了,总算是人人都厌恶了吧? “他的吃食我请了!” 他听见了一个男孩的话。 他转过了头。 他看见了那个孩子。 他的眼睛已经很接近黑色了,但是,还是能瞧见隐隐约约的蓝色,盖吴,瞧了这个娃娃一眼。 这个娃娃小大人一般,他竟然有些想笑。 他给他买了新衣服,让他洗漱了一番,他也不好再用邋遢的模样对他。 他换了衣服,抬头看见了那孩子眼中的惊艳。 “你叫什么?” “盖吴。” 他却是不想这个娃娃是北魏的太子。 他和他成了朋友。 他通过他还看见了他的偶像花木兰,他当时高兴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未等花木兰回过神,便扑了过去。 “我终于见到活人了!” 离开之时,他满怀着高兴,他想着,他人生圆满了。 440年花木兰去世,那年,他知道了她是姑娘,他怔了半晌,他以为,是拓跋焘逼死了她。 他认为拓跋焘是昏君,诛杀功臣,绝不能忍。 他决定起义。 他用了五年时间,拉拢人马,决定起义。 北魏太平真君六年(445)九月,自号天台王,署置百官,在杏城(今陕西黄陵西南)聚众反魏,各族人民纷起响应,起义军发展至十余万人。 但是这场起义最终还是被北魏压了下去,义军以失败告终。 太平真君七年(446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部署镇压,薛永宗败亡。 盖吴收复杏城起义,自称秦地王。拓跋那采用陆俟计策,诱使盖吴叔父将其杀害。 他死之前,有没有瞧见花木兰呢?或许见到了吧。 ------------ 【番外】崔浩 他是汉人。 先帝称他:“崔浩博闻强识,精于天人之会。” 拓跋焘称赞他“卿才智渊博,事朕祖考,忠著三世,朕故延卿自近。其思尽规谏,匡予弼予,勿有隐怀。” 他从小受到父亲崔宏的教导,父亲深得拓跋珪、拓跋嗣的信任。更难得的是,他一生清廉,去世时家徒四壁。 崔浩或许是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生存环境里,也才比文曲,格外厉害。 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另外也生得美貌,他辅佐过拓跋珪,他也继续辅佐过拓跋嗣,到后来又辅佐了拓跋焘。 他可谓鞠躬尽瘁。 拓跋焘从小很信任他。 崔浩的占星术很厉害,想当年,从天上失星预测到姚兴之死,从星变中指出刘裕篡位,曾经震惊魏国。 许多大战他都曾经占卜过。 可惜祸福相依,物极必反在崔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不喜佛教,当初花木兰死后,他一直撺掇着陛下灭佛。 他也不喜这个太子,觉得拓跋晃刚愎自用。 他也有些讨厌鲜卑人,他觉得,虽然他在当鲜卑人的臣子,但是,鲜卑人实在是太野蛮了。 他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很多人。 在很久之前,拓跋焘就想记录祖上光辉历程,也就是《国书》,写这种文,尺寸难把握,当年拓跋珪就命令尚书郎邓渊撰写《国记》十多卷,还没有写完,拓跋珪就处死了他。 公元439年12月拓跋焘下令崔浩以《国记》为蓝本,撰写《国书》30卷。 崔浩属下树碑刻史五年之久,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占地方一百三十步,用工三百万人次,日以继夜做工。 崔浩将事实全部写了下来。 从北魏开国,到现今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切的丑恶都能从国书中瞧出来。 拓跋氏早期落后,就如弟娶寡嫂,儿娶母妾,又或者是拓跋焘屠城的这种行为都被一五一十记录了下来。 百姓们都被这种行为恶心到了,指指点点,而贵族的鲜卑人都觉得气愤不已,他们不停上奏,他们说崔浩是有意暴露国耻,十恶不赦,说他本身就瞧不起鲜卑人,不配待在朝堂之中。 拓跋焘亲自去了《国书》碑林。 而最让拓跋焘起了杀心的,是碑林其中的骠骑花木兰一篇,他记得,他在那一日已经明确命令天下,不准,不准提起这个人,不准出现这个人的任何事情。 他的手抚摸了一下碑文,他命人砸了它,砸烂了那块历史。 公元450年,拓跋焘下令逮捕崔浩,亲自审讯。 崔浩被抓,他被关在了囚车里。 他被装上囚车押往刑场的时候正好七十岁,从弱冠之年算起,他为这个政权驱驰操劳了整整半个世纪。 但是他换来的,却是三个小兵在他头上撒的尿,还有数十个人的虐待。 他抬起了头,颤颤巍巍看向了刺眼的太阳,他笑了起来,笑得悲哀。 人们总是不能直视自己曾经做下的恶事。 7月,拓跋焘判崔浩死刑,诛灭九族。 崔氏的姻亲都受到株连,全被灭族,诛杀之广,闻所未闻,史称“国史之狱”。 国史之狱夷了清河崔氏,河东柳氏,太原郭氏,崔氏一族就此没落。 许多人在崔浩死后去了碑林。 许多人都瞧见被砸的稀烂的一块碑文,他们都不曾知道,那块碑文记载了谁,那块历史被真正埋葬。 ------------ 【番外】达奚斤 他和崔浩是同僚,也是朋友。 虽然经常谈不拢,但是,他觉得崔浩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一个人,除去他臭脾气好了。 他很懒,收养的慕容雪更懒。 他还是挺享受这种生活的。 之后陆泊秋便来了,他觉得陆泊秋这小伙子性格不错,生得也不错,就一直把他当作干儿子看待。 他说,花木兰不错。 他便将花木兰等人招来,他们这群小辈开心就好。 当年攻击夏国,他的副将周几患病去世,所以拓跋焘物色了几个副将,分别是尉眷、娥清、丘堆等人,俱是久经沙场的魏国栋梁。 之后又有花木兰等人入长安,所以他并没有将赫连定赫连昌放在眼里。 陆泊秋死了,他的头颅就如那旌旗,在风中飘荡。 一向好脾气的他难得生气了。 他励志要把这龟孙子送回他妈肚子里去。 或许就是因为他这种倔强性格。 他上当了。 花木兰等人已经回了黑山,而他和慕容雪挑起了重担,他请旨继续追击赫连昌,拓跋焘此时已经并不想有任何的伤亡了,但是他还是耐不住他请求,给了他兵马。 刚刚开始,却遭遇了瘟疫,战马尽数死亡。 除了达奚斤或者主将,其余人战马皆死,只得步行向西。 许多人背着粮食跋山涉水,一直到了第二年,才抵达赫连定的上邽。 长途跋涉的魏军战败,虽然战败,但是俘获了赫连昌。 这支魏国精锐的士气,早已在这半年的漫漫征途中被赫连定等人消磨尽了,并且这时候军粮已尽,他们蹲守城下数日之后准备向东撤离。 因为人饿到极点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此时有人秘密投降,将情况尽数告诉了赫连定。 之后,城外魏军松动,赫连定下令反击,分头追击魏军,之后迂回达奚斤身后。 这一战,魏军全军覆没。 魏军主帅达奚斤,以及其部下娥清、刘拔等人,皆被夏军擒获,士兵战死者六七千人,被生擒押至平凉者不计其数。 一个月后,赫连定率一队轻骑突袭长安,长安因达奚斤远征之后无大将镇守,被夏军轻易收复。 赫连定就这么站在死死压在地上的达奚斤面前,他抽了他一个巴掌,赫连定摸了摸手心,觉得有些疼。 “你恨寡人?”赫连定姣好的面容在火的映衬下格外扭曲,他突然笑了起来,“那就继续恨吧。” 一旁被绑着的是慕容雪。 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尚轻,拔指甲这种折磨就让他昏迷了过去。 赫连定从一旁侍卫手中接过了剔骨刀。 “你要干什么?!” “让你儿子变成残废啊……哈哈哈……” 达奚斤永远记得这一天。 慕容雪被疼得醒转了过来,他的腿筋已经全部被割断,他无意识抽搐着。 在拓跋焘营救了他们之时,许多人都被震惊了。 那一位貌美将军此刻完全不能动弹,就这么躺在父帅怀里,他的眼睛里,蕴满了悲哀。 之后他便不再出头了。 他被革职了。许多人因为他的决策而死,他后悔莫及。 再次出入朝堂,却是因为花木兰。 他永远都记得,这位将军最后的动作,那样潇洒,宛若演练了千百遍。 ------------ 【番外】慕容雪 他其实比花木兰大很多,虽然脸上看不出差异,甚至看起来比花木兰还要年轻一些。 慕容宝去世时候是公元398年,就当慕容雪襁褓中年龄还不到一岁,那么他还是比花木兰大七岁。 在他的记忆里,义父总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或许这是他的脾气,不会计较,但是他却从义父的眼中瞧见了不甘。 这份不甘,藏在心底不曾表露出来,义父的仕途并不顺利。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因为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在嘲笑他,说他生得和他们不一样,从小就被人称作是亡国之君之子。 那时候他并不懂他们说的话,因为他们都比他大很多。 慕容家族多美人,或许他们是嫉妒他的才华与美貌,但是小小年纪的他却是记住了他们说的亡国之君之子,他很记仇。 他也很好奇,那他究竟是怎么来的?他当时问了义父,义父有些吃惊,只得告诉他,他是从战场上捡的。 他自己的身世之后并不怨恨,反倒有些轻松。 他一直在暗地里帮忙铲除义父手底下蛀虫,又或者是敌对党羽。 他想报答。 他的这条命是达奚斤给的,若是达奚斤要,那便给他,他不曾怨恨过慕容宝的残忍,若不是他们去世,他也不会轮到达奚斤来照顾他,他也不会有今天。 在城楼上,他第一次看见了传说中的花木兰。陆泊秋和她交谈甚欢,他很好奇他们在说什么,他也做了挺不光彩的事情,那就是听墙根。 他也听到了足以震惊全世界的信息。 花木兰竟然是女的。 虽然花木兰陆泊秋并没有挑明了讲,但是他猜得到。 但是他不想管这件破事,毕竟他遗传了达奚斤的懒,这懒,更加炉火纯青了。 他上下瞧了她一眼,他并没有觉得花木兰有哪一点像个姑娘,除了身高有些矮,其他的都跟男人一样一样的。 他很好奇,但是他懒得去管。 能让他动手的只有义父。 抓到赫连昌之后,义父似乎魔怔了,他继续准备伐夏。 他没有听从陛下的命令,军中粮食在慢慢变少,人越来越饥饿,他似乎都能瞧见人们茹毛饮血的场面。 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卖了他们。 他们被抓了。 赫连定抓捕了他们,就如待宰羔羊。 许多人恨他们,因为他们杀了夏国许多士兵的兄弟。 他们的虐待,他似乎并没有想去追究又或者反手,他经常就是这么躺着,混吃等死。 因为他懒。 在此之前,他已经写好了遗书,他想着若是他死后,达奚斤也会有人帮忙照顾。 赫连定折磨人的手法狠辣,最终无论多么强大的铁人,都会昏死过去,他当然昏了过去,赫连定为了报复,用刀割断了他的脚筋。 他成了废人,虽然拓跋焘解救了他们,但是因为时间太长,他的腿已经真的废了。 他自此不想再出现于朝堂。 再次出现朝堂,是和达奚斤一样的目的,只可惜他虽然在她身后,却救不了她。 他看着眼前的人倒了下去,不再起来。 即使数年后,他闭起了眼睛,那一抹红色依旧鲜亮如初。 ------------ 【番外】陆泊秋 他是汉人。 寒门子弟出身,只是因为别人举荐,所以才当了这个职位——凫鸭官。 他的志向却不是这个,当初,他想的是他想入军营,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能杀柔然的那种兵,那种在他眼里是真的英雄。 但是他身子太弱了,根本举不起武器,甚至连最轻的剑都举不起。只能将这个理想放在心底,那是心底的最深处,他也只给花木兰一人讲过他想当兵这个事实,那是在长安的时候。 他第一次见花木兰的时候,觉得这个男孩子生得虽然比不上一些男人,但还是算是长得好看的,唯一的缺点只是身高,这身高确实是硬伤。 她撞了他,给他道歉了。 要是其他人,有可能并不会这么好说话。 再一次看见她,是因为要给她治病,那时候的她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他帮她处理了伤口,他知道了她原来是个女孩子。 他知道军纪,也知道女孩子进军营的下场。 他没有上报。 因为他知道,一个女孩子要冒着这么大风险,来这里替人当兵,或许已经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了。 他也想好了,他要娶她。 毕竟,他已经看了她身子,总要负责的。 他对她很好,好到很多人认为,他是断袖。 他不以为然,笑了笑,置之度外。 他再一次见到花木兰,却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她不再和第一次相见那般了。 他也变了,只是,他变的或许只有着装和性格吧。 后来,花木兰上了前线,贺氏流产,他前去报信,却是被抓了。 他被抓的那一刻想的不是他该如何求生,他想的是若是这次他死了,花木兰该如何?她的身份有没有暴露?袁纥南是不是靠谱? 当初走之时,他将花木兰交给了袁纥南,他定是也知道她身份的。 他不是不想活下去,而是他们手段太残忍。 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弱书生,对于这种的酷刑已经是坚持不住了。 他不停靠言语激怒他。 赫连定的性格算是偏执易怒的,极容易被心情影响,终于,他实在是忍不住陆泊秋的唇枪舌剑下令斩首了。 他在临死之前,露出了微笑。 ------------ 【番外】花弧 他想,他生了花木兰是极好的运气。 十五岁就踏上了战场,从最小的兵开始当的,一点一点,慢慢爬上去,背后不止一副尸骸铺垫的道路。 十六岁回乡之时便娶了袁氏,他想即使他死了,有香火传承也就好了。 却不想头两胎全都是女娃,只得将二娃当男孩子养。 花木兰小时候可乖了,在他印象里,木兰从不曾闹过小脾气,女孩子都会撒娇作一作,花木兰格外沉静,沉静到不像是一个女娃娃。 他经常给她念叨,先前那个祝英台是如何英勇,甚至还想给她喝酒,但因为袁氏极力反对也就作罢。 他再次去战场是快三十岁的时候,袁氏的肚子已经大了起来,他没有等到孩子出生,便去了黑山,支撑着他的,就是想回家的信念。 他不能死啊,家里有三个娃娃等着他养呢…… 这次战役,他的腿被蠕蠕的弯刀割断了脚筋,他或许因祸得福,上头恩准他回家休养。 他回了那条魂牵梦萦的小路,他看见了家门前的一株槐树,那棵树已经有了一些年头,也有人手臂粗了。 他敲响了门,开门的袁氏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他看着已经一两岁在咿咿呀呀学语的花雄,他第一次哭了出来,一个大男人就这么抱着那个小娃娃,哭得也像个孩子。 花木莲也高兴得很,她抱住了多年未见的父亲。 花木兰站在母亲身边,很高兴地告诉他,她懂事了,可以帮忙照顾阿母了,看门口的槐树就是她种的,生得多好。 他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带着孩子们看星星,他也不知道这种生活能安逸到什么时候,他怕是陪不了他们多久了。 花木兰有一天抬起了那颗稚嫩的头,她问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您怕死吗?” 他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悲哀。 他哄她,狐死首丘,我们死了也得回来的…… 却不想就是这个孩子替他上了战场。 他知道军营里有多苦,他不敢告诉袁氏真实军营是怎样的,他只能笼统地告诉她军营坏人不多。 袁氏自从木兰走后就一直写信,一直哭,他看着也着急得很,有时候还会梦到木兰回来了,哭着从梦里醒过来。 木兰两三年没有寄信回来,袁氏以为她已经死了吵闹着要去帮木兰收尸,他只能哄她,说可能在行军等等,袁氏傻傻地相信了连花弧都不相信的谎言。 他接到木兰的讣告,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他的断腿痛得很,他开了门,看见的是一个穿着蓑衣的男人,同为军人的他闻到了对方的铁血气息,他也是军人。 那位传信人瞧见花弧接过了讣告,退后了三步,跪了下来,行礼,这是花木兰应该行的拜父母之礼,同袍替她做了。 “与子同袍,与君同仇!”那位传信人哽咽了起来。 袁氏瞧见讣告一刹那便哭了,她的哭声在画家上空回荡着。 花家门前那棵槐树已经死亡。 木兰尸体回来的那天却是个晴天。 许多人瞧着那口棺木就这么运送到花家门前,抬着棺木的一个个身着战甲,看着成色应当是将军级别的。 花弧颤抖的手打开门的一刹那,见到的是四五个将军,就这么跪在地上。 “吾等愿替火长尽孝!” ------------ 【番外】袁纥南 他很小时候就失去了双亲,他也记不得父母的样子了。 那是一个大晴天,他们原本要去北方纳货,靠近柔然的地盘,经常有柔然小队骚扰,那些蠕蠕们劫了过路经商的他们。父母在瞧见情况不对之时便将他们藏了起来,马车座位下是空的,平日就放一些小物件,掀开盖板便可藏人。 那时候并不知道世事无常,尚小的他悄悄打开了盖板,他看见了许多的血,以及母亲充满泪水的最后一眼,他也记不太清楚母亲的模样,只记得她的眼睛,清澈见底。 哥哥瞧着弟弟打开了盖板,吓得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扯了回来,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由哥哥拉扯大,时间模糊了记忆,他不记得父母的样子,只记得,母亲最后绝望的泪眼,仅此而已。 哥哥告诉他,母亲是铁勒的贵姬,父亲则是北魏贺赖家族分支的族人。 他们家其实是北魏军户,总要有一人要上战场,哥哥告诉他,你日后是要上战场的,他问过哥哥为什么哥哥不去当兵,哥哥愣了很久,他突然笑了,那是苦笑:“你嫂子和多多还需要我呢……” 他不曾埋怨,因为他知道,哥哥很辛苦。 进军营之时,他不敢说话,瞧着一旁那些人的窃窃私语,他知道有可能是他做错了什么。 那将军当他是个女人给扒了裤子。 他进了花木兰那一火之后,便觉得这个火长很亲切,她的眉眼很像记忆中母亲的样子。 对他来说她很亲切。 有时候他都觉得他有可能是断袖,每次瞧见花木兰,总想靠近她,直到他知道花木兰是女人之后,他近乎狂喜的心情,或许无人能理解。 他亲眼看着花木兰从一个女人变成了一个男人,他亲眼看着花木兰光滑的脸上慢慢起满了冻疮,他亲眼看着这个女人身上伤痕累累。 当花木兰倒下的那天,他哭了,她趴在血中,就宛若一具尸体。他踢开了正准备割开她头颅的蠕蠕,他将她抱了起来,她不能倒在血泊里,她不能死在这里。 从那一刻,他萌生了一种想法,他要变强,他想保护她。 他当了将军,他离开了她。 他每天都在写信,他把想说的话全部都写在了信里,他想着,若是此战胜利,他便将这些信一股脑儿全寄给她。 与柔然交战,柔然先锋部队正撤退,侧翼掩护。 他遇见了他,他正是先锋队中人,他准备突围,那个男人,他的脸有些阴骘,他下意识认为,此人定是此队人中,最为重要之人,应该就是吴提的军师了。 他率领人马追了上去,最终在河旁追上了。 河水在这个时候有些冷,那人的马蹄踏入了水里,那马退了退。 他似乎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他转过了身,他笑了起来:“呵,想不到我会死在这里。” “下马受降,饶你不死!”袁纥南也心安下来,他总算是把人拦下来了。 “我叫苦无。”那个男人抬起了头。 苦无的脸越发瘦了,但是那双眼睛依旧精明:“你是花木兰同火么?” “你如何得知!”袁纥南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可怕,这是他的直觉。 “你不需要知道,只要知道,若我死了,花木兰也会死。” “你胡说什么!?” 两拨人厮打起来,两位主将一齐掉了下去。 两人都想置对方于死地,水并不深,只是沾湿衣衫有些冷。 苦无的匕首刺穿他的胸膛,他的剑划破他的喉颈。 他倒在水里,只觉得身子有些冷。 他想,他或许等不到那一天了,他迷迷糊糊似乎瞧见了那雨朝这里狂奔而来。 他揪住来人的衣领,轻轻地说道: 待我死了之后,将这些信一封一封发给她,别让她知道我死了……我又要骗她一次了…… ------------ 【番外】花木兰 从小到大,她都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其实她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得差不多了,却一直记着哭泣的袁氏,一直想着,若是父亲回来了就好了,母亲就会不再哭泣。 母亲经常要去田里劳作,她和木莲带着尚年幼的花雄。 她在门前种了一棵槐树,只是方便她爬到树上望村口看看父亲回来没有。 在这日日的等待中,她已经长大。 那一天,门被敲响,母亲打开门,门外那抹身影让他们都欣喜若狂。 那是父亲。 她很高兴,那几年来,唯有那一次的狂喜是她一直记到最后的。 父亲走路并不方便,木兰就和花雄一起做了一根拐杖,虽然做得粗糙得很,但是花弧却一直用着,直到那一天,这根拐杖成了花木兰留在二老心里唯一的寄托了。 她看见了那些老兵们回到了怀朔,他们的背始终都是挺直着,但是身上却是不完整的,木兰深深瞧了他们一眼,跑回了家。 残忍,是花木兰对战争第一的印象。 她在星河灿烂的那一日,抬起了她尚且年幼的头颅:“爹爹,你怕死吗?” “狐死首丘,死了我们魂也是会回来的。”花弧似乎掩饰地很好,但是木兰从他眼睛的深处,发现了深深的恐惧。 花木兰的手攥了攥,那是一个暗暗下定的决心,从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下来的事情。 她放弃了和阿姊一起绣花,一起织布,一直和男孩子们玩,舞枪弄棒,虽然这些花弧都并不知道,袁氏总是认为,木兰是根本没有绣花的天赋,甚至织布也是马马虎虎。 花弧其实什么都不曾知道,只是喜欢在黄昏的时候,端着酒壶,望着那太阳,一口一口喝闷酒,木兰来了,或许会给她一口,这个时候袁氏总是会发火,将父亲的酒壶没收,将木兰赶回去。 父亲收到军帖,对于父亲来说,是个致命的时候,父亲已经老了,这几年的安逸生活已经将父亲身上最后一丝狠厉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是颓废。 她告诉花雄她要去参军,去草市买东西了,其实她是故意的,看着默默躲在母亲身后的花雄,其实她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弟弟实在是太不成器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甚至文采都不甚风流,堪称平庸之才。 她溜走的那一天,天还黑着,她跪在了父母房前,很久都不曾起来,直到露水渐渐起来了,才牵着那匹枣红马缓缓离开。 在战争的生死关头,想到的就是若是她死了,父亲和弟弟就得上战场了,她一直靠着意志活下去,才能在一次次那么严重的伤之后,还能爬起来。 其他火其实并不是怎么看得惯她,主要是因为她不爱说话,甚至召集火长做汇报也只是一两句盖过,她不想出风头,但是在其他火长看来,这就是冷漠,久而久之,没有人愿意与她一起,来去路上,也就只有她一个人,甚至路上也会遇到其他火长的陷阱捉弄,但是她并不在意。 她经过武威,西海以及时七的事情之后,对于自己更加厌弃起来。 武威对于她来说,是羡慕得不能再羡慕的身份了,可是最后和亲中毒。 西海是多么优秀的女孩子,同样是和亲,战死沙场。 时七和亲过来,但是因为阴谋,就这么香消玉殒。 女子在这个时候,实在是太苦了。 她经历了很多,她在那一次近乎毁灭性打击醒过来之时,她其实想通了很多,虽然她瘸了腿,不能再做女人,甚至许多人对她只有敬畏心,她都不在意,她只想混混日子然后回家。 她想,自己那么多的军功,够换花弧花雄不上战场了。 却不想最后,这些战功,只是换了个卑微的愿望——回家。 她不是不想活,她想,比任何人都想。 但是若是她活着,陛下会遭受万民唾骂,自己也会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说自己不守妇道,甚至家人也会蒙羞,还是死了干净吧。 陛下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事情了。 她不能再让陛下连名声都失去了,他是个明君。 当年火伴说的“十年之约”,她做不到了,其他几个火伴也做不到了。 她时隔多年,穿上了那一件女装,那是一件交领大袖衫,还是比较偏中性的,在外头,她套上了朝服。 她在划破颈脖的时候,听见了自己血管的爆裂声,她还看见了陛下惊恐悲痛的脸,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笑了。 她为拓跋焘打下了江山,为武威谋得了好归宿,为父母尽了孝,为大魏尽了忠,是时候离开了。 武威抚摸着花木兰冰冷的脖颈,在她脖子上,缠上了一根红丝巾,将伤口遮住,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随后扭头便走,不再回头,只是正对着她脸的官员发现,武威公主笑得悲伤,外头侍卫却是能听见武威喉咙中压抑的哀嚎。 拓跋焘将她亲自抱进了棺木,甚至为她描眉画唇,木兰平静苍白的脸上,平白多了几道泪痕。 拓跋晃不曾说话,呆呆望着义父的棺木被钉子封死,随后送出皇宫,他心里暗暗有了一个决心。 抬棺的是若干他们。 他们要送火长到最后。 在一个晴空万里好天气的那一天,木兰回了家。 许多村民都瞧见,那几位将军护着棺木朝着花家一步一步走去。 他们敲开了花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那位老人看见棺木那一刹那,眼中,是深切的绝望,他们知道,那是火长的父亲,他们做了父母的跪拜之礼,他们在替火长做着最后的愿望。 “吾等愿替火长尽孝!” ------------ 【日常番外】花木兰的一天 进军营对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是遭罪受,特别是爱干净的女孩子,大约是会被熏吐的。 进了军营半年,花木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扮演的是个男人的事实。 明日全军休整,特地放了一天,所以许多的将士早早就钻进了被窝。当然有些士兵也去难得洗了一次澡,花木兰回帐篷的时候,差些被里面的味道给熏的晕过去。 你能想象汗臭脚臭还有一大堆特殊味道混在一起的味道么?花木兰吞了吞口水,将喉头涌上来的酸意给强行咽了下去。 若干袁纥南他们围着中间的小案吃着肉干,这肉干是马肉,隔壁二虎子送来的,说是他家送来许多,吃不完给他们也送点。 肉干很硬,瞧着若干努力嚼着的表情就知道,若是吃了,肉屑会卡牙,进军营自然没有小杨枝剔牙,只得吃完用手抠出来,许多人都开始麻木起来,若是赶时间,没时间找水洗手,只能心里默念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心态用脏手扣牙。 花木兰已经习以为常,她也坐了过去,她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手指甲有些长了,大约是刚刚在泥土里匍匐前进的原因,手指甲缝里都有着黑黑的泥垢。 她瞧了半天,终究又叹了一口气,她双手指甲互相剔着污垢,两只大拇指抵着,随后指甲互相将污垢挑出来,她的手现在正如男人的手一般,粗糙,关节肿大,甚至手心有了厚厚的茧。 袁纥南他们举起了手,张着嘴,扣着牙缝里的肉屑,毫无形象可言。 刷牙也是别想的,只能每天用水漱漱口,就草草去训练,花木兰只觉得她若是有朝一日回乡,咧开嘴一笑,怕是会把阿母吓个半死,那一口黄牙可黄了。 门口吵吵嚷嚷,似乎是叱罗衲他们来了,花木兰早早便低下了头,从盘子里拿了一块肉干就低头啃起来,至于为什么要低下头,那是因为他们大概是刚刚沐浴回来,定是赤膊的,而他们回了帐篷,更加是毫无顾忌了,为了身子快些干,真真是将下半身衣服都脱了,赤裸着说话。 花木兰被吓到许多次了,所以她学乖了,一但这种情况出现,低头做事,别看别听,那是最明智的。 阿母说看见男人的那个东西,会长针眼,她大概上辈子长了无数针眼了。 她狠狠咬了一口肉干,心里不断哀嚎着,她想回家。 ------------ 【战争番外】求求你活下去 太阳已经从地平线升起,他们赢了,柔然人都往北撤了去,只留下一些奴隶以及牛羊。 其实漠南气候算是比较温暖的,柔然可汗王庭选地极好,这里已经是有了一些植物,往北已经可以瞧见许多的植被了,那些沙漠只是隔绝外敌的一道屏障,若是生活在沙漠里,莫说是人,连牲畜也是过不下去的,怕是早就饿死了。 尉迟墨珏吐了一口唾沫,让他们往北撤还真他阿母的便宜了他们,漠北可是出了名的水草丰美,只不过比起漠南冷些,冬天难过得很。 那雨其实是失算了,他没有想到这里有如此多的战士,还有四队的将士没有饭吃,还有这里的许多奴隶,他的那几匹马拉的干粮很快就被分完了,他瞧着那些没有分到粮食的队伍,他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毡篷扯了下来,几个人裁了裁,成了一条条毯子,随即随便找了一个地方蜷缩起来。 这里的一些奴隶要么是战败被俘的柔然人,要么是一些被拐卖来的汉人,因为这几年蠕蠕的粮食以及牛羊不景气,对待奴隶更加苛刻了,不给吃的也是常事。 现在,大魏军队占领了这里,许多奴隶被领了出来,蜷缩在一起,等待主簿登记。 虽说是早上,可是也许这些奴隶又冻又饿,他们蜷缩在一起,迷迷糊糊都睡了。 其中还有一个孩子,梳着两根辫子,瞧她穿着应当是个小女孩,她饿得已经伏在了他阿爷的腿上,哼哼唧唧着:“阿爷……我饿……” 他阿爷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他道:“阿爷这个馒头要等到晚上才能给你吃,现在吃,晚上就饿肚子了,忍忍啊。” 花木兰抱着丘穆陵珲靖的尸身,傻傻地坐在了柔然的大檀帐篷前。 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口了,她肚子疼得很,只怕是饿出了问题吧,她紧紧抱着尸体,望着阳光,她又想哭了。 那个奴隶离花木兰不远,瞧了瞧花木兰,眼前这个将军浑身浴血,脸上盔甲上都是,瞧着就是厮杀里活下来的,他又瞧了瞧另一边的一群将士,皮甲上连血迹都没有。 他思忖了半刻,这个抱着尸体的只怕是先锋,他瞧见了花木兰捂着肚子,他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大约是许久没吃饭了吧? 他是饿着肚子上得战场啊。 他从怀里颤颤巍巍将那个藏了许久的馒头递了过去,见花木兰没有动静,用手背敲了敲花木兰的肩膀。 花木兰瞧见了这个生得朴实无华的男人,他大约是个奴隶,衣服很破,瘦得宛若皮包骨头。她瞧了那个馒头半晌,接过了它,轻轻道了谢。 “阿爷,我们为什么要把吃的给刚刚那个人啊?” 小女孩快饿死了,她却眼睁睁瞧着阿爷把那个藏了许久脏兮兮的馒头给了那个穿着盔甲,浑身是血的男人。 “那是我们的将军,他死了,我们会有更多的人饿死,他是拯救黎民百姓的战神。” 阿爷摸了摸女孩子的头,望向了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男人。 小女孩点了点头,她的眸子很是清澈,她望向了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清脆道:“将军,请活下去,我不饿,不饿。” 花木兰瞧着小女孩,泪流着,脸上的血迹混着眼泪,落在了那个黑漆漆的馒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