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一章 赐婚 蜀地剑门,当世剑道魁首,也是天地复苏三百年来七座傲立天下的仙门之一。 若山门牌坊上没有大瑶国师甲子前留下的剑,或许就更傲了。 此时天色微亮,自长安而来的八十玄甲列队剑门山下,山上看似无人,实则小剑山上早已站满了剑门弟子。 玄甲只听命于大瑶皇帝,向来只有八百之数,死一个补一个。像今日这般出动八十玄甲的场面,有些少见。 小剑山上的剑门弟子一个个面色阴沉,顾老魔都快死了,大瑶皇帝还敢以天下共主的姿态向剑门宣旨,这对剑门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在大瑶王朝人人尊敬,被百姓视若神明的国师顾玄风,在七大门眼中却是不折不扣的大魔头。 因为六十年前,天底下有八位金丹修士,但现在就剩下三人了。其中五人是被顾玄风所斩,第六个被斩的本该是剑门老宗主,结果顾玄风到山脚下时,呢喃了一句今日不宜登山,便将长剑插在剑门山门之上,扭头儿回了长安。七日之后,七大门的新任宗主门齐聚长安城外,在灞水签下盟约,尊大瑶皇帝为天下共主。虽说只是名义上,皇帝并无调动七大门的权力,但碍于顾玄风的实力,这几十年来七大门几乎是不问世事。 其实以前他们也是自扫门前雪罢了,妖兽在人间肆虐之时,也没见谁家出手济世。 灞水之盟只有甲子之期,今年是第五十九年了。而大瑶国师,也快死了。 “来了,精神些。” 玄甲统领沉声开口,其后方队列又整齐了几分。 待第一缕阳光洒在小剑山时,山脚下便多了两道影子。一人瞧着很年轻却坐着轮椅、面色发白,瞧着像是气血不足。面色在一身紫色衮服衬托下,几乎算得上惨白了。 推着轮椅的是个干瘦老者,灰衣草鞋头发花白,背着槊刃,马槊之刃,三尺余长,故而像背剑一样。 小剑山那群炼气士也在遥遥观望,能上小剑山的都是内门弟子,修为也都入了灵台,目力自不是常人能及,当然看得见坐着轮椅登山的病秧子。 有人嗤笑一声:“这便是从镇国公被降成背剑侯的李乘风?不是说他九岁修行,十一岁炼气圆满,十二岁就筑起灵台了么?还敢号称是与我们赵师姐并列的天之骄子,这不是个病秧子么?” 实在不是他瞧不起人,而是轮椅上那人毫无灵气涟漪,一看就不是炼气士。 后方又有人呢喃道:“这种背景深厚又有大瑶撑腰的皇亲国戚才难缠吧?毕竟顾老魔还没死。” 大瑶的布告已经贴遍了三十六州,镇国公李乘风本该奉旨回京,却私领八大营强攻山南城,破城后当街杖毙山南刺史。依照大瑶律是该处死的,但念其在大将军战死之后以八千孤军守了镇妖关一年,便一连越过郡公县公,连降三级,从国公变成了县侯。 布告归布告,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李乘风是因为镇妖关被围困,父母皆死而山南刺史却不上奏不出兵,从而心中有气。况且李乘风是大瑶长公主的独子,又随了母姓,本就是皇亲国戚,现如今父母双亡,他那个当皇帝的舅舅,怎么忍心真罚他? 此时山下,玄甲统领轻轻叹息一声,然后双手捧起圣旨,快步朝着轮椅走去。 这声叹息,是为李乘风叹息的。 但这属于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李乘风这会儿可一脸轻松。 他将手放在轮椅扶手处,呢喃道:“老叶,剑门宗主是什么修为?” 后方老者认真盘算一番,轻声答复:“有个快死的金丹老祖,在国师手中死里逃生的那个,当今宗主赵溪坪应该是凝神后期。” 李乘风嘀咕一句:“那岂不是说,顾玄风死了后这些家伙又得蹦跶?” 老叶深吸一口气,面色变得凝重:“少爷,我再说一遍,捶死赵溪坪我有两成把握,对上顾玄风我必死无疑,还是忍着点儿,说话也须谨慎些。” 李乘风冷笑一声,虽说脸上挂着笑意,但笑得有些……阴沉。 “一码归一码我知道,顾朝年倒戈与其师父顾玄风无关。” 还有一句,李乘风没说出来。 顾朝年废我修为我可以不计较,但我爹娘的死,总要有个说法儿的。 此刻那玄甲统领终于到此,双手递上圣旨之后,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庚字营统领吴桐,受命听侯爷调遣。陛下说了,登山之后再看圣旨,另外……背好剑。” 李乘风也没想着急打开圣旨,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故意恶心人的内容。 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好舅舅,不就是憋着拿李乘风当枪使吗? 登山之时,李乘风看了一眼这些玄甲,略有些疑惑:“你们是皇家亲卫,就不配发机关兽?” 当今天下,虽说天地复苏,又有了炼气士,但末法数千年,留存下来的修行功法本就少得可怜,且九成都在七大仙门手中,即便是签了灞水之盟,他们还是将修行功法视作至宝严防死守。大瑶的修行功法,多数都是自观天院修复而来。唯独顾玄风在一处遗迹之中找出来的机关术,七大仙门是一窍不通。当然那些仙人也看不上,觉得所谓机关,小术而已,修真之道才是大道! 顾玄风将搜寻遗迹称作考古,但李乘风向来觉得那是挖坟掘墓,臭不要脸。 吴桐闻言,摇了摇头,轻声道:“侯爷,机关兽是要以灵石驱动的,当今探明的灵矿不过八座,咱们大瑶只占了一座罢了。灵石优先供应南疆战场,我们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带着机关兽出来的。” 李乘风哦了一声,懒得接茬儿。 他心中嗤笑,拿我当枪使还想套我的话? 一年前李乘风爹娘战死,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而李乘风被国师大弟子顾朝年重伤,修为尽失。前三个月几乎每天都在死人,但第四个月起,一个坐着轮椅的十六岁少年,竟然生生让没有灵石驱动的机关兽动了起来,也是因为这个,仅剩的八千人才能守住镇妖关。李乘风将那八千人分成奇门八营,便是当今的八大营了。 所以此时吴桐卖惨,李乘风懒得搭理。 若山南刺史及时奏报朝廷,镇妖关何至于只剩下八千人?十万边军说死就死,那可都是我爹带去南边儿的大瑶好儿郎! 说话间,已经到了山门处。吴桐还在往前,但李乘风伸手按住轮椅,身后老叶无论如何也再推不动了。 老叶长叹一声,神色略显无奈:“得,闹腾吧。” 自家少爷什么臭脾气,老叶门儿清。 李乘风咧嘴一笑,转头看向一脸愕然的吴桐,问道:“那把剑是顾玄风的吧?对了,你听说过给谁宣旨,还得宣旨的人求着他听?” 一句两问,吴桐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只能一一答复:“剑是国师当年所留,至于宣旨……这毕竟是剑门。” 李乘风笑了笑,那张煞白的脸,笑起来总是那么瘆得慌。 他一拍轮椅,明明没人推,但轮椅自己动了起来,到了山门牌坊之下。 吴桐瞳孔一缩,这轮椅也没有灵石驱动,也是李乘风所用的机关术? 至于山门之上那把古剑,数十年受尽风吹雨淋,可剑还是跟刚插进去一样,剑锋仍旧寒光闪烁。 李乘风扬了扬下巴,轻声道:“拔下来,齐喊三声滚来接旨,不来就把牌坊劈了。” 吴桐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边军凶猛他早有耳闻,甚至这位侯爷当街杖毙刺史,将人打成烂泥了他都能接受,毕竟那狗官也该死。可……可这是七大仙门啊!那山上至少两位凝神,还有个老而不死的金丹修士。 当今天下,修为最高也不过金丹了。虽然做不到传说中那样千年寿元、动辄移山填海,但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问道:“侯爷说什么?” 李乘风双眼一眯,哪里还有方才笑盈盈的模样?吴桐明明是个黄庭中期,却偏偏被轮椅上的病秧子一身杀气镇住了。 “你们有顾玄风撑腰,怕什么?” 说罢,李乘风伸手入袖中,取出一枚桃子大小的铁铸球朝前抛去。铁球落地之时猛地弹起,却又在半空中裂开几条缝隙。不过几个呼吸,只见齿轮转动机关开合,一个近一丈高的铁甲机关人赫然便在前方。 李乘风眯眼望向小剑山,冷声道:“滚来接旨!” 吴桐倒吸一口凉气,这便是八大营的依仗吗?竟然能缩小到如此?隐隐能从其中察觉到灵台初期的修为,依旧没有灵石驱动,但好像……有妖气! 他还在出神,却听见李乘风又是淡淡然一句:“五魁,拔剑。” 话音刚落,机关人脚底一阵齿轮转动声音传来,只见其做了个屈膝动作,下一瞬竟然凭空跃起,无视剑气压制,生生将长剑拔出。 剑已拔下,李乘风仰头望向小剑山,声音不大:“滚来接旨。” 三息,并无动静。 小剑山上的剑门弟子不是被镇住了,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李乘风不管那么多,没人来?那好办。 “五魁,准备。” 小剑山那些剑门弟子终于是反应过来了,一个个红着眼睛,疯了一般往山下狂奔。 吴桐见状,苦涩一笑,拔出腰间横刀,沉声道:“列阵!” 反观李乘风,端坐轮椅,平平淡淡开口:“劈了。” 机关人可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主人开口,听令便是。 只见铁人单臂举剑,右侧手臂之上赤红气息如血水般流动,长剑在一个瞬间变得通红。 剑将落之际,小剑山上突然有一道银光飞掠而来,好似长虹倒挂,璀璨夺目。 剑光与机关人手中长剑碰撞,后者立时倒飞而出,落地之后还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浅印记。 李乘风微微皱眉,这便是剑门的御剑术了。又看了一眼五魁,心中一叹,若是能以更好的材质打造灵枢,就能容纳更高阶的妖灵。可惜……玄铁都只能存放二阶妖兽妖灵。 瞬息之后,有个青衫中年人飘飘然坠地,长剑自行飞回其身后归于赤红剑鞘之中。 中年人微微拱手却未躬身,只平淡开口:“赵溪坪前来接旨。” 李乘风只扫了他一眼,便展开卷轴,照着念道:“听闻你家闺女待嫁,我外甥你也见了,一表人才,咱两家结……” 嗯?念到这里,李乘风一下子傻了眼,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念完。 “咱们两家结个亲吧,让李乘风带赵白鹿进京,择日成婚。” 大瑶圣旨向来没什么奉天承运,皇帝也不称朕,但像这种大白话,明摆着怕没读过书的人看不懂,就是故意恶心人。 赵溪坪双眼一眯,却还是伸手接过所谓圣旨,沉声一句:“领旨。” 李乘风脸色一变,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赵伯莫怪啊!我真不知道是这个旨意,否则我怎么敢对老丈人不敬呢?” 赵溪坪随手将圣旨一丢,面无表情:“不是我抗旨,小女远游已久,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李乘风哈哈一笑,心中暗骂一句老狐狸,嘴上却道:“理解理解。” 却没想到,吴桐冷不丁一句:“先前来的路上遇见了赵姑娘,已经请到了山下马车之中。” 赵溪坪双眼猛地眯起,一股子赤红剑气凭空而起,吴桐连退数步,连机关人都后移丈许。 李乘风面色愈发的白,稳住轮椅后抬起头笑盈盈望着赵溪坪,笑问道:“赵伯,你敢赌顾玄风还提得动剑吗?” 狂风骤停,赵溪坪扫了一眼李乘风,竟然笑了起来。 “我想知道你为何对我剑门有如此敌意?” 李乘风赶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针对赵伯,七大仙门在我眼中一个鸟样。大瑶就一个顾玄风,在他之下也不过五个凝神而已,但你们七大门的凝神修士起码也有双手之数了吧?” 话锋一转,李乘风笑脸之下,声音逐渐冰冷。 “那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有七大门的弟子出手清除你们地盘儿之外的妖兽?小婿记事起就在镇妖关,十数年来,怎么就没到见一个仙门弟子呢?” 虽说对顾玄风没什么好感,但若不是他掘出机关术并大肆推广,大瑶早亡了。 赵溪坪淡然一笑,语重心长道:“天地复苏,人修真,兽成妖,适者生存,这便是大道自然。顾玄风想救万民于水火的心是好的,但他所作所为终究有悖大道自然,如此魔道只一时势大罢了,绝不会长久的。” 李乘风嗤笑一声,抱拳道:“小婿告辞。” 老叶擦了擦嘴上的油,小跑过来推着轮椅便走。 赵溪坪淡淡然一句:“贤婿,烦劳照顾小女,另外,可别死在路上。” 李乘风摆了摆手,笑道:“赵伯但凡聪明些,就不至于当这个出头鸟。反倒是小婿要是死了,赵伯可就真要赌一把了。” 刚刚下山,李乘风心中便出现了一道清冷女声。 “方才他是真想杀了你。” 李乘风嘴角微微挑起,以心声答复:“舍得说话了?”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二章 袭杀 那道女子声音没听见李乘风问话似的,反而问了句:“真不打算把这机关灵枢的法门交出去?” 李乘风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呢喃:“要是遭遇刺杀,估计就得交出去。倒是你,这剑门也是上个时代残存的山门,你还是什么都没想到?” 清冷声音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答复一句:“没有。” 她叫灵溪,除了懂得多,她只记得她叫灵溪,如今算是在李乘风体内。 一年前顾朝年一指重伤李乘风,李乘风弥留之际到了一处洞府,灵溪就在洞府之中。后来李乘风改进机关术,以妖兽妖魄代替灵石,全是灵溪教的。可以说要是没有灵溪,镇妖关已经不复存在,李乘风也活不到现在。 可惜她要见到东西才能想起修复法子。 灵溪突然说道:“我要休息了,赶紧去看看未来妻子什么模样吧。” 李乘风无奈,灵溪总是这样,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是在休息…… 往远处马车看了看,李乘风笑问道:“怎么样啊?” 吴桐还在刚才震惊之中,有点儿没回过神。此刻听到李乘风发问,多少有些不明所以。 “侯爷,什么怎么样?” 李乘风没好气道:“当然是长得怎么样,难道问你天气怎么样?” 吴桐这才一副了然神色,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近一甲子,剑门赵白鹿是剑门天赋最高的人,从前就与侯爷齐名呢。那个……赵白鹿素有天仙之名。” 李乘风闻言,嘴角已经压不住了。 “我那皇帝老舅算是干了一件人事儿啊!” 就这一句,吴桐险些被一口唾沫呛死。 “侯爷……慎言、慎言啊!” 李乘风却是一笑,摆手道:“行了,推我上车,我去见识见识天仙如何。” 老叶笑个没完没了,可其实压低声音说了句:“与你一样,十七岁,是个黄庭初期。别忘了你现在是个残废,尿尿记得喊我。” 李乘风脸一黑,“滚滚滚。” 看似轻松,实则还是极其惊讶的。 天地复苏以来,各种修行功法都被仙门垄断,前一百年这片天地就像仙门的菜园子一般。他们最早修行,便按照古籍记载将炼气士分为九个境界,分别是炼气、灵台、黄庭、凝神、金丹、元婴、神游、炼虚、悟道。炼气要聚九重气旋,故而有九层,其余都是初期、中期、后期划分。 赵白鹿与自己同龄,却已经修出黄庭了,用不了几年必成凝神。 反观大瑶王朝,天下监下辖巡视天下的悬剑司、说是考古其实干着挖坟掘墓活计的访古司、尝试修复一系列古代法门的灵复司。其中天下监副司监、悬剑司大掌剑、访古司丞、灵复司丞,外加观天院大祭酒,明面上拢共才五位凝神初期。 以悬剑司为例,大瑶算上京兆府共三十六州,分设有三十六位上掌剑,他们也不过是黄庭后期。其下有三百二十四府,一府一位灵台后期或黄庭初期的掌剑。乱七八糟加起来,比之一座仙门有过之,但与两座仙门就没法儿比了。若非有个无敌于天下的顾玄风,简直不可想象。 而那赵白鹿,竟然已经是黄庭初期,到大瑶掌剑司可就是正五品的上掌剑,关键是她才十七岁。 马车较大,似乎已经考虑到了李乘风腿脚不便,上下是在后面。 拉开车门之后,老叶嘿嘿一笑,扭头儿就走了。 而李乘风则是拍了拍轮椅,换了个舒服些的位置。 赵白鹿就在对面,穿着一身黑色衣裳,正侧身往窗外看去。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还真有些发光的感觉。 李乘风拿出轮椅下藏的酒抿了一口,笑道:“还不赖。” 对面女子这才转头,头发是半披在身后的,用红绳缠住了一部分。 但此刻她背后有光,脸颊白里透红,瞧着吹弹可破。 她轻声问道:“长得不赖?” 李乘风略微有些错愕,他是万万没想到,赵白鹿会这么反问。 索性直截了当一句:“既然不闹,那就能好好谈呗?入京之前,你跟我睡一间屋子,我的轮椅你来推。” 赵白鹿竟然点了点头,神色平淡:“好啊,正好能帮我挡一挡其余六门的烦人鬼。” 说着,赵白鹿冷不丁朝前一探身子,手中变出一根银针揷进了李乘风大腿。 她还抬头看了一眼李乘风,见其并无反应,又将银针拔了出来,嘀咕道:“我还以为你装的,看来是真的了。真可惜,十四岁时我就想跟你打一架,看来愿望落空了。” 李乘风伸手揉了揉眉心,已经看出来了,这赵白鹿瞧着有模有样,实则是个憨包。 他都不想说话了,开始闭目养神。 赵白鹿见状,也再没打扰,而是取出一本书翻了起来。 其实她心里清楚,打从上了这驾马车,有些事就不是她能决定了。封李乘风为背剑侯,背的剑是顾玄风留在山门之上的,还让她与李乘风成婚……这是明摆着恶心人。 顾玄风要的就是让剑门不堪受辱,再去当那个出头鸟。 罢了,看李乘风长得还不赖,眼神也算干净,忍忍吧。 此刻换了个方向,若以李乘风的视线望去,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但李乘风,心神已不在此地。 在一处洞府之中,全凭小院儿前方散发光芒的月桂照亮。树下是寒玉台,有个白衣赤脚的女子正趴在寒玉台上,此刻单手托腮,怔怔出神。 李乘风双腿站立,并未坐在轮椅上,这不过是一粒心神罢了。 望了女子一眼,李乘风问道:“那位赵姑娘多半脑子不清醒。” 寒玉台边,女子根本不接茬儿,而是平平淡淡一句:“赵溪坪的剑气露底了,御剑术我也想起来了,要不要学?” 她总是这样,对人爱答不理的,主动说话的次数,一年来不超过十次。 李乘风迈步走了过去,学着她坐在白玉台边,她左手托腮,李乘风便右手托腮。 “剑门用的也是残卷?” 灵溪眼睛明明盯着李乘风,但好像眼里又没有他。 “记忆中御剑术是有三重,他剑气已经十分凝练,却未曾修出剑意,想必也没有第三重的法门了。” 李乘风一笑,“那就学呗,反正能吃掉两种功法,先吃掉御剑术吧。” 灵溪连眼睛都没眨,但不远处就是出现了一个只有轮廓的身影,不过轮廓之中,人的经脉清晰可见。 灵溪轻声道:“按这个路线牵引灵气流动,要在你修行的大衍诀运转之时同时运气,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就是让大衍诀吃了御剑术,让御剑术成为大衍诀下的一卷。” 李乘风没着急过去,而是问了句:“总觉得你今天不太对。” 灵溪猛地收回手,“我要睡了,别吵我。” 说罢就转身去了茅庐,李乘风笑着摇了摇头,也起身往那道人影走去。 一年前李乘风修为尽失,见到灵溪之时她还在屋里睡觉。李乘风把她叫醒后,她只记得两件事,一个是她叫灵溪,另一个是一部分修行功法,大衍诀。 当时李乘风黄庭崩碎灵台尽毁,紫府遭受重创,老叶赶到后都说再无修行的可能了。但灵溪记忆中的大衍诀,偏偏就是破而后立的功法。以周身十二脉为气旋,魂是灵台身是黄庭。 可惜灵溪记忆中的大衍诀只能修炼到黄庭巅峰,只有再遇到大衍诀她才能再次想起来。 所以时至如今李乘风还在怀疑,这一切难道真是巧合? 运转了一圈儿御剑术,李乘风冷不丁睁开眼睛,喊了句停车,让老叶推他下去尿尿。 她也嘟囔,嫌写的太慢。 一日很过边便过去,天已黄昏,李乘风还在闭目养神。 李乘风的紫色衮服是受封镇国公时给的官服,现如今还穿着其实已经算是僭越。但他懒得换,便也没人敢说。 人家降爵位,国公降郡公,郡公降县公。李乘风倒好,干脆降三级,成县侯了。 合上书,赵白鹿盯着那张消瘦且煞白的脸蛋儿,有些想不通,这家伙被顾朝云一指废除修为,竟然还能领着八千人守一年?他凭什么? 此刻吴桐在外面轻声喊道:“侯爷,赵姑娘,可以歇息吃饭了。” 李乘风猛地睁眼,赵白鹿还是双手拖着下巴,静静盯着。她好像不知道尴尬是什么意思。 对李乘风而言,她都不尴尬,我要脸作甚? 于是他笑盈盈一句:“愣着作甚,推我下去啊!” 赵白鹿哦了一声,还真听话,起身就推着李乘风下车了。 下车之后,李乘风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驿馆,石牛道上的小驿,深山老林之中,还能有这么些个人? 他淡淡然一句:“以后别叫赵姑娘,要叫少夫人。” 吴桐嘴角一扯,却还是点头道:“是。” 驿馆之外,驿丞领着七八小吏恭恭敬敬侯着,李乘风没有多看,倒是赵白鹿,往那堆人扫了一眼。 饭菜早就备好了,李乘风进门之后还听见那驿丞客气,说为一众军爷的饭菜也备好了,待会儿在外面立几张桌子。 屋子里自然就李乘风与赵白鹿。 将李乘风推到桌前,赵白鹿自己坐在了李乘风对面,轻声问道:“那个深不可测的老前辈呢?” 李乘风夹了一筷子菜,笑道:“老叶啊?八成儿是偷懒去了。” 赵白鹿也夹了一筷子菜,却又说道:“八十玄甲,我觉得靠不住。” 李乘风咧嘴一笑,“这不是有你吗?” 赵白鹿有些无奈,下意识的表情是想噘嘴来者,可她似乎觉得这个举动不符合她此时身份,便转而长叹一声:“别说,我还真得保护你。” 两人在说话,几个小吏已经端着热菜走来,驿丞走在最前方,弯着腰笑盈盈道:“侯爷,石牛道上的驿馆没什么山珍海味,您别嫌弃。” 李乘风吃了一口肉,点头道:“不会,关外吃食还赶不上你这个。” 驿丞这才长舒一口气,有两位小吏各自端起一个盘子站在李乘风左右。 一人言道:“这是我们自己种的菜。” 另一人则是说道:“这是自己养的鸡。” 赵白鹿单手托腮,笑而不语。李乘风低头吃饭,含糊不清道:“你们还挺悠闲的,那我可要……” 话音未落,李乘风嘴角微微一挑,正好直起身子去看两人盘中吃食,而在他直起腰的一瞬间,有剑光如闪电一般穿破驿馆墙壁,自李乘风面前瞬间划过,剑光消失之后一股子狂风这才刮来。 方才还笑盈盈的赵白鹿,面色瞬间变得煞白。驿丞慌忙大喊,有刺客!快保护侯爷! 赵白鹿柳眉竖起,猛地将手中筷子掷出,随后便是一声金戈相撞的声音。再次席卷而来的长剑,被赵白鹿飞去的筷子硬生生钉在墙壁之上。 她面色凝重,沉声道:“不是剑门。”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李乘风笃定自己会出手护卫了。 李乘风身边两位小吏,手都在发抖。 反观李乘风,抬手夹了一条鸡腿儿,上手啃了起来,脸上半分紧张神色没有。 吃了一口后,他淡然答复:“你还真是可爱。” 直到此时,吴桐才姗姗来迟,进门便半跪在地上,沉声道:“人已经抓住了,让侯爷受惊,属下失职。” 李乘风摇头道:“嗯,换我边军,也才杖责八十而已。” 说罢,他转头望向端着鸡的小吏,笑盈盈道:“壮士,再不动手可就没机会了。” 两边小吏,方才手还在颤抖,此刻眼神却突然间凶狠了起来,端盘子的手各自伸出,手中各一道符箓。 李乘风动都没动,吴桐在此,他们怎么可能有机会将符箓祭出?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便倒飞出去,砸在墙壁之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赵白鹿,此刻再无先前的平静。 因为那两人手中符箓,当今天下只有剑门亲传弟子才能学,那是剑符! 又是御剑术又是剑符……他顾老魔就非得拿剑门开刀吗? 李乘风还在吃饭,那边儿肚肠四溅的场面,好像对他并无什么影响,吃得还是那么香。 驿丞手中还有一道符箓,但赵白鹿的剑已经贯穿了他的肩膀,他动弹不得。 李乘风擦了擦嘴,笑道:“吴统领居然有点意外?” 吴桐面色凝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属下失职,我该受杖二百,自罚之后即刻审问。” 李乘风拍了拍轮椅,轮椅自行转动,到楼梯口时轮子开始有机关变换,轮子竟然变作刀锋,自行爬楼。 李乘风嗤笑道:“有什么好审的,毙了吧。” 驿丞被长剑贯穿肩膀都没吭一声,但听见李乘风这话,他顿时慌乱了起来。 “李乘风你敢!我是……” 嘭一声,他的话都没说完,便被吴桐轰碎了脑袋。 赵白鹿连退数步,咬着牙,沉声道:“我们剑门没有这么傻,还没出剑门地界,又是御剑术又是剑符的,这明摆着有是有人故意的。李乘风!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李乘风呵呵一笑,摇头道:“可你七大门对本门功法严防死守,我猜除了你与你爹,即便是亲传弟子也学不到完整御剑术吧?退一万步,就算顾玄风偷来了你们的御剑术,一时半会也学不会吧?” 赵白鹿死死抓着手中剑,沉声道:“不是这样的,凝神修士只要看过出剑,以自身灵气牵引长剑,百余丈内形似还是做得到的。” 李乘风摆了摆手,笑道:“赵可爱,你有点儿不适合动脑子,别硬动了,还是上来睡觉吧。”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三章 坐井观天 赵白鹿坐在窗前一夜未眠,尽听李乘风打鼾了。 事实上李乘风也没睡觉,这一年来他都是如此,若非要躺下,则看似在休息,实则有一粒心神在牵动肉身经脉运气修行。 虽说不愿学剑,但当今功法少得可怜,能多学一样是一样。 天色很快就放亮,是一阵破风声将赵白鹿惊回了神。 她望着从天而降、十数丈宽的巨大机关兽,双眼不禁眯了起来。 这是大瑶灵鸢,是以桐木打造的机关鸟,用灵石驱动,能悬三百丈而飞,可日行两千里。 大瑶王朝的机关术,如今大多都是木制,有两种,配备军中的机关兽,还有能飞行的灵鸢。 七大门得来的消息是,这机关术是顾玄风率领访古司修士在一处古时遗迹发现的,当然也是残存的一部分。 机关兽也与丹药符箓一般,有品秩划分,一至九阶,有上中下之分。只不过当今天下,四阶丹药已经极其难得,五阶更是罕见,七大门最多一门一粒。机关就更难了,据说观天院与灵复司花了二十年光景,也才复原出了一具三阶机关兽。 但机关人,好像只有李乘风有,还是铁铸。 屋里传来一声轻咳,李乘风笑问道:“怎么,一夜没睡?我不是给你留了位置吗?” 赵白鹿心情可不好,昨夜起就没了先前的从容。她微微皱了皱眉头,板着脸说道:“你下半身是瘫的,也就只能过过嘴瘾罢了,即便我睡你旁边你又能如何?” 又不是小孩子,这些事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李乘风半点儿不恼,只是笑道:“嗯,灵鸢半路要停下让其吸收灵石之中的灵气,到时候你可以试试我行不行。” 结果此时有个拱火儿的,灵溪居然主动开口,说道:“这你都能忍?” 李乘风以心声答复:“你我都能忍,她长得不如你吧?” 灵溪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少跟我开荤腔。” 然后……再无下文了。 李乘风心说这不是你起的头儿吗?再说你又不是真人,连是不是人都不好说…… 踏上灵鸢,机关鸟的腹部有几间屋子,并不大。老叶还是没出现,但赵白鹿发现李乘风不着急。而且跟来的玄甲不过十几人,因为多了载不下。 赵白鹿还是没忍住,终究是问道:“非得拿剑门开刀?顾老魔快死了,他死之后,其余六门但凡铁了心出手,大瑶不是一样拦不住吗?” 李乘风趴在桌上写着什么,随口说了句:“打个赌?” 赵白鹿一皱眉,“赌什么?” 李乘风只是说道:“若我赢了,你赵可爱在我面前脱光就行。只要你赌,不论输赢,我保你剑门无虞。” 赵白鹿闻言,冷笑一声:“你想得美。” 李乘风咧嘴一笑,这剑门天骄脑子是真不长。罢了,好歹长得不赖,顺手留下吧。 “都说了,刺客不重要,可以是剑门,那也可以是奉月宗又或是其余几座山门,是谁刺杀由我说了算。别忘了,顾玄风欠我的。我遇刺的消息在我进长安之前就会传遍天下,一定是皇帝震怒,顾老儿大概会出来露面,多半会上朝。也会有消息放出去,一定是顾玄风将去剑门。就赌我说的准不准吧,若有一样不准,算我输。” 赵白鹿心一紧,真不是胆小,而是顾玄风实在是强得让人无奈。若非为了保全百姓,他斩罗刹国大妖时根本不会受伤。 的确,他快死了,但死之前必有力斩金丹的手段,这点七大仙门从不怀疑。 谁都不愿意去当这个垫背的。 赵白鹿心有些乱,若李乘风说准了,顾玄风将会以剑门开刀,即便剑门不灭,老祖与她的爹也必死无疑。到时只要顾玄风全身而退,只说闭关,哪怕顾玄风一个甲子不出山,谁敢赌他究竟死没死? 可若李乘风说得不准,剑门又何须他保全? 不过……他是被刺杀之人,况且顾老魔的亲传大弟子害死了他爹娘,皇帝与顾老魔心中有愧,到时候他开口或许真的有用。 她深吸一口气,焦急之下面色红润,倒是也挺好看的。 “我接你的赌约,但要换个赌注,我……我反正早晚要嫁给你,你就那么急不可耐吗?” 你下半身都没有知觉,急了又能怎么样? 李乘风蘸了蘸墨水,笑道:“那我也不贪心,脱一半就行,不答应就不用赌了。” 赵白鹿紧咬着牙关,她一开始与李乘风交谈,主动权是在她手中的。可自从刺杀之后,她已经丧失了主动,几乎是任由李乘风摆布。 思来想去,她还是紧抿着嘴唇,嗯了一声。 李乘风心说这赵可爱不是说她走过江湖,还是个老江湖吗?这看着也不像啊!咋个这么好忽悠? 这天入夜,灵鸢停靠在一处驿馆外,距离一处城池不远,李乘风说他没逛过街市,让赵白鹿推着他进城逛了逛,还真就是单纯逛了逛 所以赵白鹿实在是闹不明白,这家伙如此抛头露面,是真不怕消息传出去后被那些烦人鬼套麻袋?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所顾虑的。 结果返回之后又有圣旨来了,简简单单一句话,让李乘风与赵白鹿先去城外坐井山,在观天院候旨。 老叶,也来了。 赵白鹿望着远处主仆两人,心说这老叶一日能行千里,多半是凝神修为了。 “少爷,宫里已经知道你与少夫人睡一间屋子的事儿了。不过你这是作甚,跟人夸你有魅力?哦对了,用御剑术的那人可不是我。你才给我,我还没功夫练到那般得心应手。” 不是老叶?李乘风双眼略微一眯,心说怪不得让我带着赵白鹿先去观天院呢。可这是顾玄风还是我那皇帝老舅的棋?就坡下驴,这是要坑我还是坑剑门? 片刻之后,李乘风咧嘴一笑,伸手拍了拍老叶肩膀:“赌一把,咱们到观天院后便会传出消息,皇帝震怒,宣顾玄风上殿,国师有意南下剑门。我要赢了,你把我舅舅打一顿就行。” 老叶呵呵一笑,使劲儿摇头。 跟他赌?他贼精贼精的,从他八岁起,打赌就没输过。 “少爷还是明说吧,灞水之盟虽然约定皇帝不能修炼,但那也不是我想揍就能揍的。” 李乘风摇了摇头,“跟许愿似的,说出来就不准了。” 此刻灵溪又开口了:“就为看看赵白鹿不穿衣服的模样?” 李乘风没好气道:“那当然不能光看啊!” 灵溪幽幽一句:“倒也不是不行,你所修行功法没说不能破身。不过少年人,你如今肉身孱弱,还是节制些好。” 说罢又不见影儿了,李乘风翻了个白眼,回头望向赵白鹿,心说还不至于为那种事情让皇帝老舅与顾玄风觉得我李乘风心思深沉。 不过既然都赐婚了,长得也不赖,我当然要! 顾玄风活不了多久,这点毋庸置疑。 爹娘用命守的人间,跟我没什么关系,死百万千万人我不在乎,我李乘风又不欠这人世间什么。 但顾朝年必须死! 灵鸢疾速飞行,又是一夜。 赵白鹿始终睡不着,半夜又拿出那话本看了起来。但李乘风也没睡觉,还是坐在桌前写着什么。 大日初升,灵鸢落地之处在长安城外十里,不大一座山,其上原本是废墟,废墟之上重建了观天院。 老叶神出鬼没的,又不见了。 到山下时,远远就瞧见一道石碑,碑文八个大字而已。 坐底之鱼,一井观天。 收回目光,李乘风微微一笑,呢喃道:“抛开个人恩怨,顾玄风创立观天院并将所学倾囊相授,这点儿我是佩服的。换做你们七大门,除却亲传弟子之外,会如此吗?” 坐井山观天院,这是大瑶王朝真正的根基。这里教授炼气法门,传授机关术,数十年来,学子们早已遍布大瑶王朝。 赵白鹿还是摇了摇头,“不会,每个人适合修炼的功法不一样的,况且收徒要看道缘。” 李乘风摇头道:“我们大瑶可没得选。” 拢共就那么几种功法,只能去看谁能修炼,而不是看他适不适合。 吴桐迈步走来,每次挪步总是会不自觉一皱眉,走起来也很别扭。 赵白鹿知道他挨了两百杖,没用灵气护身,打得实在,也该皮开肉绽了。 吴桐微微抱拳,沉声道:“侯爷,属下要回营了,接你的人已经来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转头扫了他一眼,眼神淡漠。 “接了这个差事,你应该做好了受气准备的,怨我就藏心里,千万藏好。” 话锋一转:“把顾玄风的剑给她,我一个残废,可不好拿。” 吴桐再次抱拳:“不敢。” 随后才将那把玄铁剑双手递给赵白鹿,并说道:“少夫人,烦劳照顾侯爷了。” 赵白鹿冷哼一声,一口一个少夫人,你叫得还真顺嘴! 对于李乘风,吴桐是真的不敢。从初见李乘风,吴桐就感觉这个只十七岁的年轻人很……吓人。驿馆那夜,李乘风没说一句捅破窗户纸的话,可吴桐知道,李乘风心里明镜儿似的。 目送两个年轻人离去,吴桐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总算是明白陛下为何那般叮嘱了,自小就在尸山血海当中长起来的人,那身杀气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他临行前,皇帝特意叮嘱了一句,边军杀出来的血性不是你们这帮宝贝疙瘩能招架的,那小浑蛋,刺史说毙就毙,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你们最好姿态放低些。 反观李乘风,抖了抖袖子,望着山道上算是密密麻麻的身影,嘀咕道:“这么多人?别不会观天院也有喜欢你的人吧?” 赵白鹿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答复:“我哪里知道,七大门那些我都记不全。” 李乘风嘴角一扯,“你这……还真有底气。” 赵白鹿嘁了一声,颇为自豪道:“这脸蛋儿可不是白长的。” 李乘风摇了摇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随着轮椅登山,人影越发清晰,看这阵仗,两千人的有吧? 已经有人议论纷纷了。 “他怎么坐着轮椅啊?身上没有半点儿灵气涌动。” “赵仙子真好看,怎么感觉好白菜要被猪拱了?” “一个残废,能守住镇妖关一整年?” “你们都闭嘴吧,你行你去镇妖关试试?” 关键是那些眼神看得赵白鹿很不舒服,与李乘风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他李乘风虽然时不时污言秽语的,但从一开始眼神就很干净。 山道之中,有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等着,待李乘风到了近前他才笑着迎去。那人微微拱手,笑道:“在下观天院祭酒陈白,奉旨等候侯爷。侯爷与赵姑娘舟车劳顿,住处已经安排好了,随我来便是。” 李乘风并未回礼,显得有些倨傲,两边学子一下子嘈杂了起来。 但李乘风充耳不闻,反倒是说了句:“我要自己挑。” 陈白一笑,点头道:“可以,但安排的住处是大将军与长公主住过的地方,也只有他们住过。” 李乘风闻言,微微一怔,是爹娘住过的地方……那算了吧。 “弄这么大阵仗作甚?” 陈白笑着摇头:“侯爷领着八千孤军守卫大瑶南疆一整年,学子们敬仰侯爷罢了。” 赵白鹿噗嗤一乐,呢喃道:“这可不像是敬仰。” 这摆明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李乘风到了观天院嘛! 李乘风仰头看一眼赵白鹿,打下巴往上看,也挺好看。只是这脑子实在是笨了点儿,你以为只是看我? 于是李乘风笑盈盈问道:“陈祭酒,我遇袭之事,朝廷没动静?” 赵白鹿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陈白闻言,依旧满脸笑意:“当然不是,今早叫了大朝,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都去了。听说陛下震怒,宣国师上殿了。国师说,不行他就去一趟剑门,让天下人瞧瞧,顾玄风还没死呢。” 李乘风再次仰头,笑容玩味。 反观赵白鹿,此刻面色已然煞白。 半个时辰之后,到了一处飞瀑下的别苑,陈白微微拱手,轻声道:“宅子打扫干净了,但观天院没有侍从,需要什么恐怕要侯爷自己动手了。” 李乘风摆手道:“不要紧,你忙去吧,我带媳妇儿了。” 说话之时,李乘风已经甩出了五枚铁球,在一阵齿轮转动声中,五道机关铁人赫然站立在了两侧。陈白笑容微微一僵,人形机关,他也是头一次见。 李乘风轻飘飘一句:“别打扰我们。” 陈白点了点头,笑容略带诧异:“了然。” 赵白鹿推着李乘风走进院子,却猛地停步,声音略显沙哑:“为什么要选剑门?” 李乘风只是一句:“看样子我要大饱眼福了。”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四章 打个赌 后院飞瀑之下走出一道倩影,薄纱内衬就贴在雪白肌肤之上,白色亵衣清晰可见。 赵白鹿咬了咬牙,光脚走进来了一处屋中。屋里点满了蜡烛,与白日无二。 李乘风听见了脚步声,但并未回头,他忙着写机关灵枢的炼制法门呢。 门吱呀一声关了,赵白鹿的声音略微有些发颤。 “听到赐婚旨意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要嫁给你了。” 李乘风还是没回头,只说道:“你可以不从,也可以自尽,办法多的是。” 赵白鹿苦涩一笑,头发上的水珠滴在青石地板,声音极其清脆,在这冷清屋子里,甚至有些沁人心脾。 她呢喃道:“原本想的是借这件事让你做挡箭牌,拦住那些烦人的家伙。然后拖着不成亲,即便成亲了也要保住身子,等到顾玄风一死,我就杀了你。” 李乘风嗯了一声:“想法虽好,却有些不切实际了。” 赵白鹿略微一叹,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好在你还没有那么讨厌,为了剑门,我说到做到,希望你也说到做到。别装了,转过来吧。” 说这话时,她其实咬着嘴唇。 李乘风嘴角一挑,放下手中的笔,推动轮椅转了过去。 “真白。” 秋日飞瀑之下淋了半个时辰,赵白鹿此刻身上冰凉,可李乘风转身之时,她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烫。 让她不解的是,那家伙到现在眼神还是那么干净。 她紧咬着嘴唇,将身上纱衣轻轻脱下。不知道怎么回事,进门前以为自己想好了,可这会儿还是觉得委屈,泪珠不由自主的自脸颊滑落。 李乘风双手交叉,直愣愣望着,却又无动于衷。 赵白鹿呆立原地,嘴唇都快咬破了,“还不够吗?” 李乘风这才抬手:“好了,很好看,但还是留点儿期待吧。” 此时此刻,她就直愣愣站在李乘风面前,浑身上下只剩下一道亵衣。 说话时声音有些哽咽:“满意了?你要怎么保我剑门?” 李乘风笑了笑,轻声道:“皇帝对我的愧疚不可能一直有,我嚣张跋扈也是要有限度的。你说得对,旨意下了你必嫁我。好在是你长得不赖,这会儿再看,我还真有点儿心动。” 说着,他指了指床边的匣子,轻声道:“给你准备的衣裳,你那身我不喜欢,以后照我喜好穿衣服。” 说罢,便又回身拿起笔,继续写他的东西了。 他什么都没干,赵白鹿应该高兴的,可她却更委屈了,一下子哽咽了起来,几息之后,冷不丁噘嘴大哭:“你都把我衣服脱了,还什么都不做,你为什么这么羞辱我?” 李乘风无奈回头,没好气道:“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那你过来我摸两把?” 赵白鹿擦着眼泪,哽咽道:“你滚!” 李乘风一叹,伸手拿起方才写的东西,轻声道:“这是我守住镇妖关的底气,拿它换你剑门,我亏得慌。但如果有什么变数,我也只能这么去换了。这东西出手,换你剑门绰绰有余,毕竟顾玄风真要屠尽剑门的话,也拿不到你们所谓底蕴,说不定连那座灵脉也无法到手。别哭了,再说我真把你怎么样了又如何?那不迟早的事情么?” 哭的太烦人,李乘风无奈至极,只得说道:“这是一场交易,原本顾玄风是肯定要去你剑门的,但从你跟我睡一个屋子起,剑门就没事儿了。” 赵白鹿闻言,哭声立刻止住了,她小步走到李乘风身边,都忘了她浑身上下就剩一块儿遮羞布了。 “为什么?” 赵白鹿生平第一次落到如此境地,根本静不下心仔细去想前因后果。 反观李乘风单手托腮,笑盈盈盯着面前两条大长腿,先咽下一口唾沫,之后才说道:“就这么看着也不错,该说不说,我那老舅这件事做的漂亮啊!” 赵白鹿这才想起什么,又赶忙伸手捂住胸口,可转念一想,都快被看光了还有什么好遮挡的? 于是她泪水打旋儿,急得直跺脚:“你快说啊!” 李乘风笑个不停,解释道:“遭遇刺杀,是不是剑门不重要,就是一个借口罢了,那时起你剑门便已经被当做给猴儿看的鸡了。要保你剑门,除非让我那老舅与顾玄风觉得有更划算的法子。我让你跟我同吃同住,你推着我招摇过市,就是给他们多走一步棋的机会。事情还是这个事情,但将来传出去的顺序会变,先是我在剑门地盘儿遇袭,之后是皇帝震怒、国师欲南下,然后才是你委身与我,同吃同住睡一间屋子。” 赵白鹿又是一愣:“可是……为什么?” 李乘风揉了揉眉心,心说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笨的人? 他转动轮椅去床边,将那衣服抱起走来,这才说道:“你觉得这消息传出去,其余六门的人会怎么想?” 衣裳是竹青色的,这家伙早就准备好了!还有这鞋子怎么回事?让我穿凉鞋吗? 她拿起衣服披在身上,皱眉道:“即便如此,我们还可以解释的,顾老魔栽赃陷害,这是显而易见的离间之计。” 轻轻拍了拍桌子,李乘风长叹一声:“装什么正人君子啊我?” 赵白鹿嗖一声退了出去,站在了李乘风身后。 李乘风轻轻拍了拍轮椅,重新转向赵白鹿,平平淡淡一句:“今日你我登山,两千学子看着,其中少不了你七大门安插的细作吧?你说,若是明日一大早观天院开始教学子们御剑术,你剑门还解释的清吗?将来消息传出,恐怕只能是你剑门以你与御剑术跟大瑶做了什么交易,剑门跟大瑶王朝已经是一个阵营了。即便再怎么解释,其余六门与你剑门终究还是会有嫌隙。人心这种东西,一旦有了裂缝就是不可弥补的,缝隙只会越来越大,不可能愈合。 赵白鹿终于是明白了,这是一场针对剑门的阳谋!却也是针对其余六门的阴谋! 她前脚到的观天院,一天一夜之后观天院便有了御剑术……剑门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了。 李乘风又说道:“以后还是少看点没脑子的书,容易让你也没脑子。还有,剑门或许有退路,因为顾玄风早晚要死,但你没有了。” 赵白鹿自嘲一笑,呢喃道:“是啊!六大门会觉得是我爹以御剑术换剑门安稳。对剑门来说,却是我外泄了御剑术,即便我爹是宗主,剑门也容不下我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都如此坦诚了,就多告诉你一些事情吧。明日午时之前皇帝的旨意肯定到,会赏你很多东西,宅子、田产,反正怎么显得重视你怎么来。至于我那老丈人,至少也会封个公爵柱国之类的。” 说着,李乘风伸手探去袖子里,取出了另一本册子递给赵白鹿。 “事先告诉你,明日所教御剑术不是我给的,教剑之事,也是听到让我们来观天院时我才想到的,信不信是你的事。” 李乘风重新坐下,笑盈盈道:“成亲之前我不会动你,但睡一个屋子一张床是改变不了的事情,我不是什么柳下惠。我虽然还没碰过女人,但说不好偶尔会忍不住动手动脚,得先跟你说好。” 可赵白鹿哪里有心思理会李乘风所言?她这会儿面色煞白,颤抖着手臂将那墨迹才干不久的册子从前翻到了最后。 终于,她看向了李乘风,眼神有些无助。 “剑门流传下来的御剑术,从来……就只有两重而已,你为什么会有第三重?” 李乘风笑盈盈道:“想知道啊?那再打个赌?”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五章 讨教 清晨时分,赵白鹿猛地睁眼,赶忙看了一眼身边,却见昨夜堆放的被子没有半分褶皱,那家伙根本没上床。 她心中疑惑,呢喃道:“我怎么会睡着的?” 明明十分警醒,可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再一睁眼便是此时此刻了。 环顾一周,李乘风并不在屋子里,于是趁着屋中无人,她赶忙换上李乘风准备的衣裳,以及……凉鞋。 赵白鹿冷哼一声:“怪癖!喜欢看人脚丫子!” 只不过现如今仰人鼻息,也只得依照其喜好穿衣打扮了。 顾玄风的剑就跟破烂儿似的被丢在地上,她略作思量后,还是弯腰将剑捡起来背在身后,故而此刻便背着两把剑。 刚要出门,却见李乘风端坐轮椅之上,轮椅自行挪动而来。 只是此时李乘风,额头满是细密汗珠,他干嘛去了? 李乘风当然注意到了赵白鹿的疑惑目光,但他不想搭理,只是平平淡淡一句:“打水,我要洗脸。” 那叫一个义正言辞,好像本该如此。 本来赵白鹿心中已经宽慰几分了,结果此刻瞧见李乘风这德行,一股子无名之火一下子涌了起来。 “你拿我当丫鬟可不成!” 李乘风转头一笑,笑容还是那般淡然:“你该庆幸我没有让人伺候更衣的习惯。去与不去你自己决定,后果自己承担便是,你又不是小孩子。况且我也没有哄女子开心的习惯,再漂亮也不行。” 赵白鹿紧咬牙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冷哼一声,扭头儿出去打水。 赵白鹿刚刚出去,李乘风便急喘几口气,以心声问道:“还是如此吃力,这样下去几时才能解封?” 问的当然是灵溪,后者也答复了,不过声音懒洋洋的,像是没睡醒。 “这一年来相比从前,你虽恢复了修为,杀力拔高了不少,但现如今的肉身还是太过孱弱了。” 李乘风长叹一声,呢喃道:“天下根本就没有流传出来的炼体之术,你又想不起来固本培元的丹方,我能恢复到现在模样,已经很不错了。” 被顾朝年一指重伤,周身筋脉尽断,即便捡回了一条命,可流失的元气却无法弥补,肉身孱弱至极,所以李乘风面色才会那般煞白。 灵溪思量片刻,先打了个哈欠,之后才说道:“那也没法子,让你学御剑术也是想着等你修到第二重后以剑气淬体,可你打心眼儿里又排斥学剑,怪得了谁?否则你有大衍诀与其中的炼神之术,到御剑术第二重会很难?” 李乘风这个气啊,心说你倒是告诉我御剑术到了第二重可以用剑气淬体呀!你说了我还会排斥?我也想能一直站着啊! 灵溪懒洋洋一句:“顾玄风用剑,你就排斥用剑?都成背剑侯了还有什么好排斥的?我倒是觉得若是用他擅长的胜过他,才最为打他的脸。你也说了,当今天下还没有发现炼体之术,你又无法站立,做不到外炼体魄,那就只能以剑气由内而外地炼了。另外,日后夜夜将赵白鹿放倒再去修炼,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昨夜催动大衍诀让赵白鹿睡了过去,但这不是长久之计,灵溪说得对。 赵白鹿将木盆丢下,水花四溅。 她一瞪眼:“洗!” 李乘风抖了抖溅在身上的水,抬头望向赵白鹿,双眼微微眯起,“对你有个笑脸,就觉得能耍性子了?重新去打,洒出来一滴就再回去打!” 声音不大,甚至显得平淡,可就是这淡然语气,使得赵白鹿一下子委屈到了极点。 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般委屈呢,泪水已然有决堤迹象。 李乘风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拍了拍轮椅便到了桌前,接着写东西了。 赵白鹿抿着嘴唇,伸手擦了擦眼泪,终究还是端起木盆再次去打水。 灵溪无奈一笑,问道:“你欺负她作甚?当管你手下那些糙汉子将士呢?这妮子天赋可极好,比你强出不少。但当今天下炼气士的通病是根基太差,让我好好调教一番,这御剑术在她手中起码有十二成功效。” 李乘风放下笔,以心声言道:“我长这么大,除了你跟我娘外就没见过几个女人,上哪儿学着体谅人去?况且我也不是欺负她,若是欺负,就不是这样了。” 灵溪无奈,只得说道:“闲下来了让她练剑我瞧瞧,你少欺负人。” 此刻赵白鹿也端着木盆走进来,还是很委屈,双眼水汪汪的。 “没洒出来。” 李乘风也没看她,转身洗脸而已。 “可见老丈人将你照顾得很好,以至于你这小姐脾气也很足。但这小姐脾气日后最好是收着点。我也没有多过分吧?一件简简单单的事,你好好去做的话,我会多说一句?” 又不是十四五岁,还闹性子?当下局面可由不得你闹。 洗罢脸,李乘风擦了擦手,轻声道:“好了,出去走走吧,观天院的根基所在,你不想去看看?你不想知道今日所传御剑术,共有几重?” 其实李乘风想来想去,也就两种可能罢了。 第一,剑门亲传弟子当中有大瑶安插的细作。第二,御剑术早在甲子前就到了顾玄风手中,一直没拿出来罢了。 坐井山所以有这个名字,便是因为其山巅被数座山峰围绕,像是一口竖井,住处都在井沿。所以此时要去往真正的观天院根基所在之地,是要先上后下,好在离得也不远。 可是走到悬崖边时,赵白鹿好一番找寻,愣是没寻见下山路。 她有些好奇,问道:“这也有百余丈高,难不成学子每日都要跳下去再爬上来?” 李乘风没答话,只是左右望了望,接着指向十几步外一棵孤零零的歪脖子树。 “将那棵树推一把。” 赵白鹿点了点头,凌空一道剑气发出,歪脖子树并未遭受损伤,却又往一边挪了几尺。 只听一声轰隆巨响,山崖下方凭空伸出来一处石台,几个呼吸而已,便与山崖平齐。 赵白鹿呢喃道:“又是机关术,其实只要到了灵台修为,这点儿高度也无所谓吧?” 灵枢机关术早晚要交出去的,届时驱动机关的可以由灵石换做妖兽精魄,天底下这么多妖兽,足以使得机关术运用到凡俗百姓生活中去了。 不多一会儿,石台已经落到“井底”。 此刻二人才发现,这底下的山崖有极多洞窟,几乎都把山挖空了。只是随意瞅了一眼,便瞧见其中一处洞窟中摆放着一架灵鸢以及各式各样的机关兽。数十年轻人跟着个大髯汉子在其中,认真听讲。 这大坑最中间,才是一大片建筑。 见赵白鹿有些出神,李乘风笑了笑,问道:“是不是觉得这么重要的机关术,教学之地却连个门都没有?” 赵白鹿这才回神,她看了看李乘风,然后点了点头。 “你们就不怕被人偷师?” 李乘风淡然道:“我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大瑶的一切都在摸索之中,若是闭门造车,永远不会进步。” 又推着刘赤亭往前走了许久,另一处洞窟之中,白发老者以笔绘符,几个学子看得认真,依旧没有门。 大概围绕下方转了一圈儿,学机关术的人最多,有百余人,其余的,如符箓、丹道、阵法,也就是一人教,不超过单手之数的人在学。所传授的也就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赵白鹿估计都看不上。 李乘风紧了紧衣袖,抬头看了一眼那张怎么看都好看的脸蛋儿,笑着说道:“这些人将来一半会去灵复司,一半去访古司,至于去往悬剑司的,还得去院中观看。” 赵白鹿点了点头,刚要推着李乘风进去,却听见李乘风又问一句:“再打个赌?” 赵白鹿眉头微微一皱,心说这家伙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不赌。” 李乘风微微一笑,“我要是赢了,你只需要亲我一下。至于你,只要赌了我就为你梳理御剑术修行不对的地方。别不信,我手里可是有完整的御剑术的。” 赵白鹿眉头还是皱着,但心里着实长舒一口气,她还以为这病秧子又想胡看呢。 至于梳理修行不对的地方,她其实是相信的,打从李乘风拿出完整的御剑术时,她就知道眼前病秧子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反正不管是输是赢,至多亲他一下,他又没说亲什么地方,划算的。 “好,我赌了,赌什么啊?” 李乘风咧嘴一笑,心说也不先问赌什么?不过逗这赵可爱玩儿,还挺有意思。 他抬头看了一眼上写坐井观天的牌匾,嘴角微微一扬,轻声道:“就赌会不会有人不顾阻拦,要跟我讨教几招。” 赵白鹿一愣,“谁这么不要脸?要为难你一个病秧子?” 这一口一个病秧子,明显是故意的。 李乘风淡然一笑:“咍,顾玄风命不久矣,想蹦跶几下的也不止你们七大仙门。” 赵白鹿简直是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写在了脸上,先前委屈一扫而空,反而假惺惺问道:“那我要不要阻拦啊?” 李乘风微微摇头,神色淡然:“不必。” 此番来观天院,皇帝与顾玄风可谓是一石多鸟啊!杀鸡儆猴,可不只是对外,还有大瑶王朝内部。 李乘风突然一笑,呢喃道:“只是可惜了今日要冒头的家伙,怕是被人当枪使了。” 他没想过,这杆枪也许是自愿的。 赵白鹿眉头一蹙,沉声道:“你们这些人,心都脏!” 说话间,已经走进了院中。 又往前走了一段儿,上了一段台阶后又过一门,这才到了偌大广场,当中有高台一座,大约三丈高,而围绕高台席地而坐的人,有数百之多。 李乘风抬头望去,高台之上那人,正是陈白,此刻所讲,正是第一重的御剑术。 “所谓御剑,根基在于化灵气为剑气,练出剑气方能入门……” 这倒是对,但讲的未免太笼统了。剑门之御剑之术,第一重说白了就是养剑气,剑气锋锐无匹,但凡入门便能在数十丈内击发,杀力之高超乎常人想象。大成之后便能以气御剑,飞剑杀人。 故而七大门中,剑门杀力最高。 李乘风长叹一声:“若早有你们剑门的御剑术,放上十个黄庭修士在城楼之上飞剑杀妖,下方机关术以军阵推进,戍边将会容易许多。” 正说话时,高台之上,陈白嘴角微微一挑,然后迅速起身,冲着大门处躬身抱拳,那叫一个恭敬:“见过背剑侯、赵姑娘,多谢剑门与赵姑娘胸怀大义,授我大瑶御剑术,陈某感激涕零。” 人群哗然,数百学子尽数转头望向二人。 “还真是赵姑娘所传?” “如此说来,剑门……还算是有些良心。” “你们怕是没弄明白,这明显是李乘风剑门取剑之后,他们怕了国师,这才让赵姑娘委身李乘风,更是将御剑术作为保住剑门的筹码。” “如此说来,李乘风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啊!羡煞我也!” 反观赵白鹿,此时此刻,简直是哑巴吃黄连,只得心中苦涩。 再看向满脸笑意的李乘风,赵白鹿只觉得他可怕,简直就是一个笑面虎。而前面那些蠢货,竟然还觉得李乘风是走了狗屎运? 李乘风微微拱手,淡然道:“陈祭酒不必客气,都是大瑶子民,分内之事罢了。” 陈白笑了笑,摇头道:“侯爷领着八千孤军死守一整年,大瑶子民都该记住侯爷的功绩,与剑门结亲之后,剑门又以御剑术为嫁妆,为我大瑶添得几分底蕴,无论如何都是大功。据我所知,圣旨已在路上,想必封赏是不会少的。” 还敢拱火儿? 耳边传来灵溪声音:“我都有点儿心疼赵白鹿了,你又要坑她?” 李乘风以心声答复:“断得干净才能信任,更何况我这也算是保她,大瑶朝廷对于七大仙门百余年的恨意,没那么好消除的,除非都觉得她是自己人了。” 正此时,人群之中,有个少年一步跃出,在半空中连踩数下,稳稳落在李乘风十丈之外。 少年一身黑衣,也就十六七的模样,但瞧着可比李乘风精神多了。 赵白鹿压低声音,皱眉道:“这么不要脸?竟然直接来了个灵台初期。” 李乘风倒是一脸淡然,反而对她说道:“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会害你。”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让赵白鹿心头一颤。 这病秧子……绝对没好事儿! 那黑衣少年双手抱拳,沉声道:“在下朱冼,久闻背剑侯盛名,如今又见侯爷为大瑶建功,心中仰慕,特来讨教。” 饶是李乘风,此刻都有些愕然,这家伙真不要脸啊! 已经有人替李乘风开口了,“我勒个去,朱冼你他娘要不要脸,人家在轮椅上坐着,你讨教?讨你奶奶个腿!想报仇也不至于如此吧?” 朱冼对那骂声充耳不闻,只是望向李乘风,开口道:“听闻侯爷天赋无双,竟然造出了人形机关。所以无需侯爷出手,以机关人代侯爷出手便是。” 李乘风双手交错,笑问道:“朱冼是吧?用机关会不会太欺负你了?” 朱冼闻言,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侯爷就得站起来跟我打,可是侯爷不是站不起来吗?” 李乘风又是一笑,却只是问道:“前山南刺史朱良桥,是你什么人?” 赵白鹿总算了明白了,原来是想报仇?不过那陈白一句话都不说,明显是想看看李乘风是真废了还是假废了。 哼!你们这些人,心都脏! 朱冼笑容逐渐收敛,双眼已经眯起,咬牙切齿道:“正是家叔。” 李乘风点了点头,“了然,我腿脚不便,你攻过来吧。” 朱冼闻言,二话不说便运转灵气,灵台初期的修为提着长剑袭来,十丈而已,瞬息便至。 赵白鹿眉头一皱,才动了动步子,却突然瞧见李乘风抬起右臂,并指朝前。 一股子杀意狂涌而出,赵白鹿猛地转头,只见李乘风身上堪比灵台前期的灵气一闪而逝,却又有一道剑光自其只见爆射而出,划出一道淡墨色的剑光。 而那朱冼,已经被陈白挪去一边,遭殃的反倒是百丈之外的高台,被剑光前后洞穿。 高台之下,一众学子悉数哑然。 你们管这叫废人? 赵白鹿怔怔出神,这病秧子……方才一瞬间显露的修为,是在灵台初期的。修为不算什么,可怕的是其散发出来有刺骨之寒的杀意! 这要杀多少人,才能养出如此杀意? 李乘风收回手臂,喉头有个吞咽状。转头看向被陈白护在身后的朱冼,他摇了摇头,淡淡然开口:“一年前顾朝年倒戈,我被他废了修为,多亏岳父大人倾尽剑门之力暗中帮忙,我这才恢复了几成功力。只不过,这双腿算是废了。诸位,我一个残废都能修炼到如此,你们都是大瑶王朝千挑万选出来的天骄,想必怎么都该比我强吧?” 说罢,李乘风又看了一眼陈白,轻声道:“我们走吧。” 赵白鹿苦涩一笑,这么明显的扯淡言语,假的不能再假了,可她又有怎么办法? 推着轮椅转身,赵白鹿声音苦涩:“我算是上了你的贼船,再也解释不清了。” 李乘风却仰头看了一眼赵白鹿,并未多说什么。事事都要解释,那不要累死人? 刚要出门,外面却传来高呼声:“圣旨到!”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六章 人才 任谁都想不到,宫城深处会有一处茅庐,小院儿有一丈宽的地块儿,是当朝皇帝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略有闲暇便会来此。 或许是外甥像舅舅的缘故,皇帝虽然是中年模样,但眉宇之间与李乘风有些相似,特别是那双深邃眼睛,可像可像了。 一阵脚步声音传来,老太监一脸褶子,走到田外面才低头说:“陛下,背剑候已经接旨了,月初的大朝他与赵姑娘一起来,不过他问了一嘴回京之后住哪儿。” 皇帝放下锄头,擦了擦额头汗水往阴凉处走去,方才说话的老太监赶忙递上茶壶。 皇帝喝过一口后才问道:“长公主府跟镇国公府都空着,他还怕没地方住?” 老太监一乐,“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侯爷说他现在不是镇国公,长公主府是皇家宅邸,他也不好住。” 皇帝转身往屋檐下走去,无奈道:“跟小妹一个德行,不就是想多要一处宅子吗?也不知道怎么教的,但我偏不给,想要也得成亲之后再给。这样吧,你差人把镇国公府修缮一番,改成背剑候府让他住。长公主的宅子赐给赵白鹿,改成白鹿郡主府。” 老太监突然抬头看了一眼,立刻拱手,言道:“那老奴这就去办。” 不得不说,老太监是懂眼色的,他前脚刚刚出去,另有一道人影便凭空出现在了茅庐之中。 来者一身儒衫,虽是青年模样,却又头发花白。 这时皇帝转头看了一眼,略有些诧异,笑问道:“你这老家伙来宫城,我这辈子是第三次见。你不好好养着,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顾玄风笑着抱拳,摇头道:“假话是岁数大了觉少,找陛下谈谈心。真话是朝云告诉我观天院的事情了,所以就来问问陛下对李乘风有何安排?我是先前就听说兵部跟禁军在抢人,前者要他去做侍郎,后者则是要他去做神机营主将?” 皇帝摇了摇头,骂道:“那是兵部尚书跟禁军大将军心脏,以为李乘风如今修为尽失,怕我这个当舅舅的把人用完就丢。你这老头子,还是别瞎绕圈子了,直说吧。” 若是忽略顾玄风的白发,其实单论相貌,皇帝看起来更老,可皇帝还是称呼顾玄风为老头子。 因为顾玄风是国师却也是帝师,先帝与当今皇帝都是他教出来的,当今皇帝更是他看着长大的,说是亦师亦父也不为过。 顾玄风一笑,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过之后才说道:“那陛下就先不要安排,他既然修为恢复了几成,过些日子我看看能不能帮他治腿疾。” 皇帝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喝茶而已。 顾玄风也没法,只得说道:“李乘风有待调教,按我所得消息,他在沙场待得久了,不太知道民间疾苦。所以我想在死之前,尽量能教多少便是多少。具体安排,想过先丢去靠近七大仙门的地方当个七品掌剑或是五品大掌剑,但还没最后决定,因为终南山的东西,尚且不能确定。若是能用,他也有所变化,那在我这里,他能当个大官儿。”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面色却又阴沉了下来。沉默了许久,突然间说了句:“封赵溪坪南山王,依亲王论,连赵白鹿都封了郡主,没想到吧?” 李乘风就算没被降爵,也不过正二品的镇国公罢了。 何止是李乘风没想到,国师顾玄风更是没想到。 顾玄风叹息一声,呢喃道:“明白你的意思,但仙门中人的观念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转变。” 皇帝摇了摇头,“没想过这个,我只是……只是觉得乘风既然愿意带着赵白鹿,最起码我就要给他想要的。朱良桥瞒而不报,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谁在背后与你的好徒弟勾结我已经知道了,你也不必瞒我。说实话,留着不动……是等乘风自己动手的。” 顾玄风又抿一口茶,叹道:“朱冼出手,是为家族求活路?” 皇帝神色冰冷,点头道:“给乘风一个线头儿让他自己解恨,朱家也就不株连九族了。” 顾玄风揉了揉眉心,摇头道:“说来说去还是怪你,说什么天下可以没有皇帝。当然了,也怪我,我那逆徒才是始作俑者。若无我那逆徒从中作梗,她怕也不敢如此。” 顿了顿,顾玄风站起身,轻声道:“暂时压下吧,终南山中那座仙府已经探查的差不多了,待访古司给出个最终结果之后,再让他闹。另外,七大仙门那些年轻人潜入长安,让你手下的玄甲别动,留给那小子自己料理。” 见国师有离开的意思,皇帝还是没忍住问了句:“老头子,你跟我说实话,你还有多久?” 顾玄风并未作答,反问说了句:“那小子学过剑?” 国师闻言,笑着点头:“也是,如若不然,即便有那机关术在手也没人听他的。能稳住军心,说明他是能服众的。” 也没告辞,反正也没外人,顾玄风化作一道清风,消失不见。 其实皇帝知道,顾玄风是在想李乘风何时学的御剑术。 “来人,把济亲王叫来。” 说罢,皇帝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若南山那处遗迹之中的东西当真有用,那这天下没有皇帝还真不行。” 与此同时,赵白鹿刚刚推着李乘风走出院子,在石台下方等候,不远处便是教授机关术的洞窟。 方才赵白鹿无奈之下,只得为一众学子演示飞剑御敌,她又如何不清楚,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七大门,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于是此刻,无奈与气愤夹杂在一起,使得赵白鹿语气凝重:“你的御剑术只是入门而已?” 那会儿看他气极,御剑术一重天入门而已,可他偏偏又能祭出剑气百丈之远。 她没注意到,李乘风面色此刻白得吓人,还在问:“那个朱冼就不理会了?背后定然有人操纵……” 李乘风环顾四周,见此刻无人,猛地一口污血喷涌而出,接着便是几声咳嗽。 赵白鹿双眼微微眯起,皱眉道:“你是泥捏的吗?怎么就吐血了?” 李乘风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我的伤势又不是装的,强提一口气出手,肉身受不了。” 赵白鹿嘀咕一句:“祸害遗千年,肯定死不了。” 说归说,她竟然拿出一粒丹药递去,板着脸说道:“喏,我手中就只有回春丹。” 李乘风看都没看,抓起就喂进嘴里了。 赵白鹿眨了眨眼,凑上去幽幽一句:“李乘风,你就不怕有毒?” 李乘风转过头,眨了眨眼,煞白脸上皆是认真神色:“你没那个下毒的脑子,走吧,回去给你指点修行,另外把你知道的丹方全部给我,残篇也要。” 赵白鹿翻了个白眼,倒还真挺可爱的。她嘟囔道:“剑门不善炼丹,我哪里知道什么丹方?残篇的话,炼器的倒是有,是神火宫一个烦人鬼硬塞给我的,是铸剑图残篇。说只要我答应与他同游,就将另一半残篇给我,还可以教我剑门铸剑之术。” 李乘风神色古怪,心说这人多少有点儿毛病,你想追求人家,还提条件? “回头给我吧,看看需要什么东西,能否弄出来。” 赵白鹿眨了眨眼,问道:“你想要丹方是吧?朝天宗擅长炼丹啊!你让顾玄风去把玄天宗推平,抢来不就好了?” 李乘风眼前一亮,“哎,你说追求你的那些人会来找我麻烦?玄天宗有追求你的人吧?” 正说着,不远处的洞窟突然嘈杂了起来。有个布衣少年被丢了出来,还有人大声呵斥:“三令五申不得乱动,你竟敢将炉鼎拆下来?难道没人告诉你这机关兽最重要的便是炉鼎吗?” 李乘风转头望去,被丢出来的少年人,肤色黝黑,两手老茧,一看就是苦出身。面对师长质问,他一下子结巴了起来。 “我……不是……这个炉鼎可以更……更好的。” 骂人者一身儒衫,初入黄庭的修为,头发花白,看模样五十上下的年纪。 他望着黝黑少年,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守规矩的人我不要,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少年都要急哭了,“先……我有……有办法……” 此刻洞窟之中有个少女小跑出来,望了一眼少年,然后怯生生开口:“先生,树娃他不是故意的,去年终南山上有一头老虎成精,他的爹娘都被害了,他没地方可去了,先生给他一次机会吧。” 那位先生望着想辩解却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的少年,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 “罢了,你也学了一年了,多少知道简单维修机关,你收拾东西去京城,到禁军神机营去吧,起码有些俸禄。” 看到这里,李乘风转过身,轻声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赵白鹿哦了一声,推着李乘风走上石台,然后说道:“规矩不能破,看来哪里都一样。” 可是走上山崖,李乘风却又说道:“等等。” 赵白鹿疑惑道:“又等什么?” 李乘风嘴角一挑,笑道:“人才。” 约么过去一刻,方才那个被训斥的少年人自石台走出,边走边擦眼泪,哽咽不止。 李乘风略微皱眉,拍了拍轮椅,转身朝向少年,冷声呵斥:“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 冷不丁一声,吓得少年一颤,她赶忙抬头,这才瞧见李乘风正望着他。 少年还是止不住地哽咽:“我……哭……你管得……着吗?观天院都……不……要我了,我……我还不能……哭?” 赵白鹿伸手捂住额头,原来这少年结巴不是被吓的。 李乘风冷声道:“哭了有用?你方才想说什么,你有什么办法?” 少年擦了擦眼泪,哽咽且结巴:“你谁?你……你管不……着!” 李乘风淡淡然道:“我是李乘风。” 少年闻言,连退好几步,眼神之中满是震惊,昨日登山他没去看热闹,所以不认识。 “侯……侯……侯……” 李乘风有些无奈,结巴说话,着急没用。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叫树娃是吧?别着急,我没有恶意,你慢慢说,你有什么办法?” 少年嘴唇还在打颤,站了许久,这才缓过神。 许是没那么紧张了,故而也没那么结巴了。 “炉鼎可……可以改进,现在的炉鼎只……只能利用灵石的……一……一半灵气,我有办法改……” 李乘风摆了摆手,“你有什么办法?” 少年摇了摇头,“还没,要……拆了看。” 赵白鹿实在是看不出这十三四岁的少年是个什么人才,话都说不清楚,木材吧? 可李乘风却翻手取出一枚桃子大小的铁块甩出,铁块落地不过几个呼吸,一道机关人赫然出现在了树娃眼前。 机关人出现的一瞬间,少年眼珠子直发绿。 “机关……人!我能……碰吗?” 李乘风咧嘴一笑,果然还是这样最直接。 “跟我混就可以碰,我还可以教你怎么制作。” 未曾想少年怯生生抬头,这次倒是没结巴:“管饭吗?” 一句管饭吗,给李乘风逗乐了。 他取出背剑候鱼符甩去,轻声道:“拿着去京城,找到镇国公府的老叶,让他在里面给你安排住处,另外给你弄一只机关兽去拆,随你怎么拆。” 回去路上,李乘风笑盈盈道:“要不要再打个赌?” 赵白鹿呵呵一笑,白眼道:“你真当我傻呢?又想占我便宜,不赌!” 赵白鹿眨了眨眼,她看的那本书新本子还没出来呢,李乘风这么一说,她听得心痒痒。 “那……赌什么?” 李乘风笑道:“这个我没把握,全凭运气,看傍晚下不下雨如何?” 当然不会下雨,只是想让她赢一次,否则以后跟老叶一样打死不接茬儿,那多无趣? 赵白鹿伸手摩挲着下巴,心说这会儿晴空万里,傍晚下雨?不会吧? 不过这次学聪明了,先问了句:“你又憋着什么坏水?” 李乘风神色古怪,笑盈盈道:“当然是坏水,不过之前的赌约先得兑现吧?” 赵白鹿深吸一口气,牙齿咬得咯吱响。 “死病秧子,急死你!等回去不行吗?” 李乘风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只是怕你忘了而已。” 说罢,便以心声问了句:“灵溪,看过她御剑了,能指点一二吗?” 灵溪的声音传入耳中,“能,问题不大,回去就可以教她。但我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先前到了那井渊底部就有所察觉,这观天院没有我们之前所知的那么简单。” 李乘风面色无疑,心神却已经沉入那处洞府。 灵溪破天荒地站在树下,一身白衣如雪,美得摄人心神。 李乘风走到树下,轻声询问:“你记起来了什么吗?” 灵溪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只是一些模糊记忆,我好像……去过那井渊之中。”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七章 修行 山上吃食一向简素,况且这是关中,自古就面食居多。 而生于蜀地的赵白鹿本就无辣不欢,可这油泼辣子放多少都不辣,以至于她一碗面是越吃越多,给她愁得不行。 端着碗,赵白鹿委屈巴巴道:“我想吃火锅,长安城总不至于没有火锅吧?” 被坑了一路,她早就端不住天骄架子,露出憨憨的本性了。 李乘风咥了三碗,看得赵白鹿头皮发麻,没忍住问道:“你这么能吃?” 李乘风放下碗,打了个饱嗝儿,漫不经心道:“以前身体好的时候,一餐要吃一斤肉四碗面,还是那种大海碗。有时候懒得一次次盛,便拿盆吃。因为岭南荒芜,除了水果多些,再无什么好的。又热,所以存不住吃的,大多数时候只能将打杀的妖兽充当食粮。火锅什么的,我听过没吃过。” 那些个入了五脏庙的妖兽,其实多半都吃过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故而上次在石牛道驿馆,明明一边是血水四溅肚肠外翻,李乘风却视若无睹,吃得津津有味。 赵白鹿放下碗,瞪大了眼珠子,有些不敢置信。 “你爹是钦命大将军,名义上是能节制天下兵马的。你娘是长公主,你们大瑶王朝除却皇家,就属你家最为显赫吧?你这个二世祖居然没吃过火锅?” 天底下竟然有没吃过火锅的人?赵白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乘风取出藏在轮椅下的酒壶,猛灌了一口之后便咳嗽不止。沉默片刻,他呢喃道:“要是看过战场惨烈,你就不会诧异了,米面肉,有这些就是好日子了。” 他明显不想多说镇妖关的事情,于是令几道机关人出去巡视,然后说道:“御剑术其实是两部分,这点你比我清楚吧?” 赵白鹿双手捧着碗,点了点头,答道:“拿最寻常的功法举例,如你们大瑶王朝所用的炼气术,就是简单的引气法门。而七大仙门所修功法,细分下来都是两部分,一部分是基础的引气炼气法门,另一部分才是真正的术。剑门的剑术、朝天宗的炼丹术、神火宫的炼器、奉月宗阵法、大青山符箓等等。” 李乘风点了点头:“御剑术的所谓三重天,其实指的是术,而炼气功法的不同之处,在于你剑门中人能以御剑术化灵气为剑气,如朝天宗与神火宫,则是以所修功法化灵气为火之气。白松崖那样的山门,五行俱全,故而修行缓慢,却造就了其擅长蕴养灵草仙药的本事。” 赵白鹿听得认真,她又哪里知道,其实李乘风只是转述而已。真正指点之人,是灵溪。 灵溪言道:“当今炼气士的通病是根基太差,与灵气尚无古代那般浓郁有关系,但关系不是最大。修行只知道鲸吞而不知剔除杂质将其尽力压缩,以至于看似破境,却远没达到自身极限,故而力不及古人。” 李乘风转述之后,赵白鹿顿时眼前一亮,她眨了眨眼,望向李乘风,好奇问道:“古代能留存下来功法已经极其不易,类似如此的心得更是罕见,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李乘风淡然道:“等什么时候成亲了,你就可以知道了。眼下你已结成黄庭,自散修为重修肯定是划不来的,只能去一点点找补。不过还算来得及,若是踏入四境,你就没机会了。” 赵白鹿赶忙追问:“如何找补?话虽然简单,一句剔除杂质而已,可如何剔除啊?” 李乘风愣了愣,方才只顾着说了,还没想到这个。 依照御剑术修行,需得到了第四境凝出心神种子入黄庭宫,这才能淬炼神魂。不炼神魂,就无法炼出神识,若无神识,如何感知天地灵气之中细微变化? 他也只得以心声问道:“灵溪,她说得对啊!当今炼气士无法将灵气提纯是根基差的原因,而想要提纯,需得修出神识。可当世留存的功法,只有到了凝神修为才能炼神,届时黄庭已定,想要找补都没机会了。” 李乘风突然之间,好像就明白了自天地复苏以来炼气士无法做到残缺文献记载的古代炼气士那样了。无法突破自身极限,空堆砌境界,自然看似与古人同境,却远不及古人本事了。 但李乘风也知道,原因定然不止这个。 灵溪自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她思量片刻,轻声道:“也只能试试,她能否修行你大衍诀中的神元九变了。” 此刻赵白鹿见李乘风发愣,想来想去,趁其不备,走上前拉起其手掌亲了一口。 “发什么呆?赌约我兑现了,赶紧说要怎么办。” 她心里还在窃喜,你李乘风又没指定亲哪儿,反正我履约了。 李乘风一开始就没打算太过分,这手背之上的蜻蜓点水,预料之中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幕,看来第三场赌约真的要输啊! 沉默许久,李乘风这才开口:“我倒是有炼神法门,但此前找人试过,别人均无法修行,你能不能我也不知道。另外,即便是能你也不一定受得了,其中痛苦不亚于在清醒之时将你一点点撕碎,且这样的痛苦,一变就有九次之多。好处当然有,就是快,只要你受得住痛苦,九天就可以入门。” 话说得轻松,但赵白鹿一双纯净眸子已经死死盯着李乘风,挪不开了。眼神之中有些诧异,更多是不解。 她深吸一口气,投去疑惑眼神,沉声问道:“这便是你能重新修炼的原因?你竟然就这么告诉我了?你就不怕我……” 赵白鹿一直觉得这病秧子狡诈阴险,心可黑了!可有时候又会做这种看似很蠢的事情……赵白鹿也弄不清楚李乘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李乘风则是抿了一口酒,几声咳嗽之后,才平平淡淡一句:“怕就不会告诉你。” 大衍诀奇特,在于好像就是给筋脉尽断之人准备的,破而后立。它能“吃”别的功法,所谓吃,便是能将某种功法化为大衍诀其中一卷,因为它本身并无像御剑术这般能化灵气为剑气的本事,只能靠吃掉其余功法。 而灵溪所记得的大衍诀,也就是李乘风如今所修的第一重,共能吃掉三种功法,李乘风修炼之时其中便有自带的炼神一卷,先前又吃掉了御剑术,于是多了炼剑一卷,四境之前,他只能再吃一种功法了。 沉思过后,李乘风点了点头:“我功法奇特,别人无法修行,若可以,我是不会藏着不外传的。你还是听着吧,神元九变对应九境,一变有九层,就是一次次将神魂撕碎重组,使得神魂强大,一遍更比一遍痛苦。最重要的是,若不够坚定,说死就死了。” 李乘风当时几乎是半死不活,妖族围城,镇妖关只剩下八千兵马,虽有机关兽支撑,但灵石储备最多只能撑两月。他想要重新修炼,只能是用神识塑造十二脉,但对他来说,不存在不够坚定。 父母皆死,仇人不知踪迹,他李乘风如何能死? 赵白鹿怔怔望着李乘风,呢喃道:“这一年多,很难吧?” 她终于是知道了,明明同岁,他却不像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反倒是城府深沉,老谋深算。他明明身世显赫至极……却连火锅都没吃过。 李乘风一笑,可他面色煞白,笑起来总是有些怪异。 “说这些可不是让你可怜我,你只需答我要不要学,若学且能修,就要吃得了痛,若怕了,那还是不学的好。” 赵白鹿猛地起身,双手还捧着碗筷。 她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好不容易能占你点儿便宜,我当然要学,否则怎么守护我剑门?再说死就死了,免得受你欺负。” 李乘风笑道:“那就过来,低头。” 赵白鹿哦了一声,还真就走过去,微微低头。李乘风则是抬起手臂,并指点在其眉心,神识之中包裹的神元九变修行法门,几个呼吸便悉数传入赵白鹿脑海之中。 李乘风又道:“屏息静心,尝试感知自己的魂魄。所谓魂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天地二魂不常在,命魂在身,而肝藏魂。魄者,藏于肺,你……” 话未说完,赵白鹿突然眨了眨眼,此时二人离得近,故而长睫毛下的清灵纯净眸子,李乘风看得清楚。 赵白鹿略微歪了歪脑袋,浅浅一笑,试探问道:“我……找到了,然后呢?但我三魂七魄皆在紫府之中呀。” 黄庭宫所在,也称之为紫府。 这下李乘风也愣住了,他现如今也是三魂七魄皆在紫府,但最开始修行,他是要把魂与魄揪出来的。 未曾想此时灵溪噗嗤一乐,她可从来不爱笑,更别说这般不矜持地笑了。 好不容易止住笑声,灵溪这才开口:“我都说过了,这妮子天赋要高出你一截儿呢。虽然我记忆混乱且模糊,但总感觉即便在古时,她也是个不得了的天骄。小乘风啊,你可捡到宝了。” 小乘风……李乘风脸一黑,听得直嘬牙花子。灵溪一开始就是这么叫的,可她瞧着也没多大啊!好不容易才改了,这怎么又这么叫了? 结果此时,赵白鹿神色有些古怪,询问道:“你修行到第几变了?我怎么到了第三变就无法更进一步了?我是不是练错了,可这也……不疼呀?难道练错的人是你?” 李乘风脸皮一阵抽搐,“赵可爱,你……逗我呢?” 这一瞬间就练成了,那说不好真是他李乘风练了假的。 赵白鹿缓缓直起腰,也没转头,却言道:“五个机关人,东南西北各一道,另外一道在暗中巡视。方圆千丈所有动静,我都能察觉,就好像我想看,就看得到。” 她突然眉头皱起,因为想起了石牛道驿站刺杀。 “你早就能以神识探查周遭环境,所以在石牛道的驿馆,你一开始就察觉了有人行刺!” 李乘风此刻有些凌乱,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只是在想,难不成我真的练了假的神元九变? 可灵溪却声音发沉。突然说道:“你拉住她的两只手。” 李乘风立刻抬起手臂,捂住赵白鹿捧着碗的双手。后者本想抽开,却听他平平淡淡一句:“别动,否则晚上就不只是摸摸手了。” 赵白鹿脸颊通红,可她却无法挣脱,只能气得大骂:“死病秧子,你信不信我……” 话未说完,赵白鹿脑海之中竟是出现一道白衣身影,接着她便突然觉得眼前一黑,立时昏死过去,直愣愣栽倒在李乘风怀里,没吃完的面洒了一地。 李乘风长叹一声,只得伸手将人抱起,轮椅自行朝屋子里去。 其实这轮椅并非只靠着机关术驱动,还有李乘风的神识牵引。 他低头看着怀里女子,呢喃道:“你把她放倒干嘛?” 灵溪还有心思打趣:“这不是给你创造机会嘛?上次人家脱了外衣给你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差点儿流口水了。” 李乘风眉头一皱,虽然灵溪看不到,但能感觉得到。相处这么久,李乘风这样皱眉,就是有点儿生气了。 那处不知存在于何处的洞府,灵溪翻了个白眼,只得转而说道:“我本想借你神识探她神魂的,但她好像发现了我,没法子,我只能让她睡下了。” 李乘风一愣,不敢置信道:“她如何能发现你?你说过,即便是金丹修为,也无法探查到你的存在的!” 灵溪沉默片刻,这才言道:“她的命魂极其强大,以至于天地二魂不敢离体。恐怕这也是她修行炼魂之术快得如此吓人的缘故,在我的模糊记忆之中,命魂如此强大的人,好像是有什么特殊来历,印象之中有,但我真的想不起来。就像是观天院,我只是熟悉,可怎么都想不到更多。” 未等李乘风开口,灵溪便又说道:“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今日贸然出手,你本就四面漏风的体魄又雪上加霜了。” 放下赵白鹿,帮其脱了鞋子,李乘风盯着赵白鹿的脚丫子看了许久,假装不小心摸了两把。灵溪看得直翻白眼,心说他哪儿来的这等怪癖?还让人家按照他的喜好穿衣裳,你怎么不让人干脆在你面前别穿啊? 转身之时,李乘风呢喃一句:“赵白鹿现在已经别无他路,只能跟我绑在一起。我想了让她用剑气为我淬体,但她很难掌控剑气的量,一旦有差池,我这身子怕是承受不住。想来,也只能尽快把御剑术修到二重天,自己炼体了。只是要将体内灵气尽数转化为剑气,即便有大衍诀,也得花费不少时间啊!毕竟天地灵气是有限的,大瑶王朝至今都没能弄出一块儿灵气浓郁可供修行的地方。” 灵溪略微思量,马上说道:“我记得你说过,灵复司常年有悬赏,能帮忙修复丹方符箓这些,不是会奖励灵石么?” 李乘风摇了摇头,“想过,但机关术已经很让人怀疑了,再这样恐怕会将你暴露出来。” 灵溪嘁了一声,懒洋洋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叶渡早去城中为你准备,你方才也说了,你家祖宅靠近鬼市。” 李乘风敲了敲脑壳,气笑道:“我记得你没有这么爱看热闹啊?什么时候转性的?”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八章 进城 睡醒之后的赵白鹿第一件事当然是看自己衣衫是否整齐,确定无事之后这才发现,床另一边还是那么整齐,没有分毫褶皱。 她不禁疑惑,难不成那李乘风真是个正人君子? 念头才起就被她自己否了,不像不像。充其量就是还没有想象中那么坏罢了。 才穿好鞋子,刚要出门,便瞧见李乘风坐着轮椅进来,与昨日一样,还是满头大汗。 李乘风并未抬头,只是说道:“打水洗漱,我们午后进城。” 赵白鹿哦了一声,很快就端来一盆水。 虽然还是不情愿,但相比昨日已经没有那么别扭了。 看着李乘风洗脸,她才有空往门外看去,确定了昨夜没下雨,脸上一下子有了笑颜。 李乘风拧干毛巾擦了擦脸,实在是排毒赵白鹿的心大,不过幸好她没细问,否则真不知道要答复。 思量片刻,李乘风轻声道:“我哪里知道?你修行神元九变那般迅速,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既然修成了,今日起就多花些功夫去淬炼剑气,前两次破境未到极限已经没办法弥补,黄庭三道小关隘破境之时,一定要到压不住了才行。” 若修行是建房子,古人用铁水浇筑,当今炼气士却是土坯,这便是差别。虽然都能遮风挡雨,但土坯房总是没有铁铸的坚固。同理,未到极限便破境,看着是有境界了,但不够坚固。 赵白鹿甩了甩脑袋,牵动灵气便将自己洗了一遍。 其实到了灵台修为就可以不用洗漱,牵引天地灵气清洗总比水洗的干净嘛! 但赵白鹿还是好奇,于是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天天早上都满头大汗的?”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了,李乘风也没有隐瞒:“受伤之后丢了半条命,我肉身孱弱,像是一条漏风的破棉裤,不中看更不中用。又禁不住太重的手段去锤炼肉身,只能一点一点去磨,太累太痛,所以流汗。” 赵白鹿望向李乘风双腿,有些好奇:“那你这腿还能好吗?” 李乘风摇头道:“不知道,你还是别问这么多了,趁着清晨去打坐炼气,一旦进城,等咱俩上过大朝之后可就没这么清静的地方了。我家祖宅在城西,临近城墙角儿还靠着鬼市,本就不那么安静,而且现如今工部还在修缮房子。顾玄风命不久矣,朝中权贵多半要拉拢天下监下辖的三司,我多半是要在三司任职的,所以你我免不了被盯上,还是做好很闹腾的准备吧。” 顿了顿,李乘风又道:“况且你口中那些烦人鬼,怕是到了不少了。” 赵白鹿屈着食指戳了戳脸颊,嘀咕道:“你家宅子不小吧?不找些佣人护院之类的?我也不会做饭啊!” 李乘风没忍住一笑,瞧把这赵可爱吓的。别说你不会做饭,就是你会,我也不会让你做的。 “放心吧,老叶会安排好。” 镇国公府本就是依照王府规格建造的,前后足足十三进的宅子,若不雇些佣人得乱成什么样儿? 赵白鹿这才笑了出来,心说还算你个病秧子长了点儿心,真要让本姑娘做饭,我一定给你下毒! 趁着赵白鹿在院中打坐,李乘风拍了拍轮椅,下方伸出一道抽屉,当中便有一道符箓,是为神行符。只是李乘风并未修行绘制符箓的法门,单纯靠着神魂之力画符,这三阶上的符箓弄出来一张便要耗费极大气力,故而现如今手中只有四张。 灵溪见状,笑着说道:“这个倒是不错,神行符是三阶上的符箓,虽然不好绘制,用起来又耗费灵气,但用于逃命却极好,瞬息便是几十里,黄庭后期的修士大抵要用三次才会耗尽灵气。” 李乘风闻言,笑道:“我不打算给灵复司,我记得娘说过,鬼市看似是个法外之地,实际上是顾玄风一手扶持起来的地下坊市。而这张符箓,我要用它做敲门砖,反正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会落在大瑶王朝,我还能多挣钱。”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赵白鹿,嘴角已然微微上挑。 “我要让她变成长安城里一位奇人,被大瑶王朝奉为座上宾的那种。原本是打算自己出面的,刘家祖宅就在鬼市边上,老叶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但现如今,这傻妮子能修行神元九变,也就可以改变自身的气息与模样声音,我也就不用那么冒险了。” 灵溪声音明显有些不悦,有些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与李乘风相处这么久,他想做什么,灵溪心知肚明。 于是传来的声音有些沉重:“我知道你自小在军中长大,令行禁止杀伐果断早成了习惯。我也知道你这一年多来心中积攒了无数怒火,但你李乘风不能把赵白鹿当成棋子去用,你不能利用她!她骨子里若是个阴险狡诈的人,我绝不拦你。可你看不出吗?她根本就是被家人保护得太好,傻乎乎的装成一个老江湖,其实却是个涉世不深的单纯姑娘。但凡换一个真有城府的,你这一连串的算计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落到实处吧?” 李乘风面无表情,淡然答复:“你我结契之时的约定我不会违背,其他的你还是少管吧。” 灵溪救李乘风,当然有条件。 就一条,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能无端造杀孽,即便是杀妖也不行。 那处洞府之中,灵溪面色凝重,言语间略有些无奈:“是不是你现在如此利用她,将来也会这么利用我?你若铁了心要利用她,不管她的死活,我是不会再帮你修复残篇的。” 将赵白鹿打造成能修复留存残篇的奇人,简直就是将她放在风口浪尖。身份是否暴露根本无关紧要,即便能戴着面具出现,但只要处在那个位置,就是最容易死的人。 李乘风是个怎样的人,灵溪能不知道吗? 天下苍生在现在的李乘风心中根本就不重要,他守边是因为他是少将军,那是他的责任。现如今山南有了新的镇妖大将,他连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八大营都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一个认识不久的赵白鹿?至多就是因那张漂亮脸蛋儿多了些玩心而已。 杖毙朱良桥时,三丈之外血肉横飞,他端着茶碗视若无睹。 石牛道驿馆之内的行刺,虽然不在玄甲预料之中,但李乘风当然知道三人只是受命行事,多半是皇宫里的人。可他还是连审问都懒得,抬手便杀。 见李乘风不说话,灵溪沉声一句:“你不在乎的人在你眼中,简直是蝼蚁不如。若如此,你跟你瞧不上甚至厌恶的仙门中人有什么区别?” 李乘风顿觉一阵头大,只得抬手揉着眉心,无奈道:“行了行了,我的心还没有那么大,是装不下这个人间的。但赵可爱如何,取决于她自己的选择了。” 没想到灵溪居然说了句:“赌一把?” 李乘风神色古怪,“你确定跟我赌?” 灵溪嘁了一声:“排兵布阵、步步为营,这是你自幼学的。算计人心你很擅长是吗?那我们就赌人心,就赌你若好好待她,看她会不会为你舍生忘死。” 李乘风淡然道:“赌了,若结果是不会,以后别再说什么我无情了,至少对你灵溪、老叶,我能以命换命。至于胸怀苍生这种事,我爹娘若在,我或许学得来几分,现在不可能了。” 李乘风不知道,此刻灵溪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去往茅庐之时,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笑容。 二人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午后便下山,老叶早就驾车在等了。 但陈白好像知道李乘风要离开,就等在山门处。他一身灰白儒衫,双手拢袖,瞧着儒雅。可他陈白,也是实打实的黄庭后期。 待李乘风与赵白鹿行至近前,陈白这才笑着拱手:“侯爷与郡主,果然是要走了。” 赵白鹿对于郡主这个称呼,还是比较嫌弃,更听不惯。 李乘风则是笑着抱拳:“你们观天院始终还是人多眼杂啊!我们小两口住这儿,不方便。” 此话一出,赵白鹿脸上立刻浮现一抹绯红,她是真想踢李乘风两脚。 倒是陈白,单看笑容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总之又是一拱手,随后才收敛笑意,正色道:“大祭酒让我代为转告,劝侯爷当心存善念,还是戾气少些的好。若实在是怨气难消,他可代兄受过。” 李乘风只冷冷一句:“你也转告他,等顾玄风什么时候死了我也会劝他节哀的。到时若实在伤心,待眼泪哭干,我花钱请人代他哭丧。放心,本侯向来大方。” 赵白鹿憋着笑推动轮椅,向着下方走去。 死病秧子,这嘴可太损了! 可是走了一段儿,她还是十分好奇,便问了句:“只知道你们大瑶观天院大祭酒是凝神修士,但他好像比顾玄风还少露面吧?” 李乘风一笑,淡然道:“顾朝云与我一样是个残废,露面作甚?” 顾朝云!赵白鹿眉头猛地皱起,沉声问道:“观天院的大祭酒,是顾老魔次徒?” 顾玄风一生收了三个弟子,朝年、朝云、朝夕,皆是他自死人堆捡出来的,故而都姓顾。 至于关门弟子顾朝夕,虽然入门晚,不过三十岁出头儿,但如今可是三十六位上掌剑之首,京兆三十六县的悬剑司门人皆归她节制。都说她是大瑶第一奇女子,可惜在这京畿之地,又有几头妖能给她杀? 离着老远,老叶便露出一嘴大黄牙,笑个没完没了。 李乘风疑惑道:“你笑什么?” 老叶闻言,干笑一声,贱嗖嗖道:“瞧见少爷少夫人这般和睦,老叶我打心眼儿里高兴啊!” 赵白鹿白眼不止,心说你们一个个的少夫人喊得可真顺嘴啊? 上车之后,李乘风便问道:“事情如何了?” 老叶在前方赶车,一手而已,另一只手端着烟杆。听见李乘风说话,他在车辕磕着烟锅,笑盈盈答复:“这京城的变化可太大了,得亏仙门之乱将整座京城付之一炬,否则照从前那样,一百零八坊个个有高墙,那我还真办不到。” 李乘风没好气道:“说结果。” 老叶笑道:“鬼市之事你不用担心了,只是你这腿……” 此刻李乘风才看向赵白鹿,笑容古怪。 “不是我,她去。” 瞧见李乘风这副神色,赵白鹿顿感不妙,赶忙皱眉问道:“你又想干嘛?” 李乘风没有答复,而是转头看向窗外。可待他回过头时,哪里还有李乘风那张脸?分明就是个满脸褶子的老人。 赵白鹿微微张开嘴巴,震惊无比,“你这是……” 话未说完,便看见李乘风伸手抹了一把脸,竟是将面皮扯了下来。在赵白鹿看来,简直就是撕下来一层皮,极可怖。 她咽下一口唾沫,瞪大了眼珠子,一脸惊疑:“你的脸!不要了吗?” 李乘风将那张薄如蝉翼的脸皮递去,随口道:“想骂人可以直接骂,别装成不小心。至于这面皮,算是一种易容术,但需要神魂之力催动才能改变容貌。而变化声音,用不着我教你吧?” 赵白鹿把玩着丝绸一般的脸皮,疑惑道:“你怎么会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让我易容是又憋着什么坏水儿呢吧?” 她反正觉得,李乘风但凡做事儿,就没什么好事儿。 但此时,李乘风又取出一张符箓。这次赵白鹿的惊疑之色可不是刻意为之。她接过符箓仔细看了看,抬起头时,脸上便多了几分凝重:“三阶上的符箓?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即便是大青山,三阶符箓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能拿得出来的。据我所知,你们大瑶王朝尚无绘制三阶符箓的法门吧?” 李乘风点了点头,笑问道:“我的一切都可以教你,但你也得帮我点儿忙,能行吗?” 被坑那么多次,赵白鹿也学聪明了,“你先说怎么帮。” 李乘风转头望向前方,双眼微微眯着,与那张煞白的脸放在一起,便是个诡异笑容。 “我要让你变成这大瑶王朝的一位奇人。”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九章 鬼市 背剑候府尚未修缮完毕,但后院儿已经腾出来了,树娃住在靠后的一处偏院,李乘风去看时他正对着一堆零件儿发呆,于是李乘风便没有打扰他。 剑门再怎么是仙门,却也还是在山上,仙气重而烟火气少,到了这般大宅子,赵白鹿自然端不住好奇心,早就去后方探索了。只不过现如今宅子尚在修缮,大抵还要个三四天才能好,她其实只能去后花园逛。 至于李乘风,对于这宅子,其实并无什么感情。出生不久之后便随着爹娘去往镇妖关,根本就没有丁点儿对于这处宅子的记忆。 即便如此,他还是让老叶推着将这座最早的镇国公府,现如今的背剑侯府,仔仔细细的转了一圈。 将近后院儿,李乘风突然瞧见两棵桂花树。或许是灵溪所在的那处洞府有月桂树的缘故,故而李乘风瞧见桂树之时,总算是感受到了一些亲切。 见李乘风望向桂树,老叶便笑着说道:“这树是六十年前顾玄风拿来的苗子,你爷爷亲手种下的。那时家主才几岁而已,我也不过十几岁,只记得顾玄风与老家主说,双桂当庭,两树乘风,满门流芳。” 对于这些往事,李乘风打听的不多,老叶也很少提起。可这树,竟然与顾玄风有关系? 李乘风问道:“我爷爷跟顾玄风还认识?听你这口气关系还不差?” 老叶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老家主跟老夫人战死之前,顾玄风常来混吃混喝,看着是不错。家主年幼时,也受过顾玄风不少指点的,常与顾朝年请教,当今陛下则是苦哈哈趴在这树下读书。所以……所以当时家主根本就没想到,顾朝年竟然会对他出手……” 听到此处,李乘风摆了摆手,摇头道:“祖上关系跟我无关,还是先带我去看看你准备的东西吧。” 老叶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看起来是冷血无情了些,但老叶不会觉得李乘风无情。 沿着院墙走到西南角,此地布置了一座八角亭。里面有个年轻人正在忙碌,年轻人一身灰色粗布衣裳,瞧着不过二十出头儿。 老叶望向那年轻人,轻声道:“吕南洲,当年山南失守,家主南下路过一个村庄,村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人,被她爹娘藏在一口枯井之中捡了一条命。曾随军两年,那时你也才两岁,他七岁。后来镇妖关建成,南疆安稳了,他便被长公主送到观天院,修习阵法。” 说话时,在亭中忙碌的吕南洲猛的转头,待他瞧见那张与刻在心中十数年的恩人长相极其相似的李乘风时,双目瞬间变得通红,连忙几步走出亭子,二话不说便半跪抱拳,声音略带些哽咽:“吕南洲,拜见少将军!” 李乘风被这冷不丁一跪弄得有些无语,只得牵引轮椅过去将他搀扶了起来。 “京城待久了,坏毛病倒是学会不少,以后无需跪拜,还是先跟我说说你这阵法弄得如何了。” 吕南洲擦了擦眼泪,赶忙起身,指着亭子介绍:“大瑶王朝的阵法少的可怜,我也不过是个初入灵台的修为,只能布设这二阶下的挪移阵法,已经试过了,大概能将人送到鬼市以东。” 李乘风点了点头,呢喃道:“老叶,去把赵可爱叫来。” 话音刚落,赵白鹿便飘飘然落地,穿着竹青长裙,踩着怪异凉鞋。 “不用叫,我又不是听不到。” 吕南洲倒也有眼色,立刻抱拳喊了一声少夫人,看来老叶早就教过啊! 李乘风又看了看吕南洲,然后笑着说道:“老叶都告诉我了,你即将上任灵复司,在著阵局担任佐郎?” 灵复司下辖丹、符、器、阵四局,分设正郎两人,佐郎两人、勘探郎四人。负责钻研所学,修复挖出来的残篇。 吕南洲闻言,点了点头,却又摇头道:“是,但我已经推了,将来吕南洲就在侯府,做少将军幕僚。” 李乘风无奈道:“正六品上的著阵佐郎,一月能拿四块儿灵石做俸禄,你不去?不行,必须去。至于你我关系,想也瞒不过朝廷的,有事我自会找你,你随时来就行了。” 吕南洲还想开口,却听见李乘风说道:“行了,听我的,你跟老叶先退下吧。” 老叶咧着一嘴大黄牙,硬是将吕南洲拽走了。 赵白鹿神色古怪,嘀咕道:“有人上赶着给你做幕僚,你不要?” 李乘风笑了笑,摇头道:“不要小瞧顾玄风与大瑶王朝的魅力,他顾念恩情,但老叶去找他的时候,他必然如实上报了,这是忠。不去上任,估计是心里挣扎,想着不再接受大瑶俸禄,就可以只顾恩情了,这是义。” 赵白鹿一皱眉,“那你还让他去?这不是故意让人家难受吗? 李乘风并未解释,只是说道:“今夜我们都去鬼市,但走这里的是我。至于你,改换身形之后,正常走就行了。” 赵白鹿有些不解,疑惑道:“你不是怕暴露身份才让我帮你做这个出头鸟吗?这怎么还弄得我们都得去?” 她觉得这样能慢慢去探明李乘风的秘密,她也确实喜欢去探究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所以愿意去。可两人都去了,这不是白送吗? 但瞧见李乘风那一脸无语的表情,赵白鹿立刻就明白了。 “明白了,你是想你也出现在鬼市,看似暴露了身份,但实际上是混淆视听,这样一来就不太会有人将你我联系到一块儿了对吗?明知道吕南洲回把这里的事情报给皇帝与顾玄风,你还是用他,你是故意的!” 赵白鹿看向李乘风,脏,心好脏啊!人家顾念恩情,你却利用人家!真不是人! 李乘风点了点头,但神色有些不自然。这眼神,吓得赵白鹿连退好几步,一位李乘风又憋着什么坏水。 可她万万没想到,李乘风只是干笑一声,然后搓着手,嘀咕道:“那个……你身上有无灵石,借我几块儿?” 赵白鹿闻言,眨了眨眼,“借你倒不是不行,但有条件。” 李乘风点了点头,都没问是什么,便说道:“答应。” 本以为会是什么让她给剑门写一封信,或是分床睡什么的。可李乘风万万没想到,赵白鹿竟然笑嘻嘻说道:“灵石我有,但你之前欺负我,我要欺负回去。灵石借你可以不还,但以后你也要按照我的喜好穿衣裳,另外你还得给我打洗脚水!” 赵白鹿哪里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想将受的委屈如数还回去。可她没想过李乘风与她根本就不是一种人。 果然,李乘风闻言,笑着说道:“你花钱买就行,另外别说洗脚水,给你洗脚都行。” 赵白鹿立时愣住,片刻之后,又气的直跳脚。 “你应该生气,不行,你必须得生气!” 李乘风神色古怪,只得收敛笑意,冷声道:“你竟敢如此辱我?” 可这会儿再生气,赵白鹿还是没达到想要的舒畅快感,只冷哼一声,翻手取出一道百宝囊丢到李乘风身上,然后气鼓鼓的往回走。 但几步之后,她还是猛的顿足。李乘风笑了笑,轻声道:“还以为你真会如此大方呢。” 赵白鹿抿了抿嘴唇,几息之后,却是苦涩一笑。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这么快回剑门,即便你想,顾玄风跟皇帝也不许。但……过几日是我娘祭日,你能不能让那些工匠给我腾出来一个小房子,人能进去就行,我想给我娘做个牌位。” 李乘风点了点头:“好。” 赵白鹿终于是舒展一口气,轻轻笑了笑,说道:“谢谢。” 李乘风只答复一句:“嗯。” …… 很快,亥时将到, 赵白鹿早就离开了,李乘风也换了一张寻常轮椅,由老叶推着往鬼市而去。 李乘风的一举一动一直有人关注,此刻他与老叶步入鬼市,远处一道高阁之上,有人瞬身至此,持剑抱拳:“李乘风已入鬼市。” 话音刚落,有一道红衣几乎算是凭空出现。 是个男子,身长八尺,赤衣如火,生的极其魁梧。 “是吗?赵白鹿呢?” 持剑男子答道:“赵仙子在侯府没出来,有悬剑司盯着背剑侯府,咱们怕是不好进去。” 赤衣男子双眼微微眯起,沉声道:“此贼阴险狡诈,白鹿多半被他禁足了。走,随我入鬼市,我倒要看看大瑶王朝的背剑侯,到底有几斤几两。”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十章 卖符 “鬼市并不少见,各地都有,也没传说中那么邪乎,无非就是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一些本不该流传民间的东西可以在此交易罢了。” 进门之后,老叶便与李乘风介绍了起来。 二人都戴着面具,李乘风穿了一身白衣,是赵白鹿挑的。她说白人穿白衣,就显得没那么白了。 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所谓鬼市,房屋建筑都很陈旧,李乘风甚至看见了甲子前的年号。 他不禁咋舌,而后呢喃道:“以前听娘说,仙门之乱时长安坊市几乎被焚毁殆尽,城西只幸存这处弘敬坊。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重修京城之后,此地并未修缮,官府也只在白日巡视此地,久而久之,这荒废的里坊便成了所谓鬼市。” 但话锋一转,李乘风便笑着说道:“现在看来,所谓鬼市,不过就是钓鱼之所在,也是弄些正道上不便得来的东西的途径了。” 老叶闻言,只是笑了笑。可他其实想到了很多年前家主知道这鬼市真相之后的气氛场景。 那位名义上可节制天下兵马的钦命大将军,与当今这位年轻背剑侯,虽是父子,可判若两人。 老叶觉得还是多亏了长公主教诲,这才没让李乘风成为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正直到有些过分的人。 大致看了一圈儿,处纵横约一里地的鬼市,李乘风已经了然于心。于是他以心声问道:“灵溪,今日吕南洲所用阵法若要改进些,需要什么东西?” 事先并未与灵溪打招呼,但李乘风笃定灵溪肯定偷偷看热闹了。 果然,心湖之中传来灵溪的慵懒声音。 “我观他阵法,只记得是叫斗转星移,模糊印象当中,是为了方便凡人赶路的,故而算不得什么高深阵法,所用之物也很寻常,不太关键的材料,他现在的用的就可以。” 总是说话说一半,李乘风只得追问:“那关键的呢?” 灵溪这才说道:“星石,好找吗?若是找得到,只需要稍加改动布阵方位便可以变为三阶阵法。若找不到,即便改动方位,阵基也无法承受。” 李乘风闻言,嘴角抽搐不已,“你难道不知道,三百年前天地复苏之起源是来自一场天火吗?现如今星石根本应该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儿。” 灵溪淡然道:“我知道这个作甚?不稀罕就去找,你虽无法布阵,但对吕南洲的阵法稍加改动还是可以的。” 一句话说完便再无下文,想都不用想,夜深了,人家要睡觉。 李乘风无奈一笑,然后问了句:“看着点儿,若是有星石兜售,可以买上一些。” “哦对了,你可以试着以神识抓取赵白鹿,然后试一下你能能否以心声交谈。照理说,若不修行炼神术,就得到了凝神修为才可以用神识交谈。但现如今有了第二个修行炼神术的人,你可以试试。” 这次说完,她栽倒便睡,单方面断绝了与李乘风的联系。 老叶的答复声音也刚刚传来,他虽然不知道少爷要干什么,但还是答复道:“你要那东西?那只能看运气了。倒是不稀有,但据说当年七大仙门大肆搜罗星石,如今大瑶王朝恐怕只有观天院跟皇宫有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倒也是,怎么说都过去三百年了。 想来想去,他还是试着以神识抓取到了赵白鹿。这一个瞬间,有些难以言明的奇特,就好像神识能铺设开的这方圆千丈之内,所有人都是灰色,唯独赵白鹿是彩色。在神识抓取到赵白鹿之时,恍惚之中,二人竟然在一处清净潭水之上,四目相对。 “这是……识海?不对不对,若是识海,怎么我们两人都在?病秧子,这是怎么回事?” 赵白鹿才进鬼市没多久,这会儿正四处看新鲜玩意儿的,可突然之间一缕神识便被拉入此地,她也恍惚之中看见了李乘风。 可被这么一问,李乘风也有些发懵。 识海?灵溪说神识之海与丹田气海或是紫府黄庭之流不一样,藏于神魂之中,并非一处实地。 不过既然能交流,李乘风便以心声言道:“我也是头一次与人心声言语,不知道。” 街道另一头,赵白鹿黑衣黑靴黑斗篷,戴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自一处小摊儿捡起个奇怪镯子,好奇问道:“这个多少钱?” 李乘风无奈道:“别忘了正事,看见中间那个三层楼了吗?进去,照之前说好的来。” 这种感觉很奇特,就像是想说什么时只需要去想,不用张嘴。 掏了一枚银锭子给摊主,她甚至都不讲价…… “晓得,我又不是傻子。” 说罢,她收起那个奇怪镯子,转头就往长街中央走去。 三层楼,上挂一个破烂不堪的匾额,但字迹清晰,看得出上面写着扶摇楼。 赵白鹿以心声嘀咕:“病秧子,这名字起的也太明显了吧?换个字就是扶持大瑶了。” 李乘风终究是眯了眯眼睛,本想出声敲打敲打这个记性不好的天之骄女,可转念又想到与灵溪的赌约,便忍了忍。 他是真觉得赵白鹿记吃不记打,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再怎么单纯,也不至于这样吧? “老叶,你觉得她怎么样?” 老叶闻言,赶忙将眼神自街边两条大长腿处挪了回来,并笑着说道:“少夫人?其实我都打听了,少夫人实际只有十六岁,对外说的十七岁是假的。而且她最远一次走江湖是沿着阆水南下,去渝州吃了个火锅……其余的所谓走江湖,距离剑门不过百里。” 李乘风愕然,竟是无言以对。 剑门到渝州,也不过数百里地吧?还是最远?她管这叫走江湖? 哪成想老叶补了一句:“最远那次,出门一月。” 李乘风长叹一声,伸手捂住额头,有些上当受骗的感觉。 “她跟我说,她时常闯荡江湖,见识可广……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她为什么这么好忽悠。没给那她嘴里那些烦人鬼骗走,赵溪坪祖上得积了多少德?” 老叶憨笑一声,却未曾多言,只是心说这不是被少爷你骗走了么? 自家少爷什么脾气他门清儿,实话实话就行,他自有决断。 心湖之中突然传来一声乐,灵溪躺在她的床上,呢喃道:“我就说她怎么一副涉世不深的模样,原来她还会吹牛提气呢?” 所谓吹牛提气,就像是一个纯良之人跑到恶人堆儿里,明明怕的要死,却跟人说他杀人如麻。 而此时,赵白鹿已经上了二楼,自然有人接待,是个身着襦裙的女子,年岁不大,衣裳华丽且酥胸半露。 赵白鹿面具之下的清灵眸子,终究是没忍住剐了一眼。她暂时还没有那般盛大光景,故而好奇。 但她很快收回目光,开口之时传出的,是个男子声音。 “卖东西。” 襦裙女子闻言,先是一笑,紧接着熟练转身,提壶倒茶。 “官人,虽说这是鬼市,但扶摇楼的规矩是做生意要实诚,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赵白鹿心中嘀咕,果然啊!看清模样,日后好找人是吧?幸亏那病秧子有炼神术与这面皮。 她作势一笑,伸手摘下面具,而面具之下的容貌,简直就是个美男子! 毕竟底子在那儿,扮男装又能难看到哪里去? 赵白鹿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嘴角微微挑起,双眼直视襦裙女子那处山间沟壑,笑问道:“满意了?” 襦裙女子明显吸溜一声,于是赶忙抬起手臂,袖子便成了手绢。 几息之后,赵白鹿重新戴好面具,襦裙女子却眼神幽怨,好似什么珍馐美味近在眼前却吃不得。她幽幽一叹,距离赵白鹿比之方才要近不少,几乎都要贴到赵白鹿身上了。 “官人,您要卖什么呀?不打算买点儿什么嘛?” 赵白鹿眨了眨眼,心说这可太有趣了,她还真把我当男人,这就想以身相许了? 结果此时,心中传来一道声音,略显无奈的声音。 “求赵仙子先办正事。” 赵白鹿撇撇嘴,趁火打劫一般答复:“我今晚要洗脚,你给我洗,水不能凉也不能热,不然就一直洗。还有,我要吃火锅儿,我明天一定要吃!” 李乘风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悉数答应了。 只是这憨憨,就不晓得提一些更有利于她的条件? 好在是赵白鹿终于取出神行符,并在襦裙女子面前,轻轻晃了晃。 见那襦裙女子神色呆滞,赵白鹿心说这还差不多,见此物,总比见美男子要惊人吧? “美娘子,可看清了?” 此时此刻,襦裙女子哪里还有心思贪图美色?实不敢了。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那副青面獠牙的面具,神色极其认真。 “官人打算卖多少钱?官人……有多少?” 赵白鹿嘴角微微一挑,却猛的收回神行符,然后笑盈盈道:“此符箓,三阶上,祭出符箓便能瞬移十数里,虽说有些耗费灵气,却是名副其实的逃命保命之物。当今大瑶王朝流传符箓,应该没有多少吧?何况是三阶符箓。” 襦裙女子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道了个万福,随后言道:“官人稍后,我找我家大人出来。” 也是此时,李乘风突然察觉到了另一道神识,赶忙将铺开的神识收拢成一条线,只牵住了赵白鹿。 李乘风沉声说道:“小心,来者凝神修为。” 赵白鹿转头望去,自三楼走下一道身影,虽然隔着帷幕,却看得出是个女子。 一开口,果然是个女子。 “官人手中符箓自何处而来啊?” 赵白鹿淡淡然一句:“怎么,做生意还要将货物来历打听的如此清楚?” 帷幕后方,女子笑道:“也不是,但卖符箓,我高高出价也就是百枚灵石,但官人若有绘制法门,此价可溢十倍。” 千枚!大瑶王朝一年开采出来的灵石,怕是也不过万斤,按这一两一块灵石,至多也就十六万枚。大瑶王朝炼气士为官的,九品职位便能得一枚灵石为俸禄,上下正从只在银钱有区分。虽说炼气士数量不多,但每年光俸禄就要分走几成,而现在为了要这画符法门,便舍得出价千数? 她赶忙以心声询问:“病秧子,千枚,了不得了呀!” 李乘风淡淡然一句:“不卖,但三日之后还有符箓。” 其实这会儿,李乘风已经注意到了一位赤衣男子。 老叶也嘀咕一声:“这不是朝廷的人,七大仙门的吧?这是长安,这些人不长脑子?” 李乘风咧嘴一笑,望着不断靠近的几道身影,笑道:“谁让他们心中的仙子,成了我未来妻子呢?”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十一章 国师之物 赤衣男子两侧分别有个手持横刀的青年人,看这些人流露出的气息,修习的是火属性功法。那就是说,这不是朝天宗,便是神火宫修士了。 鬼市之中没有什么叫卖声,坐商卖什么分的清楚,包袱摊儿则是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来逛鬼市的人大多也都有遮掩,抛头露面的不多。 故而这三人,反倒是显得有些扎眼。 只听见两道拔刀出鞘的声音,李乘风双目已经盯住了那个赤衣青年。 “老叶,你不要出手。” 老叶神色古怪,“我不出手?那你这八面漏风的身子,能抗住?” 李乘风微微一笑,呢喃道:“我又不打算杀人。” 正此时,前方两道身影将赤红灵气运转到了极致,猛然之间高高跃起,双双举刀斜劈而下,两道交错火光立时袭来,伴有人高喊:“无耻之徒,受死来!” 面具之下,李乘风咧嘴一笑,先摔出一枚铁球,瞬息而已,便有一道铁甲身影凭空出现。机关人就这么站立于李乘风身前,于是火光沿着机关人两侧划出,将李乘风白衣映的通红。 方才一声大喊,街面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冷清,那些个摊主早习惯了这种场面,伸手收了包袱,一个个都退到了两侧屋檐之下,笑盈盈的看着热闹。 扶摇楼上,赵白鹿打开一扇窗户往下看去,转头之时便瞧见那道赤衣,她不由得面色一沉,以心声说道:“病秧子,那是神火宫的烦人鬼,二十出头儿,已经是黄庭中期了。” 李乘风当然听见了,没有理会罢了。 那二人见状,对视一眼过后,双双朝前奔袭,在这昏暗街面之上拉出两道赤红光束。 但又是两道机关人,已经站立于李乘风前方。 李乘风伸手掏了掏耳朵,淡淡然开口:“拔刀。” 话音刚落,三道机关人同时伸手自后腰处,很快便自身后拔出两根小臂长的棒子,只见他们将那铁棍接在一起轻轻扭动,手中棒子竟然肉眼可见的在变长,眨眼功夫,机关人手中便各自提着一柄双面开刃的陌刀! 机关人本就身形高大且一身铁甲,此刻手持陌刀朝前狂奔,刀锋在地面拖曳,火花四溅。 两道机关人与两位持刀青年碰撞,即便对方周身火焰灵气,但机关人又不惧怕火焰,翻转陌刀重重劈下,势大力沉!使得对方两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瞬间倒飞出去。 瞧见这一幕,赵白鹿不禁眉头皱起。 这等机关人虽然并无修为,可单论强度却在灵台修为,且一身巨力堪比灵台巅峰。机关人又不怕疼,只知道一往直前,若是有个三阶机关人,赵白鹿自认为得花费几分气力才能对付。 转念一想,大瑶王朝的机关兽远远没有这机关人强,话句话说,若是大瑶弄出一支由如此机关打造的军队,那即便是七大门,也得小心应对。 不过还好,这机关并无驾驭灵气的本事,即便日后能有四境修士的体魄,却也无法对四境修士构成威胁。 “是他?” 赵白鹿猛的转头,却见一位黄衣女子站在身边。这黄衣女子……凝神初期? 她压下心中疑惑,笑问一句:“机关人倒是不错,轮椅上的男子,娘子认识?” 黄衣女子笑道:“大瑶王朝从前的天之骄子,如今的背剑侯李乘风,据说将与剑门赵白鹿成婚,这你都不知道?” 赵白鹿脑子飞转,然后笑着说道:“我与家师久居深山避世,连什么时候有个大瑶王朝都不知道,上哪儿知道什么背剑侯去?娘子,生意做不做了?” 黄衣女子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李乘风,赵白鹿心中嘀咕一声,病秧子、小白脸儿,还挺招女子喜欢的? 此刻黄衣女子轻飘飘一句:“符箓我自然要买,但官人若是愿意将绘制符箓分法门出手,除却灵石之外,你还可以提条件。官人可以去打听打听,在这大瑶王朝,没有我扶摇楼做不到的事情。” 说话之时,下方街道,那位赤衣青年总算是走到了最前面。 护在李乘风面前的机关人狂奔而起,陌刀直取青年首级。 但那赤衣青年只是微微抬手,手臂之上火焰升腾,在拦住陌刀的一瞬间,竟是将其融化成为铁水,陌刀只剩下刀柄。 下一刻,青年一拳轰出,机关人瞬间倒飞出去,在地上滑行数十丈后才停在李乘风面前,身上零件嘎吱响,胸口灵枢冒着淡淡黑烟。 李乘风无奈摇头,灵枢之中妖魄还是不够强,这体魄所用材料也过于脆弱,想要让机关人升为三阶,所用材料与妖魄都得更强才行。 伸手一挥,李乘风轻声道:“二魁,回来吧。” 收回铁球,李乘风缓缓抬起头,双指交叉微微屈身,笑盈盈问道:“要脸吗?没看我坐着轮椅?这是打算当街欺负个残废?” 这片街道可不是良人来处,躲在屋檐下看热闹的那帮人自然都想看热闹,有人都打算开口拱火了,却被同伴拉了一把,“那是机关术,看不出来吗?大瑶王朝但凡能带着机关出门的,都是朝廷的人,你是憋着让悬剑司把你弄去?” 悬剑司大狱,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也是此时,那位赤衣青年往前走了几步,望向李乘风眼神充满不屑,就好像他才是高高在上的权贵。 “机关者,小术尔。也不过你们这些无能之辈寻求心中安慰时略有作用,在我神火宫离火术下,简直是不堪一击。” 李乘风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给了赵白鹿半张残图的那个傻缺儿? 他嗤笑道:“原来是神火宫的仙人啊?只是没想到,仙人也这般欺负弱小?你敢不敢把腿锯了,我们打一场?” 这话听的楼上赵白鹿噗嗤一乐,心说你当他是傻子呢?还是让人觉得你是傻子呢? “这背剑侯,就这幅模样?病秧子一个嘛!” 一边的黄衣女子摇了摇头,呢喃道:“看人可不能只看他明面样子。” 果然,赤衣青年同样被这句话,气笑了。 他摇了摇头,淡然一句:“逞口舌之利没用,今日你必死无疑。” 话音刚落,他双手之中各有一团火光凝聚,方圆数十丈之内的温度骤然升高, “但你若是放了她,我倒是可以考虑,留你全尸。” 李乘风嘴角抽搐,嘀咕一句:“这离火术,还真是炼器的好功法,玄铁都能融掉。” 说话时,李乘风伸手打从袖笼取出一枚核桃大的银白丸子。老叶见状,眉头立时皱起,沉声道:“你别发疯啊!你自己都说了这等法子尚不成熟,上回你成了什么鬼样子自己心里没数吗?” 李乘风压低声音,呢喃道:“你已凝神,此事得是个秘密。不就是,睡上几天嘛!” 老叶眉头紧皱,话都到嘴边了,却听见李乘风笑盈盈开口:“你我都是体面人,打个赌如何?” 赤衣男子眉头一皱,冷声道:“如何赌?” 李乘风嘴角一挑,另一只手扯下了半截儿青铜面具,露出那张被火光照的泛黄的脸。 “十招之内,我赢,你乖乖按我指示去做三件事,不让你违背初心,不让你背叛师门,更不会辱你。若我输,自当将性命交给你,至于赵白鹿,何去何从她自己选择。” 这一番话,简直是平地一声惊雷,何止是街边看客,连那赤衣男子都听呆了。他强忍着笑意,可实在是压不住嘴角,片刻之后,还是笑了出来,指着李乘风问道:“你?就凭你?” 李乘风掌中灵气催发,赵白鹿分明瞧见一缕暗银自其手中流淌而出,不出几个呼吸,李乘风身上竟然多了一层厚重银甲! 紧接着,他猛的朝前,竟然站了起来! 可是明眼人都看出,他是靠着身上甲胄才能站起来的。 黄衣女子转身便拿起一壶酒,高高悬起壶嘴灌了一口,旋即笑道:“这也是机关术,他是靠着厚重甲胄将他托起来的。” 反观赵白鹿,面具之下神色极其凝重,她开口道:“这背剑侯,即便有此甲胄,也难在黄庭中期手中走过十招。” 事实上她已经在以心声询问:“你这是做什么?让老叶出手不就行了?那烦人鬼是炼器师,常年与火焰打交道故而肉身十分强横,你的机关人都不一定比得上他抗揍!” 但李乘风还是没答复,只是微微活动了双腿,随后笑盈盈望向赤衣男子,笑问道:“怎么?仙门天骄,这点儿自信都没有?看来与我想的一样,仙门中人都是无胆鼠辈,怪不得本侯在边关十数年,从未见过劳什子仙门弟子。” 赵白鹿实在是没忍住,又以新生说道:“你要胡来,也别怪我不守约定!信不信我卖了你?” 死病秧子,把我剑门坑入局了,自己却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你把本姑娘看光了,想死哪有儿那么容易? 也算是抓住李乘风命门了,他只好解释道:“你身边那位,我要是没猜错,多半是顾朝夕了。悬剑司也好,玄甲也罢,到现在都没出动,不就是想探探我的底?那我就露个底给他们,这样也好讲灵枢机关,卖个好价钱。” 事实便是如此,今夜玄甲也好悬剑司也罢,不得插手鬼市之事。 那位赤衣男子,已经皱眉许久。可天骄嘛!总是好个面子的,屋檐下有个醉鬼含糊不清喊道:“神火宫弟子,连个瘸子的赌约都不敢接?啧啧……丢你姥姥的人啊!” 李乘风嘴角一挑,笑问道:“敢不敢接?” 赤衣男子面色一沉,冷哼一声:“接了!” 李乘风有二境修为,且已经学了御剑术,他当然知道了,安插在观天院的眼线可不是摆设。 但他一个三境黄庭,如何就不敢接一个靠着机关才能站起来的二境修士赌约了?说出去不让人耻笑? 李乘风笑容瞬间收敛,“那就好。” 但他突然一伸手,沉声道:“老叶,槊。” 老叶无奈至极,只得摘下背后包在布中的槊刃递去,并沉声一句:“悠着点儿。” 其实是心疼,到时候谁难受谁自己知道。 接过槊刃的一瞬间,李乘风转身便自一道机关人背后抽出铁棒,将槊与杆拼接之后微微一拧,一杆马槊便出现在李乘风手中。 此时此刻,李乘风一身暗银甲胄,身后漆黑披风,手提大槊站立于鬼市街头。面色虽有些发白,但一股子肃杀气息显露无疑,他就站在这里,在旁人眼中,却是尸山血海!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他也有半年不曾披甲了。 单臂挑槊,寒锋直指赤衣男子。 “江湖规矩,是不是要自报家门?大瑶背剑侯,李乘风。” 对面赤衣望着那道披甲身影,不自觉便是一笑,双拳再次被火焰笼罩。 “神火宫亲传弟子,祝山公。” 话音刚落,李乘风双腿发出一阵机关运转声音,只见他手持大槊狂奔而去,冲阵一般,竟是有些万夫莫敌之势。 有人咋舌道:“到底是边关杀出来的,瞧瞧这气势,以后再有人说李乘风守关一年是冒他人之功,老子左右开弓扇他一千四百个大耳刮子!” 反观祝山公,竟是有些兴奋,毕竟他所面对的,是大瑶王朝所谓的天才,只不过这个天才是过去的了。 见大槊劈来,祝山公大笑一声,猛的朝前一步,拳上烈焰熊熊,与那大槊轰然碰撞。 李乘风手臂一抖,连退数十步才稳住身形。反观祝山公,退一步而已。 但此时,祝山公脸上再无喜色,因为李乘风大槊并未化成铁水,方才与火焰碰撞的,看似是槊,实则槊峰是有剑气迸发的! “一招。”李乘风默念一句。 这身子,现如今还是太弱了,手中大槊都无十四岁时用的重,可此时竟然如此费力。 他刚刚抬头,熊熊烈焰已然扑面而来,炙热感充斥全身。 祝山公面色阴沉,身形悬于半空,出拳便是火团砸下。 “李乘风!你到底对赵仙子做了什么?” 二楼处,黄衣女子嘴里默念:“二、三……” 至于赵白鹿,则是怔怔望着以大槊挑开烈焰的李乘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看见了李乘风陷身妖潮拼死杀敌的画面。 于是赵白鹿也跟着顾朝夕念了起来:“八、九!” 但第九次出招之后,祝山公却停了手。 反观李乘风,只是看着有些吃力罢了,并未受什么伤。 虽自保有余,但杀敌无力。 李乘风挥舞大槊驱散烟尘,冷眼望向半空,沉声道:“我所做的,当然是她愿意才行,否则我能逼她传我御剑术?” 赵白鹿心中嘟囔,死病秧子,还要给我泼脏水!不过……算了,早就说不清了。 下一刻,悬停半空的祝山公,竟然凭空消失! 李乘风双眼一眯,猛的朝前一步随后调转大槊朝着身后刺去,同时将体内积蓄剑气尽数放出。 剑气爆射而出,竟是将远处高墙戳出一个大窟窿。 可这一击,还是被祝山公躲过了。 再一转头,一道烈焰已然自右侧袭来。 李乘风只得提起大槊,但此刻已经无力剑气护体,只得横槊身前,但火焰袭来的一瞬间,铁杆便化为血水,胸前甲胄一样多出来了一个大窟窿。 李乘风倒飞出去十几丈,身上甲胄已经失去作用,双腿无力支撑身体,只得靠在墙上,双手各以断槊为拐杖,站着不倒! “祝山公,认不认?别说什么十招之后,我李乘风若四肢健全,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二楼处,黄衣女子伸手关了窗户,随后笑盈盈问道:“还是没想好吗?” 赵白鹿也缓缓转头,作势思量,几息之后才说道:“我得回去与师父商量,不过……看在娘子这般好看的份儿上,我倒是可以多说几句。我那师父,最爱各类古代流传下来的残篇,若是将一样东西修补完善,那会极其高兴。” 反观街道,祝山公面色凝重,他终于回过神,也终于明白,这是上当了。 祝山公觉得李乘风笃定那副甲胄能撑过十招,他被骗了! 但话已经被堵死,堂堂神火宫亲传弟子,难不成要在这帮凡人面前失信? 他只得冷血一声:“说吧,哪三件事?” 老叶叹着气推来轮椅,李乘风身上残破甲胄也缓慢散去。他重新坐在轮椅之上,这才开口:“明日巳时来我侯府,届时告知于你。” 话锋一转,“老叶,回府吧。” 不过走之前,他还喊了一声:“本侯需要星石,因为我家白鹿郡主喜欢。谁要弄得到,直接拿来侯府便是,背剑侯府不难打听,不讲价。” 恐怕也就老叶与某些有心之人看得到,此时此刻,李乘风七窍流血,手臂都在发抖。 痛的。 事实上灵溪一直在看,她跟老叶一样,知道拦不住,便也没有出声阻拦。可她实在是想不明白那家伙方才举动,于是问道:“你这是卖惨吗?黄庭中期而已,真要打又不是打不过。既然选择出手为何又不干脆爽快赢了他?故意受伤作甚?” 李乘风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鲜血,即便是心声,也有些发抖。 “顾玄风在看,我在观天院显露二境修为尚且说得过去,若真干脆了当赢了祝山公,就说不过去了。你我相遇全是顾朝年一指所赐,虽然你并无映象,但我不信此事与顾玄风无关。” 而此时,赵白鹿自东门走出,很快就消失在城中,黄衣女子追到一半竟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了,她只得调转回头,去了长安城最高的玄风塔。是的,以顾玄风之名而建,也是灞水之盟后,那位大瑶的中兴之主为国师而建。 落下在栏杆处时,已经有个儒衫白发的中年人凭栏而立。 顾朝夕微微抱拳,轻声道:“师父,他的机关术着实不错,但看今夜情形,大师兄偷走的东西并未落在李乘风手中。” 凭栏而立的青年自然便是国师顾玄风。 顾玄风抬手拍了拍围栏,语气平缓:“朝云也说了,那日李乘风显露二境修为,但一出手便自损八百。今日也是一样,借助机关术撑了十招,但转身之后就七窍流血了。” 顾朝夕往下方看了一眼,虽然宵禁,但街市依旧灯火通明。人间繁华之最,也就属长安了。 想来想去,顾朝夕还是问了句:“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让仙门弟子再为难他了吧?毕竟是大师兄害他如此的。” 可是顾玄风却摇了摇头,道:“我南下罗刹国去寻那逆徒,但他并不在南境。还是再看看吧,到了绝境,或许才会显露最后手段。” 顾朝夕刚要点头,却又听顾玄风问道:“朝夕,你觉得太子如何?” 顾朝夕闻言,眉头一皱,虽恭恭敬敬抱拳,语气却又有些凝重。 “不得插手皇家事,不得插手朝廷事,这是师父定的规矩。” 顾玄风一笑,点头道:“好吧,不想说我就不问了。灵复司那边自终南山得来的东西,明日将会运抵长安,你亲自去护送一程。” 顾朝夕重重抱拳:“是。”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十二章 梦语 丑末,青衣草鞋的姑娘不知自何处进了侯府,她手提一枚玉镯子,不知哼唱着哪里的小曲儿,反正瞧着心情不错。 她心说:“哈!待会儿让那个病秧子给我打洗脚水,洒出来一滴都不行,要是敢气呼呼的,就去重新打水!” 她要把先前受的委屈悉数还回去。 没走几步,便瞧见树娃提着灯笼往住处去,边走边打哈欠。 树娃眨了眨眼,见赵白鹿再前方,赶忙抱拳,结结巴巴道:“郡……郡……” 赵白鹿心情不错,故而有个笑脸。 “别叫郡主,不习惯。” 树娃略微思量,重新抱拳,还是有些结巴:“晓得……了,少……少夫人。” 赵白鹿发了个白眼,摆了摆手便离去,心说还不如叫郡主呢. 蹦蹦跳跳到了后院儿,怎么气李乘风都想好了,可离着老远便瞧见老叶端着一只木盆出来,水是赤红色的。 一瞬间,赵白鹿笑容便消失不见,几步上前,沉声问道:“这么多血?怎么回事?” 老叶气笑道:“逞能呗,明知道自己身子弱,非得出手,这下好了,肉身受不住他体内灵气,崩裂了好几道口子,才把血止住,疼晕过去了。” 赵白鹿眉头猛的皱起,“你怎么不拦着啊?” 老叶呵呵一笑,摇头道:“犟驴一样,谁拦得住他?” 或许是见赵百灵面色凝重,老叶便安慰一句:“这是第三次了,没有大碍,就是有一两天不能动用灵气,十余天疼的要命而已,少夫人不必太担心。” 赵白鹿赶忙转头,嘁了一声,嘀咕道:“谁担心他啊?我只是可惜我的洗脚水,还有火锅儿!” 说归说,赵白鹿还是迈步进了屋子。 隔着老远便瞧见李乘风上身赤裸躺在床上,胸口与小腹处都包着白布,即便是睡着了,额头还是有细密汗珠不断滑落。 瞅了一眼,赵白鹿不由自主的望向了悬挂于门后的长剑,顾玄风的剑。 可一转头,她又拿起了挂在床头的,她自己的剑。 她拉来一张凳子坐在床边,双眼死死盯着李乘风,右手大拇指推动剑柄,长剑蹭一声出鞘三寸。又看了一眼床上煞白的脸,大拇指松开,剑又归鞘。 如此往复,足足过去半个时辰,赵白鹿终究还是合上了剑,微微叹息一声,然后将剑挂好,取出一枚药丸子硬塞进李乘风嘴里。 “真是豆腐做的,弱不禁风,那祝山公不就是体魄强横些,换成我三招就败他了,你……” 说话时,赵白鹿铺设开的神识当中突然有些异动,她一瞬间便察觉到了来人是今日鬼市那个黄衣女子。 嗖的一声,赵白鹿已然退下那露着脚指头的草鞋,似一条游鱼般钻入被窝。 与此同时,那道黄衣身影落入了院中。落地之时,她四下观望,略有些出神。 事实上这处府邸是很多人的童年记忆,包括她顾朝夕,也包括皇帝、长公主。这些人里,顾朝夕岁数最小,别人谈情说爱的时候,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盛夏时别人在采花,她钟情于蝉鸣。 一阵凉风拂面,顾朝夕这才往那间屋子看去,只一眼便笑了起来。 这小子,还真有本事,怎么把赵白鹿哄上他的床的?若是这样,得催着点师父,让给皇帝灌灌耳音,让这两个小家伙尽早成亲。 其实来此地,主要是看李乘风是真伤还是假伤。现在一看,还有假的道理? 可顾朝夕不知道,此时此刻屋里床铺之上,那个睡觉根本不翻身的家伙,竟然抬起一只手放在了赵白鹿胸口。 后者面色红透,狠狠将那只手臂拍开,本想踹他两脚的,却没想到李乘风一个翻身,将她拦腰抱住,脑袋抵在她胸口,声音微弱:“娘……疼……” 是有些含糊,但赵白鹿听的清楚。 只觉得胸前一阵潮湿,赵白鹿低头看去,而某个平日里瞧着心如磐石的家伙,此刻泪水长流,就连那只紧搂着赵白鹿腰肢的手臂,也在发抖。 或许女子总是心肠软些,这次她并未推开李乘风,只是气鼓鼓的嘟囔:“我装作个老江湖,你装成个铁石心肠……病秧子,你露馅儿了!” 老叶就在前方一处院子,手提酒葫芦,满脸笑意。 自家少爷杀伐果断是真的,第一次下城楼杀妖后便是如此。多人都说过,好像人命在李乘风眼中就是一个数字,他用兵就是用最少的数字,去换最大的利益。但很少有人知道,在李乘风要踮起脚才能在城楼垛子上往下看时,就曾经满脸疑惑,问道:“我们为什么要打仗?” 但当时并无人给他一个准确答案,只记得长公主曾说,答案要他自己去找。 老叶抿了一口酒,一转头,却见顾朝夕迈步走来。 “叶叔。” 老叶点了点头,满脸笑意:“记得我当年跟家主南下,你不过十三岁而已。小朝夕,也成了大姑娘了。” 顾朝夕深吸了一口气,坐在老叶身边,沉默片刻之后才喃喃一句:“大师兄一直想学师父斩金丹的剑术,但师父一直不肯教。二十年来他心中怨愤,这才做出这等事……说来怪我,悬剑于京师监察京师炼气士,却没发现他的异常。我对不起刘大哥,对不住贞儿姐姐。” 老叶闻言,幽幽一叹,灌下一口酒后,摇头道:“哪里怪得到你,我当时也没在,否则也不至于如此。可少爷恨透了你们师徒,所以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顾朝夕无奈一笑,却也只能缓缓起身,旋即说道:“师父不许我们主动插手李乘风的事情,祝山公绝不是最后一个找他的仙门弟子,叶叔还是跟他说一声,身体要紧。用得着的地方,你开个口。” 本来打算要走的,都已经转身了,可顾朝夕还是没忍住问了句:“真就再无站起来的可能了?” 老叶摇了摇头,神色惋惜:“起码在我看来是站不起来了。” 待到此地寂寥时,老叶又灌下了一口酒,然后喊道:“臭不要脸的,躲个屁,出来吧。” …… 天光很快大亮,一阵深入骨髓的痛感传来,李乘风猛的睁眼,却只感觉到了一阵柔软。定睛一看,李乘风神色古怪,假装没醒,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被赵白鹿尽收眼底,好气又好笑,她抓住李乘风头发便将其从自己胸口扯开,骂道:“姓李的,你占便宜没够是不是?” 李乘风神色尴尬,只得尽量正色起来,问道:“你主动上的床?” 赵白鹿呵呵一笑,嗖一声跳下去背对李乘风,实则脸蛋儿通红。 “昨夜顾朝夕来窥探,我若不上来,之前不是白让你占我便宜了?谁知道某些人臭不要脸,晕了还要占便宜,一口一个娘亲,哭哭啼啼喊疼。啧啧……我算是见识了。” 李乘风皱了皱眉头,不是因为赵白鹿所言,是因为疼。 赵白鹿翻手递出一枚药丸子,冷冰冰道:“吃了,别忘了我的洗脚水,还有火锅儿!” 服药之时,赵白鹿将昨夜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在听到她杜撰出来一个师父时,李乘风眼前顿时一亮。 “三日之后,你再去鬼市,到时候给你别的东西。拿你这个无中生有的师父吊住顾朝夕,让她觉得你的师父是个奇人,无意间表露出这东西是你师父修复的。” 待十月初一大朝之后,就不必那么麻烦了。 赵白鹿猛的回头,死死盯住李乘风,沉声道:“那修复此物的人,究竟是谁?” 李乘风摆了摆手,笑道:“反正不是我,具体是谁,终有告诉你的一天,不过看你表现了。现在,还是告诉我什么时辰了。” 赵白鹿也没指望李乘风会实话实话,便穿好鞋子坐在床边,轻声道:“辰时末刻。那祝山公是个好面子的,一定会来。可你这幅模样,如何见人?” 李乘风摆摆手,“我不见,你去见。老叶准备好了衣裳,你丢给他,告诉他第一件事,先穿成寻常百姓的模样,不准动用灵气,然后想办法在长安活过一个月。他不是炼器师吗?建议他去铁匠铺找个活儿干。若能活过一个月不饿死,再说第二件事。” 这事儿,打从在观天院就想好了,如今只是实施罢了。 赵白鹿闻言,竟然有些开心,她以拳碰掌,呢喃道:“这些烦人鬼遇上你个黑心病秧子,要遭老罪喽!" 她起身要出门,李乘风突然问了句:“江湖……为什么不走远一些?” 赵白鹿摇头道:“我爹不让,说世人愚昧,我们山上人看就行了,不能插手。” 所以她的江湖,无非是看了几件不痛不痒的糟心事,吃了几顿让她垂涎不已,念念不忘至今的火锅儿…… 拿到衣裳路过树娃所在的院子时,赵白鹿见那少年树娃一手捧着一只肉包子,嘴里还叼着半只,望着满地零件儿怔怔出神。 院子里的仆从也越来越多,一个个都喊着少夫人,赵白鹿也懒得纠正了。 推开大门,赤衣青年果然站在门前。 那祝山公望着赵白鹿,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李乘风如何要挟于你的?剑门定然有什么难言之隐对吗?” 赵白鹿打心眼儿里烦这些个眼神不干净的烦人鬼,一个个的不就是看上了我这张脸?病秧子明明瞧着不是好人,可人家眼神是很干净的。故而她此刻神色之冷漠,可不是装的。 将老叶备好的粗布衣裳甩去,赵白鹿冷声道:“想知道就完成这三件事,若是做不到,你自己离开便是,也别来碍眼。” 问我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说了你们又不会信,那有什么好问的?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十三章 上掌剑(上)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越发的凉,城中草木枯萎,除却松柏,其余的树都成了秃子。 接连好几日顿顿火锅,赵白鹿算是过了瘾了。或许是心情好了些的缘故,修行起来也愈发得心应手。 新引入体内的灵气先在自身九个气旋分别过滤,待灵气转化为剑气到紫府之时,已经是纯粹剑气了。而原本那些以驳杂灵气搭建的境界,也在用这些纯粹气息逐步替换。 就像是一间屋子,先掏出一块儿砖,重新炼制之后再放回去,虽然慢了点儿,但若尽数换了,土房也就变砖房了。 李乘风也没落下多少,大衍诀的缘故,他有十二气旋,鲸吞天地灵气本就比别人快近一倍,能运转灵气之后便开始疯狂“吃灵石”,满打满算也才三天而已,最早到手的一百灵石已经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只是身上这剧痛还要持续几日,这便是贸然出手的代价。 丢掉最后一块儿灵石,李乘风双手撑着身子挪去轮椅上,往门外而去。 上次答应赵白鹿要按她的喜好穿衣裳,故而李乘风今日穿的是一身锦绣青衫,不出门的缘故,头发暂时也没束起来。 听着屋檐雨声,李乘风呢喃一句:“山南没有这样的雨,也没有夹杂泥土的气味,以前每次下雨,我闻见的都是血腥味。我小时候时常想,那样的土地是不是种不出粮食来?后来读了书才知道,原来那样的土地,要更肥沃。” 并未喊灵溪,但灵溪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 于是那处洞府之中,白衣赤脚的女子伸了个懒腰,轻声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色?” 李乘风一笑,玩笑答复:“以前哪儿有机会?我现在倒是觉得赵可爱挺好玩儿的。” 玩笑一句之后,灵溪才开口说正事:“我知道你着急,但欲速而不达的道理你懂。更何况你有大衍诀,十二道气旋助你炼化灵石、化灵气为剑气,加上你本身天资便算是上乘,再慢也能赶在年初将御剑术修到第二层的。所以,不必急于这一时吧?” 李乘风伸手接了一滴雨水,眼神平静:“我不急,即便我现在就开始淬炼体魄,即便冲开当时无奈之下对双腿的封印,我还是得坐在轮椅上。就跟顾玄风一样,不管他实际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必须得做一个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人。” 他甩了甩手,呢喃道:“假设顾玄风真是个为天下公心的人,明日大朝之后,我需要的职权便会有,因为赵可爱跟剑门的缘故,我必然又在风口浪尖,这是我自己选的。假设他不是,结果也不会改变,因为在天下人眼中他就是。” 灵溪问道:“会去哪儿?” 李乘风则是咧嘴一笑,问道:“赌一把?” 灵溪懒洋洋答复:“我早就告诉你了,你早晚会因为这所谓的赌一把而吃大亏的。” 她可没有赵白鹿那样好奇,李乘风不想说,她还不想听呢。 不过此时,李乘风咧嘴一笑,轻声道:“没想到那日鬼市,还有意外之喜呢。” “什么意外之喜?” 下雨了,赵白鹿便折返了回来,她竟然也伸手去接雨滴。 李乘风神色古怪,转头看向赵白鹿,问道:“想知道啊?那赌一把?” 赵白鹿撇了撇嘴,“赌什么?” 果然啊!灵溪没有的好奇心,全在这赵可爱身上了。 “就赌明日大朝,我会得到什么职位。赌注嘛!以后睡觉不可以穿外衣,就跟观天院那夜一样。” 赵白鹿气笑不已,心说你个病秧子脑袋里边儿就不想别的? “那你输了呢?” 李乘风双手拢袖,嘴角微微一挑,言道:“你想要什么?” 赵白鹿撇嘴道:“说什么我都不赌了,成亲之前休想再占便宜!” 李乘风神色有些古怪,心说你还真想着成亲呢? 赵白鹿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些日子被他李乘风绕进去了,于是赶忙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是你休想再占便宜,我不赌了。还有,我不傻,现在大局已定,顾玄风不会对我剑门出手了,我可不会再被你左右。” 说着,她拿出一张神行符抖了抖,弯腰看向李乘风,眉眼弯弯:“病秧子,我现在可有你的把柄在手!以后再敢对本姑娘不敬,小心我全给你抖落出去!” 李乘风抬手抱拳,故作慌张:“郡主手下留情,还是推我去瞧瞧树娃吧。也不知道那小子琢磨出什么没有。” 赵白鹿熟练推着轮椅前行,甚至外放剑气驱散了雨水。 “把那机关兽拆了又装,装好又拆,都好几遍了,也不知道琢磨出了什么。” 很快便到了那处偏院外,隔着月亮门,李乘风瞧见树娃坐在雨中,浇的跟个落汤鸡似的,而怀里抱着的则是用以驱动机关兽的炉鼎。 树娃自言自语不休,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不应该啊,不应该的,怎么会这样呢?” 赵白鹿压低声音说道:“这家伙,自言自语倒是不结巴了。” 李乘风则是轻轻一拍轮椅,往前挪去的同时开口问道:“不应该什么?” 树娃被吓了一跳,转头瞧见了李乘风,便赶忙起身抱拳:“侯……侯……” 李乘风只得揉了揉眉头,无奈道:“别猴儿了,我不会上树,你说什么不应该?” 树娃闻言,干笑一声,然后转头看向地上炉鼎,出神之际竟然又不结巴了。 “这鼎炉改进一番后明明可以将灵石之中的灵气吸收殆尽,损耗至多百之三四。可把改进后的炉鼎装在机关兽上,却又只能吸收七成左右。我原本是在想,是不是可以建造一个大型炉鼎,投入灵石让炉鼎炼化,之后再让机关兽如灵鸢那般加注灵气,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减少这些不必要的损耗了?但试过之后,发现还是不行,就好像灵气并不能输送到机关兽周身一样。” 他说得认真,李乘风也听得认真。 于是乎,灵溪传来声音:“这还真是个人才,灵枢以妖魄为动力,正是因为灵枢就像是人体经络,能将妖魄之力传送到机关兽四肢之中,故而你的机关人跟八大营的机关兽要更灵活。你不妨将灵枢法门给他,让他试一试能否将灵枢做成也可以用灵石驱动的。” 李乘风满脸喜色,捡到个宝谁不高兴? 他朝前挪动,将誊写出来的灵枢机关术递去,笑着说道:“树娃,这是我的看家本领,你先自学,有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需要什么就去找老叶,他要是弄不来就来找我。” 树娃眨了眨眼,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于是试探问道:“侯爷真……真不怕我把机关兽弄……弄坏了?在观天院的时候,先生说……每一具机关兽都来之……不易,打造炉……鼎所用的材料都是倾尽大瑶之力找……来的,我在神……神机营干一辈子都……挣不来打造炉鼎需要的钱。” 李乘风闻言一笑,摇头道:“放心,本侯有钱。” 说罢,李乘风笑着转身,但轮椅挪动到赵白鹿身前时,他又猛地转身,问道:“树娃是大名吗?你总该有个姓吧?” 也不知怎的,少年一下子双目通红,担心他揉了揉眼睛,这才面向李乘风,也不再结巴了。 “钱树生,钱财的钱,大树的树,生长的生。” 李乘风闻言,笑着点头:“你也不小了,叫小名总是不好的,以后我就叫你树生了。树生啊!你要是能真的琢磨出新鲜玩意儿,我给你请功,把你弄去灵复司当官儿。” 赵白鹿推着李乘风走出偏院之时,分明听到了那个黝黑少年的呢喃声音:“在观天院,从没有人问过我姓什么,更别说树娃这个名字是大名还是小名了。” 又走了一段儿,赵白鹿笑了笑,笑意之中却又夹杂几分落寞:“一些小小的事情,就足够他对你死心塌地了,算计人你还真是得心应手啊?可我真希望你是无意间问出来的。” 李乘风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无意间问出来的?” 赵白鹿想都没想便答道:“因为你李乘风待人接物,从未有过诚字当头,脑子里全是算计。” 其实是被说中了,自打重新修炼以来,李乘风与人交往,从不诚字当头。 故而他没有反驳,只是笑着说道:“跟聪明人在一起,学聪明了不少啊?” 赵白鹿回了句一字禅,滚。 走走停停,很快就出了侯府。 长安城的里坊虽然不存在了,但是纵横交错的街道还在,不过走出去几里地,便瞧见了个年轻人手持铁锤,赤膊打铁。 其身后站立一位壮硕中年人,中年人一脸欣慰,不住的感叹:“真是打铁的一把好手啊!” 此刻将近午时,半天的活儿也算干的差不多了,祝山公早上打了十把锄头,本该得到十文钱的,但铺主对这年轻人实在是喜欢的紧,便多给了几文钱,让别饿着。 赵白鹿见状,嘀咕道:“怎么这么小气?给这点儿钱够谁花的?” 李乘风一脸不可思议,抬头望向赵白鹿,“一早上挣十五钱,还小气?关中米价如今不过斗米十钱,以我的饭量都能吃十天了!” 赵白鹿赶忙转头看向别处,对于钱财,这些仙门弟子根本没有什么概念。就方才买糖葫芦,赵白鹿抛出拇指大小的碎银子,根本没想到还会找钱。 此刻一想,她从小到大下山花钱,都是这么大的碎银子,反正买什么都够,也从未有人找过钱。 可不是嘛!拇指大小的碎银子,少说有一两了,可不买什么都够?她无非就是吃饭嘛!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两人在一处小巷当中,看着祝山公走到远处破落客栈,钻入一间极其狭窄的屋子,捧着个火烧啃了起来。 “这么玩弄别人,有意思吗?”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其实二人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并未理会。 但人家都说话了,不看一眼岂不是没礼貌? 于是李乘风转过头,瞧见的是一位身着黑色道袍的年轻人。 李乘风疑惑道:“这位又是?” 赵白鹿都不稀得看那人,只是一手搭在轮椅上,另一只手拎着糖葫芦,含糊不清道:“大青山鹿九,山主关门弟子,比咱们大个两三岁。他倒不是烦人鬼,但他师兄烦人。” 小巷之中,鹿九见赵白鹿站在李乘风身后,还贴心为其驱散雨水,心中便在想,或许赵仙子并未被人挟持,起码看着不像。 但好友被他李乘风坑的去打铁了,他也憋了一肚子气,特自江南大青山来长安,就是出气来的。 李乘风这才露出个了然神色,笑道:“原来是从洪州治下的大青山来的啊?带过所没有,怎么混进长安城的?又有何贵干呐?” 鹿九往那处破落客栈望了一眼,眼神冷漠。 “听说你很爱与人打赌?” 李乘风嘴角微微上扬,赵白鹿却是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们这样显得我七大仙门很呆哎! 又看了一眼鹿九,李乘风笑问道:“你想怎么赌?” 未曾想鹿九冷漠一句:“强者从弱者。” 李乘风懒得争执,你说我弱,我认便是了:“那你就去问问祝山公,我不算他违约,看他会不会走。” 鹿九双眼微微眯起,冷笑一声:“你是笃定了我仙门弟子定会遵守诺言,才会如此坑害他。三件事未完,祝山公是不会走的。” 这倒是把李乘风逗笑了,他摇了摇头,叹道:“你说从弱者,我说了你又不行?罢了,真要赌,天黑之后来我侯府,我与赌你最擅长的符箓吧。” 多余的李乘风也不想说,反而以心声与赵白鹿说道:“既然都出来了,就往东走走,去城东逛逛。” 赵白鹿哦了一声,推着轮椅边走边问道:“总得有个目的地吧?” 李乘风神色冰冷,说出四个字:“忠勇伯府。” 二人与鹿九擦肩而过之时,这位大青山来的仙门弟子问了句:“赵白鹿,剑门当真要与仙盟离心离德?” 听到这句话,赵白鹿还是脚下一顿。思量几息,她重新推动轮椅,语气略显苦涩:“都要来找我问个为什么,我说了你们会信吗?你们信了又如何,你们的师门会信?说到底还是多此一举,那问我作甚?” 她只是不善于算计人,却不是傻。她心里极其清楚,观天院开始教授御剑术的那一刻,李乘风与皇帝还有顾玄风联手设计的阳谋已然落成,大局已定,破不了的。 鹿九一样被这番话问住了,他扪心自问,确实如此。即便赵白鹿说是被李乘风与大瑶王朝算计,他也很难相信。 这一场秋雨洒落长安,天上雨淋在人头上时,可不分那是仙人还是凡人,也不分权贵或平民。 雨中行走的,自然不只是第一次走上京城街市的李乘风与赵白鹿。 常有人说,朱雀街两侧靠近皇城的地方,丢出去一块板砖能砸死一片七八品的官员。 忠勇伯姓朱,算起来是皇帝连襟,因为皇后的妹妹是忠勇伯的夫人。 伯爵府对门便是国舅府邸,任礼部尚书。 而此时,有个自观天院返回不久的年轻人跪在伯爵府前,任由雨水冲刷着,他连自己的家都回不了。 真要论起来,被杖毙的山南刺史与李乘风还沾亲带故的。但这京城之中,官员沾亲带故的一大把。 不远处的街边有一队太子亲卫,他们在这里很久了,或者说李乘风登上坐井山时就在伯爵府周围巡视。 在坐着轮椅的年轻人到此之前,一架马车先行驶来。 马车停在忠勇伯府前,车上走下来个身着蟒袍的中年人。中年人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年轻人身边,沉默许久,这才说道:“别跪了,你已经被逐出家门了。” 跪着的年轻人,便是当日观天院讨教的朱冼。 直到油纸伞遮住了雨,中年人才发觉,朱冼双眼通红,脸上不只是雨水。 他也未曾抬头,只是沙哑答复:“回禀济王,我……送我爹娘。” “送……” 济王李擎川双眼猛的眯起,迅速转头面向那些亲兵,怒道:“要你们是干什么的?还不快……” 可他话未说完,朱红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个悬挂于门楣之上的妇人。 白绫三尺,妇人早无进气。 那帮太子亲卫一个个都傻了眼,为首一人沉默片刻之后,苦笑道:“去个人禀报太子,再去个人通报京兆府衙,剩下的……随我去窦尚书那边堵门吧。” 朱冼颤颤巍巍抬起头,泪水恍若决堤江河一般,嘴里不住呢喃:“娘……娘……” 他想起来,但一只大手死死按着他的肩膀。 济王面色凝重,沉声道:“本来留了一条宽广大道给你们,可你们非要将路走的这么窄?谁教的!” 朱冼手臂颤抖,颤抖着嘴唇说道:“当个替死鬼,就算是把路走宽了?” 济王眉头一皱,“不株连你朱家九族,还要如何?” 朱冼双眼甚至滑落几滴鲜红泪水,他紧握双拳,咬着牙,声音讥讽:“好大的恩典啊!怎么不株连呢?不是因为有不能株连的人,才有如此恩典的吗?” 也是此时,赵白鹿推着李乘风,到了马车一侧。 赵白鹿皱着眉头往前看去,沉声问道:“这是谁?” 李乘风面无表情,只是说了句:“替死鬼而已,没什么好看的,走吧,我带你买新衣裳新鞋去,明日上殿可不能穿这个。” 他权当没瞧见那位济王,转身就要离去。 就在此时,济王猛的转头,神色极其不喜。 ”李乘风!我再怎么说也是你舅舅,给我个面子不行吗?“ 赵白鹿赶忙以心声问道:“你舅舅?咋办?” 李乘风闻言,轻轻拍了拍轮椅,转过头时却一脸笑意:“呀!原来是济亲王,实在是抱歉,我也没见过你,这不是没认出来嘛!” 反观朱冼,一双赤红眼睛死死盯着李乘风,若眼神能杀人,李乘风死了八百次得有了。 李乘风又是咧嘴一笑,“别这么看着我,又不是我给的绳子。” 济王深吸一口气,松开朱冼,几步走到李乘风面前,本想张嘴的,却听见李乘风说道:“济王梦到过我娘吗?你们又不是一个娘生的,怕是没那么深的感情吧?” 一句话,生生堵住了济王的嘴。可李乘风缓缓抬起眼皮,又是一句:“那请问济王,梦见过十万镇妖军吗?” 说罢,李乘风转过轮椅,轻飘飘一句:“走,带你买新衣裳,吃好吃的。” 赵白鹿压根就没敢插嘴,走出去一大截儿才以心声问道:“我怎么稀里糊涂的?” 李乘风冷笑一声,以心声答复:“山南刺史,武将出身,顾朝年被任命为督军之时一起上任的。朱良桥的哥哥的妻子,是皇后的妹妹,也是那条街那位礼部尚书的亲妹妹。” 赵白鹿还是不懂,于是摇了摇头,“可是……为什么啊?” 李乘风取出一壶酒抿了一口,冷声道:“若我没收住镇妖关,妖族大军兵临山南城下,朱良桥再出兵镇压,将来手握重兵在南境的便是朱良桥了。届时顾玄风死了,万一朝中生变,山南大军便是太子继位的依仗。” 这些事情,单单人脉便能理清,拉出个忠勇伯府一家做替罪羊,我不认! 更何况,一个庶出武将,哪里来的那么大胆量?这一府人死的不冤枉。 至于顾朝年的目的是什么,李乘风不知道,但李乘风知道,此二者脱不了干系的。 赵白鹿倒吸一口凉气,她第一次知道大瑶内部也有这么多矛盾。 可她转念一想,最终指向的,不是皇后吗? “病秧子,你不会想杀了皇后吧?那可是你舅娘!” 李乘风神色淡漠:“我跟她不熟。” …… 皇帝不在宫中,但消息还是第一时间传到了玄风塔。 原本兴致勃勃与国师对弈的皇帝,瞬间没了兴致。 吴桐再次抱拳,沉声道:“陛下,忠勇伯府之中搜寻到了一本奏折,勾结顾朝年之事,隐瞒不报镇妖关军情之事,事无巨细,写的清清楚楚。验过了,是忠勇伯手书。” 皇帝面色凝重,沉声道:“太子有参与吗?” 吴桐摇了摇头,轻声道:“太子跪在紫寰殿外,似乎……似乎是想求情。” 皇帝揉了揉眉心,呢喃道:“原本就要死,也该死,可他们非得死的没有一点儿用……也罢,让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中丞三司推事去吧,李乘风是苦主,要避嫌,便让济王主审吧。” 吴桐抱拳道:“遵命,属下告退。” 人走了之后,皇帝才看向顾玄风,语气略显无奈:“你说她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不过是说了句自我之后大瑶王朝未必需要皇帝而已,她……” 顾玄风也是一叹,缓缓落下一子,然后说道:“我本不该多说,因为我不信她真会做这样的事情。可现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防备着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毕竟是东海出身。” 知道此事的人,除却此地二人,就这样已经死了的李乘风父母了。 皇帝眉头一皱,呢喃道:“这个你放心吧,她不至于这么糊涂。可她……窦真在当越州刺史之时救了她命,她明明把窦真当成亲爹看待,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我杀是我杀,她杀就不一样了。” 顾玄风沉默片刻,无奈道:“此事怕是另有蹊跷,我也觉得那丫头不至于变化这么大,还是我来查吧。对了,朝夕破境凝神的事情我不打算瞒着了,我要让她接任大掌剑。终南山的东西我已经大致看过了,可行,我要让朝夕先去巡视各州。趁着我还不是太不中用,能做多少是多少。” 皇帝一愣,“那京兆上掌剑,你的意思是?”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十四章 上掌剑(下) 隐处,有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走出背剑侯府,一副失魂落魄模样。 鹿九手中紧握着一张三阶下的符箓,神情苦涩。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瘫坐在轮椅之上,连靠着自己双腿行走都做不到的家伙,只一眼而已,便能画出首次见到的符箓。 输了,但他没有不服气。 回头又看了一眼,鹿九长叹一声,刚要转身时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是赵白鹿迈步走出,甩出一只钱袋子,并淡淡然说道:“你不比祝山公,他有一膀子力气,你却没有,容易饿死。” 鹿九转身一把抓住钱袋子,死死盯着赵白鹿,沉声问道:“赵白鹿,你与他真的……” 赵白鹿淡淡然转头,声音冰冷:“真也好假也罢,与你们无关,我自有我所求之事。另外,是你自己要赌的,最好不要给仙门丢人,活过一个月再说。他说了,你擅长画符,倒不如摆个摊儿,为人代写书信什么的。” 说罢便迈步回去,自有人关门。 背对着大门,赵白鹿深吸一口气,又取出白日买的方糖投入嘴里,或许是因为尝到了甜味儿,于是她脸上重新有了甜美笑容。 不多久便回了后院,进屋之后却瞧见地上多了一盆水,明显是没有用过的。床也有了些变化,成了上下两层,上层有帷幕遮挡,李乘风则是盘坐在下层。 嘴里甜味尚在,脸上笑意便也在,但赵白鹿笑意之中多了一丝疑惑,于是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倒是,让李乘风给她洗脚,吃亏的到底是谁,一目了然。 赵白鹿撇了撇嘴,迈步过去坐在了李乘风身边,脱了凉鞋将脚伸进水里,水温正合适,那家伙明显是算着时间的。 她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床铺,呢喃道:“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你占便宜没够,居然舍得让我睡上铺?” 床铺如此布置,明显是将赵白鹿的床铺准备在上面了。 李乘风又取出一枚灵石,一边炼化一边说着:“跟人打了个赌,要对你好一点。” 赵白鹿嘴角上扬,点头道:“我也就不问那个人是谁了,总之,算你有点男人样子。” 但她眼珠子一转,猛地看向李乘风,一脸认真:“明日上朝,我不想跪皇帝,怎么办?” 李乘风神色淡然:“那就不跪,你是仙门弟子,灞水之盟写得清清楚楚,仙门弟子见天下共主不跪。” 赵白鹿将脚取出,故意使劲儿甩了甩,洗脚水甩了李乘风一脸。 下一刻,她猛地起身蹿到上铺,两只脚在李乘风眼前晃晃悠悠。 “那处屋子很大,谢谢。” 李乘风丢掉洗干净的灵石,摇头道:“怎么说都是丈母娘,谢就不用了。要睡就早些休息吧,初一叫大朝,京城五品及以上官员都要去,三司炼气士除外。明日定要忙活一整天,还不知道要多麻烦。” 可赵白鹿心思好像全然不在此处,她双手撑着床边,两只尚未干彻底的脚晃来晃去的,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总之问了句:“看在你今日表现不错,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乘风根本就没当回事儿,不过是想着迁就她,便装得十分好奇:“哦?什么秘密?” 赵白鹿歪着头,呢喃道:“天地复苏之始,不是七大仙门,而是八大仙门,还有十几座小仙门,但那些小仙门都被八大仙门吞并了。” 李乘风眉头一皱,“你说八大仙门?” 赵白鹿点了点头,“是,坐井山便是那座被除名的仙门,这是我在剑门秘库记载之中看见的。而且坐井山根本就不在长安城外,而是在终南山中。但坐井山如何没落乃至被除名,我就不知道了。” 李乘风沉默许久,总算是明白灵溪为何会觉得那处井渊熟悉了。 “罢了,明日之后,行事会方便很多,你想个名字,日后做大瑶第一奇人也方便些。” 赵白鹿伸手摩挲着下巴,想来想去,突然一拍手,笑道:“姓刘吧,叫刘叔还是刘伯?” 李乘风都懒得理她了,你怎么不干脆叫刘爷? 李乘风一夜打坐,赵白鹿则是钻进被窝里,翻看尚未在市面发售的话本。可她时不时就弄出挺大动静,听声音像是在蹬床。然后就是一阵气呼呼的喘息声,外加几声嘀咕:“死男人!好坏,比病秧子还坏!” …… 天光大亮,李乘风的马车进了皇城。 没过多久,人声便嘈杂了起来。 赵白鹿索性合上书,嘀咕道:“大清早的,这都吵什么呢?” 李乘风抿了一口酒,大清早喝酒,赵白鹿也是生平仅见了。 “昨日忠勇伯全家自缢,皇帝令三司推事,我是苦主,见我车驾了,人家不得交头接耳几句?” 赵白鹿却问了句:“顾玄风今日会不会上殿?” 李乘风点点头:“会,我要接任京兆府的悬剑司,成为三十六上掌剑之一,他怎么可能不出现。” 赵白鹿一愣,“你说啥?那以后鬼市岂不是你的地盘儿了?哎,不对啊,你怎么如此笃定的?” 李乘风双眼微微眯起,“因为顾朝年叛国,悬剑司大掌剑一职空缺,而顾朝夕已入四境凝神,她自然要做那大掌剑了。” 此刻老叶言道:“少爷,这最后一段儿要下车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自袖中取出几张折起来的纸递给赵白鹿,轻声道:“完事我们多半要去紫寰殿,到时候你献上这灵枢机关术。” 赵白鹿这是翻了个白眼,一边推李乘风下马车,一边嘀咕:“好你个病秧子,早就猜到要得到什么职位了,还敢诓我?幸亏我没赌,否则又得被你占便宜!” 赵白鹿第一次进这皇城内苑,以她的好奇心,不四下观望就怪了。 她今日没穿草鞋,毕竟见皇帝嘛! 走着走着,赵白鹿便问道:“你们凡俗王朝,还是太浮夸了,这么大的院子,就上个朝?” 但她说话时,分明瞧见前方有个中年人正对着这边使眼色,于是赶忙以心声问道:“那个黄庭修士,冲你的?认识?” 李乘风答复道:“曾在我爹帐下做副将,叫做南宫槊,如今是兵部尚书。他是提醒我,得去拜见太子。” 赵白鹿又问:“那个穿盔甲的呢?怎么也是黄庭巅峰?” 李乘风也未曾转头,却答复道:“禁军大将军项荆国,也做过我爹副将,都是杀妖无数的狠人。资质都不算好,能有如此修为,全靠战场冲杀。” 赵白鹿脸皮微微抽搐,心说你怎么早不说熟人那么多?怎么进城这些天他们都不来看你? 可她哪里知道,皇帝都没先见李乘风呢,谁敢见? 高处腰悬横刀的中年人,与下方侯着的兵部尚书一个模样,都死死盯着李乘风,眉宇间多少带些掩不住的悲色。 赵白鹿看得出,这是心疼李乘风。想来也是,当初他们离开镇妖关时,李乘风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呢。 终于走近人群,李乘风端坐轮椅之上,两侧却有人不断拱手,李乘风一一一点头答复。 离着老远,李乘风便瞧见几个身着黑衣的少年人,其中岁数较大的,黑衣之上金线绣蟒。离那几位少年不远,便是济王李擎川了,昨日见过。 赵白鹿扫了一眼,嘀咕道:“皇帝四个儿子三个在这儿,最大那个便是太子了吧?” 李乘风叹道:“还是得装装样子啊!” 赵白鹿点了点头,推着李乘风朝着那几位皇子走去。 原本几人还面向大殿,好像聊着什么。但李擎川说了句什么,三个少年人几乎是同时回头。 特别是李凌霄,瞧见李乘风已在几丈外,连忙快步走来。李乘风也只得抬起手,微微一笑,轻声道:“见过太子,臣腿脚不便,望太子恕臣无礼。 太子赶忙上前,半蹲着压下李乘风双拳,摇头不止:“大哥哪里话,我们是自家人,你这是干什么?” 李乘风却道:“白鹿,还不见过太子?” 赵白鹿只得压下心中别扭,作势抱拳。好在是李凌霄快速摆手,“不必不必,大嫂不要客气。你们进城我就该去侯府的,只是……我这身份,多有不便,大哥大嫂别怪罪我才是。” 好家伙,年纪轻轻,说话如此滴水不漏,关键是他还一脸真诚,赵白鹿算是见识了。 还没完,那位太子直起身,转头指着两个弟弟,轻声道:“老三老四,这是咱们的大哥,还不都认识认识?” 两个孩子,一个十三四的模样,一个才十岁出头儿…… 大一些的孩子咧嘴一笑,举手投足略显豪迈,他冲着李乘风抱拳:“大哥!我是凌山。” 李乘风抱拳回礼:“见过三皇子。” 至于那个小孩儿,则是咧出一嘴大白牙,脆生生道:“大……大哥,我是凌江。” 李乘风笑道:“四皇子好。” 至于那尚未现身的二皇子,叫李凌云。兄弟四人,宵、云、山、江。 赵白鹿最不爱这种场合,心说这病秧子认亲戚来了? 也是此时,有太监高呼:“国师到,诸臣工上殿!” 赵白鹿猛地转头,却见道路尽头处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可不过眨眼功夫,他已经走到丈许外。 这也是赵白鹿第一次见顾老魔,她扫了顾玄风一样,双眼微微眯起,呢喃道:“这便是顾老魔了?” 可那花白头发之下的年轻面孔,怎么看怎么与想象中的恐怖模样天差地别! 这还是活了两百余岁的老家伙吗? 事实上,李乘风也是第一次见顾玄风,但李乘风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站在一侧的太子以余光扫了他的大表哥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然后紧随国师登台。 赵白鹿嘀咕一句:“咱们呢?” 李乘风抖了抖袖子,淡然道:“这台阶,坐轮椅的人可上不去。” 赵白鹿刚想说难道就这样干瞅着?结果身后突然走来两道玄甲。 “郡主,我们抬侯爷上殿。” 并无多余言语,说罢便上手,抬着沉重轮椅逐步登台。 已经在往上走的文武百官悉数回头,但没人敢多看。倒是南宫槊与项荆国对视一眼,皆是满脸笑意。 玄甲抬人,足以看出皇帝对李乘风的重视了。 上去之后玄甲便抱拳离去,赵白鹿看着脚下直反光的地砖,嘀咕道:“你这轮椅这么重,要是压坏了咋办?” 李乘风有些无奈,心说你关注的是什么啊? “放心,压烂了也不要你赔。” 结果推着李乘风刚刚进去,便听见有公鸭一般的嗓门高呼:“背剑侯与白鹿郡主,坐国师之下。” 赵白鹿压低声音问道:“什么意思?” 李乘风伸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往前,咱俩坐在顾玄风后边。” 国师与皇子亲王最靠前,并未在百官序列之中。 走到安排好的位置,赵白鹿瞅了一眼,这大殿之上,能坐百余人呢。幸亏国师与太子都坐着高椅,否则李乘风的轮椅比较高,还真奇怪。 至于其余人,文武百官对坐而已。 “陛下到!” 一声高呼,众人齐齐起身,面向正北跪拜。 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顾玄风与李乘风还有赵白鹿是例外。 国师不跪,李乘风是跪不了,赵白鹿则是不愿意跪。 也是此时,有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大步流星走来,边走边摆手:“坐回去吧,早饭都吃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多谢陛下体恤,臣等吃过了。” 赵白鹿心中嘀咕,喊得如此整齐划一,这明显是演练过啊! 此时皇帝才坐下,只不过坐姿没有官员那般规矩,侧着身子,一条腿盘着一条腿立着。 所有人都看得出,皇帝的眼睛,是放在李乘风身上的。李乘风也抬头看了一眼素未谋面的舅舅,血脉至亲,可李乘风没有半点儿感觉,只觉得陌生而已。 皇帝收回目光,再朝前看去,眼神却凌厉了许多。 “中书省拟一道旨意,削去朱良路爵位,另着三司推事,由济王主审山南刺史一案。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吃豹子胆,竟然让朱良桥隐瞒军情!” 济王与那三人坐着答话:“遵命。” 赵白鹿心中嘀咕,这与她山门之中的祖师堂议事,也差不多啊! 可她一转头,竟然发现李乘风不知从何处弄来个挖耳勺,正掏耳朵呢。 这家伙……亲舅舅面子都不给?你起码装得守规矩些啊! 反观顾玄风,端坐太师椅,闭着眼睛,好像朝堂议事与他无关。 这顾老魔,一身气息极其内敛,根本就看不出是个金丹修士。 赵白鹿很快收回目光,但抓着轮椅靠背的纤细手指,有些发白。 文武百官奏事,李乘风懒得听,所谓三司推事,推去吧,推得到后宫我就认,推不到,我自己推。 至于顾朝年的事,呵,根本无人提起。 谁敢不给国师面子? 絮絮叨叨足足小半个时辰,要紧事都说完了,皇帝终于看向李乘风,声音也温柔了许多:“背剑侯,镇妖关十万兵马,我会给你个交代。” 李乘风这才收起挖耳勺,也没抬头也没拱手,只是淡淡然一句:“十万英魂,陛下该交代的是他们的家人。” 哪成想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怒而起身,手指李乘风喝道:“竖子怎敢这般无礼?” 李乘风缓缓抬头,看向那位一脸正气的御史中丞,双眼微眯,平淡道:“李乘风只学了上阵杀敌,会舞陌刀耍大槊,当然了,拜国师高徒所赐,现在是个残废,也舞不动耍不得了。我没学过礼数,所以御史中丞这是要教我?” 皇帝转头望向那位御史中丞一眼,随后看向礼部尚书,眼神冷漠。 未曾想那中年御史冷哼一声,竟然起身面向皇帝,沉声道:“陛下,山南刺史固有大过,也不该他李乘风当街杖毙,手段之残忍简直骇人听闻!今日朝堂之上竟敢如此狂悖无礼,难不成有功在身,就能如此这般?” 李乘风面色依旧平淡,但平和语气说出来的话,却不平和:“御史晓得我孤军一年,吃的是什么吗?” 御史中丞一甩袖子,冷哼道:“我哪里知道?背剑侯八千人吃着十万人的余粮,还能饿着?” 李乘风双眼终究是眯了起来,他一拍轮椅,缓缓朝前挪动。 “陛下,我很好奇,这等混账东西是怎么当上御史中丞的?问我吃的是什么,我吃的是吃过我同袍血肉的妖!” 皇帝的眼睛就没离开那位国舅,此刻听见李乘风的话,不由得心头一颤。 他转头之时,那位御史大夫自顾自低着头,假装没看见。等到视线挪到御史中丞身上,后者只觉得后背一凉,于是急忙拱手:“陛下,不能因为李乘风有功在身,便放任其如此狂妄啊!长此以往,大瑶法度何在?” 这么多人,就没人应和这位御史中丞一句、 皇帝深吸一口气,冷笑不已:“御史中丞是在长安待久了,来人,带他去置办一身盔甲,贬为监军御史,去镇妖关好好待两年。” 可那御史中丞还要说话,皇帝一拍桌子,冷声道:“你是真要逼我杖你至死?” 这下总算是安静,待人下去,皇帝抿了一口水,冲着赵白鹿一笑,问道:“白鹿啊,你父亲请旨入京,我已经准了,年节前会到长安,到时候我们两个商量商量,你们的婚事,早有个结果的好。这小子在沙场长大,性子野,没欺负你吧?” 赵白鹿闻言,看了李乘风一眼,笑道:“多谢陛下,他刚开始欺负我了,现在嘛!他有把柄在我手中了,可不敢欺负我。” 皇帝闻言,哈哈一笑,摆手道:“那就好。” 但话锋一转,他又看向李乘风,笑道:“那何御史一介书生,不要与他置气,杖毙朱良桥一事我已经降了你的爵位,往后再不许提。既然已经回京,你还是说一说,你想要个什么官职吧。” 李乘风苦涩一笑,拍了拍大腿,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一个废人,陛下别克扣我俸禄,就已经很好了。” 皇帝闻言,气极而笑:“你这混小子,气你舅舅是不是?鬼市闹那么一出,满朝文武谁不晓得,你装什么装?这样吧,禁军与兵部都想要你,你自己选一个去处。若是干得好,我把国公爵位还你。” “陛下。” 一声陛下,众人尽数望去,原来是国师开口。 皇帝笑问道:“国师有话说?” 事实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宣国师,国师从不上朝。今日主动来这大朝,当然是为了李乘风而来。 果然,顾玄风扶着椅子起身,将两只手自袖口伸出来,随后恭恭敬敬抱拳。 “大将军与长公主之死,与我脱不了干系,我想让背剑侯在三司任职,与我离得近,我也好看看能否帮他治疗腿疾,也算是我临死之前,赎罪一番了。“ 皇帝尚未开口,李乘风却笑着摇头:“国师手下我可不敢去,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还落了个残疾。要是再信国师,我这条残命怕是都得丢。” 皇帝望向顾玄风,神色古怪,笑盈盈问道:“国师,看样子人家不想去啊!不如你说说,准备给背剑侯安排个什么职位?” 顾玄风再次抱拳:“回禀陛下,顾朝夕已入凝神,我已着其任悬剑司大掌剑。而现在京兆上掌剑一职,便空出来了。背剑侯能在鬼市与神火宫祝山公比斗十招不败,实力是有的。况且他所用机关术,我也闻所未闻,让他执掌剑京兆府,我觉得足够了。” 其实国师开口,此事就算是定下了,但形式还是要走一走的。 皇帝望向下方一众臣子,笑问道:“诸位臣工可有异议?” 说这话时,皇帝扫了那位礼部尚书一眼,后者双目低垂,面无表情。 还是太子率先站出来,“背剑侯年少领军,十四岁便被陛下封了镇妖都尉,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儿臣赞同。” 太子领头,其余人当然再无异议。 况且天下监下辖三司,与朝堂其实并无什么交集。 皇帝猛地起身,“那此事说定了,散朝之后李乘风与赵白鹿来紫寰殿见我,吏部今日将鱼符官印铸好,李乘风明日赴任,让顾朝夕做好交接。” 顾玄风回头看了看李乘风,沉默片刻,终究是开口道:“我已上奏,在玄风塔前修建镇妖廊,在廊前为大将军与长公主立碑,十万将士的名字则是刻录在镇妖廊梁柱之上。日后我天天都看得见他们,以此为警示。另外,你交接完后,到玄风塔找我。” 李乘风掏了掏耳朵,“能不去吗?我不是太想见你。” 顾玄风一笑,伸手按住李乘风肩膀:“是你职责所在,不可以。” 说罢,他望向赵白鹿,面色还是那么温和,言语更是温柔,就像个和善老邻一般。 “赵溪坪那小子,的确生了个好闺女。以后李乘风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赵白鹿转过头,微微一笑,问道:“明日玄风塔吗?我可以一起去?” 顾玄风笑着点头:“自然可以,你的剑术,我或许可以指点一二。” 李乘风则是暗自叹息,却又没多说什么。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十五章 与国师问剑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来?皇帝也太不靠谱儿了吧?” 紫寰殿属于内宫了,能进这处屋子的,都是皇帝心腹,俗称入阁的官员。 李乘风也是无聊,一觉睡醒了人还没有来,此刻听见赵白鹿嘀咕,他也看见了上方桌案摆放的点心,便指着前方说道:“把那玩意拿来尝尝。” 其实赵白鹿盯着看了好久了,就是不好意思开口,免得病秧子又以为她是个不懂规矩的馋虫。 但李乘风开口,她立刻笑嘻嘻的上前,将一盒点心端了过来,自个儿先尝了一块。 “嗯,好甜,好吃。” 李乘风脸皮一扯,“甜?那算了,你吃吧。” 未曾想赵白鹿快步过来,硬是往李乘风嘴里塞了一块儿。 “呵,你要不吃,到时候皇帝怪罪,又说我吃了你没吃是吧?” 李乘风强忍着难受将糕点吃下,无奈道:“太甜了,齁得慌,皇帝怎么吃下去的?” 正说着,侧门被人推开,李擎苍迈步走进来,边走边说道:“皇帝用嘴吃下去的。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被人下毒,没了味觉,吃什么都跟嚼鞋垫子一样,也就这杏花楼的糕点吃着还算有些味道。你娘也喜欢吃这个,怎么?你不喜欢吗?” 李乘风自轮椅下方取出酒壶涮了涮嘴,摇头道:“镇妖关哪里来的这种东西,见都没见过怎么喜欢?再说我娘又不会做饭,她可能做给我吃?” 皇帝稳稳坐下,看了一眼赵白鹿,又看向李乘风。 后者一笑,轻声道:“陛下,你赐的婚,我爹娘孝期过后,我会娶她的。” 赵白鹿嘀咕一句:“拉我干什么,你们想说什么,我还不想听呢。” 李擎苍明摆着是要说些不让外人听的,但李乘风偏偏就是要让赵白鹿听。 不过李擎苍微微一笑,再没有掩饰,而是说道:“晓得你压着气,但你憋住。国师是大瑶基石,你的气不能往他身上撒。” 李乘风收起酒壶,不知怎的懂了礼数,恭恭敬敬抱拳,加重声音:“臣!不敢!” 那个臣字,压的尤其重。 但李擎苍好像不在意,反而说道:“国师命不久矣,我大瑶王朝的困境,你看得见吗?” 李乘风抖了抖袖子,淡然道:“对外,南境罗刹国已经小有气象,而七大仙门虎视眈眈,顾玄风若死,他们定不会容忍仙门之外存在炼气士。郡主,我说的对吗?” 赵白鹿翻了个白眼,心说拉着我作甚啊?只不过,该说的她倒也不掩饰。 “七大仙门向来认为,仙门之外存在炼气士,是破坏了大道自然。若顾玄风身死,定要恢复自然大道。” 比方说大瑶王朝若有水灾旱灾发生,炼气士会帮忙提前消灾,这便是七大仙门眼中的有悖于自然大道。 李擎苍点了点头,“继续。” 李乘风便说道:“在内,顾玄风若死,天下监、观天院以及三司,无人压得住。或许都不用七大仙门出手,大瑶王朝便会陷入内乱。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困局,我家赵白鹿都看得出。” 赵白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又不是傻子,还有谁是你家的?” 李擎苍哈哈一笑,摆手道:“明人不说暗话,坑剑门不只是我与国师,这点白鹿你是清楚的吧?” 赵白鹿点了点头,神色略显无奈:“晓得,皇帝陛下的好外甥心可脏了,天天想着怎么算计别人。” 李擎苍笑着点头:“这点一定是天生的,是随他娘了。不过看你们这般和气,他父母泉下有知,或许也会高兴。话说回来,乘风,那你以为的破除困局法子是什么?” 李乘风手指敲击着轮椅,淡淡然开口:“顾玄风把剑门跟清灵岛的金丹宰了,啥事儿都没了。但现在白说,他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即便死之前还能带走一位金丹,大瑶王朝的炼气士也不好掌控。老丈人有句话说的不假,大瑶只有一个顾玄风。” 见李擎苍笑盈盈望着自己,李乘风只得说道:“所以陛下为今之计,只能四处挖坟掘墓,尽量找些全乎的古代之物,另外大肆推广机关术。” 李擎苍轻咳一声,摆手道:“注意措辞,是考古,不是挖坟掘墓。这是有利于我们了解古代的法子,没你想的那么脏。” 李乘风呵呵一笑,“那陛下就盼着咱们以后都被后人考古吧,也是后人了解我们的法子。” 挖出来一些遗址还说得过去,可他顾玄风找出来了几个遗址,弄出来的多数不都是人家的坟吗? 不过李乘风也知道他想要什么,便冲着赵白鹿使了个眼色。赵天骄瞬间明了,打从腰间悬挂的小荷包中取出灵枢机关术,走去递给了皇帝。 李擎苍神色古怪,“都这么信任这丫头了?” 李乘风撇嘴道:“陛下,您外甥这肉身四面漏风,亟需灵石方可淬炼,划价什么的就不必了吧?” 李擎苍干笑一声,嗖一下站起来,推着李乘风便往外走去。他压低声音说道:“乘风啊!大瑶王朝一年也就开采万斤灵石,实在是不够用啊,不行这样,我给你按正一品发俸,一月九块灵石,这机关术你两千灵石卖给舅舅算了?” 这哪里逃得过赵白鹿的耳朵?听着前方两人做贼似的交谈,赵白鹿不禁翻起白眼,心说这舅舅与外甥,某些方面来看,还挺像的。 李乘风呵呵一笑,伸出一只手,“五千,不讲价。舅舅,我这机关术取用妖魄便可代替灵石,顾玄风要真有本事,弄出能承受三阶妖魄的材料,到时候打造三阶上的机关人也未尝不可,据我所知,一年用以维持机关兽的灵石,占了开采量的近三成呢。一万斤是十六万块,三成就是……” 话未说完,李擎苍一把拍开正掰着手指头算账的两只手,气笑道:“你不学你爹的豪爽正气,尽学你娘了!别算了,五千就五千,俸禄还是给你按正一品算。” 真要按三成给他,皇帝的日子怕就过不下去了。 李擎苍直起身子,笑问道:“当真喜欢那丫头?” 李乘风点了点头,“长那么好看,我当然喜欢了。” 李擎苍一笑,呢喃道:“那好,这次赵溪坪入京,我就当是见亲家了。好了,顾朝夕在等你,她明日便要巡视其余三十五州,只能今日与你交接了。国师身子不好,今日一并见了吧,反正还早。另外,别瞎闹。” 李乘风转动轮椅,抱拳道:“本来想着捅他两刀子的,反正死不了。但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怎么捅?微臣还是告退吧,陛下别忘了赶紧把灵石给我送去。” 皇帝脸一黑,骂道:“滚滚滚,少不了你的。” 推着李乘风走出宫城,赵白鹿背好剑,询问道:“意思是,日后鬼市便在你辖下了?” 李乘风点头道:“所以我说,行事会方便很多。” 赵白鹿嘀咕道:“怪不得她约我今夜丑时在扶摇楼见面呢,原来是明日便要走。” 李乘风张开嘴,却又没说什么。让她试试也好,不然不会死心。 走出城门,一架马车已经在等候了。 有个五官精致穿着一身黄衣的女子将头伸出来,轻声道:“上车,衙门里的事情有人跟你交代,我要说的是只能你去处理的事情。”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嘴里骂骂咧咧,“一天见俩姓顾的,真他娘晦气。” 但该上的车,还是得上。 坐定之后,赵白鹿靠在李乘风身边,顾朝夕则是坐在对面。 这位信任大掌剑上下打量着李乘风,冷不丁摇了摇头,叹道:“都虚成什么样了?你们两个还是节制些的好。” 赵白鹿一脸无所谓,有所谓又能怎么样?她知道自己嫁不出去了。所以取出早晨没看完的书,继续翻了起来。至于李乘风,更无所谓了,只是冷冷一句:“去哪儿?” 顾朝夕早知道李乘风会这幅模样,便也没硬聊,只是说道:“送你去玄风塔,悬剑司的事情,路上我说你听着记着便是。几件大事,第一,访古司跟灵复司驻地与悬剑司在一个地方,保护他们是你最重要的职责之一。第二,京兆府上掌剑是三十六上掌剑之首,我不在时,悬剑司之事你来处理。第三,鬼市扶摇楼一直由我打理,你跟人打赌那日我遇见一位奇人,他应该是有个本事极大的师父,我约了他今夜在扶摇楼见面,子时我来接你。” “奇人,你真信?” 顾朝夕抬眼望向李乘风,“我说完了你再问。第四,三司不涉朝政、不营私、不结党。我说完了,先回答你的问题,无所谓信不信,只要我拿出残篇他能修复,我付钱给他,他是谁我可以不深究。好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问。” 行事干脆利落,倒是不像个女子。 李乘风抿了一口酒,询问道:“仙门之乱后,京畿三州一府合为京兆府,下辖三十六县,我有多少可以动用的人手。” 顾朝夕答道:“在京城你有两位副使,都是黄庭初期,另外有灵台初期的八品剑卫四队,一队九人。其余明面上可以调动的,三十六县掌剑皆是灵台后期修为,每个掌剑手中都有至少九位炼气七层以上的九品剑卫。林林总总加起来,百人是有的。” 李乘风点了点头,“还好有几个能用的人,不过你们现如今弄得这个八九品的剑卫不太合理,需要改制。” 顾朝夕摊开手,笑道:“大掌剑才是真正无人可用,不过是有修为,摆着震慑人,要用人也只能找你。你觉得不合理,我走之后悬剑司你做主,只要不耽误事,你改便是了,我们无需向朝廷报备,决定好了通知他们就行。” 也没什么要问的了,顾朝夕这些话里,最关键的也就是个鬼市之事了,夜里才有交代。 路上无事,顾朝夕便望向赵白鹿,见其简直都要钻进话本之中了,她笑了笑,问道:“赵姑娘,你看上他哪儿了?” 赵白鹿抬起头,“我?看上他……可能是不要脸吧。” 答复一句,便又全神贯注看书了,顾朝夕便也没再打扰,而是问了句:“你这腿,有可能好吗?” 李乘风摇了摇头,“若有炼体法门,尚且有可能。但当今天下没有炼体之术,就连神火宫修士的肉体强横,也是因为他们打铁的缘故。可我这身子,出力便受伤,经不住那么练。” 顾朝夕点了点头,一转头,已经到了玄风塔下。 “赵姑娘,别看了,推他去见我师父吧。” 赵白鹿哦了一声,背好剑便推着李乘风下车。 望着那看似情投意合的二人,顾朝夕摇了摇头,呢喃道:“我去一趟观天院,子末你去接背剑侯。” 驾车之人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的。” 反观李乘风,望着近三十三丈之高的玄风塔,笑道:“仙门之乱前,长安城有大小雁塔,如今却只有一座最高的玄风塔了。” 赵白鹿也抬头望着塔,却好像没听见李乘风声音,直到李乘风又喊了一句,她这才回过神,推着轮椅往里走去。 到了楼梯口,李乘风拍了拍轮椅,轮椅自行爬楼。 李乘风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体内那处洞府,灵溪猛的自床头爬起,之后缓步走到院中月桂树下。 自打早朝起,她便一直在想一件事,此时此刻她终于想通了,本想与李乘风对话,可思前想后的,还是忍住了。 她趴在桌子上,声音慵懒:“李乘风,我算你师父吗?” 此刻李乘风刚刚到一处平台,灵溪这么冷不丁一问,李乘风有些疑惑。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当然算。” 灵溪笑了笑,声音变得干脆:“那就行,我睡了。” 说是睡了,事实上她还趴在月桂树下。 她醒来之后便在这处并无洞口的洞府之中。李乘风是她见过的第一个人,之后所见,全是借着李乘风的双目。她能真正触摸到的人,也只有李乘风。 所以,对她而言,李乘风一样很重要。 也是此时,李乘风距离那个头发花白的青年人只有不到三丈远。 李乘风面无表情,声音冰冷:“有事就说。” 灵溪借着李乘风双目望着顾玄风,一双清冷眸子微微眯起。 若真是灵溪想的那样,那这位大瑶国师,恐怕一辈子都是活在谎言之中的。 顾玄风手中端着茶碗,吸了一口,许是此地太高,竟是有一股子雾气散发而出。 喝罢,顾玄风转身面向李乘风与赵白鹿,笑容和煦,使人觉得这个有着青年面孔的老人,也有着浓厚的和蔼气息。 “茶叶是山南带来的,喝喝看。” 只是对李乘风而言,不太起作用。 望着八仙桌上两盏茶,李乘风挪动轮椅过去,轻轻端起茶碗,声音不大,却让人感觉凉飕飕的。 “机关术已经交给皇帝,赵白鹿是我的人,剑门便也是,你只能拿东海清灵岛开刀。” 反观赵白鹿,依旧站在楼梯口,一双眼睛盯着顾玄风,面色凝重。 也是此时,顾玄风轻咳一声,走到桌前放下茶碗,点头道:“多谢你能放下成见,愿意为这天下苍生做些什么。” 李乘风本想喝茶的,但抵到嘴边的茶碗,突然间就放下了。 “国师如此言语,很倒胃口,私底下聊聊罢了,不必这般大义凛然吧?” 顾玄风接连咳嗽几声,自顾自取出一枚药丸子塞入嘴里,这才长舒一口气,呢喃道:“南下罗刹国时,我是真的才知道镇妖关的事情。当时是想着寻到逆徒清理门户,未曾想那罗刹大妖竟然成了五阶大妖。本来是可以轻易斩他,但离镇妖关太近,我投鼠忌器,被他偷袭了。” 李乘风冷笑道:“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国师救我一命?” 李乘风的阴阳怪气,顾玄风没怎么当回事,只是继续说道:“元气大伤,修为维持在金丹已经极其吃力,当今天下除我之外,还有剑门与东海清灵岛两位金丹,但我只能杀一个了。” 说话时,顾玄风冲着李乘风露出个温和笑容,好似在与李乘风说两个字,安心。李乘风这才端起茶盅,淡淡抿了一口。 而此时,一道凌厉剑气自昏暗角落发出,顾玄风微微后撤,好似流水一般的剑气正好在顾玄风身前擦过。 下一刻,赵白鹿一步高高跃起,其背后赤鞘轰鸣,其中长剑脱鞘而出,被赵白鹿抓在手中,朝着顾玄风突袭而去。 原本似流水一般的剑气,此刻好似沾染了朱砂,于是淡淡红雾,自玄风塔顶四周散发而出。 但赵白鹿持剑接触到顾玄风之时,却连人带剑在其身上穿透了过去。 而那位头发花白的青年人,此刻单手负后,悬立塔尖。 李乘风抿了一口茶,摇头道:“聪明不了一泡尿的功夫。” 赵白鹿面色一沉,瞪向李乘风,举起的剑终究还是没有朝向他,只是冷冷一句:“你闭嘴!” 顾玄风独立塔顶,而赤红剑光自四面八方而来,有一身着青衫的年轻女子反手持剑,长剑夹杂锋锐剑气,径直划向顾玄风咽喉。 此刻她背后,并无第二把剑。 顾玄风抬起左臂,并指一弹而已,剑光便被弹去数丈之远。 正此时,一把古拙长剑自行飞来,顾玄风微微侧身躲过,却见赵白鹿踏空一步,将手中剑抛出又接住曾插在剑门山门之上的剑,凌空横扫而出。 赵白鹿此刻面色冷峻,沉声道:“剑门赵白鹿,与国师问剑!” 说话之时,方才甩出的剑再次折返,于半空中划出一道赤红印记,直取顾玄风头颅。 但此时,顾玄风并未躲避,长剑就这么透过了他的头颅。 朱雀大街之上,顾玄风抖了抖衣袖,笑问道:“你这是向我问剑呢,还是要拿我祭剑?” 赵白鹿一伸手,飞剑落入手中,此刻她手持双剑。 她左手正剑右手反剑,与半空中几个跳跃,落入大街之上,疾驰之时剑光却又偏偏绕开人群,只向顾玄风。 “国师说了算,我要是做得到,自然偏向于后者。” 玄风塔上,李乘风端着茶碗挪到栏杆处,看着在长安城中四处开花的赤红剑光,神色并无什么变化。 反倒是灵溪有些不解,于是问道:“为何突然出手?不哭不闹依着你,是想接近顾玄风?她没这个脑子吧?” 李乘风平平淡淡答复:“我不信你没有感觉到顾玄风身上的御剑术气息。” 灵溪猛然作声,再不言语。 而李乘风,则是呢喃一句:“她本来就想知道大瑶的御剑术自何处来,今日大殿之上又察觉到了他的御剑术气息,只有修习了御剑术才有这种强烈感觉。于是这妮子,就更想知道大瑶王朝为何会有御剑术了。” 让李乘风意外的是,她是真的相信大瑶王朝的御剑术不是得自李乘风。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十六章 挖出的东西 夹带红雾的长剑在半空中回旋折返,赵白鹿一把接住剑,轰然一声坠地,而国师之剑正向国师刺去。 看到这一幕,灵溪笑着问道:“都是黄庭初期,你觉得你是她对手吗?” 李乘风抿了一口茶,又看了几眼,还真的仔细想了想,然后实话实话:“她的飞剑用的炉火纯青,别说同境,便是黄庭后期也很难防住。不过,你知道我打起架来,没有这么花里胡哨。” 尽量不受伤,竭力多杀敌。不必花哨,往命门出手便是,从小李乘风就是这么学的。 李乘风也一直看着这场注定会败的所谓问剑,只盼着赵可爱别受伤。说心里话,真不是心疼,只是觉得要是此时受伤,晚上鬼市谁去? 城中赤红剑光四处穿梭,悬剑司四队八品剑卫已经齐聚玄风塔下。 为首一人十五六的模样,黑衣持剑。他抬头望了李乘风一眼,开口道:“侯……上掌剑,要出手吗?” 李乘风也低头望去,却对那少年多看了几眼。人的长相,有时候其实很容易分辨。 看过之后,他微微摇头,淡然道:“不必,国师在教白鹿郡主剑术。” 其实谁都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这不是教剑?国师当然不会有事,但悬剑司负责悬剑于炼气士之上,但凡炼气士出手,悬剑司不出面,有些说不过去。 但李乘风有问了句:“哪一队的,叫什么?” 少年持剑抱拳:“二队,左东谭。” 李乘风点了点头,再次望向赵白鹿那边。 灵溪则是问了句:“怎么啦?初识便要坑人?” 李乘风一笑,解释道:“我要没猜错,这是那天没出现的二表弟,据说母亲难产死了,在皇后膝前养起来的。” 而此时,顾玄风终于是摇了摇头,并笑着说道:“果真是天地趋于平和之后,天之骄子层出不穷啊!丫头,以你天赋,十年之内再来问剑,我倒是真不敢说必赢。好了,回去喝茶吧。” 可是赵白鹿面色凝重,根本就没有收手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接住自身佩剑,随手将顾玄风的剑插在路边,随后潇洒挽乐乐个剑花。 “我就是要让你看一看,赵白鹿不再是大瑶对手,对你们而言是多大的好事。” 顾玄风笑着点头:“我已经看见了。” 但赵白鹿突然松开握剑的手,一抹赤红剑光,直冲天幕。 “你还没有。” 与此同时,某个赤膊打铁的青年突然一愣,他铁锤之下尚未成型的剑条,竟然自行飞出,直冲天幕。 闷头打铁的祝山公这才发觉,半空中有人在于顾玄风交手。 而某个在街边代人写信年轻人,也抬头望向了半空。 鹿九面色凝重,有些不解,赵白鹿这是做什么?以卵击石?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赵白鹿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三十六剑卫腰间佩剑尽数出鞘,也向天幕而去。 某个刚刚到城门口的年轻女子将头伸出马车,眼神诧异。 整座长安城,凡是剑器,皆悬于半空之中,慌慌张张,赤红剑光笼罩长安。 唯一例外的,只有被插在地上的那把剑了。 李乘风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剑,不禁嘴角一扯,嘀咕道:“这傻妞儿……有点出乎意料儿吓人啊!第三重的御剑术这就入门了?可以她紫府之中的灵气,根本就支撑不住这般动静,自己找罪受。” 这见正要落下,李乘风即便站起来,也要犯嘀咕。 灵溪却摇了摇头,“不算入门,尚未练出剑意。但她是天才,一番指点之后,体内剑气拔高了数层楼,御剑术算是被她玩儿明白了。只可惜,如今只够将剑高悬,无法落在人身上。” 顾玄风望着满天剑器,反倒是满脸笑意。 “能见我人间如此后辈,日后我走的也安心。丫头,我见识了。” 赵白鹿额头之上早已冒出细密汗水,她强撑着不让那些剑坠落,面向远处顾玄风,沉声道:“那就请教我一剑。” 顾玄风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你直接问就行了,我也不会隐瞒的,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可赵白鹿双眼死死盯着顾玄风,似乎是不受一剑,不肯罢休。 而玄风塔上,李乘风冷冷一句:“顾玄风,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今日大殿给你面子了,此刻你要敢伤她,我跟你没完。” 要是这傻妞儿受伤,那今夜就只能唱独角戏了。 顾玄风笑着摇头,终于是抬起胳膊,一甲子未曾持剑的手,重新握住了那柄斩杀金丹的古剑。 “我天资愚钝,得此功法后不过悟出一剑而已,你且看好了。” 说罢,他长剑脱手,并指点向赵白鹿。古剑破风而出,瞬息之间便到了赵白鹿身前,她根本就无力阻拦。 但这剑,并未伤人,而是散发出阵阵好似春风般温和的气息,将赵白鹿推回玄风塔。 李乘风见状,虚抬手掌,将赵白鹿拦腰接住。 “找到你要的答案了,满意了?” 赵白鹿一巴掌拍开李乘风的手,白眼道:“就知道瞒不过你,但好在你没骗我,否则……哼!” 所谓没骗,就是大瑶王朝的御剑术,确实不是李乘风给的。李乘风手中的御剑术,不止多了第三重,在细节处于剑门流传的御剑术,差别不小的。 顾玄风化作清风折返回来,不过挥舞袖子而已,高悬半空中的剑器竟是一一原路折返。 “你确定你要知道我这御剑术由来?” 赵白鹿抢过李乘风手里的茶碗抿了一口,又取出一枚灵石恢复了几分灵气,这才平平淡淡开口:“原来国师也会做安插细作这种事,我剑门亲传弟子,加上我才九人而已,自山下而来的弟子不过三人。国师安插的人,是谁?” 李乘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叹道:“你这聪明劲儿就管一会儿是吧?他的御剑术不是什么细作偷来的。” 赵白鹿将茶碗还给李乘风,柳眉倒竖,骂道:“你混蛋,你要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乘风摆手道:“我才肯定啊。” 事实上顾玄风也很诧异,他端起自己的茶碗,笑盈盈问道:“背剑侯以为我所修行的御剑术,自何处而来啊?” 赵白鹿望着李乘风,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李乘风拍了拍轮椅,转身回到八仙桌前,放下茶碗,淡淡然开口:“甲子前你剑门金丹不死,是拿御剑术换的。其实你只要修书一封,让你爹去问问你们那位金丹老祖,一切就都知道了。而我好奇的是,御剑术在手一甲子,为何非到此时才传给观天院?石牛道偷袭之人,是暗地里学的御剑术吧?剑符呢?别也是甲子前到手的吧?” 这事儿,李乘风其实早有猜测,但确定也是在今日朝堂之上,察觉到了顾玄风身上御剑术气息。 顾玄风笑着摇头,叹道:“你爹的豪迈你是没学来半分,你娘的聪明倒是一丝没落下。有些事知道了是一回事,说不说又是一回事,小子,过慧易夭啊!” 李乘风冷笑一声:“国师放心,我找人算了一卦,说我大难不死,后福无量。” 两人言谈尽数灌入耳中,赵白鹿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后缓缓走去栏杆处,望着满是烟火气息的长安城,苦涩一笑,呢喃开口:“我早该想到的。” 顾玄风落在桌前,微微一笑,摇头道:“与你一样,为保全剑门而已。我与他有约定,只把御剑术交给不在大瑶存亡之际就不会出现的人。原本是不打算违约的,可你也看见了,我快死了,只能食言了。” 这个食言了,说的可轻巧。 说着,他望向李乘风,微笑道:“至于剑符,倒不是我在剑门所得,是斩杀大青山金丹之时,在他身上掏出来的。记得当时我自大青山而出沿着江水到了渝州,你们老祖已在渝州等候。我亮出剑符之时,他也十分诧异。我是想着把御剑术与剑符一股脑全要来,但他只给御剑术,剑符无论如何也不给。” 李乘风冷声问道:“当年为何不将天下金丹斩尽?若你不是半途而废,也就没有当今困局了。” 顾玄风一抖袖子,淡然道:“我死之前自会告诉你,现在还是说正事儿,知道顾朝夕去巡视,是要做什么吗?” 说话时,顾玄风神色极其玩味,好似在问李乘风,你不是聪明吗?那你猜猜看。 可这没头没尾的事情,李乘风哪里能猜出来? “你当我算命的呢?” 顾玄风摊了摊手,笑道:“随我来。” 说罢,一股子狂风剑气扑面而来,李乘风与赵白鹿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便被那股子狂风卷起,瞬息之间便到了东市一处地方,也是三司驻地。 落地之后,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已经在等。老者个头儿不高,一身粗制灰衣,模样六十上下,腰悬一柄短刃,比顾玄风更像个读书人。 见三人落地,微微抱拳,轻声道:“见过国师、侯爷、郡主。” 顾玄风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必多礼,明日起李乘风便是京兆上掌剑,你们的安危要他负责,你们手中有多重要的东西,他也得知道。” 老人一笑,伸手做出个请的手势,随后便带着三人往院中走去。 赵白鹿推着李乘风,压低声音问道:“这老凝神又是谁?” 李乘风又打量了一番那位白发老者,淡然道:“我要是没猜错,这是访古司丞曹倒斗吧?第一批观天院弟子,进观天院前盗墓为生。曹司丞快九十岁了吧?能活这么久,祖上得积了多少阴德?国师也让本侯敬佩,可真是唯才是用。” 赵白鹿神色古怪,心说这家伙,说话要不要这么损? 说话时,众人已经走入一处一丈见方的小屋子。 只见曹倒斗往墙上轻轻一按,整间屋子竟是开始下沉。 又是机关术,与观天院那石台相似。 直到此时,曹倒斗才笑着答复:“背剑侯谬赞,三十岁前挖坟掘墓,是因为甲子前军阀割据,妖兽如潮,我一家老少得活着。这么大岁数了还干老本行,是因为想让天底下多些靠自己活得下去的人。” 这件小屋突然一颤,顾玄风摆了摆手,笑道:“行了,谁也别笑话谁,你李乘风以后少不了去探寻古代的遗迹的活儿。” 国师已经站在门口,但曹倒斗一只手悬在墙壁按钮之上,眼神投向赵白鹿,“再请国师确认,白鹿郡主是否可以进?” 顾玄风只一句开门,便是答案了。 这倒是勾起了李乘风少有的好奇心,藏在地下的东西。司丞亲自开门,能是什么吓人物件儿? 曹倒斗幽幽一叹,终究是按下开关,大门应声而开。 随着大门缓缓打开,一座地宫也出现在了眼前。 被推出小屋,往前走了一段儿,待看清周遭以后,李乘风神色便有些愕然。 赵白鹿也是嘴角抽搐,她环顾一周,嘀咕道:“神神秘秘的,我以为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些破庙?” 李乘风也问道:“这便是自终南山刨出来的东西?” 顾玄风点了点头:“正是,这也是将来大瑶王朝维持稳定的关键所在。第三次天地复苏将近,或许会出来一种我们时常挂在嘴边,却又从未见过的存在。” 赵白鹿听着二人打哑谜,没忍住问道:“能不能说清楚些?” 顾玄风迈步往前走着,边走便说道:“最初的天地复苏,人族得以重拾仙道。待第二次灵气大爆发,山川河泽无数生灵便能吞食灵气,近而化身为妖。即将到来的第三次,恐怕将会是一场天启,届时天地趋于完善,金丹修为,恐怕就不是上限了。故而我等,需要未雨绸缪。” 李乘风面色凝重,挪动轮椅走近一处庙宇,总觉得庙宇之中的神像,与寻常所见不太一样。 也是喜事,顾玄风甩来一道竹简,并言道:“自己看。” 赵白鹿凑上去看了一眼,竹简之上的文字她是一个都不认识,反倒是李乘风,好像都认得。 而此时,灵溪突然双手紧捂住脑袋,一些残破记忆碎片接连涌入脑海。略带沙哑的声音也在此时传入李乘风心湖之中。 “山君、水正、城隍、土地、门神……他要以国运封神?!”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十七章 话封神 封神?听见这两个字,李乘风怎么就觉得那么荒诞呢? 可此时顾玄风沉声一句:“依照现如今所考证的遗迹来看,上个修真时代是一个类似于王庭的仙朝。应该是有着与现在大差不差的衙门,至于是否有皇帝,还不清楚。” 李乘风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听着。 修真时代断层数千年,除却仙门与挖出来的只言片语外,根本就无从了解。 赵白鹿四处打量着,不知为何,这些个或正气或可怖的神像,她虽然看在眼里,但内心深处并无半点涟漪。 就好像是觉得,鬼神而已,不过如此。 视线巡视了一周,赵白鹿也是有些不解,于是问了句:“我剑门对于上个时代的描写只有简简单单几句话,总结起来就是古人通天彻地,无所不能。至于仙朝……闻所未闻。不过这与你所说的第三次天地大变以及这看不懂的竹简,有什么关系?”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封神之事顾玄风尚未言明,但所谓第三次大变以及会出来的东西,他已经想到了。 于是李乘风牵动轮椅挪到李乘风身边,问道:“你所谓常在嘴边却从未见过的,是鬼吧?第一次大变有了炼气士,第二次有了妖兽,第三次只能是鬼了。” “鬼?”赵白鹿满脸惊愕,但这事儿与所谓封神相比,大巫见小巫了。毕竟人间都有炼气士与妖兽了,有鬼好像也说得过去,甚至好像这个天下有鬼才合理,毕竟古籍当中的只言片语,是提过鬼修之道的。 其实即便说有神,也过得去。但说人来封神,的确是有点扯。 自打进来,曹倒斗便双手拢袖,静静站着。此刻听到李乘风仅凭猜测便能说出这个鬼字,便笑着开口:“背剑侯果然聪明,那背剑侯能否猜到国师所言未雨绸缪到底是准备做什么吗?” 灵溪已经告诉李乘风,但李乘风只能摇头,心说我虽然显得有些阴阳怪气,但我说的是实话,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但他还是说道:“我读史书,三百年前灵气并未复苏之前,五岳四渎皆有神灵庙宇,不过是毁于两次仙门之乱与妖潮而已,那些庙宇多供奉由朝廷朝廷敕封的山君水正。可这不过是那些尚未修行的先人之美好愿望罢了,若有这山君水正,我们会发现不了?” 赵白鹿使劲儿点头:“是啊是啊!你们大瑶王朝自从有了国师,谁还拜神?你顾老魔要是给自己立个庙,保准香火是天下最旺盛的。” 李乘风一乐,这话倒是说的对。 自从大瑶王朝有了国师,天下人便只拜国师不拜神了,因为对于他们来说,顾玄风便是神。 顾玄风也是一笑,可笑着笑着,李乘风却见他背影略显佝偻。 顾玄风背着手,走到这处地宫尽头,面对着潮湿漆黑的石壁,呢喃道:“我不知道这片天地是不是只有大瑶王朝所在的陆地,我曾远离这块陆地,但远离陆地万里,便连个岛屿都找不到。我只知道自古以来大瑶王朝之下这片陆地便被称之为天东一隅,而如今这东隅适合人居住的地方,都被大瑶一统了。南境广袤山林,瘴气丛生,适合妖族生存。北境不在大瑶治下的土地,长冬无夏,别说人族,妖族都很难生存。而占地最大的西域,茫茫黄沙,食之无味。” 话锋一转。顾玄风声音低沉了许多:“因为往事,所以我顾玄风,对于已探明的这片天地的凡人而言便是信仰,便是支柱。信仰不可崩塌,圣人不能有错,起码不能再信众心中有任何污点。所以……寒树与贞茹之死,我不能在大庭广众与你赔罪。” 寒树是李乘风父亲的字,他的母亲名为李贞茹。 但此时,堂堂大瑶国师背对着李乘风,声音沙哑:“宠信弟子,是我错之其一。明知他对我心生不满,还让他南下监军,错之其二。镇妖关事出,未及时察觉,此错之其三。桩桩件件,我已无力回天,只能说声……抱歉。” 曹倒斗幽幽一叹,转身抹了一把眼泪,认识国师六十年,头一次见他如此。 就连赵白鹿都觉得顾玄风此时定时真情表露,按照仙门那般,金丹修士有错又如何?谁敢让他道歉? 可这一幕在李乘风眼中却是无比的滑稽,他甚至有些想笑。 于是李乘风摇了摇头,嗤笑一声:“你少来这套,对我无用。与其这般煽情,不如自己卸下一臂来的实在。说完你的事情,我要回家吃饭。” 顾玄风哈哈一笑,摆手道:“吴桐说的半点不假,你还真是铁石心肠。也罢,卸给你一条胳膊是不可能的,待我要死那天,你来削走我的头颅吧。” 李乘风面无表情,冷冷一句:“要是还他娘东扯西扯的,我真就走了。” 顾玄风深吸一口气,笑道:“好,不扯了。你听过成神之路千刀万剐之类的话吗?” 李乘风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可赵白鹿却使劲儿点了点头,轻声道:“说是庙里神像做成,都是千刀万剐雕琢出来的。所以也是借此告诉世人,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对吧?” 她还小声嘀咕:“我看的那本书有写的,可不全是情情爱爱你侬我侬。” 这话明显是给李乘风听的,李乘风闻言,也点了点头,不过心里想的却是,你那些却是不只是你侬我侬,而是你侬我侬他跟他也侬。 顾玄风看着两个年轻人,似乎是心情不错,于是笑着点头,声音温和:“大差不差,但在此不需要比喻。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千刀万剐。而且,是以大瑶王朝国运为刀,将有德之人的魂魄抽出体内灌入泥胚,那人要以魂魄直面大瑶王朝国运之刀,又岂止千刀万剐?不过如此一来,金身神像可成,也才能承载一地百姓的香火。成神之后,只要一心为民,德行不缺,便可依靠信众香火拔高自身修为境界。且这些神灵是被大瑶王朝国运雕琢而成,故而国运加身之人对他们发号施令,那便是言出法随!” 话说的平静,但李乘风听的可半点儿不平静。 顾朝夕巡视天下,实则是选址!要勘察山水之势,准备修建庙宇! 都说的这么清楚,就连赵白鹿也听懂了,她与李乘风一样,觉得此时有些……荒诞。 于是乎,赵白鹿试探问道:“我没听错吧?你要创造神灵?” 顾玄风点了点头,笑道:“准确来说,是封神。一府三十五州,若是有三十六位堪比凝神修为的神灵,我大瑶王朝无虞也。” 说着,他猛的指向李乘风,笑意越发的浓:“加上背剑侯那等机关术,大瑶王朝只需要百万大军,每日与一尊机关人并肩作战,罗刹妖国也就不足为虑了。” 李乘风不禁深吸一口气,呢喃道:“届时神灵可与天下监三司互为掣肘,朝廷内部便也能趋于平和。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后世若出个昏君呢?” 本以为顾玄风会面色凝重,可他偏偏笑了起来,很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那就是大瑶王朝气数已尽,天下又不是只能由姓李的坐,出了昏君,有德者上位便是。” 李乘风沉声道:“但这不是短时间内做得到的,甲子之期将至,你所谓的大变在前还是后都无法确定,你无论如何都赶不到那时候做完你想做的。” 顾玄风依旧满脸笑意,“所以能做多少便是多少了,让你做这个上掌剑,便是拉你入局,你跳不出去了。” 李乘风皱眉道:“为什么?” 顾玄风哈哈一笑,走过去拍了拍李乘风肩膀,笑道:“因为你聪明,我们都无需商量,便能联手将剑门坑入局,还能帮你坑来一个这般好看的未婚妻子。你的这份聪明,我需要。” 赵白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现在讨论这个,都可以当着我的面说了?还有你们就这么相信我?这种事情居然不让我回避?” 李乘风心说你赵白鹿的聪明,就不能持续稍微久一点儿?你以为这老家伙会这么好心? “说完了?说完了我回家吃饭了。大小姐,走啊!愣住作甚?” 赵白鹿连忙哦了一声,推起轮椅就往那处小屋走去。 顾玄风望着李乘风的背影,笑问道:“听说你需要炼体功法?” 轮椅猛的顿住,顾玄风却道:“不要这么惊讶,到了四境是可以心声交谈的,朝夕告诉我的。” 李乘风面色凝重,却未曾开言,反倒是顾玄风继续说道:“这次挖……考出来的东西当中,功法与阵法的残篇不在少数,正好就有个写着琉璃金身的东西,只不过竹简只剩下一半。鬼市不是出现了一位奇人吗?你不妨与其熟悉熟悉,看看能否将这功法复原一两成。” 李乘风眉头皱的越紧,几息之后,却突然露出个笑脸,反问道:“你说,上古时代既然都能通天彻地无所不能了,他们的东西为何都是残篇?” 顾玄风点了点头,“我也想过,不过思来想去,或许是因为这数千年天地之间没有灵气,这些个仙人手段也难为无米之炊。另外,或许他们遇到了什么突然发生的事情,以至于没有机会将这些东西妥善保存。” 李乘风笑道:“我想也是,走了。” 赵白鹿推着李乘风走近小屋,曹倒斗在外面按了开关,大门缓慢关闭。 但就在只剩下一条缝隙之时,顾玄风笑盈盈一句:“你的御剑术,哪里学来的?” 咔嚓一声,大门闭合。 李乘风淡淡然一句:“媳妇儿教的。”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 “又拿我说事儿?你烦不烦?” “是不是多少有点儿放肆了?”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十八章 当年事 剑门虽在蜀地,无山南那般长夏无冬,已到十月,山上也有了些霜气。 有个背着赤鞘剑身穿一身粗布青衫的中年人,踩着露水迈步上了大剑山。 其实剑门大小剑山,大剑山小,小剑山大。但因为老祖是在大剑山居住,故而原本小一些的山峰,便成了大剑山。 有件事他疑惑已久,既然已经决定要去长安,那便要问个清楚。 大剑山在小剑山后,并不高,也就三百丈左右,只不过是一块儿突兀出现的石头山,十分陡峭。 赵溪坪步行登山,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赵白鹿到底是怎么回事。自打她被带去长安,这么久一直没有书信来往。可安插在观天院以及长安的细作穿回消息,都说她与李乘风看着十分和睦,李乘风去哪儿都是她在推着轮椅。 更让赵溪坪不解的是,李乘风于观天院显露御剑术。 赵溪坪当然不会知道李乘风有个灵溪,那是作弊。他不解在于,即便李乘风的御剑术是赵白鹿所传,可从剑门到观天院,短短几天而已,他李乘风便能入门? 赵溪坪是打心眼儿里不信的,况且石牛道遇刺,是身怀御剑术且手持剑符的人。这些事情,是皇帝亲手书信,故而他才会请旨,欲入长安。 对于这场算计,他简直是毫无察觉。一开始只是以为大瑶做出泼脏水的事情,是要以剑门杀鸡儆猴。赵溪坪是打心眼儿里不觉得这是什么高深手段,但凡大瑶出手,七大仙门便会联手反制,毕竟顾玄风命不久矣。 可他万万没想到,一场简简单单的嫁祸,不到几日光景,便成了剑门承认了李乘风这个女婿,为大瑶王朝献出御剑术,与大瑶王朝站在了一条线上。 那坐在轮椅上的小东西,心机太重。 想着想着,已经到了一处洞窟之前。 赵溪坪抬头看了一眼,不觉便是一叹,随后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太爷爷。” 剑门老祖,是赵溪坪的亲太爷爷。至于赵溪坪的父母、爷爷奶奶,第二次仙门之乱时便死了。 赵溪坪如今也不过六十有三,当今炼气士虽然做不到古代那般动辄数百上千年寿元,到了凝神修为,活个近二百岁却不成问题。故而赵溪坪生女较晚,相貌也不过三四十。 洞府大门缓慢打开,有很明显的苍老声音传出来。 “进来吧。” 赵溪坪闻言,迈步走进洞府。 洞室昏暗,全凭几座烛台挑明。再往里走,洞室变得宽大了些,但依旧昏暗。借着微弱亮光,可以看见插在石壁之上成百上千的古剑。 而在最深处,有个瘦到不成样子的老者盘坐。 见赵溪坪走来,老者这才抬起深陷眼眶之中的眼皮,张开嘴时,声音沙哑:“白鹿那丫头,怎么样了?” 赵溪坪站在石台之下,轻声答复:“太爷爷,安插的人回报,白鹿跟李乘风形影不离,一直……一直住在一个屋子里,还帮着李乘风教训了神火宫与大青山的两个孩子。” 老者长叹一声,呢喃道:“真要如此,那也没什么说的,只要白鹿自己愿意,你就别多加干预了。” 赵溪坪闻言,点了点头:“我答应过阿沁,白鹿喜欢谁要让她自己选。虽然他们住在一起,但我相信白鹿与他并未发生什么。退一万步,假设白鹿自己愿意,我也会支持她。” 话锋一转,赵溪坪沉声道:“但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老者点了点头,“压不住门内那些家伙了?” 赵溪坪又摇了摇头,轻声道:“门内异议很多,但都是小事,我压得住。我想知道的,是大瑶的御剑术,是不是自太爷爷手中所得?” 气氛瞬间沉默,老者双眼呆滞,就这样过去足足几十个呼吸,才传来一声长长的喘息。 “你有没有想过,他真要铁了心灭绝七大仙门,他是做不到吗?斩草留根却又为什么?” 赵溪坪闻言,抱拳道:“这也是我不解之处。” 老者摇了摇头,“那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说话间,他仰起头,陷入追忆当中。 “我们这一批最早的炼气士,其实有八个,得了先机,所以最早修到黄庭的也是这八人,也就是你所熟知的八大仙门。当时我们八人,都接到了神谕,我们不知道那神谕自何处而来,好像是古代流传下来的。神谕说的清清楚楚,天地大变,人修真、兽成妖、魂化鬼,适者生存,此乃大道自然。仙门不得插手人间事,只能自扫门前雪,否则便会迎来天罚。” 赵溪坪闻言一怔,皱眉道:“魂化鬼?我所知道的那句箴言,少了这三个字?” 老者点了点头,“是的,还有一场大变,之后人间会出现鬼。当年第二次大变之时,我们修为都在黄庭巅峰,那时山川河泽兽族成妖,他们比不上炼气士这般能修行高深功法,却能引灵气淬炼体魄,以至于妖兽肆虐人间,民不聊生。” 赵溪坪点了点头,这些事是他知道的。 但接下来,老者长叹一声,言道:“坐井山观天院,原本是八大仙门之一,我们同属仙盟共尊神谕。但观天院都是读书人,灵气复苏之前,他们便在这陆地之上各个朝廷为官,书生嘛!总觉得有些志气,自诩胸怀天下。最开始是有些观天院弟子看不下去人间疾苦,故而先后下山斩妖除魔。慢慢的,那些个倔强读书人开始不顾神谕,大肆下山,甚至开始将他们坐井山观天院的功法教授于凡人。” 说到此处已经不用再说了,接下来的事情,赵溪坪想得到。 “因为观天院违背神谕,故而当今这七大仙门群起而攻之,将观天院灭山?这与太爷爷将御剑术相赠,有什么关系?” 老者闻言,长叹一声,久久无言。 沉默了许久,他再次一声长叹,终于是说道:“当年……我与清灵岛的鱼老太婆因为一点点的不忍,将一个少年人放了出去。时隔百一百多年,有人提剑一连斩杀五山金丹,而剑门与清灵岛并未遭难,是那少年感念当年的一丝善意。我之所以交出御剑术,却是……我杀观天院弟子,太多了。” 赵溪坪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顾玄风,是当年观天院的唯一传人。怪不得他要重建观天院,山也叫坐井山。 甲子前他明明可以灭尽七大门,却只斩杀五位金丹,他倒真是没被仇恨冲昏头脑。 沉默片刻,赵溪坪抬头看向那老金丹,询问道:“知道此事的人,还有谁?” 老者叹道:“苦主、我跟清灵岛祖师,还有你。” 赵溪坪闻言,点了点头:“那这趟长安,我是非去不可了。”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十九章 可惜我的刘公子 夜幕降临,李乘风自弘敬坊外一处地方下车,有个身穿襦裙的女子已经在等候了。 见李乘风下了马车,女子满脸笑意,对着李乘风先道了个万福,随后自我介绍道:“见过东家,我是怡奴,扶摇楼掌柜。” 李乘风根本就没看其胸前那大片雪白,只是淡淡然一句:“东家?扶摇楼东家不是顾玄风吗?” 怡奴嫣然一笑,扭动腰肢走来,推动李乘风的轮椅,笑着说道:“谁是上掌剑,谁就是东家。侯爷还是快进去吧,大掌剑等候已久。” 说着便推着李乘风往里走去。 此地在弘敬坊墙外,过一处暗门便是扶摇楼,也就进了鬼市。 这样也好,不必再鬼市之中招摇。 兜兜转转过了几处地方,好像有人早为李乘风准备好了机关梯,与先前在访古司一样,无需爬楼了。 随着小屋上升,李乘风已到三楼。 顾朝夕还是一身黄色长裙,已经是凝神修为,这寒冷天气对她并无影响。 见面的第一句,是顾朝夕笑盈盈说道:“那丫头今日出剑,可真俊!我要是个男的我都喜欢她,你还是少欺负人家吧。” 李乘风懒得接茬儿,心说赵白鹿应该快到了吧?早早交接完,早早回家。 于是他取下轮椅边上悬挂的酒壶抿了一口酒,淡淡然道:“还是先干正事儿吧。那人姓甚名谁,跟去看了没有,住在什么地方?” 赵白鹿最终当然是回了背剑侯府,只不过做戏嘛!当然要像一些。 果然,顾朝夕一叹,摇头道:“出了鬼市追了不过两条街,就不见人了。我感觉到了那人神识动静,必然是凝神修士了,除非师父亲自跟,否则很难确定。至于名姓,只知道姓刘。” 说话间,顾朝夕递去一份残破竹简,又转身往后方一个柜子指了指,开口道:“柜子里是一些灵复司无从下手的东西,丹药、符箓、阵法,都有。给你的是终南山挖出来的炼体术,大概是叫做琉璃金身,但并无走穴经络的法门,看看那位刘公子的师父能否有法子吧。能站起来还是站起来的好,老这样不是个事儿。” 李乘风作势翻看竹简,事实上当然是灵溪在看。只不过暂时尚未出声,或许是在演练这炼体法门。 放下竹简,李乘风问了句:“选址容易,人呢?” 顾朝夕神色古怪,“那个,大概会是你的事情了。” 也是此时,楼下有人高喊:“生意还做不做了,本公子上门,都没个美娇娘接待一二吗?” 李乘风脸皮一扯,这家伙换上一副男人面孔,就真当她是花花公子了是吧? 怡奴掩嘴一笑,扭动腰肢往楼下去,声音好似银铃:“来了来了,怡奴等候官人许久了,怎么这会才来啊?” 顾朝夕笑着倒茶,轻声道:“这位刘公子,有点儿好色。怡奴官妓出身,不介意让人占点儿小便宜,侯爷若是愿意占这个便宜,想必她求之不得。” 李乘风双眼一眯:“意思是谈个生意,还要美色?” 顾朝夕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人家卖艺不卖身,你动手动脚她能忍,过分了自然不行。” 说话时,两道嬉笑声音已经传来,楼梯口处有个白衣翩翩的美男子搂着怡奴腰肢走来,也不知道打哪儿学的轻佻举动,一双眼睛时不时就瞄向怡奴胸口。 李乘风心说你自己没有吗?有什么好看的,回家脱了衣裳自己照镜子不就好了? 李乘风还不知道,境界有高有低,山峰如是。 瞄着看,自然是十六岁的小姑娘尚无那般雄壮光景了。 她似乎是才瞧见李乘风,于是一脸诧异,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这不是那日的背剑侯,李十招吗?” 李乘风闻言一愣,疑惑道:“什么时候给我起了外号了?” 赵白鹿嘴角一挑,“刚刚。” 顾朝夕倒好了茶水,笑盈盈道:“刘公子,这位背剑侯你也见过了,名声之大,想必也不用我多介绍了。事实上扶摇楼从来就是他祖上的产业,今日算是正接手了。只不过朝廷并不知道他还有这等生意,今日以诚相待,刘公子会保守秘密的吧?” 赵白鹿所扮的男子笑盈盈望向李乘风,竟然舔了舔嘴唇,随后一句话可把顾朝夕与怡奴吓得够呛。 “背剑侯,倍儿白啊?不知道别处白不白?” 当然了,李乘风也给她恶心到了,是真的恶心到了。 现在李乘风只是希望,这傻妞儿不会朝着他想的方向去。 于是乎,李乘风转身端起一杯茶,先抿了一口,随后问道:“今日刘公子还是来卖符箓的?本侯虽然初来乍到,但已经知道公子的能耐了,不如咱们谈些更深的合作?”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李乘风便后悔了。 结果如他所料,那家伙的眉头一下子挑了起来,竟然笑盈盈走到李乘风前方,弯下腰,双手按住副手,带着一脸笑意,声音刻意压的很趁:“背剑侯要谈些什么更深的合作?在下奉陪到底。” 顾朝夕见状,嘴角是再也压不住了。 “怡奴,咱们先下去,让刘公子与侯爷聊着。” 怡奴撅了撅嘴,一副到手的鸽子飞走了的模样,鼓着腮帮子跟随顾朝夕下楼去了。 李乘风明明就听到怡奴小声询问:“顾姐姐,这刘公子,不会还好男色吧?东家长得虽然不差,却也没到那份儿上吧?” 顾朝夕只是笑了笑,一句话都没说。可她都已经合计好日后要用什么事由去打趣李乘风了。 下次见面便喊上一句:“呦呵,侯爷一个人?刘公子呢?” 李乘风盯着男人面孔的赵白鹿,气的不行。好,你跟我装流氓是吧,我就跟你耍个真流氓。 于是乎,某人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面前人的屁股将其往身前拘来。 也是此时,怡奴去而折返,正好上了楼梯口,正好瞧见李乘风双手紧抓那位刘公子的屁股,也正好瞧见刘公子脸蛋儿通红。 怡奴赶忙捂住眼睛,比李乘风还要惊慌失措。 “我……我就拿个东西,我什么都没看见。” 怡奴快步走到角落,拿起一枚令牌,之后小碎步下了楼。 此时此刻,怡奴欲哭无泪。 完了完了,刘公子跟背剑侯……喜欢那个啊! 反观李乘风,反正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了,他干脆使劲掐了一把。 赵白鹿脸颊通红,以心声说道:“你连男人都下得了手?给我松开!” 李乘风这才松手,并呵呵一笑。 “别忘了你是女的,我不吃亏。” 赵白鹿使劲儿白了李乘风一眼,然后离得远远的。 本来想以男儿身调戏李乘风玩儿,没想到还是她吃亏,此时此刻她直想发疯。 “你这人,真无趣,许你调戏我,不许我逗你玩?接下来怎么办?” 李乘风这才安然喝茶,往楼梯口看了一眼之后,淡然道:“坐一个时辰,待到寅时,咱们分开回家便是。” 话锋一转,李乘风又道:“被人盯上是难免的,以后我不用上朝,你我初一十五来鬼市即可。” 但赵白鹿还是有些没明白,于是问道:“你不是说让我成为奇人,成为大瑶王朝的座上宾吗?” 李乘风闻言,微笑道:“你已经是了。” 不多久后,顾朝夕已经离开,怡奴单手托腮趴在柜台上,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可惜了我的刘公子,这下要脏了。”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二十章 我要磨剑 “这琉璃金身能用吗?”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李乘风盘坐下铺炼化灵石。神行符卖了千枚灵石,总算是可以撒开了去积蓄灵气,从而转换剑气了。 而有一道心神,此时正在灵溪的那处洞府。 这也是李乘风为数不多的可以与常人一样,靠着双腿站立的时候。 灵溪还是那样,懒洋洋的趴在寒玉台前,一双眼睛盯着洞壁出神,好像没有听到李乘风说话。 李乘风刚想再问,却听见灵溪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有几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办到。首先呢,不能破元阳之身,你憋的住?” 李乘风都不想接茬儿,于是没好气道:“第二件事。” 灵溪撅了撅嘴,眼睛还是盯着洞壁。 “你只有十二脉,所以运行周天比常人快得多,但这种外练功法,反而是周身筋脉越多,对体魄的打磨越强。因为经脉行走之处有停处,便是窍穴,可你没有窍穴。所以你要练,就得换一种法子,双腿的封印得略微松开个口子,让剑气可以渗透进去。在你身上凭空造出来与十二脉相对的十二大穴。然后结合剑气,填满窍穴,代替修炼琉璃金身所需要打磨的穴位。” 造穴?李乘风闻言,嘴角一扯,心说这两天尽听新词儿了。 “怎么造?” 灵溪呢喃道:“泥丸宫开一穴,黄庭宫开一穴,丹田宫开一穴。然后,四肢各两穴。四肢穴位你可以自己来,但三宫开穴,你要人帮忙,还得是对于剑气把控极其强的人,还得有神识。另外,还要找三味药材,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李乘风一愣,“赵白鹿不可以?” 灵溪点了点头:“可以,但首先,得人家愿意摆弄你一丝不挂的身体,其次,造此三穴,不只是你在出手之人面前脱光浮在水中,那人还要以神识探查你体内才能找准位置,这样一来你只有十二条经络的事情,便没办法瞒着她了。” 李乘风又是一愣,沉默许久,又问了句:“老叶呢?” 合适的人选,顾玄风是,但不能让他帮忙。 灵溪听到老叶,很干脆的摇了摇头。 “他不行。” 李乘风只好说道:“还是先说药材吧,要是没有药,一切都是徒劳的。” 赤身裸体让她帮忙造穴,这个简单,打个赌的事儿。 但暴露十二脉,李乘风着实不想。 灵溪嗯了一声,说道:“冲虚草、威灵花、卷柏。第三种应该不难找,但前两种在我记忆之中,是仙家苗圃培育的灵药,不是……” 话未说完呢,李乘风本体突然睁开眼,轻声一句:“睡了吗?” 上铺姑娘撇着嘴嘟囔:“生气,睡不着。” 李乘风哦了一声,晓得她为什么生气,但就是不提,只是说道:“先别生气,我说完你再接着气。先问你一件事,听过冲虚草跟威灵花没有?还有卷柏。” 上铺呵呵一笑,“这么混蛋的话你都说得出口?所以我还是先生气,气完了再说。” 李乘风脸皮一扯,只得问道:“怎么才能不生气?火锅?” 本来就是试探一问,结果床猛的一晃,赵白鹿竟然坐了起来。 “成交,要城东那家老渝州,你陪我一起去。你是不知道,城西有一家打着渝州正宗的名号,我进去一看,那满屋子的人,掌柜也好厨子也罢,一口关中话那才叫正宗。” 李乘风哑然失笑,是被赵白鹿这傻乎乎的模样逗笑的。笑罢,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明日午后,你到悬剑司外等我,我陪你去。药呢?可以说了吧?” 未曾想赵白鹿嘴角微微一挑,眨了眨眼,嘀咕道:“卷柏虽然金贵,但不难找。只不过前两个比较麻烦,要不是我小时候去过松柏崖,还真不知道有这种东西。松柏崖传下来了许多仙草种子,放坏了许多,因为没有天地灵气的时候是种不活的。但这三百年间,他们种活了许多草药,你说的那两种我听说过,是能护命的草药,怕是很难弄来。” 松柏崖修五行灵气,擅长种植灵草,与朝天宗关系极好。因为一个是种草药的,一个是炼丹的。 李乘风笑了笑,点头道:“多谢,知道了。” 只要这个世上有这个东西,就不怕找不来。 但话锋一转,李乘风便问了句:“那个,松柏崖有没有喜欢你的人?” 赵白鹿脸色顿时一黑,“我怎么说都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子,你要是连这点儿脸都不要,我帮你去求。” 李乘风干笑一声,摇头道:“这点儿脸,还是得要,我只是想知道松柏崖会不会有人来长安,叫什么?” 赵白鹿翻身躺下,冷哼一声,道:“粟源治。” 李乘风心说,还是先以剑气淬体,不过是慢了些,药的事慢慢来吧。 …… 修炼总是很快,转眼功夫,天色便微微放亮。 头一天当班要是错过点卯,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的。可即便李乘风卯时四刻便出发,等马车到悬剑司门前时,一帮人已经列着整整齐齐的队伍,看样子等了一会儿了。 李乘风挪动轮椅下车,摆了摆手,马车便先行离去了。 今日穿的还是赵白鹿喜欢的竹青色,粗布而已。虽然以青玉为冠束发,后发却是披着的。 李乘风自己也觉得,以后不穿甲胄了,披着头发舒服些。 往前看了看,比顾朝夕所说的人数多出不少,熟悉面孔只有昨日出现的几个人。 “怎么来这么多人?” 话音刚落,便有个一身灰衣的老者往前一步,抱拳道:“老朽悬剑司詹事白先,回上掌剑,这是咱们京兆府悬剑司在京城当值的同僚。有剑卫三十六人、书吏四人、典狱一人、狱吏九人,都已经点过名了。不当值的同僚名册在上掌剑书房,只有上掌剑自己可以看。” 李乘风点了点头,一边挪动轮椅往里去,一边轻声道:“老白去找观天院要三十人,要学了御剑术的,炼气三层以上就行,就说来悬剑司当差。” 说话时,他随手朝着左东潭甩去一枚木牌,平平淡淡开口:“酉时前将在长安的仙门弟子名单给我,特别是木牌之上这个人,必须找到。” 白先却是面露难色,见李乘风都要进门了,便赶忙开口:“上掌剑,与观天院要人,是要天下监首肯的,我在这空口白牙的恐怕不合规矩。” 李乘风淡淡然答复:“去侯府找赵白鹿,把顾玄风的剑拿上,便不是空口白牙。” 左东潭摇了摇头,抱拳道:“酉时之前,我将名册拿来。” 李乘风这才满意点头,笑道:“其余人,各司其职。” 话音刚落,一众人齐声高喊:“是!” 事要怎么办,我说了,你去做,这便是李乘风从小养成的习惯,令行禁止,没有多余的话。 待李乘风走近书房,便瞧见顾朝夕留下记号的匣子,李乘风拿出上掌剑令牌放在机关处,匣子这才打开。 不过三本薄薄的册子而已,一本暗探名录,一本暗卫名录。 还有一本,是已经确认的,七大仙门安插于观天院与朝廷的细作。 放下册子,李乘风转头望向窗外,想必长安城的第一场雪快要到了。 他以心声言道:“灵溪,我要的职权,到手了。” 心湖之中传来灵溪声音:“顾玄风问你御剑术之事,说明他已经怀疑了。” 李乘风一笑,淡然道:“用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会让人猜疑,但不必担心。” 灵溪双眼望着不见天日的洞壁,喃喃道:“职权到手了,接下来呢?” 李乘风双眼一眯,冷声道:“剑器到手了,但不锋利,我要磨剑,剑不沾血不利。” 总有人,会上赶着送来大好头颅。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二十一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暗探共计十四人,有七个在各大仙门已久,剩余七个分散在这长安城中。至于暗卫,共计十五人,竟然有两个黄庭后期。 还有各大仙门安插在大瑶王朝的细作,主要还是观天院,但这偌大长安,不大可能没有七大仙门安插的人。 灵溪懒洋洋问道:“你真要一上任就大刀阔斧的改制?” 李乘风淡然一笑,挑着嘴角说道:“老子背剑侯,顾玄风得捏着鼻子给我撑腰,我有什么好怕的?” 悬剑司不涉足皇城,因为里面有玄甲,那比悬剑司强多了。 大掌剑的书房,是在楼上,顾朝夕说了她不在,京兆上掌剑便能代行大掌剑之职。 李乘风手敲着桌面,想了想,喊了一句:“书吏何在?” 有个十七八的年轻人就静静站在问外,李乘风是知道的。喊了一声之后,那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立刻往屋子走来,并拱手道:“在此,上掌剑吩咐。” 李乘风点了点头:“叫什么?” 年轻人再次拱手,答复道:“属下谢文。” 谢文,那便是顾朝夕说过,身世很清白,憋着考取功名的那个读书人了? 那反而方便了很多。 李乘风指着前方二楼,轻声道:“给你一天时间,一府三十五州的悬剑司名录整理清楚,按照修为高低从前到后,籍贯、家室要写的清清楚楚。” 谢文闻言,眨了眨眼,怯生生指着后方一处上锁的匣子,言道:“上……大掌剑以前命我整理过,全部造册,就在那处匣子中。另外……另外其实大掌剑的书房是空的,悬剑司所有在册之人的名录,都在这间屋子里。” 李乘风闻言,嘴角不禁一扯。这顾朝夕是早有打算,想拿我当骡子使是吧? 不过无所谓了,我有我的打算。 于是乎,这头一次当班,一上午光景,李乘风就没出书房。 这与从前在山南一样,他拖着比现在弱万分的身子,帅帐之中一坐便是一天一夜。 这小家伙,嘴里不愿这样不愿那样的,真做起事来,还是会考虑很多。 恨意再浓,他也不愿这个大瑶就此肢解。 灵溪咧嘴一笑,心说这个弟子真不错,可惜喝不到拜师酒。 时间很快到了午后,赵白鹿如约到了悬剑司门前,可别人都午休了,还是不见李乘风出来。她憋着气走入悬剑司,很快就找到了那处极大的书房。 走进书房,见李乘风还是埋头写着什么,好像根本没听到有人进来。 赵白鹿怒气一下子消了许多,心说难不成他就这么坐了一早上?认真起来,还挺不错的嘛! 正要开口,却被李乘风抢先一句:“抱歉,火锅得晚点儿了,先帮忙研墨。” 赵白鹿哦了一声,嘟着嘴说道:“记得就行,姑且饶了你这次。” 一边研墨,一边望着其所写的东西,几个大字率先映入眼帘。 论悬剑司改制之利弊。 赵白鹿一愣:“你还真要改制?” 李乘风淡然答复:“你也吃俸禄,没事干可不行,以后每月逢九,你去观天院授课,就讲御剑术。” 赵白鹿倒也没有不答应,只是问了句:“你是不是也打算让祝山公跟鹿九去观天院授课?你觉得可能吗?” 李乘风这才诧异抬头,“什么时候长脑子了?跟着聪明人,也学聪明了?” 赵白鹿只是呵呵一笑,随后白眼不止。 李乘风也是一笑,轻声答复:“有这个打算,看他们第一关过不过得去吧,要是过得去,只是让他们去指点一二,不需要传授山门功法,指正炼器与炼丹的不足之处即可。他们还可以光明正大去打探观天院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 赵白鹿又是一句:“凭什么?” 李乘风写完最后一个字,又取来另一张纸开始写。 “与你不一样,你是被我强迫的。但我不能强迫他们,只能让他们了解一番印象之外的事物。就如同生活在山涧小溪中的鱼,它会觉得这便是人间,将它丢入江河之中,它便会觉得水没有小溪清澈,甚至很脏。可是他觉得脏的地方,一样生活着数量庞大的鱼群,或许有鲤鱼草鱼之别,却与它一样,都是鱼。” 人间是一个大染缸,但凡跌入其中,谁又能一尘不染? 一刻之后的玄风塔,皇帝与国师对弈,太子在一旁服侍。 方才有人来禀报悬剑司的消息,待人走后,皇帝突然间大笑了起来。 他摆了摆手,“不下了不下了,这小子没让人失望,他行事是果决狠辣了些,但却不绝对,让那些固执己见的仙门弟子用自己的眼睛去了解大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说着,李擎苍转头望向李凌霄,笑道:“太子,学着点。” 顾玄风放下棋子,也转头望向了太子,笑道:“当日堵住窦尚书的门,你做的不错。看似不近人情,实则这才是保全你那舅舅一家的最好法子。” 李凌霄面色一僵,尚未开口,便听闻顾玄风说道:“你就那样护着朱冼,也不是个事儿。在李乘风眼中,朱冼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倒不如将其放在镇妖关当个小校,若能有所改变固然最好,没有什么改变,死了怨不得旁人。你是储君,肚量要大些。忠勇伯府看似悲惨,实则也只是死了那夫妻二人罢了,李乘风也没抓着不放。” 话音刚落,李凌霄猛的双膝下跪,李擎苍眉头瞬间皱起,沉声道:“你不要说惹人烦的话。” 李凌霄却缓缓抬头,硬着头皮开口:“儿子非说不可!父亲的皇后,我的娘亲,绝不至于那般丧心病狂,父亲要信啊!得知大姑姑与大姑夫死讯,娘亲哭的那般伤心,她是惺惺作态的人吗?” 李擎苍眉头一皱:“闭嘴,济王在查,查到什么便是什么。” 可李凌霄却当着国师的面,轻轻拆下了头顶金冠。 “父亲无非是觉得,娘亲是为保我得这天下、坐上皇位,那儿子不当这太子,总行了吧?” 李擎苍胸口起伏不定,沉默了许久,这才沉声一句:“我说了正在查,你先给我滚回去。吴桐,送太子回东宫!” 顾玄风也没说什么,只是给了个眼色,让李凌霄别闹了而已。 待人走后,顾玄风这才说了句:“说心里话,你信不信?” 李擎苍长叹一声:“她为我受了拔除根骨的苦刑这才脱离清灵岛,之后她体弱多病,怀了两次都没成,是妹妹拖着大肚子在终南山寻药,后来才有的老大。我这些年忙于朝政,着实冷落她了,但说她会害妹妹,我是真的不信。可是……事实摆在眼前,除了她,还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朱良桥对山南消息瞒而不报?我亲口问她,她也不辩解,我还能怎么办?” 顾玄风抿了一口茶,沉默了几息,随即言道:“太子与背剑侯始终是亲表兄弟嘛!让侯府与东宫,多走动吧。” 顾玄风是极其不愿理会朝政的,更不会去插手人家皇室私事。以至于他觉得蹊跷,却又无从下手。 但他能确定,事出反常必有妖。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二十二章 暗潮涌动 一盏烛台摆在桌上,衬着两份名单。 李乘风穿着一身白色内衬,头发随意披着,此刻一手拿着灵石,一手捧着白先自观天院找来的人的名单。待灵石中的灵气被吸干,便又翻手再取出一块儿。 皇帝许的五千枚也已经送来了,赵白鹿重塑根基与李乘风淬炼剑气暂时都足够。 但赵白鹿很好奇,李乘风吸食灵石为何这么快?但她更好奇李乘风为什么需要那两种药材。 “病秧子,为什么打听那两种药?你那名册我看了,松柏崖的那烦人鬼尚未入京呢。” 李乘风并未转头,却也没隐瞒:“修习琉璃金身,我需要那三种药保命。卷柏老叶已经弄到了,其余两种只能慢慢想办法。” 他有些顾不上说话,因为手上名册很有意思,早上才瞧见七大仙门安插在观天院的细作,下午白先拿来的这名单当中,便有几个名字再次出现。 主修炼气法门的弟子数百人是有的,概率当然有,但李乘风总是觉得太巧合。 也是此时,赵白鹿手指卷着头发,好奇问道:“要是练了那个琉璃金身,能站起来?” 李乘风点了点头:“大概是可以的。” 赵白鹿闻言,眼前一亮,其实她脸上根本藏不住事儿,明显是在打什么小算盘了。 “那个……一月之内,我给你弄来。毕竟长安往返江南是要日子的,除非你想法子让灵鸢送信。” 李乘风缓缓转头,笑盈盈问道:“条件?” 赵白鹿眼珠子一转,此刻是盘膝坐着,所以她往后一仰,双手撑在左右,噘着嘴说道:“你到底怎么修复那个炼体功法的?我什么都跟你说,你什么都瞒着我,这可不成。” 李乘风一乐,“你连年龄都瞒我,还说什么都告诉我?你不是说你十七了嘛?可我算来算去,你过完年才十七吧?” 赵白鹿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虚岁,不行吗?别说这些,就说答不答应吧?” 李乘风点了点头,“你要是弄得来,我还得你帮忙,到时候我不说,你自己也能发现。” 赵白鹿猛的坐直了,“说定了啊!谁反悔谁是狗。” 也是此时,灵溪懒洋洋开口:“难不成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怎么看这丫头有点儿喜欢上你的模样?” 李乘风淡淡然答复:“没遭过什么罪的小孩子,好骗而已。顺着她就开心,不顺着就赌气,最近比较顺着她罢了,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还是将完整功法给我,让她也试试吧。” 灵溪却摇了摇头,“别,她不适合,做个纯粹的剑修就很好。倒是顾玄风那一剑,有点意思,不知道她能学到几成。” 话锋一转,灵溪言道:“那一箱子东西我得慢慢弄,这个比较耗费心神,我会很困的,你也不能拿你师父当牛使吧?” 李乘风气笑道:“我拜师了吗?当做师父与是师父,那可是两回事。” 灵溪一听这话,不高兴了。 “李乘风,你什么意思?那你现在就拜师。” 李乘风笑了笑,呢喃道:“不行,最起码得你真人在我面前,我恭恭敬敬磕头,这才作数。我不是瞎子,你一天望着密不透风的洞壁,我知道你也想亲眼看看这个世间。” 灵溪总算是有了个笑容,“这还差不多,算你小子长了点儿心。只不过,我都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但赵白鹿,我觉得当我徒弟媳妇儿很好,你要不要认真考虑考虑?” 李乘风只是一句:“你赢了再说。” 对于灵溪,李乘风是纯粹的感激,自然早把她当做师父。只是望着个年轻姑娘,喊师父总是怪兮兮的。 而赵白鹿……那就是个有着绝顶天赋的憨丫头,且得调教呢。 长安城有宵禁,巡城的兵马、悬剑司夜值的两对,以及暗中巡视的玄甲,看似密不透风,但仙门毕竟是仙门,他们只需要贴上一张敛息符,百丈之外凝神修士不可察,十丈之外,黄庭修士不可察。至于灵台修为,即便他们就站在几步外,也不会被发现。 而此刻的鬼市之外,一处民宅屋顶,便有几道身影。巡视城西的剑卫刚刚走过,却丝毫没有发觉。 共有四人,两位女子一人身着水蓝长裙,踩着白色绣花鞋,白皙脚腕清晰可见。一人红衣似火,涂着烈焰红唇。至于两位男子,一人粗布麻衣,皮肤略显粗糙,另一人则是一身白衣,披着黑色披风。 身着水蓝长裙的女子往侯府方向看了一眼,摇头道:“我是真不明白赵白鹿怎么想的,白日那般模样你们也瞧见了,背着两把剑,推着李乘风,两人有说有笑的,哪里像是被人胁迫?” 这女子姓左丘,单名一个凫,清灵岛主亲传弟子。放在这人世间,也是绝顶美人了。 烈焰红唇的女子要显得更妖艳些,她掩嘴一笑,呢喃道:“许是白鹿妹妹就喜欢这等需要被人照顾的美少年呢。” 话音刚落,一边的披风青年便皱起眉头,沉声道:“左丘凫胡说,你萧宛宛也跟着乱讲?” 萧宛宛又往侯府方向看去,嗤笑道:“黄三秋,人家祝山公是真心要追求白鹿妹妹,你不过是憋着让人家剑门做你朝天宗的打手,我喜欢白鹿妹妹,那就更简单了,与奉月宗无关。女人喜欢女人,最简单了。” 唯独那个粗布麻衣皮肤粗糙的青年人坐在房脊上,玩儿着路上摘的野草,一言不发。 于是左丘凫踢了其一脚,问道:“粟源治,你不是也喜欢赵白鹿吗?她都跟人同床共枕了,你不糟心?” 粟源治神色淡然,摘下一截儿草放进嘴里,呢喃道:“她怎么选择是她的事,我只需要确定她没有被人逼迫就行。相比这个,你们是真的不去看看鹿九跟祝山公?” 黄三秋眉头一皱,冷声道:“两个蠢材,被人下套都不自知,丢仙门的脸,管他们作甚?” 粟源治呵呵一笑,猛的起身:“那你把老子喊来作甚?” 黄三秋闻言,微笑道:“据我所知,顾朝夕去巡视别州了,而京兆府悬剑司,拿得出手的只有两位黄庭修士,悬剑司在附近几个县的人撑死了也就是灵台后期。正好,我养了几头三阶下的妖狼,许久没吃人了。” 萧宛宛皱了皱眉头,却没说话。粟源治则是眉头紧皱,沉声道:“你要把李乘风引出来?” 反倒是长得十分清纯的左丘凫,此刻一脸兴奋,瞪大了眼珠子说道:“吃一些人,当地悬剑司的人没法子,只能求助李乘风了,这个好玩儿哎。” 此刻黄三秋又道:“那就立刻动手,地方我都选好了。” 好像放出妖兽吃几个人,在他们看来,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仙门之乱前,长安便是百万人的大城。这一甲子大瑶国力越发强盛,这座京城人口只增不减。 故而,大半夜不睡觉的人,那就多了去了。 忠勇伯府被摘了匾封了门,对街的国舅府不敢悬挂白灯笼,却也摘了门口的红灯笼。 而有个满嘴大黄牙的瘦老头儿,此刻就提着酒壶,坐在忠勇伯府的屋顶,望着不远处的国舅府邸, 老叶身边还有一人,但黑袍裹着身子,瞧不出男女。 老叶灌下一口酒,双眼略微眯起,轻声询问:“你他娘有屁快放。” 黑袍开口,是男声:“先问你不北上报信,是不能还是不想?” 老叶闻言,气笑不已:“那白眼狼晓得我会到镇妖关,镇妖关下有个四阶畜生,我敢走?八千孤军昼夜不下城头,吃住都在城头之上,但凡有点儿喘息机会,以我家少爷的脾气,早就攻下山南城了。” 话锋一转,老叶沉声道:“你还是少说废话,喊我来这里作甚?” 黑袍人转过头,脸上却扣着一副漆黑面具,十分狰狞。 他沉声道:“叶渡,你别忘了,你我都曾宣誓要效忠大瑶,你不是刘家人的护卫。事情到此为止,刘冬青拥兵自重是事实,即便没有这档子事,他一样会被撤职。顾玄风如今自顾不暇,皇帝若是死咬着不放,那就换个皇帝。” 老叶猛的起身,一把抓住黑袍人衣领,沉声道:“什么意思?是你们庙里人在从中作梗?” 黑袍人一把推开老叶,冷声道:“注意你的措辞,是我们。” 老叶胸口剧烈起伏,背后槊刃被一股子灵气裹挟,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黑袍人,沉声问道:“刘氏一族,七代单传,两百年来为大瑶鞠躬尽瘁啊!除了李乘风之外,无一不是为大瑶战死,你们……我们的这座庙,终于是变成了这样了?” 黑袍人言语依旧平淡:“要筑万世之基业,牺牲些人是难免的。不只是刘冬青,顾玄风也是一样。国民忠于国师胜过皇家,本来就是不对的。叫你来此是告诉你,此事到此为止,你去拦李乘风,若是拦不住,就为他收尸。” 一座自少年时便建在心中的高楼,此刻轰然倒塌。老叶连连后退,踩得瓦片碎裂。 “国家分裂你们不管,百姓遭灾你们不管,躲在一座满是牌位的破庙当中,把颜夫子用来清扫妖患的修行资源据为己有,堆出来几个一辈子都赶不上顾玄风的人,藏头露尾的还美其名曰护国?有事不出现,现在顾玄风要死了,却说人家夺了民心?” “你们,真他娘混账啊!” 说话间,老叶自袖口甩出一节铁棒,摘下背后槊刃与其拼接在了一起,轻轻一扭,一柄大槊便被其握在手中。 可是此时,又有三名黑袍人,凭空出现。 “叶渡,我们记事起便在一起,别逼我。当日寻你,便是给你打个招呼,哪成想你听不懂,非要我摆在明面上。知晓你已入四境,故而今日,是有两手准备的。虽然现在毙了你会很麻烦,但也没有那么麻烦。另外,你要想清楚,李乘风可是刘家独苗了,要让他死,并不难。” 与此同时,玄风塔上有人用一把匕首,削出了一柄巴掌大小的木剑。 即便灯光昏暗,但顾玄风此刻头上并无白发,且没有一丁点儿疲态,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伤势。 手中木剑已经成型,可惜剑锋之上有道疤痕有碍观瞻。顾玄风双眼微微眯起,竟是将那道疤剜了出去。 木剑悬浮掌心,似乎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瞬发而出。 “人间是众生灵的人间,何以只仙门能问道于苍天?而大瑶,是百姓的大瑶。” 这是一句呢喃,可此刻,顾玄风心湖之中,传来一道声音。 “一甲子,你始终没有唤醒她,还把她弄丢了。” 顾玄风苦涩一笑,呢喃道:“我天资愚钝,实在是不受那位前辈青睐。但我那逆徒,也绝不可能唤醒她。只可惜,要害前辈与我一同赴死了。同行百年,多谢了。” 苍老声音明显一笑:“我不过是一把剑,记忆全失,只记得主人名字,什么忙都没帮上,不过助你杀了几个人而已,有什么好谢的?” 略微一顿,那道声音再次传来:“你不是非死不可,只要缓一缓,一旦大瑶王朝有第二个金丹修士出现,你就可以……你不是怀疑那个小子吗?封了背剑侯,让他取剑,不就是让我试一试主人是不是在他手中?可我实在是无法察觉到,你不妨用些其他手段?” 顾玄风却笑着摇头,没答复,转而说道:“前辈莫忘了,相遇之时你就说了,若不唤醒她,你就只能存在百年,我花费三十年走出那个地方,用了十年漂回大瑶,灞水之盟之所以是甲子之期,是因为我们只有一甲子光阴。” 苍老声音一叹:“别怪我说话难听,实在是你资质太差了。” 顾玄风只得干笑一声,呢喃道:“因为时日不多,切口,就不能只是一处了。” 话锋一转,顾玄风笑问道:“我倒是好奇那位前辈,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苍老声音呢喃答复:“不记得了,模糊记忆中,唯独一场想不起缘由,记不清人面的死战而已。” 顾玄风点了点头,但他突然拔高了声音。冲着下方言道:“告诉李乘风,随他怎么改。” 与此同时,李凌霄夜闯后宫,终于是见到了皇后。 明明不到四十岁,可这位皇后已然满头白发。可=事实上清灵岛的仙子在变成一个凡俗女子之时,便满头白发了。 她望着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儿子,微微摇头,问道:“被你爹骂了?我说过了,你不要理会这些事情,你的品性如何,你爹清楚,国师一样清楚。再如何都与你无关。” 李凌霄也望着自己的娘,几日不见,娘亲却憔悴了许多。 少年太子深吸了一口气,猛的双膝下跪,额头死死抵着青石地板,沉声问道:“此时此刻,凌霄不是太子,娘也不是皇后,就是儿子问娘亲,姑姑姑父之死,是不是娘亲做的?请娘亲,务必如实答我!” 皇后闻言,沉默了许久,这才答复:“不是我,在我眼中,皇位没有你姑姑姑父的性命重要。” 李凌霄猛的抬头:“那是谁?” 皇后不语。 李凌霄皱眉之余,心中却有一块大石头落地。 他猛的起身,转身离去,并说道:“多谢娘亲。” 皇后声音微弱:“你要干什么?” 李凌霄骤然停步,呢喃道:“督办此案,竭力缉凶。” 可皇后却冷冷一句:“若非要刨根问底,明日便来给我收尸。”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二十三章 他这样的人(上) 一大清早的,左东潭便进了侯府,只不过他不能进后院,只能在钱树生所处的偏院逗留。 两个少年人,一个端着热腾腾的羊汤,顺着边儿吸溜。 另一个腰间悬挂长剑,穿着悬剑司制式黑衣,抱着胳膊靠在门口,一脸好奇。 是因为这处偏院之中加盖了许多棚子,下面是各式各样的零件儿,左东潭根本看不明白。 还有那个黝黑少年,穿着厚厚的棉袄,连身后站了人都不知道。 看了许久,左东潭这才问了句:“喂,你忙啥呢?” 钱树生这才猛的回头,他打眼望去,见左东潭穿的干净得体,而他的棉衣却是缝缝补补的,于是赶忙将补丁往一侧扯了扯,然后说道:“机关术,打算造个机关人出来。” 而这一幕,正好被坐着轮椅出来的李乘风看在眼里。 李乘风眉头略微一皱,沉声道:“老叶呢?天气越来越冷,怎么不晓得给树生置办一身新棉衣?” 赵白鹿闻言,摇头道:“自打你上任,老叶就没怎么出现。” 听见二人言语,左东潭赶忙转头,恭恭敬敬抱拳:“上掌剑,出事了。昭应县那边出了头三阶妖兽,祸害了行宫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咱们的人死了三个,若非行宫守卫有机关兽,就麻烦了。” 李乘风闻言,眉头略微皱起,沉声问道:“京畿之地,即便是山兽成精,一阶上便撑死了吧?哪里来的三阶妖兽?” 赵白鹿也附和道:“是啊,我们剑门灵气充裕,自我记事起,也不过两头山猪成了精怪,一阶而已,算是初开灵智,堪比四五岁的孩童罢了。” 妖兽之流,一旦成精,体魄之强大便不是凡人可比,一阶下的妖兽,炼气四层之下很难斩杀。到了二阶,灵智便堪比七八岁的孩童。三阶妖兽已经能听懂排兵布阵,所以当年镇妖关,难就难在那些三阶妖兽发起攻势时是十分有规律的。妖兽到了四阶,堪比凝神,除却体魄强大之外,也能操控灵气,甚至已经能口吐人言。 而五阶妖兽,便是修出妖丹的大妖了,能化人形,修行人族功法。 但世上唯一一个五阶妖兽,被顾玄风斩杀了。 所以对于昭应县出现三阶妖兽,李乘风不得不诧异。 沉默片刻,李乘风掏出一枚银锭砸在钱树生后背,冷声问道:“给你的钱呢?冻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钱树生赶忙放下羊汤,干笑一声,挠着头说道:“莲儿的爹娘在家里没人照顾,二两我寄去栎阳了。这几日老寻不到叶伯……我就用剩下的八两买了各种木头跟铁,想试试哪种最为适合。” 赵白鹿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这几日他李乘风早出晚归的,可我在啊,不晓得跟我要钱?” 未曾想钱树生嘀咕道:“后院除了老叶之外,别人不能进去,少夫人又不太出门……” 李乘风气笑道:“滚去买衣裳,我回来要是还看你穿这破玩意儿,饿你三天。” 话锋一转,李乘风看向左东潭,轻声道:“车备好没有?你随我去吧。” 左东潭神色古怪,压低声音说道:“太子前几日,给了上掌剑一架灵鸢,但用以驱驰的灵气,朝廷不报销。” 李乘风一愣,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 左东潭挠着头,干笑道:“我借用了一下。” 李乘风笑了笑,这小子,看来有猫腻啊! 话锋一转,“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白鹿需要我送吗?” 赵白鹿摇了摇头:“十几里而已,转眼功夫就御剑过去了。三阶妖兽,你……” 李乘风摆手道:“我最爱跟妖兽打交道。” 很快,一架小型灵鸢自侯府门前起飞,往东北方向去。 现如今巡视京城的剑卫足足九队,每队六人,三队日值三队夜值,三队轮换。剩下的十二人以左东潭为首,负责坐镇悬剑司,也可以在出现这种突发情况时帮忙。 有五个人已经在昭应县,故而灵鸢之上,唯独李乘风与左东潭。 李乘风抿了一口酒,转头望向左东潭,问道:“你怎么回事?好好的皇子不当,跑悬剑司镀金?这可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此刻无人,左东潭便也没装蒜,只是说道:“父亲有个济王皇叔,还有大姑夫。可太子兄长日后无人可用,我要做那个助太子兄长安邦治国的贤王。” 话锋一转,“其实大哥来了悬剑司,我挺高兴的,顾姐姐说跟着大哥能学不少东西。” 顾姐姐?李乘风闻言一笑,“你倒是挺会认亲戚。说正事,此事蹊跷,你手底下不过几个炼气修为新人,小心为上。” 左东潭点头道:“是。” 八十余里,飞过去也就盏茶功夫。 而赵白鹿,是上街吃完一顿肉包子,这才打算往坐井山去。 但这次,她放下一粒碎银子之后,便眼巴巴等着找钱。 结果摊主往桌上看了一眼,随即一脸无奈,“那个……找不开啊,姑娘有铜钱吗?” 赵白鹿愕然,还有找不开的?可她真没铜钱,便只能指着远处侯府,说道:“要么去那儿要钱,要么我把以后的早饭钱都给你,下次不给钱了?” 老摊主笑了笑,“好!这一月姑娘来,随便吃。” 本想转身再送几只包子的,可拿起包子回身之后,便不见人了。 而一道散着红雾的剑光,已经落在观天院。 与此同时,李乘风的灵鸢落在了一处村落外,落地之时便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远远望着一片狼藉的村子,李乘风双眼微微眯起,沉声问道:“伤亡。” 左东潭拳头紧紧握着,咬着牙开口:“三十一户人家,八十七口人,老弱死的最早,青壮护着孩童,只有……只活下来了十三个孩子。” 十三个孩子?是这村子里的所有孩子了吧? 虽然心中疑惑,但李乘风神色并无多大变化,只是说道:“让县令将人送去观天院吧,妖兽踪迹呢?可有寻到?” 左东潭往前方看去,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人快步走来,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禀上掌剑,那畜生进山了,三阶妖兽,我们没敢追。” 李乘风拍了拍轮椅,便徐徐往前行进,但望着那些残肢断臂,李乘风又皱了皱眉头,“不是饿了,是在虐杀。妖兽嘛!若非饿了觅食,便是有所组织了。” 而远处那片山林之中,四道身影端端站着,他们当然听不见李乘风在说什么,但他们都是黄庭修为,都看得到李乘风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四人之中粟源治始终死死皱着眉头,为引诱李乘风而已,几十条命就这么没了?那个穿着水蓝长裙,瞧着清纯水灵人畜无害左丘凫,昨夜最是兴奋。 同样略微皱眉的,还有烈焰红唇的萧宛宛。 但两人神情被黄三秋看在眼里,于是这位朝天宗宗主最看中的小弟子,笑盈盈一句:“入了仙道,若是为这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耿耿于怀,那你粟源治还是回去种地,萧宛宛钻研一辈子阵法,不要出山最好。” 左丘凫咯咯笑道:“我倒是想知道,黄师兄是如何养出这等三阶妖兽的?” 黄三秋闻言,摆手道:“第二次大变之处,三头畜生便在山中了,被圈养在后山。我呢,炼丹之时无处可去的废丹全丢在后山,久而久之的,便发现这三头畜生喜欢吃那些废丹,且对它们的修为略有帮助。畜生嘛!有奶便是娘,我也便养着了。” 左丘凫恍然大悟,却又扯着黄三秋的袖子撒娇不已,“黄师兄,把那废丹给我些嘛!我也想养一只水兽玩儿玩儿。” 但此时,萧宛宛突然冷声开口:“他来了,你要将他往何处引?你就这么确定能杀的了他?长安城里有玄甲,有天下监,你真信他是独身至此?” 黄三秋闻言,笑道:“有什么都不行,他才当上这个上掌剑,出的第一件事便要请人出手摆平,他如何立威?况且他接祝山公十招都那般吃力,何况我那三头三阶妖兽?” 话锋一转,黄三秋微笑道:“这样吧,萧师姐若是怕了,只消帮我布设迷阵便是。” 而远处村落之中,李乘风已经将村子逛了一圈儿。 他抖了抖袖子,询问道:“那座山附近,还有无村落?” 左东潭想了想,呢喃道:“那座山,下去便是一处镇子,不出十里即是县城了。” 李乘风双眼微微眯起,沉声道:“我们防不住它下山,只能去山上找。让行宫守卫带着机关兽驻扎在小镇,县城关上城门,不得私自打开,否则我砍他县令脑袋。另着二人通报其余三十三县,速查自己辖区有无妖兽,自相邻县开始。剩下的人休整片刻,正午时分,随我登山。” 左东潭不自觉已经抱拳,一个是字都到嘴边了。因为李乘风说话,不是跟你商量,是告诉你怎么做。 可已经到了嘴边的是字,又被他吞了回去,然后压低声音问道:“大哥,我只是灵台初期,昭应县掌剑也才灵台初期,还有你这个腿……我不是怕,我是在想即便找到了,它跑的话,我们拦得住吗?” 李乘风却道:“不会跑的,这些畜生比你想象的聪明,除非有个能稳稳压制它的人,它才会跑。莫要担心,传信去吧。” 至于喊人,不是没得喊,反而很多,那两位尚未露面的副使叫来便是。 但李乘风确实需要立威,否则这实行不过几日的新制,就无法推行下去了。 至于一头三阶妖兽,李乘风还真没放在心上。 莽撞倒也不至于,带着这些小家伙见见世面而已,让他们把命丢了可不值当,当然有两手准备。也就是,喊了李乘风认为的自己人。 京畿之地,不可能凭空出现三阶妖兽,那些畜生可聪明,但凡吃得饱,是不会现身人族居住地的。现身了却只是虐杀,说明它吃得饱。 吃得饱还跑出来,必然是有人,养着的。 “这次就不要故意受伤了,三阶妖兽而已,迅速斩杀了便是。” 许是担心李乘风再次动用那机关甲胄,灵溪便叮嘱了一句。 李乘风只是淡然答复:“那倒不至于。” 那边安顿幸存下来的孩子,昭应县令又来拜见背剑侯,调动行宫守卫,封了昭应县城。 在那些孩子离开之前,有个小男孩儿怯生生走来,鼓起勇气与李乘风说了几句话。 不久后,便有一人架着灵鸢,往西去了。 一番下来,也到了正午了。 可惜今日是个阴天,否则山色当是极好的。 两道机关人抬着李乘风,左东潭听李乘风叫它们四魁五魁。他觉得若是与这机关人厮杀,他未必是对手。 昭应县掌剑与左东潭一左一右,后方是五个来悬剑司不久的年轻人,修为最高的也才炼气六层罢了。 观天院出来之后,这是第一次遇到事,居然便是三阶妖兽,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掌剑涂大白往前走了几步,沉声道:“上掌剑,那牲口的脚印,消失了。” 今日是个大阴天,山中林木繁茂,对于那几个刚来的年轻人来说,看不太清,但李乘风三人看得十分清楚。 远远打量一眼,李乘风开口道:“看掉落的毛发,是狼妖。” 说罢,李乘风摆手,三枚铁球滑落,草丛之中一阵咔嚓响动,瞬息而已,三道手持陌刀的机关人,便出现在了后方。 “莫怕,便是山南,我们这一队人也能力抗三阶妖兽。” 也是此时,突然间有一阵狂风袭来,不知自何处而起的雾气,迅速笼罩几人。 拔剑出鞘的声音,接连传来。 涂大白笑着问了句:“上掌剑,你杀过三阶妖兽吗?” 这话倒是逗得李乘风一乐,但他也只是笑着说道:“自小杀妖,都不记得杀过多少了。” 话音刚落,李乘风只觉得自己的神识,竟是被局限在了这雾气当中。但他能听到几声低吼,自三个方向传来。 但一道慵懒声音很快传来:“这阵法,压不住你的神识,磨碎它。” 下一刻,三个方向各有一双好似灯笼的猩红眼睛露出,之后才是留着口水的獠牙,与那副狰狞面孔。 “三……三只!” 新来的少年剑卫,声音都已经在发抖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双眼微微眯起,“好在是三只三阶下,比起南疆的那些,差远了。” 说罢,左东潭手中长剑突然间不听使唤了,涂大白也一样,剑竟然自行脱手。 一共七个人,七把剑全不在了。 而几十丈外,四道身影齐身站立,黄三秋满脸笑意,呢喃道:“他死定了。” 左丘凫笑个不停,点头道:“比想象中简单的多呢,可惜了,小哥哥长得不赖呢。” 可一道赤红剑光在此时自西而来,稳稳落下四人身前。 赵白鹿的目的本是那道迷阵,却在感受的一股子杀意十足的狂暴剑气之后,止住了身形。 她眯眼望着对面四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背着的两把剑皆在震颤。 粟源治咽下一口唾沫,轻声问道:“白鹿,你……” 赵白鹿面无表情,望着本该是道友的四人,沉声问道:“为惹李乘风出来,就杀那么多人?我们这些仙门中人,真就不能有丁点儿的人气?” 黄三秋却是满脸笑意:“白鹿妹妹,他没救了。至于杀人,不过凡人罢了,于你我而言,与草芥有何异啊?” 正此时,赵白鹿察觉到了一股子冷漠,其中夹杂浓郁杀意,煞气无边。 她只得摇了摇头:“一个炼丹的,一个种地的,一个布阵的,打起架来连我一剑都接不住,却跑来这里找死。” 黄三秋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狂笑了起来。 “送死?凭他?凡人而已,你未免……” 一句话都没说完,赵白鹿耳边便有一柄长剑爆射而出,其裹挟剑气,好似水中泼墨。 一个照面而已,长剑已然穿过黄三秋咽喉,他下意识双手捂住脖子,但一抹鲜艳狂涌而出,在这阴郁山林之中,格外扎眼。 轰的一声,一头狼妖被甩了出来,另有六把剑,两两对准其余三人。 李乘风以心声言道:“这狼妖不是靠自己到三阶的,不禁打,剩下两头交给你了。” 此时李乘风端坐轮椅,缓慢挪出了失效的迷阵。 而赵白鹿只是心念一动,双剑瞬发而出,又瞬间折返,是带着血的。 轮椅挪动到黄三秋前,他已经倒地不起,却依旧一脸的不敢置信。他不相信李乘风竟然敢杀他,他可是仙门之首,朝天宗主的关门弟子! 可李乘风只是冷眼望着他,淡然道:“于我而言,你才是凡人。” 说话间,李乘风微微抬手,左东潭的剑便被他握在手中。 他转头望向那个长相清纯的女子,“你也一样。” 话音刚落,剑光斩去,头颅滚落。 李乘风随手将剑甩去身后,没有半点儿神色变化。 他没发现,赵白鹿的嘴唇略微一颤,身子稍稍往后倾了些许。 而其余的人,望着地上两具尸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左东潭此刻才对他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大表哥,有了个确切认识。 至于赵白鹿,她颤抖着嘴唇,终究还是问了句:“对我呢?是不是有一天你也会这般不带眨眼的杀了我?” 李乘风摇了摇头,转身望向赵白鹿,即便才杀了两个人,眼神依旧干净。 “你不一样,问剑顾玄风时,你甚至不惜损耗剑气都要绕开朱雀街的百姓,你有与他们不一样的善心。” 李乘风突然一笑,“至于我,什么性子,你清楚的。” 再次转身,李乘风冷眼望向那仅剩的二人,语气依然平淡。 “祝山公鹿九之流,起码光明正大,不引祸于他人。眼下这两人,剁碎了都不多。而你们,也有善念,但不多。七大仙门的丹药多油朝天宗供给,我知道你们不敢不从。所以保全那十三个孩子,是留你们命的原因,可清楚了?” 一种气势,无关修为的气势,压的萧宛宛与粟源治连七都喘不过。 二人望着端坐轮椅的李乘风,齐齐点头。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二十四章 他这样的人(下) 白雾之中,那头三阶妖狼怎么死的,没人看见。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剑不听使唤,回来时便沾了血。 可谁也不是傻子,李乘风瞬杀黄三秋,他们看见了。 那十三个孩子此刻到了县城,都在哭,唯独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憋着眼泪。 县令望着那些孩子,牙齿咬的咯吱响:“奶奶的,当面不敢说,背后我还不敢说了?悬剑司那帮人吃干饭的吗?幸好,这些孩子运气不错。” 小男孩儿猛的转头,脆生生道:“不是运气不错,是哥哥姐姐悄悄救下了我们,我看见了。” 县令闻言,先是一怔,旋即问道:“你为何不哭?” 小男孩缓缓低下头,呢喃道:“他们今天没了爹娘,所以哭,我一直没有爹娘。” 县令默然。 而其余两人,丢在山上喂野兽了。 赵白鹿坐在远处,闷声不语,萧宛宛与那粟源治站在李乘风身边,谁也没说话。 李乘风手中有几张丹方,自黄三秋的乾坤袋里掏出来的。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李乘风才沉声开口:“死罪,免了。活罪,难逃。若不信邪,大可以传信北境朝天宗与东海清灵岛,让他们的宗主岛主,来长安试试。” 萧宛宛虽抹着烈焰红唇,却不似相貌那般热烈。 她苦笑一声,呢喃道:“仙门弟子修行之所以快,是因为有丹药助力破境,朝天宗……我得罪不起。” 粟源治更是摇头道:“我们松柏崖的修行丹药,皆是与朝天宗以物易物,我能硬气点儿,但硬不了多少。如此杀生,我虽看不过去,但也无法全救下。” 说着,他转头望向李乘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万万没想到,你两次出手都在藏拙,连三头三阶畜生都吃不住你。” 李乘风只冷冷开口:“功法修为固然紧要,心性见识却也得有。你们小看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了。至于那三头狼妖,呵,养在家里的狼与厮杀惯了的狼,根本没法儿相提并论。” 接下来的话更扎心。 “论修为,你们都在黄庭初期,可像赵白鹿说的,一个布阵的,一个炼丹的,一个种地的,你们三人都赶不上那个左丘凫杀力高,别说我了。你们这些少爷公子的,学了术法神通,却拿不住杀人的剑,白搭。” 萧宛宛苦笑道:“既然不杀,挖苦我们作甚?我也是头一次……头一次见死这么多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废除修为?还是关入大牢?” 李乘风拍了拍轮椅,扭转过头,沉声道:“一村八十七口人,死了七十四人,加上我悬剑司三名剑卫,便是七十八人。” 说话间,两道泼墨似的剑光,分别涌入粟源治与萧宛宛眉心。 “你们两人,分别欠我七十八条命,方才给你们下了咒,胆敢胡来,我心念一动你们便要死。不信就试试。” 萧宛宛其实是不信的,她从未听说过这种手段。可是,才想到这里,她突然之间头疼欲裂,粟源治也是一样,两人双手捂着脑袋,疼的浑身颤抖。 赵白鹿转头看了一眼,心里嘀咕,又在坑人,明明是方才将神识灌入人家脑海中,施压而已,哪儿来什么劳什子符印。 萧宛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你说怎么办,都行!” 李乘风冷眼望向粟源治,沉声道:“你呢?” 粟源治咬着牙,沉声道:“一样!” 李乘风这才收回神识,并说道:“说真的,来个黄庭后期我就没辙了,要不然试试?” 见二人不作答复,李乘风这才冲着远处说道:“左东潭,即日起三十六县掌剑皆改称为剑首,另在京兆府分设四位掌剑,每人辖九县。待四位掌剑全了,日后议事我只见他们四人,辖下剑首自行约束。给这两位各分九个县,让他们赎罪去。” 左东潭闻言,眉头死死皱起:“上掌剑,他们可是仙门弟子!” 萧宛宛与粟源治更是有些愕然,他们本以为李乘风会强迫他们将本门功法献出,可玩玩没想到,竟然会让他们给大瑶当官? 李乘风则是笑了笑,望向那二人,“看来我们左剑首,对你们很不信任啊?这样吧,你们除却本职之外,一月起码去一次观天院授课,不必传你们仙门功法,只需要力所能及之内,将看得出的指点一二。另外,下辖九县,每月需巡视一遍,最好是看看凡人是怎么生活的。” 粟源治一皱眉,沉声道:“你就不怕我们私下培植势力,不怕我们进了观天院,知道你们大瑶王朝的什么秘密吗?” 李乘风一乐,“你们要是愿意学机关术,大胆进去,我保准没人赶你们走。哦对了,腊月起,顾玄风每月初九正午时会在观天院授课,若是愿意,你们也可以听听他会给观天院弟子传授什么。” 他望向赵白鹿,眨了眨眼:“上灵鸢,我解释给你听。左东潭,回京。” 其实话说完,李乘风心中便嘀咕一句,我跟她有什么好解释的? 返回路上,赵白鹿与左东潭都在生闷气,李乘风心说我这找了俩祖宗? 他只好看向左东潭,冷声道:“你是女人吗?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左东潭呵呵一笑,“大哥杀伐果断,用人不疑,弟弟佩服。把我京兆府悬剑司一半的地盘儿交给两个仙门弟子,大哥真是厉害了。” 李乘风无奈,骂了一句滚蛋,这小子听不明白。 于是他只得看向赵白鹿,轻声问道:“你是觉得杀黄三秋就可以,杀左丘凫过分了?” 赵白鹿将头转去另一边,冷声道:“听了萧宛宛的话,觉得不过分。黄三秋本来只是想让狼妖吃一些人,是她在边上拱火,这才导致屠村的。” 李乘风一愣,“那你气什么?” 赵白鹿冷声道:“不气,这些人什么嘴脸我比你清楚,是怕。怕哪天一觉睡醒,脑袋没了。” 怕……李乘风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了。 可他连头都不转,便削去左丘凫首级,着实是吓到赵白鹿了。 李乘风沉默片刻后,突然笑了笑,摇头道:“事先叮嘱你不得出手,我是觉得,你比他们要善良很多,妖可以杀,但杀人这种事,我这样的恶人来就行了,你不必脏手。” 这是心里话,后来让人去观天院叫赵白鹿时,便叮嘱她不必对人出手。 赵白鹿哼了一声,一脸不信,实则心里是信了,还心里美滋滋呢。 她就是这么好哄。 但她又以心声问了句:“你御剑术修到第二重了?修为也在黄庭初期对吧?” 李乘风答复道:“不是不缺灵石了么?这些日子便破境了。” 说罢,李乘风再次望向左东潭,先问了句:“你是皇后抱养长大的,忠勇伯府一家死绝了,你不恨我?” 左东潭此刻背对着李乘风,他深吸一口气,摇头道:“谈不上恨,朱良桥该死,而忠勇伯夫妇是自缢的。论私情,那是小姨与姨夫,我自然不希望他们死。论公心,他们必须死,否则天理何在?” 李乘风点了点头,“算你头脑清楚,那就先不谈此事,先问你一句,你嫂子也是仙门弟子,你觉得她与黄三秋之流,区别在何处?” 左东潭闻言,轻声答道:“就像大哥所说,那日嫂子对国师出剑,时时护着与她毫无关系的百姓,不愿伤及无辜。” 李乘风又问:“那你觉得,像我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人,与他们的杀人不眨眼,区别又在何处?” 赵白鹿也竖起耳朵听着。 左东潭缓缓转身,沉思许久,试探问道:“大哥杀人,是杀该死之人?” 真要说他李乘风为私心杀了谁,还真是找不出来。 李乘风又是一笑,下意识伸手去轮椅摸出酒壶,小口抿了一嘴。 “多数人杀人,多多少少会有些罪恶感。他们却是完完全全将我们这些凡人,当成可以随便踩死的蚂蚁。踩死个蚂蚁有什么罪恶的?症结是在这里。” 又喝了一口酒,李乘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也看到了,仙门之中,也有赵白鹿这样的人,那就说明人是可以改变的。想必黄三秋,自小便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修行之路顺遂无比,习惯了高高在上。你就没发现,他与左丘凫,站在山中土丘之上都要用灵气包裹双脚,生怕污泥沾身吗?萧宛宛、粟源治,一个西域奉月宗修士,一个江南松柏崖修士,与左丘凫黄三秋又有多大不同?可偏偏他们就会出手去救下那十三个孩子。” 听到这里,左东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李乘风又道:“大瑶王朝,即便是京畿也少不了日子过得很苦的人。我只是想让他们看看凡人活的不容易,让他们切实当个人试试。” 当然了,还要看国师的魅力。 就与赵白鹿一样,初入观天院,不理解为何大瑶王朝最为倚重的机关术,授课之时竟然不背着人,谁去都可以看。这与仙门的亲传,简直是天差地别。 左东潭似懂非懂,他觉得好像明白了些,却又说不出明白了什么。 赵白鹿则是说了句:“另外两个掌剑,是不是打算用鹿九跟祝山公?” 李乘风笑着点头:“聪明。” 但李乘风突然望向左东潭,笑问道:“太子送我灵鸢,你竟然私用?用了几日,找到什么没有?” 左东潭面色骤变,赶忙摇头:“没……没有,真没有。” 李乘风没好气道:“信了。” 说话间,并指弹去一道剑气,墙壁之上立刻出现一道暗格。 李乘风转动轮椅走去,伸手一掏,只一道木牌另附纸条一张而已。 打眼一看,木牌一面是个庙字,一面是个瑶字。至于纸条,这写了四字,切勿冲动。 不是我娘。 一道泼墨剑气瞬发,纸条化为灰烬,李乘风则是翻手将木牌收进乾坤袋中。 李乘风这才眯眼望向左东潭,沉声道:“老二,皇后让你找的?” 赵白鹿闻言,也望向左东潭,险些忘了,这小子毕竟是皇后养大的。 可他们都没想到,左东潭呆立原地,站了许久后,却猛的朝着李乘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李乘风摆了摆手,呢喃道:“晓得了,没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让我不要轻举妄动的条子。起来,二皇子跪我?成何体统?罢了,你先下去给萧宛宛与粟源治造剑符,顺便知会国师一声,我们先回家了。” 但声音一顿,李乘风又道:“还是把尸身弄回来,再让老白弄个告示,就说有两个歹徒私养妖兽,害死大瑶百姓七十四人、剑卫三人,后设计围杀悬剑司上掌剑。现妖兽已除,歹徒伏法,命亲者前来认尸。” 左东潭重重抱拳:“是。” 片刻之后,左东潭跳下灵鸢,上了玄风塔,几句话交待清楚便走了。 顾玄风又是头发花白,一脸疲态。 “李乘风啊李乘风,借机试探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自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苍老声音传入顾玄风心湖:“这孩子过于算计,少了些真诚。我感觉人命对他来说,其实比那些所谓仙门弟子强不了多少,数字而已。这样的人,值得托付吗?” 顾玄风点了点头:“是啊!他漠视一切他不在乎的事物,不想干的人命,对他而言就是数字。可他觉得他比谁都委屈,因为自小困在南境戍边,父母又死的不明不白,便觉得谁都欠他,觉得天下苍生与他何干?他给那些仙门弟子上课,我也该给他上上课了。” 而此刻,灵鸢落在侯府。 推李乘风进了屋子,赵白露立刻散开神识,确定周围无人之后,这才问道:“是什么?” 李乘风翻手掏出那枚令牌,沉声道:“自己看。” 赵白鹿接住令牌,仔细看了看,却没看出来什么,只是说道:“看材质,是楠木?可怎么感觉怪怪的?” 但此时,李乘风又取出一枚木牌递了过去,声音发沉:“看看这个。” 赵白鹿一愣:“还有一个?这是哪里来的?咦,怎么另一边写着护国?我手里这个是庙。” 赵白鹿略微皱眉,疑惑道:“可二者材质相同,那这个庙又是什么?难不成……” 话未说完,赵白鹿突然收起令牌,沉声道:“老叶来了。” 几息之后,外面便有人声传来:“少爷,没事吧?” 李乘风闻言,摇了摇头,反问道:“这几日忙什么呢?” 老叶哦了一声,答复道:“少爷不是要星石吗?找了个卖家,弄了一些。哦对了,国师差人传信,让少爷明早忙完公事之后,随他出去走走。” 说罢,正想离开呢,却见李乘风独自坐着轮椅出来了。 “咱俩,先聊聊吧。”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二十五章 看错了 但凡李乘风睡了觉,次日起床总会声音很大,穿衣穿靴束发,双腿又不便,只能像个蛆一样,蠕动着来。 赵白鹿早就盘膝在床,今日下大雨,所以没出去练剑。 待李乘风收拾完都准备走了,赵白鹿才没忍住说了句:“遥望送你去吗?再说去晚点儿没关系吧?你是皇亲国戚。” 李乘风一乐,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老叶送我。哦对了,我午时不回来了,大概是要跟顾玄风在外面吃了。” 去晚点,当然没关系。所谓有关系,无非被人说几句,可是谁敢说他李乘风? 老叶撑着油纸伞,已经等在门口了。 推着李乘风自侧门走出,上了马车,一路往悬剑司去。 一路上老叶没什么话,直到离悬剑司不远了,他才转身将那槊刃递了进去。 “家主的槊,离了战场其实并不好用,因为这是马上用的东西。少爷倒不如打上一柄双开刃的陌刀,三尖两刃的样式也不错。” 李乘风不语,老叶苦涩一笑,继续说道:“我小时候,一到十月长安就会开始下雪,没想到现在都十月中了,还是下雨。可见有时候天气如何不是人能决定的,事也是如此。” 李乘风这才开口:“行了,我知道了,此事……到此为止了。” 不远处的屋顶,一道黑袍身影,就此隐去。 而李乘风,却突然笑盈盈一句:“你说的对,槊不合适,我可以换别的兵器。你去给我打一柄陌刀吧,可以换,也可以慢一点,但不能不打。” 老叶闻言,神色无奈,却又笑了笑:“少爷当真要打一把?拿不起也要打?” 李乘风也是一笑:“否则拿什么杀敌?” 老叶沉默几息,猛的抬头,一双浑浊老眼,露出了几分年轻时的光亮。 “叶渡同往。” 李乘风闻言,咧嘴一笑:“可以。” 下车之后,左东潭便推起轮椅,往里面走去。萧宛宛与粟源治等在回廊之中,两人已经拿到了掌剑令牌。 李乘风远远望去,摆手道:“驻地、住所,都自己选址,不要太铺张。上任第一件事,先把手底下的剑首都见一见,将来你们辖区若是出现妖兽害命的事情,我只追究你们的责任。” 说罢便再没理会二人,径直往书房去了。 萧宛宛与粟源治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奈。 被人这么不当回事,长这么大是头一次 粟源治硬着头皮,高声问道:“怎么才算是救下一条命?这掌剑,我们要给你当多久?” 李乘风闻言,笑着答复:“不该死之人要死没死,便是救下一条命。其实很好办,但要去找。凡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比方说好赌之人因你们迷途知返,作数。投河觅井的被劝回来,作数。便是那等夫妻争嘴寻死觅活的被你们救下,也作数。” 萧宛宛眼前一亮,问道:“解释的通,便都算喽?” 李乘风点头道:“可以这么理解,但认不认在我。另外,你们少打我媳妇儿主意,各自赴任去吧。” 粟源治好歹是个男的,你萧宛宛一个姿色上佳的女子,竟然也喜欢赵白鹿? 轮椅已经走到回廊尽头,过了大堂,入了后方书房。 萧宛宛与粟源治对视一眼,唯有苦笑。 “走吧?” “走,还能怎样?观天院再见吧。” 悬剑司左侧是访古司,右侧是灵复司。 待二人走后,曹倒斗与顾玄风便出现在了回廊之中。 挖了一辈子坟的老人家不禁一笑,询问道:“国师知道什么给人下咒的法子吗?” 顾玄风摇了摇头:“闻所未闻。” 曹倒斗往大门处看了一眼,哑然失笑。 “若是真有用,国师所求盛世,将近矣!” 顾玄风一边往里走着,一边说道:“难说,自古及今,所谓改革,革的是人之观念。仙门中人的观念,不是那么好改变的。别说让他们改变,就是让长安城这些王公大臣们抛弃现有的生活,过寻常百姓的日子,你看他们会不会跳脚?” 曹倒斗哈哈大笑,“说有理便有理,说无理也无理,这是国师该想的事情,小老儿退下了。” 顾玄风长叹一声,难就难在有理也无理啊! 而此时,李乘风穿着一身青衫,走出了书房。 他望向顾玄风,询问道:“去哪儿?” 顾玄风却道:“你应该知道从前的山南道与你戍边的山南州不是一个地方吧?按照三百年前的划分,你戍边所在之地,是在剑南道与岭南道的交界处。天地大变之后,剑南道以南瘴气丛生,不适合人族居住了。我们就去旧山南道逛一逛,就去金州治下吧。” 李乘风一皱眉,“你倒是不瘸,那么远你自己去吧。” 顾玄风笑着上前,伸手推动李乘风的轮椅,轻声道:“嫌远?那就不走远了,咱们去逛逛平头百姓住的地方?” 话音刚落,李乘风只觉得一阵眩晕,待看清之时,已在一处巷子中。 其实官府的人,往往起的要比百姓早,故而此时,小巷中正热闹。 李乘风取出酒壶灌了一口,压下眩晕,询问道:“这是哪儿?” 顾玄风笑道:“还在长安县,只不过出城了而已。” 顾玄风推着李乘风走出狭窄小巷,没多久便是一处早市了。 雨棚下面热气腾腾,卖什么的都有。 顾玄风问道:“你爹滴酒不沾,你怎么大清早的喝酒?别喝了,请你吃碗面吧。” 说着便将李乘风推去一处草棚下,与那摆摊老汉要了两碗馄饨。 李乘风皱眉望去,却见顾玄风与那老者似乎很熟。老汉身边还有个抱着不足年孩子,四十上下的妇人,正扯着嗓子骂人。 顾玄风与那老汉聊了盏茶功夫,又给孩子塞了一枚银锭子,之后端着碗来了。 “尝尝吧,你虽然吃苦不少,但这种地方,怕是没见过吧?” 李乘风没动,反倒是嗤笑一声,反问道:“怎么,给我瞧瞧大瑶王朝有了国师之后,百姓如何安居乐业?” 顾玄风哑然失笑,吃下一枚馄饨,这才开口:“李乘风,你是不是觉得谁都想坑你一把,现在的你有相信的人吗?” 李乘风随口道:“自然有,加起来,两个半吧。” 灵溪算一个,老叶是一个,赵白鹿只能算半个,因为不敢全信。” 顾玄风点了点头,再没言语,吃完自己的一万馄饨后又问了句:“你不吃?” 李乘风摆了摆手,“没有早上吃东西的习惯。” 顾玄风便将李乘风那碗端走,很快就只剩下一只空碗。 推着李乘风又往别处走去,顾玄风边走边问:“看你的样子,很意外?” 李乘风自然是点了点头,实话实话:“本以为你会弄一处地方,让我见识一番百姓疾苦,瞧瞧那些吃不起饭穿不起衣的人,然后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跟我说,你虽然死了爹娘,可你锦衣玉食,住的宅子是这些老百姓十辈子都买不起的。然后说民生多艰,我们这些人,要以天下苍生为重。” 顾朝夕哑然失笑,却点了点头:“之前是这么想的,可你太聪明,我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乘风冷笑一声:“那你是觉得我杀那二人,杀错了?” 顾玄风摇了摇头,“没杀错,故意闹大也没关系,清灵岛与朝天宗的人只敢来收尸,不敢多做什么,因为我还在。我不像你,我是信你的,只是带你逛逛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顾玄风还是说道:“三百年前,这片土地百国林立,人口有十万万。第一次仙门之乱,大瑶被肢解,加上妖兽肆虐,活下来的人族,不足九千万。而后是第二次,皇帝被杀,长安付之一炬,这片土地群雄割据,民不聊生,人族数量再次腰斩,或许就剩下四千万人了。再后来,我出任国师,签订灞水之盟,创办观天院让大瑶有了炼气士,二十余年,一统这片陆地,算是肃清境内妖兽。” 李乘风点了点头:“这点我从来都佩服你,丰功伟业。” 但顾玄风却苦笑一声:“可是到现在,大瑶王朝不过六千万人口。” 他突然拍了拍李乘风肩膀,呢喃道:“我活了两百多年,见得死人比你多的多,我与你不一样,即便我做不到让这人间人人都能把控自己的命运,我也要让凡人,不必屈膝于仙人。” 见李乘风并无反应,顾玄风只得微微摇头。 于是他微微抬手,两人便如同瞬移一般,到了一处略高的地方,能俯视下方小镇。 李乘风往东看去,城墙模模糊糊。回头看向下方,雨中炊烟,忙碌的人,幼童哭喊,妇人骂街,乱七八糟的声音交织而来,实在是聒噪的紧。 此时此刻,顾玄风才问了句:“石牛道驿丞驿卒受命行刺而已,你明知道他不会真的动手,还杀他作甚?” 李乘风关注的根本不是杀与不杀,而是反问道:“皇帝的人,又不是你的人,在意作甚?接了什么活儿,就要有兜不住的准备。” 顾玄风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失望神色:“你十二岁,第一次率领你的巽字营出关,有人为你挡了一爪子后当场毙命,记得吗?那人当年,也就十六岁吧?” 李乘风眉头一皱:“你说这作甚?” 顾玄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让吴桐毙了的驿丞,是救了你的那个人的爹,亲爹。现在好了,馄饨摊儿的老人,死了孙儿,又死了儿子,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媳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想着好好把孩子抚养长大好继续为大瑶效力,却还要被人说三道四。最难听的是什么知道吗?儿子一年到头不着家,是死是活不知道,那妇人怎么生下的小儿子?还有人说,待孩子长大了,管那老人是叫爹还是叫爷爷?” 大雨倾盆、幼童啼哭、妇人骂街。 馄饨摊儿,热气腾腾。 某个年轻人心境突然乱做一锅粥,却又在几息之内恢复如初。 李乘风深吸一口,摇头一笑:“所以今日叫我出来,是为坏我道心的?” 顾玄风脸上多了几分由衷的笑意:“若能坏你道心,说明你李乘风还不是不可救药。身负血海深仇的,不只是你。或许在这个时代,凡人性命就是草芥一般。但我顾玄风依然觉得,人命大于天,而不仅仅是个数字。” 说话间,又是一阵眩晕,李乘风重回悬剑司,却不知顾玄风去向。 左东潭已经将黄三秋与左丘凫搬来,两道尸身就摆在悬剑司门前,任由雨淋。 李乘风看了一眼,却是视若无睹,转身往书房去而已。 而顾玄风,此刻却落在了背剑侯府的后院,赵白鹿一身李乘风同色的青衣,盘坐亭中正炼气。 在顾玄风出现的一瞬间,赵白鹿猛然睁眼,朝着莲池一侧望去。 “你来作甚,李乘风呢?” 顾玄风大致打量了院子一番,住的地方倒是不大,但这院子着实吓人,假山莲池、小亭回廊,一应俱全。 嗯……缺个水榭。 看罢,顾玄风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要不要离开?若是要,我放你走,你大可不用担心李乘风。” 赵白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话音尚在耳边啊?于是姑娘一脸狐疑,反问一句:“你有病啊?我担心他什么?” 顾玄风一笑,“你就不怕哪天他心血来潮,把你杀了?” 哪成想赵白鹿竟然咧嘴一笑,并说道:“国师消息真灵通,我那是气话,他不会杀我的。国师觉得他冷血无情,情有可原,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 顾玄风却是笑了笑,又问道:“哦?为什么变了?” 赵白鹿一下子便想到某人昏睡之中说的话了,但她没与顾玄风说此事,只是笑着说道:“那是你不够了解他。” 顾玄风这才点了点头:“好的,知道了。” 赵白鹿又道:“国师认真看过他写的改制法子没有?” 顾玄风笑意愈发的浓,点头道:“看过了。” 一句话说完,顾玄风竟是凭空消失。 赵白鹿见状,嘴角不禁一抽。到底是金丹修为,完全察觉不到去时气息。 顾玄风已经回了玄风塔,今日下雨,屋中却半点儿不昏暗,因为顾玄风点了许多蜡烛。 这位大瑶王朝的国师,此刻脸上有压不住的笑意。 此刻又是一道苍老声音传来:“看来,的确看走眼了。” 顾玄风笑意不止:“是稍稍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不是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唉,太聪明,不好教啊! 他缓步走去围栏处,笑着自语:“赵白鹿,也不错的,前辈眼光真好。” 老者一笑:“毕竟在剑门甲子光阴了,那丫头的娘,就没把那小丫头当做什么仙人去养。” 顾玄风突然抬手,桌上茶盅自行飞入其手中。 他望向皇城方向,双眼略微眯起。 小子,显露三境修为,危险可就不是来自大瑶之外了,这一局你要如何破? 而此时,悬剑司之中,李乘风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左东潭百般无聊,就坐在一边,他也不知道李乘风叫他来作甚。 足足过去半个时辰,李乘风冷不丁一句:“行了,不就是想问我怎么恢复修为的吗?不是半月前还接不住祝山公十招,怎么不过十几日,便能斩杀三境了?” 左东潭一脸愕然,心说我好奇归好奇,但这是你的秘密,我问这作甚? 结果他还没说话,李乘风便又说道:“对你没什么好隐瞒的,鬼市那边出现了一位刘公子,是个奇人。我花了五千灵石自他手中得了一粒丹药,吃下之后,旧伤痊愈了几分,便轻而易举的破境了。” 左东潭愣了愣,“你没逗我吧?还有这种奇人奇丹呢?” 李乘风笑着点头:“他说这种丹药,是他师父自一处古迹得来,一共就三枚,他师父吃了一枚,一枚给我了,还剩下一枚。他说啊,这种丹药,不光对我这种身有旧疾的人有用,若是在破境关隘,还有可能助人破境呢,我觉得他有些吹嘘,因为人家说啊,凝神巅峰吃了也有些许作用。” 说罢,李乘风又十分严肃道:“万万不要告诉其他人。” 左东潭拧了拧眉头,到底是个少年,于是又冲着李乘风一翻白眼。 我也没问你啊!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吗?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二十六章 朱无路 大雨不止,今日李乘风没出门,买了几斤肉,在八角亭中烧炭烤肉。 听说萧宛宛与粟源治去见了鹿九跟祝山公,四人出资为左丘凫与黄三叶搭建了草棚,起码让二人尸身不再受风吹雨淋。 悬剑司斩杀两位仙门弟子的消息也早就传开了,这两日悬剑司门前,来看仙人死状的百姓络绎不绝。 于是乎,长安城里开始流传一句话。 仙人也是肉做的。 石板架在碳火之上,切好的肉放在上面滋滋冒油,馋的赵白鹿直咽唾沫。 李乘风被她如此模样逗得直发笑,他是越发觉得这赵可爱好玩儿了。 于是李乘风切了一块儿肉递去,顺便问了句:“不生气了?” 赵白鹿撇着嘴,可嘴里又有东西,于是说话含含糊糊:“气有什么用,你让左东潭将尸首带回来,不就是想给长安百姓瞧瞧,所谓仙门仙人也不过如此嘛?” 倒真是学聪明了。 李乘风又切一块儿肉,像是给宠物投食似的,见赵白鹿腮帮子鼓鼓的,于是笑意更浓。 “两次仙门之乱,一次杀了皇帝,一次将长安付之一炬,现在这一代上了年纪的人,怕是都听过父母口中长安城的惨状。一百零八坊就剩下两处,飞火连天尸横遍野啊!我记得娘说过,以前长安城的孩子要是调皮,大人还会以仙人来了,去吓唬小孩儿。” 赵白鹿脑袋一歪,“额……我小时候,我娘也吓唬我说,顾玄风来了……” 李乘风笑出了声音,顾老魔的名声,可真不是虚的。 话锋一转,李乘风又道:“今夜鬼市千万要小心,亭中新设的阵法,可以将你自十里之外挪回来,但你最好是先出城,随后施展神行符,到了侯府十里之外再回来。另外,大魁二魁交给你,要是实在没法子……暴露身份也没关系,反正命要保住。” 不知不觉间,对于赵白鹿,李乘风从满不在乎,变作有些关心了。 赵白鹿自然察觉到了,于是她嘴角一挑,笑问道:“哦?舍不得我死了?” 李乘风笑道:“是啊,死了就没人暖床了。” 正此时,老叶高呼一声:“少爷,太子来了。” 赵白鹿一皱眉,疑惑道:“太子?他来作甚?” 李乘风切下一块肉投喂过去,却再无方才笑意,而是冷冷一句:“三司推事,结果出来了呗。再说他该来了,要是不来,别人都不敢来。” 说罢,李乘风转头言道:“请进来吧,正好赶上吃肉。” 与此同时,李乘风又以心声言道:“你将气息收敛一番,李凌霄随行的宦官修为不浅。” 赵白鹿嚼着肉,轻轻哦了一声,然后盘坐在了轮椅一侧,炭盆之前。 不出片刻,李凌霄大步走来,李乘风则是假惺惺身子前倾,“哎呀,太子殿下来了,我这……” 话未说完,少年太子竟是咧嘴一笑,大步朝着八角亭去,淋了一身雨。 “好香啊,有我的没有?” “你在这里等着,不许上前。” 仙门之乱后,皇帝不自称为朕,太子当然也没有什么自称了。 李凌霄走进八角亭,十分自来熟的扯来蒲团,盘坐在了李乘风对面。 “本来喊了弟弟妹妹,想与大哥在东宫吃个便饭的,可想来想去的,我那地方破规矩太多,大哥又忙,还不如等过几日请大哥跟嫂子去芙蓉园吃一顿。” “芙蓉园?东西很好吃?” 对吃食感兴趣的,自然是赵白鹿了。入京一月,她已经吃遍了城西大街小巷。 太子笑着点头:“是啊,反正比我东宫的厨子手艺强。” 李乘风递去一块儿肉,笑道:“灵鸢之事,还没谢太子呢。” 太子十分自然的接过肉,另一只手,却取出来了奏折。 “今日内朝,济王的奏折。” 李乘风也没打开,只是将奏折放去一边,平静道:“我猜,结论是罪魁祸首就是忠勇伯府,对吗?” 太子没抬头,自己切了一块儿肉,沉声道:“大哥相信吗?” 莲池一侧,李凌霄的随行太监撑着伞,始终微微躬身。 李乘风眼神无意间扫过那太监,随后一笑,点头道:“信,如何不信呢?我觉得太子也应该信。” 看似无意,但李凌霄毕竟是太子,人在什么环境之中长大,自然有着与其相符的心智。 他嚼着肉,缓缓抬头,笑着说道:“陈静,去年项将军去西域不是给我带了葡萄酒吗?我娘又不让我喝,放着白放着,你去给我拿来,现在就去。” 太监闻言,笑着点头:“是,我这就去。” 李凌霄则是望向李乘风,笑道:“哥哥爱喝酒,以后但凡有好酒,我都给哥哥带来。我娘常说,若非大姑姑,这世上就没有我,以后若非上朝,哥哥嫂子都不必与我客气。” 他连称呼都变了,成了哥哥。 李乘风无奈道:“白鹿这么叫我都能受得了,你这……腻味的慌。” 赵白鹿则是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美!” 一番嬉笑,那陈静,已经出了侯府。 可此时,李凌霄突然一句:“哥哥无需劝我,我不会信。至于说,是我娘做的,我更不会信。” 李乘风取出酒壶,灌入口中,随后又切下一块肉递给李凌霄,“知道你机关术造诣不浅的人,有多少?” 明人不说暗话,李凌霄如实言道:“只有顾姐姐,我所学机关术,是顾姐姐教的。” 李乘风点头道:“那就是顾玄风与你父亲都知道了。令牌何处来的,你已经知道了?” 李凌霄缓缓抬头,沉声道:“顾姐姐临走之前留下的,我查了,但实在是毫无线索。” 李乘风终于是想往自己嘴里丢一块肉,结果被赵白鹿截胡了。 他只得转身切下大片生肉,重新去烤。 “不是皇后?你让我怎么信你。” 李凌霄猛的抬头,沉声道:“我问了,娘说不是,我信。” 赵白鹿觉得这位太子好像有一种很耿直的真诚,原本以为是装出来的,现在看来却又不是。 他的眼神就好像是在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而李乘风完全相反,那死病秧子,是不管别人说什么,他便是信了,看起来也是不信。李乘风是那种,明明用人不疑,事后却让人觉得,我不信你。 这可是亲表兄弟啊,怎么差别如此之大? 伴随着刺啦冒油的声音,李乘风终于是问了句:“那你想如何?” 太子双眼一眯,死死盯着炭火,沉声道:“十万大军,绝不是一个忠勇伯府够胆坑害的。顾朝年害姑姑姑父,只是一切的契机。” 李乘风心湖当中,灵溪笑了笑,言道:“这太子倒还算是清醒,不然你点一点他?” 李乘风总算是自己吃到了一块儿肉,却没回应灵溪,反倒是问了句:“赵白鹿在此,你是半点儿不防备,什么都敢说啊?” 虽然赵白鹿由头至尾一言未发,但她就在这里靠着轮椅坐着的。 赵白鹿也使劲儿点头:“是啊是啊,我可是仙门弟子。” 李凌霄咧嘴一笑,“哥哥信的人我也信,何况是嫂子。” 此时李乘风才幽幽一句:“那你想如何?” 李凌霄沉声道:“与哥哥一同缉凶,仙门也好皇室也罢,我要查个水落石出。哥哥莫劝,我几日今日到此,便做好了撞破脑袋的打算。” 而李乘风只是淡淡然一句:“皇帝曾说,大瑶未必非要有皇帝,这李家江山,凡爱民之人皆坐得。你还是好好想想这句话吧。” 罪魁祸首是谁,我已经知道了。 认为后世之君都是坐享其成者,你们又做了什么?觉得国师夺天下民心,民心自是为民者所得。 想扶起来个新国师,却又低估那人狼子野心,也弄砸了。 午后雨势减弱,李乘风送走了李凌霄,赵白鹿说要出去逛逛,于是八角亭中,只剩下李乘风一人了。 伸手靠着火,李乘风呢喃道:“不是太想将他拖下水,这孩子不错,光是个诚字,就足以甩我十万八千里了。” 灵溪噗嗤一乐:“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可顾玄风却不明白。” 李乘风当然不知道第二句的言外之意,只是觉得灵溪是说顾玄风以为李乘风没有自知之明,不识己。 “少爷,人带来了。” 老叶带着个黑衣人,中院的侧门进来,此时刚刚到后院。 斗篷之下其实是个熟人,至少李乘风是见过两次的。 他本来是在南下路上,却被李乘风生生截了回来。 雨又变大了,他站在八角亭外,任由寒冷刺骨的雨水冲刷,一双猩红眼睛死死望着李乘风,咬着牙沉声问道:“怎么?终究还是放不下心,要斩草除根?” 李乘风弯腰烤着火,也没抬头,只是言道:“十万大军困在镇妖关以南三百里,但凡有一支撒三万人的大军撕开口子,十万人起码能活着回来一半。之后妖族迂回围困镇妖关,我重伤醒后,先后十八次送信山南州,朱良桥斩我信使十八次。” 说话间,李乘风猛的抬头望向朱冼,眼神冷漠:“三万棍杖成肉泥,已经算是便宜他了,难道他不该死?” 朱冼闻言,浑身一颤,本想解释,可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是啊!即便是受人指使,但他只要心存一丝怜悯,都可以让消息传到京城,镇妖关也就不必那么惨烈了。 但朱冼猛的抬头,咬着牙沉声道:“可我忠勇伯府何罪之有?只因为沾了皇家,就要出来顶罪?你怎么不提剑去斩了皇后?” 李乘风伸手抓起一枚火炭,两根指头夹着。 “忠勇伯府只是顶罪,这点儿你倒是说的对。但若是皇后,太子也不会磨破了嘴皮子,只为将你保住,看似是流放南疆,实则给了你一条活命道路。” 说着,李乘风甩去一枚木牌,一边刻着庙,一边刻着瑶。 “见过吗?” 朱冼接住令牌,手臂一下子抖了起来。 “这是……这是我爹的东西,我小时候见过的!你从哪里得来的?” 李乘风淡然道:“我要给十万同袍报仇,你爹娘该我杀,但并非我杀,而是为人替死,被替之人,或许更值得你恨吧?” 朱冼皱了皱眉头,沉声道:“皇帝让我在观天院出手,给你一个线索,让你自己往下查。主动现身,我朱家便不必灭族。若不是皇家,皇帝为何要让我在你面前出现?” 李乘风冷冷一句:“皇帝没让你爹娘自杀吧?动动脑子。” 忠勇伯府一家,本就是给李乘风泄愤用的。他们都自杀了,又何如泄愤? 此间枝节,朱冼之前从未想过,但此时一想,立时通了。他捧着令牌,望向李乘风,“什么意思?” 李乘风坐直了,沉声道:“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某个组织,你爹娘是其中一员。若觉得我骗你,大可不必,你没有那么重要。” 朱冼死死抓住牌子,呢喃自语:“你想要我如何?” 说话时,老叶已经捧着一身衣裳与一把剑走来,黑衣之上。 “穿上这身衣裳,忘掉朱冼这个名字。作为悬剑司暗卫,只听我号令。我报我的仇,你报你的仇。不穿这身衣裳,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我们今日不曾见过。” 朱冼闻言,转身看了一眼,迟迟未开口。 三尺白绫悬挂房梁之上,吊着的是他母亲。 忠勇伯府当日模样,在朱冼眼前一次次浮现,终于,他猛的抬头望向李乘风,问道:“就像你说的,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你又何必捎带上我?” 李乘风终于是丢下那枚已经失去温度的炭火,“说好听点,你我都被人害死了爹娘,同病相怜。说实话,我现在无人可用,我需要信得过的人。说难听点,你朱冼想报父母之仇,只能如此。” 朱冼苦涩一笑,猛的抱拳,沉声道:“我应了,但我需要印证你所说的,但凡有假,我豁出命去也要扯下你李乘风一块肉来。” 李乘风淡然道:“随你怎样印证,但丑话说在前面,窦家若有牵连,我自当清算到底,绝不手软。” 莲池之畔,年轻人将令牌甩会八角亭,转身又看了一眼那身黑衣,随后重重抱拳:“暗卫朱无路,拜见上掌剑!” 李乘风微微一笑,转身拿起一道竹简甩去,“本事不济全是放屁,琉璃金身,拿去练吧。”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二十七章 初雪(上) “我听大掌剑说南境长夏无冬,上掌剑该是还没有见过雪吧?也怪了,往年今日,长安就下雪了。现如今天气是越来越热,冬天一年比一年来的晚。” 怡奴说话之时,鬼市之外传来打更声音:“丑时四更,寒潮来临,关好门窗。” 这时辰,别处怕是早已鼻息雷鸣,鬼市却正热闹。 刚刚送走那位刘公子,李乘风却没着急离去。 李乘风与赵白鹿,不过是碰了个面,三楼对坐一个时辰罢了。该说的早就叮嘱过了,但这会儿李乘风还是有些……担心。 他取出两张符箓与各自的绘制方法,以及两道寻常功法。 “显气符,二阶符箓,贴在灯笼之上,灯光所到之处,敛息匿踪的符箓或是术法便会失效。还有一种,禁身符,若画出来的是二阶中品,便只能定住黄庭中期。此符对符纸要求较高,否则即便是国师出手,也画不出三阶下的符来。需要的东西,刘公子都写清楚了。” 怡奴双手捧着符箓,惊喜之余,不知为何,脑中多了一道画面,两男相对的画面…… 哎!我的刘公子啊!可惜了。 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收好,怡奴又是咧嘴一笑,轻声道:“东家,有了这显气符,不出多久,街灯全都贴上,那些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就无所遁形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却是在一砖一瓦充实着我大瑶实力。” 李乘风闻言,突然一愣。 是啊!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在慢慢充实着大瑶的国力。 想象一下,一只千人队伍,每人身边跟着一尊机关兽,手中有神行符、禁身符,对仙门而言,将会是多可怕的事情?即便禁身一瞬,都很了不得了。 怡奴笑盈盈道:“刘公子真是奇人啊!要是能来我们大瑶当官儿就好了,给他个灵复司司丞当当,从三品,就比宰相低一丢丢。” 李乘风往南望去,片刻后,呢喃道:“我要回了,推我下去吧。” 今日老叶没在,驾车的是钱树生,少年人靠在车上,都睡了一觉了。 直到李乘风上车,怡奴上前敲了少年人一个脑瓜崩,钱树生这才回神,一紧张,又结巴了。 “我……我……” 李乘风无奈一笑:“你这结巴才好了几天啊?别我了,先回家。” 钱树生本想说话,可又怕结巴,只得先驾车往侯府去。 但走到半道上,他还是没忍住开口,这次倒是没太结巴:“侯……侯爷,能……能不能帮我找些雷击木?桃木或是枣木都可以。” 李乘风心中焦急,所以有些不耐烦:“要那作甚?” 但钱树生好像没听到李乘风言语间的烦躁,反而越说越兴奋:“灵枢机关,是以灵枢代替炉鼎,以妖魄为动力。上次侯爷带……带回来的三阶妖魄,我试了很多种材质,就是关不住。要使妖魄融于灵枢,得先将其关住,现有的东西,都关不住三阶妖魄。我是觉得,志怪故事当中,不老说妖魔鬼怪害怕雷击木么?我想以雷击木打造灵枢,试一试。” 李乘风还是没注意听,而是一手提着帘子,一直往南看去。 可灵溪却突然开了口:“这孩子说的有道理啊!用在灵枢上的符印我想不起来,那些便是困妖魄的东西。但天雷至阳至刚,若用雷击木打造灵枢,说不定还真有用。” 李乘风这才答复一句,不过声音有些敷衍。 “好,明日便去给你找。别一天光想着机关术,给你的功法,也要好生练着,无法炼气那就横练肉身。” 本来离得就近,于是不出一刻,李乘风便回了侯府。钱树生本想送他回屋,但他坐在了八角亭,也不点灯,就这样坐着。 也不知坐了多久,还不见赵白鹿回来。倒是灵溪开口道:“叶渡跟着,不必担心。” 李乘风取下酒壶,狂饮一口。 “这丫头还有用,不能出事。打五更时若是还没回来,我便去找。” 灵溪撇了撇嘴,望向洞壁,嘀咕一句死鸭子嘴硬,明明就担心的不得了。 李乘风怎么都想不到,被担心之人,此刻一手提着鸡腿儿,一手捧着地瓜,都不知该向何处下口了。 在其身边,有人一身黑袍,覆着青面獠牙的面具。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这黑袍,也是有耐心。 见那位刘公子终于停手,黑袍人这才抱拳问道:“刘公子,我所说之事,可能商量?” 赵白鹿转身扯来黑袍,擦了擦油手,又咂么一番嘴唇,而后长叹一声:“渴了。” 黑袍人立马翻手取出一坛子酒,微笑道:“甘州带来的葡萄酒。” 赵白鹿其实不爱喝酒,而且白天就喝过了葡萄酒,此刻是真喝不下。 但李乘风说偶尔喝一下,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于是赵白鹿就将酒坛子报入怀中,却又没控制住,一个饱嗝儿。 “那个,丹药是没有了,拢共就三枚,一枚我师父吃了,一枚李乘风吃了,还有一枚我吃了。” 黑袍人腰杆儿缓缓直了起来。 赵白鹿心中怒骂:“臭不要脸的!见无利可图,一下子就倨傲起来了?” 但她嘴上却说道:“不过,丹药我师父可以炼,就是费事些。一些药材,很难找。若是药材足够,炼他十炉八炉的,不叫事儿!” 此话一出,黑袍人刚刚挺直的腰板子,再次微微弯下。 “既然令师不愿抛头露面,那由我供上药材,请令师开炉如何?” 赵白鹿突然长叹一声,左手大拇指轻轻揉搓食指,然后又是一声叹息:“那等丹药,可耗费心神啊!” 黑袍人赶忙言道:“五千灵石一枚,不讲价,需要什么药材,我无偿奉上。” 赵白鹿嗤笑一声:“我师父两百余年不出山,会是贪财之人?你这人,没有慧根啊!我看咱们的生意做不成了,谢你的酒,走了。” 说罢,赵白鹿所化的刘公子,一个瞬身便离开此地,往南而去。 黑袍人刚要跟上,前方美男子却猛的回头,面色冷漠:“滚远些!再敢跟来,你们国师顾玄风,一样救不了你!” 声音是以神识包裹而来,雄厚且犀利,黑袍人愣是没敢动。 几息之后,那位刘公子便消失不见了。 黑袍人深吸一口气,即便带着面具,却也察觉得到其神色之凝重。 他沉声道:“如此神识,不亚于主上了!他如此年轻,看骨相至多十八九,却有如此修为?看来那位不肯抛头露面的高人是金丹无疑了。” 而此时,有个蹲在远处屋檐下的小老头冷笑一声,言道:“天外有人啊!” 黑袍人却转过身,沉声问道:“叶渡,此人一定要拉过来,今日是我诚意不够,他下次出现在什么时候?” 老叶撇了撇嘴,嗤笑道:“顾玄风都没你们这般惜命。刘公子与我家少爷约定,每月初一十五在扶摇楼碰面。” 黑袍人点了点头,满意道:“好了,李乘风我们不会再动,你也让他尽量消停些,先回去吧。” 说罢,黑袍化作一阵疾风,往北方去。 叶渡双眼一眯,也瞬身而起,回了侯府。 正此时,五鼓声响。 “咚……咚、咚、咚、咚!” “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叶渡落地之时,李乘风心念一动,屋中两把剑先后掠出,横在李乘风轮椅之上。 “不等了,我得去找她。” 话音刚落,叶渡已到亭外。 “少爷?干嘛不点灯啊?” 李乘风一皱眉头,他哪里还有心思点灯。 “人呢?” 叶渡一愣,“你说少夫人?往南走了,他们没追啊,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吧。” 李乘风这才长舒一口气,询问一番,大概晓得了来龙去脉。 让老叶先去休息,但李乘风还是没出亭子。 再无打更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亭外飘起了零零碎碎的雪花。 又不知过去多久,反正天是亮了。 有个身着青衫的姑娘提着还早冒热气的食盒,另一只手拿着吃剩下的半只包子,头上满是雪花,地上也被她踩出来一排脚印。 姑娘一蹦一跳往前,却猛的一个急刹,转过头望向八角亭,眨了眨眼,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李乘风先是一愣,然后赶忙答复:“哦……昂……对,我没见过雪,起来赏雪。” 赵白鹿提起食盒晃了晃,“那,边吃边赏?” 直到一只包子拿在手中,李乘风这才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询问道:“怎么回这么晚?” 赵白鹿像是想起什么要紧的,赶忙翻手取出一只乾坤袋递去。 “你要的东西,小晴儿被你的凶名吓到了,不敢进城,便去蓝田找她师兄了,我就去了蓝田一趟,将东西取回来了。” 她眨了眨眼,“怎么?担心我?” 李乘风呵呵一笑,一副无所谓模样,意思是你觉得我会担心你? 于是赵白鹿一把夺过包子,“没心没肺,吃包子皮儿去吧你!” 但姑娘往屋前望去时,嘴角便无论如何都压不住了。 你说出来看雪?哪里有车辙啊?飞出来的? 不过呢,看破不说破。 赵白鹿吃了包子馅儿,将包子皮递去,随口道:“小晴儿比我小两岁,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小丫头呢。她爹是剑门附近一座山上的猎户,跟树生遭遇一样,山上出了个妖兽,爹娘被害死了。正好我娘路过,就把她带回了剑门。后来松柏崖的莫宗主来剑门求剑,他对小晴儿喜欢的紧,就收为义女,带回松柏崖喽。” 原来如此,怪不得赵白鹿小时候会去松柏崖玩呢。 李乘风咬了一口包子皮,又问道:“那她怕我作甚?” 赵白鹿翻了个白眼,“你把左丘凫的脑袋都割了,人家能不怕你嘛?哦对了,左丘蓝婵定然会来找你为她妹妹报仇的,小心为上。那是个疯婆子,比左丘凫还疯。她与顾朝夕年纪相仿,五年前便是黄庭巅峰了,现在什么修为我不知道。” 李乘风笑问道:“怎么个疯法儿?” 赵白鹿歪着头望向李乘风,轻声道:“额……小道消息,不知真假。就是左丘凫是她娘与人野合得来的,那位姓左丘的被戴了个大绿帽子,可是又碍于清灵岛,不敢发作,于是就在家里打媳妇儿。左丘蓝婵呢,见她爹打她娘,还要杀了妹妹,于是就把她爹杀了……” 噗……一口酒尽数喷在飞来椅上。 李乘风嘴角一扯,“把她爹杀了?那是够疯的。” 结果赵白鹿又说了句:“那可是二十年前,她也才十岁出头儿,咱俩还没出生呢。还有黄三秋,朝天宗宗主可拿他当宝贝呢,也得小心。” 李乘风重新灌下一口酒,笑了笑,摆手道:“这个不必担心,之前是觉得有顾玄风在,现在更简单了,有人求丹啊!” 可是他暗自扫了一眼赵白鹿,之后便有些……犹豫。 驱虎吞狼,也是需要诱饵的。 但此时,赵白鹿问了句:“三样药材,我给你找齐了。说吧,要我怎么帮你?老这样瘫着让我伺候可不行,我爹快来了。” 李乘风这才打开乾坤袋看了看,需要的三种药材,确实都到了。 于是乎,李乘风以心声询问:“灵溪,具体要怎么办?” 灵溪打了个哈欠,呢喃道:“将药炼化,找一处水潭,这莲池就可以。你脱光沉入水中,让她先以剑气为你开泥丸、绛宫、丹田,三处大穴。之后九穴分别在四肢。她用剑气开穴之时,你要配合运转灵气,让她寻得到十二脉。期间我会帮你,你再转达便是。” 但灵溪话锋一转,沉声道:“想清楚了,你只有十二条经脉的事情被她知道,不算大事。但她要有一丁点害你的心思,你绝无活路。”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是啊!任她神识搜寻我经络,还得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任由处置,一不小心可不就是没命了? 而赵白鹿,却只是问了句:“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李乘风摇了摇头,张开嘴,却有些难为情。 他心说我李乘风居然会难为情?那就不说了,到时候开脱便是。 但想来想去,还是说了:“你要以剑气为我造出十二处穴位,我的命,也就交给你了。”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二十八章 初雪(中) 三日大雪,至今未止。 先前两道符箓到了灵复司之后,著符局与观天院联手赶制出了第一批显气符。 听说今日早朝,皇帝为百官赐符,便是这显气符。 而李乘风,已经接连几日未曾去往悬剑司了,人也不在背剑侯府,具体去了何处,无人知晓。 以至于今日清晨悬剑司前一道尸身凭空消失,左东潭想要禀报一声都寻不到人。 没法子,他也只能蹲在钱树生的门口,看着结巴少年鼓捣木头,顺便死等李乘风。 听说这两日不少侯府搜罗了不少雷击木,左东潭望着堆积如山的木头,总算是相信了。 到底是少年人,好奇心免不了。望着那一堆木头,左东潭没忍住问了句:“干什么用的?” 钱树生此刻在草棚之中一道机关虎腹下,一手持刀一手持锤,脸上被焦黑木材蹭的与花猫似的,却又有细密汗珠自额头滑下。 左东潭的声音好像根本没有传入他耳中,他只是自一边拿起一只白瓷瓶,屏住呼吸,将其放入雷击木所制作的一个盒子里。只见他小心翼翼的将盒子关闭,又盖上一片铁甲,这才缓慢挪了出来。 见那小子如此这般,左东潭便也没敢开口。只是觉得,这个终于换上新衣裳的小子,捣鼓着人家灵复司早就能成批量制作的机关术,还如此小心翼翼,真是有病。 左东潭只是个灵台初期,自然没察觉到方才那白瓷瓶中的三阶妖魄。 灌下一口掺了水的酒,左东潭眯眼望去,倒要瞧瞧他能鼓捣出来个什么花儿。 可就在此时,左东潭眼瞅着钱树生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轻轻点在机关虎额头,随后猛的转身,一脸惊恐神色,那是拔腿就跑。 左东潭一脸疑惑,没忍住问了句:“跑什么?又还没注入灵气,它又动不了。” 说这话时,钱树生已经跑到了左东潭身侧。见着哪儿来的抱剑少年杵着不动弹,急得钱树生大喊:“你……你……快……” 可一着急就结巴,都跑出去了,还没说完整一句话。 反倒是草棚之下的那道机关虎,随着那滴血沁入眉心,由琉璃所制的双目猛的泛起赤红颜色。虎头一转,木头与甲胄碰撞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下一刻,虎头一转,双目死死盯住左东潭。明明是个机关虎,却如同狼一般匍匐着身子,没等左东潭闹明白咋回事呢,便猛的跃起,狂扑而来。 左东潭大惊失色,赶忙拔剑出鞘,却只来得及横剑身前。而机关虎一爪子落下,左东潭立时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随着一声巨响,整个人嵌入围墙之中。 “你姥姥!它能动,你他娘倒是说啊!” 钱树生满头汗水,“我……我……你……” 可机关虎就是不朝着钱树生去,只是恶狠狠盯着左东潭,再次狂奔而出。 左东潭面色凝重,方才一击,那可不是寻常黄庭打的出来的,这铁爪子要是呼脸上,这辈子算是玩儿完了。 眼瞅着爪子就要落下,那个结结巴巴的少年,终于连着说出了两个字。 “住手!” 未曾想就这一句,即将落在左东潭脸上的爪子,居然就真的停下了。 钱树生两眼直放光,也不过那硕大身形是否危险,快步跑了过去,也不结巴了。 “往后退,他是自己人,不可以伤他。” 说话好似言出法随,机关虎还真就退下了。 可下一刻,那庞大身影却又冲着钱树生二去,吓得左东潭大喊:“侯府的人呢?都死光了不……哎?” 其实院子外面便有几位侍女,只是一个个惊慌失措,不敢上前。 而左东潭想象中的一爪子并未出现。 机关兽在左东潭震惊眼神之中,突然在钱树生面前匍匐了起来,木头与精钢所制的尾巴不住的摇晃,大脑袋直往钱树生身上蹭,狗似的。 钱树生也是一愣,只不过片刻后便回了神,他望着眼前摇晃尾巴的机关兽,鼓起勇气,伸手按住了虎头。 未曾想手放上去的一瞬间,机关兽突然翻了个身,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蹭钱树生…… 此时此刻,钱树生激动的……又结巴了。 “侯……侯……我成……成了!” 左东潭可还嵌在墙中呢,他望着钱树生,面色冰冷。 “成你奶奶的腿儿!把老子先拽出来啊!” 钱树生这才转头,然后又是一脸紧张,小跑过去扯着左东潭手臂,结结巴巴道:“抱抱……” 左东潭气极,“滚蛋!谁跟你抱抱?背剑侯呢?郡主呢?叶管家呢?这侯府就你一个活人了?” 此刻钱树生终于想起李乘风的叮嘱,一下子放松不少,于是也不太结巴了。 “侯……侯爷说要带少夫人去终南赏雪,叶……叶伯也去了。还说,悬剑司要是有事,就让找那两位不露面的副使。” 左东潭自墙里出来,嘴角却还是抽搐不止。 “副使?听过没见过。” 也确实,都知道悬剑司有两位黄庭后期的副使,但别说李乘风了,就是左东潭,在悬剑司一年多来也从未见过什么副使。那两人好像就是干吃俸禄,不见干活儿啊! 结果此时,钱树生幽幽一句:“那个,侯爷说,实在不行就去找国师,反正他要出去逛几天,天塌了也别找他。” 左东潭气急而笑,心说得嘞,你是大表哥,你牛。国师说找就找,着长安城里想见国师的人排着队呢,就属你说的最轻巧。 事实上李乘风也并未说假话,他确实是带着赵白鹿上了终南山,但进山两日了,才寻到一处山涧中的茅庐。 不过并无老叶而已。 闯过浓雾之后,才得见山谷。 与别处一样,此地也是风雪大作,但山谷底部,偏偏有茅庐一处。 赵白鹿扶着灵鸢栏杆,眉头皱巴巴的,特别不高兴。 “我在山里住了十几年,你又带我进山……” 此时灵鸢落地,李乘风望着那处茅庐,这才缓缓开口:“这是我爹娘建造的,娘说若不是妖族犯边,她与爹就在此结庐隐居了。” 赵白鹿哦了一声,推着李乘风下去。 不高兴的时候,赵白鹿就是嗯、哦。 李乘风自然已经摸透了姑娘脾气,于是指着草庐后方冒着热气的地方,说道:“那里有一眼温泉,一池水始终是热的。你帮我造穴之时需要在水中,侯府的莲池实在是冰的慌。” 结果此时李乘风听见灵溪嘀咕:“看起来是躲起来几天,让那些找你的人露出马脚。实际上还不是怕被人瞧见你赤身裸体的模样,装什么蒜啊!” 一而赵白鹿听有温泉,也干脆不管李乘风了,反倒是将背后两把剑解下递去,然后像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孩子一样,撒丫子狂奔而去。 李乘风无奈摇头,却是满脸笑意。 可他抬头望向那茅庐左右布置时,还是长长出了一口气。 石碾、水车,与镇妖关的陈设一模一样。 李乘风挤出个笑脸,呢喃道:“小时候调皮,仗着力气大,总喜欢跟人炫耀,就搬起石碾又蹲又举的。后来才知道,但凡是个炼气七层的,那点儿重量都不叫事儿。” 本是对着灵溪说的,可赵白鹿却搭茬儿了,“我看的那本书,男主角……之一,喜欢扮猪吃虎,跟你一样是个贵胄子弟,却装成个纨绔子弟,让人对他放松戒备。我之前就在想,你怎么不扮做那样,反倒是锋芒毕露。” 李乘风挪动轮椅往前,边走边说道:“我只有两种选择,第一,是别人觉得这人可以欺负。第二,是让人觉得这人可不敢欺负。我选了第二种。至于你说的,事实上真要有人想弄死你,跟你是天才或废物、布衣或纨绔,没有多大关系。” 赵白鹿脱了靴子将脚伸进潭水之中,露出个舒适表情,同时点头道:“有道理哈!让人觉得你不好惹,是可以省去许多麻烦。那我便是你所说的第一种人喽?” 没等李乘风答复,赵白鹿便晃荡着双脚,又问道:“地方找到了,可以干正事儿了吧?我给了老胡家包子一个月的钱,这都两天没去吃了,亏大发了。” 李乘风刚要发问,灵溪便说道:“此地……确实是个好地方,这浓雾像是天然的隔绝阵法,若非你娘告诉你的方位,你也很难找到的。服药已三日,是可以开始了。将双腿封印撕开一个小口子便是,不要完全解封。要压制住,起码待气血恢复,才能解封。哦对了,丢百八十块灵石进去,免得你们任意一方灵气无以为继。” 李乘风点了点头,“好,我先进屋瞧瞧。” 五道机关人已经去往浓雾之中,此地寻常人也找不见,是比侯府安全的多。 随着大门吱呀一声,李乘风走入了不大茅庐。 陈设尤其简单,靠窗户处一张木板床,门口右侧摆着四方桌,两只高脚凳。 唯独角落处,挂着一身衣裳,落了些灰尘,但瞧着没穿过。青衫之外套着一层白。 衣裳一侧,有一柄似长枪又像陌刀的兵器。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呢喃道:“我爷爷的兵器,三分柄一分刃,两侧开锋。” 这一幕被赵白鹿的神识敏锐捕捉到了,她看得清楚,也知道李乘风骨子里还是喜欢这等上阵杀敌的长兵器。 于是乎,赵白鹿歪着头想了想,想到一个画面,是她看书时想象的画面。 布衣持槊,腰悬赤鞘。 但前提是李乘风能站起来,才能这么打扮他。 但李乘风并未动那把兵器,那是刘氏家传之物,而李乘风,姓了李,他自觉不配。 转过身,正准备往出走呢,灵溪却说了句:“想清楚了,我虽然喜欢白鹿丫头,但我不敢肯定她会没有一丝想要杀你的想法。” 李乘风只是一笑:“既来之则安之,若被她杀了,我认便是。” 与旁的无关,只是既然要做出选择,便要承担后果。 随着轮椅绕去屋后,李乘风一身剑气开始沸腾,整个人自轮椅悬浮而起,站立半空之中。 赵白鹿翻了个白眼:“早就知道你可以这样,非得镶在轮椅上。” 结果她一转头,李乘风开始脱衣裳了。 褪去外衣,露出白色内衬,李乘风这才说道:“顾朝年没打算废我修为,他是打算直接杀死我的。我虽然没死,但一身筋脉尽毁。按理说,我即便没死也是个废人,但我濒死之时,在梦中遇见了一位高人,她传我修行法门重塑筋脉。一年光阴能重返三境,原因是我没有正常人的奇经八脉,我体内现如今,唯独十二脉,所以不必耗费许多光阴去运行大小周天。” 赵白鹿听的一愣一愣的,但仔细一想,若是只有简简单单的十二脉,那倒是比常人修行速度要快一大截儿。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于是问道:“修行速度快,但不应该吸收灵气也快啊,你吃灵石都比我快得多……哎哎哎,你还脱,干什么啊?” 李乘风甩掉上身内衬,缓缓往温泉上方挪去。 “因为十二脉,所以我有十二道气旋,比你们多出三道,故而吸食灵气也要快。” 赵白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你转化灵气为剑气,也就要快很多,故而才在短短半月就御剑术二重天了是吧?喂!你怎么还脱!” 李乘风没有理会,其实是强装无所谓罢了,飘在半空中脱精光,不臊得慌才怪。 好在是还有个短裤。 “当然也有不小的代价。受创之后,我肉身孱弱,想要快速恢复修为只能让灵气不流过双腿,所以封住了腿。除非肉身修缮如初,才能真正站起来。” 赵白鹿脸颊早已红透,可她并未转头。只是红着脸问道:“你干嘛啊!脱衣裳作甚?” 李乘风咚一声坠入水中,然后水面便飘起了短裤。 终究还是要脸的。 他无奈道:“要开穴,我不能穿衣裳。算了,我也不计较你占我便宜,就当先前把你看光了八成,如今还你个十成吧。“ 其实看得最仔细的……是灵溪。 只是李乘风这言之凿凿的样子,逗得她乐到不行。 反观赵白鹿,则是皱着眉头,偷瞄一眼,然后板着脸,沉声道:“少来,赶紧说,还要怎么办?” 事实上李乘风也不知道,还是灵溪说道:“运转大衍诀,将剑气充斥十二脉,上四脉剑气汇聚于泥丸宫,让她……以剑气刺入你肉身之中,再以神魂牵引剑气,与你的剑气接头。” 李乘风只得以原话转述,并说以心声言道:“你也得潜进来。” 赵白鹿闻言,转头扫了一眼放在轮椅上的两把剑,又往水中看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问出几件藏在心中的事情。 她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李乘风,我问你个事。” 李乘风嘴角一扯,“这时候问什么?赶紧说。” 赵白鹿沉默了许久,却缓缓低下头,呢喃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轻而易举便在你面前脱衣服,很下作,好欺负?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甚至嫌弃我?” 李乘风微微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未这么觉得。我的脾气你总该清楚了几分,那不过是设计绑住你的手段罢了。” 赵白鹿却突然望向水中,轻声道:“我要听实话。” 李乘风心中无奈,但神色反而变得平淡:“我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做吧?” 赵白鹿又问:“十五那夜,你什么时候到了八角亭的?” 李乘风故作淡然:“卯初就去了,再这样问我可就淹死了。” 若说等了一晚上,可太跌份儿了。 可赵白鹿特意看了,根本没有车辙。 话音刚落,赵白鹿突然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衣裳紧紧贴着肌肤,几乎是透的。 李乘风只看了一眼,便赶忙将头转去一侧。平常看看可以,这会儿可得稳住心神。 赵白鹿并指点在李乘风眉心,瞬间散开神识,李乘风体内筋络以及身上每一处汗毛,都被赵白鹿尽收于眼底。 李乘风的命也被她拿在手中,只要她心念一动,便能在瞬息之间摧毁李乘风十二脉。赵白鹿自然也察觉到了,于是她死死盯着李乘风,沉声道:“机不可失,所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上次你昏迷不醒,我有十二次拔剑,却始终没拔出来,这次你要是还敢诓我,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李乘风点头道:“问吧,选了让你帮忙,自然做好了死在你手中的准备。” 赵白鹿心声沉重:“两年前我娘来了一趟长安,回去不久便不治身亡,我知道她是被害死的,我要问你,大瑶王朝有无参与害我娘的事?” 李乘风也是眉头一皱:“这便是你得知赐婚却很坦然的原因?也是愿意跟着我的原因?” 赵白鹿手指往下一点:“回答!” 李乘风沉声答复:“我不知道,这是第一次听说。” 结果此时,赵白鹿心声一下子变得哽咽:“那你能帮我查吗?” 李乘风没有丝毫犹豫便斩钉截铁道:“能。” 赵白鹿却突然皱了皱脸,“你真觉得我会杀你吗?明明知道我不会,还故意惹人生气!” 李乘风摇了摇头,真没觉得。至于生气,真没明白为什么。 反倒是灵灵溪,此时长叹一声:“这丫头……原来还藏着这种心事。不过,说心里话,我也真没觉得她会动手,不过是吓唬你而已,你自己心里清楚。” 赵白鹿突然皱起眉头,冷声道:“谁在说话?哪里来的女人声音?” …… 长安的第一场雪,也是终南的第一场雪。 有个自东海而来的蓝衣女子踏着雪,出了京城又重回京城,她一手拿着尚有些血迹与血肉筋膜的吊坠,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那是一节指骨。 女子一边擦拭着指骨,一边呢喃:“凫儿,姐姐会随身带着你,你尚未出嫁呢,姐姐一直记着,待我杀了李乘风,便把他埋在你身边,给你作一桩冥婚。” 远处有个满嘴黄牙的小老头听的心里直发毛,不禁嘀咕:“哪儿跟哪儿啊?这左丘蓝婵……莫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老叶可是亲眼看着她截断左丘凫的小指,生生剥了肉又将其打孔做成吊坠的! 玄风塔上,国师抿了一口茶,自言自语道:“这场初雪,注定也是甲子后的长安初血。” 桌对面有个独臂青年放下茶盅,询问道:“师父,我有几件事不解,难道陛下与先帝,就从来不知道那座庙的存在?” 顾玄风一笑:“问完。” 身着白色儒衫,且只有一只左臂的青年人,名为顾朝云,现如今的观天院大祭酒。 顾朝云端起茶盅又放下,沉默几息之后,沉声问道:“其二,师父从未想过以剑门开刀,赐婚背剑侯、取剑,都是故意的。但背剑侯推了一把,师父便顺着台阶多走了一步?” 顾玄风淡然问道:“其三?” 顾朝云便说道:“其三,师父在找什么东西,朝夕知道我却不知道,师父怀疑东西在李乘风身上?是不是……是不是大师兄只所以会疯魔,便是因为这东西?” 顾玄风没着急答复,而是先抿了一口茶,之后才反问一句:“朝云啊,当年无心送字,说了句两树乘风。现在,我倒是希望他能乘风。” 假如东西真在他身上,可乘玄风。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二十九章 初雪(下) 大雪终究是透过了浓雾,下至山涧之中的茅庐。 一潭冒着热气的水中,两道身影漂浮于上,姑娘面色煞白,反倒是赤身裸体的青年人,脸色终于变得红润起来了。 “李乘风,醒醒!” 李乘风朦朦胧胧睁眼,四肢像是被钉子洞穿一般的痛,就连双腿,也久违地有了知觉。 “成了吗?” 这是迷迷糊糊中,李乘风说的第一句话。 灵溪语气焦急:“成了,可白鹿丫头神魂损耗太大,你又无意间吸走了她许多元气,她现在十分虚弱。” 李乘风这才转过头,却见赵白鹿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水面上,只有微弱鼻息。 此刻根本就没有别人,李乘风神色之中有着难掩的焦急,他转身抱住赵白鹿,本想运转灵气悬空而起,结果体内剑气在流经寄出窍穴时竟是生生被打断,想飞起来根本就做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时,他也快速召回两道机关人。 灵溪沉声道:“你才开穴,要时间去温养窍穴,否则灵气流过那个地方就会被打断。你昏死了过去,她只能按我说的去寻找你的脉络,所幸是这丫头神魂十分强大,否则今日你真就死了。” 机关人架着李乘风坐回轮椅,李乘风抱着赵白鹿,神色复杂。 “这么说,她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 灵溪却道:“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如此强大神魂,反正在她神识刺入你体内时,我就被发现了。你还是赶紧带她上灵鸢,先给她换一身干衣裳。” 李乘风驱动轮椅往灵鸢处去,也没再继续问赵白鹿发现灵溪的事情,而是问道:“怎么才能醒来?需要什么药材吗?我去找。” 灵溪摇了摇头:“那倒不用,给她喝一碗你的血就行了,你吸食的药材,药效应该还有几分,之后就静待她醒来,再去自行调息了。” 李乘风做事总是很干净利落,上了灵鸢,由机关人控制往长安方向飞去,李乘风先将赵白鹿的衣裳换了,自己才穿好了衣服。 生了一堆火,李乘风眼皮都没皱一下,便割破手腕,接了一碗血出来。 很快,一碗血已经灌入赵白鹿嘴里。 喝人血这种事,赵白鹿或许是第一次,李乘风却次数多了。 一切都做完,李乘风还是怕赵白鹿被冻着,又弄了几只炭盆,连给七八床被子…… 看得灵溪眼皮直抽搐,没忍住说道:“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那天晚上明明守了一晚上,着急上火的,干嘛非得装作没事人?显得你不在乎?” 李乘风并未答复,只是望着那张吹弹可破的脸,沉默了许久,终于说了句:“她怎么会那么想?” 什么下作嫌弃的,一开始那只是一种绑着赵白鹿上贼船的法子而已,可李乘风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想。 灵溪只是幽幽一句:“看起来我要赢了哎!这丫头可是不计后果的帮你,都成什么样了你看。” 李乘风无奈一笑,摆手道:“罢了,我自己也舍不得了。” 说着,轮椅转动,出了屋子到围栏处。 自天上看雪与人家看雪,是两种感觉。 他伸手按住围栏,嘴里呢喃道:“两年前……得去翻阅悬剑司的卷宗了。” 对于此事,李乘风简直是闻所未闻。 李乘风还没发现,屋子里的姑娘已经醒了。 实在是闷得慌,几床被子压得她十分难受。 事实上,方才李乘风说话时,赵白鹿就醒了。 此刻再看身上捂得严严实实的被子,赵白鹿无奈翻了个白眼。心说这病秧子是真不会照顾人,这么多被子,就不怕压死我? 结果掀开被子时,才发现自己换了一身衣裳。只不过这次她反应没有在观天院时那么大,只是脸红了一下而已。 盘坐起身,赵白鹿抿了抿嘴,轻声开口:“李乘风,她是谁?还不能说吗?” 李乘风猛地转头,心说这么快就醒了?算了,醒了就好。 “此事一定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她叫灵溪,算是我师父。尚未正式拜师,但迟早会的。” 赵白鹿哦了一声,点头道:“我不会告诉别人,可不是都成了吗?怎么还坐着轮椅?” 李乘风答复道:“大概过去十余天,我就能凑活下地了。但是轮椅还是得坐,不能让人知道我已经能站起来了。另外,左丘蓝婵应该已经到长安了。过几日,李乘风与那位刘公子,得再见一面。” 哪里想到赵白鹿冷不丁一句:“这衣服好难看,给我重买一身。” 李乘风点头道:“好。” 不多久后,灵鸢落下了背剑侯府。老叶等候多时,钱树生也一脸兴奋,等着李乘风呢。 赵白鹿见状,轻声道:“我先去休息了。” 确实有些站不住,神魂消耗,修养些日子便能好。但元气受损,光靠李乘风那一碗血,远远不够。 看来还是得去找一趟小晴儿讨要些药材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吃什么,我让人去买?” 赵白鹿边走边摆手,“算了吧,没力气吃。” 李乘风点了点头,看起来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转头看向钱树生,疑惑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灵枢成了?” 钱树生闻言,嘿嘿一笑,然后高声喊道:“旺财!” 话音刚落,一只机关虎便狂奔而来,离着老远呢,李乘风便能感觉到其身上蕴含的三阶妖魄。 于是李乘风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子,“还真给你鼓捣成了?” 钱树生使劲儿点着头:“这是三十年的雷击枣木,只能承载三阶下的妖魄。我大致推算了一番,若是百年雷击木,即便是三阶上的妖魄也能困住,绰绰有余。不过有个问题,若是要成批量去造,短时间内很难找到那么多三阶妖兽的。” 李乘风眯眼望向那只机关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小子,立了大功了。” 话锋一转,李乘风沉声道:“老叶,送我去玄风塔。” 结果话音刚落,一道儒衫身影已然出现。 “不必了,我来了。” 就连老叶,也根本没有察觉到顾玄风是何时来的。 见李乘风皱眉,顾玄风只是摆了摆手,轻声道:“别想那么多,我才来而已,就听到这机关兽的事情。而且这孩子说得不错,三阶妖兽,即便是在镇妖关,也没办法找到很多吧?” 李乘风摆了摆手,一道机关人立时出现。 “看来国师还是没有好好看我给的灵枢机关术,灵枢,是可以炼妖的。只要材质能耐受,它可以吃掉妖兽妖魄,与人修行一样去破境。” 顾玄风一笑,点头道:“正因为仔细看了,所以叮嘱你一声,大瑶王朝境内,山泽之中那些精怪,都是天生地养,与我们一样都是人间的生灵,你不要打这个主意。猎妖之事,还是交给镇妖关那边吧。” 李乘风尚未开口,却见顾玄风笑盈盈望向钱树生,“孩子,我给你个正六品上的职位,道灵复司去如何?” 李乘风双眼一眯,这老东西,挖墙脚挖我这里来了? 但他还是没开口,只是笑盈盈望向钱树生,看他如何选择。 正六品,官儿不小了。 可李乘风没有注意到,在顾玄风说到天生地养时,钱树生面色已然变得阴沉。 此时此刻,钱树生没有半点儿结巴,他抬头望着那位人人敬仰的国师,沉声问道:“国师,我的爹娘,便是天生地养的山精所害。依照国师这么说,他们天生地养,就比我这样爹生娘养的金贵?至于官儿,国师抬举了,我不去。观天院里没人问我叫什么名字姓什么,侯府有人问。侯爷也从来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还是更喜欢背剑侯府。” 他的爹娘便是被终南山成精的山兽所吃,所以他觉得,顾玄风这种胸怀天下,其实是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乘风咧嘴一笑,望向顾玄风:“国师下次挖墙脚,还是先摸清楚人的脾气再说吧。” 顾玄风只得摆了摆手,随后取出一只乾坤袋,叹道:“罢,这是一些三阶妖魄,不多,权当我买了钱树生的法门了。” 说罢,顾玄风又突然消失不见,李乘风则是望向钱树生,越看越喜欢。 这小子,吃着碗里的就专心吃,不看锅里的,好心境,我喜欢。 神识探进乾坤袋,大约有三十只瓷瓶。 李乘风将乾坤袋甩给钱树生,笑道:“尽你所能,能造多少机关人便是多少。若是需要人帮忙,就去观天院找,只要人家愿意来就行。” 说罢就准备回去了,未曾想钱树生嘟嘟囔囔道:“没想到国师是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已经转身的李乘风,听到这话,便又转了回去。 他望着钱树生,沉默许久,这才开口:“树生,我讨厌李乘风,是因为私事,你可以嫌弃他,但不能诋毁他。你要知道,我们这些人能把腰杆子挺直,顾玄风功不可没。毫不客气的说,你我后背的脊梁,至少一半是顾玄风给的。” 若这人间没有顾玄风,九成人都得躬身行走,是缺二两脊梁,永直不起身子的。 语气不重,但李乘风说话向来是平平静静的语气,钱树生早已经知道的。 钱树生突然低下头,面带羞愧。李乘风却又是一笑,轻声道:“嘴里骂他没事,别心里真这么想就行了。” 这次是真正离开了,老叶笑盈盈的跟在身后,将这几日跟在左丘蓝婵身后见到的事情,悉数说了一遍。 那姑娘是有些疯,简直是得了什么病一般的疯! 正常人谁会把亲妹妹的手指头斩下来剥了皮肉,然后挂在自己胸前,还美其名曰留个纪念…… 正常人谁会想,把杀人者与被杀者埋在一起,还要给人促成一桩冥婚…… 老叶说他几十岁的人了,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人。 李乘风伸手摩挲着下巴,呢喃道:“照你这么说,左丘蓝婵应该蹲在侯府附近,伺机杀我才对。” 老叶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既然是个疯子,当然不会在乎什么规矩,不害怕惹麻烦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在城里晃悠,没有任何举动。” 在城里晃悠? “黄三秋的尸身呢?还没被带走?” 老叶摇头道:“还没有。” 正此时,有一道身影狂奔而来,神色匆匆。 李乘风转头看去,是左东潭。 “着急忙慌的,出什么事了?” 左东潭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高陵县剑首剑卫,共计九人,都被人割了头颅,悬挂在了城门口……全是一击毙命,身上再无别处伤痕。” 李乘风眉头瞬间皱起,眯眼望向老叶,沉声问道:“你确定她还在城中?她什么修为?” 老叶面色也突然变得凝重:“千真万确在城中!” 左东潭突然走到李乘风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有目击之人,说杀人者瞬身而来瞬身而去,一身儒衫,长得十分年轻,不到三十的模样,但……头发花白。” 青年模样,一身儒衫,头发花白。 呵,怎么不干脆指名道姓,说是顾玄风干的呢? 结果左东潭又是一句:“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了,好在是没人信。” 李乘风点了点头:“消息源头呢?” 左东潭摇了摇头:“街头传的话,根本就无从查起。” 李乘风皱着眉头,沉思许久。 顾玄风杀人,怎么可能?可谁这么无聊,敢诬陷国师?但凡长了脑子的,就知道没人会相信的。 李乘风突然问了句:“国师出事,对谁最有利?” 左东潭立即答复:“这还用说,当然是谁最害怕,对谁最有利了。” 于是李乘风皱眉望向老叶,后者深吸一口气,咬着一嘴黄牙,沉声道:“不至于吧?” 李乘风收回目光,沉声道:“在各队抽调一人,暂时接替高陵悬剑司。你跟我,回悬剑司去。” 悬剑司,甚至是大瑶王朝,终究还是太弱了啊! 随随便便一个凝神修士出手,虽然动摇不了根本,但实在是恶心人。悬剑司只有一个凝神修士,而大瑶王朝有数千县,如何照应的得来? 顾玄风的封神之事,刻不容缓了! 那颗毒瘤也必须要剜除! 都要走出侧门了,李乘风突然听到赵白鹿心声:“你想过吗,顾玄风会不知道那座庙的存在?那他又为何置之不理?” 李乘风双眼微微眯起,他都没在意,雪停了。 但雪停之后,往往更冷、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三十章 天助我也 “还是得抓紧时间吃下琉璃金身,做大衍诀下炼体卷,炼剑、炼魂、炼体,三卷齐全,你肉身恢复,双腿解封之后也能多些依仗,好去搜寻第二卷。” 去往悬剑司的路上,灵溪叮嘱了几句。 事实上李乘风若是开始修行琉璃金身,与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只是嗯了一声,并无心思与灵溪多说什么。因为赵白鹿方才所言,李乘风也十分不解。 照理说,那等误国误民的腌臜地方,早给被顾玄风斩尽。 可事实上,灵溪知道他在想什么,更猜到了顾玄风不出手的原因。因为从知道顾玄风修习御剑术起,灵溪便有了一个猜测。只是这个猜测,灵溪不能说,只能等李乘风自己发现,或是顾玄风主动开口。 而李乘风,想来想去,其实只有两个原因罢了。 一是做不到,二是不能做。 可思前想后,这两种原因好像都并不能成立。 到了悬剑司,黄三秋的尸身的确还在草棚之下,好在是正值冬日,否则炼气士的尸身也早该腐烂了。 长安百姓的好奇心也消退了不少,前来看死仙人的,已经不多了。 谢文捧着一摞文书,正往里走呢,李乘风瞅见他便喊了一声:“谢文,抽空写个布告,悬剑司要招收三位通晓阴阳八卦及堪舆之术的人,是不是炼气士不要紧。” 谢文尚未答复,便又听李乘风开口:“白先何在?” 儒衫老者小碎步自回廊走出,恭恭敬敬抱拳:“小老儿在此,上掌剑吩咐便是。” 李乘风边往里去边说道:“去灵复司,要一百机关兽,告诉他们,要是不给我就撤了护他们的暗卫。顾朝夕不在,我说了算。” 话说完时,李乘风已经到了书房。 左东潭压低声音说了句:“咱们不去高陵县看看?” 但李乘风并未答复,只是冷冷一句:“左右使何在?” 从未出现的两位副使,在李乘风淡淡然一句话后,竟是如同鬼魅一般钻入书房。 左东潭根本就没察觉到两人出现,直到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出现,他才皱眉望去。 两人瞧着都很年轻,三十余岁的模样,身着悬剑司制式黑衣,各自腰悬长剑。 不过男子有些臃肿,胡子拉碴的,挺着大肚腩。至于一边的女子,左侧脸颊有一道吓人疤痕,又高又瘦。 胖子笑着抱拳,身影憨厚:“悬剑司右使高得寿,见过上掌剑。” 女子神色冰冷,抱拳开口,但声音像是锯木头似的,刺耳的紧。 “左使花富贵,见过上掌剑。” 李乘风低头写着东西,都没看这两位修为在黄庭中期的副使。 “你二人不得妄动,就驻守此地,访古司那栋楼若有任何差池,头来见我即可。不服就说,不说就去办事。” 胖子神色古怪,又轻轻抱拳,笑道:“上掌剑下令,我们自然遵守。只是……我们二人向来只负责皇城安危。” 李乘风猛的抬头,双眼微微眯起:“凡事都靠你们,那八百玄甲就都可以拉出去砍了。” 胖子嘴角一扯,被李乘风那一身煞气吓得不轻。 “遵命。” 待李乘风望向那位花左使,后者二话不说,抱拳而已。 待二人走后,左东潭才不解道:“咱们的人被杀了,你让咱们修为最高的两个人去守访古司?为什么?” 李乘风只是淡淡然望去:“我做什么都要跟你解释了?” 左东潭眉头一紧,赶忙后退抱拳:“属下不敢。” 其实少年人心中想着,这家伙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但李乘风突然拿起写的东西递去,又说道:“去找项荆国,要神机营一千人来。” 左东潭一愣,“神机营……那是禁军,你这个要人,合适吗?” 未曾想李乘风淡淡然一句:“借来不还不就是要?你堂堂二皇子,连这个面子都没有?” 左东潭简直是无言以对,合着是拿我当枪使? 不过说实话,悬剑司能用的人太少了,若是能在神机营弄来一千人,也就不必那般捉襟见肘了。 但想来想去,左东潭还是苦笑一声:“哥,你是不是太瞧得起我了?” 李乘风颇为烦躁,冷眼看向左东潭,沉声道:“项荆国若是说得陛下首肯,你先去找不行吗?还是说紫寰殿你进不去?陛下要是说不行,你就告诉他,不行我就撤了守在皇城的暗卫,三省六部的官员日后凭运气保命去吧。” 左东潭苦笑道:“得,我去试试吧。” 事实上没什么好试的,李乘风不信皇帝不给。 直到书房只剩下李乘风自己,他才沉声问道:“灵溪,王朝国运,通常藏于何处?” 灵溪闻言,立即答复:“这种冥冥之中的气数,的确是藏于祖宗庙中。凡人所谓祖上积了阴德,与王朝祖上积攒国运,一个道理。”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那若有人老而不死占着位置,现世皇帝也不能随意动用国运?” 灵溪算是明白了,这家伙为什么要严防死守访古司。 “道理,确实是这样。开国之君,总是气运加身的。” 李乘风眯了眯眼睛,往访古司方向望去。 这便是顾玄风不动手的原因了。 可李乘风想不通,借人之手,与自己动手,区别在何处?都是损耗国之神器。 正此时,灵溪沉声开口:“天地间若无灵气,所谓因果便只是个说法。但人修真可不是顺应天道,反而是与天争锋,故而因果二字在炼气士身上,就会尤其重,而且是修为越高,因果越重。他不敢动手,或许是怕这份因果。” 李乘风闻言,冷笑一声:“国师爱惜羽毛啊!先前我还想着,那些腌臜货还有些用处,毕竟修为摆着,起码得物尽其用,用完再死。现在,不必了。” 灵溪问道:“你是想,提前与那位刘公子见面?可是赵白鹿现在也很虚弱,你……” 李乘风淡然道:“他们不是说能奉上药材吗?也免得我去找粟源治了。” 而此时此刻,长安一处酒铺之中,有个胸前悬挂雪白指骨的女子,要了一壶酒,坐在角落。 另有一位布衣老者坐在二楼,要了一壶茶。 女子小口饮酒,并未开口,但心声却在与人交谈。 “前辈就看着黄三秋曝尸悬剑司门前,也不去给后辈收尸?” 二楼处,老者淡然一笑,同样以心声作答:“你又为何按兵不动呢?这不是你的性格吧?” 女子面无表情,只是问道:“听说悬剑司的人,被人砍了头,悬挂于城门口?” 老者所答,驴唇不对马嘴。 “记得当年第二次除魔卫道,本以为一场大火烧尽长安,人世间便也太平了,可万万没想到,人间出了个顾玄风。自诩高节大义,俯首为苍生。殊不知所行之事,尽是魔道。” 左丘蓝婵抿下一口酒,嗤笑道:“你我所行也正不到哪儿去,人要有自知之明。我清灵岛不过是东海荒丘,独来独往惯了,仇我自己报,无需与人合谋,前辈,你找错人了。” 说罢,左丘蓝婵猛灌一口酒,沉声道:“前辈与其跟我扯东扯西,不如老早去给黄三秋收尸吧。” 说罢,左丘凫拍下一枚银锭子,起身便走。 可走出三步而已,左丘蓝婵猛的眉头一皱,迅速往一旁闪身而去。 下一刻,地面便有数道火焰凭空蹿起。 左丘蓝婵眯眼望向二楼,同时大袖一挥,一条水龙立时出现,水火相撞,一时间客栈之中雾气横生。 二楼处,老者神态自若,悠悠开口:“可惜了,清灵岛两位天骄都要死在长安,死在大瑶王朝手下。” 左丘蓝婵眉头紧皱,因为这团雾气,似乎是能隔绝神识,三丈之外的事物她不能感知到分毫。 她皱着眉头,沉声道:“朝天宗的前辈,这是要与清灵岛为敌?” 老者笑了笑,摇头道:“是剑门与清灵岛,要与仙门为敌。是你们亲手缔造了一个足以毁灭仙门的魔道。” 话锋一转,老者微笑道:“三位道友,不出手,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话音刚落,左丘蓝婵急忙运转一身水法,使其结为冰霜变作一身铠甲。 下一刻,左丘蓝婵手中水汽汇聚,两把断剑已然被其握在手中。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道邪魅笑容,冷声道:“朝天宗的鼠辈,来……” 可话未说完,三把长剑便各自雾气之中而出,左丘蓝婵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三把剑,自三个方向贯穿胸膛。 是三道黑袍,都戴着狰狞面具,都是凝神修为。 冰霜散去,殷红之色自左丘蓝婵口鼻之中流出,她轻咳一声,声音沙哑:“三……三位凝神!” 其中一道笑了笑,淡然道:“我们可不是朝天宗鼠辈。” 长剑拔出,雾气瞬间消散。 结果此时,他们突然发现,剑下只有一道染血冰雕,左丘蓝婵真身已然消失不见。 三道黑袍面色一沉,刚要出去追,二楼老者却笑着说道:“三位道友,不必追了,三剑正中要害,在这长安城,她活不成了。你们要顾玄风倒台,我们要顾玄风身死,其实我们才是同行者。” 黑袍之一冷冷开口:“还是依我们所谋,徐徐而进吧。” 天幕渐渐阴沉,街头小巷有孩童堆积的雪人,更有一道身着蓝色长裙的女子,在永安渠一侧跌跌撞撞前行,不知所向何地。 而此时,有个刚刚自安化门进来不不久,才往西转去,到了永安渠附近的马车。 少年人驾着车,嘀咕不休:“大爷的!奸……奸商!不过一些精铁罢了,竟……要我这么多钱!” 打造灵枢的雷击木是足够了,但精铁总是差了些,钱树生出城买铁去了,结果那外地商人死命往钱眼儿里钻,钱树生都骂了一路了。 正骂着呢,眼前突然一恍惚,自岔路口走出来一位女子。那女子二话不说便朝着马车撞去,随后……一头栽倒。 钱树生瞪大了眼珠子,赶忙跳下来,骂道:“哎,姑……姑娘,你别……别讹我我啊!这是你自己撞来的。” 说话时,他将灯笼往前递去,有了光亮之后才发现,这女子穿的不是红衣,那是一身血啊! 他赶忙伸手将女子翻起,可手搭在她肩膀上时,一只纤细手掌突然伸出,死死抓住了他的脖领子。 女子此时面向钱树生,俏脸半数染血,唯独一双冷眼死死盯着钱树生。 钱树生见状,深吸一口气,“我带你去治伤。” 女子这才缓缓松开手,随即一头撞在钱树生肩头。 钱树生是半点儿不敢耽搁,将女子装车之后,快马加鞭往侯府而去。 而马车前脚刚走,三道黑袍身影便出现在不远处的房顶。 “那是背剑侯府的侍从?” “人算不如天算,真是天助我也!” 事实上此时李乘风也刚刚返回不久,赵白鹿吃着李乘风拎回来的烧鸡,正觉得奇怪呢。 “照理说,按左丘蓝婵的性格,知道你现身了自然会在什么地方截杀你才对,怎么人不见了?老叶呢?” 递去另一条鸡腿,轻声道:“本来想今夜的,但想起来有些突兀,只能辛苦你明日与我在鬼市见一面了,所以老叶得去与他的上封汇报嘛!到时候先坑点儿滋补元气的药材,治好你的伤之后,给他们点儿丹药不就成了,能否有用,那就心诚则灵了。” 赵白鹿侧躺在李乘风的床上,眨了眨眼,轻声问道:“你……真坑啊!是打算给一粒毒药啊?但……”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焦急的结巴声音:“侯……侯爷,少夫人,救……救……救命啊!” 赵白鹿眉头一皱,一个翻身便站了起来,推动李乘风便往外去。 出门之时,见钱树生一身的血,李乘风顿时双眼一眯,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伤哪儿了?” 钱树生使劲儿摇头,“不……不是我,我碰到一位姑娘,一……一身的窟窿眼儿,看是快……快不行了。” 赵白鹿往院外看了一眼,“我先去瞧瞧。” 说罢,一道剑光掠过,赵白鹿已落在马车之上。 “呃……李乘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树生救的,是左丘蓝婵。”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三十一章 挂账的师父 忙活了半个时辰,赵白鹿还是没走出屋子,只是丢出来几件衣裳,让李乘风拿了她的衣服过来。 而此时,草棚之下,李乘风小口抿着酒,上下打量着钱树生,时不时便咋舌两声。 “你小子,什么运气啊?我才杀了她妹妹,她要找我报仇,结果你救下了她?” 钱树生原本盘坐在一堆零件儿之中,此刻听到李乘风言语,吓得一激灵:“合着……合着我带来了个杀手啊?那少夫人为什么还要救她?” 李乘风笑着拍了拍钱树生肩膀,压低声音说道:“树生啊!不管那个女子能不能被你家少夫人救活,都要说她已经死了,明白吗?” 钱树生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明白,但侯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李乘风一笑,往外看了看,见几位侍女忙着清扫院子里的积雪,便说了句:“树生,你不需要别人伺候吧?” 李乘风点头道:“去告诉那几个丫头,就说即日起除却后园之外,这处院子她们也不能再进来。” 事实上李乘风也在与赵白鹿心声交谈。 此时赵白鹿已经给左丘蓝婵喂服丹药,但想要救活,没有那么容易。 “三剑都是朝着心脏去的,但她的心不在左边,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不然你问问那位姐姐,有无什么办法?” 李乘风无奈道:“那是我挂账的师父,你管她叫姐姐?合适吗?” 结果灵溪冷不丁开口:“合适,没什么不合适的,什么挂账的师父才不合适吧?告诉小白鹿,左丘蓝婵是炼气士,还到了凝神修为,只要不是被砍下头颅,就不会立即死去的。炼丹法门没有丹方我是想不出来的,只能由她与那些人换取些药材,主要是给她的,顺便治一治左丘蓝婵。而她手中的回春丹,不过能吊住左丘蓝婵一口气罢了。” 话说罢,赵白鹿拖着疲惫身子走出屋子,本就虚弱,此刻面色更为苍白。 “树生,这几日你照顾她吧,但凡她有苏醒迹象就离远点儿,那是个疯子。杀了亲爹之后,把人烧了化成骨灰掺水喝,说是要记住父亲的养育之恩。妹妹死了,就把妹妹的指头剁下来弄出吊坠,脖子上挂的那玩意儿,就是她妹妹的手指头。” 钱树生瞪大了眼珠子,又咽下一口唾沫,不住的往屋里望去,心说我这多此一举啊!这不是救回来个大变态吗? 李乘风无奈一笑,只得望向钱树生,安慰道:“她吓唬你的,这疯子可没那么容易醒来。” 赵白鹿则是噗嗤一乐,笑盈盈望向钱树生,“树生啊!胆子忒小,这可不行啊!” 钱树生只得挠挠头,干笑道:“少夫人别笑话啊,我这不……在练嘛!” 李乘风丢下五道机关人,让钱树生将其灵枢换做雷击木,之后就带着赵白鹿回了屋子。 “三剑,从三个方向插入她左胸,若非她心脏位置不对,必死无疑了。一个凝神修为,还极其擅长水法,杀力绝不会低。此时有理由杀她的,貌似……” 李乘风笑道:“依照常理,只会是我。因为左丘凫被我所杀,左丘蓝婵前来复仇,又被我杀了。” 赵白鹿转头望去,“那你?” 李乘风只是摆了摆手,“不必担心,我是不会有事的。” 但怕就怕,京兆府三十六县,悬剑司就大掌剑一个四境,还不在京城容易顾头不顾尾啊! 赵白鹿长叹一声,呢喃道:“大瑶若只是个门派,当今实力早已一骑绝尘。但大瑶毕竟是王朝,地域辽阔,眼前修士远远不够分。” 这就跟狗撵地鼠一样,堵住这边洞口,人家从那边洞口出来。 自己这边地盘儿太大,又做不到瞬息便至,那必然会疲于奔命。 想到此处,李乘风不禁呢喃:“国运……国运!” 赵白鹿并未打扰,她只是觉得,李乘风好像没有最初那般从容不迫了。 “哦对了,今日翻看了卷宗,只看到上面写着两年前丈母娘入京,与清灵岛鱼清清碰过面。只有只言片语,没有更多记载。倒是你,确定你娘是在长安受了重伤?” 赵白鹿甩飞一枚干枯灵石,随后点了点头:“娘亲不说,爹也不说,但我能确定,娘就是在长安受了重伤的。但你这个丈母娘,是不是叫的太顺嘴里?” 听到此处,李乘风神色尴尬,索性不再言语,而是盘膝床头,一边沉思一边运转灵气温养刚刚开辟的窍穴。 依照灵溪所言,琉璃金身不算什么稀奇的炼体法门,但若真能修成九重天,练就琉璃身,那便称得上是肉身成圣了。 每当李乘风专心致志去做一件事时,他的心神总会沉入灵溪所在的那处洞府之中。 没当这个时候,月桂树下的寒玉台,便会被李乘风所占据,灵溪只能坐在树枝上,瞪眼望着。 李乘风端坐寒玉台,这是第一次仔仔细细观看琉璃金身的诀窍。 修行这琉璃金身,是不需要淬炼灵气的,而是修真我之气,类似于灵气复苏之前,寻常武人所说的内力。 灵溪本来无聊至极,想回去睡觉的,结果在跳下月桂树的一瞬间,却瞧见又一个李乘风出现在了不远处。 灵溪诧异转头,这才发现,那个李乘风的身形要更虚幻些。虚影几个纵步,看样子是没有动用任何灵气,是脚底在一瞬间散发真气,硬生生将自己托了起来。 灵溪眨了眨眼,望向寒玉台上,李乘风此刻正翻看着琉璃金身其中所记五技之一,凌虚。 不过是不入流的技法,灵溪都没正眼看过,结果此时瞧见李乘风那道虚影踏空而起,她的脑海中,也逐渐浮现几块记忆碎片。 但突然之间,李乘风翻书一页,于是又有一道虚影凭空出现。 这道虚影略有不同,不止会五技法之一的凌虚,竟然在踏空而上的同时,并指朝前。那道虚影身上真气流转清晰可见,此刻真气聚集在小臂之上,随着手臂伸直朝前一点,一瞬间的爆发,竟是不输剑气,只是这真气只能击打一丈之内。 灵溪眯了眯眼睛,沉声道:“罡指。” 她已经将目光转去一侧,因为第三个身影出现了,这道虚影出现之时便在狂奔,但下一刻,竟是消失不见。灵溪连忙转头,却见那道虚影出现在了石壁之上,又在一阵真气涌动之中,瞬移一般来去穿梭。 这是五技法,神行! 紧接着,第四道身影出现,现身之时竟是先行用出神行,连续瞬移几次之后,突然一拳一脚接连递出。依旧是在一瞬间将真气凝聚然后爆发,相较于罡指的穿刺,这拳头与腿要更霸道。 灵溪嘴角微微上扬,“山崩。” 第五道身影出现之时,其余四道虚影几乎是在一瞬间动了起来,拳脚指肘齐发,同时向第五道身影出招。 但此时,第五道身影十分淡然的斜竖一臂于胸前,食指中指并拢,口中默念:“金甲。” 下一刻,真气在一瞬间凝结为一道金色甲胄,其余四道身影的攻击全然无用,只是一瞬间后,金甲便尽数消散。 五道虚影先后返回,没入李乘风体内,而李乘风也终于合上了那本册子。 李乘风一脸喜色,根本就掩饰不住。 这五技法,于琉璃金身的功法一样,分为九重,要先有境界才能修习。 “灵溪,这琉璃金身,完全可以媲美炼气之道,于炼气士境界简直完美对应。同是第二重,于灵台修士交手绝不会弱多少,劣势在于只能近战,且要对战局有极为精准的把控。但炼气士一旦被近身,便必然吃亏!” 而且这外练筋骨内练真气,虽然对天赋也有所要求,但绝不至于像炼气士一样,一有些人一生都只能是炼气修为。 “我刚才琢磨了,修行琉璃金身,炼气士要更为顺畅,是因为炼气士可以以灵气开穴,能很快练出真气。但寻常人,只要能按照琉璃金身所标注的,外练开穴,便也能练出真气。人身三百六十二穴,琉璃金身九重天共开一百零八穴而已,一境十二穴,前三十六穴都能依靠外练去打开,这简直是给不能炼气的人量身定做的!” 见李乘风乐得合不拢嘴,灵溪便也由衷的高兴。 她笑了笑,将方才脑海重点碎片梳理了一番,然后开口道:“方才你显化五道虚影之时,我想起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你的大衍诀,已经可以衍练术法,如那五技法,你五道身影分开去修行,便要快人四步。第二件事,也是这五技法让我想起了一些零碎东西。琉璃金身的确是一位不能炼气的人所创,记忆中那人名为宋煜,更多的就想不起来了。而琉璃金身,只要不是天资太差,修炼至三重确实不难。但要破入四重就难了,因为一旦到了四重,罡指便不止能在一丈之内使用,凌虚也能借助真气御风,神行更是能瞬息十数里。而一旦到了七重天,真气成真罡,是不弱于神游修士的。” 李乘风听的一愣一愣的,这顾玄风运气是真他娘好啊!找到了封神之术不说,还弄到了如此功法,一旦推行开来,不出数年,单单能比肩黄庭的人就不知要有多少。 想到此处,李乘风一下子意气风发起来。 但灵溪突然说道:“晓得你已经打算将这炼体功法交出去,但你要想清楚,一旦大肆推行,七大仙门定会学去。” 未曾想李乘风一脸笑意,猛的起身,几步朝前,端得是意气风发。 “七大仙门加起来不过数千之众,我大瑶王朝有百万大军,千万少年!学去又如何?我就不信了,无那祖上所留,同在山脚河边开始登山,我们凡人会不如那些所谓仙人!” 若说什么众生平等,李乘风当然会嗤之以鼻。但若说山下凡人生下来就不比山上仙人,李乘风偏偏不信。 树生那小子,以后得让老叶盯着,一天非得练上三个时辰不可! 此时此刻,李乘风是越想越激动。 “神机营来的一千人,明夜一过,我要亲自去当教头!” “挖坟掘墓的活儿……以前瞧不上,现在我也得弄一弄了,好东西是真多啊!”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说不定能在古代遗迹之中,发现关于灵溪的蛛丝马迹。 不说以后若是能有自由身,她可以找个喜欢的男子什么的。光是想到若能让灵溪不需要再盯着这严严实实的石壁,李乘风就愿意为她一试。 灵溪笑了笑,走到李乘风面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领子,随后笑着说道:“明日到了扶摇楼,多待一会儿,丹方什么的多翻翻,你们大瑶王朝几乎就没有能用以疗伤的丹药,若是能想起一两种来,也算是个好事。” 说到此处,灵溪松开手,坐去寒玉台,懒洋洋趴下之后,才问了句:“你有没有想过,什么人会像我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但看见那些残篇之后却都知道。我想过我会是古时候的一位奇女子,或许是个很厉害的人,一方大能?但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吧?可我,偏偏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却什么都知道。小乘风,你想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吗?” 这次一句小乘风,李乘风并未反驳,反而是打趣道:“说不定古代有一座很大的藏书馆,灵溪便是个校书郎之类的人。只不过,守典藏的那些人,多半都是老头子啊?谁会让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去校书?” 灵溪哈呵呵一笑,抬脚便踹去。这是头一次,李乘风也没料到,当然便是一个踉跄。 “你这家伙,还敢开我的玩笑?我可是你师父!” 李乘风干笑一声,嘀咕道:“暂时还是挂账的,待能真正给你磕头了再说,到时候我给你找几个美男子,像赵白鹿那本书一样,全绕着你转圈儿。” 说罢,李乘风便施展遁字决,收回心神。灵溪一脚自然落了空,只得骂骂咧咧几句。 之时盘坐床榻之上的李乘风,还是没压住满是笑意的嘴角。 于是上铺有个姑娘冷不丁探出头,板着脸问道:“笑什么?” 李乘风一愣,“没什么啊?” 找不来面色愈发的黑,“是不是找灵溪说话了?她长得好看吗?我跟她谁好看,你是不是喜欢她?” 这问得……李乘风嘴角抽搐不已。 “我说你还是少看点情情爱爱的书,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都说了那是我挂账的师父,纲常伦理不能乱啊!” 见赵白鹿一脸不信,李乘风只得说道:“这么说吧,我老憋着占你便宜,可我从没想过对灵溪这样。她对我而言,救命之恩,授艺之人,挂账的师父,仅此而已。对她而言,或许是无聊之中,教一教我。” 李乘风真的从未对灵溪有过别的想法,他是打心眼里认灵溪为师父的。 都已经睡下的灵溪也点了点头,笑道:“还算敬重我这个挂账的师父,此为正解。” …… 第二次仙门之乱前,太庙是在皇城东南。但后来长安城付之一炬,虽然现如今重建了,但其实皇家与臣子是分开的,皇城之中供奉历代功臣、宗亲。历代皇帝的牌位,后来便在西内苑以北的禁苑之中,在永安渠流入大明宫与渭水的分岔口修建了皇室家庙。占地不小,但寻常时间不得进入,只能在皇帝即位之时进入。 但此时,有三道黑衣兜兜转转,入了大殿。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对着最高处那道牌位抱拳,恭恭敬敬道:“主上,叶渡来报,明夜李乘风与那位刘公子将在扶摇楼会面,我是想着,待其见过之后,再去找那位刘公子,但大概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说罢,并未人出现,唯独声音而已。 “朕要的是仙丹,他要什么,你们想办法去做便是,这等小事也要专程来一趟?” 黑袍人赶忙双膝下跪,以额头抵在地面,沉声道:“主上恕罪,不只是仙丹之事,还有顾玄风自终南挖出来的东西,确实如访古司的护庙所报,属下已经想了法子,但此举势必会引来顾玄风,或许陛下也会阻挠,故而要向主上禀报。” 苍老声音冷冷一笑,“拿朕之国运封神,一旦事成,那这大瑶是姓李还是姓顾了?放心去做,皇帝若是阻拦,朕看太子也不小了。若太子也随他父亲,济王也不是不行。皇帝而已,凡李家血脉,谁都做得。” 话锋一转,那苍老声音问道:“朕说了,搬倒顾玄风无用,要让百姓心中的顾玄风倒下,这才有用。至于封神之人,只能是朕!朝臣、百姓,既然都已经这般无君无父,那死上一些,便也不足惜。” 黑袍一笑,“主上放心,我等已在徐徐图之。” 苍老声音轻咳几声,之后又沙哑了几分。 “那就去做吧。”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三十二章 有点儿损 清晨,李乘风已经往悬剑司去了,赵白鹿则是出去吃包子。 钱树生苦兮兮趁着休息的空暇,进屋瞧了瞧左丘蓝婵。 看过一眼才算是放心了,还好,这个杀手还没醒呢。 只是……少年人瞅着那张瞧着文静却又很惊艳的脸,总是无法将左丘蓝婵与那个将亲生父亲的骨灰掺水喝的人联系到一起。 结果望着望着,就有些出神。 还是老叶在屋外喊了一句:“小子,嘛呢?出来接着练啊!” 钱树生闻言,脸一垮,转身往外走去,腿却还在打颤。 “叶伯,我……我就不是练武的材料啊!” 可棍子在身后,不练不成,钱树生只得硬着头皮扎马。 期间赵白鹿拎着食盒回来,还冲着钱树生竖起大拇指,说什么夏练三九冬练三伏,不错不错。 好不容易撑到过了午时,钱树生还想着这些能休息了吧?结果老叶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架马车,硬是喊起钱树生,让其将马车赶到一处闲置院落,然后烧了。 又好不容易烧完了马车,老叶又拍着钱树生肩膀,笑盈盈说了句:“树生啊!累吗?” 钱树生哭丧着脸,点头道:“累啊!能不能跟侯爷说一声,我实在是练不来啊?” 老叶神色古怪,拍着钱树生肩膀,笑盈盈道:“当然可以,人各有志嘛!这样吧,你去帮我买一壶酒,府上要是有人问你昨日救下的人怎么样了?你知道该怎么说嘛?” 钱树生眨了眨眼,试探问道:“死……死了?” 老叶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孩子,记得说烧了。” 钱树生点了点头,也没打算刨根问底。他想事情很简单,反正侯爷是好人,叶伯也是好人,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待钱树生离开,老叶这才眯眼望向那间屋子。 小老头儿心中呢喃:“难道少爷真觉得,这样的人也能转性?” 虽然李乘风没说,但老叶心里清楚,留着左丘蓝婵不杀,多半是要与鹿九祝山公一样安排了。 可是……这等疯子,真的有可能转性? 而此时此刻,灵溪也问了李乘风与老叶相同的话。 “你真觉得你有让左丘蓝婵转性的魅力?” 李乘风此刻没在书房,而是在往访古司去的路上。 听见灵溪问话,他笑了笑,摇头道:“我没那么大魅力,留她不死,是不遂对手的愿,当做奇兵用。不过,倒是也想过能让她有所转变。树生那小子你也知道,心思单纯的可怕,说是至真至善也不为过。若之后左丘蓝婵苏醒,他们两个便是两个极端。我的私心,其实是利用左丘蓝婵教教树生。” 但其实,李乘风心中还有一种想法。若是从前的李乘风,定然不会有,但现在,不知不觉便有了。 就像赵白鹿所谓的老江湖,那是一种她自认为对自己的保护。左丘蓝婵的凶狠,为何就不会是呢? 至于转性,即便转了也无用,李乘风可是亲手杀了左丘蓝婵的亲妹妹。 说不定救活了她,日后还是得杀了她。 灵溪再未言语,而此时,李乘风也到了访古司门前。 意料之外的,那位司丞曹倒斗,正靠在门前,笑盈盈的等着。 李乘风不免有些诧异,“晓得我要来?” 曹倒斗本就瘦小,此时穿着一身宽大儒衫,越发像个小老头了。 听到李乘风说话,曹倒斗笑着走上前推起轮椅,随后才说道:“侯爷,你张榜招收风水先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的。” 倒是,只不过张榜一日,竟是无人来此。 无奈之下,李乘风只能到这访古司来一趟了。 不过李乘风觉得,这曹倒斗多半是得了顾玄风授意。 就在一处地方,相隔不过一里地,李乘风却从未主动去过访古司与灵复司,这还是第一次。 不过曹倒斗倒是开门见山,到了他的书房,便询问了一句:“侯爷想知道什么?” 李乘风便也没兜圈子,于是笑道:“关于气运,又或是国运。譬如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一般存于何处?” 曹倒斗似乎早有预料,便将李乘风推去茶台,随手一个响指生火,搓茶煮茶,随后才言道:“气运者,运气者,其实一个东西。按侯爷的话说,我曹倒斗挖坟掘墓多年还能长寿,亏了祖上积德,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气运?” 李乘风闻言一乐,笑道:“你这老头儿还挺记仇?” 不就是阴阳怪气你几句,这都快过去一个月了,还得从这儿给我还回来? 曹倒斗笑着摆手:“那倒是没有,只是小老儿我挖坟掘墓多年,探究的古代遗迹有几个,古代仙人葬地不知凡几,在那些残存的只言片语之中见到,古代是有望气术的存在,所谓气运,在这个望气术之下来讲,能更具象些。” 说罢,他为李乘风倒了一碗茶,自己斜靠在了太师椅。 “虽然迄今为止,仙门也好大瑶也罢,都无望气之术,但小老儿我挖坟掘墓多年,多少是有些了解的。所谓气运,不是聚集在一处的,它可能分成了若干份。如国运,凡朝廷正统官员,入了品的,自然身怀一些国运。人若是个好官,受百姓爱戴,他冥冥之中积攒的气数自会有一部分留给后人,一部分会成为大瑶国运。反之,如各州刺史,代天下共主巡狩一方,若德行不佳,遭受百姓唾沫。亏损的就不只是他的阴德,也有王朝加在其身的气运。” 李乘风算是听懂了,意思是国运,其实在于民之信仰,而能收来几分,是看为官之人。 “是不是官阶越高,身上国运越重?” 曹倒斗笑着点头:“那是自然,七品县令、五品太守、四品刺史。都是一地主官,但官职越高,气运越浓。不过天下百官,至多占据国运三之其一罢了。有那柱国之臣配享太庙,王朝长久兴隆,久而久之,那那些供奉于太庙的名臣,便又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国运。至于剩下的四分之二……” 说到这里,曹倒斗故意一个停顿。 李乘风暗骂一声老东西,悬剑司的暗卫又不会跟皇帝告状。 “剩下一半,在皇家。” 曹倒斗笑着点头:“是,但也要细分,一半的一半,是在皇家内庙,历代先皇身上。而这历代先皇,也有占的多与占的少的。” 说到这里,李乘风想知道的已经全知道了,但他还是问了句:“顾玄风占几成?” 曹倒斗闻言,笑着摇头:“侯爷啊!国运是依职位,而不是依爵位。就如同背剑侯是从三品的爵位,别州上掌剑是从四品上,京兆上掌剑是正四品下,所以即便侯爷领着正一品的俸禄,有着从三品的爵位,但身上所有的国运,也是按正四品来的。而能不能越来越多,就看侯爷能否对社稷有功,受百姓爱戴了。” 顿了顿,曹倒斗继续说道:“即便国师是大瑶王朝开国两百余年来,唯一一个在职的正一品官员,即便国师深受大瑶王朝百姓爱戴,他身上国运,撑死了也就是四分之一当中的五成而已。当然了,这也不是说是谁故意为止,好像即便是有三品以上的官职,也就是这样。气运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便是真正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他说的是这样,可在李乘风耳中,却是另外一回事。 李乘风略微沉思过后,便以心声问道:“灵溪,这么说来,封神与封官,好像差不多啊?” 灵溪懒洋洋答复:“确实如此,阳间官吏,阴司鬼吏,说到底,所谓封神,就是给鬼一个名分,于是便有了神灵。” 但李乘风说道:“可归根结底,是在于民心的。” 当官的积攒气运,要百姓爱戴。神灵要修为更上一层楼,要香火旺盛,说到底,还真就是一回事。 回过神时,曹倒斗已经将李乘风推出了门。 这位访古司司丞笑着说了句:“侯爷找风水先生的布告可以撤了,有人来找侯爷,咱们闲下来再聊吧。” 李乘风闻言,转头望去,却见访古司门前站着一位黑甲汉子。 李乘风一愣:“吴桐?你来作甚?” 这穿的也不是玄甲制式甲胄,更像是禁军啊? 吴桐咧嘴一笑,大步上前,在三丈之外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陛下有令,调两千神机营将士作为背剑侯府亲军,可由背剑侯调用在悬剑司,另命玄卫统领吴桐任侯府司马。” 李乘风嘴角一扯:“侯府什么时候能有司马了?还两千亲军?扯淡吗这不是?” 吴桐挠了挠头,干笑道:“我也觉得挺扯的,但旨意已经下了。听说为这个,今日内朝陛下跟济王大吵了一架,太子在边上劝架还被踹了一脚……” 李乘风揉了揉眉心,无奈道:“那不吵才怪,人家亲王才有八百亲兵,给我整两千,不是闹吗?” 吴桐无奈摊手,但脸上是挂着笑意的。 反正他这个侯府司马,是按亲王府司马官职来的,升官了啊! 李乘风嘴角抽搐,怎么跟项荆国要个兵,要一千给两千,还他娘成亲军了?老子手里有了兵,就不怕我反? 结果吴桐刚推着李乘风回了悬剑司,就又瞅见个熟人。 见吕南洲作势要跪,李乘风赶忙摆手:“说了不用跪,还有,你来作甚?” 上次侯府一别,这还是第一次再见吕南洲。 吕南洲冲着李乘风咧嘴一笑,抱拳道:“见过少将军,我刚刚收到调令,改任背剑侯府典军,调令上还说,可由少将军随意调用我于悬剑司。” 李乘风呵呵一笑,典军?是不是还得有副典军,掌领校尉呢?这样我这侯府不就跟亲王府一个规格了。 吕南洲笑盈盈问道:“少将军,有我一个典军,那自然少不了另一个,最少六位副典军是要有的,这是好事啊!” 李乘风无奈道:“好?我那舅舅跟顾玄风,没憋什么好屁。” 虽然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但李乘风心中不妙至极,总觉得要被坑。 而正此时,有个老太监自回廊走来,离着老远便喊道:“背剑侯李乘风接旨!” 吴桐与吕南洲已经恭恭敬敬跪下迎接,但李乘风还得假惺惺的抱拳:“恕臣……” 结果话未说完就被老太监打断,那满脸褶子的老太监李乘风认得,先前提前加冠,世袭罔替受封镇国公,便是这家伙。 他冲着李乘风一摆手,笑盈盈道:“侯爷,陛下说您不必假惺惺,不想跪就算了,听着就行。” 李乘风皮笑肉不笑,倒是要听听这两只老狐狸又想干什么。 老太监清了清嗓子,打开圣旨,旨意还是那么简练,生怕别人听不懂。 “本来是想调神机营两千卫士去悬剑司任职,但想来想去,朝廷的兵不好管,你本就是领兵将军出身,当年便是镇妖都尉,便赐你两千亲兵,好好带着吧。今后背剑侯府为军侯府,司马、典军给你配了两个,其余的自己找人去,依亲王府规制便是。” 李乘风脸皮直抽搐,他反正也就这模样,上次上朝就被人说没规矩,便也没什么好开不了口的。 “我说袁公公,咱俩也是熟人了,你就实话实话,皇帝是不是憋着坑我?” 哪成想老太监快步走来,将圣旨放在李乘风手中,然后一脸正经,“侯爷这是什么话,您一个三品侯而已,却享亲王待遇,这是……隆恩啊!” 说罢扭头儿就走,生怕李乘风扯着他似的。 可李乘风分明瞧见了,他那句话中间停顿之时,他娘的憋着笑呢! 好在是此时灵溪幽幽一句:“不管挖了什么坑,就眼下来说,不也是好事儿吗?” 李乘风闻言,转念一想,倒也是。反正侯府那么大,十三进的院子,才住了几间房而已。 于是他抬起头,无奈道:“行了,去找老叶让给你们安排住处,挑百来个机灵的做在侯府做亲卫,其余的在城外挑地方扎营,明日我亲自练兵。” 话锋一转,李乘风问了句:“带机关兽来没有?” 吴桐笑着抱拳:“调用的是神机营,自然带着的。” 此时此刻,皇帝在玄风塔上哈哈大笑,简直合不拢嘴。 顾玄风无奈摇头,笑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陛下这招有点儿损啊!” 皇帝猛的转头,问道:“国师觉得损?” 顾玄风神色古怪,沉默片刻,开口道:“有点儿,不是很。这样吧,给他增设几个正六品上的郎官,像灵复司那样,著阵、著丹、著符、著器、著甲,配齐吧。” 皇帝竖起大拇指,咋舌不已:“比起损,我远远不如国师啊!” 顾玄风神态自若,平平淡淡一句:“能者多劳嘛!”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三十三章 饵食鱼(一)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随着几声敲梆声音传来,马车也终于是到了扶摇楼后。 今日的车夫换了人,但吕南洲好像不太能驾驭四匹马的车,险些将马车驾入永安渠了。 终于停车,他这才擦了擦额头汗水,长舒一口气,呢喃道:“少将军,到了,要一起上去吗?” 对于李乘风的称呼,各人都不一样。扶摇楼的怡奴称呼李乘风东家,悬剑司一众官吏叫的是职务,悬剑司外多称呼背剑侯。 至于大人的叫法,在外面那是极其少见的,多是家奴称呼家主,说我家大人之类的。除非一地主官深受百姓爱戴,这才会被称为大人。毕竟喊大人,与喊爹是一个意思。 李乘风自后方下车,摆了摆手,笑道:“不必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你把灯笼挂好,可以睡一会儿,我起码得丑时初刻才能出来。” 吕南洲无奈一笑,“少将军觉得我文弱?可我也是个灵台修士啊!” 李乘风闻言,哈哈一乐:“倒是,险些被你外表蒙蔽了。” 说话时,怡奴已经走来,遥遥对着李乘风道了个万福,转身又笑着说道:“见过吕典军。” 吕南洲赶忙抱拳回礼,但不知如何称呼,于是只抱拳而已。 在进去时,李乘风笑盈盈一句:“怡奴啊?你白天都在什么地方,消息挺灵通的?” 怡奴掩嘴一笑,轻声道:“东家,陛下为了给你这两千亲军,都将背剑侯弄成劳什子军侯了,那可是从未听说过的说法儿。众人猎奇,故而消息传的快。至于白天,我还是在这扶摇楼中啊!” 李乘风只是点了点头,上楼之后便开始等候,赵白鹿所化的那位刘公子,也很快到了。 李乘风翻着箱子里的残篇,赵白鹿也在帮忙找寻丹方。 其实次次碰面都是这般,两人住在一个屋里,事情早就商量好了,来此不过是走个过场。 不过今日李乘风回去的晚,又在安置吴桐吕南洲,故而亲军之时,赵白鹿也有些好奇。 “东宫亲卫比你多不了多少,如此这般,有些不合规制吧?听说给你配备典军,还有几个著作郎,意思是你以后就可以领着朝廷俸禄,发展自己的势力?” 李乘风微微一笑,望向赵白鹿,可这副男人模样,总是感觉有些别扭。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这肯定是顾玄风跟皇帝憋着坑我嘛!” 两人是在以心声交谈,听见李乘风也有闹不明白的时候,赵白鹿还是一乐,于是继续问道:“你已经打算将琉璃金身推广了吗?” 李乘风点了点头:“大抵想好了,既然有了亲军,便从亲军开始施行。待我编制出来一套练兵法子,日后军中晋升,不能熟练掌握五技法就做不了将军,撑死做个六品校尉。待施行些日子,以后不能熟练掌握五技法,校尉都当不上。” 这一天一夜,李乘风已经想了许多种法子,他甚至连以那五技相配合而用的军镇都想出来好几种,但具体能否实施,还得等到有足够数量的人之后,才能试。 说话时,赵白鹿突然自箱子底下找出来了一道破碎竹简。 “生血丹?后面的字我不认识,李乘风,你瞧瞧。” 李乘风转头望去,扫了一眼,随后言道:“生血丹,肉身遭遇重创之时,若本源未损,则服之白骨生肉。这个还不错,收起来带回家吧。” 结果此时,灵溪呢喃一句:“大瑶王朝没有灵田,就是凑够这些丹药所用的药材,都极为吃力。再说草药生长是需要年份的,这个东西是长久之计,一时半会没法子,只能去山上采野生的。” 李乘风点了点头,这点早就想到了,好在是三百年来山中草药受灵气蕴养,找出一些来应该还是可以的。 而此时,几声敲打传入耳中,四更天了。 赵白鹿这才直起身子,冲着李乘风一笑,轻声道:“背剑侯保重,本公子这就走了。这单生意做的不错,两万灵石,下次要给我备好啊!” 李乘风笑着点头:“刘公子慢走,若他日李乘风能站起来,定要感念刘公子的。” 说着刘公子,其实是对着赵白鹿,说的也是心里话。 赵白鹿咧嘴一笑,转身便往楼下去。 李乘风终究是以心声说了句:“早些回家。” 片刻之后,怡奴噔噔噔上楼,脸皮直抽搐:“东家,两万灵石,我没听错吧?什么东西啊?能这么值钱?” 李乘风取出酒葫芦灌了一口,转头往窗外望去。 沉默片刻,他沉声言道:“两万不多,今夜所得,是能在数年之内让大瑶王朝能真正昂首挺胸的东西。” 短时间内,起码能出一批堪比灵台的。三年之内,这个人数会大幅拔高。十年之内,大瑶一定能有平推南境妖族的一支铁军! 离开扶摇楼是,灵溪笑着说道:“其实,你也算是咋冥冥之中,积攒功德气数。” 李乘风就全然没有这心思,他不想承认,但他担心赵白鹿却是事实。 但赵白鹿……根本无需他担心。 因为此时此刻,城东一处宅子里,那位刘公子一边抱着一位清凉女子,晓得那叫一个开心。 黑袍人坐在对面,望着那位刘公子不安分的手,微微一笑。 这次总算是赌对了,这位刘公子不好钱财,好女子啊? 正想着呢,对面美男子突然伸手探入一位女子领中,寻到一座山峰后落下神掌,弄得女子脸色通红,娇滴滴一声讨厌。 事实上赵白鹿心里羡慕极了,与身边这两位一比,她简直就是刀劈斧削一般。 她也只能自我安慰,我还小,还能长。 过了片刻,对面黑袍人这才笑盈盈开口:“刘公子,你看,上次说的事情,能聊吗?” 赵白鹿抽出手来,哈哈一笑,摆手道:“这都不是事儿,我岂会是那种俗人?你要早对我用出这般高雅手段,咱们上次就是朋友了。” 黑袍人眼神扫向那两位女子,面具之下那张脸,抽搐不止。 原来在这位刘公子眼中,山峰沟壑浮一大白便是高雅? 也罢,雅便雅吧。 他笑了笑,拱手抱拳:“那丹药之事?” 赵白鹿将早就备好的纸条拿出,漫不经心道:“这是所需要的药材,明日若是能凑齐,就带去鬼市扶摇楼,说是给我的,我自然有法子能弄到手。我啊,每月只能出现两次,这次算是偷偷出门,可不敢让师父知道啊!” 说到明日,黑袍人双眼明显眯了眯。 可他瞧见纸上所写之物,神色却又舒缓了许多,于是对着赵白鹿抱拳,笑道:“好,明日便将公子需要的药材带来,只是这丹药,多久能炼制好?” 赵白鹿拍了拍手,叹道:“这又不是搓泥丸子,那等丹药,我师父炼起来也费时费力。过不了几天便是冬月了,这样吧,赶在腊月前,我将丹药带出来。” 说罢,赵白鹿便站了前来,恋恋不舍的望向那两位女子,长叹一声:“美人虽好,但暂时也只能如此亵玩一番了,若是回去被师父发现我又泄元阳,今年怕是出不来喽!” 说罢,便要出门去。 黑袍人赶忙起身:“刘公子可以记下这处宅子,什么时候想高雅一番,随时都可以来的。” 赵白鹿背对着屋子摆了摆手,“晓得了,下次多找一个,我要一龙戏三凤。” 说完之后,赵白鹿乘风而去,往南继续掠去,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隔壁屋子里,老叶与其余两期黑袍对坐。 老叶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少夫人哪儿学来的这些话? 事实上这个哪里需要想,还不是跟李乘风学来的。至于李乘风,在镇妖关时连个侍女都没有,爹娘管那么严,想胡来也没机会。那些话多半都是在军中与那些糙汉子学的。 反观赵白鹿,飞掠出城之后,又暗自沿着永安渠回城。 本来不需要多费劲,可现如今长安城四处悬挂贴着显气符的灯笼,她又不是真凝神修为,为了避开悬剑司的人马,兜兜转转好几圈才到了大阵范围之内。 以灵气催动手中星石,赵白鹿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但瞬息便止。待站稳之时,已经到了莲池一侧的八角亭。 而某个家伙,此时端坐轮椅,见赵白鹿落地,一脸不在乎模样,问了句:“回这么早?” 赵白鹿强压下嘴角,询问道:“你在这干嘛?赏雪?” 李乘风眨了眨眼,“赏月。” 赵白鹿抬头望向天幕,神色古怪。 满天阴云,你赏月?下次编瞎话能不能走点心? “别赏了,回去睡觉吧。” 李乘风摇了摇头,“你去睡吧,我还得练一会儿。” 赵白鹿哦了一声,一样满脸不在乎,转身往屋子里去。 其实她注意到了,李乘风周身有一股子十分凌厉的气息,不像是灵气,也不是剑气。 那便是,修习琉璃金身的真气了! 墙外传来五更鼓声,李乘风仍旧独坐八角亭,他虚抬着左臂,指尖之上有一层晶莹透亮的气息流转。 那是罡指,李乘风也没想到,让琉璃金身成为大衍诀下的一卷,修炼起来竟也要快上许多。 “是不是因为别人要练一百零八穴,一重天要开穴十二次,而我只有十二穴?” 灵溪躺在床上,沉默几息,随即言道:“是快,两天而已,你将窍穴打磨到能流畅运转剑气,便练到了初入第一重,双腿封印已经解除了大半。” 但话锋一转,灵溪长叹了一声:“可是,我不知道你要如何到第二重。其他人是不断去打通窍穴,可你……你一共就那么多窍穴,因为你只有十二脉,想要再造穴是不可能的。” 但李乘风要乐观许多,他突然双手撑住轮椅,也没用灵气去支撑双腿,就靠双手撑着,屁股离开了轮椅。 “不要这么想,我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这第一重,只要修到圆满,真气填满十二穴后,我便可以,站起来了!” 此时此刻,李乘风将手臂上的力气卸掉了几分,靠着双腿,他竟是能勉强站住。 他深吸一口气,猛的松开双手,本以为能稳稳站立,却没想到双腿一软,整个人便如同一摊烂泥似的跌在地面。 其实屋里的姑娘哪里睡得着,见某个病秧子跌倒在地上,她不自觉的便已经下了床。可是赵白鹿思前想后,还是没有出门。 而八角亭中,李乘风已然满头的大汗,他就像个初生婴儿一般,竟是不知道如何站立,不懂怎么走路。 可他还是扶着飞来椅,一点一点的爬了起来。 双腿弯曲着,似乎自身就要压垮那两条很久很久没用的腿了。李乘风抱着柱子,给双腿分去了几分压力,终于硬生生绷直了双腿。 结果不出三个呼吸,李乘风再次瘫倒在地,两条腿疯狂颤抖着。 年轻人咬了咬牙,又使劲儿握住了拳头。 正此时,有个光脚的姑娘瞬身至此,一只手挽着李乘风手臂,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拳头。 “别着急嘛!这不是才开始吗?” 扶着李乘风重新做回轮椅,赵白鹿无奈翻了个白眼,用袖子蒙在李乘风脸上使劲儿搓了几下,算是擦汗了。 撤回袖子,赵白鹿也不管李乘风答不答应,便推着他往屋子里去。但走到一半,她突然说道:“打个赌,敢吗?” 李乘风闻言,略微一愣,之后实在是没忍住,笑着问道:“打赌?跟我?赌了,赌什么你可想清楚。” 赵白鹿撇了撇嘴,“要是我赢了,你陪我回一趟剑门。但你放心,我一定保你不死。” 李乘风眨了眨眼,“要是你输了呢?” 赵白鹿平平淡淡一句:“随你处置。” 李乘风一下子感兴趣了起来,“赌什么?” 赵白鹿扶着李乘风坐到床上,然后说道:“就赌某个病秧子,一定站的起来。” …… 次日清晨,一道竹简被左东潭送到了玄风塔,国师只是看了一眼,便瞬身而去,径直落在宫城,甚至打断了朝会。 六十年来,国师从未如此过。满朝文武自然也都知道,这是发生了大事了。 待皇帝看过东西之后,一下子攥紧了拳头。 “好!好啊!” 顾玄风点了点头,沉声道:“这简直是开创了当世又一种修行法门。” 皇帝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就请国师抓紧时间将这琉璃金身梳理一番,先从观天院开始,然后在整个大瑶王朝推行!” 未曾想顾玄风却笑着说道:“不急,最先看到这东西的人定然一夜未睡,此时已经在城外练兵了。与其费力梳理,倒不如照搬过来。” 此时此刻,李乘风已经到了位于京城西侧,长安县内的演武场内。那处地方,也是李乘风亲兵驻地。 而听闻之后的皇帝,却是眉头微微皱起。他破天荒的皱眉望向顾玄风,沉声问道:“国师,损一点可以,把他架在火上烤就没必要了吧?今日打断朝会,就是为了让百官好奇吧?如此一来,本就身处风口浪尖的李乘风,便会被自然而然的被再往前推一步?” 顾玄风笑了笑,“看来那处庙的事情,陛下是知道了?” 李擎苍点了点头:“知道不久,国师说了你来处理,我便没打算管。但刘家可就剩下一根独苗了,国师……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顾玄风还是一脸的笑意:“陛下,钓鱼总要有个鱼饵的。” 棋子不死,最好。 棋子若跳出棋局,则能受重托。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三十四章 饵食鱼(二) 驻地离着京城并不远,巧合在于离着顾玄风请李乘风吃馄饨的地方,也并不远。 巡视一圈,瞧见这处驻地并不是新建的,李乘风便知道,皇帝早就想好了要把这两千人给他。 作为侯府的四品司马,吴桐自然要跟着。他修为在三境黄庭,来时路上已经看过了。 于是吴桐沉声说道:“侯爷,炼气士可以用灵气冲穴,算是走了一条捷径,但若是不练出真气,用灵气施展五技法,那是脱裤子放屁。这琉璃金身,还是更适合根本无法凝练气旋的人,我是觉得,即便是炼气士,也最好不要走这个捷径。” 李乘风点了点头:“这点我倒是没想到,你说的有理。” 幸好李乘风自己很容易就练出真气,否则还真就走了这捷径。 吕南洲也已经看过了功法,此刻推着李乘风走上点将台,也说了句:“事实上,单纯只是神机营的军士,想要步入第一重不是很难,平日里对肉身的打熬已经很不错了,配合这等法门,很容易上手。但是这个五技法……就需要不断的练了。” 说话时,李乘风已经被推到前方。 寒风拂面而过,李乘风久违的又有了沙场感觉。 望着下方不算多大的几个方阵,李乘风嘴角微微上扬,一改平常淡然的语气,声音变得中气十足,高声一句:“诸位辛苦。” 下方立即齐声答复:“将军威武!” 连喊三声,倒是将李乘风听得愣住了,这等军号,是镇妖军独有的。 见李乘风略微失神,吴桐一步上前,走到李乘风身后,微笑道:“侯爷不觉得里面有两个眼熟的人?” 李乘风闻言,赶忙往下望去,一眼过后便是满脸的笑意,嘴都合不拢。 他深吸一口气,高声道:“镇妖军,威武。” 吴桐又小声言道:“两个领军校尉,十个百夫长,都是……” 话未说完,李乘风便摆了摆手,“不用你说,我的兵,换了一身黑皮,险些没认出来。” 说罢,李乘风挺直了腰,望着下方,沉声道:“江淮、程鲁。” 左右两营各自走出来一位青年人,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脸上却满是风霜。 左侧青年迈步走出,朝着上方重重抱拳,微笑道:“原巽字营校尉江淮,参见少将军。” 右侧青年略显胖些,个头儿也高,他高声道:“原震字营校尉程鲁,见过少将军。” 李乘风点了点头,摆手道:“没有这么多礼数,有熟人更好。即日起你们二人都是侯府典军,分领左右营。长安的军令我用不惯,沿用镇妖关的规矩。” 二人齐齐抱拳:“领命。” 李乘风点头道:“好,今日教你们点儿新玩意儿。” 熟悉的军营,李乘风就像是回家了一样。 长安城那处侯府,李乘风一开始就觉得极其别扭,住不惯。 直到正午时分,火头营炖好了肉,几个熟人坐在军帐之中,李乘风这才开始询问:“你们两个怎么来的?” 程鲁一手拿着刀一手提着肉,满脸的油。 “少将军,新将军来了之后我看不顺眼,大家都不服他。后来说要升任我们八大校尉做将军,但是我们得听话,谁他娘听他的话?上战场杀几回,只要他能冲锋陷阵,谁还不服?” 江淮使劲儿踢了一脚程鲁,没好气道:“你这夯货话忒多,牛头不对马嘴的,少将军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少将军,我们两个本来都升官儿了,就是现在无仗可打,待着烦闷。本来就想着,到镇妖关都七八年了,既然没仗打,不如回家讨个媳妇。没想到过了没多久,就说调我们到禁军。到了才三天,刚想来看少将军,又说将我们划给少将军做亲军……反正稀里糊涂的,就这样了。” 李乘风无奈摇头,“你也没比他说清楚多少,先吃吧。” 四个人各自手里提着一把横刀,边军制式武器,那都是杀过人杀过妖的,可人家这会儿拿刀割肉吃。 吕南洲笑个没完,小时候在镇妖关,大家都这样吃肉。 而吴桐则是放下刀,说了句:“这炼体法门,你二人得打个样,要教别人,起码自己得先学会。” 吴桐也是镇妖关待过的人,与江淮程鲁自然说得到一起。 程鲁闻言,哈哈一笑,一把油手搭在吴桐肩头,蹭了蹭。 “司马放心,方才我们二人琢磨了,这所谓真气,其实与内家功夫练出来的内力差不多。” 说着,程鲁猛的抬手,并指朝前一指,一股子淡淡真气便点了出去,将身后帐子戳了个窟窿。 “瞧,我虽然不是炼气士,但自小习武,其中法门上手极……” 说了一半,他不敢说了,因为李乘风就那么淡淡的看着他。 程鲁脸皮抽搐,干笑一声:“那个……二十军棍,我……我就去。” 江淮无奈摇头,都懒得看程鲁。他心说,你好好的不行吗?非得手贱一下? 李乘风摆了摆手,程鲁便哭丧着脸往外去了。 看得出来,这家伙不是第一次挨这种自找的棍子了。 李乘风擦了擦手,轻声道:“江淮,你是炼气士,虽然冲穴容易些,但我觉得还是不要走这个捷径。不过你们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万人敌,体魄没得说,给你们一月光阴,我要你们能熟练施展五技法,做得到吗?” 吴桐闻言,看了李乘风一眼。 一月……确实有些紧啊! 可吴桐没想到,江淮几乎是没做思量,便点头道:“二十天,我与程鲁若是不能熟练用出五技法,自行领军棍。我们二人的练兵本事少将军是知道的,这两千人都是禁军精锐,练起来不难。” 可是说着,江淮语气一顿,抬头盯着李乘风,沉声问道:“我想知道少将军对于三司推事的结果,认是不认?” 可李乘风此时看向的,是吴桐。 吴桐见状,无奈道:“别看我啊!我现在是你的人,陛下亲口说的。” 于是李乘风转过头望向江淮,斩钉截铁道:“认不了。” 说着,李乘风拍了拍江淮肩膀,沉声道:“好好练着,既然来了,那报仇之事,当然要参与进来。” 正此时,有人快步跑进军帐,抱拳道:“将军,外面来了个人,说是太子。” 李乘风点了点头:“随我去迎。” 吴桐有些诧异,因为先前听说李乘风对太子也没有多当回事,怎么现在反而要出去迎了? 他哪里知道,在私底下,李乘风骂太子几句都不是事儿,但在人前,那是太子,国之储君,当然要敬重。否则日后手底下这些人都不把太子当回事,那还得了? 可刚准备出去,外面便传来了人声。 “不必迎了,背剑侯留下,其余人出去。” 李凌霄气喘吁吁的走进来,李乘风恭恭敬敬抱拳,其余人也有模有样拜见,之后才相继离去。 待帐子里只剩下李乘风与李凌霄,太子深吸一口气,望着李乘风,面色凝重:“哥哥,国师今日打断了朝会,百官个个都在查发生了什么,怕是不出一两日,就都知道了你弄出了这琉璃金身。还有,坊间传闻……说哥哥掳走了左丘蓝婵,将人在侯府焚了。扬州刺史也传信来了,清灵岛主已经动身,在往长安赶来。” 打断朝会? 李乘风先是一愣,随后无奈摇头,笑骂道:“狗日的顾玄风啊!” 笑了笑,李乘风摆手道:“没说完吧?是不是传闻,高陵县的剑卫之死,是顾玄风所为?” 李凌霄神色复杂,点了点头。 “传言说,顾朝年杀了姑姑姑父,哥哥你怀恨在心,在高陵县谋划着什么。而顾玄风出手杀人,是在敲打你。” 李乘风乐的不行,反问道:“你信吗?” 李凌霄摇头不止,“哥哥怀恨在心是应该的,但国师杀人,打死我都不信。” 这话说的,李乘风竟是不知怎么反驳。意思是他李乘风怀恨在心有所谋划,太子是信的。但国师为此敲打李乘风,太子不信。 李乘风灌了一口酒,问道:“别着急,过不了几日就会传出消息,说我诛杀仙门弟子,其实是想挑起仙门与大瑶的争斗,以破坏顾玄风辛辛苦苦建立的秩序来报复他。” 若是说顾玄风不知道那座庙的事情,李乘风无论如何都是不信的。 不丢出个鱼饵,怎么钓鱼?虽然缺德了些,但都是计策嘛! 李乘风无奈一笑,心中呢喃:“这老梆子,他出手不就是一剑的事儿,你说他为什么非得我来弄这个事儿?让我亲手给十万大军报仇?” 本想与灵溪说了句,但灵溪并未答复,李乘风还以为他睡着了,便没有继续问。 但灵溪并未睡下,她只是在床上躺着。 她的那双清澈眼睛望着窗外,微微叹息了一声。 小乘风,你可能想不到,顾玄风或许就没有那个本事。 这也是灵溪藏在心中,一直没告诉李乘风的秘密。 顾玄风的金丹,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先前赵白鹿对顾玄风出剑,顾玄风虽然剑气炉火纯青,但那完全是按照并不完整的御剑术练的。所以在灵溪看来,顾玄风有金丹修为,却远远没有金丹之杀力! 按顾朝夕所说,顾朝年接连二十余年哭求顾玄风,要学那可斩金丹的剑术,但顾玄风就是不教。恐怕原因比想象的要简单,不是顾玄风不教,而是教不了。 所以当年顾玄风是如何斩杀五位金丹的,灵溪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声哥哥扰乱了灵溪思绪,也将李乘风的心神扯回。 李凌霄望着李乘风,面色凝重:“哥哥还这么一脸无所谓?” 李乘风笑了笑,摆手道:“人本事不够的时候,只能靠算计。太子,说句不好听的,但凡是个人,做事总有目的,也就是私心。两个人可以是两条心,三个人就可以是四条心了。你要先弄清楚对方想要什么,才好破局。” 李凌霄无奈至极,“哥哥不要打哑谜啊!” 李乘风却道:“太子还是不要参与此事的好,既然来了,就去军中练一练,灞水之盟定下天下共主不可修行,也没说不能习武,多些手段也是多些本钱。” 李凌霄一皱眉:“可是……” 话未说完便被李乘风打断:“别可是了,学学皇帝,凡事不能亲力亲为。过不了多久,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没等李凌霄开口,李乘风又喊了一句:“南洲,回悬剑司。吴桐给太子弄一身衣裳,今日起太子与左右营同练。” 没等李凌霄开口,吕南洲便快速推着李乘风出去了。 这位太子,也只能无奈苦笑。 吴桐见状,笑着说了句:“殿下,侯爷是个做起事来六亲不认的主儿,这你是知道的。他不肯以殿下为棋子,肯定不是因为殿下是太子吧?” 在吴桐的眼中,李乘风是不会在意什么太子不太子的。 他猜的也确实对,李乘风不想牵扯李凌霄,是因为这个太子还不错,也因为那一声声的哥哥。 毕竟杀祖宗的名头安在未来皇帝头上,日后天下又无国师镇场面,他担不住啊! 返回路上,一道身影似鬼魅一般,钻入了马车之中。 李乘风一脸诧异,望向朱无路,问道:“以灵气开穴的?” 方才明显是朱无路施展神行,在瞬息之间钻入马车之中的。 后者闻言,摇头道:“你看得出那是捷径,我也看得出。说正事,太子所说是真的,清灵岛的鱼岛主,带着其余一位凝神与两位黄庭后期,已经过了扬州,直奔长安而来。” 岛主鱼清清是凝神后期,与赵溪坪同境,同行的还有一位凝神…… 想了想,李乘风咧嘴一笑,呢喃道:“你即刻启程往东,务必暗中拦下鱼清清一行人,倒也不必显露身份,只告诉她,前方死局,绕道而行。” 朱无路有些疑惑,反问道:“死了不是更好?” 李乘风摇了摇头:“顾玄风又不会出手,凭我们想弄死几个凝神修士,不容易。” 与此同时,有两人各收到一封信。 灵复司司丞深居简出,收到信时还在整理李乘风送去灵复司的符箓丹方,以及琉璃金身的法门。 打开信封,里面只写了四个字:“莫离长安。” 而悬剑司以西的访古司内,有个白发老者收到的信,是写着:“请君勿动。” 其实让人守着访古司,只是李乘风的一种直觉,他毕竟不是神仙,想不到那么多。 事实上他所想到的一些东西,也不全是对的。 背剑侯府,钱树生将煮好的药给左丘蓝婵喂服下去,望着那张好看脸蛋,然后长叹了一声。 “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是个杀手呢?” 而宫城以北,某处庙中,有个身着布衣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捧着琉璃金身的法门。 下方黑袍人恭恭敬敬抱拳:“主上,这位刘公子与其师父,真乃当世高人也!无论如何,也要拉拢到我们这边来。” 白发老者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询问道:“几人围杀?” 黑袍人答复道:“我们二人,朝天宗二人。只要清灵岛那老而不死的金丹不现身,鱼清清必死无疑。” 老者丢下册子,冷冷一句:“不要本末倒置,我们所图,可从来不是李乘风之流,叶渡当真还可信?” 黑袍人笑道:“他受刘氏恩惠,自然要竭力保住李乘风这根刘氏独苗,而我们随时可以打杀李乘风,没什么不可信的。今日神火宫与大青山的高徒,便会死在长安城中。顾玄风到底是不是顾朝年口中那般,届时一试便知。他若出手,仙门凝神必要死上一茬儿。若不出手,倒也免了许多麻烦,只是可惜李乘风,就必死无疑了。” 此时此刻,玄风塔上,顾玄风点了一炷香,又煮了一壶茶。 有道苍老声音自顾玄风心湖之中响起:“那位刘公子出现之时,好像就是李乘风入京之日?” 顾玄风笑着点头:“是啊!” 事实上只要他愿意,长安城中大多地方发生了什么,他都看得见。 此时此刻,一处铁匠铺前挤满了人,一具无头尸身倒在血泊之中。 城东一处街市,有个靠着替人写信的谋生的外乡人,也已经躺在血泊之中,缺了头颅。 顾玄风心湖中又传来那道声音:“确定不出手?至少会有十位凝神聚在长安城中,你觉得那小子有本事活下来?” 顾玄风摇头道:“前辈,有一棵大树为小树遮风挡雨,小树就无论如何都高不过大树的。天下之安定,不能只是因为有个顾玄风,所以顾玄风必须死。若一个黄庭修为的年轻人能在这番较量中吃亏不多,我死的也安心些。” 老者一顿,突然笑道:“你这家伙,一开始就不说实话,你猜到了对吗?” 顾玄风笑道:“天底下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若是不知那位的事情,说不定真会被他诓骗,可我知道。至于这场乱局,我是绝不会出手的。我若出手,待甲子之期到了,谁敢来长安寻事?” 老者长叹一声:“罢,如此胸怀,老头子服你。” 顾玄风转过身,朝着香案后方牌位重重作揖。 “当年先生所托,学生至死不敢忘。” 牌位之上写着,坐井山观天院主。 而现在,一头小鱼要咬饵了。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三十五章 饵食鱼(三) 城东城西,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头颅被取走,两位县令的头都大了。 肇事之人,此刻却在皇城边上的长公主府内,如今是白鹿郡主府。 老叶将两枚头颅抛下,转身自池边洗了洗手,他身后站立的两位仙门弟子,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祝山公望着身边陌生环境,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此的。前一刻还在打铁,下一刻便被挪来此地了。 鹿九也差不多,手中的笔还有墨汁滴落。 二人都看见了地上头颅,与自己一模一样啊! 老叶甩了甩手,转身冲着二人一笑,满嘴大黄牙,也不晓得抽了多少烟。 “二位已经死了,你们有两个选择,也是我家少爷要你们做的第二件事,好处是可以选。” 明日便是初一,这一月光阴,祝山公皮肤变得黝黑,鹿九也没有先前那种高人一等的模样,更像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了。 沉默片刻,鹿九率先开口:“李乘风呢?我想见见他。” 老叶本想开口,却突然察觉到了身后阵法涌动,便转头望去。 瞬息之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李乘风端坐轮椅之上,缓缓挪了出来。 看了一眼,李乘风觉得有些可笑,做了一月的寻常人,怎的各自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 走到小池边缘,李乘风先抿了一口酒,随后言道:“待在这处宅子,待你们山门来人再出现。或是覆上张假面,暂时跟着我身边充当暗卫,自己选一个。” 鹿九闻言,也没说什么客套话,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无所谓了,但你让我们做了一个月寻常百姓,就没什么想问的?” 一月时间可能很短,但对于从来不屑于人间烟火的仙门弟子来说,漫长至极,没见过的事也有许多。 李乘风只是笑了笑,摆手道:“能悟到什么,是你们自己的,悟不到是没天分,没什么好跟我说的。” 鹿九闻言,也是一笑,然后点了点头,呢喃道:“好吧,那就不说了。不过要求你帮个忙,鸿胪寺有个录事,芝麻绿豆官,老欺负寒鸦巷里的一对孤儿寡母,若非不能动用灵气,我早就毙了他了。” 李乘风并未作答,而是转头望向祝山公,问道:“你呢?” 祝山公本就身形高大,此刻赤膊站立,李乘风不得不抬头看去。 他也低头看向李乘风,然后摇了摇头:“除非你像给萧宛宛与粟源治那般给我下咒,否则我不会为大瑶王朝做事。但我也有一事相求,师傅待我不错,他有个闺女,生来就有疯病,时好时坏的。婆家人嫌弃她,硬是将她赶出门了。但其实治得好,以灵气疏通经脉就行,既然可以动用灵气了,那我想给那孩子治病。” 李乘风笑了笑,却又长叹了一声。 “二位还真是出乎我的预料,短短一月,戾气减去不少啊?” 鹿九收起笔,却是苦涩一笑。 “李乘风,事到如今我才知道,你他娘用心险恶啊!” 李乘风却只是反问一句:“换做如今妖祸横行,你鹿九会如同你大青山先辈一般作壁上观,还是会掏出你的符箓,入世管他一管?” 鹿九深吸一口气,沉声答复:“师父常说,人修的是自己的道。或许等第三件事做完,我还是不会回大青山,而是会去天南地北的走一走,好好看看这个我之前从未正视过的人间,去修自己的道。” 短短一月,他确实知道了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若非那些留存的功法残篇,仙门弟子与凡俗百姓有何异啊?不能明明有过河梯,却在过河之后将梯子抽走,眼睁睁看着对岸的后来者一个个投身湍急河流,相继溺毙吧? 李乘风有些好奇:“不至于吧?你就这么容易被人左右?” 鹿九笑了笑,摇头道:“就凭你李乘风当然不会,只是这一月,天天都有个老者来与我聊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大道理,他说他年轻时候的事儿,我听着。但听着听着,就会反思,我或许是太容易反思了。” 李乘风摇了摇头,“老头儿?好吧!” 那个老头儿若不是顾玄风,我李乘风就把轮椅吃了。 话锋一转,李乘风又道:“留下个能证明你未死的信物,然后……游方去吧。” 鹿九一脸疑惑,啊了一声。 李乘风笑着答复:“觉得左丘凫与黄三秋死了,萧宛宛与粟源治被我抓去当壮丁,而你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我放了?别想多了,死了的是该死,抓壮丁的是该赎罪。你们二人,暂时还没有什么罪过,你有心去看看人世间,我当然会放你走。” 话锋一转,李乘风转头看向祝山公:“至于你,选了留在此地一月,我不强逼于你,待着便是。” 李乘风心说这祝山公,铁定没遇见老头儿。 本来都想走了,结果祝山公突然问了句:“我那师傅很推崇观天院,说即便是他这个岁数,只要想去观天院,自行登山就可以。想学什么没人会阻拦,是真的?” 李乘风嘴角一挑,“想学机关术?” 祝山公点了点头,“上次你败我的手段,将来会是仙门的大威胁。另外,我还是不信你们会把当下最为重要的东西,就这么轻易传给我这种外人。” 李乘风笑着摇头:“戴上面具,就说是侯府过去的,随你学。到时候要是觉得不够意思,可以对我们观天院学子的炼器术指点一二。” 未曾想鹿九也说了句:“要是这样,我倒是也想去瞧瞧。” 李乘风只是说道:“自便。” 本来都快进屋了,但李乘风突然转身,冲着祝山公,一本正经道:“一码归一码,别打我媳妇儿主意了啊!否则弄死你。” 前一瞬还是满脸笑意,但在老叶关上门后,李乘风的脸一下子变得阴沉了起来。 “他们是不是有点儿太不要脸了?” 话音刚落,阵法运转,接连跳跃三次才回到侯府八角亭中。 老叶苦涩一笑,呢喃道:“年少时,以为那是个匡扶天下的地方。” 出了八角亭,天空便飘起了雪花。 转头看了一眼,屋中并无灯光。 李乘风猛的一皱眉,整个人连同轮椅一起飞向屋中,可屋子里并无赵白鹿的身影,只有两把剑还挂在墙上。 李乘风都不顾老叶还在此地,猛的散开神识,将侯府仔细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赵白鹿的身影。 但钱树生却被绑在屋中,嘴里塞着带血的破布,支支吾吾不休。 等飞去钱树生屋中,一张白纸就挂在钱树生胸口,上写八个字而已。 “城南孤山,以命换命。” 老叶一把扯掉钱树生嘴里的破布,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钱树生急得都快哭了,“应该是女杀手把……把少夫人抓走了!我稀里糊涂就晕倒了,醒来就这样,胸前挂着这个。” 李乘风伸手揉了揉眉心,暗骂一句笨丫头。老叶不明所以,于是长叹一声。心说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找死啊? 而此时此刻,京城以南一座无名孤山之上的坟包前面,青衣女子盘膝坐着,身着水蓝长裙的女子,静静望着妹妹的坟。 本来该是极其安静的地方,可此刻却充斥着吧唧嘴的声音。 赵白鹿服药之后,气色好了许多,食欲大增,走之前带了一整只的烧鸡。 反观左丘蓝婵,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连站着都吃力。 她静静望着那座坟,言语之间略有些不解:“我不明白,你如此天赋如此长相,真就愿意委身于李乘风?他有什么好的?” 赵白鹿嘴里含糊,因为都被鸡腿塞满了…… 使劲儿咽下,吃的快了,又给她呛的不行,她赶忙站起来蹦了蹦,这才长舒一口气,答复道:“不知道,可能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硬要说呢,只一点别人就比不上他。咱们这些个自诩山上仙人的仙门弟子,自恃清高,说着喜欢我,可他们看我的眼神都不干净,只有病秧子嘴里不着调,但眼睛从来是干净的。” 左丘蓝婵微微转头,“好吧,喜欢谁这种事,确实很难说清楚。对了,那个小孩儿,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赵白鹿撇了撇嘴,白眼道:“怎么可能把他怎么样?病秧子把他当宝,我就是用了点手段让他睡着了而已。” 话锋一转,赵白鹿好奇问道:“你还在乎别人生死呢?与传闻好像不太一样哎?” 左丘蓝婵只是说道:“疯子也不一定就不懂报恩。” 赵白鹿突然一歪头,眨了眨眼,嘀咕道:“病秧子说,你的疯跟他的冷血无情,跟我的走江湖,其实是一样的。” 这话左丘蓝婵当然听不懂,她也懒得追问,只是说道:“既然救活了我,又将我绑出来作甚?” 赵白鹿一下子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大叫道:“哎!你别瞎说啊!是你绑我的!” 就两人这模样,谁绑谁,其实一目了然。 左丘蓝婵冷声道:“若是不问,李乘风也该来吧?” 赵白鹿猛的起身,拍了拍手,声音也没有方才那般憨憨的了。 “第一件事,两年前鱼清清来长安,所为何事?” 左丘蓝婵转过头,一脸震惊:“你爹去干什么要跟你打个招呼?那你觉得我师父要做什么,会跟我打招呼?” 赵白鹿点了点头:“有理。第二件事,你是不是非杀李乘风不可?” 左丘蓝婵冷笑一声:“妹妹啊,你傻的好可爱,你觉得他杀了凫儿,我还能跟他做朋友不成?” 赵白鹿俏脸一皱,开始自言自语:“我现在要是杀了她,病秧子的算计就要落空,可要是不杀,她伤好之后我未必打得过。那是杀呢……还是不杀呢?” 左丘蓝婵替赵白鹿说出了选择:“我要是你,必杀。小丫头,你岁数小,人心险恶你怕是还不懂。即便我现在答应我不杀他,待我痊愈,会立刻出尔反尔。再说了,你这般向着他,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人心险恶,赵白鹿心说自己是经历过了。 “我也想知道他会在不在乎,刚才还想着让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看他会不会为了我委曲求全。可转念一想,这样得来的答案又有什么意思?所以我有个提议,我不杀你,你明年今日来取李乘风性命,我绝不插手,当然了,就看你敢不敢给他一年时间。” 左丘蓝婵摇了摇头,都被赵白鹿逗笑了。 “小妹妹,你哪儿学的激将法?对我不起作用啊!” 结果此时,一道泼墨似的剑光疾驰而来,一赤一白两把剑破空而出,就悬浮在左丘蓝婵面前。 紧接着,一道轮椅御风而来,重重坠地。 李乘风狠狠瞪了赵白鹿一眼,后者自知理亏,低头啃鸡腿儿。 紧接着,李乘风冷眼望向左丘蓝婵,沉声道:“再有十次百次,左丘凫我还是会杀。做人可以像你一样疯疯癫癫,也可以像我似的心狠手辣,可无论仙人还是凡人,故意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就该死。” 未曾想左丘蓝婵竟是咧嘴笑了起来,煞白脸上挂着笑意,怎么看怎么渗人。 “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啊?” 李乘风冷笑一声:“你还有用,暂时不用死。老叶,封住她的丹田。” 但今日若真是左丘蓝婵绑了赵白鹿,可就难说了。 老叶瞬身至此,朝着左丘蓝婵随手一点,然后转过头,无奈一叹。 心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玩儿吗? 李乘风更是冲着赵白鹿冷喝一声:“愣着作甚?回家!” 赵白鹿撅了撅嘴,嘀咕道:“换你被人掳走我也着急啊,这么凶干嘛啊?再说你的脑壳,肯定半道上就想到左丘蓝婵不可能恢复的那么快吧?” 说着,赵白鹿收回两把剑,走到李乘风身边,呢喃道:“我就是想问问她知不知道我娘的事情,顺便……逗逗你嘛!生气干嘛?” 李乘风气极,却又不好开口,只好以心声言道:“你不要觉得同是仙门弟子就能好好说话,你也不要忘了,剑门跟其余六门已然离心离德!你以为朝天宗修士与那座庙联手,真是想搬倒顾玄风?若他们有那个本事,又何必等到现在?” 赵白鹿一愣,赶忙反问道:“那他们想做什么?”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附耳过来。” 赵白鹿真就乖乖低头了,结果就被李乘风轻轻拍了拍后脑勺。 “庙里人要国师失去民心,仙门要大瑶内斗,国师要推我做挡箭牌,就这么简单。” 赵白鹿皱眉道:“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李乘风淡淡然一句:“分而破之,驱虎吞狼,这是我要的。“ 我这鱼饵,要吃鱼。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三十六章 饵食鱼(四) 几日光阴,瞬息而过。 本该在初一现身的刘公子,今日方才出现在长安城,进了城东一小院儿。 三位女子一直住在院中,可是等候刘公子久矣! 赵白鹿斜躺在床上,有人捏脚有人捶腿,还有人揉头。只是按头的那位,时不时就将那看家之物架在赵白鹿额头。本就穿的清凉,凑那么近就跟没穿似的。 赵白鹿心中嘀咕,我摸归我摸,你这么乱蹭干嘛?我又不是没有! 可她现在是女扮男,还得作出享受模样。 那女子又往前贴近了几分,笑盈盈问道:“公子不是初一就来嘛?奴家等了这么久,可算是见着公子了,可让奴家好等啊!” 声音酥脆,眉眼之间那股子不见做作的娇媚,可是让赵白鹿好生见识了一番。 她甚至在想,那帮老东西从哪儿找来的这等尤物?要是李乘风在这场合,呵呵! 赵白鹿取出一只白玉瓶,言道:“这是你们的东家所要之物,我师父抽空练了出来。告诉他们,他们给的药材只是辅料而已,我家师尊将当年所得的最后一点金丹碎片融入其中,在月圆之夜服下,起码有五成把握可以破境,便是凝神,只要到了后期,也有可能破境。但是,就那几味药材就想换取宝丹,未免也太容易了些吧?” 话锋一转,赵白鹿长叹一声:“下次见三位美人,都不知要什么时候了,今日这丹药若是不送出去,我下次现身,怕是要过年喽!” 女子笑盈盈伸手过去,赵白鹿却手腕翻转,将那丹药收了回去。 “美人?你也想要丹药?” 女子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锐利,但瞬间又变作满脸不情愿,伤心道:“公子到底要忙什么啊?我还……还等着公子吃了我呢。” 这话可把赵白鹿恶心坏了,可也只能强忍着道:“我这一枚宝丹,换你们三位美人儿,可不划算啊!我与那背剑侯处的不错,听说……他的未婚妻子是剑门天骄,那可是绝色美人啊?若是能一亲芳泽,这丹药也未必就不能给。” 正此时,大门被人一把推开,还是上次的黑袍人,还是戴着狰狞面具。 “刘公子,那位赵仙子确实是绝色,但她早已与背剑侯同床共枕了,怕是不太干净。” 赵白鹿心中暗骂一句,你才不干净了。可这事儿自己不想办法掺和,那死病秧子肯定要把自己拉开。 于是她学着自己看的书中那些讨厌鬼,舔了舔嘴角,咧嘴笑道:“欺一欺朋友妻,也不错啊!” 黑袍人心中冷笑,如此贪图美色的货,竟是连这等话都说得出?也罢,强抢不可取,将赵白鹿掳来,也未尝不可。 “事也不难,只是公子不是要忙吗?” 赵白鹿猛的起身:“十五夜里,我还要去鬼市扶摇楼的。” 黑袍人哈哈大笑,“欺负了人家妻子,再与人家谈生意?公子真会玩儿啊!也罢!既然如此,那公子可以来早些,正好是个月圆之夜,咱们就在此地,一手交人,一手交丹。” 赵白鹿咧嘴一笑:“成交。” …… 李乘风还并不知道赵白鹿的自作主张,此刻他还在八角亭中,一身真气不停的流转,在一点一点,将双腿的知觉找回来。 这短短时间,李乘风肉身可谓是天差地别。别说再去穿戴机关铠甲,就是全力施展御剑术,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 一道身影好似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八角亭外。 李乘风握紧拳头,硬撑着站起来,只不过坚持不足是个呼吸双腿便又是一软,再次瘫坐轮椅之上。 看了一眼朱无路,李乘风询问道:“人呢?” 朱无路沉声答复:“沿江而上,绕行荆州了,以他们的速度,五日之内必到长安。其余几门的暗探也都传来消息,除却朝天宗与剑门没什么动静,其余山门,皆是掌门人往长安来了,与鱼清清等人到的时间,应该差不了多少。” 李乘风点了点头,笑道:“辛苦,休息去吧。” 但朱无路却微微抱拳,沉声道:“我还不太明白,他们都图什么?我们又图什么,这仇报的,真他娘不痛快!” 图什么?各有目的啊! 李乘风只是一笑,“会让你痛快的,另外告诉你一件事,窦尚书,应该与此事无关。” 不痛快?到时瞧瞧,痛不痛快。 一个守在破庙之中当了两百年的缩头乌龟,寿元将近了吧?着急了吧? 另一些,憋着试探顾玄风的底细? 杀大瑶开国皇帝的因果,我李乘风接了。想搬倒顾玄风,真是想瞎了心。 他顾玄风便是不出手,七大门宗主皆入长安,又有谁敢大声说话? 朱无路微微抱拳,沉声道:“我先走了。” 临走之前,他又看了一眼李乘风,越看越发觉,他根本就看不懂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 可惜了,那双腿若是不出问题,他得是多意气风发? 朱无路前脚刚走,赵白鹿便凭空出现在了李乘风身后。 撕下面皮,姑娘翻手取出一柄两侧开刃,与枪差不多长的陌刀。 将陌刀递去,她淡淡然道:”喏,送你的。奇形怪状的,非枪非槊又非刀。“ 说罢,她背着双手,一蹦一跳的往钱树生的院子里去,要去看看左丘蓝婵。 可事实上,有位身着蓝衣的女子一路尾随朱无路,已经入了长安。 另有两位凝神后期,也已经进城了。 两人分别去看了前几日死在街头的无头尸身,进去时神色悲怆,出来时却轻松了不少。 而城东一处宅子,有位女子穿好了衣裳,趁着夜色出门,走进了名为向青云的酒楼。 若左丘蓝婵在此,定然认得出,女子面前的老人,正是当然围杀她的人。 此时此刻,老者手中端着茶碗,身着白衣,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见过那位刘公子了?” 女子恭恭敬敬作揖,点头道:“见过了,丹药已经炼制出来,但那好色之人却要黑袍人将赵白鹿掳去给他才肯交出丹药,双方约定在本月十五。” 话锋一转,“另外,那刘公子说,那枚丹药之中有他师父早年间寻到的金丹碎片,是有五成把握能让凝神修士结丹的。” 老者闻言,没忍住笑了起来,“这种鬼话你也信?” 女子却道:“可那刘公子神魂之浑厚,怕是连宗主也远远不及,他是个凝神修士无疑。我摸其骨相,至多十七八岁,如此年纪的凝神修士,恐怕是凝神巅峰了。我们朝天宗从来不缺丹药,却连能在十七八岁便入黄庭的人都没有。” 话锋一转,女子继续说道:“更何况,单单一道琉璃金身的功法,就足以看出其师父之神奇了。晚辈觉得,不可不信。一旦真有作用,那大瑶王朝,可就又有一位金丹了!” 老者摆了摆手,“那老而不死的家伙,想利用我?到时候抢来丹药便是,真假一试便知。”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利用谁了。 老者站起来走到窗前,眯眼望向外面。 第三次天地大变将至,剑门、清灵岛,这两根墙头草非除不可! 若非那两个老家伙动了恻隐之心,人世间又怎会出现一个顾玄风来?若非有个顾玄风,三十年前第三次天地大变已然开始了。 想到此处,重重拍向窗台。 三次大变之后出现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大道所向! 大道终归是要朝天啊! 今夜长安,热闹非凡,宫城之中也热闹。 皇后不喜欢见外人,性子向来孤僻,侍女也不多。 夜半三更的,却有人走入了皇后寝宫。漆黑夜晚遮不住凝神修士的眼睛,她也并未散开神识,却对此地极其熟悉。 女子走到柜子前,取出了一壶酒,转身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 “霜儿的屋子还是跟以前一样,闭着眼都找得到,还是我爱喝的果子酒,早知道我要来?” 话音刚落,床上立时有了答复:“凫儿死了,又传说婵儿被乘风杀了,师姐当然会来。” 这位不速之客,当然是清灵岛主鱼清清了。 抿了一口酒,鱼清清长叹一声:“皇后的寝宫如此清冷,当年为李擎苍除出根骨废去修为,划得来吗?” 皇后哈哈起身,也未点灯,只是走过去,轻轻拉起了鱼清清的手。 “师姐想怎么办?” 鱼清清抬手掐了掐皇后脸蛋儿:“凫儿的确该死,却不该李乘风去杀,此事我要给宗门、给老祖一个交代,你也知道,凫儿是那位的孩子。至于婵儿,还活着呢,我见着了。” 说着,鱼清清呢喃一句:“上次来,就想看看霜儿,可我暗中来的,又怕被师父知道。” 皇后一愣,“师姐来过长安?” 鱼清清点了点头,道:“两年前来过,是秋月姐姐写信,我当然要来。” 皇后一脸疑惑:“秋月?是被奉月宗除名的那个?不是早就死了吗?师姐还与她相识?” 秋月这个名字,是几十年前奉月宗一位绝色美人的名字。 鱼清清笑了笑,摇头道:“没死,后来嫁给赵溪坪了。” 可现在,确实死了。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三十六章 饵食鱼(五) “一个凝神中期,三个初期,竟是拦不住一个凝神后期的女子?朝天宗那些人草包也就罢了,捣药人而已,能有什么杀力?可你们呢?这么多年来,朕白养你们了?” 禁苑那座皇家内庙之中,满头白发的老者盘坐帷幕之后,声音冰冷至极。 下方黑袍赶忙抱拳:“主上,不是拦不住,是……是根本没见到清灵岛修士。鱼清清没有自大运河而上,反倒是去了荆州,绕道入的长安。朝天宗安插在清灵岛的细作,也不知道鱼清清改换了路线。” 老者冷哼一声:“既然人已经入京了,只能退而求其次,但你们莫要忘了主次。” 黑袍人重重抱拳:“主上放心,三日之后,丹药定然拿的到手。而最重要的事,只要乱起来,就必能成。” 老者语气这才缓和了几分:“鱼清清作何打算?她不打算杀李乘风报仇?” 黑袍人闻言,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许是忌惮顾玄风,鱼清清并未直接发难,这两日一直在暗中调查。但事实便是左丘蓝婵入了背剑侯府再未出门,查了也白查。大青山张融也是一样,在查鹿九死因。反倒是祝大椽,今日一早入了京城,之后便顶着暴雪在悬剑司门前,击鼓鸣冤……说要大瑶给他们神火宫一个说法儿。” 老者嗤笑一声:“到底是打铁的莽汉,还击鼓鸣冤?也罢,该是朝天宗那老东西有动作的时候了。” 话锋一转,老者又问:“李乘风呢?这几日京兆府各县都在闹妖,仙门中人又入了京城,他该是忙的焦头烂额吧?” 黑袍人神色古怪,微微抱拳:“主上,悬剑司新增的人手尽数派了出去,咱们养的那些畜生虽然比不上黄三秋的,但数量多,他连皇帝给的两千亲军都散了出去,左右使也出去巡视了。至于他自己……此时在东宫,跟太子……吃火锅。” “吃火锅?”老者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年轻人心倒是大。 但什么服下能破境的丹药,也只有你们这帮蠢货才会相信。 至于李乘风,还真就带着赵白鹿,在东宫吃火锅呢。 今日暴雪肆虐京城,就连东宫的房子都被压塌了好几处,这边四个人在被冰封的水榭之中煮着火锅,热气腾腾。而不远处便是将作监的人在忙活着修缮屋子。 李乘风与赵白鹿吃的欢,对面的太子与二皇子,却一口都吃不下。 李凌霄时不时就望向屋外,面色凝重。而左东潭,更是急得脑仁儿疼。 直到吃完最后一片毛肚,李乘风才深吸一口气,问道:“吃饭就好好吃饭,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想什么呢?” 李凌霄这才回过头,望着李乘风,无奈一笑:“哥哥心里不装事,我却不行。我这太子东宫都被雪压塌了三处屋子,城中得有多少人家受灾?城外呢?又有多少?” 李乘风笑了笑,摆手道:“观天院的学子不都出动赈灾了么?再说了,便是百姓受灾,你又能如何?做事不要想着尽数亲力亲为,毕竟独木难支。给户部、工部下令,要多久做到什么样,待回复你后再亲自去查探一番,做得好便赏,做不好罚便是,这般着急又有什么用?” 话虽如此,但李乘风看得出李凌霄这般焦急模样不是装的。 这才是太子储君该有的模样。 若封神之事当真成了,这等天灾,一地神灵便可出手避去。 赵白鹿还在吃,却也望向左东潭,含糊不清道:“那你呢,别抓了,头发都要薅光了。” 左东潭气极,“你还问我?神火宫宫主在悬剑司门前敲了一早上鼓了,万年县令晓得死的那个是鹿九之后,在你侯府门前站岗呢。兄弟们全撒出去捉妖了,这两日伤了好几个,你们却坐在这里吃着火锅喝着酒……” 赵白鹿脸色一黑,沉声:“你喊什么?冲我作甚?谁是上掌剑?” 左东潭被赵白鹿瞪得往后缩了缩,只得小声嘀咕:“这不是不敢说人家么……” 这嫂子,咋也这么凶? 李乘风却往外看了一眼,有个老太监正指着一处废墟,让将作监的人如何恢复。 “太子,这位公公便是上次与你同去侯府的那个?我看他年岁不小了,伺候的动你不?” 李凌霄心中疑惑,不知道李乘风为何这么一问,但这也不是不能说的事情,便轻声道:“他啊?自我入主东宫以来便担任总管太监,之前是陛下近侍。我也不会让他做什么难事,先前放他回高陵探望病重的哥哥,昨日才回来。” 李乘风笑着点头,随手掏出两块儿铁球,呢喃道:“滴血在眉心,心中呼唤便能指使。琉璃金身,太子也好好练着。” 有些话不必说得那么清楚,李凌霄赵可爱,人家会动脑子。 说罢,他转头望向赵白鹿,无奈道:“你好歹是当嫂子的,能不能有点儿吃相?行了,放下筷子,回家了。” 左东潭一愣,“回家?我的亲大哥啊!悬剑司那边就不管管?炼气士本就不在朝廷正统衙门管辖之下,神火宫主击鼓鸣冤,我们不能不理会啊!” 李乘风擦了擦嘴,随口道:“那就管,受理、立案、调查、给答复,该抓就抓该杀就杀,按照规制办就是,二皇子辛苦。” 说完赵白鹿便推着李乘风走了,头都没回。 左东潭瞪大了眼珠子,简直气的牙痒痒:“这……混蛋啊!兄长,他怎么这样啊?” 太子苦涩一笑:“咱们这位大哥,做事不就这样?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做不到就想办法去做,还做不到,领罚便是。那日在侯府亲军大营,程鲁不过犯了个小小的错,他都没说话,程鲁就自己去领军棍了。” 在太子看来,李乘风发号施令早就是习惯使然,而且军令如山啊! 出了嘉福门一直往前,过尚书省到了太常司与太庙中间的街道,李乘风突然说了句:“南洲,在太庙之中享受香火的臣子,多是不多?” 吕南洲闻言,笑着答复:“也不过四五十位,但这其中,少将军祖上就有六人,听说大将军也很快就会进去。若非女子不入庙,单单刘氏一族,便有十几人之多了。少将军祖上就跟着太祖高皇帝打天下,三次拒绝受封异姓王,只领了世袭罔替镇国公,可惜……” 可惜到李乘风这儿,镇国公当了几天就被撸了。 “我以后要生个儿子,还姓刘,镇国公的名头自然要讨回来。我自己,还是算了吧。” 结果吕南洲冷不丁一句:“那少夫人得多吃酸的。” 赵白鹿一愣,“有我什么事儿?你们什么意思?” 李乘风咧嘴一笑:“他是说,酸儿辣女。” 赵白鹿脸色顿时一黑:“你们给我闭嘴!” 嬉笑之中,已过朱雀街,到了城西。 外面寂静无比,因为今日风雪大作,街上几乎没有人。 吕南洲赶着车,大雪天路滑,过去小半个时辰还未到侯府。 就在一处十字路口,转向之时,李乘风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子寒意。 此时此刻,街边酒楼之中,有位蓝衣女子淡淡然开口:“击鼓是无用的,去试试那位背剑侯与剑门天骄的成色如何吧。” 话音刚落,两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好似瞬移一般,踏雪而去。 下一刻,吕南洲猛的勒马,并沉声一句:“少将军,有人拦路。” 赵白鹿猛的合上书,一把抓起赤鞘剑,丢下一句我去试试,便瞬身而出。 在赵白鹿跳出马车的一瞬间,前方两白衣各自踏雪而来,原本轻飘飘的雪花,突然间在半空中凝结为一根根冰锥,径直朝着马车而来。 赵白鹿一步越上马车,大拇指轻轻推剑出鞘,但一息而已,人已经消失不见,唯独一道赤红影子在半空中穿梭。 三息之后,剑光极其突兀的出现在两白衣女子身前,剑光与寒光对撞,寒光连退舒丈。 此时此刻,赤红剑光散去,赵白鹿一身修身青衫,背着赤鞘,一人持剑站立马车之前,端得是英姿飒爽。 待赵白鹿站定之后,那些冲向马车的冰锥,在一瞬间化作飞霜,散落街头。 不过一个照面,酒楼之上的鱼清清一下子转过头,一脸的诧异。 秋月的闺女,好生厉害啊!以黄庭初期对两个黄庭中期,竟是一剑退敌? 这剑气为何如此之重?他赵溪坪黄庭初期的剑气,也不及眼前丫头的十之一二啊! 鱼清清又哪里知道,这一月多来,赵白鹿吃下了三千枚灵石,几乎是将体内根基尽数换了一遍,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当世炼气士,追求境界,不求超越自我,往往境界都有些虚。就如同装水的碗都叫水碗,可有些碗装的多,有些碗就是装的少。有人觉得缸装的水多,攒够钱便买了最小的。有人则是不断攒钱,买个大的。 压缩到极限的黄庭初期,赵白鹿重新破了自身极限,现如今对上这些只求修为境界,不求是否超越自我极限的炼气士,别说两个黄庭中期,就是个黄庭后期圆满,她一样有信心将其斩于剑下。 这也是见过顾玄风之后,赵白鹿首次出剑。剑气之中,饶是李乘风也不禁咋舌。 “我现在确实是打不过了。” 灵溪笑着说道:“我就说了,这丫头调教一番会了不得,她已经压不住黄庭一重,怕是要水满自行溢出了。她若是每个小境界都追求极限,以她如今剑气之重,待黄庭后期,便可斩凝神!” 李乘风伸手取出一枚甲丸,微笑道:“如今体魄,我倒是想试试传上这身甲胄当如何。” 酒楼之上,鱼清清饶有兴趣的望向赵白鹿,略微思量之后,竟是化作一道飞泉,直冲马车而去。 “清灵岛的人,可不是你说杀便杀的,杀我弟子,便要偿命来!“ 李乘风伸手抓起陌刀,国师那把古拙长剑,此刻震颤不已。 ”南洲,不用担心,你先躲起来。” 吕南洲闻言,默念一句神行,于半空中接连几个跳跃便蹲伏在了屋顶之上。 赵白鹿猛的回头,破口大骂:“还一岛之主呢,你臭不要脸!” 可鱼清清速度太快,其两袖之中水法祭出,犹如水龙一般,一瞬间便捣毁马车。 但此时,有人沉声一句:“金甲!” 水龙冲散马车,只轮椅后退而出,且废墟之中有单单黑光,如泼墨一般。 这是今日鱼清清吃的第二惊,虽然未曾全力出手,二分力气罢了,却也堪比黄庭后期全力一击,他竟是用这不知是什么的墨色,挡了下来? 鱼清清尚未回神,一道古拙长剑,带着泼墨一般的剑气便自她身后飞掠而来。 她侧身的一瞬间,下方有个一身甲胄且手持怪异陌刀的年轻人,猛的冲天而起,前一刻还在十丈外,但只听见“凌虚”、“神行”四字之后,李乘风竟是手持陌刀,自鱼清清身后出现,重重一刀劈落。 李乘风面无表情,只是口念一句:“山崩。” 鱼清清未曾回头,身后自行浮现一道水幕做成的墙壁。水壁虽然拦下了李乘风的刀,却也被那混杂剑气的真气,硬生生轰出个豁口。 但此时,李乘风顺势递出一指,依旧是夹杂着剑气的真气,迸发而出,一击罡指,竟然生生将水幕刺穿。 但鱼清清已经转身,她只是并指一弹,剑气瞬间消散。 李乘风眉头一皱,只觉得面对此人,与曾经面对顾朝年一样。 果不其然,鱼清清又是随手一弹,水幕竟是化作一道一丈于高的持刀女子,会道朝李乘风而去。 李乘风双眼一眯,将十二穴中的真气悉数调出,沉声一句:“金甲!” 但大刀落下,泼墨一般的甲胄立时崩碎,李乘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身上机关甲胄好似摔碎的瓷碗一般,零件散落一地。 大即便如此,那把古拙长剑依旧夹带着泼墨剑气飞掠而去,但鱼清清随手一挥而已,长剑便旋转着朝李乘风而去。李乘风竭尽全力想去控制,却无论如何都拦不住。 果然啊!金丹之下,凝神巅峰的修为,已经是当世最高了。 李乘风自认为竭尽全力可斩黄庭后期,可在这鱼清清面前,就跟在顾朝年面前时一样无力。 眼瞅着剑到了眼前,却有个青衫女子瞬身而来,于半空中一把接住长剑,死死护在李乘风身前。 “谁想杀他,我先杀谁。” 说话时,赵白鹿一身剑气炸裂开来,修为瞬间破入黄庭中期。 鱼清清望着死死护在前方的赵白鹿,一时间竟是有些失神。 这丫头…… 她以心声言道:“李乘风,今日我不杀你,不是因为顾玄风,只是因为你侯府有人救了婵儿一命。杀左丘凫,你李乘风有足够的本事。但就凭你们,困不住没有伤势的左丘蓝婵!” 没了甲胄,李乘风靠着双腿,无论如何也起不来了。 他只能以御剑术生生托起身体,冷眼望向左丘蓝婵,沉声道:“你自己去问啊!” 鱼清清嗤笑一声:“你二人天赋确实强,但在我们这样的人面前,炼气与黄庭,并无差别。” 说罢,她再次化作飞泉,带着两位清灵岛女修离去。 赵白鹿赶忙转身,一脸关切:“没事吧?” 李乘风瞬身挪去轮椅之上,咽下一口血,沉声道:“是我小觑天下人了。” 想必鹿九与祝山公,已经不必拿出信物去证明他们还活着了。 灵溪沉声说道:“其实早就想跟你说,有时候无双的智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没有哪怕一丁点赢面的。” 李乘风取出酒葫芦灌下一口酒,微笑道:“那可不一定。” 至少在他人眼中,鱼清清已经与我李乘风不死不休,不下死手,完全是忌惮顾玄风罢了。 望着满地零件儿,李乘风心声略带歉意:“抱歉,没来得及问你娘的事情。”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三十七章 饵食鱼(六) 马车已经毁去,机关甲胄洒落一地,赵白鹿望着依旧满脸淡然的李乘风,知道他心中其实很失落,于是将将两把剑递去,转身弯腰去一点点捡起零件。 吕南洲这才折返而来,看了李乘风一眼,也开始去捡地上的零碎。 不是吕南洲怕死,是方才场面,他留下只能碍事。 长安县剑卫才与两队巡城剑卫赶来。 李乘风转头看了一眼,这些剑卫的神行用的不错,就是拢不住真气,浪费了些。 为首三人见李乘风在此,赶忙瞬身而下,其余人自行分散开来,算是将这条街道封禁了。 三位剑首朝着李乘风抱拳:“上掌剑。” 李乘风摆了摆手,“没事,巡视去吧。” 前后加起来不过百余息,能这么快赶到,很不错了。 长安县剑首转身看了一眼,想来想去,还是问道:“上掌剑,真的没事?” 李乘风一笑,“不过是清灵岛主拦路,小事,忙你们的去吧。” 三人面面相觑,清灵岛主?这是小事? 可李乘风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抱拳告辞。 不久之后,李乘风便被推着回了侯府,吕南洲要再去买一架马车,而赵白鹿与李乘风二人是径直朝着钱树生住处去的。 钱树生院中的草棚已经都换做了瓦房,整个院子的墙是侯府最高的。 走到门前,赵白鹿瞅着门前蹲着了两头机关兽,还有两扇极其夸张的大铁门,手扶着额头,长叹一声:“这孩子是不是太谨慎些了?” 按下消息开关,大门打开,钱树生还在一尊机关人前站着,心神早不知飞去何处了。 而更里面有一处屋子,大门开着,门口有个身着水蓝长裙的女子。 左丘蓝婵坐在一只死死方方的低板凳上,猫着身子,两只脚中间瓜子壳儿堆积如山。 瞧见李乘风与赵白鹿走来,她只是冷冷扫了一眼,然后继续看那个小家伙鼓捣机关。 李乘风却看都没看左丘蓝婵,只是说道:“树生,试试能不能修好这机关甲胄,修的好就修,修不好就算了。” 钱树生猛的转头,却见赵白鹿自乾坤袋里稀里哗啦倒出来一地零件儿。 少年人脸皮一抽,“修……修这个?” 李乘风被他这副模样逗得一乐,然后点了点头,笑道:“忘了告诉你,以后你就是侯府六品著甲郎,每月会有俸禄拿。至于这甲胄,尽力吧,修好了你自己用,修不好就算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赵白鹿则是看了一眼左丘蓝婵,而李乘风由头至尾都没看她。 李乘风没说话,赵白鹿便没停。 大铁门自行关闭,赵白鹿这才嘀咕道:“我爹也真是的,说了要来,怎么还不来?” 李乘风没答话,只是抖了抖袖子上的雪。 沉默了片刻,李乘风冷不丁问道:“白鹿,鹿九与祝山公也死了,为何朝天宗只截杀最不好杀的清灵岛修士?” 赵白鹿眨了眨眼,嘀咕道:“是啊,七大门杀力,剑门第一,清灵岛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二。放着大青山与神火宫的人不截杀,拦鱼清清作甚?那个鱼清清,比我爹小近二十岁呢,可今日一见,她修为之雄厚,比我爹弱不了多少。” 难道是因为清灵岛,尚有个金丹老祖?朝天宗一直以丹药把持各宗命门,最把控不住的便是清灵岛,自然还有剑门了。 想到这里,李乘风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自作主张,到时候赵白鹿被掳走,刘公子谁来扮。” 赵白鹿突然一愣:“哎呀!没想到这个。” 李乘风一脸无奈,都不知道怎么说她了。 沉默片刻,李乘风又道:“现在破境了,在凝神初期面前能自保吗?” 赵白鹿则是答道:“最起码我能御剑逃命。” 话锋一转,“哎?今日怎么没见老叶?” 李乘风咧嘴一笑:“他有他的事情。” 到八角亭后,李乘风盘坐开始远转真气,但此时灵溪突然沉声一句:“以后不要剑气与真气同时发出,一样花费两份气力,就是无用功,反倒都不纯粹了。” 李乘风一叹:“我也感觉到了。” …… 敲了一上午鼓的祝大椽终于是离开了悬剑司,原因是因为神火宫在长安的细作发现了那个杀他们少主的凝神修士。 祝大椽一路尾随,跟着个小老头儿,到了一处宅子前。 中年人此刻身着宽大赤衣,本就膀大腰圆,加上那横眉钢髯,端得一副莽人模样。 站在其身边的是这长安一处客栈的掌柜,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 他望着那处宅子,沉声道:“宫主,这老东西是背剑侯府的管家,我盯了他好几日了,发现他总是夜里往此地来,好像还是背着李乘风来的。今日不知为何,大白天的就出来了。” 祝大椽望着那处宅子,心中嗤笑,脸上却未曾表露,只是说了句:“晓得了,你先回去吧。” 胖子点了点头,“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此时此刻,祝大椽站在一处屋顶,那些显气符对他这种凝神巅峰,其实没什么大用。 而此时,又有一道袍中年人瞬身至此。 祝山公一转头,见那道人一身白衣,头戴逍遥冠,端得是仙风道骨。 “你这家伙,倒是会捯饬,来这里作甚?” 道人一步跨过十数丈,来到祝大椽身前:“你死了儿子,我死了小徒弟,这不是明知故问?” 其实两人心中互骂一句:“老狐狸!” 祝山公冷笑一声,骂道:“你才死了儿子!少装糊涂,怎么看?” 张融哈哈一笑,摇头道:“十数年不见,脾气依旧火爆啊?你不也在装糊涂?” 两人对视一眼,冷不丁齐声一句:“换个地方聊着?” 结果此时,一道女声传来:“我请二位兄长喝一杯如何?” 祝大椽一愣,“哎呀!她是确实死了徒弟了。” 张融无奈摇头:“你……别这么损。” 这位当世最擅长画符的道人,险些就一句他娘的,守了快二十年的戒,险些破了。 几息之后,城东一处酒楼,七大门有三位宗主,齐聚于此。 张融轻轻抬起手臂,挥舞而已,四张符箓便各自去往这屋中东南西北角。 他这才落座,并笑着说道:“顾玄风也无法窥视我们叙旧。” 鱼清清笑着递去一碗酒:“道兄辛苦。” 祝大椽呵呵一笑,“他辛苦个屁,不就干这个的。鱼妹子,怎么个事儿,开门见山吧。难不成真像传言那般,李乘风那小王八蛋为了报复顾玄风,想拿我们当枪使?” 鱼清清微微一笑,给祝大椽递去一杯酒,“道兄稍安勿躁,我先说一件事,若非有人传信,小妹绕道而行,怕是已经死了。四位凝神修士,便是我也难逃命。两位道兄猜一猜,谁要杀我?” 祝大椽闻言,哑然失笑。 “清灵岛向来偏居一隅,从前两次出手的人都少得可怜,若非那狗屁神谕,多半是不远牵扯进这些事情的。你又没与人结仇,出了顾玄风外,谁会想杀仙门宗主?” 一边的道人无奈摇头:“祝大脑袋,动动脑子,顾玄风出手,用得着偷偷摸摸?” 眼瞅着两人又要吵起来,鱼清清赶忙摆手,“二位莫争了,四位凝神,其二是朝天宗的人。” 张融闻言,猛的皱起眉头。 祝大椽直接破口大骂:“那个老梆子?他徒儿尸体都要烂了却不管,算计妹子作甚?” 鱼清清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另外,二位的公子与高徒,多半还活着吧?我那孽徒也还活着,在背剑侯府养伤。” 张融闻言,“这……李乘风图什么?” 鱼清清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倒是想问问诸位,去年有无收到一封匿名信?” 说这话时,鱼清清低着头煮酒,而对面两位,面色一下子变了。 祝大椽微微眯眼,沉声道:“内容是关于顾玄风?” 张融则是接着说道:“是说顾玄风如今,徒有金丹之表,并无之实?” 鱼清清点了点头:“七大门恐怕都收到了这信,可诸位,敢信吗?” 祝大椽嘁了一声:“信个屁!说他重伤濒死我都不信。” 正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三位道友喝酒,也不等我一个?” 祝大椽双眼一眯:“这贼老儿怎么来了?” 朝天宗与神火宫其实关系不错,但也只是看着关系不错。 鱼清清却道:“我叫的,想闹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有看他想做什么。” 张融便抬手撤去符箓,但同时与祝大椽心声言道:“大脑袋,这鱼妹子的话,不可尽信。” 祝大椽心声答复:“先看这老梆子要说什么吧。”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白发老者笑盈盈走走进来,拱手不止:“三位道友,多年未见啊!” 祝大椽忍着恶心,抱拳回礼:“于老宗主,有礼了。” 假惺惺一阵寒暄,这位朝天宗的老宗主笑盈盈一句:“诸位聊到哪里了?” 鱼清清递去一杯酒,微笑道:“刚刚说到那封信。” 于洪笑着坐下,抿了一口酒,叹道:“信,是顾朝年写的,顾玄风养了几十年的大弟子。” 张融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哦?前辈如何得知的?” 于洪闻言,放心酒杯,长叹一声,道:“我们四人,同病相怜啊!三秋是我最看重的后辈,未曾想被那李乘风害了。我来长安之后,本想着即便顾玄风阻拦,也要为弟子报仇,哪成想有个黑袍人前来寻我要与我,谈一桩生意。” 众人只是听着,于洪便继续说道:“黑袍是大瑶王朝的人,自称护国,应该是皇室中人。没想到那李乘风丧心病狂,竟然还敢杀人。而那些黑袍,说白了,因为顾玄风得民心,皇室没有存在感,想借我们的手试探顾玄风是否如心中那般,也借顾玄风之手重创我们罢了。” 鱼清清长长哦了一声,疑惑道:“既然前辈知道他们要拿我们当枪使,为何还要答应?” 于洪闻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们四人,除却鱼岛主外,祖师都死在了顾玄风剑下。老夫是觉得,我们担心的,无非就是顾玄风到底是不是信中所写那般,倒不如将计就计,试探一番顾玄风究竟如何?” 祝大椽一脸不悦,“明知道是被人当枪使,还任由指使?万一顾玄风好好的,咱们都得交代在长安城中!” 于洪却道:“要搬倒顾玄风的是那些护国,与我们有何干系?但凡顾玄风出手,我们抽身出去便是,咱们的弟子因他而死,还不许我们查了?顾玄风自诩君子,又怎么会揪着不放?” 张融一笑:“若顾玄风不出手,那就说明他确实油尽灯枯了,咱们便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鱼清清冷冷一句:“不止,甲子屈辱,也可以清洗一二了。” 其实此时此刻,鱼清清正与祝大椽张融以心声交谈。 张融心声冷笑不已:“若顾玄风是蝉,李乘风便是螳螂,那些黑袍是螳螂,我们是弹弓。这老梆子,是想做拿弹弓的人啊!我敢笃定,他定然另有所图!” 祝大椽以心声骂道:“这老东西,好算计啊!” 祝大椽猛的一拍手:“如此,甚好啊!前辈不愧是岁数大,即便顾玄风出手,也是大瑶王朝内斗,咱们煽风点火,渔翁得利啊!” 鱼清清自然要接茬儿,于是问道:“但要如何给顾玄风一个不得不出手的理由?若没有一个能让他必须出手的理由,那就是白费功夫。杀了李乘风?若真如传言那般,顾玄风怕是巴不得李乘风身死。” 于洪微微一笑,“当然要从李乘风开始。” 祝大椽眉头一皱:“这般偷偷摸摸的,真他娘烦,到底要如何?” 于洪又是一笑,却没着急说话,而是先灌了一口酒。 片刻后,他笑着说道:“鱼岛主今日没下杀手,无非是忌惮顾玄风嘛!而要让顾玄风失去民心,无非就是所有人都觉得该保住的人,他没保。话说回来,鱼岛主的高徒,与我那弟子,确实是伤了几只蝼蚁性命,在大瑶王朝看来,是该死的。但祝山公与鹿九可没做什么,杀人者偿命,这是他们大瑶王朝的律法。” 鱼清清微微一笑:“明白了,两位道兄,这李乘风得交给你们了。” 但她同时以心声言道:“二位有无想过,李乘风不杀我们弟子,他又图什么?” 张融心声答复:“不能真杀。” 于洪突然起身:“奉月宗与松柏崖的道友也要来,明日便到了,他们的弟子如今也受制于李乘风。现在我要为徒儿收尸,三位呢?” 祝大椽猛的起身:“有冤情,自然去鸣冤。” 今日大雪,长安百姓大多未曾出门。 黄昏时分,道浑厚声音响彻京城。 “灞水之盟之后,我们七大仙门尊大瑶皇帝为天下共主,甲子来我们可曾僭越?李乘风!我儿死在你治下,死的不明不白,限你冬月十五酉时之前给本宫主一个说法,否则便拿你祭我儿!” 李乘风当然也听到了,但他此刻盘坐八角亭中,只是笑了笑。 而此时此刻,有位穿着苍青色棉袄且背着赤鞘剑的中年人,踏雪登终南。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三十八章 饵食鱼(七) 今日雪停,但还是阴天,雪也没融化。 昨日祝大椽一番话,整座城的人都听到了。于是今日大家扫雪时,都在聊此事。 有人说这些个仙门中人真是无法无天,悬剑司门口那两个死鬼害死了一村几十口子人,他们哪里来的脸说什么背剑侯三日之内给个说法儿的? 又有人说,他们也就是过过嘴瘾,想背剑侯满门忠烈,爹娘死后又在镇妖关孤军一年,力抗南境妖族大军,最终落得个半身瘫痪的下场,国师又怎么会不管? 还有人说,反正有国师在,出不了岔子的。 总而言之,不管闲话如何传,长安百姓就一句话,有国师在。 好像只要顾玄风还在,在长安百姓眼中,多大的事都是小事。 而有些人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一次斩杀大瑶皇帝,一次将长安付之一炬,两次仙门之乱给大瑶王朝的百姓带来了挥之不去的仇恨。莫说左丘凫黄三秋该杀,即便是不该杀的,但凡仙门弟子,死了便都是快人心。 众人依仗便是国师,他们觉得,无论如何国师都会出手。 可到时候国师若是不出手,那百姓之失望,可想而知了。 李乘风并未去往悬剑司,故而今日一大早,侯府便来了个壮汉。 李乘风好像格外喜欢请人吃肉,一大清早的便吃上肉了。 这也是自李乘风入京以来,项荆国与南宫槊首次来侯府。 石板上的肉刺啦冒油,李乘风自个儿大快朵颐,对面两个中年人却面面相觑。 还是南宫槊率先开口:“国师什么态度?” 李乘风咽下一块肉,微笑道:“我管他作甚?” 这一句话,就把兵部尚书噎住了,只得板着脸骂道:“混小子,长这么大了脾气也不改改?” 反观项荆国,就淡然多了。 这位军中厮杀出来的黄庭修士,大口吃下一块儿肉,这才说道:“南宫兄,跟这小子打赌,你赢过吗?他还巴掌大的时候就鬼精鬼精的,你觉得他是个吃亏的主儿?” 南宫槊一愣,“那倒是,传言说你心狠手辣心黑如墨,还死记仇,我可是深有体会。” 那不是传言,事实就是如此,三岁看八十啊! 想当年李乘风不过八岁而已,就因为在南宫槊列阵之时在军营前走过,就被揪了耳朵。小家伙眼泪汪汪的跑去找爹,结果被当爹的抽了一马鞭。又去找娘,当娘的仔细检查了李乘风的耳朵,却平平淡淡一句,“没事儿,掉了我拿面糊糊给你黏上……” 小家伙眼瞅着爹娘都靠不住,便偷偷跑去火头营找了一碗蜂蜜,趁着南宫槊练兵,便将蜂蜜水洒了一屋子。然后又跑去摘了个马蜂包,等南宫槊一回帐子就将马蜂包丢进去,蛰了人家一脸包。只不过他自己也被蛰的鼻青脸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想到此处,南宫槊无奈一笑:“当年那一马鞭,其实哪里打到你了?小孩子不记事,瞎说一气,长公主明面上没事,却半个月没跟大将军说话。” 李乘风笑了笑,“说得我怎么这么调皮?” 但对面二人,突然齐声问道:“三司推事,结果你认吗?” 小小一个朱良路,哪里来的胆子去坑害十万大军? 李乘风只是说道:“二位叔叔是朝廷正官,一个禁军大将军,一个兵部尚书,都是三品大员。你们与悬剑司之流不同,有些事还是少管为好。” 事实上李乘风这个上掌剑,有职位也有权利,却不算朝廷的正官,比那文武散官还不如。 项荆国平平淡淡一句:“朝廷给我的,我不用一分一毫。但要帮手,出声即可。” 南宫槊长叹一声:“只要你不是与大瑶王朝作对,朝廷给我的我也可以用。” 李乘风闻言,哑然失笑,“你们两个老家伙。” 一个不用公器,愿赴汤蹈火。一个愿用公器,但不能是对付大瑶。 想来想去,李乘风说了句:“自我入京以来,一次上朝之后,你们见过我与朝廷的谁起冲突?我就不在意你们那一亩三分地,所以也没人找我麻烦,也就用不着你们帮忙。我在意的,你们想帮也帮不上。” 项荆国与南宫槊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是啊!若非朝廷之事,他们即便公器私用,又能帮上什么忙?对上那等仙门杂碎,也只能干瞪眼。 李乘风笑了笑,又道:“二位叔叔不必想那么多,有时候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是不会飞,是想着后面的人走着能轻松些。” 南宫槊叹道:“也是啊!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想问问你,杀仙门弟子,真是为了报复顾玄风?” 李乘风则是摆了摆手,“我爹娘不是他杀的,冤有头债有主,报复他作甚?” 问来问去,李乘风就是不说,两位大官儿也知道李乘风的脾气,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于是便只是吃肉闲谈,并未多言。 不多久后,二人便一起离开了侯府,只是都没回家,而是去了一处酒馆,烫了两壶酒。 两位在军中做了多年同僚的大官儿,各自面前放着一壶酒,却谁也没喝。 时间过得极快,酒凉了又烫,足足重复到了第四次,项荆国终于开口了。 “南宫,我不是太干净。想跟他说的,怂了。” 南宫槊闻言,自嘲一笑,掏出一枚令牌使劲儿排在桌上。 “你以为我就干净了?虽然我一件事也没帮他们干过,可……我羞得慌!” 那枚令牌,一面刻着庙字,一面是个瑶。 项荆国神色略有些震惊,却很快又恢复如常,取出个一模一样的令牌。 “给我这破玩意儿的人说,他们是大瑶王朝的护国供奉,问我是不是忠于大瑶,忠于李家天下。我他娘的当然忠于大瑶,拿到这玩意儿,还如获至宝般。” 南宫槊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啊?说实话,镇妖关出事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皇后,可皇后与长公主情同手足,我便否了这个答案。直到有一天,姓窦的给我亮出了这玩意儿,我就知道满朝四品以上的官员,多半都有这个。” 项荆国一愣,“窦尚书?他怎么会?” 南宫槊点头道:“忠勇伯免不得有这个,窦劼当时告诉我,背后势力不是李乘风惹得起的,让我想想法子将那小子叫去兵部,所以我才抢人的。” 项荆国点了点头:“多半,也是为了护着忠勇伯夫妇吧。只要李乘风查下去,只能是忠勇伯府背锅。” 南宫槊猛的灌下一碗酒,“我不怕死,我怕给那小子招来祸事。” 项荆国长叹一声:“他入京两月,我不找他也是怕这个。” 紧接着,一阵沉默,二人突然对视一眼。 “弄不弄?” “烂命一条,弄他娘的?” 结果正此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走进来一位披着斗篷的少年人。 二人对视一眼,赶忙起身,恭恭敬敬作揖:“拜见太子。” 李凌霄摆摆手,“二位说话,我听的很清楚,所以不多废话了。不要以为大哥不知道你们手中有这令牌,他只是不想将我们牵扯进来。但我们不做些什么,好像不太合适吧?” 项荆国重重抱拳:“请太子明言。” 李凌霄沉声一句:“我知道,你们二人手中各有一道虎符,若陛下不在,你们手中的虎符合并,与我的金印便能调动玄卫。” 二人闻言,各自皱起眉头。 南宫槊皱眉道:“太子,我二人才受命不久,你是如何知道的?况且陛下有言在先,必须得是陛下不在京城,危在旦夕,我们才能去找太子,现在要是调动玄卫,岂不是……造反?” 结果项荆国已经将虎符拍在了桌上,随后眯眼望向南宫槊。 “神机营昨日刚刚接收五十三阶机关兽,八万禁军我能一力调动。但殿下要知道,那些仙门宗主可都是凝神后期,若国师不出手,多少人都白搭。” 李凌霄并未答复,而是看向了南宫槊,“我找过国师了,他已经与我爹离开长安去了终南山,此时离开,明日是绝不会回来的。他不出手,我要出手,我要让那些仙门宗主知道,大瑶有鱼死网破的准备。” 说着,他望向桌上两枚令牌,嗤笑道:“我已经大概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了,说皇帝不听话就换个皇帝?那就换来试试!” 一听这话,南宫槊伸手取出虎符排在桌上,破口大骂:“奶奶的,这话都敢说?当他娘换衣裳呢,干他娘的庙!” 李凌霄这才露出个满意笑容,“大瑶不是李家的大瑶,是你们的大瑶。” …… 事实上,皇帝根本没有出去,而是在那处小屋之中,与皇后忙里偷闲。 李擎苍接过皇后递来的暖炉,笑着问道:“霜儿,看像你不?” 皇后坐在屋檐下,笑着摇头,“一年多不见我了,不像不像。” 既然说到这里了,李擎苍便转过头,苦笑道:“我哪里会不信你,只是……得做出个模样来。你又如何对寒树跟茹儿下得去手?我气的是夫妻多年,霜儿竟是觉得我是个贪图皇位的人。” 皇后赶忙做出噤声手势,李擎苍却摆摆手,“放心,无人能窥视此地的。庙的事情,我其实早就知道。寒树南下之前,就有人给过他那令牌,他当然没要。” 说着,李擎苍苦涩一笑:“寒树那家伙跟乘风不一样,他眼里揉不得沙子,说难听点就是不会变通。若是当年接了令牌,怕是也没有如今的事情了。” 皇后缓步走过去,拉起李擎苍的手,“那昨日那般动静,为何不做点什么?难道真要看着那孩子受难?咱们终有死的一天,到时候哪有脸面去见他爹娘?” 李擎苍长叹一声:“我说了你莫生气,我当然不会放任不管,但我更希望凌霄能做些什么。那令牌是我给凌霄的,他知道的一切都是我想法子让他知道的。既然知道了,要是无动于衷,我会很失望啊!” 皇后一笑:“若无动于衷,就不是我儿子了。” 对于李凌霄,皇后似乎是有极大的信心,她不信她那般辛苦生下的儿子会在知道了以后依然无动于衷。 说到此处,皇后又道:“可若是国师不出手……” 李擎苍呢喃道:“若不出手,必然威信扫地。” 转眼便黄昏,有两道身影也才自终南山回到京城不久,才挪到了玄风塔上。 一人青年模样却头发花白,穿着一身单薄儒衫,生火煮茶。 一人穿着苍青色棉袄,中年模样头发却是乌黑,身边摆着一把赤鞘剑。 今日二人将这京兆三十六县走了个遍,根本就没瞧见李乘风的亲兵。他们也在侯府待了许久,就看着李乘风在八角亭中运转真气,而赵白鹿乖乖坐在一边,笑盈盈的盯着李乘风,一动不动的。 就在那一瞬间,赵溪坪就知道,小棉袄已经漏风了。 此刻端起一碗茶,赵溪坪抬头看了一眼叫了几十年的顾老魔,终究是没忍住长叹了一声。 “实在是没想到,有一日我会跟你对坐饮茶。” 顾玄风微微一笑,扫了一眼赤鞘剑,问道:“当年那个守在山门满脸恨意的孩子,是你吧?一转眼你都七十多岁了,日子混的还真快。” 赵溪坪可不想与顾玄风扯太多,而是问道:“你不愿出手,我出手还不行?” 顾玄风倒是一脸诧异,“看样子你不反对李乘风跟赵白鹿的亲事?” 赵溪坪闻言,无奈一笑:“闺女喜欢,我有什么好阻拦的?当年她娘为了嫁我,还不是被人扫地出门。我那岳父我讨厌至极,我争取不做让人讨厌的岳父。” 话锋一转,“当然了,一顿打李乘风是逃不掉的。” 顾玄风笑了笑,没说话,先给赵溪坪倒满了茶。 片刻后,顾玄风才开口道:“人老了,就要给年轻人让位。可是担子太重,又不确定年轻人们能担起多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所以你也不能出手。” 况且大瑶王朝,要开始习惯没有国师的日子了。 赵溪坪不解道:“为何是他呢?” 顾玄风抿了一口茶,陷入了沉思。 想来想去,顾玄风笑着说道:“或许是因为,他做到了我一百年都没做到的事情。”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三十九章 饵食鱼(八) 瞬息而已,冬月十五已到。 昨夜钱树生一宿没睡,早晨干脆直接去了后厨找吃的,也一如往常给左丘蓝婵带了些。 结果推门进去才发现,屋子竟然空了! 找了一圈儿,确定左丘蓝婵不在此地之后,钱树生第一返乡是愣了愣,然后哇呀呀一声,直拍大腿,便往李乘风的住处跑去便喊道:“完了完了,那杀手不见了!” 昨日的雪化成水,水又结了冰,钱树生一个不小心便摔了四脚朝天。 在李乘风眼中,钱树生是脚先进来的,他一脸疑惑,喊道:“你这练的什么杂耍?” 得亏练了些日子了,不像从前那般柔弱,否则这一下就得摔得够呛了。 见李乘风在八角亭中,而赵白鹿坐在门前,脚边堆满了瓜子壳,钱树生先是一愣,心说少夫人什么时候也喜欢吃瓜子儿了? 一愣之后,这才想到杀手的事情,于是赶忙大喊一声:“哎呦喂!侯爷,那个女杀手不见了!” 说起女杀手时,李乘风倒是没什么反应,可门口嗑瓜子儿的赵白鹿却眯眼望向了少年人。 她刚要开口,李乘风却说话了:“不见了就不见了,你担心她?” 钱树生闻言,赶忙摇头,一脸诚挚道:“那倒不是,之前少夫人不是说那女杀手是个疯子么?还要杀侯爷,我是怕那女杀手坑害侯爷。” 李乘风摆了摆手,“没事的,别多想。” 此时赵白鹿突然开口:“我说你,那般美貌的女子,在你院中住了一旬了,你不担心姑娘不见了,担心你家侯爷被杀?” 哎?钱树生一愣神,转头看了一眼赵白鹿。 他挠了挠头,心说是我没睡觉,糊涂了吗?少夫人声音模样都没变化,怎的老是感觉不对劲儿啊? 是了!少夫人说话可不会这么糯糯的! 他想了想,心里嘀咕,人都会变的嘛! 这才答复:“是挺好看,可那是个杀手啊!叶伯跟我说,那女子的岁数当我娘都足够,再好看也不能多看啊!” 也不知怎的,赵白鹿呵呵一笑,看钱树生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李乘风摆了摆手,微笑道:“好了,没事,今日带你出去走走,来推我。” 明明钱树生也就比李乘风小个三岁,可李乘风看待这少年人,总是像看孩子一样。 钱树生点了点头,既然侯爷说了没事,那就没事了。 他走过去推动轮椅,才走到门口,却听见赵白鹿平平淡淡一句:“有时候,人算计的越多,吃亏就越多。” 李乘风一笑:“面具戴的久了就摘不下来了,有时候人要想一想,我以为的我,是不是真的我?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曾告诉我,人贵有自知之明。” 赵白鹿默然,钱树生一脑门儿疑惑,推着李乘风出去之后才小声问道:“侯爷,你是不是跟少夫人吵架了?” 李乘风摆手道:“别跟个闲着没事干的婆娘似的,瞎打听,去驾车。” 钱树生一听这话,眼珠提溜转,嘿嘿一笑,“我给侯爷看一个好玩儿的。” 李乘风点了点头,装作一脸好奇。事实上他都知道,这小子知道马车毁了之后,熬了这好几天,打造了一驾机关马车,与先前样式差不多,要大不少,却是由木马驱动的,无需人驾。 果不其然,钱树生将李乘风推出侧门后,神神秘秘的跑了回去,没过多久,套着四匹木制马匹的大车便由前方驶来。 虽然知道了,可没见过,只是听老叶说起而已。此刻一见,着实给李乘风吓了一大跳。 李乘风脸皮一抽,“你这哪里是马车?这是房子吧?” 见李乘风这般表情,钱树生乐得合不拢嘴,竟是像开门一般,在侧面推开一扇门,还有斜坡儿,专门给李乘风上下轮椅。 “妖魄有限,就没用灵枢,用的是普通机关。但改进之后的炉鼎,一枚灵石是可以用一旬的。我还在参考灵鸢,看能不能把它弄着可以飞起来,但到时候可就费钱了。” 就连灵溪也没忍住一句:“这孩子,还真是个天才。” 李乘风以心声笑着答复:“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吧?” 学机关术要聪明人,但聪明人多了,不是谁都想得到早出机关马车的。 这小子,还真是让人意外。 上车之后,李乘风才算是大开眼界,这马车简直就是一件小屋子,坐下十个人绰绰有余啊!就连李乘风的陌刀,也立在屋中。 钱树生坐在最里面,打开门之后便能去往前方,炉鼎也装在那处,有个拉杆一样的东西,用来操控方向。 李乘风摇了摇头,若这小子是个炼气士,便不需要这摇杆,以灵气操控便可以。 钱树生抓住摇杆,笑问道:“侯爷,哪儿去?” 李乘风取出酒壶灌下一口酒,轻声道:“去长公主……不对,去白鹿郡主府。” 钱树生点了点头,可又过了一会儿,少年人还是没忍住问道:“侯爷……都说神火宫的人要杀你,国师真的会出手吗?” 李乘风实话实说,“树生,教你一件事,有时候人是要靠自己的。这次国师能出手,下次呢?总有一天,这世上会没有国师的。” 靠山山崩靠树树倒,双腿不稳怨满路都是坑能行吗? 钱树生使劲儿嗯了一声,说记下了,然后再没说话,安心赶路。 约莫过去三刻,马车便到了长公主府,这还是李乘风头一次从大门口走进去。 牌匾尚未更换,因为赵白鹿并未住进去。 推着李乘风进去,钱树生不禁一番啧舌,“这比侯府还要大啊!” 李乘风一笑,点头道:“是啊,皇城墙角根儿,右侧是芳林门,左侧是景曜门,往里走不了多少就是禁苑。宅子是大,有人觉得藏个两千人不是事儿,所以我带人他们来瞧瞧。” 钱树生愣是没明白李乘风啥意思,带谁来瞧瞧?不就是我们两个人在这里吗? 可钱树生哪里知道,自从他们出了侯府便有两人一直跟着,此刻就在不远处。 其中一人言道:“怪了,那李乘风的两千亲军撤去何处了?” 另一人摇头道:“多半是抽调回悬剑司,等之后保命用了。可笑内庙那些蠢货,连李乘风的亲军早已撤离诸县都不知道。” 正说话时,有个白发老者凭空出现在此地。 两人赶忙转身抱拳,恭恭敬敬道:“见过宗主。” 老人点了点头,笑盈盈望着长公主府内,摇头道:“可惜了,一个不错的年轻人,就要死在今日了。你们走到时候见到赵白鹿了吗?” 一人答复:“看见了。” 老者点头道:“如此甚好,本想着日后再收拾剑门,如此看来,有蠢货替我们出手了。” 宅子里挂满了显气符,他们也不敢入内,便留下一人蹲守在了侯府。 但李乘风进了宅子之后便一直没出来,直到未时末刻,才见李乘风的轮椅出来,之后便径直往悬剑司去了。 而昨夜鱼清清三人聚集的那处酒楼,今日一样是三人在此。 张融往外看了一眼,沉声道:“申时了,奉月宗与松柏崖的那两位,怕是已经进城,在与那老贼聊着呢。” 祝大椽则是缓缓起身,站在窗前,沉声道:“我家那混小子,不知道中什么邪了,非要在观天院学机关术。那等小术,又有什么可学的?” 张融闻言,也是长叹一声:“鹿九也是一样,说要去找自己的道,要去看一看人世间。” 鱼清清则是望着二人,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 “左丘蓝婵未死,鹿九与祝山公也未死。背剑侯府的凝神修士,实际与那些黑袍人是一伙儿的。我倒是有些好奇,那李乘风今日要给我们演上一处好戏了。可笑那于老宗主与黑袍人都不知道,他们以为自己是黄雀,其实却是蝉。” 张融思量了片刻,随即询问道:“你们觉得,春华老妇与宋琴会插手进来吗?” 奉月宗向来只有女修,不准门内女子婚嫁,春华宗主的四川弟子秋月,就因为动了情,便被逐出师门了。她们本就清心寡欲,怕是不愿插手此事。 而松柏崖的宋琴,一个娘娘腔,一直以来就只知道种花养草…… 鱼清清摇了摇头:“难说。” 说来说去,很快就到了申时末刻。 祝大椽突然起身,摇头道:“罢了,不管那么多了,且行且看吧。” 而此时,悬剑司门前,李乘风端坐轮椅之上,就在门口等候。 他还是跟往常一样,平平淡淡,古井无波。 左东潭想了想,觉得都到这会儿了,不必瞒着李乘风了,便凑到李乘风耳边,轻声道:“大哥别担心,八百玄卫今日护你周全。 李乘风闻言,抬手揉了揉眉心,呢喃道:“皇帝不在,调动玄卫,造反吗?” 但有个身着黑衣的少年人自后方走出,紧接着便是两对身着漆黑甲胄还带着机关兽的玄卫自东西两边而来。 “我并无造反之心,但我不能看着哥哥受难却不管。” 与此同时,两道黑袍人闯入背剑侯府,两位凝神,不费吹灰之力便抓走了赵白鹿。后院本来就没人,就更无人知道侯府的少夫人已经被人掳走了。“ 城东一处宅子,那位刘公子等候已久。 今日宅子当中,并无三位尤物,只有两道黑袍带来的昏睡中的赵白鹿。 将赵白鹿放下,黑袍人笑了笑,问道:“刘公子可满意了?那丹药?” 那位刘公子笑盈盈点头,自袖中取出一只白玉瓶,微微一笑,问道:“很好,不过我听说神火宫祝大椽,今日要让李乘风给个说法儿,给不出就要拿走他的命,你们大瑶国师会出手吗?” 黑袍人双眼微微眯起,心中冷笑。 但他还是笑盈盈答复:“刘公子大可先好好享受,之后再去看戏,有好戏一出。” 那位刘公子,猛的一把抱住赵白鹿,扛起来就往屋中去,便走便车下她的衣裳。 黑袍人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随后瞬身离去。 待黑袍人走后,那位刘公子还在扯赵白鹿的衣裳。 赵白鹿一把推开刘公子,气笑不已:“我现在用的是你的脸,咱俩谁是疯子?” “刘公子”闻言,干笑一声,挠着头,嘀咕道:“那个那个,你也长得好看啊!玩儿玩儿嘛!” 见“赵白鹿”皱起眉头,“刘公子”赶忙换做一本正经的模样,沉声道:“赶紧走,咱们去悬剑司门前,解围。” 可“赵白鹿”双眼一眯,沉声道:“怕是走不了,这帮混账,暗算我还不成,还要杀你?” 而此时,禁苑之中那座庙,有个满嘴大黄牙的老头儿跪在历代皇帝牌位之前,双眼通红,不住的扣头:“主上!救我家少爷一命,叶渡求你了!顾玄风不在长安,我家少爷对他不敬,他是绝不会出手的!” 老叶在此,跪了半个时辰了。 眼瞅着酉时将至,帷幕那边,终于有人说话了。 “叶渡啊,你五岁便受朕供养,是朕把你养大的。后来让你去盯着刘家,你怎么会成为他们的奴才呢?” 帷幕被一只干枯手臂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龙袍的干瘦老人。他的皮肤如同枯树一般,简直像是一具干尸。 老者再次开口:“朕要死了,原本已经认了,苟活两百年,护着我大瑶王朝历代皇帝,保我皇家正统,我做到了。” 但话锋一转,老者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叶渡啊,朕活了两百多年了,你觉得朕会信一枚丹药便可破境延寿的鬼话吗?你觉得,朕不知道你心中早已无庙吗?” 叶渡猛的转身,却见三道黑袍围了过来。 其中一人将一只白玉瓶摔在地上,微笑道:“若非主上慧眼,我险些被你们哄骗了。明着告诉你,朝天宗的杂碎要杀赵白鹿,不管那位刘公子是谁扮的,今日都必死无疑了。” 叶渡长叹一声,一挥手,一杆槊便出现在了他手中。 “算来算去,还是被你们耍了。” 干枯老者随意挥了挥手,叹道:“我知道,悬剑司左右使、李乘风的两千亲军,很快就会冲杀进来,那就让他给你收尸吧。” 而此时屋中,出现了一位头发花白的青年人。 “易容之术,也不是只有你们会。至于你的请求,我会答应的。国师去终南是因为灵脉有变,他不得不去。所以今日李乘风的死局,国师不救,也救不了。但今日李乘风,有内庙护国救。至于那些仙门中人,绝不敢在此时过分造次的,因为顾玄风毕竟活着。叶渡啊!论算计,李乘风还得学。” 此时此刻,悬剑司门一条大街已经人满为患,都是前来等候国师出手的长安百姓。 而轮椅之上,李乘风双眼微微眯起。 下一刻,一道火焰从天而降。 紧接着,其余几道身影先后来此。 七大仙门,来了四位宗主。 祝大椽大步上前,怒道:“凶手呢?可曾拿到?” 李乘风神色淡然,刚要开口,远处观看的百姓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国师!” 紧接着,零碎呼声连成一片,数万人齐喊国师,声音响彻云霄。 李凌霄苦涩一笑,呢喃道:“今日我长安百姓,要失望了。”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四十章 谁是黄雀 一声接着一声的国师,声音极大,但在李乘风耳中,好像一群虔诚信徒诵经,心声大于喊声。 也是此时,李乘风突然有些理解顾玄风为何不会出手了。 李乘风看了一眼怒目圆睁的祝大椽,又转头看了一眼手提横刀的太子,在人群的呼喊声中,李乘风似乎看见了一个更为具象的国师,也越发的肯定,今日顾玄风绝不会出手。 大瑶王朝的国师,想让大瑶王朝的百姓开始习惯没有国师的日子。 不惜声明扫地,不惜让大瑶百姓心中那个伟岸形象,自此蒙上一层擦不掉的灰。 呼…… 李乘风很少这样长舒一口气,但此时此刻,他实在是没忍住。 也只有这样,那些杂碎才会冒头。 抬头望向鱼清清,李乘风先取出一壶酒抿了一口,总归还是有些不解。 她分明知道了左丘蓝婵还活着,为何还要掺和进来?是想当众去打朝天宗的脸? 在李乘风看向鱼清清时,后者双眼微微一眯,盯着李乘风,沉声道:“凶手你怕是找不出来吧?碍于灞水之盟,也因为你大瑶王朝有个顾玄风,我们不敢轻易发难。可李乘风,杀人者偿命,这是你们大瑶王朝的律法!” 李乘风神色淡然,心中却在想,这位鱼岛主演技不错啊! 只见鱼清清面色冰冷,沉声一句:“左丘凫触犯大瑶律法,你杀她,我认了。可左丘蓝婵呢?他犯了哪条,让你将她掳进侯府,杀而焚尸?” 呼喊国师的声音尚未停下,但鱼清清的声音是夹杂着神魂之力发出的,压不过呼喊声音,却能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此时此刻,大青山张融也往前一步:“我徒儿鹿九又犯了什么法?以至于让你的管家当街削去他的头颅?凶手你自然找不出,因为你就是!” 到此时,人群中的呼喊声,终于是弱了下来,可偏偏有一道笑声,十分不合时宜的在此刻传来。 李凌霄与左东潭对视一眼,又齐刷刷望向李乘风。 选就是的一众人都往向了李乘风,因为他笑声不止。 祝大椽猛的皱起眉头,朝前一步,火焰气息瞬间扩散开来,除却那几位凝神修士,其余人齐刷刷的往后退了数丈,就连外面的人群都像风中麦浪。 伴随着一阵刺耳声音,李乘风的轮椅往后退了丈许,在地上划出一道好似灼烧过的漆黑印记。 李凌霄站稳身形,眼皮一颤,猛的拔出横刀,沉声道:“玄卫!” 话音刚落,八百黑甲齐刷刷涌入悬剑司门前。 李凌霄再次大步上前,本就是少年模样,此刻霸道直至祝大椽,冷声喝道:“我三千神机营将士带着机关兽已经往北境赶去,神火宫下有我大瑶王朝五万大军。我知道杀不了凝神,甚至连黄庭修士都很难杀,但你可以试试黄庭之下,能活几人!” 李乘风眨了眨眼,倒是对李乘风这番气势有些意外。 但还没有完呢,李凌霄又往前一步,八百玄甲紧随太子脚步,齐刷刷朝前。 “今日若有人敢在长安造次,不管是不是你神火宫,即便我折尽五万大军、哪怕倾尽大瑶之力,也要踏平你神火宫。倒要看看你们剩下两三个凝神七八个黄庭,有何用处!大瑶已经不是六十年前的大瑶了!” 大瑶不是六十年前的大瑶了,说的真好。如今的大瑶王朝,铁了心要灭一座仙门是做得到的。 李乘风笑了笑,挪动轮椅往前,轻声道:“太子莫急,听我给他们讲一讲。” 这妮子怎么回事?此刻不是应该带着左丘蓝婵来此地吗?怎么还不见现身?再拖下去,庙那边可就耽搁了。 也罢,不等了。 他再次看向鱼清清,笑问道:“鱼宗主,想害你清灵岛的可不是我,更不是大瑶王朝。左丘蓝婵可不是我杀的,反倒若非是我,她可就……” 结果话未说完,方才还神态自若的于洪,突然之间并指点出,灵气如同箭矢一般,直往李乘风而来。 李乘风下意识的运转剑气,将太子李凌霄推向后方,但他已经来不及躲避,只得运转真气,在身上覆盖一层真气铠甲。 他同时还说了句:“勿动!” 话音刚落,灵气箭矢冲破甲胄,李乘风连带着轮椅,整个人往后方撞去。 但于洪指尖又有三道灵气箭矢爆射而出,一切都太快了,根本没人能看出凝神修士出手。 李乘风已然将剑气运转到了极致,他躲得开,却没有着急躲,而是猛的抬头,冷声道:“堵我的嘴?” 但此时,箭矢已到。 眼瞅着就要穿透李乘风眉心,鱼清清依旧不动,李乘风只得甩出神行符,瞬身让过一击。 直到此时,鱼清清才猛的一步拦在于洪身前,面色十分难看:“于老宗主,他要说话,为何不让他说出来?” 李乘风转头啐了一口鲜血,冷笑道:“因为心虚啊!” 可下一刻,李乘风早已经想到却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出现了。 于方才一样,看热闹的百姓当中,出现了几道零零碎碎的声音:“国师何在?国师为何不出手?” “国师还不出手,难道真要仙门中人再欺辱我们吗?” “国师何在?” 于是乎,人群再次被零零碎碎的几道声音带了起来,从只是国师二字,成了国师何在。 可谁都不知道,国师就在玄风塔上,神色平静。 人可以被捧上天,但说摔下去的一声,也摔得比谁都惨。 可赵溪坪坐不住了,他已经察觉到了城东动静,于是他猛的起身,拿起剑便要离开。 可是顾玄风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到了他身边,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凝神后期的赵溪坪,无论怎样运转剑气,却都被顾玄风的剑气压制,被硬生生按回了椅子上。 顾玄风沉声道:“你这种境界的人若出手帮忙,一切都没意义了。” 赵溪坪冷声道:“我要救我闺女!与你的计策又有什么干系?” 可顾玄风却说道:“从赵白鹿愿意为李乘风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就是日后要撑起这片天的年轻人之一了。过不了这一关,我死之后,他们稳不住这天下!” 悬剑司门前,李乘风的轮椅再次往前。 “于老宗主,可知道一座庙?” 于洪此刻面色凝重,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可鱼清清就在面前,他根本无法出手。 老者双眼一眯,突然以心声言道:“春华道友,你或许不知道,秋月逃出奉月宗后嫁给了剑门赵溪坪。眼前这位大瑶背剑侯,便是赵溪坪的女婿。” 其实鱼清清也在以心声说道:“你救我弟子一命,我先还你一命,再取你命。” 可就在此时,一道破空声划破天幕,开始只见天幕遥遥一点亮光,但瞬息之后,那一点光华骤然变大然后分散为数以百计的雨滴洒向悬剑司。 李乘风双眼一眯,又来一个?那就是还有一个。 但直到此刻,李乘风依旧没有躲闪。 李凌霄大急,却没有丝毫办法,他只得一咬牙,大步迈去,死死拦在李乘风面前。 “我娘常说,没有姑姑就没有我。姑姑不在,哥哥由我来护!” 有个少年人无奈一笑,瞬身到了李凌霄前,淡然道:“两位兄长,别不把我当回事啊!” 至于玄卫,在此地只能助长声势,他们根本就施展不开。 而李乘风,只是淡淡然一句:“几位,该出手了。” 话音刚落,有个独臂剑客凭空出现,站立与悬剑司楼顶,并指一剑点下,一把长剑立时爆射而出,与那长枪对撞,而后倒飞回了独臂青年手中。 那独臂剑客单手握剑,披散着长发,站立于悬剑司楼顶,淡淡然一句:“太子说的对,大瑶不是六十年的大瑶了!还当是那个随随便便几个凝神就能焚我长安的时代吗?” 李凌霄猛的抬头,一脸诧异:“大祭酒?” 来者正是从不轻易露面的观天院大祭酒,顾朝云。 大还没完,悬剑司左右两侧各有一人瞬身而来,一人佝偻着身子,白发苍苍,拢袖而立。另一人同样苍老,大冬天穿着马褂,外露漆黑双臂,背着双刀重重落地。 曹倒斗仰头大笑:“大祭酒说的好。” 另一人扭了扭脖子,笑道:“灵复司韩黒臂在此!” 对面几位仙门宗主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今的大瑶王朝,的确是不惧怕任何一座仙门。 但,初入凝神,与这些已入后期的老东西家伙,可没法儿比。 果不其然,天幕之上一位紫衣女子踏空而来,天仙一般。 她虚抬手臂又重重落下,一道足以笼罩整座悬剑司的大阵便从天而降。 “是吗?没有顾玄风,大瑶王朝还能这么硬气?杀人者偿命,李乘风杀我仙门弟子,今日必死!我说的,国师也留不住他。” 结果正在此时,有四道黑袍人瞬身而来,四人齐齐并指朝天而去,竟是有四道仅有浩然之象的灵气光柱冲天而起,不过一个照明,便将大阵崩碎。 四道黑袍落地,人声也在此时传来。 “国师老了,他不敢管,我大瑶护国来管!今日仙门,杀不了李乘风。” 就连自以为弹弓的鱼清清,此刻都大吃一惊,她死死盯着于洪,沉声问道:“于老宗主,好手段啊!” 可是于洪此时,却是百口莫辩。他眯着一双老眼,怒气难掩。 事先所说,可不是这样的! 就在此时,鱼清清分明看见了人群之中的李乘风,嘴角微微挑了挑。 下一刻,拍手声音自后方传来,李乘风的轮椅也自后方,缓缓挪到了最前方。 李乘风大笑不止,拍手不停:“护国?为了让几位在人前现身,可真是好伤我脑筋啊!” 顾朝年一步落下,淡淡然望着黑袍,“杂碎。” 仙门中人各自面露疑惑,围观百姓,更是一头雾水。 李乘风灌下一口酒,扫了一眼黑袍人,随手甩去两道令牌,嗤笑道:“我给大家讲个故事?” 与此同时,禁苑之中,两千大军带着机关兽攻了进去,但也只是看着攻入其中罢了。 早有个手持长剑的红衣女子站在庙里,手持“顾玄风”的头颅。 叶渡躺在地上,一身的血。 顾朝夕无奈摇头,“叶叔,何必这么拼命?那小子给你的神行符为什么不用?” 叶渡喘着粗气,颤声道:“少爷……少爷说了,我死不了。” 顾朝夕一脸无奈,摇头道:“若棋差一步,你就死定了。” 叶渡摇了摇头,呢喃道:“从鱼清清截杀开始,少爷就在想所谋之事被看出来怎么办,也就有了另一番对策,于是才让吴桐千里传信于你的。” 顾朝夕丢下手中头颅,其实……是有些庆幸的。 她心中呢喃:“好在不是你。” 而玄风塔上,顾玄风终于是松开了赵溪坪。 “小赵啊,你运气好,生了个好女儿,又多了个好女婿。如此错综复杂,只算错了两件事啊!” 赵溪坪神色冰冷,长剑脱鞘而出,不过十余里地,瞬息便至,径直穿过朝天宗两凝神胸口。 这位剑门宗主冷哼一声:“土鸡瓦狗,还想伤我女儿。” 结果此时,顾玄风猛的回头,并指夹住了一把巴掌大小的飞剑。 飞剑之上,夹带着一张纸条。 “冬月十五是师父生辰,徒儿特差人前来祝寿。对了,徒儿也是国师了,罗刹国国师。”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四十一章 瓮中鳖 “护国是吧?哎!别乱动啊,这会儿你们可杀不了我了,几位还是先等等吧。” 轮椅一边往前挪,李乘风一边嘟囔:“乖乖,为了让你们在这儿碰面,我真是伤透了脑筋啊!” 曹倒斗与韩黑臂一左一右跟在李乘风身边,至于顾朝云,手持长剑死死盯着那位容颜不老的绝色女子。 此时此刻,杀意最重的便是她了。 李乘风停下轮椅,笑盈盈望向对面,说道:“三位,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就得让我张的开嘴,可得护好我。” 真正的戏,此时才开始。 因为那三人早就知道,自己的后辈活的好好的。 而在后方,太子与二皇子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李乘风单手提着酒壶,虽然才是个将将十八岁的年轻人,在这种场合,却轻松的吓人。 “我先问问鱼岛主与于宗主,黄三秋放出三阶妖兽,杀我大瑶百姓,难道不该死?剁碎了都不多!” 于洪面色凝重,刚要开口,李乘风却冷眼望去,嗤笑道:“于宗主,算来算去,想驱虎吞狼,未曾想被好生耍了一遭?我有一事不明,望于宗主如实相告。你与我们这护国联手杀左丘蓝婵,又派人截杀鱼岛主,图什么?” 话音刚落,人群哗然。几个黑袍更是运转一身灵气,想要出手,结果一道剑光自北而来,与顾朝云来两把剑,生生压住了他们的灵气。 事实上,方才李乘风所言,与此刻顾朝夕出现,在场众人无一不是满脑门的疑惑。 对面于洪,手中已经凝聚火焰箭矢,但鱼清清面若冰霜,冷冷一句:“果真如此?” 于洪只得散去火焰,眯眼道:“道友不会信他这等无稽之谈吧?七大仙门向来同进同退,我害清灵岛,不是削弱仙门吗?” 李乘风嗤笑一声,“那让左丘蓝婵来说。” 话音刚落,先是一道剑光骤然坠地,赵白鹿仔细打量了一番李乘风,见其还全乎,便以后都没说,如往常一般站在了李乘风身后,双手搭在轮椅上。 可李乘风却瞧见了,赵白鹿身上有好几处伤。 他没忍住沉声询问:“谁伤的你?” 赵白鹿还没说话,左丘蓝婵终于赶到,落地之时也甩下了两颗头颅。 “于宗主,杀我不成,还要杀赵白鹿?” 地上硕大头颅,分明便是朝天宗的凝神修士其二。 两个凝神?李乘风方才那般阵仗都没皱眉,此刻却眼皮微微跳着。 他以心声言道:“对不住,我……算漏了此事。” 赵白鹿嘴角一挑,答复道:“三顿火锅儿,你陪我吃。” 鱼清清深吸一口气,冷眼望向于洪,“于宗主,清灵岛与朝天宗,有什么仇怨啊?” 后者面色凝重,死死望着李乘风。 李乘风却笑了笑,“别着急,还没完呢。我家有个管家,我爹是他看着长大的,我也是。但他却是护国之一,只不过常年在我家,与我长辈一模一样。” 说着,李乘风猛的转头:“你们授命老叶杀鹿九与祝山公,又让老叶在祝宫主与张山主面前现身,这下可就坐实了我派人杀了他们了。但是啊,鹿九现如今在云游四方,祝山公在观天院,学机关术呢。” 此时此刻,辩解无用了,顾朝云与顾朝夕杀力极高,还有两位司丞,他们无路可退了。 于是一位黑袍大步上前,嗤笑一声:“是又如何,我们侍奉历代皇帝,志在护佑大瑶,不过以你为饵削弱仙门实力,最终不还是现身保你性命了?” 李乘风嗤笑不已,“杀我高陵县剑卫、将豢养的妖兽放出来在京兆府肆虐、授意朱良桥对镇妖关战事瞒而不报致使十万镇妖军几乎全军覆没,事发后以太子威胁皇后,又令忠勇伯夫妇自缢背了这口黑锅,也是为了大瑶?” 为首黑袍沉声道:“背剑侯,说话要有证据。” 李乘风看了一眼顾朝夕,后者一道剑气迸发而出,方才说话的黑袍脸上面具,立时碎裂。 “袁公公,太子准你回家探亲,其实是与地上这两颗头颅的主人,去截杀鱼岛主了吧?” 听到此处,祝大椽猛的溢出一身火焰,破口大骂:“好贼人!老子险些被你这等杂碎坑骗,拿命来!” 赵白鹿轻轻推着李乘风挪开,撇了撇嘴,嘀咕道:“爹说的不错,这是个莽汉。” 张融见状,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也紧随祝大椽而出。 大瑶这边的人,自然不会阻拦。 但顾朝云冷冷一句:“出城去打,敢毁我一砖一瓦,便试试顾某剑锋利否!” 李乘风仰头望着赵白鹿,微笑道:“傻妮子,那两人聪明着呢。此刻一走,不就不必在清灵岛与朝天宗之间选边站了?” 赵白鹿恍然大悟,却一把揪住李乘风耳朵,气笑道:“这么多人呢,说我傻?” 被这么一说,祝大椽也臊得慌,隔着数十里地大喊:“于老儿为何要害剑门与清灵岛?” 此时此刻,李乘风又道:“因为他与那些所谓护国,有交易!他还想让你们两败俱伤从中得利,对吧?” 于洪闻言,冷笑一声:“你现在说什么都有人信,但事实不是靠你一张嘴就能决定的!” 此时李乘风真是胡扯,但此时此刻,偏偏很可信。 李乘风一笑,“我想,于宗主是想要刘公子的师父炼制的那枚服下可有机会破境的丹药吧?我想,那枚丹药,已经到了于宗主手中了吧?” 此时此刻,于洪终于是想通了一切枝节。 他心中自嘲,活了近二百岁了,竟是被个乳臭未干的家伙算计了。 丹药二字一出,祝大椽与张融也不在藏拙,两人对视一眼,合力之下,几个回合便打杀了黑袍,然后重返此地。 李乘风见状,终究是心中一惊。 果然啊!每一个凝神后期,都不是省油的灯!今日真要与这六人交手,大瑶这边绝无胜算啊! 张融眯眼望向于洪,“丹药之事,可是真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此时此刻,他说不清了。 于是乎,那位老宗主狂笑了起来:“诸位,我朝天宗是丹宗啊!若有那等丹药,我朝天宗何故无金丹?” 李乘风猛的拔高声音:“因为没本事!想知道我被顾朝年重伤筋脉尽断,是如何恢复修为的吗?因为一位奇人,我的机关术,也是自其所学!甚至琉璃金身也是他所复原。” 赵白鹿听的直翻白眼,这句话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还真是唬人。 但李乘风重伤是不争的事实,此时此刻,他修为却在黄庭初期,也是不争的事实。 顾朝夕与顾朝云对视一眼,其实他们也不知道真假。 结果此时,李乘风微微前倾,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 赵白鹿微微一愣,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高兴。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李乘风身上。 于洪深吸一口气,眼皮颤抖不止。 他知道,这次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了。李乘风一站起来,比说什么都有用。 反观李乘风,真正靠着双腿站在这大地之上的时候,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他转身按住轮椅,自嘲道:“我本以为,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鱼清清眼皮微微一跳,她转身看了一眼李乘风,只觉得这年轻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这一站,便将那丹药的存在又坐实了几分啊!于洪便是没有,也已经有了。 李乘风所言,她只信一半,其他人却难说了。 而此时,那位紫衣女子,终于开口了:“于前辈,看来今日,咱们是中了圈套了啊?” 左丘蓝婵冷哼一声:“三剑,我要算在你身上!” 鱼清清此时也是骑虎难下,只得对着于洪出手。 祝大椽便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只猛的出手:“丹药拿来一看,便知真假!” 金丹二字,对于这些卡在凝神后期的炼气士来说,就是有这么的的吸引力。 于洪猛的后退,同时以心声对某人说道:“顾玄风手中的剑符怎么来的,当年大青山做了什么事情,张山主要我今日全说出来吗?” 于是乎,张融轻轻抬手,两袖符箓入飞梭一般探出,生生将鱼清清与祝大椽拦住,他自己则是走到了于洪一边。 也是此时,最后一人,终于是现身了。 是个男子,却穿着粉色衣裳。 宋琴悬空而立,长叹一声:“诸位是要在这长安城中,让大瑶王朝看我们笑话吗?” 结果趁此机会,几道符箓席卷住三人,于洪与春华张融,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如此符箓,比神行符要厉害许多啊! 李乘风淡淡然一句:“鱼岛主杀不了我,左丘蓝婵你也杀不了我,事到此时,便告一段落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往悬剑司内大步走去。 这次是真正的走。 赵白鹿快步跟上,气鼓鼓问道:“你连我都骗?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李乘风一笑,轻声道:“回家了好好跟你说,先随我去捉鳖。” “诸位,有人与我一同捉鳖吗?” …… 访古司下方有深渊,但不止一处,有个费尽心机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悬剑司的老家伙,此刻正在一堆竹简之中,发疯似的翻找。 “就是这个!朕创造了大瑶王朝,朕要万年不朽,朕要将大瑶建造为神国,朕是神帝!” 而此时,不远处一道门户大开,走出来几道身影。 是吴桐与程鲁江淮,还有悬剑司的左右副使,以及钱树生。还有兵部尚书南宫槊,禁军大祭酒项荆国,还有个戴着面具的年轻人,朱无路。 随着这处大殿在机关催动之下缓缓上升并停在另一处洞穴之中,人便开始多了起来。 干瘦老者猛的抬头,略微震惊之后,却是猛的一甩龙袍。 “见朕在此,为何不跪!” 可众人只是冷冷望着他,谁的双腿都没打弯儿。 老者狂怒:“朕,是开国之君!” 李乘风冷哼一声,嗤笑道:“你是罪魁祸首,瓮中之鳖。” ------------ 第一卷 今不知古 第四十二章 事了挨顿打 真正藏着庙宇的地方,李乘风自然不敢带人进去,故而才让悬剑司的左右使一直待在此地,做了个引路人。 李乘风伸手拔出赵白鹿的赤鞘剑,迈步往前走去,明明双目泛红,但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你要是去过镇妖关,就知道为什么城墙是红色的。每次下雨,雨在空中是透的,落在地上是红的。镇妖关就没蚊子,早撑死光了。那个地方哪里有长安这般舒爽的风?连空气都是血腥味。十万余人,三年一轮换,活着回去的最多六成。我们有打不完的仗,从我记事起就没有一天是不打仗的。” 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根本就不连贯,可话中意思,都懂。说到此时,李乘风已经走到了枯木一般的老者身前。 “那是大瑶的边军,你怎么忍心的?” 老者突然抬头,赵白鹿不自觉的便要迈步上前,但被顾朝夕轻轻按住了肩膀。 “他已经是油尽灯枯之人,伤不了李乘风了。” 老者听着李乘风说话,看着那张他怎么都觉得熟悉的脸,突然连连后退,几步而已,便跌倒在了竹简之中,眼神满是慌乱。 他抬手指着李乘风,声音沙哑干涩:“可……可你……” 结结巴巴说出几个字后,老者突然神色变得癫狂,指着李乘风的手臂颤抖不止。 “可你爹,你爷爷,哪怕是当年跟着我打天下的刘阿朵,他们无一不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们都说大瑶是百姓的大瑶,不是皇家的大瑶。我是开国之君啊!我建内庙,调教出来了四个凝神修为的护国,满朝四品以上官员都是我的人!可他刘冬青,竟敢将我送去的令牌,给……给贱奴当厕筹!” 李乘风冷冷望着他,其余人脸上都没什么变化,唯独李凌霄,脸上羞愧神色,难以掩盖。 老者接着说道:“还有他顾玄风!两百年前一个小书童而已,他怎么敢说大瑶未必要有皇帝的话,他不过就是……啊!” 一句话未曾说完,惨叫声便传了出来。 李乘风一剑削去他左臂,可这油尽灯枯之人,竟是连血水都没有多少。 皮肉终究缩了缩,一截儿白骨裸露在外,老者几乎是用尽全身气力爬起来,数十年不成挺直的腰,此刻却立的板正。 “大瑶,是朕的大瑶,是朕开万世之先河的,该死的愚民不敬皇帝,敬国师?顾玄风何德何能!” 李乘风突然间笑了起来,反手将剑递回,却猛的一道剑气瞬发而出,贯穿老者肩头。 “我懒得听这么多了。” 说话时,李乘风又是一步上前,瞬间便将其右臂反折而断,一截儿白骨刺穿皮肤衣裳,惨叫声充斥着洞穴。 众人就看着李乘风出手,将这位大瑶王朝的开国皇帝每一处关节敲断,整个人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铺在地上。 “刘氏小儿,你如此心狠手辣,活不长久的!” 李乘风抖了抖袖子,转身朝着赵白鹿那边走去,淡淡然一句:“起码比你活得久。” 话锋一转,李乘风沉声道:“江淮程鲁。” 两位身披甲胄的侯府典军齐步而出,“在!” 李乘风眼皮都没眨一下,不过是轻描淡写一句:“杖成泥。” 二人早就备好了铁棍,此刻对视一眼,冷冷一句:“领命。” 角落处,南宫槊于项荆国对视一眼,各自一叹。 手段到底是过于狠辣了。 可是这会儿谁好意思说一句李乘风有点过分了? 最看不下去的其实是左东潭,他方才便想出声,却被李凌霄死死抓着胳膊。 开国皇帝,那就是李凌霄跟左东潭的祖宗,看着祖宗被人折磨,心中总归有些别扭。 随着敲击的闷声传来,惨叫声很快便停住了。 李乘风转头看向赵白鹿,轻声道:“可以背过身去。” 赵白鹿却摇了摇头,“我的剑,早晚要沾血的。” 当然不是单纯的粘上了血,而是在赵白鹿手中沾了血。 顾朝夕望着李乘风,她是真不知道这个年仅十八的年轻人是如何变得这般狠辣的。这哪里是报仇?简直就是虐杀! 于是她转头看了一眼二师兄,却发现顾朝云一样淡然。 顾朝云当然也注意到了顾朝夕的脸色,于是以心声言道:“你看过镇妖关递上来的塘报吗?我看过,上面写着,大将军被师兄自身后一剑刺穿左胸,跌落妖潮之中,尸骨无存。李乘风领着他的亲兵营杀入妖潮,亲眼看着他的爹被妖兽啃食殆尽的。还有,师兄对李乘风出手两次,第一次被长公主挡下了,是长公主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推出重围的。可我们的好师兄不肯罢休,杀了长公主后又追了近百里,凌空一指,废了李乘风。当时本就事发突然,大军南下带的粮草辎重只够一月。可罗刹国百万妖兽截住了大军退路,只有一万余残军退回镇妖关,十万人在妖潮之中死扛了几个月,李乘风没醒的时候,镇妖关便一边顶着妖兽攻城恭城,一边往北传信。李乘风醒后,又数次传信,可依旧无果,十万大军,是生生被拖死的。就连退回去的一万残军,最后也就剩下了八千人。” 战事之惨烈,又哪里是塘报短短一篇文字写得出来的? 可想而知,李乘风心中是有多恨。 两黄庭接连出手,不到一刻光阴,地上便只剩下一滩烂泥了。 李乘风却只是淡淡然灌下一口酒,冷声道:“铲起来倒茅坑里。” 说罢,他转头看向李凌霄,怔在原地许久,这才开口:“就……不必再往下追究了。” 再一转头,他看向了赵白鹿,声音总算是略微温柔了几分:“回家吃饭。” 赵白鹿乖巧点头,跟着就走了,两人也没理会别人。 直到此时,曹倒斗才敢出声:“背剑侯……传言不虚啊!” 韩黑臂则是嘀咕一声:“我都要吐了,这小子还吃得下饭?再者说了,只要聚齐我们这些人,哪里用得着这么闹?” 顾朝云摇了摇头,“韩老哥,不这样,那些黑袍杂碎又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现身?有些事情静悄悄的就办了,没啥意思。” 观天院大祭酒一开口就骂街,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韩黑臂脸皮一扯,“小老儿愚钝,既然不能静悄悄的办,为何只在我们几人面前虐杀这……老不死的?” 曹倒斗是三番两次使眼色,就是拦不住韩黑臂啊!果然夯货是不分年岁的。 可李凌霄已经走上前了。 他望着那堆肉泥,苦笑道:“这是在百姓面前,给李氏皇族留脸面。” 韩黑臂这才恍然大悟,结果几息之后,又冷不丁一句:“不过他说的也是,就像我们,面对太子也没觉得太子多了不起,你们说是……” 另外两字没说出来,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 韩黑臂脸皮再次抽搐,干脆抬手给自己一巴掌,随即恭恭敬敬抱拳,干笑道:“小老儿失言,太子殿下恕罪。” 李凌霄未说什么,不论如何,该立的规矩还是要立的。 但他又问了句:“仙门中人,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顾朝云笑了笑,“太子放心,他们必然要内讧了。” 这场算计,李乘风可谓是步步为营,以自身为诱饵,生生钓了一长串的鱼。 结果那些自以为大鱼吃小鱼的鱼,被鱼饵反过来一口,吃干抹净了。 那枚丹药是否存在根本不重要了,就跟不管剑门到底有没有跟大瑶王朝联合,其余六座仙门都已经容不下剑门了一样。 李乘风实在是太会在人心之中找那些裂缝,再将其无限放大。 悬剑司门前此刻还是过于热闹,李乘风便与赵白鹿换了一条路。 姑娘时不转头看去,还得仰头,忒不习惯了。往常都是她低头看李乘风,今日起,便要抬头看了。 李乘风也笑了笑,“怎么?比你高还不行吗?挑个日子,我随你去剑门挨打。” 赵白鹿眨了眨眼,却突然一脸懊悔:“早知道就多下点赌注了!” 她主动提起的赌约,赌赢了! 可是又没走几步路,李乘风又走神了,赵白鹿伸出手臂在李乘风面前一晃,一本正经道:“魂归来兮!” 李乘风猛的回神,哑然失笑,“只是在想,张融为何要临阵倒戈。也是在想,那个贼好看的紫衣女子,为何对我你我有那般杀意。” 奉月宗春华的杀意,可不止是对李乘风。 而此时玄风塔上,赵溪坪背好了赤鞘剑,都已经准备离开了,却突然停下,背对着顾玄风,轻声道:“我有两件事。” 顾玄风点头道:“第一件?” 赵溪坪深吸一口气,问道:“若非当年手下留情,剑门金丹也活不了吧?” 顾玄风略微沉默之后,答复道:“算是吧。” 中规中矩的答案,也算是答案了。 赵溪坪又问:“我夫人当年是收到了鱼清清的信来的长安,回去不就后便病逝了。她是个阵师,是春华最得意的弟子,鱼清清伤不了她,更没理由害她。你要是知道发生了什么,请务必告诉我。” 顾玄风又是一阵沉默,随即长叹一声:“事怎么样我是知道的,但我说了你未必会信,既然来了,就自己去找答案吧。”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骤然离去。 而顾玄风则是取出一枚铜钱,以剑气将字面磨平,在一面刻上个南字,一边刻着静字。 可是临抛之前,他还是收回了手。 那道苍老声音也在此刻传来:“门户留给后辈清理吧,今日这般,我着实对李乘风另眼相看了,假以时日他又哪里去不得,说不定还能找到你当年去的地方。只是你既然已经决定,我们便瞧不见喽!” 顾玄风笑道:“乘风……乘风……无意之中,一语成谶啊!” 而此时,李乘风刚刚与赵白鹿回到院中。可愣神功夫,便瞧见院子里多一道身穿苍青棉袄,背着剑的中年人。 赵白鹿瞪大了眼珠子,一脸欣喜:“爹?我就知道是你帮我的。” 而李乘风,眼皮狂跳不止,赶忙挤出个笑脸,恭恭敬敬拱手,干笑道:“不知岳父大人到此,小婿……有失远迎。” 赵溪坪呵呵一笑,抬手便是一道剑光,将赵白鹿镇在其中。 紧接着,他笑盈盈望向李乘风,声音玩味。 “贤婿,嚣张点嘛!像上次劈我山门牌坊那样多好?如此这般,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一瞬间,李乘风心如死灰。 古人诚不欺我,自作孽,不可活啊! 完蛋。 (第一卷毕。)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四十三章 该退场的人 雪越下越大,后院巨响不断传来,老叶叹了一口气,没敢进去。 他心说少爷还是硬气啊!一声不吭的。 硬气是硬气,只不过这会儿四仰八叉倒挂在假山之上,已经昏死过去了。 赵溪坪这才算是解了气,甩了甩手,撤回围困赵白鹿的剑气。 姑娘使劲儿剜了一眼赵溪坪,瞬身过去将李乘风“摘”了下来,然后将其背起来,又冲着赵溪坪一个白眼,嘟囔道:“你打他干什么啊?咋这小气,不就是那时候凶了你几句嘛?” 赵溪坪闻言,只觉得方才没打够,气得直发笑:“我这是辛辛苦苦养了个赔钱货?你还没嫁人呢。拐走我闺女,我揍他一顿还不行了?” 回屋放下了李乘风,赵白鹿这才轻声一句:“以后不能打了,要打我自己打。” 赵溪坪也跟着走进屋子里,随意瞥了一眼,瞧见那个高低床,才算消了几分气。 事实上一开始听说赵白鹿与李乘风睡一个屋子,赵溪坪差点儿没忍住来长安骟了李乘风。可仔细一想,自家闺女也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人,这才忍住了。 可是这会儿,赵溪坪瞧着模样也就那样的李乘风,不解道:“白鹿,你跟爹说实话,你看上他什么了?” 赵白鹿转过头,一脸认真:“爹跟我说实话,爹看上娘亲什么了?” 一句话就将赵溪坪噎住了,这种事,确实没什么来由。 他只得转而问道:“闺女,你这剑,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剑气为何如此之重?顾玄风教你的?” 赵白鹿摇了摇头,“不是,是李乘风教的。爹爹肯定知道了,他有个奇人朋友,将我的御剑术改进了一番。” 赵白鹿心中有些煎熬,照理说,她该将御剑术交给赵溪坪。可是想到又答应过李乘风,便纠结至极,不知该怎么办。 知女莫若父,赵溪坪当然看出了赵白鹿的纠结,于是笑着说道:“给我寻个住处,住你们这里可不太像话。抽时间让他去剑门给你娘上香,这种事我说出来总不大合适。” 其实住处这院子就有,可谁没年轻过?赵溪坪倒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于是乎,赵白鹿就领着他去了钱树生对面小院儿。 走进去一看,才发现吕南洲早就带着钱树生在这儿忙活着,铺被褥床单。 见赵白鹿到此,两人赶忙转身抱拳,喊着少夫人,又对赵溪坪来了一句剑山王,反正就是不叫赵宗主。 赵溪坪懒得理会这点儿小心思,却以余光看赵白鹿什么反应,结果好闺女并无什么反应,好像习惯了少夫人这个称呼。 于是乎,当爹的心中一叹。 待吕南洲与钱树生走后,屋中挑起一盏灯,赵白鹿坐在床边试了试被褥是否软和,赵溪坪则是端坐桌前,摘下腰间酒葫芦,小口抿着酒。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赵溪坪这才轻声一句:“没下多重的手,小王八蛋身子古怪,体内有几处淤堵,我以剑气给他通了通,别担心。看你没受什么委屈,我就放心了。” 赵白鹿嘿嘿一笑,“一开始受委屈了,死病秧子欺负我!可是后来我都还回去了。” 顿了顿,赵白鹿突然低下头,声音也低了几分。 “对不起,我害的剑门与其余六大门有了嫌隙,真是个赔钱货。我一开始是想着借他的身份去查娘的事情,可我没想到,大瑶王朝居然会有御剑术,甚至连剑符都有……” 话未说完呢,一只大手便按住了赵白鹿的脑袋。 “在这个天底下,你唯独不必跟爹娘说对不起,都是小事,别担心。” 赵白鹿猛的抱住赵溪坪,哽咽道:“以前我不知道,现在一想,娘亲走了以后,最难受的应该是爹才对,我还怪爹不追究原因,赌气下山……” 被困在那处院中出不去,又见悬剑司那么大动静,赵白鹿心急如焚。那时候她才想到,娘出了事情,爹才是最难受的那个。 赵溪坪笑了笑,轻轻拍着赵白鹿后背,摇头道:“好了,那小子快醒了,去看他吧。既然来了,明日一早我要去上朝的。” 父女二人聊了片刻,赵白鹿便走出来屋子,打算回去。 结果走到钱树生的院门口时,却见个蓝衣女子在敲门,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小家伙,你不开门,让姐姐住哪儿啊?” 院子传来声音:“你爱住哪住哪儿,要杀我家侯爷,还想住在侯府,你……” 话未说完,只听见砰一声,左丘蓝婵抬脚便踹烂了大门,然后提着刀子走到钱树生面前,一把薅住少年人领子,“我偏要住这里,你再敢废话,我就把你胳膊切下来炖了,还得拉着你一起吃!还有意见吗?” 钱树生早已吓得脸色煞白,心中骂了八百遍女杀手,却又在脸色挤出个笑容,“没……没意见。” 左丘蓝婵嘴角挑起,脸都要贴在钱树生脸上了,“以后叫姐姐。” 钱树生使劲儿点头,“姐姐……” 实则心中在想,你比我娘都小不了几岁,臭不要脸! 赵白鹿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这左丘蓝婵又闹哪样?还憋着害李乘风呢? 但现在我爹在呢,本姑娘有靠山了! …… 李乘风倒是一甩手,睡得比谁都香,可事情还有一大堆,烂摊子不是一时半会能收拾干净的。 皇宫里的旨意是一道接着一道。 废除内庙,将历代皇帝的排位移到太庙,凡手持护庙令牌之人,皆要自行上交,私藏者夷九族。 将作监的人连夜开工,修缮太庙。 弄完这些,都已经寅时了,皇帝却又出了宫,直奔玄风塔。 大雪之中,礼部尚书府邸灯火通明。 窦劼在家中设起灵堂,牌位是妹妹妹夫的。 有个年轻人摘下来面具,披麻戴孝走进灵堂,咣一下跪地,嘴唇震颤。 “爹、娘,罪魁祸首已伏诛,你们可以安息了!” 朱无路此刻,就只是朱冼。 窦劼长叹一声,递去一炷香,呢喃道:“此事……怨不得李乘风,说白了是你爹娘自找的,我要早知道他们敢这样,定然会劝,可他们魔怔了。” 说着,窦劼取出自己的护庙令牌,声音沙哑:“忠勇伯成也忠勇二字,或也此二字。既然大仇已报,其余的就别再追究了。” 将令牌丢入火盆,窦劼终于是长舒一口气。 多年了,这令牌在手,简直让他如鲠在喉,如今总算是不必有那些人祸害大瑶了。 朱无路上罢了香,回过头后,呢喃道:“本来是想追究到底的,可今日上掌剑给我上了一课。” 听到朱无路并未直呼其名,窦劼眉头一挑,“哦?” 朱无路这才说道:“杀那人之时,他只报十万大军之仇,他父母之事由头至尾一字未提。我本以为以他的性格,手中有这令牌的人是必死无疑,未曾想他却主动与太子说了,不必往下追究。” 窦劼闻言,颇感意外,“他主动说不往下追究?” 朱无路点了点头,“上掌剑确实心狠手辣,对那罪魁祸首,简直是虐杀,最后以铁棍杖成肉泥,将其倒入茅厕了。可他偏偏又有心细之处,给大瑶留了脸面。四品及以上官员手中都有这令牌,若是尽数清算,朝廷还如何运转?他其实还是有一颗公心的。” 窦劼点了点头,“所以你决定?” 朱无路深吸一口,沉声道:“从前是在想,报仇之后便南下镇妖关,杀敌建功,将朱家忠勇伯的爵位拿回来。但现在,我想留在悬剑司帮他。” 窦劼长舒一口气,弯腰重重按住朱无路肩膀,声音发颤:“切勿重蹈覆辙。” 而此时,济王府邸走进了一道身影。 由头至尾未曾现身的李擎川,此刻身披狐裘,手扶着铁围栏,望着漫天大雪,面色铁青。 此时此刻,有个身着襦裙、眉心点着梅花的女子沿着长廊缓步而来,腰肢扭动,身姿妙曼。 “王爷不必如此,此事,时也命也。” 李擎苍轻轻松开手,围栏便留下一道手掌印记。 “簌童,你知道的,皇位也好,大权也罢,非我所欲也。” 女子轻轻点头,“簌童明白,若王爷想要皇位,当年何必拼死护着陛下回京,当时支持王爷的人也不少。” 济王长叹一声:“国泰民安,先要国泰,想要国泰,则先要君主无虞。可是这些年来,皇兄将此事,弄反了。” 事实上是他弄反了,民安则国泰。 …… 这日清晨,顾朝夕辞别国师,重回巡游之路。 她知道,不过昨日结局如何,国师声望自此,一落千丈了。 顾朝云站在围栏处,望着大雪长安,呢喃一句:“师父苦心,又有几人能懂。” 大瑶王朝是顾玄风手把手搀扶着,这点无人能否认。直到现在终于能靠着自己双腿疾驰了,也是那个搀扶之人,退场的时辰了。 顾玄风却只是笑了笑,嘴里呢喃着。 “坐地之鱼,一井观天。”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四十四章 渔翁 今日内朝,在京四品以上官员能去,听说皇帝尤为震怒,简直是把朝中文武大臣骂的脸都没地方戳了。 于是乎,不论是不是在京官员,凡四品及以上,罚俸一年且三年之内不得转官。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台的主官全贬了,济王李擎苍在家反省三月。 最重要的是,即日起,太子李凌霄奉旨监国。 有罚的,自然就有赏赐。 李乘风看着手中圣旨,简直是哭笑不得。 倒是左东潭,看得那叫一个羡慕,嘀咕着说道:“检校御史中丞,就是说你不必去御史台坐班,还白拿一份御史中丞的俸禄,然后想管的时候还就能管?就是满朝文武你看谁不顺眼都能参他一本呗?” 李乘风呵呵笑道:“主要是这个观天院祭酒,是真拿我当牛做马是吧?” 一共封了两个官职,御史中丞,前面加了检校二字便是遥领,虽说是有职权的,但不能太当真。还有观天院祭酒,这个是实职,要他娘的去上课的。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呢,顾玄风必然是做好了赴死准备了,灞水之盟将至,还是要提前打算。 想到此处,李乘风迈步出门,手扶着门框,沉声道:“还是得去找工部,悬剑司的机关兽必须人手一只,还得让太子举国搜寻雷击木,枣木为首,桃木次之。” 机关术、琉璃金身,此乃大瑶两大倚仗,虽是下策,却无更好的法子,只能做好群蚁噬象的准备。 左东潭点了点头,“雪太大了,反正无事,我现在就去找太子。” 李乘风点了点头,待左东潭走后,这才回了书房。 可看着椅子,他却不想坐着,以至于灵溪都笑着问道:“是不是能站起来之后,就不太想坐着了?” 李乘风笑了笑,答复道:“提前解封确实站了起来,但弊端就是十二脉中各有淤堵,想尽快破境黄庭中期就不行了。未曾想挨了一顿打,居然给我打通了。” 昨夜赵溪坪是真的手下不留情,若非修行了琉璃金身,肉身还算强横,多半又得坐回轮椅个把月。 灵溪却道:“想把全本的御剑术交给赵溪坪是吗?” 李乘风点了点头:“上次算漏一步,险些害了傻丫头,心里过意不去。” 灵溪笑了笑,轻声言道:“给了就给了,他已经是凝神后期,无非是能练出剑意罢了。但我觉得,既然要给,便也给顾玄风吧。观天院那边数年之内还用不上。另外,寻找第二卷大衍诀要提上日程。以你的修炼速度,一年之内是能到黄庭后期的。” 李乘风无奈一笑,“可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上哪儿找去?倒不如先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到二重琉璃金身。” 李乘风只能修行大衍诀,不是换功法的事儿。 灵溪想了想,试探问道:“不然去一趟挖出封神法门的地方瞧瞧?” 李乘风咧嘴一笑,“正有此意呢,闲着也是闲着,这次可以御剑去了。” 他想着最近几日就带着赵白鹿去逛逛,可是想起赵溪坪在长安,又觉得将老丈人晾着,好像不是太好。 正想着呢,出门不久的左东潭突然狂奔而来,手中还捧着一份塘报。 李乘风眉头略微皱起,感觉有些不妙。 “怎么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什么?” 左东潭停下李乘风面前,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沉默片刻,他递上塘报,沉声道:“你自己看吧。” 李乘风皱着眉头打开塘报,只一眼,眉头便皱的越发深。 因为上面写着,罗刹国有蛟龙出世,被立为国主。顾朝年已担任罗刹国国师,率领妖兽在南境大肆搜寻古代遗迹。 轰然一声,李乘风掌心剑气翻涌,塘报瞬时化作飞灰。 “南境,起兵了吗?” 左东潭摇了摇头,接下来的话,却吞吞吐吐的。 “他上书大瑶,意在使罗刹妖国与大瑶不起冰祸。早在消息传入大瑶之前,江南十几州的百姓已经有坊间传言,特别是山南一州,百姓都不愿再打仗,真要不管不顾……恐激起民变。而且,似乎有人在煽风点火,那日国师不出手的事情,已经传遍江南了。” 李乘风眉头再次皱起,不过几日而已,消息已经传遍江南?这似乎不是出事之后才开始布局的。 顾朝年……这是在牵制大瑶,给妖族争取壮大时机啊! 此时即便顾玄风有提剑再南下的气力,也会因为先前的事情,声望再次衰落,甚至激起民变也不是不可能。 与妖族打了几十年,终于停下了,南疆的百姓自然不愿再有兵祸。 左东潭长叹一声,呢喃道:“被这狗东西得了渔翁之利了!” 李乘风握拳敲击桌面,声音凝重:“怕就怕在,鹬跟蚌都是渔翁引出来的。”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想到此处,李乘风沉声道:“该要的东西还得去要,先去办吧,我先走了。” 左东潭只见一阵泼墨似的剑光包裹着李乘风,下一刻人就不见了。 灵气或是剑气是什么颜色,是跟自身修行功法有关系的。如学了御剑术,便是赤红剑气,赵白鹿略有些不同,虽然也是赤色,但没有那么浓郁。 可左东潭有些不明白,李乘风的剑气为何泼墨一般? 有此疑惑的,自然还有顾玄风。 望着李乘风终于不是坐在轮椅上了,顾玄风笑着问道:“不错,有点儿气宇轩昂的感觉了。这番算计着实周密,换做是我也做不出来,你娘的聪明你是一点儿没落下啊!” 李乘风盯着顾玄风,开门见山道:“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与顾朝年有关系?”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但凡巧合,都是人设计的。 长安前脚闹了这么大动静,消息还没传遍北方,江南倒是人尽皆知了。还有罗刹国蛟龙,顾朝年任国师,实在是太巧了。可是缺一样东西将这不沾边的两件事,串联起来。 顾玄风闻言,脸上无奈神色真不是装的,“你这小家伙,真是一次又一次给我惊喜与惊吓啊,你这脑子怎么长的?” 仅凭一点点的线索,便将毫不沾边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还特意跑来质问。 于是顾玄风又是一句:“我是真怕你太聪明,活不长久啊!” 过慧易夭这四个字,不是说说而已,特别是在这个有因果报应的时代。 李乘风这个烦躁啊,一脸的不耐烦,沉声道:“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便是,哪儿来这么多感慨?放在军中,如此拖拖拉拉,我必先杖你三十。” 顾玄风哑然失笑,看起来这小子在军中养成的习惯还很多啊? 不过人家都不耐烦了,他便说道:“内庙与七大门都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上说国师命不久矣,已无出剑之力。所以六大门宗主,其实是想试我到底会不会出剑。若无你的谋划,那杀左丘蓝婵与鹿九祝山公便坐实了,理不在你这边,即便我出手,也不能将他们怎么样。这点很多人不明白,但我想你是明白的。我若是不讲理,大家可就都不讲理了。” 李乘风闻言,点了点头。 是啊!要是定规矩的人不守规矩,谁还会遵守灞水之盟? 李乘风呢喃道:“如此看来,恐怕是顾朝年在费心推动这一切,我的算计反倒帮了他大忙了。” 顾玄风点了点头:“料也如此,此时舆论四起,即使我能南下,国内也定会出乱子,届时国师这杆大旗在百姓心中便又寡淡几分不说,我南下也未必找得到他。” 此时不用他说,李乘风一瞬间便想到了。 只不过,李乘风又问了一句:“我想知道两百年前的小书童,是什么意思?” 当时那个老东西说这话,被李乘风及时打断,别人有无听到李乘风不知道,但他自己听的真切。 到了此时,顾玄风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坐井山观天院本在终南,两百多年前被灭门,我是唯一逃出来的一人。当年先生看不惯妖兽肆虐,而你初祖刘阿朵正与大瑶的开国皇帝打下一片土地,筹备建国。后来先生将观天院修行功法传给你们刘李两姓氏的先祖,我跟着先生来的,他见过我。那时候我不过个小小童子罢了,所以他叫我小书童,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另外,当年之所以能活,是剑门老祖与清灵岛老祖手下留情,于是我就是观天院的独苗了。” 只说了这么多,因为有些事情,还不是说的时候。 但这些对于李乘风来说,已经足够了,甚至连为何要杀左丘蓝婵与赵白鹿,李乘风都已经有了一些推断。 此时此刻,顾玄风笑着起身,拍了拍李乘风肩膀。 “孩子,论苦大仇深,我未必不如你啊!” 说话时,已经转过了头。 李乘风长叹一口气,沉声道:“你的肚量太大了,我自愧不如。” 顾玄风突然转身,“只是长叹一声?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李乘风略微眯眼,气笑道:“那怎么办?提前给你哭一个?” 顾玄风无奈摆手,“滚滚滚。” 李乘风转身欲走,却又说道:“挖出来那处地方,我要去看看。” 顾玄风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又没人拦你。”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四十五章 来看看你 左丘蓝婵算是赖在背剑侯府了,大多时候都不出门,就坐在门口看着钱树生。 结果昨日逛了一趟街,买了一本儿做饭的册子,便逼着钱树生给她在院子里支了一口大锅。 这天午后,刚刚被老叶操练完的钱树生才进自己院子,便闻见了一股子焦糊味道。 少年人心知不妙,扭头儿就要跑,可左丘蓝婵已经端着一盘儿焦鱼,冷声问道:“哪儿去,姐姐给你做好饭了。” 钱树生转过头,远远望着死不瞑目的草鱼,哭丧着脸问道:“我说咱出去吃一顿成不?我请客!” 哪成想左丘蓝婵眉头略微皱起,手中菜刀一甩,案板砧板同时一分为二。 钱树生眼皮一跳,赶忙往左丘蓝婵走去,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模样,认真道:“筷子!” 李乘风自门前走过,笑着摇了摇头。 结果一转眼,发现赵溪坪双手拢袖,笑盈盈望着自己。 李乘风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想当做没看见,快回后院儿的,结果赵溪坪平平淡淡一句:“躲什么?拐我闺女,又想跑去哪里?” 李乘风干笑一声,转身抱拳:“岳父吃了吗?” 结果一个不留意,赵溪坪已经到了眼前。 “白鹿被我支出去了,去你亭中,我有话问你。” 说罢便消失不见,李乘风则是无奈摇头,这些个可以身化剑气的家伙,总是不爱好好走路。 待李乘风走进后院儿,赵溪坪立刻一抬手,数以百计的长剑虚影从天而降,竟是将后院困在其中。 好手段,学到了。 走到八角亭前,李乘风恭恭敬敬抱拳:“岳父大人有何指教?” 赵溪坪就端坐在飞来椅上,平平静静望着李乘风。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开口说道:“我也年轻过,我那老岳父当年就是棒打鸳鸯,我不做那样的人,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李乘风点头道:“岳父请说。” 赵溪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男人要有男人的担当,你既然把她绑在你身边,就要好好待她。若敢对她不好,我必让你付出代价。” 为父者,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 李乘风闻言,笑了笑,一脸认真:“放心吧,她跟个孩子一样,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说什么一见钟情那太扯淡,李乘风承认自己是见色起意。 赵溪坪长叹一声,自袖中抽出两本册子,摇头道:“最好是这样,给我的御剑术我就当做聘礼了,这两样东西,是我给白鹿的嫁妆,不亏待你。” 李乘风赶忙接过册子,打眼一看,一本阵疏,一本是剑符。 看过之后,李乘风再望向笼罩此地的剑气,这才明白,赵溪坪所用是剑阵啊! 可李乘风还是有些疑惑,于是说道:“这阵疏?岳父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赵溪坪长叹一声,呢喃道:“你岳母本是奉月宗弟子,春华亲传弟子,阵道奇才。这书,是你岳母依照自身所学与心得写的。此事暂时不能告诉白鹿,她一直以为她的母亲是个凡人。” 李乘风恍然大悟,“棒打鸳鸯的不止是岳母的父亲吧?所以那日春华对我与白鹿的杀意那般重?” 赵溪坪点了点头,又道:“至于剑符,外界所传,包括大青山得去的剑气符箓,都只是表象,不过是能激发剑气罢了。事实上所谓剑符,包罗万象,是一种以剑气刻画符箓的法门。譬如你的神行符,若以剑气刻画,施展符箓之时速度会拔高不少。说简单些,这是一种有别于大青山的符箓法门。” 李乘风闻言,颇为震惊。要是这么说,就是所以符箓都能以剑气刻画,威力还会拔高不少。 可想到大青山所得符箓,李乘风立刻皱起眉头:“是了,顾玄风说过,他的剑符是自大青山所得。当日张融临阵倒戈,或许与大青山如何得到剑符的有很大关系。” 话锋一转,李乘风沉声道:“岳母之死,岳父有无查出什么来?” 赵溪坪长叹一声,“当年秋月是接到鱼清清的信才来的长安,但鱼清清也是收到秋月的信,来的长安。但我心知肚明,秋月并未写信给鱼清清。在这其中,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此事还得慢慢查。” 说着,赵溪坪站了起来,走出八角亭。 “李乘风,你坑了剑门,使得我们与其余六门离心离德。我本该杀你的,可谁让我生了个赔钱货。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只需要记住,若有一人无人愿保你们,你们还有我这条退路的。” 李乘风闻言一愣,赶忙问道:“这是要走?不等白鹿回来了?” 赵溪坪摇头道:“不必了,得空时来剑门,拜拜她娘,算是告诉她一声。” 李乘风重重抱拳:“一定会去,岳父慢走。” 结果下一刻,一道剑光冲天而起,赵溪坪瞬息之间便消失了。 剑阵也在一瞬间后消失,李乘风则是低头望着手中两本册子,心中呢喃:“灵溪,我认输了。” 灵溪咧嘴一笑,“现在才认输吗?我觉得你老早就认输了哎!” 李乘风无奈道:“是啊!从开始担心她,我就输了。” 话锋一转,李乘风又问道:“以剑气画符的事情,想起来什么没有?” 灵溪点了点头,答复道:“殊途同归,以剑气画符,无非是杀力高一些。但若剑阵搭配剑符,威力就比较吓人了。” 可灵溪话锋一转,又说道:“顾玄风给我提了个醒,此事你要自己琢磨,我不会帮忙的。我怎么来的我都不知道,万一哪天又稀里糊涂走了,谁来帮你?” 这话可把李乘风气坏了,“我是真想骂人,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我自己琢磨就自己琢磨嘛!说这等丧气话作甚?” 灵溪只是笑了笑,“那你就自己琢磨。” 可事实是,随着所见越来越多,她心中的不安,也是越来越多。 而此时,赵白鹿提着竹篮子,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 “我爹呢?走了吗?” 李乘风点头道:“走了,你知道?” 赵白鹿笑着点头:“他一直就这样的,哦对了,方才吕南洲让我跟你说一声,东西准备好了,明日就可以动身,咱们去哪儿啊?” 李乘风答复道:“去终南山走走,去吗?” 赵白鹿闻言,长长啊了一声:“又上山啊?” 她从小就待在山上,总觉得待腻了。 李乘风刚要开口,门口处,却走来两道身影。 两人齐齐转头,发现是李凌霄与一位妇人。 赵白鹿眨了眨眼,以心声问道:“这是谁啊?” 而李乘风,敢忙快步走去,对那妇人笑着拱手:“舅母怎么来了?” 太子笑着解释,“娘说要来看看哥哥嫂子,待会儿老二也来,咱们一家人吃顿饭。” 但李乘风分明瞧见,后面跟着好几个人,一边合力抬着一把陌刀。另一边则是抬着一副轻甲。 皇后轻轻抬起李乘风的手,不知怎的,双目通红。 “我来瞧瞧你,顺便将这两样东西带来。本是准备给你爹的……现在也只能给你了。”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四十六章 做你的柳下惠去 幸好后院有个厨房,但皇后娘娘下厨太子殿下烧火,这就有点儿难得了。 李乘风撑死了就会烤个肉,哪里会做饭啊?至于赵白鹿,让她不用灵气烧个火都难。 可窦霜非不让帮忙,李乘风也只能在外面干瞅着。 赵白鹿则是望着靠在墙边的陌刀,有些像三尖两刃刀,不过陌刀样式多了去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把刀是四个人抬进来的,看样子很吃力,赵白鹿的好奇心便也被勾起了。她瞅了一会儿,没管住脚,走过去之后便也没管住手。将刀提起掂量了一番,赵白鹿立刻龇牙咧嘴的,“好重,起码得三百斤往上了吧?” 要是不用灵气,还真拿不动。 厨房里边儿,窦霜笑着说道:“三百九十斤,我记得长公主写信来时,说乘风十二岁时就能舞一百二十斤的步槊,十四岁手中兵器就重达两百七十斤,这四百斤的刀,舞的起来吧?” 李乘风笑了笑,走过去轻松抓起刀柄,单手一挥,随即说道:“用的刀重,所以吃的也多,小时候一顿就要吃几斤肉。” 又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持刀挥舞了一番,李乘风又将刀抖了抖,随即一脸诧异。 “这刀……与国师那把剑的材质相同?” 窦霜端出来一碟菜来,赵白鹿赶忙上去接过,“我来我来,饭不会做,端菜还不会嘛!呀!舅娘这手艺真好,闻着喷香啊!” 窦霜笑了笑,轻声道:“丫头嘴真甜,我也好多年没下厨了。” 话锋一转,她一边回身去屋子里端菜,一边对着李乘风说道:“这把刀是以吉金打造的,掺杂了一些陨铁,所以看起来是暗金色,国师那把剑应该是单纯以吉金打造,因为是古剑,多半是在土里埋了数千年,所以附着了一层青色锈迹。” 李乘风跟上去从李凌霄手中接过一碟子炒腊肉,声音有些疑惑:“自从有了百炼甚至千炼的钢之后,打造兵器便极少用吉金了吧?” 此时李凌霄与窦霜各自端着一碟子菜走了出来,一路往八角亭去。 皇后听见李乘风说话,笑着点头:“确实是这样,但你瞧瞧白鹿的剑,看看里面是否掺杂了吉金。” 赵白鹿立马取下自己的剑递给李乘风,然后说道:“这个我不清楚,剑门之中亲传之外的弟子,剑全是托神火宫锻造,那个是玄铁打的,都是二阶下的灵剑。至于亲传弟子乃至各峰主所用的剑,包括我这把,都是从大剑山剑冢取出来的。我这剑,与国师的剑好像并无什么区别。” 李乘风只是轻轻灌入一缕灵气,便知道这剑与顾玄风的剑还是有差别的,赵白鹿的剑是也是掺杂吉金制成,至少有九成材质是吉金,而顾玄风的剑是单纯以吉金打造的。 此时此刻,李乘风再看向这位皇后,眼神已经变了不少。 这不是单纯来做顿饭啊! 都坐下之后,李乘风这才问道:“舅娘,这刀从何处来的?” 当世炼器师,无论如何都是炼不出来这样的刀的,说是打的,未免有点儿假了。 李凌霄闻言,哈哈一笑,给李乘风递去筷子,笑着说道:“就知道哥哥猜得出,其实这刀与甲,是很多年前国师发现机关术时找出来的。一直存在内库当中,几年前娘偶然见到了,便将其取了出来,打算姑父回来送给姑父的,结果……” 结果刘冬青回不来了。 又看了一眼陌刀,李乘风问道:“舅娘可知道机关术是在什么地方挖出来的?” 窦霜闻言,答复道:“听说在滕县的一座大山之中,陛下说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沿着运河南下,到一处大湖,再往东不久便是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滕县吗?看来南山归来之后,我要出一趟远门了。” 话锋一转,李乘风笑问道:“老二呢?怎么还不来?” 李凌霄望着一桌子菜,叹道:“他吃饭就从未准时过。” 李乘风哈哈一笑,“那就等会儿,哦对了,我一直有些疑惑,他为什么化名姓左?” 赵白鹿也好奇这个,于是收回口水,歪头望去,“是啊是啊,我也想知道呢。” 窦霜闻言,淡淡一笑,“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本姓左丘,老二自小在我身边长大的,他问了我,我便让他姓左了。” 见李乘风神色微微变化,窦霜微微一叹,笑道:“别猜了,我是清灵岛出身,与左丘蓝婵算是同宗,非要沾上点亲戚的话,她得管我喊一声姑姑。顺便告诉你一声,清灵岛是由鱼家跟左丘家共同操持的,除却那位金丹老祖之外,左丘家还有个在半步金丹的老祖。当年我要嫁给陛下,老祖不许,逼我师父将我摘除根骨,驱逐出门的。因为这件事,我元气大伤,嫁给陛下几年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我一直想要个孩子,长公主看在眼里,那时候她腹中已经怀着乘风了,却还是与寒树冒险去往终南寻药,之后便又率军南下。若非如此,我是怀不上凌霄的。” 赵白鹿长长啊了一声,嘀咕道:“这么说,我们跟谁都沾亲带故的啊?” 李乘风心说何止啊,奉月宗也跟你沾亲带故的。 最为震惊的,还是李凌霄,他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娘曾是清灵岛弟子,更不知道娘亲之所以体弱多病,是因为被人抽出根骨,元气大伤。 此时此刻,他一双眼睛死死望着窦霜,眼噙泪水,沙哑道:“娘为什么不说?” 窦霜笑了笑,摆手道:“有什么好说的,陈年旧事,徒增烦恼。只是……我想告诉乘风,真不是我刻意隐瞒,我真的怕内庙那些人断了你这根刘家独苗,也怕凌霄因此遭难,我……” 李乘风摇了摇头,“舅娘别这么说,都已经过去了。” 正此时,左东潭小跑而来,气喘吁吁的,离着老远便说气呼呼道:“这个工部侍郎也忒死板,就说让他先给悬剑司供应机关兽,人家非说得监国下旨,我这个二皇子,人家根本眼里不放,气煞我也!” 太子无奈道:“不是不给,工部造机关兽……是要优先供给南疆的。何况工部即便通宵达旦去做,一年也至多造千余副,实在是……不过我已经命工部在扩充规模了,年前就能建好。” 但话锋一转,李凌霄突然一句:“实在不行,悬剑司自行建造机关……” 可话未说完就被李乘风打断了,李乘风面色并不好看,他盯着李凌霄,严肃道:“太子信的是我,可不是悬剑司。若未来我不是上掌剑了,你再收回成命可就不容易了。你更不能让侯府私造,这个口子开不得,背剑侯可以造机关兽,别的侯爵公爵甚至亲王,怎么办?用人不疑没错,但你还得考虑十年之后甚至百年之后怎么办。” 李凌霄闻言一怔,“我确实……没想这么多。” 见两人把气氛搞得这么凝重,气的赵白鹿板着脸说道:“有完没完!吃饭呢,菜都凉了,你们要说出去说!” 左东潭也赶忙点头,“两位兄长回头说,吃饭吃饭,我好久没吃到娘做的菜了,今日算是沾了大哥的光了。” 可事实上,李凌霄在想,悬剑司不能自己造机关,灵复司那边也将机关著作局转交给了工部。那要是将所用部件分派给京兆三十六县去做,工部著作局只打造灵枢与整装,这样一来…… 不过片刻功夫,一道旨意都在李凌霄脑中拟制好了。也不能事事都找李乘风,朝廷的官员又不是摆设。 一顿饭吃到最后,李乘风便开始考教太子琉璃金身练的如何,左东潭在边上看戏,而窦霜与赵白鹿则是坐在亭子里。 趁着他们在外面,窦霜自袖中取出了一枚吊坠,羊脂玉做的,上面镂空雕刻一条游鱼。 将吊坠递给赵白鹿,窦霜轻声言道:“这东西是先太后故去之时,留给长公主的,我只是代管。现如今你既然要做刘家儿媳了,这东西就给你保管了。乘风这孩子,我了解不多,但他绝不会像传言中那般无情,他的爹娘生不出那样的孩子来。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你来找我,我给你撑腰。” 赵白鹿接住吊坠,咧嘴一笑,点头道:“谢谢舅娘。” 待黄昏时分,送走母子三人,李乘风这才回到了亭中,与灵溪聊了几句。 “你说,国师要是想跟我说什么,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非得托舅娘来此?” 灵溪趴在寒玉台,呢喃道:“若是顾玄风猜到你身上有古怪,他自己告诉你,你还如何瞒着?” 李乘风摇头道:“罢了,我也没想着还能瞒住。不过那把剑在身边这么久了,你就没发现什么?” 灵溪摇头道:“没发现,那把剑锈迹太重了,掩盖了原本的模样与气息,我瞧不出来。” 结果此时,赵白鹿嗖一声跳了过来,双手背在身后,低头望着李乘风,炫耀似的将吊坠晃了晃,“怎么样?” 李乘风神色平淡,“穿着衣裳,看不出来。” 赵白鹿翻了个白眼:“你又要犯色鬼的病了!” 但说着,她转身坐在飞来椅上脱去鞋子,将脚搭在李乘风大腿上,一边手提吊坠仔细打量,一边说道:“成全你,赏你给我按脚。人家都喜欢胸,你喜欢腿跟脚,我真是搞不懂你的怪癖!” 李乘风神色古怪,伸手轻轻揉着胜似羊脂玉的脚,眨眼道:“要不咱们换一张床?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一身新衣裳呢,试一试?” 赵白鹿俏脸一红,却装作平淡模样,反问道:“你乱动怎么办?” 李乘风一本正经:“我睡觉可不翻身。” 灵溪听着这话都臊得慌,干脆一挥手隔绝了与外界联系,却又笑盈盈的抬头望向洞壁,轻轻一叹。 反观赵白鹿,没答应也没反对,只是问了句:“赵白鹿对于李乘风,算是什么?” 李乘风转过头,算是说了句心里话。 “反正要一直拴在身边,以后给我生十个八个孩子?” 赵白鹿翻了个白眼,“臭不要脸,当生猪崽儿呢?” 结果等赵白鹿进屋之后,便瞧见高低床变成了一张大床。她转头望向李乘风,后者轻咳一声,没说话,只是指着床头盒子,说道:“那个……衣裳穿上让我看看呗?” “你别得寸进尺啊!这都什么啊?” “你看这衣裳,薄如蝉翼,好贵的!你试试嘛,就穿一次!” “滚滚滚。” 争执许久,赵白鹿当然还是没穿。 阴谋没得逞,李乘风一脸颓然,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将被子做成一道“城墙”隔在中间。 听着某人孩子似的气鼓鼓,赵白鹿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还说我幼稚,到底谁幼稚? 而李乘风,只感觉赵白鹿下了床,不久后又上来了。 结果此时,身边姑娘也气呼呼一句:“色胚,睁眼!” 李乘风闻言,赶忙睁眼转头看去,却见赵白鹿与那时在观天院时一样的打扮,就这么静静躺着。 赵白鹿脸红的不行,嘟囔道:“最多给你看看过的,休想让我穿那个跟没穿一样的衣裳!” 姑娘心说自己扮男人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那样穿好看?她也生怕李乘风的手不规矩,他现在可不是瘫子了。 可李乘风只是侧身肘着脑袋,笑盈盈望着。 “我就是喜欢看,当然有反应,可忍得住,你放心。” 结果赵白鹿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怒气问道:“死李乘风!本姑娘连这点儿吸引力都没有吗?” 李乘风眨眨眼:“那本少爷定力好,我家赵可爱是好看,但我也能坐怀不乱。” 哪个姑娘能受如此激将?气的赵白鹿猛的翻身坐在李乘风身上,皱着脸沉声道:“再装一个我瞧瞧?”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一把将赵白鹿抱入怀里,沉声道:“我不装了,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赵白鹿一口咬住李乘风脖子,留下一个牙印儿。 “脱我衣服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怎么办?” 李乘风咽下一口唾沫,迅速扯开那根绳子,干笑道:“那就……” 结果赵白鹿捂住肚兜翻身过去,呵呵一笑:“想得美,做你的柳下惠去,成亲前敢乱来,我阉了你!” 李乘风干笑一声,死皮赖脸转身过去,嘀咕道:“那就抱着行不行?” 赵白鹿瞪眼道:“给你机会了,可你要装正人君子啊!现在没机会了!” 本姑娘身子虽然还没长成怡奴那般,可这脸蛋儿又不是假的。当我白白扮了那么久刘公子呢? 而此时,天色才将将黑透。 有个说是走了其实并未离开的中年人忍住没往院子里看,若是看了,李乘风这会儿半条命得丢。 中年人身边还有个蓝衣女子,鱼清清是想看的,但不知为何,那间屋子隔绝了她的神识,无法窥视。 但鱼清清眨了眨眼,故意刺激赵溪坪:“也不知道这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与那般好看的小姑娘,这么早进屋都干嘛了。” 赵溪坪冷笑一声:“不会说话就少说!你留在长安干什么?” 鱼清清眨眨眼,笑个不停:“你这老东西,我都不知道秋月怎么看上你的。人家孩子们想干嘛就干嘛,明年给你抱去个外孙,你比谁都乐得欢!” 话锋一转,鱼清清又道:“还问我留着作甚?朝天宗给七大门供给丹药,我们本就受制于人。而且于洪手中应该有张融的把柄,而祝大椽那家伙看着莽撞,其实心细如发,不可能与朝天宗真的闹僵。真正合不来的,只有我们两家。” 赵溪坪闻言,双眼一眯:“是啊!我宰了朝天宗两个鼠辈,已经无路可退了,我怕这小子护不住我闺女。” 说着,赵溪坪皱眉看向鱼清清,沉声道:“还有一件事,我得问清楚。”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四十七章 终南一山鸡 这趟去终南带的人并不多,除赵白鹿外,也就只有吕南洲了。本想带着老叶的,但他还在养伤。而吕南洲带了两百亲军,所以昨日便便上了山,在山道上静候李乘风。 此地是朝廷官驿,去往山中公干的官员多会在此地修习,吕南洲倒是没住进去,但约定了在此等候。 结果等到两束剑光坠地,吕南洲神色便古怪了起来。 他心说少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脸上一块儿紫的? 李乘风自然发觉了吕南洲目光,于是摆了摆手,笑道:“昨夜与大祭酒切磋了两招,是我大意了,没有躲。” 话说完,却见吕南洲神色古怪。也是此时,有个身着灰色儒衫的独臂剑客自驿站走出,离着老远看了一眼李乘风,神色玩味。 赵白鹿憋住笑,点了点头:“是啊!大意了,早知道顺道去观天院瞅瞅了。” 至于这伤,当然是赵白鹿的手笔,谁叫某个大猪蹄子趁着人睡着动手动脚的。 现如今黄庭中期的赵白鹿,可是全方位碾压李乘风。 或许是看出少将军有些尴尬,吕南洲赶忙转移话题,说道:“还要进山,大约北去百里,曹司丞说到时候他的重孙子会给我们指路。” 李乘风点了点头,呢喃一句连曹倒斗都有重孙了……随后一步飞上灵鸢,同行有二十亲军,剩下的则是需要步行过去了。 上去之后吕南洲才笑着说道:“他叫曹墨,与我同岁,也是同时入的观天院,但他学了炼丹,我学的阵法。现如今是访古司堪舆郎中,也不是学无所用,之时咱们大瑶丹方实在是太少了,所学无处用。” 话锋一转,“不过他的风水堪舆之术不愧于这官职。” 李乘风点了点头,此刻灵鸢越飞越高,下方是一片雪原,面前则是风雪大作。 如此景象李乘风尤其喜欢,但赵白鹿只呆呆望着,觉得索然无味。因为大小剑山年年如此,雪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转头看了一眼,见某人鼻青脸肿的,她还是板着脸递去一枚丹药:“化瘀的,吃了就消了。” 李乘风嘀咕:“有这个不早拿出来?” 赵白鹿刚要瞪眼过去,却突然眯了眯眼睛,旋即以心声言道:“有人跟着我们,在窥探灵鸢。” 李乘风闻言,立时散开神识,可好一番搜寻,愣是没寻到半点儿蛛丝马迹。 也是这一瞬间,李乘风想起了灵溪说过的,她记忆中有一种很奇特的人,神魂尤其强大,神识便也强的没边儿。 于是李乘风问了句:“你是怎么发现的?能看出来是谁吗?” 赵白鹿神色认真了几分,却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发现的,就像上次发现灵溪一样,就是发现了。至于是谁,不太能察觉,只不过我能感觉到……好像是妖气,可又有点儿不太一样,而且不像是二阶妖兽。” 妖气?不像二阶,那至少都是三阶了。 “大瑶的灵脉便在终南山中,多年来此地禁止无干人入内,养出几头三阶妖兽,算不上奇怪。但本地妖兽,无缘无故的跟着咱们作甚?” 赵白鹿突然转头,以心声言道:“四阶之下我们能能斩杀,别忘了树生的爹娘便是南山下去的妖兽所害,遇上了咱们就得管管。” 李乘风有些诧异,心说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李乘风笑了笑,点头道:“好吧。” 话锋一转,李乘风朝着吕南洲说道:“你先去与曹墨碰面,我们下去一趟,不多久就赶来了。” 吕南洲望着下方冰天雪地,神色一阵古怪,但还是抱拳道:“那好,我们先去。” 话音刚落,李乘风与赵白鹿先后御剑而起,直冲向雪林之中。 吕南洲这才小声嘀咕:“这能干个啥?采药?” 而两人落下的地方,是一处小山谷。不远处便是一道由寒冰覆盖的峭壁,盛夏时应该只是一处不大的溪流。 这会儿李乘风脸上的淤青已经少了许多了。 李乘风再次散开神识去探查,却还是没能察觉到任何动静。妖气对于李乘风而言,何其熟悉,可此时偏偏是赵白鹿察觉到了,李乘风没有。 他也只能问道:“跟灵鸢走了,还是朝着我们来了?” 赵白鹿转头望了一眼,低头捡起一块儿冰碴子,没好气道:“不知道的人可能都以为你沉着冷静,虽然心狠手辣,但没事的时候又像个翩翩君子。” 说着,她咬牙道:“又有谁晓得你一进屋一爬上床,简直是个臭不要脸的大混蛋!说了不许碰不许碰,亏我还信你,真就睡着了!可谁让你乱摸了?” 这一通,可把李乘风臊的啊!即便知道此地无人,还是求饶似的拱手:“姑奶奶你小声点,这事儿能在外面说吗?咱们先干正经的成不?” 反正他鼻青脸肿的模样,赵白鹿不解气。 只是此时此刻,赵白鹿散开的神识湖泊当中,涟漪越发的清晰,是朝着这边来的。她这才沉声一句:“是冲我们的,会不会是朝天宗?毕竟黄三秋就养过妖兽。” 李乘风双眼一眯,再无方才那般模样,已经掏出两张神行符递去,也没看赵白鹿,只说道:“别理会,朝前走,见势不妙就先施展神行符拉开距离,然后御剑去寻顾朝云。” 虽然天下监的副司监常年驻守终南,但那人向来神秘,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找起来可难了。 李乘风的举动,赵白鹿看在眼里。 她曾听一个说书人讲过,观人于临财、临色、酒后、忽略。李乘风不缺钱,临财没什么好看的。临色之时……对别人他好像没什么反应,可昨晚上赵白鹿觉得她见识了李乘风临色之时是什么模样了。至于酒后,这家伙天天喝酒,就没见醉过。 而此刻下意识的举动,便是忽略之时。 或许李乘风很长时间内都不会知道,好几次赵白鹿突然消气,都是因为李乘风在忽略之际下意识的举动。 就像方才,他第一时间拿出神行符,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转念一想,好像人都这样,她自己不也一样,有时候懒得理会别人,有时候却又对很多事情好奇。 赵白鹿的气消了大半,之后没好气一句:“以后我同意了你才可以动,要是再趁着我睡着乱摸,我打死你!” 说罢,她又想到一句话,于是突然有些恼怒,上下牙使劲儿磕了几下,发出一道类似于狗叫声音…… 算是撒气了。 李乘风一边留意后方,一边疑惑问道:“又怎么?” 赵白鹿冷哼一声:“书上说女子心软腰带松,我对你心太软了!” 李乘风一笑,却又刻意落了赵白鹿半个身位,然后问道:“换做其他人呢?” 赵白鹿嘀咕道:“废话!也就是你了。” 李乘风哈哈一笑:“这不就结了。” 事实上李乘风的举动,赵白鹿哪里看不出,她心说你比我低一个小境界呢,不该是我护着你吗? 就在此时,李乘风却发现那道一路追赶至此的气息,明明已经到了山谷,却又突然间消失不见了。 可突然间,赵白鹿猛的抓起李乘风的手,沉声道:“这气息,是四阶!一起走!” 李乘风嘴角一扯,说话时那道气息他也察觉到了,一息而已,已经跨越百丈之远,近在咫尺了。 此刻右手被赵白鹿死死抓着,李乘风只得左手抖出陌刀,一手强行甩开赵白鹿,右手并指而起,赵白鹿身后的古剑瞬时出鞘。 转身之际,李乘风沉声道:“走你的,我不会有事。” 说罢,转身过去,陌刀充斥着真气,横扫而出。与此同时,古剑瞬发,泼墨似的剑光在雪地里极为刺眼。 可是转头瞧见那头妖兽之时,李乘风一下子愣住了。 下一刻,一声哀嚎好似公鸭叫喊,紧随而来的是金铁碰撞的声音,李乘风的陌刀也被弹了回来。 “小辈无礼!住手啊!谁来救救本将军啊!” 赵白鹿也已经转过头,可见状之后,脸皮扯了扯。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李乘风嘴角抽搐,“看模样,像是一只山鸡,还会说人话……” 方才飞剑与陌刀落下,却被巴掌的翅膀轻而易举挡住,它就掉了两根毛…… 结果此时,那公鸭般的喊声再次传来:“你才是玩意儿,本将军不是玩意儿!还有你,臭不要脸的没毛儿猴子,自己脱光了泡澡,还让那个不长毛的母猴子摸你,竟敢说本将军是山鸡?” 赵白鹿眨了眨眼:“好吵,鹦鹉吧?这么大的我还没见过,嘴儿不是弯的哎……” “鹦……鹉?” 那只长着彩色羽毛的鸟一下子炸毛了,“你才鹦鹉,你全家都是鹦鹉!我乃仙羽国前锋将军,你们这些不长毛的猴子,跟鳞仙国的臭鱼一样讨厌!” 李乘风与赵白鹿对视一眼,后者轻轻揉了揉耳朵:“要不……你问问?” 李乘风点了点头,这必须得问啊! 不用问,灵溪已经开口了,“抓住白鹿。” 李乘风抓起赵白鹿的手,轻声道:“一起听。” 灵溪略微沉默之后,说道:“想起来的不全,没头没尾的。海上好像有许多这样的小国,好像是叫灵兽。都不能成人形,是古时候仙家抓坐骑的地方。这个仙羽国……顾名思义就是一群天上飞的,至于鳞仙国嘛!” 赵白鹿真是长了见识了,这个都不用灵溪说了,是一群鱼。 李乘风敲了敲额头,冷不丁一步蹿出,一把抓住那只……姑且称之为山鸡。 未曾想那山鸡又大喊大叫起来:“大胆!放开本将军,否则我仙羽国大军……” 话未说完便被李乘风打断:“拉我一头鸟屎?你再吵我炖了你!” 山鸡立刻住嘴,分明是一只山鸡,但这神色就很……拟人了。 耳根子清净了些,李乘风这才问道:“你哪儿来的?我在温泉当中疗伤时你看见了?” 它冷哼一声,“看见了一只不穿衣服的没毛猴子!” 李乘风气笑不已,“你穿了?” 它立刻答复:“本将军的羽毛便是最体面的衣裳!” 一人一鸟,逗得赵白鹿哈哈大笑。她赶忙摆摆手,“好了好了,将军,我来问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也不知是山鸡还是野鸟的妖兽,望向了在赵白鹿手中锈迹斑斑的剑。 “国主说,那是一个应运而生的小姑娘寄存在我们的仙羽国的剑,你们怎么得来的?我受命守护这把剑,又是怎么到这灵气稀薄的破地方的?” 李乘风气急而笑,“你问谁呢?” 说着,李乘风转头问道:“前锋大将,守一把剑?这货不说实话,咱们改善一番伙食算了?” 赵白鹿眼前一亮,“野鸡炖蘑菇?” 那只鸟被吓得够呛,赶忙开口:“小辈!好商量,都好商量!先把我放下呀,我真不是山鸡野鸡,啊呸!本将军就不是鸡啊!”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四十八章 记忆碎片 说炖了,也就是吓唬一下而已,那毕竟是个四阶妖兽,就是胆子小了些。李乘风的陌刀与剑倾力一击都只斩落两根羽毛,真要打起来心里可没底。 可这家伙终于服软了,李乘风这才松手,问道:“那就说实话!” 明明是只鸟,可李乘风就是在它脸上看到了尴尬…… 尴尬过后,它扑闪着翅膀飞上一块儿大石头,站定之后才扯着公鸭嗓子喊道:“我真是仙羽国前锋将军,就是……就是在与鳞仙国交战时犯了错,被罚守青鸟陵。这把剑就是青鸟陵中的剑,国主只说这是一位人族姑娘留在我们仙羽国的剑。虽然这把剑如今看起来锈迹斑斑,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它,绝对没错!” 赵白鹿瞅了一眼古剑,有些疑惑,“那你怎么来这儿的?上次山谷之中他光膀子你偷看了?” 那只鸟一下子扬起头,“谁看他啊?那次我稀里糊涂醒来,就发现在你们这破地方了!林子里的羽族连话都不会说,灵气稀薄的要命!我是突然间发现了这把剑,才跟着你们的。可你们那只大鸟儿飞的太快,本将军追不上啊!外面灵气还要更稀薄,我又不敢追去,这次瞧见你们,我当然要问个清楚了!” 原来如此,上次赵白鹿没发现,是因为她昏死过去了。 那只鸟又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将军就偷了个懒睡了一觉,怎么醒来之后就到这里了?这把剑是本将军守着的,是不是你们盗掘我们青鸟陵,又把本将军掳来此地的?” 结果话说完,又被它自己否了。 “不对啊!国主说最近的人族地盘儿都要飞个四十年才能到,你们两个小辈岁数,加起来都不够走一遭单趟的。” 李乘风赶忙问道:“那你有无听过一个名为灵溪的人族女子?” 它长长哼了一声,“本将军活了几百年,就见过一个人族,还是死的,我上哪儿知道去?” 此刻灵溪突然开口,李乘风跟赵白鹿都听见她说话了。 “灵兽国度隐藏在一处灵气极其浓郁的奇异海上,低阶修士很难踏足,那些大修士去了也是抓坐骑,所以它们是仇视人族的,也不愿与人族往来。” 李乘风分明觉得灵溪声音有些虚弱,他赶忙将心神沉入那处洞府,却见灵溪趴在寒玉台上,眉头紧紧皱着,额头像是有些汗珠。 “你怎么啦?” 如此模样的灵溪,李乘风还是第一次见。 灵溪艰难抬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头疼,歇歇就好了。把这只重明留在身边,说不定以后有用处。” “重明?” 李乘风愣了愣。 灵溪点头道:“或许是灵气还不够浓郁,所以它双瞳不显,但它是一只重明无疑了。” 说话时,一个身着紧身青衫的女子凭空出现在了此地。 李乘风猛的转头,一脸愕然。灵溪也颇为震惊,望着赵白鹿,蹦出来一句:“你怎么能进来?” 赵白鹿连说两句话:“哇!你就是灵溪?怎么这么好看?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进来的,跟着他就来了。” 李乘风之所以能到这里,是因为与灵溪有神魂契约,可……赵白鹿是怎么进来的? 在李乘风的震惊之中,赵白鹿眨了眨眼,快步走到灵溪面前,伸手将灵溪的左手抓住。灵溪只觉得一道极其磅礴的神魂之力涌来,几息之后头居然不疼了。 也是真正接触到赵白鹿神魂的一瞬间,灵溪脑海中猛然浮现一段并不完整的记忆碎片,是关于像赵白鹿这样神魂强大的人。 可那些记忆碎片,只让灵溪想起四个字,不在人间。 而赵白鹿,也在这一瞬间,稀里糊涂发现了一件事。 于是她瞪大了眼珠子,沉声道:“这地方……在一处山中,是囚牢!咱们怎么来的?” 也是此时,外面那只山鸡似的鸟大喊一声:“喂!本将军说话呢!聋了吗?” 灵溪当然想过,她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囚牢。但她一直以为这地方只是真实存在的地方所显化而已。 抬头看向赵白鹿,灵溪神色有些复杂,却轻声道:“你的神魂极其强大,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们先出去吧,人多了我有些难受,你们只需肌肤触碰,便都能听得见我说话。” 李乘风当然察觉了灵溪的异常,便轻轻拉住赵白鹿,“我们先出去,还得去找吕南洲他们呢。” 赵白鹿撇了撇嘴,一把甩开李乘风,瞬间消失。 她还以为灵溪不愿意看见她。 将心神退出之后,赵白鹿心情立马变差了。她觉得自己好心帮灵溪,灵溪却不待见她,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 李乘风无奈以心声说道:“你们……哎!” 里外不是人啊! 他只得望向那只山鸡,沉声道:“你不是山鸡,是重明鸟对吗?” 在一只鸟的眼睛当中,李乘风看出来了诧异,“你……你怎么知道的?” 李乘风摆手道:“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追我们不就是想弄清楚你怎么来的,想回仙羽国对吗?以后跟着我,我会想办法帮你弄清楚,找到你回家的路,但你不能在人前说话。” 重明那副公鸭般的嗓子又扯着说话了,“我为什么相信你,人族都是骗子!” 李乘风转过头,拉起赵白鹿御风便走了。 “爱信不信,我还有事儿,你自己待着吧。” 可刚刚到半空中,赵白鹿便甩开李乘风,气鼓鼓的。 没法子,李乘风只好问灵溪:“你们都是祖宗,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挺喜欢这丫头的吗?” 李乘风硬是拉起赵白鹿的手,“你还是自己说吧。” 于是赵白鹿心湖中,便传来了灵溪声音:“刚才你帮我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有关于像你这样神魂强大的人来自何处的。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子敌意没来由的就出现了。别生气啊!我跟你道歉,我可一直很喜欢你的。” 赵白鹿只是呵呵一笑,又撒开了李乘风的手。 本姑娘好哄归好哄,但要看谁来哄。 而此时,那只重明疾速追赶而来。 “小辈,我答应你还不成吗?以后有本将军罩着你,你走路可以学鳞仙国那些螃蟹了,横着走!” 它还真不客气,落在了李乘风肩头。 “本将军是重明鸟,但也有名字,国主给我起的,叫无声。记住了没有,以后就叫本将军无声将军。对了,你们两个小辈都叫什么?咱们既然搭伙儿,喊你们没毛儿猴子总是不礼貌的。想当初本将军的名声,那是响彻天尽头诸国,大军所到之处敌军那是闻风丧胆,若非本将军一时……” 李乘风实在是没忍住,将脑袋侧去一边。 赵白鹿冷不丁一句:“你是不是没想过你们国主为什么要给你起个名字叫无声?换我估计就给你起个名,叫饶舌。” 无声闻言一愣,可下一刻便炸毛了。 “大胆!国主才不会是这个意思!” 吵的李乘风实在是受不了,干脆一把将其鸟喙抓住,沉声道:“你话少点,要还吵个没完没了的,我炖了你。” 松开手,果然安静了。 事实上,无声心中怒骂:“无礼小辈,气煞我也!” 灵鸢速度极快,待李乘风与赵白鹿赶上之时,已经到了一处峡谷入口。 落地之后,赵白鹿一脸诧异,冷不丁的都忘了自己还在生气,“李乘风,这地方好浓郁的灵气啊!” 李乘风点头道:“或许是离着灵脉越来越近的缘故。” 吕南洲与曹墨原本还在笑着交谈,可见到李乘风与赵白鹿落地之后,曹墨赶忙上前,恭恭敬敬抱拳:“访古司堪舆郎曹墨,见过侯爷、郡主。” 吕南洲随后赶来,抱拳后却望着李乘风肩头的山鸡,一脸诧异。 李乘风笑道:“曹郎中不必多礼,我去弄了点备用粮食,让你久等了。” 无声先前还在诧异,这乘风小子,竟然是侯爵?那个白鹿丫头还是郡主?那我这个前锋大将军好像……不怎么唬人哎? 结果听见备用粮食,它险些没忍住骂出了声音。 曹墨笑了笑,轻声道:“侯爷南疆戍边,曹墨由衷敬佩。先前那般谋划,又将大瑶王朝的蛀虫尽数除去,曹墨服气。” 李乘风笑了笑,“好了好了,不必客气,头前带路吧。” 走了没几步,李乘风冷不丁问了句:“此地是在顾朝年叛国前发现的,还是在之后?” 曹墨闻言,答道:“发现此地,已有三年之久,但前任大掌剑只在发掘之初来过一次,算起来是三年前了,也只是进去看了看而已。之后悬剑司那边便是由现任大掌剑负责接洽的。” 李乘风闻言,点了点头:“是这样啊!” 三年前,只看了一次,那也是知道的。 如此说来,想必那混账东西早有谋划,南下监军后又临阵倒戈,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四十九章 这个地方很排斥她 走了不到百丈,李乘风至少发现两个黄庭修为的炼气士在巡视。赵白鹿就看得更清楚了,所以她心中十分疑惑。 “你们大瑶……还在隐藏实力?” 问完之后,她赶忙转头看向李乘风,眨眼道:“是不是不能问?” 李乘风哪里知道,他回长安才多久?于是转头看向曹墨,几乎是原封不动转递赵白鹿的话:“曹墨啊!这个是不是不能说?” 曹墨则是一脸诧异,“侯爷跟郡主不知道?国师叮嘱过,在侯爷面前,三司没有秘密,但凡侯爷与郡主想看的东西,都可以看的。” 这点李乘风还真不知道,不过想来也是内庙之事过了后才叮嘱的。 “那在周围巡视的这些黄庭,具体有多少?” 曹墨笑了笑,解释道:“这些人是天下监的影卫,在这里有六位,灵脉那边的数量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总数应该在四十人之内。其实也没什么好诧异的,毕竟观天院建立一甲子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这六十年来,大瑶王朝与从前确实是天差地别啊!九成九的炼气士都是观天院出来的。五年一招新,一年收五百人呢。 想来也是,天下监毕竟要监察三司,人手不够可不行。 赵白鹿也点了点头,呢喃道:“是啊,大瑶的人口太多了。如我剑门,一年只在外招五名弟子。” 这也是两次仙门之乱的原因之一吧,若是一个王朝开启修真时代,只要能撑过一个成材期,世道就不是七大门能左右的了。 片刻功夫,几人已经走到一处十分巨大的洞穴口。 老远便瞧见两尊近十丈高的石像,各自双手拄剑面朝洞穴之外,一边是怒目圆睁,一边是慈眉善目。 “呀!” 一声鸭叫,给李乘风下一跳。 他转头瞪了无声一眼,以心声问道:“你是不是想被炖了?” 无声赶忙答复:“不是啊!这东西我在画册上见过,国主说人族以这二人守生死门户,是门神。” 李乘风又看了一眼,心说门神不是一个持鞭一个拿锏么? 但此时灵溪说话了:“确实是门神,不过门神也有大有小,这是大门神,一来是有职位高低之分,二来是有些人家是承受不住职位较高的门神的。就跟你们悬剑司差不多,各地都有,但大掌剑管着各地的掌剑一个道理。” 李乘风算是长见识了,不过无声这番话也证实了李乘风的猜测,它也是上个时代留存的生灵。 走到洞口,曹墨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石像刚刚发现的时候是彩色的,但一瞬间就好像生机涣散了一样,变成了石头原色。” 李乘风点头道:“大概是保留的最后一丝气运散去了。” 走了几步,却不及赵白鹿跟来,李乘风转头望去,这才瞧见赵白鹿仰头望着石像,眉头略微皱着。 李乘风疑惑道:“怎么啦?” 赵白鹿这才回神,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就是感觉这两道石像在看我。” 话落,众人不约而同望向高处,可石头做成的眼睛,怎么可能会挪动? 吕南洲呢喃道:“少夫人是不是太累了?” 曹墨也说道:“或许是第一次见,郡主觉得惊奇,我第一次看到这巨大石像也是尤为震惊。” 可是李乘风望着石像,却想的比较多。因为赵白鹿神魂强大,她的感觉多半不是空穴来风。 赵白鹿也摆了摆手,“可能吧,行了,咱们进去吧。” 说罢,便迈步往前朝着李乘风走去,可就在一只脚即将踏过两尊石像之间那条线的时候,赵白鹿心中腾的一声,一种诡异的危险感觉充斥心头。 脚落下的一瞬间,李乘风突然汗毛倒竖,一个瞬身往后推开赵白鹿,嘴里沉声念道:“金甲!” 而那两尊神像各自眼中散发金光,四束光华像是四把利剑,在离着李乘风不足一丈时,突然拐了个弯,又朝着赵白鹿去了。 正此时,一道赤色剑气逆着金光而上,其中三束金光被生生打断,第四束则是被一道泼墨剑气阻拦。 紧接着便是一阵石头炸裂的声音,而那六个黄庭修士,将将赶到。 反观吕南洲跟曹墨,还有二十亲军,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赵白鹿使劲儿瞪了一眼李乘风,没好气道:“你干嘛呀?我比你能打好吗?” 不过瞪归瞪,心里甜滋滋。 而那六位黄庭这才齐刷刷抱拳:“侯爷受惊了。” 李乘风摆了摆手,“没事了,方才应该是石像最后的手段,石像已经裂开了。” 众人这才齐齐望向石像,也才发现,刚刚还好好的石像,此刻身上爬满了蛛网似的裂纹。 曹墨眼皮狂跳,“这……三年来进进出出不知多少人,若这石像还有这般威能,为何此时才显露?” 李乘风摇了摇头:“或许就是巧合。” 事实上李乘风已经以心声问道:“灵溪,这是怎么回事?” 灵溪声音并未像从前一样懒洋洋的,而是认真道:“没事,门神残留威能,可能是白鹿神魂太强大所以才激发的,接下来应该没什么事情了。” 可李乘风偏偏想到之前灵溪那般奇怪的模样,以及她说过的,神魂强大的人有所来历。 于是李乘风对着灵溪沉声说道:“你可以不说,但不管有什么古怪,她都只是赵白鹿,你徒弟的未来媳妇儿。” 灵溪明显一顿,然后才说道:“保护好她,我的记忆还是没头没尾的片段,若我悉数记起,定会告诉你的。” 此刻曹墨问了句:“那咱们还进去吗?” 李乘风看了一眼赵白鹿,后者几步上前,点头道:“当然要去,现在没有刚才被盯着看的感觉了,应该是没事了。何况方才石像所发金光,应该是只有原本的一丁点儿,否则我们怎么可能拦得住。” 此时无声以心声对着两人说道:“是啊是啊!国主说这两个家伙是守在一处门前阻挡外来之人的,说斩就斩。乖乖,这是怎么回事?画册上的厉害人物怎么变成石像了?你们怎么都不认识这些人?本将军……还回得去吗?” 无声也不是傻子,此时此刻多半猜测到什么了。 李乘风取出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轻拍了拍赵白鹿后背,笑道:“那就走,曹墨,你跟吕南洲头前带路,其余人守在洞口,知会你们再进去。” 事实上他同时在以心声询问:“无声,你对人族的了解,有多少?” 无声干笑一声:“不了解,画册只有国主有,我小时候就偷看过几页。像这两尊石像的画像,还有一处在山巅云海之上的巨大宫殿。哦,对了,还有一副画,是那处宫殿坍塌了,一群斗篷人自废墟之中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脑袋里塞着什么,好像是什么……灌顶!本来还想看的,可是被国主发现了,差点儿将我赶出仙羽国了。” 李乘风本想看看灵溪反应,却发现灵溪隔绝了他的心神。 而此时,那处洞府之中,灵溪趴在白玉台上,双手抱着头,浑身剧烈颤抖。 那些记忆碎片,废墟、火海、尸体堆积如山!高处似乎有着什么,可她看不真切。 “你没事吧?” 是李乘风的声音,她不让李乘风看见她,但李乘风说话她听得见。 猛吸一口气,灵溪强装出一副慵懒嗓音,说道:“我睡觉你还看什么?再胡闹我告诉白鹿啊!” 听到这话,李乘风才有了个笑脸,轻声道:“看什么,走啊!” 赵白鹿翻了个白眼,心说他肯定在跟灵溪说话,肚子里藏了个那么好看的姑娘,鬼晓得你一天跟他聊什么呢! 继续深入洞穴,隔不久李乘风便会问一句有无感觉到什么异常。赵白鹿知道他在关心自己,却想着逗逗他,于是板着脸一句:“你怎么变得跟那些烦人鬼一样了?” 李乘风则是脸皮一抽,都他娘惯的毛病! 于是自个儿大步流星往前走,干脆不理会赵白鹿了。 赵白鹿也突然意识到说错话了,可李乘风走的贼快,这会儿有别人呢,她也拉不下脸去赔不是。 再往前走,一处十分巨大的洞窟便映入眼帘。几处地方只有地基,估计就是搬去访古司的庙了。而其余的庙宇,不下百座,十分有规律的朝着一处大殿。 李乘风有些疑惑,于是问道:“若是墓穴,不大可能修建屋顶吧?可若不是墓穴,这洞明显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屋顶还有土。” 曹墨闻言,点头道:“若按照风水布局,这绝不是什么好墓地。可若是把洞穴之上的山丘拿开,再来看这各处庙宇与大殿的布局,那便是绝佳的建庙处。” 话锋一转,曹墨看向那处大殿,笑道:“四十九级台阶,大殿高三十三丈,那处地方侯爷倒是可以看看。” 李乘风瞬身而起,一个呼吸便进了大殿。 可这三十三丈之高的大殿,竟是只摆放着许多神位。最高处是五岳四渎九个神位,之下才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神位,某些称号李乘风都没听说过。 一道赤红剑气落在身边,李乘风都没扭头儿去看。赵白鹿皱了皱脸,回头看了一眼,见吕南洲跟曹墨瞧不见,这才凑过去双手拉住李乘风的右臂摇了起来。 “生什么气嘛!我就那么一说,逗你玩儿而已。” 话音刚落,赵白鹿突然皱起眉头,二话不说便将李乘风拽出大殿。 在两人出去的一瞬间,那些神位开始剧烈震颤,赵白鹿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呢喃声音,一句都听不清,吵得她一阵眩晕。 实在是受不了,赵白鹿一皱眉,沉声道:“闭嘴!吵死了!” 就这一句,神位停止了晃动,却又传来一阵木头开裂的声音,李乘风感觉那些神位像是自毁一般,相继布满了裂纹。 此时此刻,李乘风再看向赵白鹿,眼神尤其复杂。 这个地方好像很排斥她。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五十章 真正的坐井山 到了此时,赵白鹿再怎么后知后觉,也已经想到这处地方不待见她了。 可是为什么?大家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脖子顶着一颗脑袋,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不禁嘀咕:“难不成因为我是女的?也不对啊!顾朝夕不是来过吗?” 李乘风也没继续生气,而是轻声说道:“就是巧合,不要多想。” 赵白鹿却是摇了摇头,呢喃道:“什么巧合?那些牌位给我的感觉就一句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好像我是什么大恶人,他们不愿在我面前苟活!” 方才一瞬间给赵白鹿的感觉真就是这样的,既然镇不住,那也无需面对,赴死即可。 其实李乘风又何尝感觉不到?但灵溪就是不说,他也没办法。 吕南洲与曹墨也走了过来,他们远远望着大殿之中那些布满裂纹的牌位,又不敢看向赵白鹿,只能对视一眼。 从此地开始发掘曹墨就在,三年来从未出过什么事情,今日却接连出了两件怪事。 李乘风实在是想不通,赵白鹿明明就是赵溪坪与秋月的孩子,她还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出身吗? 见赵白鹿一脸不解,李乘风只好轻声说道:“在意这个作甚?或许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这些个死鬼嫉妒嘛!” 赵白鹿朝着李乘风翻了个白眼,但被这么一逗,心情确实好了很多。 趁此机会,李乘风赶忙转移话题:“曹墨,东西是从哪儿弄出来的?在这大殿之中?” 曹墨闻言,点头道:“搬去长安的那处高台原本就在大殿之前,上面整整齐齐码放这竹简。” 李乘风闻言,突然一步跃起,落在了大殿顶部。 往下扫了一眼,加上那些被连根拔起带去长安的,共计一百零八庙。大殿之中的神位也正好是一百零八,而且除却大殿之外,其余庙宇都有神像。 想了想,李乘风呢喃一句:“四十九级台阶,一百零八庙,我怎么越看这处地方越像个祭坛?你们没觉得,此地跟太庙有些相似么?” 曹墨闻言,也是一个瞬身掠到李乘风身边,再往下看,还确实有那种感觉。 而此时,说是睡下的灵溪,却突然开口:“不是太庙,是祭庙,这是古代仙朝封禅神灵之处,只有将神位放进你脚下的大殿,才能算是正统神灵,可分仙朝气运。而那些泥塑所受的香火,会聚集到此地,反哺为国运。” 李乘风闻言,赶忙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灵溪点了点头,在李乘风站到屋顶的那刻,她便想起了一些东西,但对于那些事情,她并无参与感,就像是她也是听说。 “这是仙朝的祭庙,这一百零八位都是仙朝封禅的神灵。比方说五岳四渎,山川河流之一干神灵皆是其麾下所属。其余神灵也都一样,其余的,如门神、灶神之类的,麾下也有各地门神灶神,但属山水神灵势力最大,也是最强。像方才所见门神是不可能给寻常人家守门的,因为承受不住。在我记忆之中,那两个门神应该是守护仙朝门户,不拦本土生灵,只拒外来者。” 这与无声所说,不谋而合。 真不是李乘风好奇,而是关于赵白鹿的,他必须得问。 “我还是想知道,她到底还能有什么来历?” 灵溪明显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反问李乘风:“当真要问?” 李乘风沉声道:“你说。” 灵溪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现在想起来的,是天外来客。” 天……天外? 简简单单四个字,简直震碎了李乘风一直以来的观念。 “可是她是的的确确生在剑门的,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天外来客?” 灵溪却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但绝不会有错。洞口两尊石像,一尊慈眉善目,一尊怒目圆睁,原因便是若有不小心走错的人,慈眉先劝,劝不听了才会由怒目出手驱赶,赶不走的话他们才会下杀手。也只有天外之人,门神不劝,见之即斩,合力可斩九境。” 确实,那两尊门神最后残存的一丝金光,在落到李乘风身上之前,却又调转方向冲着赵白鹿去了,可从来没劳什子劝。 灵溪深吸一口气,呢喃道:“与门神或那些神位一样,想到赵白鹿的来历,便凭空生出一股子古怪的敌意。可为什么对她,活着说对天外之人有那么大的敌意,我也不清楚。” 李乘风望了一眼赵白鹿,强忍住心中震惊,呢喃一句:“这是祭庙,不是太庙。我们要想封神,除却大掌剑所考察的各地建庙之处,还得按照此地风水布局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将此地照搬过去。” 不过也就是告诉曹墨一声,李乘风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回去歇不了几日便要东去滕县,这事儿他顾玄风得自己干。 这趟来,没有丁点儿大衍诀的消息,但也不算白来看这一趟,毕竟灵溪想起了许多事情。 但转头一看,见赵白鹿还在沉思,李乘风便故意面向曹墨,大声问道:“那这附近还挖出什么了没有?” 曹墨指着大殿,轻声道:“大殿后面还有一处洞道,十几里长,出去就是山那边了,下山再上山,便是一片废墟了。我太爷爷说观天院深渊的院子就是从那座山上搬去的,就连坐井山都是从这座山挖的山石所堆积,国师自己就来来回回三千趟。” 离着此地很近的另外一座山?还是一片废墟? 赵白鹿也望向了李乘风,同时以心声说道:“我要去,这洞里闷死我了。” 灵溪也说道:“记得顾玄风的出生吗?恐怕那地方就是真正的观天院所在之处,去看看,或许有意外收获。” 李乘风点了点头,转身对着曹墨说道:“你跟南洲带着亲军坐灵鸢过来,我们先御剑过去。” 招呼了赵白鹿一声,两人相继御剑而起,在吕南洲与曹墨眼中,那两道剑光活像是朱砂与墨汁泼入水中。 当然了,还有一直山鸡扯着嗓子嚎叫,紧紧跟在后面。 吕南洲咧嘴一笑,“羡慕吧?” 曹墨一笑,摇头道:“羡慕不来,换成是我在侯爷处境,够死八百遍了。” 吕南洲眨了眨眼,“既然也觉得侯爷不错,不如到侯府来做著丹郎?一样是正六品的官职,也算没有埋没所学嘛!” 二人是同时进的观天院,十几年交情了,关系匪浅,说话便也直接。 可惜两人都差不多光景,阵法丹药,在大瑶王朝都少得可怜。两人都是学了屠龙技,之后发现无龙可屠…… 不过曹墨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丹方去哪儿都没用,还不如多给大瑶王朝刨出来几座遗迹,壮我大瑶实力。” 这边尚未走出山洞,李乘风与赵白鹿却已经落在十几里外的一处山巅。 无声随后而来,落在了李乘风肩头,骂骂咧咧的:“小辈!下次要走能不能跟本将军打个招呼?要来这里你们早点说啊!我就是在这山上醒来的!” 可李乘风也好,赵白鹿也罢,此时此刻都没功夫搭理无声。 因为这座近千丈高的大山,当中有着一处下沉几十丈的洼地,若在更高处望向看,这座山便像是一处四四方方的井。单看布局,与观天院那处深渊相差不大,观天院的深渊中间是院子,而此地……是废墟。 恍惚之中,李乘风好像瞧见了两百多年前,七大仙门围攻观天院,一群读书修道的读书人相继惨死。 赵白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地方,怎么与观天院那般相似?” 李乘风言道:“因为这里才是真正的坐井山,下方废墟,便是最早的八大仙门之一,观天院!” 赵白鹿只知道最早是八大仙门,其中一座山门受围攻而消失。却从来不知道,那个消失的仙门,便是坐井山观天院。 她猛的转头,“你是说,这是原本的观天院?” 李乘风点头道:“是啊!观天院便是七大仙门所灭,国师顾玄风……是唯一一个幸存的观天院弟子。” 赵白鹿张了张嘴,不敢置信道:“原来……是这样啊!可国师明明可以推平七大仙门的。” 说到此时,李乘风突然想起无声说了句话,于是猛的转头,皱眉道:“你刚才说什么?” 无声被李乘风吓一跳,赶忙飞走,离着他有一截儿了才喊道:“我说!我醒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而灵溪更是沉声一句:“上次只觉得熟悉,并未真正想到什么。但此时我想起来了一些,这地方,我应该是来过的。”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五十一章 家师让我带个话 借着李乘风的双眼,灵溪将下方废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再次呢喃:“我忘了我来干什么,但我一定来过这个地方。我来时此地正在重建,下着大雨,有个老夫子在雨中讲学,一众学子在淋雨受教。”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呢喃道:“八大仙门是古代唯一流传下来的仙家门派,既然你熟悉观天院,为什么当时在剑门却什么都没想到?” 灵溪摇了摇头:“我想不到,每次到了这种重要节点,那些关键讯息总会无端断掉,就好像是有什么故意不让我想起来。还是先下去走走,顺便问问那只重明,它在什么地方醒来的。” 但这话已经有人代替李乘风先问了:“你说你是在这里醒来的?为什么没有人发现过你?” 无声摇了摇脑袋,“我哪里知道为什么没人发现我?我还是先带你们去看看我醒来的地方吧,就在下方一口水井里。” 说着,无声煽动翅膀,率先往废墟走去。 而赵白鹿则是以心声说道:“若真是按无声所说,它守着国师佩剑,打了个盹儿,醒来就在此地了。那此事与国师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吧?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它是在我们上次进山才醒来的,若是因为那把剑,难道国师没有带剑进山吗?” 李乘风闻言,摇了摇头:“他还真没有带着剑进过山,别忘了他受拜国师后,斩杀了五个金丹,剑就一直留在剑门。是我此番回京才将剑带回来的。上次我们进山,也是那把剑六十年来的第一次。” 若算时间,观天院覆灭两百年,这期间有一百四十余年的空档,那些日子里,国师去往何处了? 两人跟随无声走到一处枯井,无声扯着嗓门喊道:“我一睁眼便在这井里,然后循着那把剑的气息往南,这才寻到被云雾遮盖的山谷,也见到乘风小子一丝不挂,屌儿啷当。” 这个屌儿啷当……就很形象了,弄得李乘风老脸一红。 但赵白鹿摇了摇头,呢喃道:“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一口寻常枯井。她呢,有无看出什么来?” 这个她,说的当然就是灵溪了。 灵溪只是摇了摇头,“已经想不到更多了,关于大衍诀的事情是半点儿没想到。” 李乘风无奈道:“看来这趟,最多也就是现如今所知道的事情了,将来我也得找坟找墓了。” 赵白鹿转头望向李乘风,眨了眨眼,问道:“不然下次去我们剑门剑冢瞧瞧?大小剑山之中,剑冢是最为神秘的地方,也是剑门存在最久的地方。我爹说,灵气复苏之前,大剑山的剑冢根本无法打开,哪怕火药都炸不开。是三百年前第一次灵气复苏之时,剑冢自行开门,我们的御剑术就是自剑冢取来的。” 李乘风点头道:“等滕县回来之后,可以去瞧瞧。” 而此时,灵鸢也飞落边缘山峰,吕南洲与曹墨各自御风而来。 曹墨微微抱拳,又将扫了一眼左右,随后叹道:“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我太爷爷说,灞水之盟后,国师带着他跟韩司丞来的这地方,那时候此地除了这片废墟,还有一地白骨,死状极其惨烈。国师也不让别人插手,也不用灵气,就一把铁锹一把铲子,用了三个月将这里的白骨入土为安。想必此地与国师是有什么关系的,但国师从未说过。” 说着,他指向了北方一处三丈于高的小土包。 “就是那里,正好对着那些庙宇所在地。” 李乘风闻言一愣,赶忙让吕南洲拿出舆图。 大致扫了一眼便能确定,那座大殿与此地的中央是在一条线上,而这真正的观天院,在更北方。 自古以来,建筑群都是越往北边儿地位越高,假设将那些庙与真正的观天院联系在一起,那…… 此时灵溪也说了句:“你想的没错,观天院在祭庙之上,有考教神灵功绩的职责。” 李乘风立马反问:“若仙朝有皇帝,那这祭庙,应该离着皇宫之类的地方不远吧?” 可灵溪却说道:“虽然没想起来,但肯定是远极了,别忘了那些残存典籍之中,将这片陆地称作什么。” 李乘风这才想起来,东隅。 但李乘风也记得顾玄风曾说,他花费数年光阴在海上漂流,都没寻到这片陆地之外的陆地,甚至连岛屿都未曾见过。 又大致逛了一圈儿,李乘风笑着问道:“曹墨啊,若是炼丹,你能成几阶丹药?” 曹墨闻言,笑道:“我修为在灵台中期,若有丹方,二阶中的丹药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乘风点了点头:“有丹炉吗?” 曹墨又是一笑,言语却有些自嘲:“我还……没到可以用丹炉的地步,都是搓的丹药。但家伙什还是有的,毕竟辛苦学了一趟。” 于是乎,李乘风随手丢去一张纸,微笑道:“这丹药不分品级,能炼成几阶是要看自己本事的。尚未给到大瑶王朝呢,炼的出来也好,炼不出来也罢,都可以将丹方上交,说是我给的就行了。当然了,若是还有想做丹师的心思,三日之内来寻我,因为我三日之后就要东去滕县。” 曹墨低头看了一眼,固元丹,若伤及根骨,服此丹药有效。 需要什么药材,数量如何、火候如何,写的一清二楚。 而此时,曹墨再看向李乘风,目光已经有微微变化了。 “意思是说,只要有足够本事,这种丹药是没有品秩上限的?” 李乘风笑着点头:“是的,只不过你就算把它炼成仙丹,也还是个固本培元的药。” 上次灵溪接连弄出来了好几种丹方,这也只是其中之一。 转头看向吕南洲,李乘风叹道:“人也别白来了,喏,这些东西去找找,三天之内若是找不到,那就带着回营好了。灵鸢就交给你,我先四处走走,若回去之后要再出门,多半是东去走水路,顺流而下,也用不来多久。” 反正就在大运河边上,到时候沿途看看风景也是不错的。 吕南洲与曹墨先后抱拳,李乘风只是与赵白鹿对视一眼,便先后御剑而起。无声想骂人却又不敢出声,只好煽动翅膀,在后方紧紧追赶。 而他们走后并未过去多久,两道身影就出现在了观天院废墟之中。 鱼清清长叹一声,呢喃道:“七大仙门之中,像你我这般有点儿人味儿的,并不多。祝大椽与张融,看似像个人,实际上真要去干什么事儿,弄死一些凡人,他们连眼睛都不会眨的。” 赵溪坪望着下方废墟,问道:“你小时候不也这样?我记得你十几岁的时候,不也一样觉得山下凡人都是蝼蚁,踩死几只无所谓嘛!” 赵溪坪不过七十余岁,比鱼清清要大出去近二十岁呢。以前七大门交集,算是多的了。 不过话锋一转,赵溪坪又问了句:“我看左丘蓝婵,也没多坏啊,怎么外界将她传的那般不堪?左丘禄年被戴了绿帽子,是真的?” 传闻就是因为左丘禄年被戴了绿帽子才有的左丘凫,左丘禄年心中有怨气,打了媳妇儿,左丘蓝婵看不下去,就将她老爹的脑袋砍了下来。之后更是传传言左丘蓝婵疯疯癫癫的,将老爹烧成灰掺水喝什么的…… 于是乎,左丘蓝婵才有了个疯子的名声。 可是近来几日,赵溪坪在侯府看见的左丘蓝婵,并没有传言之中那般疯魔。 鱼清清也只是摇头道:“有些事情不好告诉你,只能说左丘禄年不是蓝蝉杀的。她不过是给人背了黑锅,但是喝骨灰……这个确实是真的。” 赵溪坪的好奇心仅限于此了,他又往下方看了一眼,呢喃道:“那道不许给仙门之外的凡人传授炼气法门的神谕,到底是自何处流传出来的,你可有线索?” 正是有了那道神谕,各仙门才摆出自扫门前雪的模样。不管山下如何惨烈,从来不伸手去管。甚至在人族有了炼气法门之后,接连两次所谓下山除魔,弄得人世间生灵涂炭。 鱼清清则是冷笑一声:“老东西,你还装蒜?” 有个答案,现如今两人心知肚明了。 鱼清清便也没有多说,而是略带疑惑的问了句:“你这女儿女婿是干什么去了?不应该回长安么,怎么还越走越往北边儿去了?” 赵溪坪则是抬头看了一眼,呢喃道:“那时几千里终南的最高峰,底下便是灵脉。那处地方有天下监的副司监,顾玄风亲口跟我说,你是个凝神后期,我们还是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烦了。” 但话音刚落,有个独臂背剑青年人已经御剑而来。可他的气息,分明是凝神后期。 鱼清清略微眯眼,“你上次居然是在藏拙?分明是有着凝神后期修为的。” 上次顾朝云显露的,只是凝神中期修为而已,这才过去几日而已,这么快破境是不可能的,所以只会是上次顾朝云出现时,藏拙了。 可此时,赵溪坪突然恍然大悟。 “我说怎么传闻观天院大祭酒神出鬼没的,极少现身。原来顾大祭酒,也是顾副司监?” 顾朝云闻言一笑,“剑山王够聪明。” 赵溪坪略微眯眼,沉声问道:“那你现身,是有何贵干啊?” 顾朝云笑道:“家师让我带个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二位还是让年轻人自己去闹吧。管的再多,我们这些人也终有死的一天,倒不如让他们早早可以靠着自己活,到时候我们走的也安心。” 赵溪坪与鱼清清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倒也是啊! 而此时,两道剑光一路向北,走了许久之后再次转向东边,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一条大河处。 有一艘渡船在河面顺流而下,速度极快。 到此时赵白鹿才问了句:“到这里来作甚?看河水?我倒是没见过黄河,关键是这也不黄啊!” 李乘风无奈伸手点了点赵白鹿的脑袋,笑问道:”你关心的都是什么啊?走,上船了咱们换一身衣裳,我穿着这官服四处晃荡可不成。有给你买的新衣裳。” 赵白鹿闻言,脸皮一扯,瞪着李乘风,沉声道:“又憋着什么坏呢?” 李乘风眨了眨眼,嘿嘿一笑,说道:“打个赌,若衣裳是你喜欢的,咱们今夜休息,跟昨晚上一样如何?” 赵白鹿呵呵一笑,心说你又要赌? “好啊!那要是我不喜欢呢?” 李乘风抖了抖袖子,“你要是不喜欢,本侯给你洗脚!” 赵白鹿嘴角一挑:“赌了!” 她心说,喜欢不喜欢还不是我自己说了算? 落到船上时,赵白鹿才突然发现,怎么钱树生跟左丘蓝婵也在? “你早就安排好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推开一扇门,进去之后将门插好,姗姗来迟的无声愣是被拦在外面。 李乘风还冷冷一句:“你要是敢私自窥视,我立刻把你煮了!” 吓得无声连忙飞到赌船后方,趴在围栏处骂骂咧咧:“无礼小辈,你们这些没毛猴子,本将军还不乐意看呢!” 而屋子里,李乘风则是边脱衣裳边说道:“你跟左丘蓝婵还是朝天宗刺杀的对象,咱们直接去滕县,但要走的隐秘些,这样也能免除一些麻烦。” 三下五除二,李乘风已经换了一身灰色粗布衣裳,腰带都是粗绳子做的。 “还不换?要是不喜欢,那以后就不准穿这样的衣裳。” 赵白鹿翻了个白眼,望着铺在床上的竹青色衣裳,还有两根与衣裳同色的发带,也开始脱外衣。 “混蛋李乘风,在这儿等着我呢!” 知道赵白鹿喜欢青色衣裳,还是这种像裙子却又不耽误出剑的样式,李乘风早就找人做了一身。 待她换好,李乘风这才起身,“这是一艘快船,到运河中断大约要七八天,这几日咱们就住这间屋子,不会有人来打扰。” 说罢,李乘风已经出了门,朝前走了一段儿后,又推门走进一处大厅。 屋子里坐的几人,此刻齐刷刷起身抱拳。 李乘风看了老叶一眼,笑问道:“你跟来作甚?不好好留在侯府养伤。” 老叶摆摆手,“我也想去逛逛啊!南四湖的景色,据说是还不错的。” 李乘风哈哈一笑,坐在主位才微微摆手,笑道:“坐吧。” 除了叶渡,还有江淮、朱无路。钱树生在甲板室琢磨图纸,左丘蓝婵就陪着他琢磨,两人并未在屋子里。 李乘风先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诸位放心,赶在年前一定能回来的。” 但话锋一转,李乘风看向朱无路,问道:“交代给左东潭的事情?” 朱无路点头道:“他没问题。” 此时此刻,悬剑司中,左东潭带着一众新招收的剑卫练琉璃金身,也才歇下来,喝了一口水而已。 老白又端来一杯茶,递给左东潭后,笑着问道:“剑首,咱们上掌剑哪儿去了?怎么这几天都不见出现啊?” 左东潭擦了擦汗,随口道:“去了南山,会直接从南山去往东都的……” 说到这里,左东潭突然闭嘴,看神色,像是说漏嘴了。 沉默片刻后,他死死盯着老白,沉声:“此事决不能与别人提起。” 老白闻言,哈哈一笑,“我在悬剑司待了一辈子了,你还信不过我?” 左东潭闻言,笑着点头:“是啊!你来的可早,那叛徒拜师之时,你是一起跟在国师身边的。” 老白长叹一声,摇头道:“他是真该死啊!”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五十二章 妖是南边的妖 风陵渡停船片刻,江淮扮做商人模样去采购了些食物,之后渡船便沿着河水一路往东。 不高的船楼,有个暂时的书房,是矮桌子,李乘风盘膝桌前写着什么。 一侧有蒲团,赵白鹿就盘坐炼气,灵石吃完一块儿再取出来一块儿。 事实上李乘风并未写什么文章奏折,他没那个闲心,而是写了几个名字,之后便陷入了沉思而已。 假设那时顾朝年杀李乘风未果,反而将灵溪送给了李乘风。而这一年来,李乘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于奇异,换做他是顾朝年,自然会有所怀疑。 但再退一步,假设灵溪与其所在的那处洞府,是顾朝年无意间“送”给李乘风的,那顾朝年又是自何处得来? 这中间缺少一些必要联系,李乘风也没有可以推理的依据。 再一转头,夜色已晚,飞雪乱舞。 李乘风便甩了甩脑袋,见赵白鹿还在修炼,便往火盆中添了些柴火,随后迈步走出了屋子。 结果出去才发现,钱树生也还没有睡,这会儿正在前方甲板室,琢磨上次给他的甲胄呢。 李乘风心说这小子也不怕冷? 刚想开口,却猛的发现,好像有一道灵气屏障罩着那小子,使其不受风雪滋扰。 低头看去,才发现左丘蓝婵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两只脚拢着一堆瓜子壳,陪着钱树生。 左丘蓝婵自然感觉到了李乘风站在楼上,她吃完最后一粒瓜子,拍了拍手,这才以心声问道:“你知道我留下是因为树生的,这趟你声东击西出门还要带着他,就不怕我坏你的事?”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看模样就知道了。但李乘风还是好奇,于是没有答复,反而先问了句:“你是觉得树生这孩子哪里好?” 左丘蓝婵闻言,略微思量,便说道:“他呀?做事认真,心地善良,会为别人着想,跟我是两个极端。我自十几岁起就没什么朋友,他是第一个愿意照顾我的人,虽然这个愿意有待商榷。” 但话锋一转,“不过这死孩子嘴里喊着姐姐,心里一声又一声的杀手,气死我了,有时候我是真想将他那张嘴缝住。” 李乘风取出酒壶,灌了一口酒。这次算是第一次与左丘蓝婵正儿八经的聊天了。 “不论如何,左丘凫是该死的,甚至在我眼中她比黄三秋更恶。若非她在边上教唆,固然会死人,也死不了那么多人的。你想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但你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左丘蓝婵神色无奈,“你这人会聊天吗?三言两语就把天聊死了。” 李乘风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围栏,“我这两月来,变化也挺大的。换做之前,我才懒得与人解释那么多。不过现在嘛,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 结果半天没动静,李乘风等答复呢,左丘蓝婵在等开口。 见李乘风还是没说话,左丘蓝婵气笑道:“怎么,要我先洗一下耳朵,再沐浴焚香之后才能听?” 李乘风一笑,“那倒是不至于,就随便说说吧。我想不管是谁,都在心里想过要做个什么样的人,让人害怕?让人尊敬?或是让人不以为然。有些人只是想,但你我这种人想了就会做。赵白鹿,刚刚遇见她的时候,她装的很清冷,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还说她走过很远的江湖。但事实上,那是害怕我欺负她,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欺负。我也差不多,但我本来就不好欺负,只是让人觉得更不好欺负,根本不敢找我的事儿。而你,与我们相同却也不同,相同在于你也是用一些刻意营造出来的东西来掩盖自己的恐惧,不同在于,你真觉得你是个那样的人,而我们知道自己是装的。” 左丘蓝婵望着钱树生,笑了笑:“或许真是这样吧。” 片刻之后,她突然问了句:“我的问题,能不能回答?” 李乘风点头道:“我是极其嫌弃仙门弟子的,换做从前定然不会带你。但赵白鹿的缘故,让我有所改观了。所以,人是会变的,只是你们没人教。或者说,教你们的人,只教了你们仙凡有别,殊不知你我都是人,而已。” 当然了,带个凝神修士出门,自然有别的用处。 说罢,李乘风转身回了书房,见赵白鹿还在修炼,他便也盘膝坐下,开始吃灵石了。 事实上,因为李乘风经脉简单,又有十二气旋,所以不论行住坐卧,他其实都在修炼。 重返黄庭初期已经快四个月了,吃的灵石起码三四千有了,可李乘风还是没有一丁点儿到了瓶颈的感觉。 也是怪了。 此后几日,钱树生早上被老叶拉着练拳,午后就琢磨那拼凑在一起的甲胄。李乘风与赵白鹿要么就在屋子里,要么就在书房,也都在修行。 无声好几天没说话,可憋坏了,一天就跟撒气似的飞去河里抓鱼。结果朱无路冷不丁一句,这山鸡成精了,都会抓鱼?一下子就把无声气的无声了。之后它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蹲在船楼顶上,望着两岸匆匆。 转瞬而已,渡船便进了运河,一天一夜之后便能到滕县以西的大湖。 但这天夜里,老叶跟左丘蓝婵都察觉到了一股子奇异气息,是在李乘风屋中传来的。是一种极其凌厉的剑气,也不知道是赵白鹿还是李乘风,又琢磨出什么新花样了。 而此时屋中,赵白鹿瞪着眼珠子望向李乘风,诧异道:“这还是御剑术吗?你这是怎么弄得,教我!” 因为李乘风周围有八把剑悬空而立,长剑近乎结为实质,每一把剑都是墨色。 李乘风缓缓睁眼,沉声道:“这个……不知道怎么教,就是试着在黄庭之中以剑气铸剑,将剑气尽全力压实,就有了。” 他已经能将剑气凝实,化作近乎实质的长剑。 上次以真气夹杂剑气对敌之后,李乘风就一直在琢磨这个,没想到今天成了。 他一转头,却见赵白鹿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 于是李乘风便试着将那八柄剑分列,学着赵溪坪去布设剑阵,可即便学的有模有样,总是觉得缺少些什么。 正此时,赵白鹿突然睁开眼睛望向李乘风,神色有些古怪。 赵白鹿眨了眨眼,以心声问道:“那个……你炼了几把剑?” 李乘风猛的转头,眼皮狂跳,就跟上次教赵白鹿神元九变一样。 “就这八柄……你已经弄出来了?说个数量,让我死心。” 赵白鹿干笑一声,“额……就八……八十。” 这结结巴巴的,一看就没说实话。 李乘风先是一阵凌乱,随即瞪眼看去:“你说实话。” 可他还是取出酒葫芦灌了一通,瞬息之间,她就炼成十倍于我的剑?难道我练的才是假的御剑术? 赵白鹿心里嘀咕,说实话怕你受不了啊!可想来想去,就取了个折中数字,“一百八。” 噗…… 一口酒尽数喷出,李乘风脸皮抽搐不止,“你说多少?” 赵白鹿赶忙起身,走过去将手搭在李乘风肩头捏了起来。 “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我从小就练御剑术,你才练了多久?” 事实上赵白鹿心中在想,若是告诉他我刚才瞬间结成三百六十剑……他不得气死。 此刻手搭在李乘风身上,灵溪说赵白鹿也挺得见,于是赵白鹿第一次听见灵溪咯咯笑。 “我都跟你说了,白鹿这丫头练剑天赋极好,现在怎么样,受打击了?” 李乘风抬手揉了揉眉心,呢喃道:“再好也要有个限度啊!我琢磨了这么久,她才一个瞬息就学会了不说,还一百八……” 其实灵溪在想,若她真是记忆中的天外人,那她定然在天外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那有了正确功法之后,这么快才符合常理,没这么快才反而奇怪。 只是这些话,暂时不能告诉李乘风。因为那日灵溪想起来的,那些天外来客,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正此时,渡船突然剧烈震颤,像是被什么巨物猛击。 李乘风眉头一皱,散开神识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了水中有数丈之长的大蛇,正在猛击渡船。 而房间门突然被无声一脑袋撞开,这位大将军进门便往床底下钻,浑身都在打颤,“蛇!大蛇!” 但李乘风只是走出门,往浪潮汹涌的海面看了一眼。 他甚至伸手拦住了赵白鹿,摇头道:“总不是事事都由我们出手,带着的十二亲军都是亲军营的佼佼者。” 果然,江淮已经站在船尾,河面有一头门洞粗的大蛇,正张着血盆大口,紧紧追赶而来。 江淮望着那条大蛇,嘴角微微上扬,阔别战场已久,终于又可以杀妖了! 李乘风看了一眼赵白鹿,微笑道:“不是问我早出晚归的都在干嘛么?瞧瞧练兵成果?” 赵白鹿一步越上船楼顶部,李乘风随后赶到。 而钱树生,也被左丘蓝婵提溜着上了屋顶。 瞧见那条大蛇,钱树生一下子瞪大了眼珠子! “乖乖!哪儿来这么大的蛇的?” 话音刚落,大蛇突然跃出水面,直往渡船撞来。 江淮负手而立,猛然一声:“列阵!” 话音刚落,十二道身影突然齐身朝前,在大蛇撞来的一瞬间,齐声一句:“金甲!” 说罢,十二人各自散发真气,但身上并未出现甲胄虚影,而是成了一道散发淡淡金光的屏障,那头二阶上的妖蛇一头撞在屏障之上,发出一阵嘶吼声音。 赵白鹿眼前一亮,“这是将十二人的真气合在一起,结成了阵法?” 李乘风点了点头:“个人真气只能用出六成,但十二人加起来,便远远超过个人威能了。” 只不过,最合适的还是五个人列阵,那样五人都能用处九成力。而十二人已经是极限了,再多真气便不能凝聚。因为合力列阵,要将自己的真气与其他人控制在几乎一样,若非默契十足,根本不可能做成的。 而此时,江淮又是一句:“山崩。” 十二人齐齐出拳,将真气汇聚一处,随随后只听见一声轰隆巨响,大蛇竟是被硬生生轰飞出去,可蛇皮太厚,愣是没见其出血。 江淮抽出佩刀,一步跃出踏浪而行。 “诛杀此妖!” 妖兽如潮水的场面早就看惯了,这条大长虫,在李乘风与江淮眼中,根本不叫事儿。 何况明面上看修为,只是个二阶上的蛇妖。 但此时,左丘蓝婵冷不丁问道:“长安的寻常物资,多一半是从外地运去的吧?这大运河往来船只繁多,若这条河里早有如此大蛇,为什么不袭击别的船只,却偏偏要撞你背剑侯的?” 赵白鹿也说道:“运河连着河水与江水,这么庞大的水系,有一条二阶上的妖兽,倒是不足为奇。” 李乘风摇了摇头:“二阶上可没这么大个儿,我在战场上见的这么大的蛇,都至少在三阶下了。” 赵白鹿一愣:“啥?那你还让他们去杀妖?” 李乘风灌了一口酒,淡然道:“江淮又不是傻子,难道他没上过战场?” 转头望向钱树生,李乘风笑道:“树生,你对江典军有信心吗?” 钱树生伸手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就是不知道我的机关兽能否泡水,正好试一下。” 果然,大蛇猛的蹿出水面,掀起大片水花,气息突然暴涨至三阶中。 百丈宽的河面,竟是被一条大蛇搅的浪潮汹涌。 也是此时,江淮咧嘴一笑,“放狗。” 话音刚落,十二人各自取出一枚铁球甩出,铁球脱手之时就在不断变化,待落在河面之上,已经变作了十二道丈许高的机关兽。 十几只机关兽先后踏着浪花扑到大蛇身上,不一会的功夫,水面被血染红了。 片刻之后,江淮只是一抬手,十二人罡指齐发,大蛇脑袋上边被穿出一个大窟窿。 朱无路一步上房,沉声道:“看起来鱼上钩了?” 李乘风却摆了摆手,“应该不是他,这样也太明显了。” 特意走水路,拖延时间,就是为了让消息传给顾朝年。但顾朝年又不是傻子,这么打草惊蛇,不是把老白往死路上逼吗? 朱无路双眼一眯,沉声道:“若不是他,可就是咱们船上的人了。” 说着,他望向了左丘蓝婵。因为朱无路觉得,此地唯一不算是自己人的也就是左丘蓝婵了。 李乘风哈哈一笑,摆手道:“不不不,别想那么多,知道我要去滕县的人可不少,我想几条路上应该都有这种不痛不痒的埋伏。” 之所以不痛不痒,恐怕还是为了试李乘风。 这些妖兽,也绝不是最近才带到大瑶的。先前庙里那些杂碎放出许多二阶妖兽,李乘风就很疑惑,他们将妖兽养在什么地方? 现在看来,妖是南边的妖,人或许就是长安的人。 此时此刻,左丘蓝婵望向李乘风,嗤笑道:“那日说了一大堆,我差点儿都信了,现在看来,是拉我来当打手是吗?啧啧,你倒是会利用人。”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五十三章 蛇是人养的 一天一夜,渡船终于将到那片湖泊。 而徐州悬剑司上掌剑领着运河两岸两位掌剑数位剑首,在这航道上,等候已久。 今日是个大晴天,眼瞅着天色已晚,夕阳西下,照的水面波光粼粼。 彭城府掌剑往北边儿看着,可就是没见有什么渡船南下,他没忍住嘀咕一声:“上掌剑,运河两岸又不止是咱们,这等能杀三阶妖兽的猛人,又没有触犯什么律法,咱们拦人家作甚?” 上掌剑猛的转头,眯眼道:“能斩杀三阶妖兽的人,一点底细都不知道,若是歹人怎么办?” 这位徐州上掌剑,姓韩名六指,字多余。听这名字,就是灵复司丞韩黑臂的起名风格了。 韩黑臂四十余岁得子,如今儿子也四十了,还是个光棍。人家曹倒斗比他大几岁而已,重孙都二十了。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彭城府掌剑的牢骚,韩六指只是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未开口。后者赶忙低头,再不敢言语。 眼瞅着西山日暮,北边儿航道,终于是出现了一条船。 韩六指见状,双眼一眯,沉声道:“截住。” 方才说错话的那位掌剑立刻迈步狂奔而出,踏着水浪直往前去。他想法也简单,就是觉得方才惹得上官不高兴,得赶紧做点儿事出来,让上官别那么生气。 于是乎,这位黄庭后期的一府掌剑狂奔至渡船之前,站立于航道正中,大喊一声:“悬剑司例行公事,前方渡船靠岸停船,接受询问!” 而此时,李乘风与赵白鹿都站在前方甲班,朱无路江淮等人,也都在。 听见有人喊悬剑司例行公事,让靠岸,赵白鹿转头望向李乘风,神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照理说,你现在全权代管悬剑司吧?这徐州悬剑司,要查你这个悬剑司实际当家的?” 李乘风笑了笑,并未答复。而老叶则是躺在藤椅上,长叹一声,心说少夫人跟着少爷这么久,是聪明了点儿,但还不是太聪明。 果然,李乘风自袖中掏出鱼袋,取出鱼符之后随手一挥,鱼符便如同飞剑一般射往下方那青年掌剑。 后者见一道流光爆射而来,冷笑一声,一伸手便将“暗器”抓在手中,还嗤笑道:“竟敢暗算悬剑司五品掌剑?好大的……” 话未说完,青年人突然觉得方才那暗器,有点儿像是……鱼符? 他赶忙伸出手,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一黑。 “完了完了,今日得罪的是顶头上司跟上司的上司啊!上官是被我得罪遍了,今后还怎么在悬剑司混?” 而李乘风,见那家伙呆呆站着,船都要撞上他了还不动弹,只得没好气一句:“看清楚了就去回禀,等着挨撞吗?” 青年人咽下一口唾沫,二话不说便扭头儿。而此时李乘风的船也入了大湖,已经往东转舵了。 那位青年掌剑又狂奔回去,可离着老远,韩六指便冷喝一声:“好你个孙望,我让你逼停渡船,回来作甚?” 孙望闻言,苦涩一笑,低着头将鱼符高高捧起,真是个欲哭无泪:“不是……我这真逼不停,我怕被做成大酱啊!” 山南刺史被当街杖成了肉泥,灌进坛子里就是肉酱啊!其余各州的大小官员是真的闻风丧胆! 风是李乘风的风。 韩六指闻言,略微一愣,随即仔细看了一眼鱼符,紧接着嘴角便是一阵抽搐。 悬剑司历来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掌剑若不在,悬剑司一切事宜都是京兆上掌剑说了算,何况这个上掌剑还是侯爵…… 一些事情旁人不知道,他作为灵复司丞的亲儿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于是他嘴角一扯,“看方向是往东边渡口去了,既然截不停,还不随我去迎?” 杖毙山南刺史算个逑,他连开国皇帝都做成大酱了,还他娘倒进茅坑了…… 动身之前,韩六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挨骂就受着,谁叫咱运气不好,船要停在咱们治下。别忘了咱们这位侯爷刚刚领了检校御史中丞,运河里出了一头三阶妖兽,还被他逮住了,待他回京之后,凡是两岸州府,免不了被问责的。” 韩六指算是明白为什么给一个检校虚职了,原来是为了方便他离开长安后各地的事情他都管得着…… 这会儿了,孙望是老实了,反正打死再不说话,说得越多越得罪人。 可不服气的人还是有的,后方那位沛县剑首便沉声一句:“京兆前些日子不也出了好几头三阶妖兽么?运河这么长,凭什么问责我们?” 韩六指冷笑一声,转头问道:“人家斩了妖,还将仙门两个始作俑者当场打杀了,你有本事捉那头三阶妖兽?都给我闭嘴,跟着我走!” 而此时,渡船之上,李乘风手指不断敲击着栏杆,嘴里呢喃:“一路并未停船,况且这才过去一天一夜而已,他韩六指消息还真灵通。” 退一万步说,韩黑臂的儿子总不至于为了升官儿,专门让我瞧瞧他有多尽忠职守吧?一州之地,管着九府八十一县,你韩六指能闲到专门在这里堵我? 赵白鹿嘀咕一句:“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瞎打听,万一人家就是不知道呢?你拖着那么一条大蛇,南下商船报官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乘风扫了一眼赵白鹿,有些无语。 就连左丘蓝婵都听不下去了,收起瓜子儿,摇头道:“我说白鹿妹妹,但凡能瞧见我们这艘船的商船官船,要么是北上的,要么比咱们快不了多久,哪怕快一个时辰呢,他怎么跑去徐州报官?除非是至少二阶后期的炼气士一路疾驰而下传信,或者说坐着你们大瑶的灵鸢。” 赵白鹿嘀咕一声:“有你什么事儿?显你聪明啊?” 左丘蓝婵无奈摊手,她心说自己就多余开口。 李乘风却笑着摆了摆手,淡然道:“人来了,问问就知道了。” 但朱无路突然说了句:“会不会……” 话未说完就被李乘风打断,李乘风望着朱无路,只觉得脑壳疼。 “不会。” 可朱无路偏偏还要再问一句:“为什么不会?” 换做是以前,有人这么刨根问底的,早就拖出去挨打了。但现在,李乘风强压下烦躁,摇头道:“自己去想。” 说罢,身着悬剑司制式黑衣的韩六指,已经飞身登上了渡船。他站在李乘风身后丈许远的地方,重重抱拳,沉声道:“徐州上掌剑韩六指,见过背剑侯。” 按职务来说,两人都是上掌剑,但李乘风职权要高出去很多,韩六指也只能称呼李乘风的爵位了。 本来甲板室人不少,韩六指一来,除却赵白鹿之外,其余人都识趣让开了一些,但人都还在甲板上。 李乘风回过头,打量了一番韩六指,见其右手果然是六指,就明白韩黑臂起名字,究竟是有多草率了。 “你不知道船上是我,却又知道这艘船今日黄昏到此地?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六指再次抱拳,实话实说道:“有人传信,说运河之中出了一条大蛇,被一艘南下渡船上的人打杀了。我知道消息之后便再航道等候了,毕竟不知道船上都是什么人物,能打杀三阶妖兽的人,定然不是什么寻常人,万一继续南下,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事来。只是……属下万没想到,船上是侯爷。” 看来传给他的消息,是匿名消息了。 李乘风这才摆了摆手,“行了,不必客气,有没有派人跟着送信人?” 韩六指这才放下手臂,答复道:“派人跟着了,可跟了不到五十里就跟丢了。我已经派人去询问临州,看看是不是哪位同僚怕惹事,所以不敢露出真面目。” 这话说的,都把李乘风逗笑了。哦,别人匿名传信给你是怕惹事,你韩六指忠勇,也不管船上是谁,反正拦下再说? 摆了摆手,李乘风笑道:“别人都怕,你不怕?” 韩六指笑了笑,摇头道:“我是悬剑司的人,职责所在,有什么好怕的?何况侯爷又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杖毙的人。” 李乘风一愣,“我也不止这一种杀人手段的。” 可韩六指却说道:“侯爷可能不知道,江湖上已经有人给侯爷喝号了,就叫李杖,杖毙的杖。” 几步之外,赵白鹿实在是没忍住,乐出了声音。 李杖?这个外号不错。 李乘风倒也不恼,只是盯着韩六指看了许久,然后笑盈盈一句:“上掌剑在这里等了多久了,自徐州至此,又花费了多长时间?” 韩六指想也没想便答道:“昨夜子时联络两岸两府掌剑与附近几县剑首,今日午时便聚集于此等候了。” 李乘风又问:“那上掌剑得到消息,是在什么时辰?” 韩六指答道:“亥中。” 李乘风闻言,灌了一口酒,微笑道:“大蛇被斩,是亥初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那位有心人在瞧见大蛇被斩之后,只用了半个时辰便赶到徐州了。” 韩六指猛的抬头望向李乘风,却又听见李乘风笑呵呵一句:“那依上掌剑看,什么人能如此消息灵通?” 韩六指深吸一口气,声音发沉:“除非……蛇是人养的,送信人是养蛇人。” 李乘风又问:“上掌剑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是你?”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五十四章 机关来处(上) 渡船东去停在岸边,李乘风已经率人去往那座黑土山,船上就剩下老叶一人。 岸上也一样,只剩下韩六指一人。 老叶本就栏杆处,此刻略微歪头便能看见站在岸边的中年人。 “小六指啊!你是不认识我了?” 韩六指被一声小六指喊的回了头,仔细一看,神色略微有些诧异:“叶叔?” 老叶笑着点头:“是我啊,一转眼便二十多年过去了,认不出我了是吗?” 韩六指一步越上甲板,将老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长叹一声:“叶叔也老了。” 老叶哈哈一笑,摆手道:“你都四十了,我如何能不老?” 韩六指笑道:“是啊!他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都能点拨我了,日子混的是真快啊!想当年他爹老揍我,一晃过去了这许多年了啊!” 老叶闻言,略微坐起来了些,对着韩六指笑着说道:“顶头上司嘛!” 都是大官儿的孩子,刘冬青与韩六指咋可能不认识,只不过一个住在城西一个住在城东,两拨孩子老是打架,明明要大几岁的韩六指却总挨打。 闲聊了几句,韩六指也正色了起来,以心声说了句:“那叶叔觉得,养蛇之人会是谁?” 老叶呵呵一笑,“我要知道,我去做上掌剑多好?” 韩六指哈哈一笑,摇头道:“也不知道谁要害我,若背剑侯是个生性多疑的人,我可就遭殃了。” 哪里想到老叶幽幽一句:“少爷确实生性多疑,但不是什么事儿都疑。他只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而到底该不该信,他自己会有判断。谁想引祸水东流很明显,但具体是谁来实施,这个就不太弄得清楚了。” 韩六指点了点头,“倒也是。” 能混上一州上掌剑的,又有谁会是蠢货? 韩六指往东边望去,嘴里呢喃:“答案或许要简单很多,因为滕县是我治下。” 因为李乘风这趟,滕县便是目的地。 而此时此刻,一头展翅后足足一丈宽的白雕飞入了黑土山中,离着发现机关术的地方只有短短十几里。 白雕后背有个穿着粉色襦裙女子,女子扎着飞仙髻,站在雕背,虽身姿妙曼,却又感觉有着几分文静。 跳了下去,女子微笑着抚摸白雕后颈,微笑道:“白丫头飞了这么久,辛苦了。” 白雕撒娇一般仰头在女子身上蹭了蹭,随后便乖乖卧下了。 先前一场雪,林中积雪尚未融化。女子转头往南望去,只见两个穿着白衣的青年人穿林而来。 女子从白雕背后取下一柄短剑拿在手中,一边往腰间悬挂,一边问道:“我的蛇小小是不是被杀了?” 话音刚落,其中一道白衣抬手抱拳,轻声道:“蛇妖已经显露三阶中的修为,但他们有十二尊三阶机关兽,实在是没办法。我也按照先前方案,将消息给了韩六指。但李乘风好……啊……” 话未说完,只见一阵银光闪过,山林之中便传出一声痛呼声音。方才说话的白衣青年,一只耳朵已经被削落,血水瞬间染红了白雪。 另一位白衣青年赶忙将同伴往后拉了拉,颤颤巍巍抱拳:“簌童姑娘恕罪,我们……我们也是按计划行事的。” 瞧着还挺文静的襦裙女子弯腰抓起一把雪,将不收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又取出一块儿比雪还要白上几分的手帕仔细擦着匕首。 “蛇小小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同伴,小时候都是他抓来的山鸡给我吃的。他可以死,但你不能叫他蛇妖。” 说话时,这姑娘十分平静。明明看着就是个柔弱女子,可骨子里的冷漠,与李乘风有一拼。 将匕首擦干净以后,女子这才望向缺了一只耳朵的白衣青年,冷声道:“蠢货干蠢事,你觉得你冤枉?我大哥哥辛苦谋划近二十年,怎么养出来你们这些蠢货?时间都不会算吗?李乘风的船遇到蛇小小,与韩六指接到消息,前后居然只差了半个时辰。” 她甚至连说话都跟李乘风有些相似,对这种她不在意的人,连生气都懒得。 一只耳强忍着痛,咬着牙,颤声道:“请簌童姑娘恕罪,我……活该!” 簌童随意摆手,“知道就好,人快到了没有?” 一只耳答道:“到了,已经在山下驿站住下了,我们的人一个时辰之后便能聚齐,但……李乘风身边有个凝神修为,除非簌童姑娘亲自出手,否则……” 又是话没说完,短剑尖儿已经抵在他的眉心。 簌童还是那副文文静静的模样,即便此时她持剑抵着只剩下一只耳朵的青年人眉心,却在她脸上看不出半点儿凶相。 “谁说了要设伏?你再敢有一次自作主张,我就将你的脑袋割下来喂猫耳朵跟小花。” 青年人赶忙后退,一句话都不敢说。 猫耳朵是一头大老虎,小花则是一头母豹。 簌童这才收起短剑,又取出手帕一遍遍擦拭,直到剑身光可鉴人,这才将其收进剑鞘。 “我从未说过要杀他,我只要他自己出手,有办法就说,没办法就可以滚了。平常待在长安那个满嘴忠义的蠢货身边,我已经够烦了,你们少烦我。” 两人对视一眼,缺了一只耳朵的青年实在是不敢再开口,而另一人,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我们……滚去哪里?” 簌童猛的转头,“滚出我的视线!” 话音刚落,一人连忙捡起自己的耳朵,转身就要离去。 可此时簌童又问了句:“给庙里的老家伙那些小宝宝时,小房子没被发现吧?” 一人答复:“没,给了不过百余头二阶下的,是我们亲自赶出去的,兽……小房子没被人发现。” 簌童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晓得了,让一起来的将大宝宝们照顾好,我说可以动了,你们再动。” 这次终于是可以离开了,很快山林中就只剩下一人一白雕。 刚刚觉得清净了些,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不想回长安就不去了,别委屈自己,他不会怪你的。” 簌童微微皱眉,虽然烦躁,但还是以心声答复:“我是山里的野兽养大的,是大哥哥让我像人了,我当然要帮他。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当务之急是要确定大哥哥丢了的东西是不是在李乘风身上,明白吗?” 那道声音明显一叹,苦笑道:“依你。”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五十五章 机关来处(中) 一大清早的,山中雾气蒙蒙,一行长安来客趁着大雾进了山。 因为钱树生跟着,所以左丘蓝婵也跟着。 朱无路与江淮跟在后方,一左一右,亲兵营十二军头各有六人在前后。 李乘风这身青衫穿的极其不习惯,先前那身粗布衣裳就舒服,可赵白鹿偏偏不行,昨晚上趁着李乘风睡着将人家的粗布衣裳丢了……只留下一身青衫。 按赵白鹿的想法,她穿什么颜色,李乘风就得穿什么颜色。 进山没多久,便瞧见一处修着军营的山峰。远远望去,这座山三面是悬崖峭壁,只有一面可以登上去,所以这面修建了关卡,凡人只能在这里登山。 李乘风大概散开神识看了看,其余三面悬崖上,有带着机关兽的军士巡查。 走近军营,但在三十丈外,便听见前方有人高声喊道:“此乃禁地,行人绕道!” 赵白鹿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好像都不认识你这个背剑侯哎?” 无声扑动翅膀,蹲到李乘风肩头,以心声说道:“还侯爵呢!都没我这个前锋将军威风。” 李乘风当然不会理会,只是将鱼符甩去,并说道:“我去里面看看。” 领军校尉一见鱼符,立马摆手让手下收回弓箭,大喊一声开门,随后快步下去,狂奔到李乘风面前,双手递上鱼符,沉声道:“属下职责所在,侯爷莫怪。” 李乘风摆手道:“不怪,要留印信吗?” 年轻校尉点了点头:“要的,得留下侯爷官印。” 说话时,已经进了门。 拿起那本记录访客的册子,李乘风往前翻了几页,见近一月根本没有访客,便好奇问道:”谁来都有留印信的吧?“ 校尉点了点头,“那时自然,即便是陛下来了,也得留下自用的闲印,这是国师定的规矩。这半年来,只有顾大掌剑与观天院的陈祭酒先后来过,没有其他人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掏出背剑侯印按下个戳儿,随后问道:“前方便是?” 校尉转身取出一枚木头牌子,以一种古怪颜料写上日期与时辰,递给李乘风后才退后一步,抱拳道:“恕属下职务在身不能引路,侯爷与郡主沿着山道往上,便能到门口。一路上若是碰见巡山将士,需要亮出这令牌,他们只认令牌不认人。” 李乘风笑着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谁出的主意?怎么没有大肆推广?” 校尉闻言,神色有些为难,李乘风只一眼,便又问:“顾朝年?” 校尉干笑一声:“是。” 李乘风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轻声道:“倒也没有这么忌讳,说个名字而已,怕我吃了你?行了,忙你的去吧。” 片刻之后,望着登山而去的李乘风一行人,那年轻校尉小声嘀咕:“传说中的李杖,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吓人。” 离得这么近,除却钱树生外,估计都听到了校尉自言自语。 李乘风自己都不晓得李杖这个名声,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军营之中杖毙个人,不是很常见的事儿? 他没忍住转头问道:“江淮,我杖毙的人,多吗?” 江淮还真就仔细想了想,随后答道:“少将军杖毙的人,加上后面两个成了肉泥的,估摸着十三四人吧。” 李乘风点了点头,又问:“不该死?” 江淮闻言,笑道:“后面那两个就不说了,我记得当年有一次,派去南边的一个五人队斥候,因为怕回不来,所以谎报了军情,害得巽字营死了三百兄弟,然后就被杖毙了。反正大多都是这样,有军规,也算不上少将军杀的。” 李乘风笑了笑,又看向朱无路,笑盈盈问道:“此地军营,几个月都没有什么访客,这李杖的名声,又是何处传来的?” 朱无路闻言,刚要开口,却惊恐的发现李乘风在以心声跟他说话:“别一惊一乍的,换成是你,若心中有鬼,会嘴里呢喃?无非是这军营当中有鬼罢了。可这几百号人呢,我们根本无从查起,今夜我们住军营,夜里你带着无声出去逛逛,哦,就是那只山鸡。” 朱无路强压下心中震惊,沉声道:“军营,总要去买菜买肉的,说不定就是那时听说的。” 事实上,这军营,又或是朝廷有顾朝年的人,李乘风没有丝毫惊讶。 作为顾玄风的亲传大弟子,从几岁起就跟着顾玄风,天赋极好,三十几岁便是凝神初期,做了悬剑司大掌剑了。要在悬剑司培植自己的势力,那不容易,毕竟在顾玄风眼皮子底下。但他在这二十余年里要是没在别处下些功夫,李乘风定然不信。 有一件事,李乘风是一直记着的。就是顾朝年求着顾玄风教他可斩金丹的剑术,求了二十余年都没能求来。 其他人里,赵白鹿也就是长着一副旁人没得比的脸蛋儿,在李乘风跟前,她才不动脑子。钱树生根本没听懂,江淮听懂了,不当回事,反正听少将军军令便是。 唯独左丘蓝婵,是越看李乘风,越觉得可怕。喜怒不形于色,要么整日笑呵呵,要么就是面无表情。至于心机,那都不用说了,上次她已经见识过了。 她现在甚至觉得,若想杀李乘风,她真的做得到? 一路走了两刻,遇见了三队巡山禁军,果然是只认令牌不认人,且遇见一队人,领头的就要自爱令牌上划一刀,他们自己还要记。看那模样,别说什么背剑侯了,皇帝都不行。 李乘风不禁一叹:“办法是真的好,那颜料只能存在至多十二个时辰,写的还是当天日期,木牌有暗纹,还被巡山队伍划了印记,想要重复用,根本没可能。便是炼气士,也没办法凭空造物啊!” 赵白鹿嘀咕一句:“南山那处遗迹,都没这地方看得严。” 左丘蓝婵笑了笑,说道:“方才我看了看,这里修为最高的也才灵台后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次赵白鹿倒是没有呛声,而是点了点头。 因为南山那处遗迹,有足足六个黄庭修士的。 几步之后,便到了一处洞穴口儿,李乘风一马当先走入其中,却在门口瞧见一处石碑,上面有刻字,是古时候的文字,在场的人也就李乘风认得出来。 看了一眼,李乘风有些疑惑,照着石碑,念道:“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是在某个古代残篇当中看到的么? 也是此时,无声突然飞到李乘风肩头,以心声说道:“李乘风,这话我听过哎!我见的那个死人,手里有一把无锋剑,剑身刻着你们人族文字,当时国主说刻的字就是你刚刚说的这句话。” 而此时,灵溪也念道:“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 李乘风询问道:“你知道?” 可灵溪再没言语,众人都看着李乘风,李乘风也只好先迈步走了进去。 拐弯抹角走了盏茶功夫,突然觉得面前宽阔了起来,可前方漆黑无比。 李乘风又往前一步,脚底下却是咔嚓一声,像是踩到了机关。 而下一刻,两侧石壁之上突然泛起火花,两盏明灯立时亮起,紧接着,数不清的灯盏接连亮了起来,原本昏暗的洞穴,一下子亮了起来。 “哇!这……这就是发现机关术的地方?” 整座山都被挖空了,下方堆满了破碎的机关人,人俑一般。也怪不得钱树生惊讶,就连李乘风也十分惊讶。 因为李乘风知道,机关人只能靠灵枢机关术才能造出来! 而这山中洞窟,下方的机关人,少说也有数千! 钱树生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往下方狂奔而去。左丘蓝婵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死孩子,见着这些东西就比什么都上心。” 嘴里骂着死孩子,却跟去了。 李乘风也是一笑,转头看了看江淮,轻声道:“跟去护着,他可是大个宝贝,磨破点儿皮我都拿你是问。” 江淮笑道:“放心,这大宝贝我看着。” 嘴里说着,心声却在询问:“无声,这些东西见过没有?” 无声飞出去一圈儿,回来后才心声答复:“没见过,你们人族的东西,在天尽头很少有的。不过我倒是听国主说起过,人族那边几百年前出了大乱子,我见过的那个死人,是想力挽天倾的人之一。” 而此时,李乘风心中传来灵溪的声音,有些急切:“问它,那个人什么装扮,刻字的剑,有没有剑尖?” 李乘风眼睛问我一眯,随即原话问了无声。后者仔细想了想,答道:“不说我都没想起来,还真的没有剑尖!那个人穿的,就跟那个朱无路一样,一身黑。” 听见答复,李乘风再想去问,却已经叫不动灵溪了。 他赶忙将心神沉入洞穴之中,却见灵溪站在月桂树下,明显心思不在此地。 也确实如此,灵溪此刻,终于是想起一段有自己存在的记忆。 是一处在小河边的院子,不喜欢穿鞋的小姑娘手持一把无比锋利的长剑,在树下练剑。而不远处的河边,有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小男孩儿,正皱着眉头给小姑娘做剑鞘呢。 “灵溪,你小心点儿,你要是再不小心伤到自己,我爹得打死我!” 小男孩儿望着小姑娘,一脸的紧张。 可小姑娘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脆生生一句:“小木匠,你跟你爹脾气一点儿都不像,你爷爷才跟你像呢。他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老是怕我伤到自己,我只是不长大,我可都一百多岁了,你小子当我傻吗?不过你跟你爹,都是从小憋着当官,当大官。” 小男孩一叹:“是啊!你比我奶奶都岁数大。” 画面一转,还是那处院子,还是那个小女孩,但小男孩儿却成了年轻人。 “灵溪,我们宋国灭了曹国,到处都是流民,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呢?” 小女孩只是练剑。 此时小姑娘才停下舞剑,脆生生开口:“你从小不就立志当官儿吗?你要去哪儿?” 年轻人坐在河边,摇头道:“不知道,我想当官是想让天下人好过些,可现在我发现,仙朝覆灭之后人间没有主心骨了,各国打来打去,争夺灵脉争抢地盘,苦的是平头百姓。而我这个官,管不了多少。” 小姑娘想了想,答复道:“好啊,出去走走也好。” 又不知过去多久,还是那处小院子,但小姑娘终于成了少女,十六七的模样,与现在的灵溪,差不了多少,只不过她还在练剑。 有个中年人带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中年人一脸胡须,眼中却多了几分光芒。 “乖乖,你终于是长大了!” 灵溪终于放下剑,转头看了一眼,疑惑道:“小木匠?这才多久,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中年人手叉着腰,哈哈一笑:“二十年了,当我跟你一样长不大呢?” 灵溪也是一笑,又问:“就没讨个媳妇儿?怎么还带回来两个男的?” 中年人一笑,指着身后两个年轻人,微笑道:“这个是曹国的公子,曹国灭亡时他还小,这些年一直跟着我。那个叫公尚过,也是我的学生。” 灵溪又开始舞剑,却也问道:“都收学生了,还不错,这次回来打算留多久?” 中年人摇了摇头:“这次不走了,小木匠要做老木匠了。你知道的东西很多,好像仙朝的事情你都知道,我想请你帮忙,造一些东西,造一些让凡人有底气对着炼气士昂首,可以对那些天外来客说不的东西。” 刚刚拿起剑的灵溪,又放下了剑。 “好啊,我帮你。” 最后一段记忆,是那个已经造出许多机关的木匠,给自己打了一把剑,没有剑尖,也没有剑锋。 直到此时,灵溪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知道机关术,为什么会懂灵枢机关的法门。 可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就是想不起来。 而无声又说,它见过的唯一一个人,是个死人,拿着小木匠的剑,与小木匠有相同的打扮。 灵溪深吸一口气,呢喃道:“原来几千年前,我就不喜欢穿鞋了。”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五十六章 机关来处(下) 自从醒来以后,赵白鹿面对面见过的人只有李乘风跟赵白鹿,但此时她想看看自己。 于是她问道:“这里好像没有镜子,有办法让我看看自己吗?” 李乘风想也没想,便说道:“用我的眼睛看。” 灵溪闻言一愣,“我怎么以前没想到?” 李乘风笑了笑,摇头道:“谁会想到用别人的眼睛看自己?” 说话时,灵溪已经借助两人的神魂契约,用李乘风的眼睛,看向了自己。 她笑了笑,“挺好看,就是有点儿小。我一直以为我是二十七八的模样……没想到这么多年,跟小时候没什么大变化。” 方才记忆中的自己长成了十五六的少女,可现如今,也不过像个近二十的年轻姑娘。 见李乘风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灵溪便收回心神,询问道:“既然好奇,为什么不问?” 李乘风又摇了摇头:“我的事情我会刨根问底,你的事情,说与不说看你心情。” 人是需要有些边界的,但喜欢的人另当别论,因为忍不住。 先前赵白鹿觉得李乘风装正经,因为在外面他是一副薄情寡义的模样,一到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他就是个大色胚! 不是他露出了真面目,就是忍不住想玩闹而已。 李乘风闻言,点了点头:“是啊!熬死了人家几代人了,你还是个孩子模样,谁敢找你玩儿?” 灵溪一笑,却又微微叹气:“小木匠心善,跟钱树生似的,但心里装着天下人。记得他小时候可害怕鬼了!所以我老吓他。他二十岁时说要出去走走,一走就是二十几年,回来之后便让我帮忙给他一些建议,他说凡人不必不如仙,他要让天下人有底气对着那些天外来客,说不。于是不久之后就有了机关术。我之所以记得机关术,是因为这是我看着小木匠鼓捣出来的。门口石碑的那句话,是当时他说的,可他说完了,又问自己,何谓天下恶,何谓天下利?” 李乘风接过话茬儿,问道:“所以,无声见到的那个人……” 灵溪点了点头:“应该是他了。” 顿了顿,灵溪又道:“许多事还是想不起来,但从想起来的这段记忆中,大概能推测出来,我出生时仙朝便已经覆灭。仙朝之下有百国,这座山在那时候的宋国境内,我在这山附近待了两百多年呢。” 说着,灵溪苦笑了起来:“可我连小木匠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见灵溪这般模样,李乘风想伸手拍拍她,却又觉得不合适。 对赵白鹿动手动脚的,因为那是板上钉钉的未婚妻了。而灵溪再是师父,也男女有别。 于是李乘风只能转移话题,问了句:“可你若是仙朝覆灭之后才出生的,又为何知道那么多仙朝的事情,而且知道的极其详细?如那祭庙,还有创造琉璃金身的人。” 灵溪微微摇头:“想不到,但白鹿若真是天外来客,以现在想起来的事情……”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摆手道:“我记得刚认识那会儿,你教我灵枢机关,我改造了机关兽后,便指挥机关兽杀妖泄愤。当时你跟我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不?” 灵溪闻言,笑道:“我说,日后若是再别处见到从未伤人的妖兽,别一杆子全打死。人也好,妖也罢,不在于他是个什么物种,在于他当自己是个什么。” 李乘风点头道:“赵白鹿打心眼里觉得,她是个人。” 日后的山水神灵,都有对山川河泽之中妖兽的教化职责。炼气士的上限绝不只会是金丹,妖兽也绝不只是五阶。山川有灵气,灵气养万物,得受天地机缘而踏上修行路的山精野怪,又岂是杀的净的?只要它们觉得那些山川河流是它们的家,不去伤人,那就无人能打扰它们。 赵白鹿也是一样,她只要觉得自己是人,那不管她是个什么怪异身份,李乘风都会护着她。 也是此时,灵溪笑了笑,轻声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快出去吧,要不然小丫头又要吃醋。我就不明白了,我连自己到底是个活人还是死人都不知道,吃我的醋作甚?” 可能灵溪不知道,有时候谁喜欢谁,就会觉得他是我的,看一眼别的异性都是了不得的罪过,何况灵溪还住在李乘风体内…… 李乘风点了点头,但走之前,还是说了句:“机关术有人延续,那个小木匠可以放心。也有人代他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恶,国师便是。还有你到底是谁,我也总会弄清楚的。若真有一座山困着你,我李乘风早晚有一天要将那座山劈开,信我,这破洞府困不住我李乘风的师父。” 灵溪伸了个懒腰,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信你。” 待心神出了洞府,李乘风便听见了一声冷哼,一把将无声自脖子抓起来,使劲儿捏了几下。 堂堂无声大将军,此刻那是欲哭无泪,合着你赵白鹿拿我当出气的呢? 不对啊!你在气什么啊? 李乘风刚要解释,下方钱树生却突然大喊一声:“侯爷!不对啊!” 李乘风赶忙御剑下去,见钱树生快步走在那些残破机关人当中,最终在一具已经碎在地上的机关人当中,捡起了一道残破灵枢。 他转头看向李乘风,沉声道:“这灵枢,与咱们的不一样啊!” 李乘风接过灵枢,看了看,确实不太一样。 方才李乘风就在想,既然那个小木匠有视万物平等的心,又怎么干得出杀妖取魄给机关做力之源泉的事? 而就这一句话,灵溪突然又想起了些碎片似的往事。 “是不一样,这个……是以人魂魄为本的灵枢。我……想起来了一些,是数场大战,想不起来是跟什么人,但天底下的灵石供不住驱动机关,小木匠也失踪已久。他的弟子们造出来的灵枢,不止能以妖兽魂魄驱动,也能……以人的魂魄。而且是有人求着小木匠的弟子改造的机关,那个人说,战死之后若魂魄还在,那以这机关人为肉身,还能……再战一场。”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凡人的魂魄肯定是不行的,低阶修士更没什么用,能以魂魄驾驭机关的,怕是修为都不低啊! 光是死后魂魄不散,现世的凝神修为,一样做不到的。 将灵枢递给钱树生,李乘风并未将灵溪的话说出了,万一将来有人就用人的魂魄为驱动,那……简直不可想象。 想了想,李乘风只说道:“或许是古人一开始琢磨灵枢机关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所以留下了这些残次品。” 哪里想到钱树生突然眼前一亮,“这……咱们打包带走啊!这些机关人只要重新打造灵枢,换一些关键部件,就都能用了,给咱们亲军营刚刚好啊!” 他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李乘风伸手捂住脸,无奈道:“这得搬多少趟?” 结果钱树生眨了眨眼,说道:“不行我就住这儿了!” 李乘风赶忙摆了摆手,“再说,再说吧。” 这地方有鬼,李乘风哪里敢让钱树生这个大宝贝待在这里? 而此时,赵白鹿突然问了句:“这是不是你之前穿的甲胄?” 话音刚落,不只是李乘风,大家都转头往赵白鹿那边看去了。 李乘风瞬身过去,就在角落一处洞窟,许多甲胄堆放在一起,确实就是李乘风所穿的那种。 见李乘风神色也有些诧异,赵白鹿便问道:“我之前就想问,你既然造得出甲胄,又怎么会修不好?现在我明白了,那就不是你造的!” 确实不是李乘风造的,那甲胄,原本就是镇妖关库里堆着的,灵溪瞧见之后说用的上,李乘风才拆了三只机关兽,替换了一些零件后才能用的。上次被鱼清清打散架了,李乘风是真没法子。 现在看来,丢在镇妖关的那一具,就是从这儿弄去的。 想到此处,李乘风眼皮略微一抽,气笑道:“老东西早知道我那甲胄来历,也是笃定我会来这儿看吧?真他娘沉得住气!” 反观钱树生,那叫一个如获至宝! “哎呀!这……这……这……” 一激动,结巴的毛病又犯了。 左丘蓝婵板着脸一脚揣在钱树生屁股上,“好好说话!” 吓得钱树生一激灵,立刻不结巴了。 “侯爷给的甲胄缺的东西太多了,这儿有完整的!甭管机关人能不能打包带走,这个一定一定要带走。” 说着,他看向李乘风,眼神几乎是在祈求了。 李乘风一阵头大,无奈道:“带带带。” 他心说等出去的时候,那个校尉定要觉得,他放进来了一群土匪啊! 转过头,李乘风又见石壁之上刻着字,看过之后,脸上笑意便止不住了,小木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官无常贵,民无终贱。” 也不知为什么,李乘风就想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木匠,恭恭敬敬行上一礼。 于是他后退三步,郑重作揖。 万没想到,就在李乘风躬身行礼的一瞬间,那石壁刻字突然凹陷了进去,一座石门,就此打开。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五十七章 只有一卷 石门打开,李乘风猛的抬头,见到的却是一道如同水幕一般的古怪门户。 李乘风愣了愣,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没见过啊! 别说李乘风了,就连修习水法的左丘蓝婵也一脸懵。水幕她能造出来,但放个几千年……那得什么修为? 见众人都一脸疑惑,无声飞到李乘风肩膀上,以心声说道:“不会吧?你堂堂侯爵,连门都没见过?” 李乘风闻言,气笑道:“你家门长这样?” 结果无声声音带着一些讥讽:“本将军家的门,还真就长这样!” 说罢,无声猛的朝前飞去,一个猛子扎入水幕,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江淮连忙哎了几声:“粮食……” 几天没吃肉了,肉还跑了。 赵白鹿几步走来,望着那道水幕,疑惑道:“他哪儿去了?” 李乘风眼皮一抽,“跟去瞧瞧就知道了,去吗?” 赵白鹿撇嘴道:“你去我就去。” 说罢,李乘风便率先一步迈出,沉声道:“其他人先别跟来。” 赵白鹿紧随其后,两人前后消失在了那道水幕当中。 只觉得眼前一花,几息之后,眼前又是一片光亮。李乘风猛的睁眼,尚未看清周围风景,却先听到了流水声音。 片刻之后,李乘风才看清楚,前方是一道飞瀑,但山水皆如水墨一般。 也是此时,一只泼墨化作的山鸡振翅而来,李乘风不禁脸皮一扯,再转头看向赵白鹿,她也没了原本模样,成了由线条勾勒而成的背剑女子。 当然了,依然好看。 赵白鹿也瞪大了眼珠子,因为李乘风也是一样的,此时两人一鸟,是在画中! 就是李乘风,这会儿也是瞪大了眼珠子,这没见过,也根本想象不到啊! “无声,你知道这是什么?” 此刻无人,无声也终于可以开口了,可它一说话,便是将聒噪二字从书上扣下来,贴在了它脑门上。 “没见识,这是你们人族弄得东西,不就是一副画,祭炼成了画中天吗?我还以为是什么洞天福地,里面有什么大宝贝呢,可教本将军失望了。像我仙羽国,这等秘地都是祖宗所留,我就曾去过金鹏洞府。哎,看来你们人族,跟我们天尽头的仙国还是有差距的,像你这样的小辈,连这点儿见识都……” 话未说完,几把水墨做成的飞剑,已经绕在无声身边。 无声立马闭嘴,再不言语。 赵白鹿拧着眉头,又掏了掏耳朵,烦死了。 转头望向李乘风,赵白鹿沉声道:“问问,这什么地方,怎么回事?” 其实不用问,灵溪一直看着呢。 “就是画中天,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便会有意。如同剑修之剑意,这画明显是以画入道,笔下有乾坤。不过我想起了的人里面,包括小木匠,都没有这般厉害的画技。” 以画入道……李乘风伸手揉了揉眉心,呢喃道:“照你这么说,古人还算是人吗?” 灵溪闻言,一愣:“我倒是没想过这个,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炼气士就是人修炼成精了。” 妖修炼成精,是越来越像人。人修炼,像的是什么? 摇了摇头,李乘风将灵溪的话转述一遍,然后往那处飞瀑走去。明明是画出来的,却还是水花四溅。 随着瀑布越来越近,水声也是越发嘈杂。可李乘风,却瞧见飞瀑之后,隐隐约约有四个大字。 他加快步伐,一个箭步飞身而起,一头扎进飞瀑当中。 赵白鹿紧随其后,想要进去,可无形之中却多了一道墨色,硬生生将她拦在了外面。 而此时,李乘风已经穿过了飞瀑,后方果然是一道光滑石壁,石壁之上,则是刻着十二个大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李乘风眉头一皱,因为石壁之上十二个大字,突然间有墨色升腾而起,不过几息而已,石壁之上已经没有墨迹,那十二个字,变成了一个人,一个穿着紫衣,面容苍老的男人。 画中有人! 李乘风轻轻抬手,陌刀已然被他握在手中。 “你是什么人?” 等到一点飞瀑溅在老者身上,他才如同被点睛一般,活了过来。 老者深吸一口气,望向李乘风,看了许久,这才微微一笑:“我不过是画中一点灵蕴,算是画中之灵吧。倒是你这年轻人,何处学来的大衍诀啊?” 大……大衍诀! 李乘风闻言,瞳孔一下子都紧缩了起来。 “你知道大衍诀?” 老者笑着点头:“若非你修习此功法,又如何开得了这门户?” 李乘风赶忙后退,恭恭敬敬抱拳:“我的确修行大衍诀,但只有第一卷,只够修行到黄庭后期,黄庭之后的功法我并未得到,若前辈知道中下两卷,还望不吝告知。” 此时此刻,李乘风心情之激动可想而知,他只能修行大衍诀,若是寻不到其余两卷,一辈子就要困死在黄庭修为。 可此时,那老者却笑着说了句:“大衍诀本就只有一卷,是破而后立的功法,修出大黄庭之后,能否凝神是要看自己的。此功法倒是能让人重新修行,但能走多远,就不好说了。” 此时此刻,灵溪沉声一句:“问他,有人修成过吗?对于此事我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李乘风便问:“有人修成过吗?” 老者笑着点头:“不少,仙朝六千年,至少有十一位能踏碎凌霄的强者修成了,画这幅画的人,便是创造大衍诀的人。他的大衍诀,是修出一副山海图。” 可话锋一转,老者又道:“不过我也说了,能否修成是看自己的,我知道的十一人,每个人都不一样的。” 六千年才十一个人……李乘风忍不住苦涩一笑,呢喃道:“那可不是什么千万里挑一的事儿了。” 李乘风记得灵溪说过,他的资质放在现世,算是上品,但放在古代……略显平庸。可便是我古人,六千年才出十一人,我李乘风何德何能跟那些人精比? 结果此时,老者笑问一句:“你似乎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这画卷,应该是在一处洞窟之中吧?记得那第十一人精于机关,资质平庸,都不如你,但有着一颗博爱之心。受创之后经脉尽毁,在九十岁时转修大衍诀,硬是给他修了一条庇佑苍生的非攻之路。” 李乘风闻言,愣了愣,却又听见老者说道:“第一位,也就是作画之人,他是可以留下一道齐全的大衍诀,但他没有,为的就是后世修行此功法的人,能用自身感悟去得道,否则大衍二字,不是白叫了?” 那就是说,第十一人是那个小木匠?可灵溪既然知道大衍诀,为何不知道大衍诀根本没有第二、第三卷。 灵溪也在纳闷儿,对于此事,她死活都想不起来。其余的事情只要碰见,即便记不全却也能想起了一些。唯独此事,她是完全没有印象。 而此时,李乘风又是恭恭敬敬抱拳:“多谢前辈告知,我还有一问,前辈对于仙朝知道多少?有无听说过灵溪这个名字?” 老者摇了摇头:“我不过画中人而已,作画之人以大衍诀的无属性灵气为画卷启灵,我才有了灵智。我知道那时仙朝初创,他在踏空出此界之前,将大衍诀的功法交于大帝,又将我放在一处山中。此后,但凡修了大衍诀的,机缘巧合能找到我的,我都会告知实情。不管修成与否,得到这幅画的人,都要将画放在隐秘之处,我就静静等待下一个人。对于外界的了解,我都是通过得到过画的人。我只知道,仙朝五洲万国,东西南北四帝尊中土仙朝为大帝,各领一洲。第十位修成大衍诀的,好像成了东帝。待第十一人时,六千年之仙朝,已然覆灭。我只是个传道之人,灵溪……并未听说过。倒是第十一人,修成之后我曾问他,是否要踏空而去?他说天地倾覆在即,走不得。” 李乘风面色凝重,仙朝有五洲之地,怎么偏偏只剩下这东隅一洲了?按灵溪记忆,仙朝覆灭之后,人间尚有炼气士,可这些炼气士又是怎么突然凭空消失,天下迎来了长达数千年的末法时代? 八大仙门的所谓的神谕,好像知道天地即将复苏,连顺序都定好了,人修真、兽成妖、魂化鬼。现如今炼气士于妖兽都已经出现,只缺少鬼了。 想到这里,李乘风问了句:“见过前辈的人有多少?第十一人之后,前辈还见过别人吗?” 老者答复:“百八十吧,自他之后,你是第一个。第十一人,最后一次进来,是说他命不久矣,死地是天尽头,仙羽国。” 听到这里,李乘风眉头猛的一皱。 我就说,发现这处洞穴一甲子了,来过这么些人,为何无人发现暗门? 那把剑是在仙羽国,无声是仙羽国的将军,连画卷都是在仙羽国。 真正的观天院覆灭之后,一百余年之中,顾玄风音信全无,出现之时便能斩杀金丹了。 此时此刻,灵溪开口道:“顾玄风,必然去过仙羽国!他能找到这地方,恐怕是寻到了小木匠的葬身处。”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这老东西,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那老者突然一挥手,李乘风也好,无声与赵白鹿也罢,都被他随手掀飞,出了那道门户。 李乘风只听那老者说道:“往后每破一境,只能进来一次,作画人留有机缘,破境即得。破不了,死之前将我藏在隐秘之处,待下一位寻来。” 话音刚落,那道水幕门户突然发出耀眼光芒,紧接着光芒汇聚一团落在李乘风手中,成了一卷古画。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五十八章 视线 天亮便是腊月了,此夜风高,李乘风端坐军帐之中,望着那卷画,神色略显无奈。 说白了,大衍诀要自己去找那个一,人遁其一的一,也是万一的一,全无头绪啊! 两侧火盆火光大作,也不知赵白鹿哪儿弄来的鸡腿儿,吃的津津有味,方才都将无声吓跑了。 其实不吓,无声也有事要做。 看了一眼李乘风,赵白鹿干脆将鸡腿儿叼在嘴里,然后擦了擦手,将桌上画卷收了起来,一屁股坐在桌上,正对着李乘风。 拿下鸡腿,嘴里又有没吃完的肉,所以说话含糊不清。 “那就是说,暂时能看出来,顾玄风从仙羽国带回来三样东西……不对,两样,一样不是东西。” 剑、画卷,还有无声。 李乘风点头道:“或许有些我以为他不知道的事情,其实他是知道的。但这个不重要,我头疼的是大衍诀啊!这玩意我怎么自己去悟?没有一点儿头绪啊!” 赵白鹿眨了眨眼,略微往前一挪,就这么骑在了李乘风腿上,背靠着桌子。 李乘风脸皮一扯,“你别把油蹭我身上!” 可赵白鹿完全不当事,只是说道:“知道你不喜欢仙门那种什么大道自然的说法,但我觉得有时候可以尝试尝试。若那修成的十一人每个人的道都不一样,那就找一条自己擅长的路去走。不过,前提是先得黄庭后期呀,你才初期,找什么急呢?” 李乘风一伸手,将赵白鹿拦腰搂住,长叹一声:“是啊!一样一样来吧,回去先找顾玄风问问。” 正此时,有人一把掀开军帐帘子,边走边说道:“钱树生是不把那些机关人拖走一些,绝不……好了叫我。” 朱无路进来之时,便瞧见赵白鹿骑在李乘风身上……话没说完,转头就走。 朱无路心说你们也不分点儿场合?这可是军帐啊! 结果他都没出去呢,李乘风便喊道:“瞎他娘想什么呢,什么好不好的?转过来,说事儿!” 朱无路只得转头,却见赵白鹿已经盘膝坐在桌子上,手里还拿着鸡腿儿啃着…… 如此天骄,竟是个傻丫头? 罢了,李乘风太聪明,这俩人也算互补了。 “我是说,钱树生死活不肯出来,要将那些机关人搬回长安。可那几千机关人,怎么运啊?哪怕是借十只大型灵鸢,也得十几次才能拉完,拉回又放哪儿?再说咱们弄这么些机关人,让人瞧着,不是憋着造反吗?” 钱树生此时都魔怔了,见着那么些机关人,就跟瞧见了金山银山死似的,根本就拉不住。 李乘风揉了揉眉心,却听见朱无路说道:“你那大宝贝,除了你们两个跟叶管家,别人镇不住。” 李乘风冷不丁一拍桌子,“混小子,找他去!” 起身大步就往外走,朱无路跟在身后,压低声音嘀咕:“不是我说,你在军营里瞎胡闹,传出去不好听啊!” 李乘风冷笑一声:“你才跟江淮程鲁待了几天?怎么也变得痞里痞气的了?不就往我腿上坐了坐么?你当这是几百年前女子不能上桌吃饭的时候呢?朝廷里的女官,军营里的女将军,现在少吗?” 一连串的质问,朱无路竟是无言以对。 “倒也是,三十六位上掌剑,起码有十个女子……大掌剑都是女的。正官女子不多,但也不是没有,禁军就有女将军。” 两人嘀咕着往山上走,到了无人处,李乘风才说道:“怎么样?” 朱无路摇头道:“没法儿看,我藏不住身形,只能你那只山鸡去看了。” 不过朱无路还是投以疑惑目光,“可是它看见了,又能如何?那是只山鸡啊!” 李乘风刚要开口,前方的巡夜队伍突然拔出兵器,围了上来。 “夜里不得随意走动,你们不知道吗?” 朱无路往后退了一步,心说你来,我就是个小小六品暗卫,你是三品背剑侯,看人家理不理你。 李乘风倒是佩服这些军士的不认人,这样很好,可是真不方便啊! 于是他笑问一句:“你们这儿,谁发号施令好使?顾玄风还是项荆国?” 未曾想那个领队冷哼一声:“他们谁都不好使,除非陛下亲至,或是有圣……” 话还没说完,李乘风便从袖中掏出来一道圣旨,盖着大印,却空白的。 朱无路双眼微微眯起,却见李乘风又取出笔来,然后大笔一挥,写下几个大字后递给那领队,笑道:“这儿归我管了,你们忙你们的,别理我带来的人。” 说罢,李乘风继续朝着山上走去。可走出去几步,却听见那领队冷哼一声:“公器私用,国贼!” 朱无路是笑着的,却说了句:“说了我的心里话,太子信上掌剑,不是上掌剑能随意写圣旨的理由。” 李乘风眼睛一眯,转头看向朱无路,但朱无路面色不改,与其对视。 朱无路已经做好了被骂甚至挨军棍的准备,可李乘风一言不发,猛的转头往那领队走去,顺手夺了火把,走到领队面前伸手将圣旨抽了回来。 李乘风面沉似水,望着那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的领队,沉声问道:“叫什么名字?什么职位?” 年轻领队面容坚毅,深吸一口气,高声答复:“羽林卫宣威营从九品下羽林长上,郑秋盛。 李乘风冷笑一声:“从九品下,芝麻绿豆官,说我是国贼?就不怕我将你杖成肉泥?” 就这一句,后方几人已经噤若寒蝉,有个胆子大的暗自伸手戳了戳郑秋盛,但这位年轻领队,明显不领情。 可那年轻领队只是一句:“郑秋盛是末流小官,虽位卑,却不敢忘忧国!何况我这官职,是武举考出来的!可规矩是你们大人物定的,你们自己不遵守,让谁来做榜样?你不是国贼又是什么?” 此话一出,除却郑秋盛之外,其余禁军皆往后退了几步,像是要跟他撇清关系。 可郑秋盛又是一句:“原本以为背剑侯孤军守南疆,我还以你为榜样,现在看来,传言不可信。” 这句话都把李乘风气笑了,他故意伸手拍了拍郑秋盛脸颊,摇头道:“郑秋盛是吧,我记住你了。” 说罢,转身回军帐去了。 朱无路长舒一口气,望向那个郑秋盛,心说这小子……多半要升官儿了。 武举出身?你更适合干御史啊! “上掌剑,哪儿去啊?” 李乘风破口大骂:“滚回去睡觉,都他娘成国贼了,还要让人指着鼻子骂吗?” 朱无路冲着郑秋盛竖起大拇指,咋舌道:“我长这么大没服过几个人,你算一个,你牛!” 等到人走之后,郑秋盛才颤抖着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 说不怕是假的,可有些事情不吐不快,还是那句话,明明是你们定的规矩,你们自己却不守,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郑秋盛沉声道:“继续巡逻!” 可走了一步,他又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知道我活不成了,不会连累你们的。” 事实上,刚刚回到军帐,李乘风与赵白鹿便暗中离开。他们想躲过巡查的队伍,再简单不过了。 可赵白鹿有些不解:“何必多此一举呢?不然他们发现,免得被人骂国贼了。” 方才发生了什么,她可听的清楚,也为那个郑秋盛竖起了大拇指。 李乘风的名声,那可是一州刺史说弄死就弄死,何况一个九品小校呢。 李乘风笑了笑,摇头道:“本来是觉得营中有鬼,我去洞里活着被拦回来,鬼都能知道。可没想到,碰到这么个一根筋,气死我了。” 赵白鹿眨眼道:“可你这模样,不像是生气呀!” 在一起久了,李乘风即便脸上没有变化,但生没生气赵白鹿是感觉得到的。此时此刻的李乘风,明显是很开心嘛! 李乘风笑道:“天底下要是多一些这样的一根筋,世道就好了。我并不气他,而是气我自己。好像是在长安待了两个月,我也染上了高高在上的毛病,将一些特权当做理所当然了。” 赵白鹿拍了拍手,转头问道:“好吧,那现在咱们做什么?” 也是此时,一只山鸡飞了过来。 无声刚要开口,赵白鹿却突然皱眉,沉声道:“你给我挑要紧的说,敢唠唠叨叨的我炖了你!” 无声赶忙往后飞了飞,之后才说道:“我看了,都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人去窥探洞穴,更没有人偷偷出去。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草木皆兵,真的好吗?” 李乘风却道:“这处地方,最早就是顾朝年在管的,几年光阴,他想做些什么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李乘风取出酒壶灌了一口酒,随后呢喃:“他先放出消息,让我很容易想到是他在做那渔翁。之后又大张旗鼓的做罗刹国国师,后来放出大蛇,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是故意将我的视线,往他身上引。” …… 朝天宗主峰并无祖师堂,自古以来便只有一座大殿,起名为天阙。 此刻天色微微亮,宗主于洪独自在天阙敬香,可里面却有两道人声。 “顾先生如今也是国师了,来我朝天宗怕是不太合适吧?引来顾玄风的话,对我们可都不是太好。” 大殿之中,有个披发挎剑的青年人。 但一把泛着暗金色、只巴掌大小的剑,就抵在于洪眉心。 听完于洪的话,顾朝年笑着一抖手,几颗头颅便掉落地上。 “这些人是我顺道杀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于宗主为何非要捉拿赵白鹿?” 于洪哈哈一笑,摇头道:“你我合作这么久,就这一年来我给罗刹国的丹药,不在少数了吧?连这点儿小事也要问我?那我倒想问问,你为何非要杀李乘风?” 但那把吉金打造的飞剑,给于洪额头带去了一丝鲜红。 于洪只得沉声道:“顾朝年,你想知道顾玄风是如何变强的,我也想知道,这是你我的共识。除此之外,你的事情我不问,我的事情,你也少掺和。”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五十九章 簌童 次日清晨,天才亮,守卫此地的校尉便站在了李乘风军帐之前。等李乘风出门之时,已经辰时初刻了。 瞧见那校尉,李乘风故意做出一副诧异模样,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校尉抬起头,面色复杂。 “侯爷,郑秋盛年纪还小,您大人有大量,把他当个屁放了行吗?” 李乘风闻言,冷笑一声:“放不了,这等血性汉子,我必要带回长安,再好好照顾他。既然你来了,也免得我调兵。去把郑秋盛给我绑起来放在大营门口,我走的时候要带着他。” 根本不给校尉开口的激活,说完之后,李乘风便大步往那处洞穴而去了。 赵白鹿卯时开始、巳时之前,雷打不动的在修炼,故而此时并未跟来。 反观李乘风,进了那处洞穴之后便直奔昨日取得画卷的地方。 钱树生还在拆解一副破碎甲胄,左丘蓝婵一如既往,静静看着。不过此时李乘风走了进来,二话不说便盯着石壁出神,倒是惹起了她的好奇。 李乘风下意识灌了一口酒,望着那处藏画洞窟。取走画卷之后,此地已经没有水幕了,唯独一处不足一丈深的洞穴。 走进去看了一眼,李乘风突然又走出来,看了看外面的洞壁。 是一样的。 若是最近才将画卷放进去的,哪怕是六十年前放进去的,石壁定然会有差。但现在看来,藏画地也存在数千年了。但画卷最早也就是六十年前才到的这里,若洞穴早就在,那这地方又如此隐秘,以前放着的是什么? 想到此处,李乘风突然转头,沉声道:“树生,甲胄带一些,机关人带一些,你回去先琢磨。剩下的我想法子给你往长安搬,但现在,我们得抓紧回去。” 只有李乘风说话,钱树生是立马答复的。 “很着急吗?” 李乘风点头道:“很着急!” 钱树生只得起身,叹息一声之后,呢喃道:“好。” 左丘蓝婵这个气啊!晓得钱树生听李乘风的话,可我说了一夜,人家就这么一嘴,你就答应了? 死孩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很快十二军头就来帮忙搬了,去往渡船也就是几十里地,以他们的速度,今日搬过去十几具机关人不是多难的事情。 但李乘风还是没等住,喊上赵白鹿与无声,准备先行御剑去往长安,再让吕南洲驾驶灵鸢来接其他人。 出军营之时,李乘风瞅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郑秋盛,本来没想搭理,可郑秋盛偏偏要问一句:“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我早就准备好了。” 都走过去了,李乘风却又突然折返:“痛快不了一点儿,我有要紧事,要先赶回长安,过几日咱们长安见,到时候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结果郑秋盛还是一脸冷漠:“老子是去年的武举人,是靠自己本事挣来的官,横竖不就是丢官或是一死?老子不怕!” 李乘风撇了撇嘴,竖起大拇指:“到时候跟我再硬气。” 说罢,一道如同泼墨的剑光拔地而起,李乘风脚踩一把剑气凝聚的长剑,破空向西而去。 赵白鹿也看了一眼郑秋盛,随后化作一道赤红剑光,在数十把长剑环伺之中,掠上云海。 她是在想,李乘风要把这郑秋盛安排到哪里去?还留在侯府? 此时此刻云海之上,一黑一红两道剑光疾驰,无声跟在后方,虽然有些吃力,但也不是跟不上。 但是他看着前方那道赤红剑光,越发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 “这种剑气,我怎么这么熟悉呢?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哎!不对啊,我就见过一个人族,又上哪儿见用剑的去?” 无声仔细翻找着自己的记忆,却还是没有半点儿关于剑修的记忆。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眼熟。 御剑速度要比灵鸢快一些,但极其耗费灵气,即便李乘风与赵白鹿根基都十分深厚,一个时辰之后也受不了。李乘风本想落在一处荒山休息片刻,但赵白鹿非要去城里,没法子,李乘风也只好跟着她落在了洛阳城中。 自从大瑶建国,洛阳便是陪都,第二次仙门之乱长安被焚,也曾迁都到此几十年。故而此地之热闹,不比长安少。 当然了,吃的也不少…… 赵白鹿一转身将两把剑抛给李乘风,“反正离得很近了,耽误半个时辰可以吗?” 李乘风气笑道:“我要说不可以呢?” 赵白鹿摊开手,一脸无所谓:“没事啊!反正我的白鹿郡主府,一直空着呢,一个人睡一张大床,那多舒服?” 李乘风无奈,只得说道:“就半个时辰啊!” 可赵白鹿已经钻进一条满是吃食的小巷,这儿要一串肉,那儿要一碟菜的…… 李乘风心里,那是真着急,他现在就想立刻回长安,事情要跟顾玄风问个清楚。若那幅画是他授意藏的也就罢了,若不是,那就麻烦了。 “你们……你们要累死本将军啊!灵气如此稀薄,还这般不要命似的赶路……” 无声是终于赶来了,连心声都在喘…… 但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了嘈杂声音,李乘风明明听见赵白鹿冷冰冰一声:“再敢推她一把,我砍了你的手!” 李乘风无奈一叹,心说这又闹哪样啊? 几步走到近前,穿过人群之后,这才瞧见赵白鹿搀扶着个身穿破碎襦裙,瞧着文静,甚是让人怜爱的年轻姑娘,也就是十八九的模样。 裙子明显是被人撕烂的。 那姑娘神色慌张,躲在赵白鹿身后,手脚都在发抖,也不敢抬头。 李乘风冷微微眯眼,又转头望去,几个大汉气势汹汹的将赵白鹿与那姑娘围在当中。 也是此时,其中一人撇着大嘴,笑盈盈道:“豁!刚刚买来一个惹人怜的小美人,这又来一位天仙啊?姑娘家住何处,卖不卖啊?” 赵白鹿原本还在安慰那惊慌失措的姑娘,听到这句话,她双眼立时眯起,微微转头望向那大汉。 只不过,在她看来,这就是个无知无畏的蠢货,懒得多说,于是收回目光,轻轻抓住襦裙女子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们抓你干什么?” 襦裙女子闻言,一下子哽咽了起来:“我……我叫簌童,爹娘都死了,我被叔叔卖到了青楼,他们让我接客……我就跑了,可是……” 说着,女子已然泣不成声。 “小娘子,你可是签了卖身契的,我们这是正经买卖,你可别瞎说啊!倒是这位姑娘,不知道家住……” 话未说完,李乘风已经站在了他身边,轻轻抬手按住他的脑袋。 中年大汉眉头一皱,“混账!你……” 可话未说完,一颗头颅已经被按进了胸前当中。 只听见数声尖叫,有人高喊着杀人了,人群立马散开了。 就连赵白鹿也皱起眉头,“你杀他作甚?交给洛洲府衙不行吗?” 李乘风一脸无所谓,平平淡淡一句:“没忍住。”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六十章 是他带我去的 但凡出手,李乘风还是跟以前一样,狠辣。 一颗大好头颅就这么被生生按进了胸腔之中,甚至连血都没来得及流出来,能流血的地方已经被自己的肉堵住了。 赵白鹿脸色不太好看,她虽然生气,但没觉得那个人就得死啊!可李乘风倒好,一言不发,直接取人性命。 李乘风只以心声说道:“回头解释,他有该死的理由。” 毕竟是陪都,故而衙门口的捕快出来的极快,人躺下才不过几十个呼吸,便有一队兵马先行至此,很快就围住了此地。 但李乘风跟没事人似的,走过去看了一眼簌童,又望向赵白鹿,询问道:“路见不平了,人怎么办?” 赵白鹿使劲儿瞪了一眼李乘风,回过头后,轻轻抓住簌童手臂,声音温柔:“除了你那个混账叔叔,你还有家人吗?” 能将侄女卖了,在赵白鹿眼中,的确是够混账的。 簌童手臂还在抖,也还在哽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就一个人了,我……不敢回……” 此刻那些官兵也围了过来,李乘风随意一脚将那“吃了”自己脑袋的尸体踢飞,冲着赵白鹿说道:“行了,都说了赶时间,要是实在没地方安排,就先带回去吧。正好咱们院中少个人扫地,带回去过些日子再说吧。” 说罢,李乘风转身望向了那些官兵,瞧着精气神都还不错,不知是谁调教出来的。 正伸手掏鱼符呢,远处突然有人踏风而来,几个跳跃之后,稳稳落在了李乘风三丈之外。 来者人高马大,二十七八的模样,大方脸,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布衣。 青年撇了一眼地上尸体,轻声问道:“死的是什么人?” 跟前兵卒立马小声答复:“估计是哪家青楼的打手?” 青年一脸疑惑:“估计?” 兵卒点了点头:“有围观的百姓说,是死了的这人当街撕扯女子衣裳,说那女子是签了卖身契,卖给他们的。” 青年点了点头,猛的转身,大步往李乘风那边走去。 “人是你杀的?出手够狠的啊!这全尸不如不留。仗义出手是没错的,我佩服,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人被你杀了,这算个什么事儿?” 李乘风一乐:“看你很眼熟啊,姓项?洛洲司马对吗?” 青年猛的皱眉:“你是何人?” 李乘风笑了笑,迈步走到青年人身边,将鱼符在他眼前晃了晃。 “有时候这特权非得用用不可,否则按部就班去审判,受害者死了,害人者都还活着。” 在瞧见鱼符的一瞬间,青年人脸皮一扯,便要作揖。但李乘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拦住了他。 “你们父子二人这大方脸,我想认不出来都难。真要论起来,咱俩还见过呢吧?” 可李乘风终究没拦住他这一礼,青年人恭恭敬敬抱拳,一下子惹得围困此地的兵卒面面相觑。都在大城当差,眼力见儿自然少不了,能让司马如此恭敬的,定然不是什么小人物。 抱拳之后,青年人这才点了点头,轻声道:“是见过,当年我母亲病逝,我南下千里报丧,在镇妖关待了一个月,我是见过侯爷在城头练槊的。 但说话时,青年人突然头皮发麻,因为他听到了李乘风的心声! 于是再转头时,项季便压低声音说道:“就冲对白鹿郡主不敬,就该剐了。侯爷若有事,可以先走的,后续若有需要侯爷的,我自会去长安。” 李乘风一抱拳:“多谢,那项司马便辛苦了。” 转过头,李乘风望向赵白鹿,轻声道:“我是不好问,你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去。也不是带她回府做奴仆,只是暂时没地方安排,凑活住些日子。将来她要想做什么,你给她准备些钱粮让她走就是了。” 赵白鹿神色这才缓和了几分,随即问道:“簌童,我看你比我大几岁呢,你愿意跟我走吗?将你丢下我也不太放心?” 襦裙女子这才抬头,瞧着十分乖巧,便又显得很可怜。 “我会做饭,也……也会洗衣裳,我也认字。” 这般文静又乖巧的女子,赵白鹿也觉得可怜,便点头道:“先跟我走吧,回去了再说别的。” 李乘风转头看了一眼天色,“带着她不好御剑,你跟无声带着她敢入夜回去,我就先走了。” 赵白鹿板着脸以心声说道:“还没有铸成大错,抓去官府最重就是流放,你却非要将人打死。你厌烦仙门,可这样随意杀人,与仙门中人有什么区别?” 李乘风一阵头大,“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师父吧。” 说罢,李乘风御剑而起,极速往西。 灵溪冷不丁开口:“你是觉得,白鹿这丫头骨子里善良,适合做顾玄风的徒弟?” 李乘风点了点头:“还是你脑子好使,我身边聚了一群没脑子的,我都快疯了。” 灵溪一笑:“不是他们不聪明,是有个太聪明的人在,他们没必要聪明。话说回来,我也觉得顾玄风要是收了赵白鹿,也还不错。不过他不是已经关门了么?” 李乘风一乐:“给他踹开!” 反观项季,已经带着下属与那具尸体往州衙去了。 路上他叮嘱了两件事。 “去查一查死者在哪处青楼,再查一查被郡主带走的女子所谓的叔叔是谁。她与她叔叔的籍贯要全部调取出来,说简单点,就是查一查簌童这个女子,或者她叔叔爹娘,到底有无其人。要是有,死了的人埋在哪里,都有谁认识。活着的住在哪里,靠干什么活着,给我查个底儿掉。” 若是凭空出来几个人,想瞒住那是没可能的。再大的地方,他总有邻居的。 一边的兵卒凑上去问道:“司马,方才真是背剑侯跟白鹿郡主?你们好像认识?” 项季摇了摇头,“谈不上认识,当年家母病重,眼看时日无多了,可南边正好有战事,我母亲便不许我给父亲写信。在办完后事之后,我才南下镇妖关,千里报丧。那时我爹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我便照顾了他一些日子,时常见少年侯爷在城头练武罢了。” 顿了顿,项季沉声道:“这些青楼打手,没什么好货色,死了也就死了,即便不是背剑侯我也没打算深究。现在就更好办了,回报衙门时就说那人当街对郡主不敬,按律当斩,死了就死了。” 其实项季觉得李乘风说的不错,有时候就得用用自己的特权。 而此时,赵白鹿已经带着簌童进了一处成衣铺字,帮她选起了衣裳。 “哎对了,簌童姐姐,你姓什么?” 襦裙女子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低着头,呢喃道:“姓……杨。” …… 太子监国之后,皇帝便在禁苑开了一片荒地种菜,除了皇后之外谁也不见,不过前后两院,却有两队玄卫守着。 也就是国师进去不需要通报。 顾玄风走到后院儿,瞅了一眼不大菜地,又看着满头大汗的皇帝,无奈摇头:“何必呢?” 李擎苍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汗水,微笑道:“凌霄没让我失望,天下交给他我放心。让他先熟悉朝政嘛!日后行事,也更得心应手一些。” 本来都说完了,皇帝却又是一笑:“这不是和你一样,得寻一个接班人嘛!更何况我又没有修行,算不上违背灞水之盟。” 顾玄风转身坐在藤椅上,摇头道:“可你都四十了。” 两人明显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李擎苍摆了摆手,笑道:“行了,说正事,你来干嘛呢?” 顾玄风呢喃道:“逆徒将修行功法带去给了妖族,数年之内,南境妖国必回实力大增。南边传来消息,说海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妖兽。倒是没伤人,但成堆的往海底扎,像是在找什么。” 找什么?皇帝眉头一皱:“这白眼狼到底想干嘛?” 顾玄风长叹一声:“我曾经跟他说过我的推测,现如今天下除了大瑶王朝所在的陆地,就全是大海了,怎么都找不到其他陆地。那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海水涨高淹没了其余陆地,要么是上个修真末法,陆地沉没了。想来他忙着四处寻找遗迹,又忘海里去搜寻,是想找到古代留下什么东西吧。” 皇帝一皱眉,刚要开口,却见顾玄风回头往南边瞅了一眼。 顾玄风无奈道:“你不要抱有死志,这是我唯一要跟你说的。我得走了,你那好外甥上了玄风塔,气势汹汹的,不晓得又要做什么。” 李擎苍闻言一愣:“他不是去了终南么?” 顾玄风摆了摆手,“早就走了,去了滕县,半道上还杀了运河一头蛇妖。” 说罢,顾玄风一步迈出,好似缩地成寸,落脚之时便到了玄风塔。 这便是金丹后期,当世唯一一个金丹后期。 瞧见李乘风已经将剑插在桌上,顾玄风无奈道:“这桌子紫檀木的,千年老古董了,你钱多烧着?待会儿给我赔了。” 可李乘风却只是皱着眉头:“我就问你三件事。” 顾玄风点了点头:“你说。” 李乘风一抬手臂,指着长剑,沉声道:“剑是从仙羽国取来的?” 仙羽国三字一出,顾玄风明显面色微变,紧接着,他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仙羽国的?” 这模样可不像是装的,顾玄风好像极其诧异李乘风知道仙羽国。 可更为凌乱的,是李乘风啊! “那幅画不是你放进机关洞窟的?” 顾玄风微微皱眉:“画着一位赤脚女子的洞窟图?那图早被顾朝年偷走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乘风摇头道:“不是赤脚女子,是……泼墨飞瀑图。若不是你授意,顾朝夕几月之前去滕县作甚?此事很重要,你得实话实说。” 赤脚女子,是灵溪无疑了。 顾朝年偷走了画着灵溪的图,那灵溪之所以在李乘风身上,就是因为顾朝年啊! 到了此时,顾玄风也是一脸诧异,他摇头道:“我并未让朝夕去滕县,此事没有骗你的理由。你发现的那处洞窟,原本放着一幅至少存世三千年的图,后来被顾朝年偷走了,南疆事发之后我才知道的。你的意思是又有新的图?” 说到此处,顾玄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剑是我从仙羽国带回来的,但我只带了一把剑。其余的,我死之前会告诉你,现在不能说。” 可李乘风眉头一皱,沉声问道:“无声呢?就是那只重明鸟!” 至少有六十年,顾玄风没有像今日这般震惊了。 “你是说……重明?你从何处得知的?” 李乘风冷笑一声:“老东西你别装蒜啊!无声是仙羽国的将军,犯了错被罚去守陵,守的就是这把剑!你把剑带回来了,无声也出现在了南山,还苏醒在观天院的井里,你敢说它不是你带来的?” 面前国师,手臂明显一抖,茶盅都掉在了桌上。 沉默许久,他终究还是说了句本不该说的。 “当年剑门与清灵岛对我手下留情,我没跑,是躲在了一口井里……正是一只重明虚影鬼使神差的将我带去了仙羽国。是他带我去的,不是我带他来的。” 也是此时,有人自朝天宗而起,往奉月宗去,御剑云海中。 他手中有一幅画,但画中只有一座接地衔天的大山,山中洞窟与洞中女子,都在一年多前的某一天,凭空消失了。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六十一章 你情我愿 走出玄风塔,李乘风手提那把古剑往悬剑司去,面色异常凝重。 “按他的说法,图上有接天大山,山中有石窟,窟中有茅庐桂树,树下……有你。这便与傻丫头所说的洞穴在大山之中,不谋而合了。想必顾朝年是知道些什么,这才想着偷走你所在的画,可他也没想到,杀我之时,稀里糊涂的将你送来我身上了。” 虽然不知道顾朝年那一指头是如何将画上的灵溪送到李乘风体内的,但结果是清晰的。 灵溪则是呢喃一句:“这么说来,那只重明不是顾玄风带来的,而是一开始就在观天院中!但无声对此好像并无印象,莫非它……” 李乘风接着说道:“莫非它跟你一样,也少了一些记忆?” 走到悬剑司门前之时,李乘风心中又多了一道声音:“我觉得,趁此为数不多的时间,抓紧拔高修为最为紧要。其余的都可以暂时先放放,待我死后、待三次大变开始,你所疑惑的事情,会慢慢变得很清楚的。” 灵溪也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将黄庭修炼圆满是当务之急。不管大衍诀将来如何,你都得先到黄庭后期,才有机会继续找自己的路。” 李乘风摇头道:“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顾朝夕要去滕县,我所得到的图与她有什么关系?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说话间,已经迈步进了院子。 谢文捧着一本书,蹲在回廊尽头,连李乘风在他身后走过他都没发现。 也是,春闱将近,谢文已经是举子了,要备考一番的。 此时李乘风也想到了武举,从前是六年一试、现如今与文科一样也是三年一试,文科设在三月,武科在五月。那郑秋盛明年若能中武进士,放在太子身边,将来升官儿也要容易些。 李乘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革了郑秋盛的官,先磨一磨脾气,然后丢给太子用。 不过若是能中进士,将来选拔任用,便要容易些。 想着想着,便已经走到了书房之外。冷不丁一抬头,却见一男一女站在门外。 “你们怎么来了?” 是粟源治跟萧宛宛。 粟源治无奈道:“不是你说的,初一要来述职么?” 萧宛宛也说道:“今日初一,我们待了一天了。” 李乘风一愣,是啊!险些忘了。 “先进来吧,坐下说。” 进去之后,两人谁都没坐。 李乘风坐下之后,双手放在桌上,笑问道:“二位的师门就没寻过二位,怎么没走?所谓下咒,就是个幌子而已,奉月宗与松柏崖的两位宗主,都说过了吧?” 都是他们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不去瞧瞧自家后辈,李乘风都不信。 粟源治走过去递上一份折子,回过身后才一屁股坐下。也没答复李乘风,只是说道:“杀了三头二阶妖兽,救下了七个人。碰见了个投河觅井的,劝住了。还有上次下大雪,救出来了一家人,共计还了十三条命。” 萧宛宛也递上折子,并说道:“在妖兽嘴里救了九人,还有个……算了,还你九条命。” 李乘风疑惑道:“还有什么?说完啊!” 萧宛宛闻言,长叹一声:“有个赌徒,输的家徒四壁,媳妇儿被她打的半死不活不说,竟然带着债主回家,让妻女出卖身子替他还债……我实在是看不下去,给拦住了,甩了那混账一巴掌,没想到给打死了。” 李乘风一乐,问道:“那女子跟孩子呢?” 萧宛宛言道:“我留身边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那你就还了我十一条命,回头将孩子送去观天院,能学什么就学什么吧。” 萧宛宛闻言,眼前一亮,问道:“这都算?我还以为你要反扣我一条人命呢。” 李乘风没接茬儿,只说道:“既然不走,那二位掌剑便在初九那日去往观天院吧。我现在也是观天院祭酒,要去授课的。” 这明显是在赶人了,粟源治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没忍住,说了句:“都这样了还信我们?” 李乘风则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信与不信的,你们做你们的事,学着像个人。我做我的事,尽量让你们有所改变。至于顾玄风死后你们如何选择,那是之后的事情。若是敌人,该杀我还是会杀,你们该杀我的,也不必留手,就这么简单。至于别的,我可没想过跟你们交朋友。” 粟源治闻言,笑道:“你还真是坦诚,你就不怕我们是师门发令,顺势光明正大潜伏在悬剑司吗?” 一边的萧宛宛眼睛微微一眯,心说你这死种地的,怎么什么话都说? 结果李乘风慢悠悠一句:“我还真不怕,因为悬剑司也好,大瑶也罢,在你们这个职位能知道的,就不怕被人知道。知不道的,你们挖空心思也得不来,不信你们可以慢慢打听啊!” 李乘风抬起头:“哦对了,我要说如何开辟灵田,你会教我吗?” 粟源治一笑:“在灵脉周围开荒,便就是灵田,这个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甚至都能给你一些不是太过紧要的种子,可有了又能如何?松柏崖能种活这些灵药使其快速生长,是因为我们的五行功法。” 李乘风一乐:“那你把功法也教我?” 粟源治呵呵一笑,起身大步离去。 他心说你李乘风想屁吃呢? 结果尚未出门,李乘风便说了句:“那就麻烦粟掌剑去一趟灵脉,我会帮你联络灵复司,开辟灵田跟首次播种,就靠你了。此事年前就要弄好,弄不好罚你一条命。” 一转头,李乘风看向萧宛宛,“听说松柏崖的灵田,阵法是奉月宗所布设的,萧掌剑到时一同前往吧。” 粟源治猛的转头:“这种事,你觉得我们可能会帮你?” 李乘风一乐,指着桌上笔墨,笑道:“不帮忙也可以啊,写辞呈,交印信,我现在就批。命也不用还了,多好?” 萧宛宛一阵头大,无奈道:“我去。” 粟源治深吸一口气,“好吧,我去。” 很快,两人离去,左东潭嗖一声钻了进来,压低声音问道:“你都放他们走了,他们为什么又不走?” 李乘风一乐:“要走早走了,若是不走就暂时不会走。” 左东潭眉头一皱,见周围没人,便气笑道:“说人话!” 李乘风笑道:“各有所求嘛!哦对了,你跟吕南洲去滕县接老叶他们,乘着灵鸢去吧。” 而那两位,签了单子之后就出了悬剑司,站在门前,粟源治叹道:“看样子你也一样?” 萧宛宛这个气啊! “你都摆在桌面上了,那咱们卧个什么底?” 粟源治呵呵一笑:“你当他怎么把咱们耍的团团转的?你以为不说他就猜不到了?何况你说我?你自己怎么不写辞呈?” 萧宛宛揉了揉眉心,苦笑道:“上月十五之前,他让我写我立马就写。可现在……写了就回不去了。不过我们一直都知道大瑶灵脉在终南,但具体位置不知道,去就去吧,也不算全无收获。” 而书房当中,左东潭听完李乘风所言,一下子炸毛了。 “不是……你知道他们是留下的眼线,还让他们去灵脉?还留着他们?” 李乘风淡然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打听他们想知道的,我让他们帮我做事,就这么简单。” 我又不触碰他们的底线,交代的事情若是做好了,他们能打听更多。 你情我愿,何乐不为? 大瑶王朝不能让人知道的,无非就是封神之事罢了,其余的爱咋打听咋打听,当故事讲给他们都无所谓。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六十二章 朝天、观天、奉月 咚……咚咚!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耳听得三声更鼓,已到子时。 此刻已然宵禁,街头本该只有巡城兵马,可这天夜里,偏偏有一位身着黑袍戴着兜斗笠的男子,在背剑侯府之外一闪而逝,即便有那显气符,也没法儿弄清楚黑袍人究竟是去了何处。 更没人发现,天空之中有一头白雕盘旋。不过若是借着微弱月光,倒是瞧得见那道影子。 玄风塔上,国师看着摆在桌面的最后一卷御剑术,长叹了一口气。 “若十年前有这东西,我倒未必不能多撑几年。” 天黑之前李乘风又来了一次,办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将全本的御剑术交给了顾玄风。第二件事,便是给了顾玄风一个建议,再收个弟子。 但当场就被拒绝了,顾玄风只说早已关门,不收弟子了。 但直到此时,他才与老剑灵说道:“我有今日成就,完全那处地方的功绩,以我的天赋,去教赵白鹿就是误人子弟。” 老迈声音传来,略微一叹息:“倒也是,你的资质即便在现世,也只能算作中等偏下了。你收的三个弟子,每一个都比你强百倍。” 这话虽然有些不中听,却是实话。 顾玄风喝了一口茶,沉默片刻,随后呢喃道:“最后的时光,是该做些什么了。” 话音刚落,玄风塔上已无玄风,而国师却出现在了太庙当中。 一些事情,将作监的人白天不敢做,只能夜里偷偷摸摸干活儿。但这点事情,瞒得住顾玄风吗? 进太庙,开国皇帝的牌位还在,但材质一般。还有有历代皇帝、历代功臣。 最扎眼的,便是刘氏一族的六座牌位。 顾玄风不禁一叹:“满门忠烈啊!” 说罢,便绕行到了后方,尚有工匠敲击石材的声音。 绕到后方,这才瞧见一处高处太庙一截儿的石台,石台之上建造了八角亭,但四面是被围住的。 可这些围挡,拦不住顾玄风的,他只是一步迈出,便穿过了围挡,落在亭中。 只一抬眼,一道石像便映入眼帘。 看那身形模样,与顾玄风如出一辙。 留在此地的工匠还没发现顾玄风,直到这位国师长叹一声,呢喃道:“要稀释皇权分于百姓,不是不行,但很长一段时间都做不到的。不说别的,这六十年来我大力推行教化,事至如今我们大瑶王朝识字的人还不足十之一成。陛下与太子对我的厚爱,心领了,但数百年之内,担子还是得你们姓李的挑着。顾玄风若死就要死的干净,换一种活法,只会后患无穷。等什么时候起码有五成人识字了,这条训教之路,才能转为让百姓自己做主。” 工匠转头一看,见国师在此,当场就愣住了,他也不知道国师所言是什么意思,只结结巴巴一句:“国……国师?” 顾玄风点了点头,“是我,回去睡觉吧,工钱会如数结给你,之后就不必再来了。” 工匠一愣,“可是陛下说……” 话未说完,便被顾玄风摆手打断:“我会给陛下说的,快离开吧。” 片刻之后,此地只剩下顾玄风一人,他望着给自己塑造的神像,笑着摇头:“大瑶要习惯没有顾玄风的日子的,不论是活人顾玄风,还是死鬼顾玄风。” 说话间,顾玄风一抬手便将自己的塑像崩碎,随即潇洒转身。 “话说回来,那小王八蛋还以为我让他替我承受因果?” 一阵爽朗笑声之后,国师转身离去,只剩下一地碎石在此。 成为统御大瑶神灵的那个最高之人,他不能也不想。或许只有陪着他的老剑灵知道,大瑶的国师早就身心疲惫了,特别是视作长子的顾朝年做出那种事后。 其实那个工匠并未回家,而是快步去了东宫。于是四更鼓起的时候,李凌霄叫来了李乘风,两人一起到的这处八角亭。 望着一地碎石,李凌霄长叹一声,呢喃道:“我跟爹都是这个意思,将来的大瑶王朝将有两个朝廷,活人管活人,死人管死人。可是国师……” 李凌霄有些不明白,国师为何不愿?明明只要他在,即便身死之后由朝廷敕封为神灵,也还是大瑶王朝的主心骨,这样对大瑶王朝来说并不是坏事。况且他为大瑶王朝鞠躬尽瘁一甲子,当有这般待遇的。 但李乘风能明白,于是他伸手拍了拍李凌霄肩膀,呢喃道:“太子还是没明白这老东西的用心啊!我们想的都是当世之事,他想的却是万世之太平。说浅显些,有娘的孩子……长不大。” 李凌霄一愣,因为他这位哥哥,没娘了。 李乘风转身往外走去,摆手道:“咱们也不能逮住一只羊往死了薅,让他休息休息吧。” 走出去几步,他突然一顿,转过身说道:“能不能下一道旨意,将黑土山里的那些机关人全搬回长安,暂时先给我用?当然了,钱要你给,要是我自掏腰包,将来你怎么把那些机关人收回去?” 李凌霄眨了眨眼:“我不是给哥哥几道空白圣旨么?哥哥自己写不就行了,我弄这个,不免又要跟中书省的老家伙吵半天。” 李乘风哑然失笑,“吵就吵,别打架就成了。” 跟人打一架,你这太子未必打得过,完事儿又将人罢官……这成什么了? 离开太庙,走在街上,李乘风看了看周围,皇城确实没有外面热闹。 三闹两不闹的都已经要五更天了,李乘风干脆去往赵白鹿喜欢吃的包子摊儿买上包子,提着往家走去。 他哪里会知道,一双眼睛一直望着他,对于凝神后期来说,那等三阶显气符,想躲过去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紫衣女子站在高阁屋顶,冬日里卯时三刻、四刻天才蒙蒙亮,此时此刻是黎明之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但街道已经热闹了起来,因为总有起的早的人,世人多觉得苦一点日子便能越过越好。 站在黑暗中的女子,其实岁数已经很大了,但完全看不出她早已是古稀之年,至多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一双眼睛恍若春日桃花,多年前与赵白鹿一样,都是被很多人追捧的仙子。 只可惜,奉月宗不准门下弟子成亲。 “春华道友,你那外孙女眼光独到,这小子不是等闲之辈!” 女子闻言,双眼微微眯起,沉声道:“你也知道那孽种还活着,还与赵溪坪生下个小孽种?” 声音的主人还是没出现,但春华知道他是谁。 “秋实果然是你生的啊!我不明白,既然你如此嫌弃秋实,为何还要收为弟子?她那个不近人情的养父,是你找的?” 春华冷哼一声:“你需要知道吗?” 那人一笑:“于洪要抓赵白鹿,你要杀赵白鹿,两年前秋实的事情,也是于洪从中作梗。若是不说,你们谁都杀不了赵白鹿,不信可以试一试。” 春华猛的转头,瞬身飞掠出了长安城,停在南边一座大山。 “顾朝年!你欺人太甚!” 披发挎剑的男子笑着自林中走出,嘴里哈着热气,“春华道友是聪明人。” 女子猛吸一口气,咬着牙,沉声道:“那不是我找的,我根本就不知道秋实是我的孩子,她出生之时我就将她投入深渊,我没想到她能活着!” 说着,她神色略显疲惫:“或许是天意,她的养父母救下了她,为躲避妖祸又逃到了奉月宗附近。而我,见那丫头天赋极好,便……收为弟子,赐名秋实了。直到她要嫁给赵溪坪,我不许,将她逐出师门之后,我才知道她就是当年被我丢了的孩子。将她逐出师门之后,我便……杀了她!所以我更不知道赵溪坪所娶的就是她,也不知道那个孽种与赵溪坪,还生了个小孽种!” 顾朝年闻言,笑了笑:“想知道当年是谁救下的秋实么?想的话,烦劳告诉我,种下这孽种的人,是谁?” 春华双眼猛的眯起,沉声道:“你就不怕我喊来顾玄风?” 顾朝年一脸无所谓,“你不会的,你们还要靠着我牵制大瑶,若我现在就死了,你们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春华强压住怒气,“就这么好奇我的私事?那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结果顾朝年笑着说道:“但据我推算,春华道友有身孕是在多年前去过一次朝天宗之后对吧?莫非是朝天宗于洪觊觎道友美色,用了强?所以道友才这般嫌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春华虽是一愣,却也冷笑一声:“就凭他们?也配!” 话锋一转,春华沉声道:“该说不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告诉我,当年救下秋实的是谁,两年前害死她的,又是谁?” 顾朝年淡淡然开口:“你把她丢在朝天宗外的深渊之中,当然是朝天宗的人救的她。那二十年前让她在你面前假死过去的,除了于洪道友的丹药,还能是什么?至于两年前,还是于洪,我帮了些忙而已。” 见春华眉头死死皱起,顾朝年这才不紧不慢的问道:“朝天、观天、奉月。我要问道友覆灭观天院后,朝天宗跟奉月宗得到了什么,道友是不会说的吧?”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六十三章 学着静一静 背剑侯府的后院儿多了一个可以随意进出的女子,是赵白鹿从洛阳带回来的。 赵白鹿不喜欢襦裙,便给簌童重新买了几身衣裳,可人的气质是改不了的,不管穿什么衣裳,簌童还是那般文静,那般惹人怜惜。 后院里本就没什么进来,李乘风跟赵白鹿倒是没什么东西丢,但风刮来了一院子落叶,飞来椅上时不时就落满灰尘。 好在是簌童来了,她起的比谁都早,将院子里里外外扫了个干净,天蒙蒙亮时就在擦拭八角亭中摆放的桌椅。 此刻正端着木盆,打算去换水,结果差点儿就跟刚刚回来的李乘风装了个满怀。 吓得她颤颤巍巍开口:“我……我不小心的,对不起。” 虽然天色并未完全放亮,但李乘风还是看得见,簌童端着木盆的手冻的通红,那盆洗了抹布的水都不用去试就知道冰冷刺骨。 这还怎么好意思说? 李乘风擦了擦身上的水,摇头道:“没事,这侯府除了钱树生跟我,没人起这么早,你又不用点卯,以后可以多睡一会儿,又不是真让你来当丫鬟的。哦对,大管家还没回来,她安排你住哪儿了?” 簌童忙答复:“少夫人在第十进给我腾了个小院儿,我住那里面。” 李乘风点了点头:“回去歇着暖暖身子吧。” 让开簌童,李乘风往院中走去,可没走几步便替你见簌童怯生生开口:“侯爷把衣裳换了,我洗。” 李乘风也没说话,点了点头就走了。 但灵溪问了句:“你为什么会怀疑她?万一真是巧合呢?你跟白鹿是临时起意到洛阳的,这点是没有办法提前设局的。况且这就是个寻常人,若是遮掩气息的炼气士,以白鹿的神魂,是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李乘风笑着答复:“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人都能进画里面去,说能封闭修为,我是一点儿都不诧异了。更何况我先前封印双腿,连顾玄风可都看不出来。” 说话时,便进了屋子。 赵白鹿也已经起床,换衣裳呢。 见李乘风走了,她一瞪眼:“谁让你看了!” 李乘风偏要瞅着看,顺便在桌子底下取出一壶酒。从学会喝酒就是这么藏的,早就习惯了。 抿了一口酒,却突然有八柄长剑凭空出现,将这件屋子笼罩了起来,像是一道阵法,却又不太一样。 但这八柄剑,完全将赵白鹿的神识隔绝在了屋子当中。 李乘风这才说道:“我始终认为天底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赵白鹿翻了个白眼,几步走过去扯住李乘风的耳朵,没好气道:“我就猜到了你在怀疑,但这个没有必要去怀疑啊!咱们去洛阳时累了歇歇而已,是我提出要去的,难不成我帮着别人算计你了?” 李乘风点头道:“我让项季去查了,若她真有死了的爹娘,真有卖侄女的叔叔,那此事就无需再怀疑。” 话锋一转,李乘风拍了拍自己的腿,贱嗖嗖一句:“别穿了,反正还没穿完,来坐会儿?” 赵白鹿一转身,侧着坐在李乘风腿上,但一下子就又起来了,迅速穿好衣裳,将自己的佩剑拿在手中。 “呵呵,大清早的,你想屁吃呢?” 李乘风无奈一叹,嘀咕道:“这不是逼着我去逛青楼么?罢了,待会儿就去快活快活。” 赵白鹿调转回头,冷笑道:“你试试,我让你一辈子都别想做那种事你信吗?想逛青楼,什么时候能打过再说。” 说罢,赵白鹿冷哼一声,出门练剑了。 灵溪打趣一句:“你们两个,我真是没话说。你对她动手动脚的,她装睡着了。她对你动手动脚的时候,你又装睡着……干脆赶紧成亲吧,还留着一层窗户纸,这样有意思么?” 李乘风老脸一红:“哎!你怎么还偷看?这就没意思了啊!我只是逗她玩儿。” 灵溪呵呵一笑,“逗着玩?那桌子底下的春宫图是狗放的?我都懒得拆穿你。” 李乘风干笑一声,实在是脸上挂不住,这种事情被人知道了本就难堪,何况灵溪是个女的…… “不是,你别偷看啊!” 灵溪却道:“你看的时候我当然看到了,但我对那些,丝毫不感兴趣。就像无声说的,两只没毛猴子干着传宗接代的事情,有什么好看的?” 李乘风嘴角一扯,心说这不行,以后晚上得断绝跟灵溪的心神联系,否则做什么她都偷看,这还了得? “是不是觉得太不像话了?” 灵溪摇头道:“我只是想不起来往事,不是傻。其实你变化挺大的,你乡规民约,要是别人你会这样吗?长得好看的、对你倒贴的,数不胜数吧?若是不喜欢,我想你也干不出来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事实上情侣、夫妻,都一个样吧?” 顿了顿,灵溪呢喃道:“认识你以来,你一直紧绷着,没有丝毫的松弛。即便在我这里你也绷的像个木头人,但现在你好像松弛了些,最起码在这间屋子里,只有赵白鹿时,你是比较松弛的。当时与你结契,我也没想过让你做什么道德圣人,你那不出手则已,出手便狠辣至极的脾气,也做不成圣人,没成恶人已经是你祖上积德了。我也知道,你这个人极不真诚,九成九的时候,别人所看到的你的任何模样,都是你刻意做出来的。所以现在你能像个寻常人一样,对喜欢之人起色心,我觉得算是一种长进。” 李乘风呵呵一笑,这一大堆,就没一句好话。 总结起来就是,李乘风心狠手辣,虚伪、工于算计、城府极深,还他娘好色…… 但灵溪说的,确实也大差不差。只有在这间屋子里,独自一人或着赵白鹿在时,李乘风才不那么绷着。 也是此时,灵溪轻声说道:“你一直摸不着黄庭中期的门槛,可你体内已经无法积蓄灵气了。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放松些,就单纯去走走路,吹吹风,脑子里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何?” 见李乘风不说话,灵溪只好继续说道:“门外的莲池是死水,不会动,所以是静。但山间小溪、虫飞鸟啼,一样是静。有人跟我说过相差不大的话,想不起来是谁说的,但教我的人教给我的,我现在也教给你。” 李乘风灌下一口酒,点头道:“大概明白了,我试试吧。”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六十四章 别活成我这样 也不知自哪天起,李乘风的桌上便多了一本闲书,还是从顾玄风手中要来的词集,是位千年前的古人所作,据说天地复苏之后有一本失传了,现如今流传的只有这些。 长这么大,李乘风看的最多的便是兵书韬略之类的,这诗词歌赋,是真的没怎么翻看过。 眼瞅着已经到了坐井山下,吕南洲轻声言道:“少将军,到了。” 这才起身,与赵白鹿齐身下车。 陈白早在等候,见着李乘风之后离着老远便拱手作揖。 李乘风抱拳回礼,至于赵白鹿,那个万福她实在是学不会,总觉得别扭的慌,也只能笑着点头了。 赵白鹿看了李乘风一眼,叹道:“你慢慢走吧,我得先上去。国师讲完之后就轮到我了,你的课在下午了。” 说罢,她看向陈白,轻声道:“烦劳陈祭酒看好他,别再给我捡个大宝贝了。” 陈白哈哈一笑,点头道:“郡主放心。” 见赵白鹿御剑离去,陈白低头打量了一番李乘风,笑道:“看来侯爷的腿是真好利索了,短短几月,变化是真的大啊!另外还要多谢侯爷,给我们找了几个好先生,郡主就不用说了,那是自己人。如祝山公粟源治与萧宛宛三位,倒是真的指正了我们不少。说起来,要是能找来个炼丹的,那就完美了。” 李乘风闻言一乐,但很快就一脸懊恼:“早知道不杀黄三秋了,让来教你们炼丹?” 一句玩笑,两人都笑了起来。 李乘风取出酒壶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国师快讲完了吧?先带我去瞧瞧祝山公。” 每月初九观天院都会有一场大课跟几处小堂,大课自然是国师亲自讲学,讲什么全凭他心情。至于小堂,学剑之人会去听赵白鹿教剑,灵药与阵法,分别会有粟源治与萧宛宛指点一二,还有学炼器的,祝山公现在也会指点。只不过这三位仙门高徒,绝不会将自己宗门的东西传出去。 譬如祝山公,所谓指点,无非是哪些材质用多高的火焰温度,淬炼之时要讲究什么。又如粟源治,只会说些如何养田、如何养水。再如萧宛宛,也就说些阵法一道最为基础的东西。他们多半都是以大瑶王朝现有的东西去指正,而不会主动将所学教给别人。 巳初,顾玄风一个时辰的授课已经结束,但一众学子们十分有秩序的去往各自所学之地,都在那处深渊当中。 李乘风落在一处洞穴之外,远远望着几十位弟子,疑惑道:“这人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多了?” 陈白点了点头:“是啊!多的多了。一开始这位少宫主还不愿开尊口,但他学机关术时,教他的人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连同堂的学子也会在散堂之后帮他恶补。估计是不好意思,这才主动与我开口,说我们的炼器师教的有些不对,若是放心,他可以试试。” 此时此刻,洞穴之中,祝山公赤着上身,其身前则是十几处火炉。 这位神火宫的少宫主,一抬手而已,掌心之中便是火焰升腾。 这话说得倒是实诚,李乘风听的微微一笑,问道:“观天院的教学都是你负责的,你觉得他怎么样?” 陈白望着祝山公,略微沉默之后,呢喃道:“之前还是对他有戒心的,但后来想了想,有些事情放在大瑶可以成,放在仙门成不了,就放下了戒心。后来这一个月以来,时常见面,便突然觉得,我们跟他们,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 顿了顿,陈白又道:“骨子里是个好人,与咱们认知不同罢了。” 李乘风点点头:“不过,能帮忙给这些学子打好根基,日后我要是与那刘公子弄出来炼器功法,学起来倒也事半功倍。” 话锋一转,李乘风说道:“走,去瞧瞧教种地的。” 陈白闻言,神色古怪,询问道:“侯爷是怎么让他心甘情愿的去帮我们开辟灵田的?” 李乘风淡然道:“就像你说的,一些事情大瑶能做成,仙门做不成。” 陈白不解,但李乘风没有细说的意思了。 道理简单,就像一个机关术,所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只有王朝能做,即便仙门学去,花费几年光阴走出来几百上千具,又有什么用? 另外如琉璃金身,慢说那些自觉高高在上的仙人不屑于学,即便愿意,李乘风一样不怕他们学。修行琉璃金身又不需要浓郁灵气支撑,仙门与大瑶都在山脚下。 至多过完年,各州、府、县都会大力推行琉璃金身,日后武举考的就是五技,以大瑶王朝庞大的人口,又岂是仙门可比? 但有些事,仙门做得,大瑶做不得。就如同各大仙门都会有试炼,从中择优,然后看其适合学什么。但大瑶不行,大瑶王朝只能看能学什么。 李乘风没发现,他转身走的时候,祝山公也注意到了他。 几步之后,李乘风已经到了另一处洞穴口了。粟源治教的倒也认真,几句话就听得出来,他可比祝山公用心多了。 李乘风又问:“陈祭酒觉得他怎么样?” 可陈白尚未开口,便瞧见一群孩子跑来围在洞口,粟源治见状,赶忙做了个噤声手势,一群孩子便先后捂住嘴巴,可爱极了。 一同乱七八糟的附和,之后这十三个孩子便如同鸟兽一般,跑去了别处。 陈白看向李乘风,只是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每一个孩子的眼睛,都是照妖镜。 而这些被粟源治与萧宛宛乍起之善念救下的孩子,恐怕会是那两人一生的照妖镜,每每瞧见这些孩子,他们便会想起那个村子。 见粟源治看来,李乘风便呢喃一句:“我是害他们的恶人,他们却当我是救他们的恩人。” 声音不大不小,但粟源治听的清楚,于是那位松柏山的天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杀人诛心啊! 事实上,粟源治与萧宛宛教的更用心,很大一方面的原因,是因为这些孩子。 往萧宛宛那边走去时,李乘风问了句:“这些孩子怎么办?” 陈白闻言,叹道:“都还太小,光是侯爷就送来了这么些,我也头疼。与大祭酒商议了一番,打算在别处修建一座稚院,先教这些孩子读书认字,也教一下炼气法门,待十二岁后,便转入观天院。” 也不知怎的,李乘风突然顿足,呢喃一句:“大瑶王朝三十六州两千八百余县,若能办县、府、州三等书院,六岁入县学,三年后府考,由府学择前两千名。又三年,州考,由州学选取治下九府前两千名。再三年,大考,由观天院择前三千六百名。甚至可以细分成为文武两院,文院为朝廷择良才,武院为军中与天下监择良才,如此一来,几十年后,大瑶王朝必能大兴。” 陈白闻言,怔怔望向李乘风,呢喃道:“多年前国师就曾提起过如此构想,但实施起来很难啊!不说如此庞大的体系需要多少钱才能成,就说一样便无解,那些苦读十年的学子,一层一层拔上来的,最终没进观天院,他们何去何从?国师曾说,世道早晚会变成这样,但需要漫长光阴。” 李乘风点了点头:“只想不做,那是扯淡,漫长光阴是多漫长?总得有个数,现在不做,永远都是纸上谈兵。” 说罢,李乘风一步跃起,御剑寻到了顾玄风。 顾玄风现在看见李乘风就头疼,“你又要干嘛?” 李乘风也懒得含蓄,开门见山道:“明日你我上朝,提议朝廷在各州分建观天院,这座观天院提为大观天院。” 顾玄风闻言,也如陈白一样愣了愣,但很快就笑了起来。 李乘风疑惑道:“你他娘去不去给个话!” 顾玄风则是反问一句:“你图什么?” 李乘风眉头一皱,沉声道:“充实国力,南下灭了罗刹国,我要剁碎顾朝年!” 顾玄风朝前一步,错开了李乘风,摇头道:“要做我早就做了,这件事我想了十年,暂时是不合适的。就拿现在来说,炼气士与琉璃金身,姑且称琉璃金身为练武吧,炼气与练武要分开,取仕与为天下监招人要分开。就拿办学说,丹符器阵最好也要分开。大瑶根基还太薄弱,要徐徐积累的。退一万步说,即便都能做成,那我死之后,谁压得住?” 李乘风闻言,猛然一怔。 顾玄风抬手轻轻拍了拍李乘风肩膀,呢喃道:“你做事雷厉风行,谋后而定,是真的好。换成是我,不可能说做的一声就做。我没你那个魄力。” 他拍了拍自己胸膛,玩笑一般道:“说到底,你才十八岁,年纪小,这里装的人太少了。你现在不在镇妖关了,为什么不试着稍微放松些。对了,你有真正的朋友吗?喝酒谈心,能说心里话的那种,你有吗?我以前有,你爷爷算一个。” 李乘风一言不发,顾玄风又拍了拍李乘风肩膀,呢喃道:“不要事事都追求结果,可以试着走慢点,多在意点过程。你才多大?别活的跟我一样啊!” 直到李乘风坐在了讲座之上,才突然发现,早已过去几个时辰。 这几个时辰,李乘风只想了一件事。 此时此刻,望着下方一双双眼睛,李乘风以心声呢喃:“娘的,其他的我不认,说我没朋友……这个真他娘说着了。”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六十五章 为他人孵蛋 李乘风具体要讲什么,从未有人有过强行规定,他所讲的也只能是战场上的事情。 但在高台之上,李乘风便见祝山公与粟源治萧宛宛站在一起,赵白鹿也在跟前。 四个仙门二世祖,李乘风唯独看未来媳妇儿顺眼些。 李乘风闻言一乐,摇头道:“我要指着那个活,赶明儿咱俩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这般亲昵举动,使得萧宛宛三人面面相觑。 事实上他们到现在都不太信,赵白鹿是真的倒贴李乘风的。因为赵白鹿长得那么好看,而李乘风……也就那样了。 可此时,眼见人家都要走了,粟源治转头望向祝山公,问道:“既然要讨饭吃,就不要嫌馊。” 祝山公苦笑一声:“万一他让我给他建造炼器坊,我就……” 话未说完,萧宛宛替他说了:“那是肯定的,他现在有恃无恐。” 祝山公摇了摇头,随即大步往李乘风那边追去,快到了才轻声问道:“京兆四掌剑还缺两个,给我一份俸禄如何?” 李乘风转过头,神色古怪。 “听你这话,就好像是在跟我说,我看你家还有两碗饭,既然没人吃,那我就委屈一下帮你吃掉一碗?” 这个举例就很生动了。 祝山公神色有些无奈,无奈中又有些憋屈。 可想来想去,还是压下郁闷,硬着头皮开口:“那就烦劳背剑侯,赏一碗饭吃。” 赵白鹿望着祝山公,那叫一个啧啧称奇,心说这家伙得鼓起多大勇气,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她又望向李乘风,轻声道:“差不多行了啊!又不是多坏的人。” 李乘风闻言一笑,摆手道:“明日去悬剑司,找老白给你做令牌,挑九个县上任去吧。不过还得帮我个忙,观天院教授炼器的地方不是太好,照着你们神火宫,帮我改建一下。” 祝山公嘴角一扯,粟源治与萧宛宛对视一眼,就知道会这样。 也不管祝山公答不答应,李乘风与赵白鹿便往山下去了。 赵白鹿还有些不明白,于是问道:“祝山公为什么要来?他不是不愿意吗?” 李乘风一乐,反问道:“打个赌?” 赵白鹿脸色顿时一黑,“你又想干什么?” 李乘风嘴角一挑,呢喃道:“鹿九也会来找我,要当四掌剑之一,就赌这个。要是他来了……” 接下来李乘风先将与灵溪的心神联系切断,然后才说道:“他要是来了,算我赢,到时候我给你看个东西,你照着那东西试试……要是我输了,你自己提条件。” 赵白鹿沉思片刻,低着头,呢喃道:“不管输赢,过年之前都要跟我去一趟剑门。我要你摆定亲酒,起码要皇帝跟皇后去一个。还要下一道圣旨,就说你剩余的两年孝期过后,我们就要成亲。” 李乘风闻言,略微一沉默,却又点了点头:“好啊,十五一过便动身,皇帝皇后都去,给足你排面。” 哪成想赵白鹿猛的抬头,瞪眼问道:“为什么要停顿一下,不愿意?那你今晚上自己睡!” 李乘风赶忙摆手,“哪里是不愿意啊?定亲酒都是在女方家里摆,这个我早打听过了,喊我舅舅跟舅娘都可以,这点事情他们肯定不会推脱,何况皇帝都不理朝政了,闲着也是闲着。关键在于,你们剑门弟子会怎么想,这种事肯定要给其余六仙门打招呼,到时候万一没人来,老丈人怕是不好下台。” 赵白鹿只说了句:“答应就行,回去我就写信让我爹看日子。请柬正常发,来不来关我屁事,我又不嫁他们。” 其实李乘风知道,她还是在意名声的。现如今有孝在身无法成亲,那就先摆个定亲宴,起码告诉天下人,赵白鹿与李乘风这个亲是成定了。 结束时已经是酉时,两人又慢悠悠的下山,待回到城里,已经是戌时初刻,天也黑了。 结果到侧门时才瞧见许多人一趟趟往里面搬东西,是甲胄跟机关人。 李乘风见状,疑惑不已,走上前问道:“谁让搬的?” 程鲁自门中走出,长叹一声:“小钱郎中让搬的,我说这些东西放在军营九成了,太子让人给咱送了两千具呢。可那位钱大爷非得让我们帮他搬五十来,我们要是不搬,他就花钱雇人搬……我老程丢不起这人啊!” 顿了顿,程鲁憨憨一句:“我说少将军,实在不行,你给那小子买一处宅子吧?” 李乘风都懒得理他,只瞪了一眼,程鲁便干笑一声,往后退去。 买宅子是小事情,关键是让钱树生独住,李乘风放不下心。 想来想去,算了,让他闹吧。 李乘风问了句:“兵练的如何了?” 程鲁闻言,一下子想起糟心事情,破口大骂了起来:“说起来就来气,今早禁军拿着皇帝手谕,说要借我们五百好手,最好是能熟练掌握五技的。我跟江淮辛辛苦苦一个月,也才练出来千人而已,那一千人都是有底子在的,所以快一些。可万没想到,项荆国这狗日的把人借去之后……” 李乘风摆手打断程鲁,气笑道:“怎么说都当过你们的将军,现如今还是正三品的大将军……你这么骂就不像话了。他把人借走,还能不还咱们怎么着?” 既然拿着调令借人,那就没有不还的道理。 程鲁长叹一声,转身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是,借去了五百人,还来了五百人。” 李乘风点了点头:“那不就得了,难不成……他项荆国这么不要脸的么?” 的确是借去了五百人,也还来了五百人。 问题在于,借去的五百人与还来的五百人,就他娘不是一拨人啊! 李乘风嘴角一扯:“老梆子!我说怎么这么大方,给我两千亲军,原来是把老子当傻山鸡,给他孵蛋呢?” 院子里无声听到山鸡二字,立刻以心声大骂:“李乘风你又背后说我!” 也是此时,吕南洲慢悠悠走来,轻声道:“少将军,鹿九来了。”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六十六章 同类 其实这个赌,赵白鹿就没想过自己会赢。因为以前李乘风就曾说,赌桌上耍钱他不可能把把赢,但主动提出打个赌,除非他想输,否则必赢。 他只是不明白鹿九为何会来,那家伙不是说要云游四海去看看人世间么?难道走出去没多久就迷路了? 嗑瓜子的声音烦躁,她干脆转身抢过左丘蓝婵的瓜子儿,气笑道:“你一天也不修炼,就蹲着嗑瓜子?有意思么?” 哪成想左丘蓝婵翻手又取出一把瓜子,还冲着赵白鹿一撇嘴,打趣道:“你有人一块儿滚床单,我可没有。你们啊,年纪轻轻的,还是节制些的好。” 三张高板凳儿放在钱树生门口,赵白鹿坐在中间,左手边是左丘蓝婵,右手边是簌童。 方才左丘蓝婵这番话,赵白鹿是脸不红心不跳,毕竟她没做……今晚上不好说了。反观杨簌童,看了一眼赵白鹿,神色古怪。 赵白鹿又是一句嘀咕:“我就不明白了,这些人上赶着来找他?有毛病吧?” 左丘蓝婵闻言,微笑道:“没办法呀!他们先前都没李乘风坑了,现如今师门让他们将计就计充当安插在李乘风身边的细作,要是不上赶着来,可就违抗师门之命了。” 赵白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然后冲着远处李乘风翻了个白眼。 又是明着坑人,关键是对方只能眼睁睁往坑里跳。 阳谋。 但左丘蓝婵又说了句:“听说他让粟源治跟萧宛宛去了大瑶灵脉,现如今这四个人分管除却长安万年之外的三十四县,还能自行招收剑卫剑首?” 赵白鹿一愣:“你听说的倒是快,我还不知道呢。” 左丘蓝婵撇嘴道:“那是因为你命好,可以自由自在。我好奇的是,他就不怕这四人将什么秘密刺探去,让大瑶王朝遭难么?” 赵白鹿却淡淡然一句:“你天天住在侯府,盯着钱树生修机关人,守着他看他练武,以你的脑子怕是都学会了一些了吧?他有没有拦着不让你学?学会了又能怎么样,大瑶王朝能花费时间代价去打造成千上万的机关,你们清灵岛做出来有用?琉璃金身就算白送给你,你就看得上?” 再去练车点了点头:“倒也是,地盘大了,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他们好像做不了什么。” 还是那句话,有些事大瑶王朝做得,仙门做不得。 而前方不远,新建的会客亭子里,李乘风伸手烤着火,身着道袍的鹿九松松散散靠着,叹息不止。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我反正如实告诉你了,咱俩打一架,我回大青山养伤去,你忙你自己的。” 张融如何寻到他,如何让他回到长安,如何让他潜伏在李乘风身边,鹿九是合盘托出,一字不漏。 李乘风灌了一口酒,先问道:“短短一月,你都游历去了哪儿?” 鹿九闻言,面色更是无奈:“还去了哪儿?我本想南下过大散关入蜀,之后继续往西南,去山南以南镇妖关下瞧瞧的。结果刚到大散关,就被我师父拦住了。” 说到此时,鹿九呢喃一句:“也遇到好些人,有好有坏,坏的都他娘蔫儿坏啊!虽然都是小事,但恶念很大。” 李乘风好奇问道:“怎么说?” 鹿九想了想,摇头道:“比方说,劝人行恶,我觉得恶念更大。两口子吵架拌嘴,来个多事的说,我给你一把刀,你去把他杀了。这种搅屎棍,我本来想打杀了的,未曾想他失足跌入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李乘风哈哈一笑,伸手探入袖子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令牌递去,然后看着鹿九,认真道:“我跟粟源治说过差不多的话,想打探什么,随意。能让你们知道的都是不怕让你们知道的,不该你们知道的,别说你们了,换成你师父来也无用。你呢,跟他们不太一样,起码有颗较为侠义的心。你跟祝山公治下分别有八县,也各有两三百万人口。有了官身,想管什么就光明正大去管。哪怕有一天大瑶与仙门之间开战了,咱们打生打死不耽误这份交情。” 鹿九看着那道令牌,几息之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你倒是拎得清,我要杀你,不耽误我觉得你还不错?” 李乘风点了点头,鹿九也顺势起身,重重抱拳,笑道:“都说你心胸不大,我却觉得恰恰相反。” 说罢,鹿九转身大步离去,步子比来时要轻松许多。 李乘风也往后院儿走去,但进去的一瞬间,左丘蓝婵猛然皱起眉头。因为在李乘风进去的一瞬间,好似有剑气化作雷池,使人不可逾越。她试着去探查院中,却被剑气在一瞬间绞杀了那缕神识。 左丘蓝婵一皱眉:“这是……剑阵?” 赵白鹿一步跳了下来,转头问道:“我要跟他摆定亲酒,在剑门,你要来吗?” 左丘蓝婵闻言,笑着点头:“好啊。” 又过去许久,后院儿那间屋子已经灭了灯,但两道身影挤在床上,正翻着一本不让卖的书。 “这个?” “不行!” “那这个?” “成亲之前不要想!” 某人干脆将书摔在被子上,气笑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赢了个什么?” 赵白鹿使劲儿瞪了一眼李乘风,翻了好几页,这才板着脸说道:“这个,只此一次!” 某人一脸笑意,贱嗖嗖掀开被窝。但赵白鹿却一把按住李乘风,板着脸问道:“为什么故意显露你的剑阵?给左丘蓝婵看还是给簌童看的?不说就别想!” 李乘风摇了摇头:“我始终信不过她。” 赵白鹿皱眉道:“为什么啊?” 李乘风沉默片刻,呢喃道:“无声说,它觉得簌童身上有一种熟悉感觉,是一种对于同类的熟悉感。“ 赵白鹿闻言一怔,可杨簌童明明是个人啊! 李乘风眨了眨眼,“我也没试过,咱们先干正事儿?” …… 院子外给无声修了一座专属的鸟窝,与杨簌童的小院儿只间隔一堵墙。 这位仙羽国的前锋大将,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身上明明没有妖气,可无声就是觉得,杨簌童有一种亲近感,真就像是同类。 他们又哪里知道,多年前有个孩子被妖兽掳走却没被吃掉,而是山中野兽合力养大的。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六十七章 字条 干燥不过十数日,便又是一场大雪。 李乘风走到禁苑那处小屋,大概查探了一番,好家伙,那叫一个戒备森严。 走到门口,一对带着漆黑面具的玄甲便将李乘风拦住了。 “背剑侯稍后,皇后在里面,属下要先行禀报。” 李乘风点了点头:“没事,你先去禀报。” 正说着呢,远处又有一名玄卫跑来,随后对着李乘风抱拳:“陛下说背剑侯进去便是,无需通禀。” 李乘风抱拳回礼:“多谢了。” 换成从前,他绝不会回礼的。李乘风自小养成的习惯,就是只对长辈、对同胞行礼。 院子不大,也在龙首渠一侧,之前就听李凌霄说皇帝在这里种菜……走进来一看,果然是啊! 老远便瞧见许多冻蔫儿了的青菜,李乘风实在是没忍住,打趣一声:“舅舅还是当皇帝在行,种菜……别糟蹋青菜了。” 此刻大雪纷飞,李擎苍坐在屋檐下的长椅之上,被李乘风这话说的一下子板起脸来。 转过头,李擎苍骂道:“小王八蛋,说话真戳人心窝子。干嘛来了?不就是坑了你五百人么,找我来哭惨?” 但看着李乘风步伐稳健,李擎苍还是没忍住深吸一口气,脸上的高兴是藏都藏不住。 李乘风摇了摇头:“你就是全给我换了,我能说什么?不过既然提起了,我还是建议舅舅,把这五百人分一分,分到不同的军营当中。也不能只可着禁军,边军、镇妖军,都得一视同仁。” 李擎苍撇着大嘴,“要你说?滚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李乘风咧嘴一笑,猛的一跳,落在了李擎苍面前。 “放心,好利索了。我来是要求你一件事,我要跟白鹿定亲,按那边习俗,是要在女方家中的。所以……” 话未说完,皇后窦霜端着菜走出来,李乘风赶忙过去接。 皇后打断李乘风,微笑道:“我去能行吗?还是小时候去过剑门,赵溪坪跟我认识,亲家好攀一些。再者说,我许多年没出长安了,也想出去走走。” 李乘风笑着点头:“舅娘去当然很好,不过最好是皇帝陛下也给点儿面子。唉,我这没爹没娘的,天底下算亲人的,也就是舅舅舅娘了。” 说这话时的一番惺惺作态,看得李擎苍直发愣。 因为他方才恍惚当中,好像瞧见了已不在人世间的妹妹。 窦霜察觉到了李擎苍的变化,赶忙瞪了他一眼。这位大瑶皇帝这才回过神,随后笑骂道:“你啊,你娘的聪明在你身上是一点儿没落下。去就去呗,赵溪坪都来见过我了,我不去回礼,说不过去的。要不要把国师叫上给你撑场面?” 李乘风闻言,撇嘴道:“他还是算了吧。” 话锋一转,“不过去归去,护卫得带上,剑门也不是我那老丈人的一言堂,万一出点儿什么事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哪成想李擎苍呵呵一笑,摆手道:“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现如今的大瑶王朝若是铁了心要灭哪座山,说灭便灭。行了,先吃饭吧,你小子倒是会找时候,赶在饭点儿来,怎么不带上白鹿丫头?” 李乘风笑道:“从滕县回来的时候,路过洛阳,捡了个叫做杨簌童的姑娘,白鹿好像很喜欢她,今日一早便带着出去买衣裳了,说是即将过年,给侯府里的人都置办些布匹,赏些银钱。” 窦霜闻言,笑着点头:“家里还是得有个女子啊!” 但话锋一转,她好似漫不经心,开口说道:“簌童?这名字倒是不错。没想到白鹿还是个侠女,这般好心肠不多见了。也挺巧合的,洛阳城里逼良为娼的事情,怕是不多吧?” 弦外之音不可谓不清楚,李擎苍吃了一口菜,轻声问道:“查了?” 李乘风点头道:“项季正好在洛洲当司马,让他去查了,昨日来信,说今天到长安,我回城之后就能见到。” 一言不合,这是又要谈公事了。 “京兆四掌剑,用四个仙门弟子当真能放心?老二昨儿跑来跟我告状,说你心忒大,对那些仙门弟子过于相信了。他还说啊,不是所有人都跟他那大嫂一样的。” 李乘风则是反问一句:“舅舅以为呢?” 李擎苍哈哈一笑:“君子坦荡荡,我大瑶王朝,没有几件不能被知道的事情。但你也知道,他们死乞白赖留下来,是想知道什么。国师养大的白眼狼,在这当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李乘风答复道:“我敢笃定,封神之事,顾朝年并未告诉七大仙门。” 事实上顾朝年想要的,李乘风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一顿饭吃饭,李乘风本来都要走了,皇后却硬塞给李乘风一样东西,并说了句:“算是舅娘送你的,另外,是不是没人告诉你,你爹跟顾朝年,关系还算不错?” 李擎苍当然听见了,但没说话。 顾朝年比李擎苍与刘冬青都要大二十来岁,刘冬青年幼时修行,都是顾朝年指点的。而皇帝读的许多书,也是顾朝年教的。 真要算起来,那个白眼狼,已经算是二人师长了。 李乘风点头道:“没人说,但我知道。否则……否则我爹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镇妖大将军,同样是凝神修士。 大雪不止,送走李乘风后,皇帝便温了一壶酒。 看着皇后,李擎苍问道:“你说他到底图什么?国师若是死了,他就是大瑶王朝的新任国师,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顾玄风早就说过,他快死了。他也跟皇帝提起过,他死之后,顾朝年可任国师,顾朝云的副字可以摘掉,顾朝夕便是副司监兼任悬剑司大掌剑。 可谁想得到,短短两年,顾朝年等不了。 李乘风回到城里,摊开手看了看,手中是一道玉简。以神识探入其中之后,这才猛的发现,里面装着的,是清灵岛修行功法。 还有一张纸条,上写:“左丘凫是左丘孟典的私生女,左丘蓝婵并未杀生父,只是给左丘家老祖背锅,小心左丘孟典潜入剑门。” 翻过一面,还有几个字:“若我猜的不错,秋月是春华的亲生女儿,也就是白鹿的外婆。据我所知,春华将秋月逐出师门之后,曾截杀亲女儿。定亲之时我与陛下不会有事,需要小心的是你跟白鹿。”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六十八章 借鸡生蛋 说真的,进青楼……李乘风这是头一次。 但这青楼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过是一间大屋子,前方几个衣着单薄的胡服女子起舞罢了。 项季看出来了,李乘风有些失望。 “侯爷是觉得不够刺激?这种地方我也来的少,实在不行叫个姑娘来?” 李乘风闻言,赶忙摆手:“别介,马上定亲了,我那老丈人一旦动手,我是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项季一脸疑惑:“没有知觉,是下手很轻?” 李乘风干笑一声:“两巴掌把你扇死过去,醒来之后才有知觉。” 吓得项季嘴角抽搐,一本正经道:“咱换个地方吧?” 李乘风摆摆手,提起一盅酒饮下,“倒也不必,还是先说说,事情怎么样了?” 这都过去十天了,想来项季查的很细。 果然,项季取出折子递给李乘风,也喝了一口酒,这才说道:“严丝合缝,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都有人认识。你所杀的打手是许州府人,打小就不是个东西,流放到山南三年,五月才回的中原,家人都死光了,他找了个打手的活儿,兜兜转转就到了洛阳。” 家人都死光了?翻过一页,李乘风问道:“杨簌童呢?” 项季言道:“洛水入河水边的一处小镇上,叫做杨家渡。一月前不是下了一场大雪么?爹娘都冻死了,就剩下她一个人,于是投奔了亲叔叔。可她那叔叔是个赌棍,讨债的来了,他还不上钱,只能把侄女抵出去当赌资。其实不是杨簌童的叔叔将她卖去青楼的,而是赌坊的人见其有几分姿色,这才将人卖掉的。时间、事情,全都对得上。” 李乘风看完笔录,又问道:“我看这上面写着,那个打手的家人死光了,从他被流放之后,亲戚就再没有见过他对吗?还有杨簌童的叔叔,将杨簌童抵债之后,其实也没再见过杨簌童?那个赌棍,带来了吗?” 最后一问,项季却是愣了愣。 “带不来了,他还不上赌资,被人打死了。赌坊一干人犯供认不讳,都已经收监。” 李乘风噗嗤一乐,摇头道:“你觉得呢?” 项季干笑一声,摆手道:“我就不觉得了,我爹说比脑子的话,八百个我都赶不上侯爷,侯爷还是明说吧。” 李乘风只是微微一笑,随后言道:“是环环相扣,都有证据证明他们各自的身份。但有件事我比较奇怪,怎么就怎么巧,你问完之后,杨簌童的叔叔便被人打死了?他死之后,世上还有多少人见过杨簌童?” 项季眉头一皱:“有问题?” 李乘风摆了摆手,“没关系,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去查了。” 杨簌童的那个叔叔,死的还真是巧啊! 青楼……李乘风不敢久留,辞别项季之后,便往悬剑司走去。 下着大雪,街上打雪仗的孩子不少。李乘风也把灵溪跟顾玄风所说的听了进去,多看看身边,不要只顾一个答案。 于是从前他不会在意的事情,现如今也会强拗着性子,多看几眼。 结果再走过一处巷子时,李乘风突然瞧见一条大狗跟在个狸花猫身后,护法似的。大黄狗路过李乘风身边时,本来好好的,也不知怎的,冷不丁叫了一声。而那只狸花猫瞬间转头,抬起爪子便是几个大耳瓜子…… 看得李乘风直发愣,心说不该是猫害怕狗么?怎么这条大狗被猫挠的没脾气? 也是此时,有个小姑娘小跑过来,冲着李乘风,一脸歉意:“我家阿黄不咬人,就喜欢吓人,对不起啊,没吓到你吧?” 李乘风笑了笑,摇头道:“没事,不过你家的狗,怎么猫里猫气的?” 方才还没发现,这会儿仔细一看才发现,大黄狗走着猫步…… 小姑娘嘿嘿一笑,“阿黄是吃小花的奶长大的,它一直以为它跟小花是同类嘞!” 李乘风哈哈一笑,可笑着笑着,却突然想到了无声所说的,它在簌童身上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 再看那一猫一狗,李乘风双眼已然眯起。 灵溪也说话了:“我还是想不通,她是怎么知道你要去洛阳的?”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迈步往悬剑司走去,以心声说道:“有什么跟着我们,即便我们那次不去,想必另有法子让我们去一趟洛阳,而她不过是多在青楼待几天罢了。” 说到此时,李乘风又道:“假如像这只狗一样,她是吃某种妖兽的奶长大的,那就是说她能与妖兽沟通。要是这样的话,能盯着我们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灵溪闻言,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马上十五了,到了那天你跟赵白鹿都要去鬼市。一旦屋子里没有人,那刘公子的事情便是你杜撰而来,很快就会人尽皆知。” 李乘风一乐,“那好办,带着她一块儿去就成了。那就还需要确定一件事,她是谁的人。但不管她是谁的人,接下来我都要开始重用她了。” “好钢到了手上,即便不是自己的,也能借鸡生蛋嘛!跟我那好舅舅学的。” 灵溪幽幽一叹,论心黑,还真的没有几个比得过李乘风的。 与萧宛宛粟源治他们还不一样,他们与李乘风的算计是摆在明面上。而簌童与李乘风,看似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但实际上在此时开始便要掉个个儿了。 关键是让簌童去干什么,她还就是难以拒绝。 救命恩人对你委以重任,不尽心尽力,怎么对得起人家?又怎么讨得恩人新任呢? 但灵溪又说了一句:“既然都能给别人一个机会,为何不能给她?试着诚心对待,将来如何选择,看她自己不行吗?” 灵溪始终觉得,只要以诚待人,别人定然报之以诚。 李乘风摇了摇头,笑道:“白鹿待她以诚便是,我更适合唱白脸。”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六十九章 来自天外 腊月十七与腊月二十一,这两个日子让李乘风自己挑一个,李乘风便挑了后者。 若是十七,真是太赶了。 今日李乘风起床后便听见门外有扫地声音,穿好衣裳出门,果不其然是杨簌童在扫雪。 李乘风看了她一眼,说了句真心话:“没人会赶你走的,不必起这么早,又不是拿你当丫鬟。” 杨簌童闻言,咧嘴笑道:“这会儿下的小了些,扫过一些待融化时就不会一院子雪了。这跟侯爷当我是什么没关系,前面十进的院子有人打扫,后面这三处院子别人进不来,我看着着急。” 赵白鹿披着衣裳,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 “有什么好着急的啊?我们都是炼气士,抬抬手就能将雪扫干净的。” 杨簌童手臂微微一顿,笑得有些不自然:“我的爹娘,就是下雪的时候死的,有雪不扫,着急。” 赵白鹿一下子精神了,总觉得说错了话,想要赔个不是却不知怎么开口。 还是杨簌童笑着说道:“我挺想能帮忙做些什么的,最起码不会白白浪费一份粮食嘛!可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李乘风微微一笑,问道:“你认字对吗?” 杨簌童点头道:“认的,以前有位受了伤的大哥哥,在我家住了两年,他教我读书认字,送了我几本书,我还会写呢。” 李乘风点头道:“我有个地方缺人,每月逢一、五、九,你去帮忙行吗?” 杨簌童一听,一下子满脸笑意,“当然可以,我一天天的,闲的都发慌呢。去什么地方啊?” 李乘风嘴角一挑,笑道:“鬼市。实话告诉你,我查过你的身世了,你说的话只要一件事对不上,我都会将你丢出去让你自生自灭。好在是查完之后。没发现什么异常。你底子清白,日后在鬼市扶摇楼帮着怡奴做事吧。我有一个好朋友,姓刘,是个奇人,每月的初一十五我都跟他在扶摇楼碰面,有些事情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所以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的话是一半真一半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样是最容易混淆视听的。 果然,杨簌童微微一怔,随后低着头,呢喃道:“也查了我那个叔叔么?他怎么样了?” 李乘风实话实话:“死了,欠的赌资还不上,被人活活打死了。你被卖去的青楼拐卖良家妇女,已经被查封了,一干人等已经尽数收监,最轻的也要判个流刑。” 杨簌童眼眶湿润,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回屋之后赵白鹿也开始换衣裳,现在脱衣裳都懒得让李乘风闭眼睛了,该看不该看的都被他看完了,再假惺惺就有些作了。 还好衣裳,赵白鹿拿起赤鞘剑,询问道:“我们几时动身?一起走还是我先走?” 李乘风微微摇头,“怎么可能让你自己走,皇帝皇后到了那天再来,今夜与刘公子碰面之后,明日咱们便动身。至于聘礼什么的,老叶已经带着程鲁往南押送去了。还好皇帝大方,否则我这点儿家底儿,实在是太寒酸了。” 赵白鹿则是问了句:“带不带簌童?” 李乘风笑了笑,摇头道:“不带。” 人家好不容易有机会独自留在京城,把人带走,岂不是打乱了人家的计划? 赵白鹿哦了一声,都要出门了,却突然以心声说道:“她那会儿说的不像是假话,我能听得出来。所以,不管怎么样,不要伤她性命。若她真是你想的那样,到时候……我来动手。” 李乘风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而此时,离着剑门最近的一处驿站有灵鸢落下,大箱子一个接一个往下搬着。 老叶还是背着槊刃,笑盈盈的蹲在房顶指挥,“哎哎哎,你们轻点儿!这可都是我家少爷给剑门的聘礼,都是从皇宫里一样一样搬出来的!” 程鲁抱着横刀,站在灵鸢之上,嘀咕一句:“叶伯,你说剑门瞧得上这些玩意儿不?” 老叶咧嘴一笑:“只要瞧得上我家少爷,就瞧得上这些玩意儿,更何况真正的聘礼,早给赵山主了,这就是场面而已。” 是啊!好赖都是大瑶王朝的背剑侯,代管悬剑司的京兆上掌剑,排面还是要有的。 这边声势浩大,惹来了许多目光。就这会儿方圆几里地不知有多少人,都是来看搬东西的,剑门弟子占了其中八成。 有人义愤填膺,大骂道:“大爷的!师姐真要嫁给那个李乘风了?” 有人答复:“看上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除却剑门之外的人,其实也就那么几位。 好在是目光都被吸引至此,有人悄悄登山,也就方便了些。 有两个黑衣人趁着此时暗中上了小剑山,赵溪坪自然察觉到了有外人登山,便在一处山崖石壁静静等候。 见那黑衣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赵溪坪摇了摇头,以心声言道:“抬头,往这里来。” 朱无路抬头看了一眼,干笑一声,呢喃道:“武举人,咱们上去吧?” 郑秋盛被罢了官,进了长安之后便被李乘风丢进了亲军营。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本以为他要一辈子被关在亲军营,没想到悬剑司暗卫突然找到他,说要带他出去一趟。 结果,就到了剑门…… 直到此时,郑秋盛还不知道他这趟是要做什么。 望着高处石壁,见朱无路施展凌虚一步越上,他也紧随其后,将真气凝聚于脚底,几个纵身边赶了上去。 在李乘风的亲军营,两位典军跟几个百夫长好像格外照顾他,当然了,还有个叫李台子的家伙,也备受照顾。这个照顾,是指往死里练。 虽然郑秋盛跟李台子都被往死里练,但郑秋盛不傻,李台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定然是长安城里某个大官儿的子嗣。他自己就没那么好运了,睁眼就要先练一个时辰才能吃早饭,夜里睡下之后时不时还被人几脚踹出门,接着练。 也是因为这个,半月而已,他已经熟练掌握五技法其三了。 武举出身,郑秋盛有自己的骄傲,他觉得李乘风针对他,他就偏要打李乘风的脸,只要那位背剑侯不下杀手,他永不屈服! 但他确实没想到,第一次出军营,竟然是来找李乘风的老丈人。 落下之后,见朱无路抱拳,他便也跟着抱拳,可还没有开口,便听见赵溪坪说道:“在我剑门,称呼我宗主山主都可以。” 朱无路一笑,先是递去一张纸条,随后才抱拳道:“赵宗主,上掌剑让我先来带个话,说这几日,还是小心为上。” 纸条便是李乘风自皇后手中得来的那张,原封不动送来了。 赵溪坪并未将其展开,只神识一扫,便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望向眼前两个年轻人,点头道:“知道了,要留下吃饭吗?” 郑秋盛嘴角一扯,这是赤裸裸的赶人走啊! 朱无路干笑一声,搓了搓手,呢喃道:“吃饭倒是不必,就是……剑符能不能给两张?” 赵溪坪微微眯眼,“李乘风要的?他要干嘛?” 朱无路咽下一口唾沫,嘿嘿一笑,呢喃道:“那个……上掌剑说,得拿赵宗主当挡箭牌,让我实话实说。” 郑秋盛神色古怪,心说现在坑人都是当面说的么? 赵溪坪却道:“他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唉,谁让我生了个死心眼儿的闺女呢?” 说着,还是递出了两张剑符,“拿去用吧。” 也是此时,一只山鸡飞了过来,朱无路又硬着头皮说道:“上掌剑说了,这是他跟郡主养的宠物,让先来跟着您。他们明日便会动身,赶在天黑便能到。” 赵溪坪点了点头,“知道了,不吃饭就快走。” 朱无路给郑秋盛使了个眼色,两人先后施展神行,迅速离开。 直到此地无人,赵溪坪面色猛的一变,一道剑阵已然将此地笼罩。他眯眼望向无声,沉声道:“四境妖兽?” 无声昂着脑袋,淡然道:“本将军是灵兽,不是妖兽!我来呢,是做那前锋大将,先来探路的。还有,再说一遍,我无声将军可不是妖兽,我是仙羽国前锋大将,你给我……” 话未说完,赵溪坪并指一道剑气划过,生生将无声的嘴封了起来。 “你好吵。” 无声瞪大了眼珠子,以心声大骂:“你混蛋啊!你跟你闺女一样混蛋,哎……” 骂了半天,结果发现赵溪坪连他的心声都封住了。 赵溪坪黑着脸,沉声道:“探路?以我对我女儿的了解,多半是嫌你吵,先将你打发来了。” 这死丫头,你的耳根子倒是清净了,你爹呢? 事实上,无声到此也不全是因为他太吵,李乘风是想让无声来剑门瞧瞧,看他能否想起些什么。 此刻又说不了话,它也只能四处飞一飞,瞧一瞧了。 赵溪坪则是取出那张纸条,总觉得哪里不是太对。想来想去,干脆将剑气灌入其中,紧接着,纸条之上原本的文字尽数消失,只剩下一行字。 “岳父大人也是刚刚知道,春华便是岳母的亲娘吧?那岳父就不好奇春华是与谁生下的岳母?” 不管赵溪坪好奇与否,李乘风反正是好奇至极。 赵溪坪身形一口气,一步跃出,到了后山一处种满山花的峡谷,峡谷尽头便是个坟包。 中年人望着那处坟包,呢喃道:“这点我确实从未想到过,秋月,你自己知道吗?” 赵溪坪的岳父就在奉月宗山下住着,当年他去提亲,那老人是一万个不答应。 以前他只当是因为奉月宗不许弟子成亲,现在看来,这其中是另有隐情了。 回想起来,当年秋月跑出奉月宗,后脚便被逐出师门。两人约定好了见面,但见面之时,秋月受了重伤。 想到此处,赵溪坪鬼使神差的想起秋月的一只木匣子,她在世之时,从不让人看,别说他了,赵白鹿也不能看。 于是他再次瞬身去往住处,这间屋子自从秋月死后,他每日都会打扫,却从来不敢住进来。睹物思人这个四个字,有时候对于有些人,堪比金丹一剑。 没过多久,赵溪坪便取出了一只木匣子,没用多大的气力,木匣子便打开了。 木匣子当中,只有一封信。 溪坪亲启,秋月绝笔。 …… 次日,灵鸢离开长安飞往剑门,今日灵鸢之中只有李乘风与赵白鹿两人。 明明算是人生之中一件大事,但两人都很平静。 一个愿意如此,一个觉得理应如此。 赵白鹿挽着李乘风的胳膊,呢喃道:“登山之后若有人挑衅,就以御剑术还击,我全程都不会出手的,我爹也不会。你要娶我,起码要让剑门弟子对你服气。” 李乘风眨了眨眼,“打不过咋办?” 赵白鹿撇嘴道:“二十岁之上的对你出手已经很不要脸了,凝神修士绝不会为难你的。凝神之下……你手下留情吧。” 她可不觉得李乘风会打不赢,反倒是觉得这家伙出手太狠,会把人打的不轻。 李乘风点头道:“这个你放心,新姑爷上门,弄得大家都不好看可不行。” 话锋一转,李乘风突然说了句:“登山之后,先去祭拜岳母吧?” 赵白鹿闻言,点头道:“嗯。” 但是此时,李乘风心湖之中响起了赵溪坪的声音:“能有这份心,把白鹿交给你我也放心些。只是,有件事你得知道,知道以后若你还愿意娶她,我会很高兴。若是改变主意了,我不会伤你,给你我双方都留些颜面。” 赵溪坪身在何处李乘风根本无法找寻,但心湖之中的声音,听的十分真切。 李乘风深吸一口气,以心声答复:“岳父可能不知道,我这人军中长大的,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就是白鹿的出生比较怪异么?我聘礼都给了,岳父也收了,再反悔可不行!” 赵溪坪笑了笑,略微一顿,随后说道:“你岳母的生父,应该是来自天外。”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七十章 登山(上) 一人在灵鸢上,一人不知踪迹,两人心声交谈。 赵白鹿还以为李乘风有什么要紧事呢,钻屋子里不出来。屋子里也没别的女人,她便没有理会,只是待在船头,望着前方。 离家不过几个月,可她就是觉得恍如隔世一样。 走的时候还是被人硬拉着,稀里糊涂就成了李乘风的未婚妻子。结果回来的时候两人都准备定亲了,还是双方心甘情愿的那种。 而此时,屋子当中,李乘风桌上一边放着酒壶,一边放着纸笔,装模作样在写什么。 事实上,他在听赵溪坪说话。 赵溪坪心声独特,是以剑气包裹神识所传,不是剑修断难听见。 “按你岳母所留绝笔信上看,观天、朝天、奉月,三座山头共同守护着什么秘密。当年春华是受于洪所邀去往朝天宗,意外有了身孕之后,便在朝天宗藏了一整年,直到生下秋月,将其丢了之后才回了奉月宗。而于洪好像不想让秋月死,百年将其救下,找了一户人家抚养,又设计引那户人家为躲避妖祸,去了奉月宗……直到后来,春华要对秋月下死手,又被于洪出手相救。可是两年前,于洪伪造了信件,将鱼清清跟秋月诓骗到了长安,这才是秋月回了剑门之后求死的原因!但我有一事不明白,既然于洪两次对秋月出手相救,却为何又要下杀手?你聪明,你帮我分析一二。” 此时此刻,李乘风手边的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天人。 沉默许久,李乘风学着赵溪坪以剑气包裹心声答复。也是他开口的一瞬间,站在前方看景色的赵白鹿,眉头微微一皱。 李乘风先以心声问道:“灵溪,白鹿有无可能是转世之人?” 灵溪闻言,笑着答复:“谁都是转世而来,只分个前世有无来头儿罢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赵白鹿不可能是天外之人投胎转世,她更像是——天人所生!” 此话一出,李乘风已经大概理出来一些头绪了。 “岳父,春华有身孕肯定不是自愿的,更何况奉月宗是不准弟子成亲的。所以她要丢弃岳母,后来收徒怕是不知道岳母身份,后来知道了,所以更要痛下杀手。而于洪的两次相救,恐怕——与天人二字有莫大关系。白鹿神魂十分强大,天赋之高简直令人汗颜,其实我早知道她有什么特殊来历。其实细想之下,不难推测,就以转世投胎来说。奉月宗的春华宗主受孕,或许是个媒介,是要将天外之人引入人间。那于洪保岳母,恐怕是为了保住自天外转世而来的天人!岳母长安之行,定然是知道了什么秘密,这才选择求死的。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朝天宗执着于抓住白鹿了,恐怕是因为岳母无法做到的事情,可以由朝天宗来做。但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猜不到。” 没有丝毫的蛛丝马迹,如何能猜? 赵溪坪的声音明显一顿,几息之后,他又说道:“还是先来吧,来了之后再说。对了,白鹿应该告诉你了,闯山怕是在所难免了,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李乘风干笑一声:“别整个凝神拦路估计就没事。” 哪成想赵溪坪说了句跟赵白鹿差不多的话,“那就下手不要太黑。” 说罢,赵溪坪的声音便完全消失。而李乘风此时此刻一脸黑线,心说我下手黑吗?我这个人还是很讲理的吧? 吱呀一声,门被赵白鹿推开。 姑娘望着端坐的李乘风,皱眉道:“干嘛呢?都快到了!” 李乘风一愣,嘀咕道:“这么快吗?” 不过出门一看,此地却是难得的艳阳天。 再往下方一看,确实已经到了剑门上方。 赵白鹿望向望了一眼,又伸手给李乘风理了理衣襟,随后言道:“我在山上等你,天黑之前上来,去拜祭我娘。” 说话时,灵鸢落地,赵白鹿御剑而起,化作一道赤霞登山。 而李乘风,转身拿起国师锈迹斑斑的古剑挎在腰间,迈步而下。 他跟赵白鹿都穿着青衣,不过李乘风的宽松些,赵白鹿的紧身些而已。 李乘风是真不喜欢背剑,他甚至不爱将剑带在身上。 朱无路与郑秋盛等候已久,见着李乘风,朱无路笑着说道:“让我弄得东西,弄好了。” 李乘风点了点头,并未转身,直往山门而去罢了。 郑秋盛却有些不明所以,待李乘风走出一截儿之后才开口问道:“不是定亲么?这怎么弄得跟闯山一样?” 朱无路呵呵一笑,转头望着这位武举人,“换成是你,养出个天骄闺女却要被人拐走,你不气?这就是给人出气的机会,只不过能不能把气出了,要看他们本事的。” 老叶靠在大石头上,点头道:“说的不错。” 郑秋盛一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有一营亲军到了剑门山下。都穿着禁军黑甲,都配着边军横刀…… “既然说是让人出气,为什么还要带兵来?” 老叶笑了笑,轻声道:“无路啊,你给这位武举人解释解释?” 朱无路闻言,便笑着说道:“可以拿剑门的新姑爷出气,但不能掉了大瑶背剑侯或是代管悬剑司的上掌剑的脸。” 郑秋盛嗤笑一声:“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朱无路无奈道:“你这家伙……不会说话就少说!这叫一码归一码。可以低头的是剑门女婿李乘风,不是大瑶王朝李乘风。等你什么时候明白这个,就算是没白白吃这一趟苦头。” 确实是一码归一码,大军在山下是大瑶的脸面。横刀都用红布包着,是对李乘风亲事的退步。亲军不随着李乘风上山,是对剑门的尊重。 但剑门那些弟子,好像不太想尊重李乘风。 想来也是,赵白鹿的名声毕竟在的。 到山门之时,先是一道身影御剑而来拦路,也未抱拳,直接拔剑。 那人皱眉望向李乘风,沉声道:“外门弟子张海,请赐教。” 李乘风拗着性子,此时是满脸笑意:“出剑吧。” 话音刚落,那人二话不说,一剑刺出,剑气驳杂且不凝实,在李乘风眼中,简直一风就能刮散。 于是李乘风都没用御剑术,而是运转真气于指甲,轻轻一弹便将其剑气打散。 “张海?你剑气驳杂,最好是不要着急破境,试着将剑气提纯几分,再去试着凝实。否则即便破入黄庭,也注定走不了多远。” 张海闻言,苦涩一笑,收好剑后重重抱拳:“多谢师兄。” 李乘风一愣,“怎么成师兄了?” 张海却道:“我服气,你娶了赵师姐,便是师兄。剑门向来达者为先,年纪靠后。” 李乘风恍然大悟,抱拳道:“多谢。” 方才一指,在剑门弟子眼中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朱无路与郑秋盛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郑秋盛没忍住问道:“那不是罡指,也不是山崩,是金甲!” 朱无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是啊!我们都是死脑筋,五技法又不是特指的动作或是套路,以金甲技法用在指尖,同样可以以盾做矛啊!” 方才随意一个变化,确实为二人打开了一扇新门户。 不论如何,郑秋盛是多了几分佩服。 但他又说道:“方才只是个灵台后期,接下来恐怕便是黄庭了。” 果然,百步之后,一道赤红剑光自小剑山而下,长剑带着剑鞘直愣愣插在李乘风面前。紧随其后的,是一位身着布衣,满脸络腮胡须的大汉。 “内门弟子胡须,可出剑否?” 李乘风一笑,这名字起的,形象啊! “请出剑。” 话音刚落,汉子冷不丁并指朝着长剑,长剑瞬间出鞘三分,一股子血色剑气竟是由地下钻出,如同喷涌地气一般在李乘风周遭肆虐! 李乘风笑了笑,轻轻一跺脚,默念山崩。 一瞬间,真气如同大锤一般砸在地面,血色剑气顿时土崩瓦解。 长剑归鞘,汉子微微一怔,旋即苦笑着抱拳:“师兄甚至不用出剑,我到底是小觑天才了。” 李乘风还是跟之前一样,将自己所见的说出来而已。 “你的剑气十分凌厉,但只是气势凌厉,却不够刚猛。” 说着,李乘风再次跺脚,刚猛真气甚至使得地面崩裂几道口子。 “意思是一样的,要猛,得先厚重,但厚重又会失去速度的优势,两者不可兼得。我倒是建议你得空去观天院听听课,会有所收获的。” 胡须笑了笑,抱拳道:“多谢,请师兄登山吧。” 小剑山上剑气亭,赵白鹿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她扯了扯赵溪坪衣袖,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赵溪坪心中是满意的,这种不吝赐教的举动,换做任何一个仙门弟子都做不到,也唯独大瑶会如此。 但他还是故意板着脸,沉声道:“这才哪儿跟哪儿?还有两个呢,凝神不出手,起码要有个能逼他拔剑的人吧?否则我们剑门的脸往哪儿戳?” 转过头,赵溪坪没好气道:“你这丫头,胳膊肘往外拐,也要有个限度啊!” 赵白鹿撇嘴道:“他擅长的可不是剑。” 逼他出剑不难,但他要是动真格的,就是取出陌刀了。 果不其然,五百步后,有人身着一袭白衣,双手拢袖拦在前方。 赵白鹿见状,眉头微微皱起,不满道:“姚师兄?你怎么这样啊,刚才还是初入黄庭,一转眼便是黄庭巅峰了?” 赵溪坪轻咳了一声:“剑门……也还是要脸面的嘛!要是逼不出他的真本事,那以后咱们不是要矮大瑶王朝一头?” 见到白衣背剑的男子之时,李乘风也终于正色了几分。 有时候人的气势无需显露,一看便能有所了解。 白衣拦在前方,双手拢袖,微笑道:“山主亲传姚静,劝背剑侯拔剑。” 李乘风笑道:“接不住自会拔剑,请出剑。” 话音刚落,白衣男子又是一笑,手中并无什么动静,背后长剑却自行出鞘。一瞬间,淡红色的剑气充斥方圆十数丈,剑气之间互相碰撞,竟是有些雷霆的意思。 沧浪一声,长剑自后方袭来,李乘风侧身躲过,可那些弥漫于身边的淡红色剑气却突然间化作数以百计的飞剑,雨滴一般朝着李乘风刺来。 李乘风嘴角一扯,嘀咕道:“到底是山主亲传,我听劝。” 说罢,李乘风左手拔出锈剑,与此同时竟然有八柄近乎实质的长剑凭空出现,剑气如泼墨一般,很快便将姚静的剑气染黑。 姚静面色略微诧异,那八柄剑气所化的长剑,有些锋利啊! 他一下子来了兴趣,微笑道:“接剑!” 猛然一步上前,一袭白衣钻入泼墨之中,抬手而已,佩剑便自行落入手中。 李乘风双眼一眯,同时举起手中长剑,两剑交锋,赤与黑两种剑气在一瞬间由剑尖区分开来,两道剑气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相差两个小境界,即便李乘风根基厚实,但对方也是有名的天之骄子,李乘风还是很吃力的。 没想到姚静微微一笑,猛然收回剑气,退后一步,问道:“师弟有无指教之处?” 李乘风也收回长剑,干笑一声:“这个真教不了。” 姚静哈哈大笑,转身站去路边,笑道:“那就请师弟登山吧。” 剑门弟子,今日倒是给了李乘风一个极其不一样的印象。 从开始到现在,这几个人与所见的其他仙门弟子,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些人,更像是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又三千步,已经能看见剑气亭中的父女二人了。也是此时,赵白鹿以心神说道:“你别留手了,大师兄跟二师兄不一样,他……更像个仙门弟子。” 下一刻,一道布衣挎剑的青年人落在前方,李乘风双眼一眯,怎么还弄个凝神初期来了? 山脚下,朱无路嘴角抽搐:“我真是服了。” 郑秋盛一样气愤不已,沉声道:“相差一个大境界,这打个屁啊?” 老叶则是撇了撇嘴,嘀咕道:“娘的,脸都不要了。” ------------ 第二卷 国师将死 第七十一章 登山(下) 事实上顾玄风就在剑门之外不远,身边还跟着弟子顾朝云。 虽然离得远,但登山斗剑两人看得也仔细。 于是顾朝云问了句:“师父是怕他打不过?还是说怕出什么别的乱子?” 顾玄风闻言,微微摇头:“都不是,就是来瞅瞅。” 说的是心里话,他就是想来看一看而已。 顺便感慨了一声:“瞧瞧人家,都已经打算娶妻生子了,你都四十好几了,也不找个媳妇儿?” 顾朝云笑了笑,摇头道:“总觉得我还不能为人父,不够资格。” 顾玄风闻言,笑道:“以前我就遇到过一个人,是个写话本小说的,说能靠那个挣钱吧,确实能靠那个活着,在里面算是高不成低不就。你说他不行吧,比干那个许多人还都强点儿。说他行吧,却始终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作品,时不时地只写个开篇就不得不停下来。” 顾朝云有些疑惑,便问道:“坚持下去不好吗?为什么半途而废?” 顾玄风一笑,解释道:“因为拿钱了呀,给你的工钱不足人家靠你挣来的,当然要停,他也不好意思继续下去。记得他说,倒是可以选不拿钱,能写到什么时候就看自己能坚持到什么地方了。但这样的话,可能还不如从前,一旦赌错了可就得饿死。一次还说得过去,第二次心里就觉得对不住人,可又没什么办法,只能选择闭上眼睛,不去看读者老爷们的点评。” 这事儿提起的突然,顾朝云也不知道师父究竟想说个什么,也只能说道:“世人多如此吧,看似不同,实则没什么大的区别,都是面临着一个个选择,选择孤注一掷或是低头不断试错。两种选择当然各有代价,我们也不能说怎么是对怎么是错。” 说着,顾朝云一笑,“就像有人要是跟我说,一只手拿不动就两只手拿,我少不了送他一记大耳刮子。” 因为顾朝云,一直以来就是独臂啊! 顾玄风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我来看看,觉得这小子还不错,一些事情就不忍心让他去做了。” 也是此时,顾朝云看见了李乘风显露的泼墨一般的剑气,虽然不是头一次见了,但还是忍不住一叹:“大家用的都是御剑术,九成九都带些深浅不一的赤色,怎么李乘风跟师父的,就不太一样了?” 顾玄风剑气无色,李乘风的剑气更古怪,直接就是墨色了。 顾玄风摇了摇头:“练法都是一样的,我怎么练的就怎么教你们的,谁又晓得你们的剑气都带些赤红之色呢?” 说罢,顾玄风微微一笑,摇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所以对你们三……对你们皆有保留?” 顾朝云闻言,赶忙摇头,明明一副强人模样,可怎么看怎么一脸委屈。 “师父别学李乘风,我几时这样想过了?” 有句话顾朝云不好说,说了像是踩着师兄肩膀谄媚一般。但事实便是顾朝云很早就求过顾玄风,看家本事他跟顾朝夕都可以不学,能否将其交给大师兄?可当时顾玄风只说了句,会的都教了。 顾玄风哈哈一笑,摇头道:“放宽心,他那个,我也学不来。瞧着人家阴险狡诈,觉得只要不要脸就能跟他一样?那是想瞎了心,像他那样,是要动脑子的。” 总有人看着别人那点儿事,总觉得自己做起来也不差。 顾玄风又说:“我那个写书的朋友,一开始是十分瞧不上人家写的三男倒追一女,一男后宫三千或是类似的这种书的。他觉得这简单玩意儿,有什么难写的?可后来想学的时候,却又学不来。朝云啊!永远不要觉得别人的事儿都简单,就说让你学别人的不要脸,你学得来?” 顾朝云望向小剑山,笑问道:“我还真学不来,所以后来师父劝他写自己擅长的了?” 顾玄风拍了拍顾朝云肩膀,点头道:“聪明的。” 正此时,一道倩影御剑而来,落在了顾玄风身边。 顾朝云见状,疑惑道:“师妹不是北上甘州了吗?” 顾玄风轻声道:“我叫来的,吃过李乘风的酒后,有事儿安排给你们,办完事后,明年九月九之前不准回长安。” 但话锋一转,顾玄风笑道:“先聊聊吧。” 看向顾朝夕,顾玄风问道:“朝夕啊,你去过一次滕县,是去找朝年的吧?” 此话一出,顾朝云眉头猛然皱起,顾朝夕却低下了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沉默许久,女子这才抬头:“是,暗卫得到消息,有可能是师兄,我便去了。我在山洞之中寻到了小洞窟,叩拜之后见到了一幅水墨画。虽然没有见到师兄,但我确信那是师兄所留。” 顾朝云一皱眉,沉声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自己去了,万一……” 顾朝夕却猛地转头,“我不信!我不信他会对我出手。” 顾朝云气笑不已,沉声道:“刘冬青多尊崇他?从小就以他为榜样,结果呢?我跟寒树一起长大,一起跟着他修行,他对寒树下的了杀手,对我对你有什么不会的?” 刘冬青,字寒树。 但顾朝夕咬着牙,沉声道:“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眼见两人吵的不可开交,顾玄风长叹一声,摆手道:“朝夕啊,上次有人假扮我,你特意赶回来,是不是怕那个人就是朝年?” 顾朝夕闭嘴不言,但看那神色,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沉默了许久,顾朝夕这才红着眼说道:“你今年四十二,我三十一,大师兄六十三岁,我们都是跟着他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感觉不到吗?当年你丢了一条胳膊,他丢了半条命,硬是背着你回的长安。还有我,小时候我喝水他都怕我烫着,他怎么可能会伤我?” 顾朝云冷笑一声,沉声道:“他对寒树也这样,可他不止杀了寒树,还杀了长公主!” 吵得没完没了的,顾玄风却突然说了句:“朝云,你有酒吗?” 师兄妹二人闻言,一下子都顿住了。 打从记事起,师父喝过酒的次数,都能数得清。 顾朝云嘴唇一颤,本想问问的,却忍住了,只是翻手取出一壶酒,单手递给顾玄风。 顾玄风拧开酒壶灌了一口,之后才望着小尖山。李乘风对上赵溪坪的大弟子,此刻处境有些艰难,但还是不用陌刀,坚持只以剑对敌。 沉默了片刻,顾玄风呢喃道:“朝夕啊,选址之后就开始筹建,三十六州之中,有大山的建造山君庙,有大水的建造水正庙。之后是要学着古人封禅五岳四渎也好,还是从小处出发,弄些城隍、土地也罢,日后慢慢来。若提前做成,不要回长安。但九月初九之前,一定要做成的。” 顿了顿,顾玄风又道:“朝云去坐镇镇妖关,就亮出你凝神后期的修为,明年九月之前若妖族有任何举动,南下斩了小妖王即可。若到期无事,过后回京即可。我都跟陛下说好了,将来天下监,你们两人是左右副司监。要好生辅佐李乘风,不是我避亲不用,也不是我信不过你们,是有些事情他来做,就是要比你们强。” 顾朝夕眉头一皱:“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不管怎么听,都像是在叮嘱身后事。 顾玄风又灌下一口酒,呢喃道:“好了,我就说这么多。李乘风要定亲,小王八蛋不请我,我也不请自来了。礼物,自然要送,但得先回长安一趟。” 说罢,他抬起双臂按住两位弟子的肩膀,呢喃道:“朝年如何我不管,你们二人,万万不要胡来了。” 话音刚落,一股子清风向北而去,瞬息间便没了身影。 待清风落地,已在皇城北边的禁苑。 顾玄风冷不丁出现,李擎苍嘴角一扯,骂道:“你这老东西,怎么神出鬼没的?你不是最不喜欢来我这里么?又来作甚了?” 顾玄风笑了笑,开门见山道:“来求一道旨意,我原本是不打算南下的,但想来想去,还是去一趟的好。” 闻言,李擎苍眉头猛的皱起:“你他娘还有几天可活?将那白眼狼留给咱们的后辈去办不行吗?” 此时南下,除却清理门户,他还有什么理由? 可顾玄风却说道:“上次李乘风与我说了办学之事后,我就有意南下了。可想来想去又没什么理由,现如今那孩子要定亲,虽说他没请我,可我总得送点儿礼物不是?” 李擎苍皱眉道:“可是……” 话未说完,便被顾玄风打断:“别可是了,下旨吧,死不了的。” 于是乎,剑门最后一场架还没打完,顾玄风往来长安,已经两个来回了。 而此时,李乘风拄着剑俯身在下方,喘息不止。 上方那位大弟子,双手拢袖,神色淡漠。 “你能在我手下撑这么多招,已经很不容易了。剑术非你所长,还是换个你擅长的,与我斗一斗吧。” 李乘风闻言,无奈道:“差这么多,换啥也没用啊!” 那人一笑,“总比不换的强吧?” 李乘风笑道:“倒也是啊!” 说罢,将手中长剑松开,剑自行悬浮于身侧。再一抬手,一柄样式古怪的陌刀,便出现在了手中。 那位大师兄见状,笑着摇头:“兵器越怪,死的越快啊!你这刀跟枪一样长,能顺手么?” 李乘风将陌刀一甩,扭了扭脖子,一瞬间而已,身上剑气越发的重,周遭气息由先前泼墨,变作了浓墨。 与此同时,一股子惊人煞气,脱体而出。 围观的剑门弟子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有人颤声道:“我终于知道他的剑气为何是墨色了,这李乘风究竟杀过多少人啊?” 事实上,李乘风没杀过多少人,但死在其手下的妖,数不胜数。 此时此刻,年轻人一身青衣手持陌刀,周身黑气萦绕,只一人站在这里,却好似千军万马。 深吸一口气,李乘风露出个笑脸,轻声道:“师兄可以出剑了。” 结果那布衣青年微微一笑,一摆手便收回佩剑。 “不必了,师弟登山便是。我这岁数对你出手,已经够不要脸了。若师弟修为在黄庭后期,我是必输无疑。” 说着,青年背剑抱拳,微笑道:“恭喜师弟。” 转过身,又朝着小亭抱拳:“也恭喜师妹了。” 赵白鹿脸上的惊讶可不比李乘风少,她不解道:“大师兄……转性了?” 赵溪坪无奈道:“他一直这样的。” 正此时,一道清风掠过小剑山,原本悬浮于李乘风身边的长剑竟是不受控制的自行飞掠去往天幕。 李乘风抬头望去,却见顾玄风御剑而过。 在众人抬头之际,只听得有人笑着说道:“我南下罗刹国,斩那逆徒,作为给你的贺礼。” 风声太快,以至于人走之后,天幕还有巨响声不断传来。 而此时的罗刹国,有个披发青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转身将一个孩子抱起快步走到后堂,将其塞进一口井里,沉声道:“娇娇,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小姑娘眨了眨眼,“大哥哥,你要去干嘛?” 可顾朝年再没说话,化作剑光瞬息便到了云海,牙齿咬的咯吱响。 那股子熟悉气息越发的近,他面色越发的阴沉。 实在是没忍住,顾朝年破口大骂了起来:“你宁愿背上生灵涂炭的骂名,宁愿搭上所剩不多的寿元,都要跟我过不去吗?” 远处只传来一道声音:“我用我自己修来的剑,送你上路。”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已在天幕尽头,眨眼而已,剑光已在眼前。 顾朝年拼尽全力举起长剑格挡,可长剑在那清风一剑之下,瞬间崩碎。 噗的一声,顾朝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连一剑都接不住。 坠向人间之时,他觉得天黑了,只嘴里呢喃:“顾……顾玄风为何……非死不可?顾玄风为何非死不可!顾玄风为何非死不可?!” 一道身影,终于是到了此地。 可现身之时,他的头发由花白,变作雪白。皮肤也肉眼可见地变得苍老,握剑的手臂一样变得干瘪。 一连三句顾玄风为何非死不可,顾玄风的嘴唇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你……你糊涂啊!顾玄风死与不死,与他人何干?寒树跟贞儿是跟着你长大的,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说话时,顾玄风双眼一眯,转头之时却见一道金光爆射而出,有一头金鳞蛟龙御风而来,化作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张开双臂死死护在顾朝年身前。 “你不准杀我大哥哥!” 可顾朝年却提着最后一口气,硬生生爬了起来,面向顾玄风,喊道:“事已至此,你我都没有回头余地了。杀了我!你若不杀我,将来我必将大瑶王朝一切生灵赶尽杀绝!” 一声长叹,顾玄风再次苍老了几分,地上多了一具无头尸身。 “我儿,走好。” 正是此时,天空中雷声大作,一场血雨降落人间。 第三次天地大变,开始了。 自今日起,人间有鬼了。 而顾玄风没发现,被他所斩杀的顾朝年,魂魄并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