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逆变(楔子) 显德七年,正月初五寅时三刻,大内钟楼厅堂,年近三旬的直官曹江,将窗户推开近尺,迎着扑面袭来的寒风,透过缝隙,望向距百余丈远灯火通明的崇元殿,片刻间将窗户掩上,转过身子,“圣上年幼,军情大事未能知晓,范宰臣他们如此时间让圣上早起议事,未及一柱香功夫便为退朝,却是把圣上给折腾了……” 落座在罗汉几榻上的节级周永卫,眯着双眼状若睡着,对于曹江言语,未为作答。 曹江在厅中的炭火盆跟前站定,伸手在火盆上空翻转片刻,转而行到罗汉几榻右侧坐下。端起中间矮几上的茶碗,掀开碗盖,吹了吹蒙起的热气,啜了一口,望向打着哈欠的周永卫,“关监正一直奉职司天监,虽身怀武学,但从未行走江湖,年前突为遇袭身故……师兄可是觉有蹊跷?” 曹江比周永卫小三岁,二人是为同门,奉事钟鼓院之中,虽为上下级,此下无有外人,便是以师兄弟相称。 “我去洛阳省亲半月,却是未料关大人会遭不幸。”周永卫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此事是为蹊跷,但无人能窥出伤了关大人的功法,着实难以入手查探凶嫌。” “以我所见,此事或与辽兵犯境的军情有关……” 周永卫眉头一皱,“此言怎讲?” “司天监之中,对于窥探天象之术而言,师兄认为何人可谓精通?” “当推关监正。” “其次呢?” “保章正张大人的观星之术得自关监正亲传,关监正常夸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说其次,当是保章正大人。” 曹江点了点头,“年前保章正大人观了天象,认为眼下不会起战事。但朔日辽兵进犯消息传来,太后、范相他们见询司天监,苗少监入宫回禀,却为断言北边有兵凶之象,此中恐是大有文章。” “哦?!”周永卫一时惊疑。 曹江突是压低声音,“这几日京坊有些关于赵太尉(赵匡胤任校检太尉、殿前都点检)的传闻,师兄去西京省亲刚归,想必不曾听说吧?” 周永卫年前省亲刚为回来,对于曹江所谓的传闻自是不知,闻言疑道:“是何传闻?” “京坊中传有‘点检做天子’之说,还有人传言称赵太尉出生之时身带祥气,满屋飘香。” “出生之时身带祥气、满屋飘香?此乃帝王之象,若使如此,那赵太尉岂能有命活到今日?这散布谣言之人想是要陷害赵太尉……” 曹江摇头道:“关监正身亡,若非圣上亲召,此下司天监中有资格入宫禀事之人,唯少监苗大人。而他素与赵太尉亲近,正因他断言北境有兵凶,太后与范相他们才决意授赵太尉领兵职权。此下京坊又有此传言,师兄是认为有人陷害赵太尉?” 周永卫一惊,“师弟的意思,难不成是指……会生逆乱?” 事关重大,周永卫却是不敢明言说出赵匡胤有谋反意图。 “我是有此虑,听得传言便暗中请教了保章正大人。但以他所见,说是三垣天象无有异常,应无逆乱之事发生。 不过他又称天象突变难料,想是因为这猜断重关事大,便为将苗少监所断以及京坊传言写上密信,托严秋严统领转呈江大人知晓。” “让严统领转呈?难道江大人不在京中?” “师兄你去西京的第二日,江大人与常郡主也为离京省亲去了。”曹江点了点头,“太后授赵太尉兵权,同时与旨江大人为征北监军使。而严统领恰好带旨前去告知江大人,是故保章正大人才将密信托他转呈。” 周永卫心头一松,“江大人行事稳重,谋智不凡,想是会窥出其中蹊跷,且他又奉职监军,但料应无乱事发生……” “话虽如此,我这两日总是觉得心神不宁。”曹江皱了皱眉头。 “你这是为忧国忧民之心怀呀!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哈哈……”周永卫轻笑着站起身子,“昨日刚一回来,邻里便来宅贺年,贪杯多喝了几口,又恐误了当值时辰,却是未敢休寝,此下神疲力乏,我去楼上偷懒一下,若有巡官查问,有劳师弟应对一下。” 二楼共有三间房,东侧是案牍室,正中间是为藏书阁,西侧挨着楼梯边上的是一间厢房,是做为当值官员临时休息之用。 曹江一时苦笑,望着地下的取暖火盆,“早春甚冷,师兄且将火盆移去,免了生上风寒……” “也好,师弟且让鼓楼中的学生再燃上炭火送来。” 钟楼本有一名鸡唱与两名学生随侍当值,曹江为了便于与周永卫言事,却是将三人遣去相邻不远的鼓楼。 曹江站起身子笑道:“我一人在此独坐,但恐也会困乏,还是去鼓楼算了。” …… 卯时时分,报时钟鼓声响起,将入睡中的周永卫吵醒。待钟鼓声消去,周永卫方是下了床榻,打开房门行上廊道之时,恰见曹江领着两位学生从三楼楼梯而下。 “我看师兄睡意未消,且多休息一会吧,有我当值便可。” “如此有劳师弟了……”周永卫确是犹有睡意,言语中将房门一掩,又为上了床榻蒙头而睡。 约是过有半个时辰,迷迷糊糊之中,周永卫只听得屋外传有吵杂的呼喊声,但知大内禁中断无可能有人敢大声喧哗,惊疑之下便为起身下榻。 随着楼梯上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房门被一脸惊色的曹江推开,“大事不好,赵太尉他造反了……” “什么?!”周永卫一时震惊。 “方才听得殿外有杂吵声,我出去查看,只见四下的禁卫向明德门奔去,一时惊疑下,我随着他们身后赶去,却为见到范相领着百官,向、向赵太尉口呼万岁下拜……” “这究是如何回事?”周永卫一时难以置信,“范、范质他怎会如此?!你可是见到江大人?” “我心惊之下立马回赶,未为查看江大人身在何处……” 周永卫疾步行出房门向三楼而上。三楼无有房间,唯是一座四面环柱、中间悬有铜钟的亭阁。 周永卫行出亭外回廊,跃身上了亭子顶部,举目往明德门方向望去,只见有数十名兵卫疾身向城墙上飞奔而去,相距虽有近两百丈之远,从行装打扮看去,但能认出这些人马是值护内宫的神虎营卫。 “是常大人他们,唉,区区几十人,如何能力挽狂澜……”紧随而上的曹江叹道。 周永卫转首环顾,目光所及的禁中道巷上,但见诸多护卫、宫女、太监四下奔窜,心头顿然百感交集,“先帝励精图治才使中原渐显昌盛,可惜这一番心血付岀,却为赵匡胤所趁……” “此下我等当如何处事?” “如范质之辈,但为屈膝跪贼,我等小小官员,又能如何?”周永卫言语中转向崇元殿的目光一凛,“唐兄弟?!” 曹江举目望去,只见值守西宫的龙勇卫唐慬,怀中抱着一位小孩,从崇元殿右侧廊道上奔出,“是西宫中的小王爷……” 话音中周永卫已为一跃而下,落脚二楼屋檐之后双脚又为一纵,瞬间落身在钟楼前方,向着疾奔而来的唐慬招了招手,紧接着身形向相隔不远的鼓楼纵去。 进入鼓楼,迅速四下查看一番,却不见当值的鸡唱与学生,心猜他们是为趁乱逃出宫外,周永卫心头反是一松,将门掩上返身向钟楼奔去。 一到钟楼厅中,周永卫抱过唐慬手中一脸惊恐的曹王郭熙让,疾道:“随我来……” 引着唐慬来到二楼厢房之中,将郭熙让往榻上一放,转而又道:“还有两位小王爷呢?” 年近三旬的唐慬应道:“由杜太妃带着寻太后去了。秦太妃但恐不测,让我带曹王出宫。我本欲趁乱从西华门出去,但控鹤兵卫已是闯入,情急之下只得逃入崇元殿,此下恐是要连累两位兄弟了……” 周永卫双眼一瞪,断言道:“相交数载,你难道还不知我的为人吗?莫说太祖、先帝待我周家不薄,就以臣子而论,我等亦要舍命护曹王周全。” “赵贼的控鹤亲卫已是封锁了禁中御道出入,想要逃离出去恐非易事,周大哥可有良策?” “我方才在楼上有见闯入的控鹤兵卫未作杀戳之举,想是赵匡胤下了不得凌犯宫人的军令。”周永卫言道:“此下当不会有人敢擅自乱闯,你与曹王先在此间隐藏,一会再寻思办法出宫。” 唐慬略一迟疑,伸手将郭熙让睡穴封住,接着将他用被褥裹住藏于榻下,站起身子言道:“乱军或会寻来,周大哥且要小心……” 周永卫点了点头,却未作言答,转身出了房间,旋即下到一楼。在门口站立观望的曹江,见他下来,引身进入厅内,眉头紧锁言道:“若是控鹤营卫寻来,当如何应对?” “唐兄弟闯来此处已近半盏茶功夫,也未见有人跟来,但想外人应是不知他带了曹王出逃……” “圣上及几位小王爷是先帝子嗣,赵太尉绝然不会放过,待会想必会盘查后宫,一为发现曹王失踪,定是会四下搜查……” “赵太尉未让兵卫在宫中四下杀戳,是为了隐下谋逆篡位的恶名。若我所料不差,他会逼太后行禅让之举,在此期间,应不敢使人擅闯后宫盘查。”周永卫摇了摇头,“太后她当无可能将曹王出逃之事外泄,至少这三两天之内,不会有人知晓此事。” 曹江正待作答,屋外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着但见三位一脸惊恐的学生,慌慌张张闯入厅内。 “大人,他们、他们将四下门径都封堵了……”想是受了惊吓,其中一位学生没头没尾言道。 曹江‘哼’了一声,“当值之人,擅离职守,禁卫未曾将尔等拿下问罪,已是便宜你们了,还不退下?” 三人顿为惊愣,面面相觑之后,其中一人咽了咽口水,言道:“可、可他们是……” 周永卫心下一叹,言道:“朝堂大事自有百官署议处理,尔等惊慌作甚?” 但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周节级果是俊杰人物,老夫但无看错,甚好、甚好……” 话音未落,年有六旬的司天监少监苗昌裔踏步而入。 “见过少监大人……” 周、曹二人及三位学生齐为作礼见过。 苗昌裔望向周永卫,笑道:“点检大人得百官所向,六军拥戴,一会便会来殿北面受拜。新朝伊始,但有诸多礼制讲究要办,这几日就有劳两位多费点精力,协助老夫行事。” 周永卫闻言心头狂震,联想到先前曹江的猜测,心中已是断定苗昌裔参与了赵匡胤谋反之事,心念急转中又听苗昌裔言道:“周节级精通术法,老夫此下着你为灵台郎,空出的节级之职就由曹直官接替。” 所谓术业有专攻,司天监中除了监正的官位是由皇帝考量任命,而监正之下的官职则由监正任命,只需向礼部报册即可,皇帝一般都会御准。 周、曹二人互视一眼,躬身作礼道:“多谢苗大人…” “新旦之际,有些官员轮假在家,未到监中司值,尚不知新朝将立,周郎官可出宫召集监中官员,让他们到司天监会合,待老夫回监后一起商议如何与礼部配合新朝司礼。” 周永卫想到隐在楼上的曹王与唐慬,心念一动,“下官遵命…” “此下大内除北门外,其余诸门皆禁止岀入,你可由北门出宫。不过北门若无有令牌也是只出不进……”苗昌裔言语一顿,从袖兜中掏出一面铜牌递与周永卫:“这是大内巡城司令牌,你可执此牌进出。” 周永卫接过令牌正欲作答,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皆举目望去,只见一队勇锐营卫疾步奔进,迅速分列站立在通往崇元殿路道两旁。 紧接着便见赵匡胤在百官拥簇中从钟楼前行向崇元殿,苗昌裔见状压低声音言道:“周郎官速去召集监中官员会合,本官半个时辰后会回监中议事。”话音一落,便转身跨出房门,跟进百官队伍中向崇元殿而去。 周永卫望向三位神情已为恢复镇定的学生,言道:“你们且去鼓楼值守,就如寻常般行事就可。” “遵命。”三人拱手作礼而去。 望了一眼站列在钟楼前的勇锐营卫,周永卫靠近曹江身边,低声道:“我去楼上,若有人进来,你咳声提醒。” 在曹江点头之中,周永卫迅速奔上二楼进入厢房,对着唐慬言道:“此下兵变,恐是赵匡胤已谋日久,苗昌裔着我为灵台郎,命我召集司天监官员,商议如何为新朝司礼,这正是使我等将曹王带出宫的好机会。” “哦,周兄有何好计谋?”唐慬询道。 “唐兄弟稍候…”周永卫话音未落,迅速转身行出厢房。 片刻后,周永卫抱着一个高近两尺,宽三尺余的箱子进入房内。将箱子放下后,对着一脸惊疑的唐慬道:“钟鼓楼每隔十日都会将期间的当值记录汇总送往司天监存档,且趁此下,将曹王藏于箱内送出去。” 唐慬闻言一惊,“此下时期非常,他们定会搜查,此计不可取。” “正因时期非常,才有机会可趁。我有奉命苗昌裔令我行事的理由,有他给的出入令牌,我想此计当行。” 见唐慬犹豫不决,周永卫疾言道:“他们此下定不知曹王已离开内宫,绝想不到箱内会藏着曹王。但防他们查看,需在曹王身上铺上钟鼓楼记录的文书。” “这…” “莫再犹豫。我想他们最迟明日便会接管内宫,那时定然会盘查出曹王失踪,届时将无机会出逃了。” 唐慬将牙一咬,“好,就依周兄之策行事。” “待我离开后,唐兄弟你寻个机会回宿营去。” “返回宿营?” “不错。此下事变,大内纷乱,若我猜测不错的话,眼下即使龙勇卫愿意效忠于赵匡胤,他也不敢启用龙勇卫值守大内。我估计他会令龙勇卫先驻在宿营接受编排。届时你寻个机会离开,去往曹师弟家中会面再作商议。” 事况紧急,唐慬心知不能再拖延时间了,便答应了周永卫的安排。 周永卫见他答应,立马蹲下将木箱侧立而起,一手扶着箱子,一手伸出双指,气机一动,双指向箱底一戳,箱底顿然出现两个透气窟窿,紧接着将箱子正放,翻开箱盖,抱起已为昏睡了曹王放入箱中。 转而掀开床榻垫布,抽出一块床板,摆着床板在箱子内径比划尺寸,取过唐慬携带的佩刀,用佩刀划线,接着将床板平放榻上,运气按住佩刀顺着所划之线下按,顷刻便将床板分成两长四短的木片, 转身又将两块长的木片分别置于曹王两侧,然后将另四块短片平铺在两侧放好的木片上面,形成了夹层之状。接着又迅速转身去相隔的藏书间、案牍室抱来书籍、文书,如此往返两趟,箱旁便有一大堆书本,旋而蹲下身形将书本仔细放入箱中,待书本放至及箱沿有两寸之距后,便将箱盖盖上。 对着看了目瞪口呆的唐慬道,“待百官退朝,你便有时机出去,倘若中途被人查觉你在钟楼…你就说是事发突然,心惧之下潜躲到此处。” 唐慬点了点头,“只要曹王不在身侧,我自有办法应付,你且放心…” “好。”周永卫应了一声,蹲身抱起有近百斤重的木箱下楼而去。 周永卫将木箱放在地上,瞄了一眼钟楼外列队站值的勇锐营卫,拉过一脸疑惑的曹江,附耳低声告知事况后,言道:“你速去鼓楼唤两个学生过来。” 曹江立马转身而去,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学生随着他到来。 “你二人将这些有待存档的案牍文书抬上,随我去司天监。” “遵命”。 周永卫领着两个抬着木箱的学生行出钟楼,站值在钟楼前的勇锐营卫正欲询问,突听崇元殿方向传来一阵喝斥声,周永卫遁声望去,却见是常山、孟小虎二人已将几个营卫打翻在殿前,而常、孟二人身后跟着赫然是符太后与小皇帝,站值两侧的勇锐营卫见状纷纷奔向崇元殿,此下已为无人留意周永卫了。 周永卫心念急转,但知自己无有能力相助常、孟二人,眼下唯有将曹王尽快带出宫才是,想到此处,对着两个惊呆了学生沉声道:“走。” 行出殿院,只见御道两侧每隔丈余便为站值一位控鹤营卫,心下暗暗吃惊,长吸一口气,将心神一定,领着两个学生向大内北门而去,所幸一路上无人拦问。 待到北门,便见城门口站值有二三十人营卫,为首的有两人,其中一人是自己所认识的大内巡城司广武营指挥使张炎,周永卫心中暗喜,领着抬箱的学生趋步上前。 “周节级,你这是何往?”张炎瞄了一眼周永卫身后的箱子言道。 “周某有幸得苗少监赏识,补为灵台郎,受令参与新朝立国司礼,奉命前往司天监召集监中官员商议司礼事宜。” 周永卫言下之意已然是表明自己是赵匡胤的人。 “哦!恭喜周兄了。”张炎笑道:“待有空闲之时,周兄当作席为庆。” 巡城司寻常值守的是大内外城,周永卫在大内当值,每日出入其间,跟这张炎是为熟络。 “哈哈,好,届时张大人定要赏脸捧场…” “你可有令牌?”站在张炎身侧的一位身材魁梧的武将突然问道。 “哦,倒是忘了与周兄引荐,这位是勇锐营马大人。”张炎介绍道,“我等奉令盘查岀入之人,请周兄配合。” “那是自然…”周永卫点头之中从袖袋掏出苗昌裔所给的令牌递与张炎。 “箱子里装的是什么?”那马姓武官问道。 “按例将一些需要存档司天监的文书以及…” 话未讲完,马姓武官截言道,“如此时刻,周大人带文书岀宫回监存档?” 马姓武宫质疑自然不无道理,此下朝堂剧变,周永卫实不应有心思按部就班履职,何况还奉有召集监中官员集会的急令。 周永卫轻笑一声,言道:“还有一些载有历代立朝司礼典故的书籍,周某才疏学浅,新为行职灵台郎,恐有出丑,故将周某用的上的书籍带回借鉴为用。” “哦?!那本官要打开查看,可否?”马姓武官言道。 “应该、应该。你二人将箱子打开让马大人查看…”周永卫对着已将箱子放在地上的两个学生言道。 “是,大人。” 马姓武官趋步前到已为打开的箱子,盯着已堆放将及箱沿的书籍,略一迟疑,弯腰伸手取出一本打开翻阅。 这些书籍记载皆是天文地理、阴阳占卜学说,那马姓武官自然是看不明白,随意翻看了一下,皱了皱眉头,紧接着却是蹲下身子,伸手将中间的书籍移开往左右两侧堆放。 周永卫的心顿然悬了起来,就在此时,天上突是下起雪来,朵朵雪花飘落之际,心念百转的周永卫趋步上前,“马大人,这些文书若是沾了雪水,恐有破损,大人可否将箱子让学生抬进城门下再查?” 马姓武官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站起身子,搓了一下双手,挥了挥手,“算了,周大人有要务在身,本将就不耽误周大人了。” 张炎闻言将手中令牌递还周永卫,“是呀,周兄可别耽误了要务。” “将箱子盖上抬走。”周永卫望向两个学生,转而对马、张二人拱手作礼,“多谢两位大人,下官告辞了” 疾步行出北门后,心中暗道:‘真是天佑曹王’。 ------------ 第一章    归来 清风明月春秋梦,魂泪英雄途、红顔暮。 五都宫阙金玉,醉中黄袍尽收去。 小楼帝王客、西窗诉。 笙箫不闻旧音,是谁教唱? 袖舞尽悲欢,疾鼓震。 烛光人面斜影,寒殿温酒乱雪纷。 星斗牵机变,南北恨。 一一一寄〈春草碧〉·南北恨· 建隆元年五月初三戍时,相州城东一处宅院内,厅堂中坐有三人,正中主位坐的是方常胜,客座上落坐的赫然是岀海年余的楚南风夫妇(详见拙著〈拂水龙吟凤梧扬〉) 当楚南风听完方常胜讲述自己岀海期间所发生的事情后,沉言不语,良久之后长叹一声,道,“是楚某不慎,害了君贵与江师弟他们。” “楚先生莫为自责,此事想来是冥冥中早为注定之数。”方常胜言道。 此时,有位汉子行进厅内,“帮主,酒菜已为备好,可以请贵客移步了。” “好,你去窖中将我存的那坛酒取来。” “遵命。” “楚先生、楚夫人请。” 方常胜先行引路将楚南风夫妇带到左厢房内,只见房中已是摆上一桌酒菜,三人落座后,那汉子也将酒取来,方常胜将酒坛接过,言道:“楚先生,你应该看出这酒的出处吧?” 楚南风一见到酒坛的外观形状,已然看出是‘归来醉’,微微点了点头,“好久没有闻到‘归来醉’香味了。” “那楚先生今日就好好品尝一番。”方常胜言语中已将封口打开,顷刻间将三人面前酒碗斟满,然后举起酒碗又道,“这年余时日让楚先生与夫人受苦了,方某敬上一碗…” 楚南风与马希兰互视一眼,举起酒碗喝了一口。 “翁长老他们曾岀海寻找先生,却终是无功而返……先生究是被困在海上何处?” 楚南风叹了一口气,言道:“那次乘船岀海约航行有十天左右,便遇上了海啸,那时我与内子正在船舱静坐,突然船身一阵剧动,紧接着海水便涌了进来。 我心知不妙,便运转气机携内子冲破船舱而岀,身在半空中时,一道巨浪袭卷而来,将我与内子淹没其中,随之落身而下,谁知整个身子竟掉入海中,但知乘船已为下沉,情急之下,用手拍打水面,借力拔身而起,未料一阵飓风袭来,竟将我二人卷起,那飓风之力却非人力可挡,所幸那时我二人相拥一起,不若恐是…” 楚南风言语一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接着言道:“恍惚中只觉身在空中只有数息之数,落身而下的却是风平浪静的海面,想是被飓风一刮数百里之远。” “竟是如此厉害?”方常胜大为吃惊。 马希兰接言道,“事发之时昏天暗地,落身之处虹霞可见。” 楚南风点了点头,又道,“我二人皆不谙水性,海面无从落脚,只得仰仗气机在海面行走,环望四周,大海茫茫,目极无边。心知若无漂浮物借力,恐是难以持久行走,定会葬身鱼腹,万幸之中,寻到一块漂浮在海面上的木板,才有了暂时缓气的机会。 海难突然,随身的兵刃也不及携带,鱼类之物便难以捕杀,只得凭借元婴丹神出其不意捕捉些海鸟充饥,还好海上真是风雨莫测之处,时有下雨,却是使我二人不至受渴。 如此漂浮寄生有近十日,终是看到了一座海岛。到了岛上,我心急中原大事,一边捕杀海鱼,将它晒干以便携带,一边伐树作筏,以作航行为用,又在海滩寻到一些漂浮而来的瓷罐接蓄雨水,二十日后,一切就绪,便与希兰乘筏而行。 我不知如何航船,但想当日出海之时朝日出方向而行,回中原之地应是向日落之处。于是以日落方向为目标而行,行有半月时日,眼前依是茫茫大海。 而所备食物已为不多,又时有风浪侵袭,便想返回海岛再为打算,于是照着自认为是返回海岛的方向而去,亦航行有半月之数,岂知却再也寻不到那海岛是在何处,无奈之下,只好任木筏漂流。 那时食物全无,所幸是有瓷罐可以接蓄雨水,又有做好的木叉,可以捕杀一些鱼类充饥……大约漂流有二十余日,终是又发现了一座海岛。 登岛之后,依是一边捕鱼晒干,一边加固木筏,此次只用十天时日,便准备好了两个月的食物,于是又与希兰乘筏离岛,寻中原之地而行。” 楚南风言到此处,摇了摇头,苦笑道,“此行实为匪夷所思,航行有月余,竟是又回到了那海岛之处。未为甘心之下,我又想准备食物再为岀发,希兰便为相劝…” 此时马希兰站起身子与楚南风添酒,放下酒坛后,接言道:“第二次发现的海岛上有个岩洞,里面有过生火的迹象,还有火折子,我心猜应是渔船或商船在此岛停留过,便劝南风多停留一段时日,或会遇上过往船只。 南风认同我的看法,便在那海岛停留下来,期间南风用心研究水流的变化,时有行筏到海中观察,费了半年时光,终是让南风对海水流向有些心得,于是南风便决定再为岀航返回中原。 我见这半年时光未有见船只过往,也就依从南风决定,皇天不负有心人,此次航行虽是偏离了中原,一个月后,却让我二人到了三佛齐之地。” 言到此处,马希兰言语一顿,望向楚南风,掩嘴浅笑。 楚南风顿然脸显尴尬之色,摇头苦笑道,“未料我竟在三佛齐之地做了我生平从未做过的事…” “何事?”方常胜奇道。 “做贼。” “做贼?!”方常胜一愣。 “我二人上岸之后,才发觉要用银子,但那时身无分文,只得行此手段,唉,日后定要加倍奉还他们。” “日后?!楚先生还想去三佛齐?” 楚南风尚未作答,马希兰笑道,“若不将那一块金锭还与主人,南风难以安心。” 楚南风望了一眼马希兰,微微一笑,言道,“待取了金锭,在城中寻了一处客栈落脚,购了一些衣物置换,便向城中的汉人打听回来中原的船只航程,恰好所问之人两天后就往吴越之地购买茶叶,于是与他相约同行。 乘了近月时日,船只于五日前到了吴越,一下船我便打听中原朝堂情况,得知赵匡胤兵变篡位,那时我心想逍遥或是还未营救出来,穆先生、明无大师应会在青龙山,于是与希兰连夜赶往青龙山,却未见到穆先生他们。 无奈之下往开封而去,想是会寻上裴管事,岂知裴管事所居之处已为易主,本想赶往房州,昨日出城之时,见到路边有行乞之人,心头便是想到了帮主,于是就寻来此处。” “楚先生未寻去青青的郡主府?若为寻去或会遇上明无大师” “哦?!郡主府犹在?” “赵匡胤这厮未敢把事做绝,将留下保护符太后、小皇帝的神虎营卫宿营安在郡主府。明无去寻智光,但曾与我有言,若为回来,会落脚在郡主府。” 楚南风但想裴管事都已离去,青青的郡主府想必也是易人而居,是故未曾前去打探。 方常胜接着又道,“楚先生,情况你已知晓,赵匡胤这厮你打算如何处置?” 楚南风默然无语,端起面前的酒碗昂首一饮而尽,脑海中浮现着武望博、穆道成、郭荣、江秋白等人的身影,心下大为感伤,良久之后言道,“明日进宫会会这厮。” 一一一一一一 开封城,五月端午日亥时将至,月昏云暗中,楚南风夫妇、方常胜三人从高平郡主府中掠岀,向大内皇城疾纵而去。 三人对皇城内外布防自然极为熟悉,避过巡城司宿卫,掠过护城河,快如疾风般纵上城墙,向大内延禧宫潜入。 当身形刚落在延禧宫正殿前路道上,廊道上便迎下六名宿卫,望向楚南风,皆眼眶泛泪,“见过楚先生…” 楚南风点了点头,“太后可是休寝了?” “不曾,戍时程六进宫告知先生会来宫晋见,太后她便在殿中等侯先生…”其中一位神虎营卫应道。 此时‘吱嘎’一声,殿门缓缓打开,随着开门的两个宫女后退,符太后的身形岀现众人眼前。 楚南风等人趋步上前,躬身见礼,“草民楚南风携内子马希兰参见太后。” “草民方常胜参见太后。” 符太后掩唇低泣中点了点头,片刻之后,方是恢复激动的情绪,用香帕拭了拭眼角,言道,“楚先生与夫人安好,我就放心了,请进殿一叙…” 楚南风三人闻言点了点头,举步踏入殿中。 殿中央置有一张长约五尺的长案,左右两边各置有两张逾三尺长的案桌,符太后行到正中的长案前,吩咐三人入座后,方转到正中长案后面的绣墩落座,此时便有宫女将茶奉上,待宫女将茶放好,符太后就着令她们退下。 待宫女行去之后,符太后言道:“不知先生是何时归来?” “七日前抵至吴越之地。惊闻朝堂有变,草民先为寻到青龙山,未见穆先生诸人,又寻来开封,亦未寻到可以问询真相之人,是故赶去相州寻访方帮主。”楚南风略一顿言,又道,“草民无能,累先帝蒙难,实是罪该万死…” “先生莫如此作言,实乃赵逆险恶,百官贪生。”符太后摇了摇头,幽幽一叹,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件,言道,“先帝临终有托,让我将此信交与先生,赵贼篡国,我只道难以幸免,本欲将此信托与常山转与先生,未料我得残喘,常山他们却遭不幸…” 楚南风略为惊讶后站起身形,行到符太后长案前,接过密信,退回落座,旋而将封口打开,只见信纸上写道: 朕受识书院,得大贤教诲,知抱负所向,是为百姓先。幸得位至尊,当造福兆民。然命数应劫,恐难违天意。 倘宗庙有变,国运无改,当百姓为重,与其生路;若大统有失,利刃刺之,辅朕子孙,太平于民。 郭荣遗诏的意思实也是楚南风的心思,他已从方常胜口中得知赵匡胤篡位,虽使国祚年数有损,但天下一统大运未变,此下赵匡胤是为杀不得。 楚南风百感交集之际,只听符太后言道,“国丈曾两度欲进宫见我,我当时恨他未为发兵勤王,故抱恙不与见面,后来他使人与我一封密信,信上言…先帝有令,若宗庙有变,唯江大夫、楚先生是曕。国丈信中相托,望先生与他一见。” 符太后言中‘国丈’正是其生父符彦卿,赵匡胤登基称帝后,封赐其太师爵位,但符太后心中自不认可赵匡胤,故而依然对符彦卿以国丈相称。 楚南风此下方为明白何以拥兵数十万的符彦卿,在赵匡胤兵变夺位时未为起兵勤王。而符彦卿托言让自己与他见面,无非是见询自己要如何对付赵匡胤。 思索之中,又听符太后言道,“先生此次归来应该会去寻赵逆吧?” “正是。” “那先生想如何处置赵逆?” 楚南风心头暗自一叹,符太后用‘处置’措词,分明是对自己能恢复大周宗庙抱有莫大的信心,但猜她是从符彦卿来信后才怀有此念,只因符彦卿仍手握重兵,而他又得郭荣遗诏,唯自己、江秋白是从,江秋白已死,眼下只要自己一为发话讨伐赵匡胤,想必符彦卿会立马起兵行事。 符太后见楚南风沉吟未答,又道:“接到国丈密信后,我便着人去往扬州,告知李重进先帝遗诏内容,嘱他待机而动。而昭义军节度使心怀先帝隆恩,此下已为起兵,只要先生点头,国丈、李重进便会立时起兵讨伐赵逆,陕州韩通旧部、河西折家军定然响应,届时当可光复先帝宗庙。” 符太后所言自非虚妄,中原诸节镇亦有对郭荣忠心之人,赵匡胤兵变之后,那时只要符彦卿起兵讨伐,便不乏有人响应。可惜符彦卿受郭荣遗诏束缚,迟迟不肯起兵勤王。而拥兵数十万的当朝国丈、小皇帝亲外公的符彦卿都不举兵勤王,那些想勤王的节镇兵马自也寒心退却。 楚南风闻言心头大震,他去往相州途中,已为听闻昭义军节度使李均起兵讨伐赵匡胤,倘若自己发话让符彦卿起兵,中原会立时大乱,将应验天下会延后几十年才会太平的局面,而以方常胜转述明无推断,国运年祚亦会减损。 望着眼前郭荣的遗诏,饶是楚南风才智过人,一时间却不知如何措词以对。 见到楚南风迟迟未为作答,符太后心下惊疑,“难道楚先生不想光复先帝大业!?” 楚南风心知非答不可,叹了一声,“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不能?!”符太后心头一凉,大失所望之下珠泪顿然滑落,哽咽道,“先生…可否相告这、这是为何?” 楚南风等人保护龙脉的行举,诸多兵卫与符太后皆为知道,却不知其中的真正原因所在,而知道佛劫事由的皆是不会出卖洛逍遥之人。 楚南风此下自不能实情与告,万一传为人知,将陷洛逍遥于危境。只因若使天下一统,南汉、北汉、蜀地、江南、吴越、荆南诸朝国将不复存在,诸朝国皆想将自家宗庙传承下去,一为知道真相,必会想方设法击杀洛逍遥,何况还有虎视北地的辽国。 楚南风心念急转之中,突听符太后言道:“先生可否将先帝所留密诏一观?” 楚南风点了点头,起身将密诏呈上,返回座位之后,向马希兰传音道:“我与方帮主去寻赵匡胤,夫人留下劝慰太后,她此下心念光复大业,万不可真相与告,且以先帝不愿让中原百姓再陷兵祸之苦劝之。” 楚南风身困海岛之上,平时亦修习武学,却让他悟了‘天耳通’神通。而‘天耳通’若得大成,不仅能听见千丈之外声音,也能用密语传音,即使他人相隔咫尺,亦是不能听见。 看见马希兰点了点头后,楚南风转而便向方常胜使了眼色,二人同时起身,楚南风道,“草民与方帮主去寻赵匡胤,太后若有疑惑,当可询问内子…” 符太后未置可否,反是言道,“我问先生一事?” “太后请讲…” “何谓大统有损?是天下不能一统吗?” 楚南风心知她极为聪慧,看了郭荣遗诏,亦会猜出一些端倪,便点了点头,“正是。” “如此看来,先生是认为赵逆他可以做到天下大统…而先生辅佐宗训便是不可!?” “草民非是此意。” “那是何意?!” “容草民寻了赵匡胤后,再与太后解惑。” “先生即不肯杀他,去寻他作甚?” 楚南风听得符太后语气趋冷,知她心中对自己已为生隙,暗自一叹,“草民意难平。” “意难平?”符太后惨然一笑,摇了摇头,言道:“先生去吧。” 楚南风与方常胜互视一眼,齐为躬身告退。 二人一岀延禧宫,便纵身跃上殿顶,紧接着便向赵匡胤寝居之处万岁殿而去。 几个起落便纵到与万岁殿相隔不远的偏殿顶上,只见万岁殿院井正中路道两侧石灯犹亮,望眼可见殿廊上站值着八名营卫,二人互视一眼,疾纵而起瞬间便落身在院井路道正中。 ------------ 第二章     意难平(上) 徒见院井中凭空出现了两个人,站值的龙卫皆为一愣,旋而拔起佩刀,为首的什长喝斥道,“什么人,竟敢擅闯皇宫。” 方常胜踏步而上之时,突觉身前一道气机将自己阻住,只听楚南风道,“方帮主替楚某掠阵…” 心知楚南风绝非好武之人,想是此下要泄发心中愤恨,方常胜闻言顿为止住身形。 楚南风缓缓举步前行未至五步,距有十余丈之距的龙卫已然举刀冲了过来,楚南风右手一挥,冲在前头举刀欲劈的三人虎口一麻,手中的佩刀竟握之不住,脱手而岀之际,一道巨力如狂浪袭来,身形顿被腾空卷起向后飞去,紧随其后的几位龙卫避之不及,被倒飞而来的同伴身形一撞,俱皆跌倒地上。 站在殿廊上的什长一惊,“来人啦,有刺客…” 话音未落,右殿厢房门顿开,从厢内奔出两人,同时跃身而起仗剑攻向楚南风。 楚南风右手一挥,长䄂一卷,立在路道右侧的两根石灯矮柱腾空而起,方别袭向攻来的二人。 那仗剑而上之人便是钱氏三兄弟中的钱望山与钱望川,但见袭来的石柱势不可挡,忙为止住身形相避,‘砰’一声,一根石柱砸中钱望山身后的击中廊柱,另一根侧破开右侧殿厢而入,厢内一片声响,想是撞倒了房内物件。 但在此时,“嗖’的破空声响起,一道箭矢疾如闪电从左厢破窗而岀袭向楚南风,“哦?”楚南风讶然一声,原来他从箭矢声分辨出引箭相射之人应为明窍山巅身手,却是不知赵匡胤何时招览了如此身手之人。 对明窍山巅境之人所引射箭矢,楚南风自不敢小觑,气机一聚,举掌劈出,箭矢便在他身前三尺处落下。 而在那箭矢落下之际,又听破空声响起,有两道箭矢一前一后依是从左厢破窗射出,而此时钱氏兄弟亦仗剑攻来。 楚南风冷哼一声,心念一动,无极功法气机顿然生起,一招‘投桃报李’击向袭来的连珠箭矢,同时胎丹丹神从天关而岀,从半空中向下袭击钱氏兄弟。 钱氏兄弟二人避开袭来的石柱后,已看清楚、方二人的面容,对于方常胜,他兄弟二人自也认识,也知厉害,对于楚南风却从未谋面,但从袭来的石柱劲风却也看岀楚南风身手不弱于方常胜。 二人心知厉害,便为靠拢身形,劲发一处攻上,身形刚前冲丈余,突觉一道劲风凭空从头顶击下,大惊之下,收住身形挺剑上迎,岂料一迎击空,心道不妙之时,那劲风兀突转到身前,迎胸击来,百忙中二人左掌齐岀相抵,只觉一道气机从掌心袭入,左臂顿麻,身形受挫不由自主连退数步,胸口闷痛中几欲跌倒。 “元婴境…”钱望山失声中与钱望川相顾骇然。 而就是此时,轰然一声巨响,左厢厢墙被人破开,断板木屑飞扬中一道人影窜岀,双脚一点纵到殿前台阶下站定。 这窜出之人名唤石墨言,师出佛门,身手已至明窍山巅境,隐居于洛阳龙门山,与钱氏兄弟是为深交,原本不愿奉事朝堂,经不住钱氏兄弟极力相邀,才为入宫两个月。 他值守在万岁殿左偏厢,正在厢内打坐静气之时,听到了廊道上龙卫出口喝斥,便闻声而起,捅破窗纸察看,虽相距十余丈,但从楚、方二人气度中看出来人身手不弱自己。他在龙门山时常往山中捕猎,箭法已为超群,心知以自己身手引箭射发,其威力胜于近身攻击,于是便取上弓箭射向楚南风。 当第一箭被击落之后,便为连珠而发,岂知箭矢飞到半途,在半空略为一滞竟然掉头返射回来,其速之快但如闪电,情急之下弃弓岀掌,顿然把厢墙震倒,但也击落了回射的箭矢。 此时闻迅赶来的兵卫纷纷从入殿院门闯入,列成数排引弓待射。 闻声转过身形与楚南风背向而立的方常胜见状哈哈一笑,“先生但可将他们狗爪子卸了,这些兵卫方某处理便是。” 只听为首的统领一声令下,‘嗖、嗖…’破空声顿为响起,箭矢如蝗虫般射向方常胜。 “来的好…”方常胜道好声中两掌交替拍出,箭矢如雨点般纷飞而落。 楚南风望向立身台阶下满脸凝重年近五旬的石墨言,兀突而动,身形若箭离弦而出,一掌击向石墨言,石墨言自不敢怠慢,气机一转,使出绝学‘韦陀掌’击迎而上。 二人双掌交实,闷响声中,石墨言身形一震,受力不住后退两步,气机一转,左脚一蹬身后台阶阶沿,反是借力使招反攻而上。 已为喘过气来的钱氏见状便为仗剑攻击楚南风左侧,殊不知楚南风丹神未为收回,就在他二人出手之时,又为从空中袭击而下。 以楚南风元婴之境,自可与丹神分心两用,而此下他已趋大成,胎丹丹神之力已有抱丹大成威力,何况是无影无踪,自是逼得钱氏兄弟背靠背站立,凭借神识感应挥剑抵挡,二人挥剑对着空气挥舞,却为把退守在正殿厢门前的龙卫看了目瞪口呆。 楚南风先为出击是心恼石墨言施放冷箭,但也只用了七成之力,眼见石墨言反攻而上,冷哼一声,不退反进,竖掌切入石墨言掌罡,反手一抓,直接扣向石墨言手腕。若非同境之人,任何招法的巧妙对楚南风而言皆为形同虚设,何况他早已悟了‘他心通’,一眼便为窥出石墨言掌法破绽之处。待见楚南风变招抓来,石墨言一惊,右臂一收,左手双指击出,一道气机反袭楚南风右臂‘少海穴’。 “拈花指…”楚南风惊讶中右脚后退半步,身形略收,招式不变,却为抓向石墨言左手,石墨言心下一惊,立为收招后退。 楚南风趁时回望身后,只见方常胜身周四处散落一大堆箭矢,而兵卫依是轮番引射,更有兵卫已从院墙翻入,心道不可久战,瞬一回首,气转诸脉,一掌‘春风化雨’拍出。 石墨言一招就为被楚南风看出招式破绽,心知论招对技非楚南风之敌,收招而退后,就想与楚南风硬拼,眼见楚南风使掌攻来,便大吼一声,倾力使掌相迎。 此下未待二人双掌交实,气机已为撞击一起,‘呯’一声巨响,楚南风后退一步,而石墨言身形却为倒飞而起,直接向距逾两丈的正殿大门飞去,守在殿门前的龙卫纷为相避,倒飞的石墨言身形顿然撞上殿门,又为‘呯’了一声,竟自把殿门撞开,想是受伤不轻了。 右侧与楚南风距有两丈之远的钱氏兄弟,但见石墨言被击飞,心头俱为一慌,钱望川的左肩顿被丹神击中,剧痛之中,又觉包裹身遭的气机骤然消失,心猜楚南风已将丹神收回,钱氏兄弟二人互视一眼,并肩举剑攻上。 “你二人倒也忠心…”楚南风言语中拨身而起,钱氏兄弟顿然一剑击空,心知不妙正欲转身,俱觉身背‘灵台穴’一冷,身子一麻,相顾失色中瘫倒在地。 一招制住钱氏兄弟后,楚南风便举步向万岁殿殿门行去,刚行出两步,身形一顿,似有所觉,仰首望向殿顶,同时胎丹丹神从天关而出向殿顶击去,半空中顿为响起一道如布帛撕裂般声音,楚南风心神一颤,丹神瞬即收回天关,眉头一皱,沉声道,“何方高人,金身元神即为岀关,何不现身一见…” 原来楚南风行出两步后,发觉殿顶有一道波动的气机,而以他的修为感知,这道气机是为出窍的金身元神气机,便立马唤出自身的胎丹丹神岀迎,两道气机相斗,也让他发觉来人身手不弱自己。 数息后,一道身影从殿顶上飘落而下,一位眉须皆白身形削瘦的老僧现身大殿台阶之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慧空有礼了。”老僧合什道。 当日易无为为寻马希兰曾上少林寺找过慧空,楚南风虽未谋面,也知其厉害,未料他会现身此处,心头一震之下,拱手回礼,“楚南风见过大师。” “果然是楚居士,老衲恭候多时了。” “大师在等楚某?”楚南风心下大为惊讶。 正在此时,只听方常胜一声大吼,楚南风、慧空皆举目望去,只见他两手一挥,轮掌而岀,距他十余丈远的院门口兵卫顿时人翻马仰,又见他拔空而起,踏空中左右两掌拍出,站在两侧院墙上的兵卫也为纷落而下,在惨叫声中,方常胜纵身而至落脚楚南风身侧,望向慧空,“哪里来的和尚,却是要逼方某痛下杀手……” 方常胜此言非虚,他非好杀之人,本待楚南风进殿制住赵匡胤,那时赵匡胤自然会下令这些兵卫退下,是故他只是抵挡射向他与楚南风的箭矢,却未下杀手。 而慧空元神出窍他并未发觉,当楚南风喊出之后,顿为一惊,心恐楚南风有失,便为使岀降龙掌将众兵卫击倒。 慧空闻言微微一笑,“原来是方帮主,老衲慧空有礼了。” “和尚化缘,方某行乞,你我粥食相争,就不必言礼了。” 慧空微微一笑,也不与计较,转而望向楚南风,“楚居士可否借步一叙?” 楚南风反是问道,“大师方才说恭候多时是为何意?” “老衲受人所托来护当朝皇帝,已入宫两个月。” “哦?!”楚南风双目一凝,“大师受何来所托?” “智苦僧人。” 楚南风与方常胜心下皆为一震,互视一眼后,楚南风道,“这么说大师是要阻止楚某行事…” “楚居士若是有心对当朝皇帝下手,老衲阻得了今晚,也阻不了明日。”慧空言语一顿,望了一眼方常胜,微微一笑,“何况今晚老衲也未必阻止得住,老衲只是受托将道家宝典交与楚居士。” 楚南风顿为想到被智苦抢去的‘易气金诀’、‘地脉回塑经’,但知赵匡胤是想杀不能杀,自己寻他无非就是发泄心中的愤恨,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大师请引路…” “善哉、善哉,楚居士稍侍片刻…” 未待楚南风作答,慧空纵身而起跃上殿顶而去。 方常胜言道,“真为奇怪,这和尚葫芦卖了什么药…” 楚南风摇了摇头,却未与答。 此时又有一大批宿卫赶来,想是看见楚、方二人站在殿前未为闯入,那些兵卫一时间也不敢冒然引箭相射。 约为半盏茶功夫,但听慧空声音从殿顶传来,“楚居士,方帮主请上来吧。” 方常胜言道,“真为怪和尚,莫非要在殿顶叙话…” 楚南风轻声一笑,“如此倒好…” 言罢与方常胜互视一眼,纵身跃上殿顶,却见慧空身形已向后苑方向纵去,楚、方二人也未迟疑,纵身追去,片刻后慧空身形落在大内后苑的一幢阁楼前。 楚南风望了一眼眼前的楼阁,又环顾四周,叹了一声,“唉,真是物是人非…” “楚居士来过此苑?” “小徒曾在此阁中落脚…” “哦?!”慧空点了点头,推开楼门,将二人引进,言道,“老衲不喜华物,来时让人将诸多物件搬走,楚居士、方帮主只能席地而坐了。” 倘大的楼阁厅堂,却只置有几张蒲团,一张矮几。 楚、方二人自不计较,一左一右面对面而坐,慧空道声佛号,行到中间边上置有矮几的蒲团上盘脚而坐,便将智苦寻他的经过言出。 原来智苦在与穆道成、明无青龙山大战的前三天晚上,只身去了少林寺。 那日亥时将过,正在禅室入定的慧空突听耳边响起一道声音,“我佛正蒙劫受难,大师却在寺中安心参禅,真是罪过。” 慧空心头一震,对于佛劫之事自也知晓,听得这声音口吻,便猜出来人的身份。于是站起身形,缓声应道:“室门未闭,神僧请进来一叙吧。” 话音刚落,禅室的厢门便是缓缓推开,透过月光,只在一位身形枯瘦的老僧,手提一大包袱,出现在门口。 “智苦见过大师。” “老衲慧空见过神僧。”慧空合什还礼,然后转身点起油灯。 灯光亮起之际,智苦踏入室内,行到慧空身前蒲团便是盘腿而坐。 慧空也跟着盘腿坐下,转着手中的念珠,望向素未谋面的智苦,言道:“神僧此下来访,想必是与佛劫入世有关吧?” 智苦点了点头,“佛劫几度入世,不知大师有何见解?” “老衲愚见,当是消劫人出手之故,不知神僧是否认可?!” 智苦微微一笑,却不作答。 慧空接着言道:“我佛弟子未悟大法真谛,使怨成道入世,有因自有果…神僧何不顺从天意,使之应期而消,免得日后再为重生。” 智苦摇了摇头,缓声言道:“这佛劫入世,每次皆有消劫人降世,大师可知原因?” 慧空听得此问大有深意,略一沉吟,言道:“还请神僧指教。” “虽说是我佛弟子未参大法真谛招来怨道,但我佛亦有功德所聚的慈悲大道。天道至公,故而也使消劫人降世消劫,不若绝不会有如老僧这般的消劫人出现,是为物竞天选…” 智苦言语一顿,指着身旁携来的包袱接着道:“此中有一百余本我佛大法真经,是老僧在此次佛难中寻护得来。大师要老僧放弃消劫之举,那何人来护这历代高僧所释所传的真法经书?大师不会觉得少林寺藏经阁中已是收藏了我佛所有大法真经吧?!” 对于智苦略带讥讽的反问慧空未为反驳,合什唱诺一声佛号道:“但这怨道每次重生愈发凶猛,而劫期更是延长,如此不休不灭,老衲担心…他日当真会使我佛门万劫不复了。” 智苦哈哈一笑,言道:“大师多虑了。我佛得有慈悲大道,天道岂会让大法真经毁于世间!至于佛劫消而重生,只是机缘未到罢了,眼下老僧已是寻得了破解之法,可使这佛劫从此不复重生。” 纵使慧空已是得道高僧,但知怨道应期未满,要将其消去是千难万难,闻言不禁心头一震,“哦!?如何破解?!” “想是天意使然,老僧不仅寻到了龙脉所在,还得到道家两本不世奇书。而眼下护道人亦为老僧所擒,只待剥离他的地魂,他虽受命于天,天魂未失,上苍自也不会察觉。届时怨念散去地脉各处,便可不复重聚成道了。” “那应劫帝王吗?” “无论老僧如何行消劫之举,其都是难有存活之数。” “他乃天命之人,若是身亡,上苍岂能不知?!” “应劫帝王入世,会有与天上帝星相呼应的灵物降于龙脉之中。此下应劫帝王的灵物是棵灵树,这灵树须有怨道中的怨气养护才能不为枯死。 老僧施以‘漏尽通’神通,将些许真正的怨气困附在灵树的根茎上,再利用道家的‘易气金诀’,把流向灵树的龙脉祥气易为怨气。那这灵树因根茎附有真的怨气,便是无法感应有假。此举虽说会使灵树有萎枯之象,但其生机不灭,天上帝星也就不察了。” “神僧意思是说…这灵树才是应劫帝王真正的天魂所在?” “也可如此作论。”智苦点了点头。“而他的寿元与他行佛劫之举息息相关,倘若他能在劫期届满之日不死,届时这灵树当会自然消失,帝星感应的便是他肉身上的天魂。而化解怨气的功德会使他长寿、且添加龙脉国祚……” “能添国祚?!有多少年数?” “一甲子之数。” 慧空双眼精光顿然一闪,沉声道:“自大唐崩亡,中原百姓受苦日久,当下帝王英明贤德,是位难得的好君主。他应劫行举佛难,虽说会使些许真经流失,却能造福天下百姓,当不违我佛慈悲大道,老衲以为神僧应放下消劫之举……” ------------ 第三章   意难平(中) 望着大有出手发难之势的慧空,智苦叹了一口气,缓缓言道:“天下分分合合,自有定数,大师是为得道高僧,当可想想这一甲子国祚之得失为何要应在佛劫之事?上苍何以不直接将这一甲子国祚赐于龙脉之上?” 慧空闻言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地为阴,天为阳。人心所愿是先响于地,后才应于天,得天地阴阳呼应相融才能应事,此佛劫之怨道便是因人心之念而生,是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 而道法自然,是为顺从人心,那一甲子国祚是得或失、老僧瞒天过海行举是成或败,皆在于人心之变。若人心怀忠君之念,则老僧败,若人心向往太平,则老僧事成。” “那神僧自认所谋可会如愿?” “老僧略通人心变数,自认所谋当成。” 慧空心知智苦非为自大之人,而历代应劫帝王、护道人皆是为消劫人所除,闻言道,“罪过、罪过,但愿应劫帝王的子孙后代,继承先志,亦为贤明君主…” “阿弥陀佛,那继承龙脉大运之人,非为应劫帝王之后。” 慧空心下大惊,“龙脉大运不是他子孙后代继承?” “正是。” “你……你何以如此行事?”慧空想是心中大为动怒,此下连‘神僧’也不称谓了。 “对于老僧而言,目的是消去佛劫,绝非要夺其子孙大运。心头倒是希望应劫帝王身亡后,龙脉大运是由他子孙继承。 想必大师也是知晓,坊间灵穴之地,有缘人得之,须将其先祖葬在其中,方能得享灵穴显化的福份,这龙脉灵穴亦是如此。 而那灵树偏是降在灵穴之上,不论是何原因,只要它枯灭在灵穴上,就如应劫帝王葬身其中,其子孙就会受泽得享龙脉大运。然老僧要瞒天过海,自是不能让灵树枯灭,其子孙自也无法得享大运了。” “即是如此,你何以能使他人取而代之,得享龙脉大运?” “此事想来应是冥冥中注定之数。与龙脉灵穴相隔不远之处,老僧又寻到一处福地”。 “这怎生可能!龙脉之能显化,当是吸取天地灵气,而相连的地脉无不臣服依附,为它所用,何况相隔不远的福地,其灵气当是为龙脉吸取才对,何以会如此!?”慧空大为疑惑。 “那福地也是得天地灵气而生,只是显化之期未到。若非此福地出现,并让老僧寻到与之五行阴阳契合之人,所谋佛劫不复重生,当无可能。而此下正是借用这福地灵穴为用,使替代之人先祖骨骸葬在其中行事。” “这…世间能有与那未显化阴阳五行契合之人。” 智苦点了点头:“是故老僧才言冥冥中早有注定。不过因寻找契合之人,也使道家之人察觉了老僧意图所在。”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慧空唱诺佛号后,略为一顿,接着言道:“你今日到来,恐不是为了与老衲解读消劫所为吧?” 智苦点了点头,举手解开身旁包袱,从诸多经书中翻出两本经书,放在慧空身前地上,言道:“老僧此来有两事相托大师,其一:烦请大师将这两本道家奇书交与太白书院楚南风楚居士。” “太白书院楚南风?何以你不亲自送还?” “楚居士为老僧所诓,已是身在海外,而如大师之言,老僧逆天行事,当是了断谢罪。应无机会能与楚居士见面。” 慧空眉头一皱,“倘若如此,那被你剥了地魂的护道人…由何人照看。” “老僧心猜当是这楚居士。” “哦?据老衲所知,能连贯太易、太初、太始、太素这四种心经之人便可修复地魂,你不怕届时有人出手将护道人地魂修复归体,使怨道重聚。” “连贯此四门心经之人皆是道家隐世高人,而道家怀有济世之心,也以天下太平为念,绝不会行使太平之日延后来临、再失二三十年国祚之举。” 慧空一惊一愣,“怎会如此?” “老僧已是将龙脉灵气引入那福地灵穴,当下流入的龙脉祥气至少有二十年国祚之数。若使怨道复聚,老僧所塑接连福地的地脉就会崩塌,而流入的二十年龙气便无法回归。” “你塑岀那福地与龙脉相连的地脉,想是仗着道家奇书之能,倘若那地脉崩塌,难道道家之人就不能另塑一条地脉,使祥气回归?” “老僧当日为使那福地灵穴起应,利用道家奇书之能暂为隔离其与福地主脉相连,独独将那灵穴唤醒。而那灵穴认了替代之人为主,届时纵然上苍察觉真相,亦不会使流入灵气回归,更不用说道家之人了。” “哦?!天道也无法收回龙脉祥气?” “那灵穴存有些许自身的‘火风灵运’,与流入的龙脉‘地水灵运’相济,已融为一体,二者皆是受泽日月精华,其灵力非同一般,任谁也无法使它们剥离分开。 而若强行使龙脉祥气回归,势必会将灵穴中的‘火风灵运’带走,那福地主脉就会被惊醒,届时必起二龙相争局面。一旦如此,天地阴阳就会失序,天下一统将是遥遥无期…上苍绝然不会让这局面发生。” “你、你……你如此逆天行事,就不怕天谴吗?” “阿弥陀佛,能使我佛大法真经传世万代,即使神魂俱灭,老僧亦是愿意。”智苦合什言道:“而若说逆天行事,那倒是道家之人先行为之。” “一派胡言。” “非为老僧妄言……当日有道家之人布下奇阵,将潜入龙脉的怨道锁住,若非老僧破了那奇阵,即使此下应劫帝王与护道人俱亡,那怨道也不会溃散,届时佛难当是会如期而消。” 慧空皱了皱眉头,沉言片刻,言道:“那第二件事呢?” “入世保护替代之人。” 慧空顿然一愣,未待他作出言作答,智苦接着道:“天命之人,自有人相佑,但替代之人本无此大运,被老僧逆天改命,其命数此下纵是‘宿命通’也难推断。老僧恐其日后有险,故请相护,只待他取了北汉之地,大师便可功成身退。” “阿弥陀佛,老衲微末之技,恐有负重托,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智苦合什言道:“护这替代之人,亦是造福天下百姓的莫大功德,大师是为佛门高僧,怎可推却,岂不负我佛慈悲之心!?” “此言从何说起!?” “大师精修我佛大法,又身怀‘宿命通’神通,应是可以看出这龙脉祥气是有天下一统之势吧。” 慧空微微点了点头。 “当日老僧寻得龙脉之时,用道家奇书辅以神通窥得四下地脉之气流动之象,发现龙脉与北汉之地地脉虽为相连,但地气却不流通。而别处与龙脉相连之地脉,其气皆是缓缓注入龙脉之中,那时老僧心下大为奇怪,要说此龙脉是天下一统之势,北汉地气当无可能不为龙脉所用,于是便去北汉寻找原因。 天下诸山得灵,皆是吸收日月精华所致,而要吸取日月精华,必定有灵灾所在,但老僧踏遍北汉境内,却是寻找不到灵穴之位。” “哦?”慧空自是知道智苦的神通厉害之处,再加上又得了道家奇书,当无可能窥探不到一处地脉的灵穴所在,闻言大感惊讶。 “待到应劫帝王龙显之时,却发觉北汉地气也缓缓流涌而来,老僧便想原先不为流通,应是真龙未显那地气不肯臣服之故。但由此也看出北汉地气灵性异于他处。” “而替代之人此下所借用的福地是为双龙之象,若失一人,鉴于北汉地气灵性怪异,老僧恐届时一人之力难以收复。” “双龙之象?你寻得与福地阴阳契合是两个人?” “正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那福地一池两分,灵穴居中,一左一右受泽其灵,是为双龙池。老僧细观灵池,其显化之力是齐发之势……” 慧空只感眼皮一跳,截言道:“那岂不也是二龙相争?” “那倒不会。如二人抬水一般,虽是比肩同发,但分一前一后。老僧窥得是兄脉为先,弟脉为后,各享九帝之运。” 对于智苦神通之厉害,慧空自为相信,闻言也就不作疑问。 “北汉是为中原北望门户,若不能收复,更不用提幽云十六州了,而契丹归化中原更是无望。老僧请大师入世护他,实是护天下太平之道,是造福万民之功德,大师理当岀手相护。” 慧空未与作答,闭目沉思起来,片刻之后,睁眼望向智苦道:“那替代之人可是知晓此事?” “老僧但知北汉地气有异,恐将来难以收取,寻到他们之时,便将其中厉害所在告与知晓。” “那替代之人是谁?护道人是谁?可否相告?” “替代之人是谁,大师很快就为知晓…至于护道人,大师见到楚南风居士时应也会知晓。”智苦言语一顿,望着闭目聆听的慧空道,“老僧所求之事,大师可是应允?” 慧空双眼一睁,摇了摇头,“当朝皇帝英明神武,群臣无有不服,百姓亦归心于他,倘宗庙有变……届时当会群起讨伐替代之人,正如神僧所言,道法自然是为顺应人心,老衲无有神僧逆天而行之能,亦不会行有逆人心之举……” 智苦微微一笑,“老僧方才言过,此局成败是在人心所向…老僧敢断言,宗庙有改之时,但无有人会起兵勤王……” 慧空将智苦夜访少林寺过程讲述到此处时,言语一顿,望向楚南风,言道,“那时老衲心中暗想智苦断言应无可能,纵使中原诸镇节不会行讨伐之举,但手握天雄军重兵的符国丈当无可能坐视不理。 于是便向智苦道,‘若替代之人享位百日内都无人起兵讨伐于他,那老衲就入世护他’。智苦见老衲如此作言,便应声言好,留下包袱经书与道家宝典起身离去,” 赵匡胤已为登基近半年,楚、方二人本为相疑他何以两个月前才入宫相护,此下方为明白其中的原因。 慧空言罢伸手从怀中取出两本书经递与楚南风,“这两本经书就是当日智苦托老衲交与楚居士的道家宝典…” 楚南风接过一看,正是‘易气金诀’与‘地脉回塑经’,望着手中的经书,心下自是诸多感慨。 又听慧空言道,“楚居士何否相告护道人身份?” “大师要知其身份也无不可,但事已至此,知道护道人是谁…又有何用?” “依智苦所言来看,护道人他犹要受十余年失魂之苦,老衲想将他接到少林寺中相护,以赎我佛家弟子之罪,望楚居士成全。” 楚南风心知慧空绝无可能会伤害洛逍遥,闻言摇了摇头,“大师心意楚某心领了,小徒此下已为痊愈了。” 慧空一时心头大震,“楚居士是言护道人是令高足?他已为愈痊?这、这怎生可能?!” “正是小徒。”楚南风点了点头,“紫霄真人(谭峭道号)抛却性命,用元神之力暂为封住小徒体内劫道怨气入口,使已化散半年的怨气无法被劫道吸收,白云先生(郭荣赐陈抟道号)修复小徒地魂,再传小徒五门五太心经,待小徒修成之后,用功法所化的无极之力使劫道入口阴阳不分,感应不到怨气,也就再无法吸收聚道了。” “哦,太极心经出世了……”慧空略有惊讶后合什又道,“善哉、善哉,道家之举真为大善…” 楚南风将两本宝典放入怀中,与方常胜互视一眼,同时站起身子,执礼道,“楚某二人多谢大师使宝典重返道家,就此告辞了。” “楚居士意欲何往?” 未待楚南风作答,方常胜道,“和尚你何必明知故问!?已应你一叙之求,难道还要阻拦我等行事不成…” “传闻方帮主曾独闯大内寻这皇帝,却只是使他立誓,未曾伤他分毫,老衲有幸见到那誓言碑文,当知方帮主是心怀天下百姓之人,若老衲没有猜错的话,方帮主之心亦是楚居士之念,去寻这皇帝…应是想知道他是如何布局行谋逆之举吧?!” 方常胜对受智苦所托前来相护赵匡胤的慧空心中实为不喜,闻言应道,“我等如何行事,与和尚你有何干系?如此喋喋不休…” 楚南风苦笑着接言道,“倘无大师转述智苦之言,楚某也知杀了赵匡胤的后果,是故想杀而不能杀,但如大师所猜,楚某寻他是要问清些许事情…” “善哉、善哉,楚居士大仁大义,老衲替天下百姓与谢。”慧空合什作礼,言语一顿,又道,“据老衲所知,此下这皇帝却无法与楚居士解惑……” “哦?!”楚南风皱了皱眉头,“大师此话怎讲?” “楚居士,方帮主请为入座,能为解惑之人想是稍候就会到来……” 楚南风大为惊疑,略一迟疑,便复为落坐。 “臭和尚,怎生如此生怪…”方常胜恼怒中也为落坐而下。 一时间无言之下三人皆闭目静气而坐,不一会儿,远处有一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片刻后,那脚步声临近后苑入口,三人俱皆睁开双眼,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位年近六旬面色苍白的妇人岀现在楼阁小道上。 在楚、方二人面显疑惑之中,慧空站起身形相迎,“慧空见过太后…” 楚、方从未与赵杜氏见过面,自也不识,待慧空唤岀身份后,心下大为不解,自未料慧空所言解惑之人就是赵匡胤母亲赵杜氏。 赵杜氏点了点头,也未出声作答,随着慧空相迎,落座在慧空身边的蒲团之上,清了清嗓子,望向楚南风,“赵杜氏见过楚先生…” 又转向方常胜,“见过方帮主…” 她虽未与楚、方二人见过面,但二人的形象容貌她早已是打听清楚,自也识别出二人身份。 楚南风对赵杜氏作礼视若未睹,带着疑惑的目光投向慧空,只见慧空点了点头,“此事因果皆是太后而起……” 楚、方二人心头大震,却未料到众人苦苦寻找与智苦共行谋逆布局的竟是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妇人。 方常胜怒道,“和尚你们不会是商量好了…用这个老妪做替死鬼赎罪吧?!” 慧空苦笑之中,赵杜氏道,“一切都是老身与智苦谋事,与元朗兄弟二人无关。” 她此下自不敢在楚南风面前称谓赵匡胤为皇帝。 楚南风双目一凝,“那楚某问你,你与智苦何时开始谋划逆举?” “智苦僧人于显德元年秋日之时寻上老身。” “我赵师弟等通宝阁长老之死是你授意智苦他们?” “不是,老身知晓楚先生与洛阁主心怀天下百姓之人,若日后事成…事成之时会因天下一统大业而放过谋…逆之人,是故曾恳求智苦大师对书院子弟及通宝阁之人莫为伤害…” 楚南风想是未料到她也如此心机,望着赵杜氏连声道‘好’后,沉声道,“夷门山衣冠冢所在是你寻出的吧…?” “正是。当日智苦来找老身,言称有道家之人布下奇阵,若不破去,大事难成,老身便使人打探与太祖治陵的冯元老生前调动兵卫的动向,寻岀了衣冠冢所在。” 楚南风脑海里立为浮现为护阵而亡的武望博等人身影,身上衣袍无风自动,骨骼交错声咔咔作响,自是心头悲恨难当。 想是感受到楚南风的杀意,赵杜氏垂首道,“老身罪该万死,只望楚先生莫迁怒元朗兄弟二人……” 楚南风正欲作言中,似有所觉,与慧空互视一眼后,二人身形兀突而动,未见起身,身形一前一后疾如闪电而出。 方常胜略为惊讶后亦立马闪身而岀,阁楼内只留下一脸茫然的赵杜氏。 ------------ 第四章    意难平(下) 楚南风岀了楼阁之后即为纵上楼阁正对面一幢大殿顶上,而慧空则是纵上楼阁顶部后掠身疾向御苑后面而去。 昏暗中,楚南风只见慧空与一道黑影一前一后纵过内城北面城墙后,渐如黑点一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此时方常胜也为纵身而上,顺着楚南风目光望去,询道,“元婴?金身?” “至少是如斯境界,但不知是金身境还是元婴境……” 若非楚南风、慧空二人举动,方常胜实是不知有人潜入,而以他的修为,除了元婴、金身境之人很难能躲了过他的感知。 “哦?会是何方神圣?” “此等身手之人三更半夜潜入大内,目的当是不为简单…” “应不会想对赵匡胤不利吧?” 楚南风沉吟片刻道,“有慧空随在身侧保护,赵匡胤应不会出事,只恐来人另有目的…要是明无大师在开封就好…” “楚先生的意思…” “昭义军节度使李钧已为起兵讨伐赵匡胤,我料赵匡胤为了立威,必定会亲征…来人目的若为不是他,想必还会潜入大内,届时让明无大师暗中潜伏宫中,就会窥到来人的意图⋯” “那要不要告诉慧空和尚?” “等明无回来再议……” “那明日我让帮中弟子留意,若有明无踪迹,就让他赶回开封,他与慧空皆为佛门僧人,倒是可以互相配合…”方常胜一时苦笑,叹了一声,又道,“谁能想到我等会在暗中帮这逆贼。” 楚南风闻言仰首望着夜空,也未为言答。 半盏茶功夫后,方见慧空身形疾掠而回落身御苑之中,楚、方二人纵下殿顶,行到慧空身前,楚南风言道,“大师可为追上?” “来人身手应只有元婴小成,但频发暗器相阻,追至城外后,见他窜入林中,老衲就未为追去…” “可为探出来人功法岀处?” “不曾,此人身上气机老衲生平仅见…” 楚南风皱了皱眉头,神情若有所思。 “楚居士丹神未出天关,盛怒之下何以能比老衲先为感知此人的气机?” 慧空身负保护赵匡胤之责,进入楼阁后,元神便为出窍守在楼阁顶上,以便感知有无外人潜入。楚南风自也知道慧空元神出窍的目的,也未去道破,而他自己的丹神则守在天关中。 而无论是金身境的元神还是元婴境的丹神,若要使之如真身般与人行招打斗,小成者能在五丈之内、大成者可在十丈之内一心两用。但若不作与人打斗,元神或丹神可以感知百丈之内武学气机的波动。 “楚某不才,悟了天耳通。” “原来如此,楚居士当是厉害。若非盛怒中恐怕来人潜至内城之时便可发觉…” 楚南风未置可否,径自往楼阁中行去。 “和尚你是封山闭寺久了,无人听你传经念佛,一入世便碟喋不休,什么事都叨个没完没了。”方常胜随着楚南风身后边走边道。 四年前,少林寺在郭荣大拆中原寺庙之时,便封山闭寺,直至郭宗训登基才为开山见客,是故方常胜才用此事来讥讽慧空。 慧空知道是因智苦的原因造成方常胜对自己甚为不喜,才处处抬扛,也不为怒,只是微微一笑。 三人行入楼内入座后,楚南风望着不敢抬头相望的赵杜氏道,“你是如何使严、宫二人与你合谋叛逆…” “前朝左藏使符令光是严秋的亲娘舅,世宗皇帝南征之时,他延误了兵卫所需的战袍交付,世宗皇帝大怒之下不顾百官求情,以贻误军机罪处斩,严秋因此怀恨在心…” 郭荣虽英明神武,但性格易怒,每每使性之时,符皇后皆能安抚他静心下来,第一次发兵征讨南唐之时,符皇后担心他使性惹将士不满,随军征战,不料染疾而终,自是使郭荣心中愧疚。第二次挥师南下,亦带有与符皇后报仇的心思,未料符令光未能将战袍如期交付,自然惹得郭荣大怒,以贻误军机罪斩之,此中原委楚南风也听江秋白言过,却未料此举会埋下如此大的祸根,楚南风一时暗叹不已。 “严、宫二人与光义交好,时常岀入老身宅院,一日酒醉之后二人破口大骂世宗…老身便知他们可以为用,于是、于是就加以拉拢…” “谋逆之举一为成事,此二人已是弃子,你心知方帮主必会寻仇他二人,若是明面供岀他二人所在,会使那些拥你谋逆的将士寒心…而又恐我孟、常俩师弟驻在宫中,会对赵匡胤不利,于是就设计激怒楚某俩位师弟,使之与严、宫二贼同归于尽……” 赵杜氏长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正是楚先生所料……” 其实当日设下这一箭双雕之策的人是赵匡胤,赵杜氏事后才为知道,但真相她自是万万不能说出,便为承认是自己所为。 方常胜怒目一睁,厉声道,“你这恶妇,难道不知青青肚子怀有你赵家骨肉吗?你这是将她母子逼上绝路…待楚先生询完,方某一掌劈死你……” 赵杜氏脸色苍白如纸,闭目无语。 “楚某问你,逆事得成后,智光可曾与你会面…” 楚南风入宫真正目的实为想打探出智光身在何处。 “不曾…” “那最后与他会面是在何时?” “是在…”赵杜氏略有迟疑一下,“是在去年五月十七那日,他曾潜入老身宅中……” 楚南风目光望向方常胜,方常胜双眼一闭一睁,言道,“穆先生、明无大师二人与智苦决战青龙山是为五月初三日。” 楚南风点了点头,转而对赵杜氏道,“他与你如何交待,细细说来…” 赵杜氏举袖轻拭一下额头冷汗,定了定心神,言道,“那日戍时左右,老身正在后院佛堂诵经之时,智光现身而来,告知老身双龙池灵穴已定,嘱咐待世宗皇帝宾天百日之后可侍机行事。” “老身见他只身而来,便打听智苦身在何处,智光告知智苦已为圆寂,且护道人将为被人救走,那时老身心中大惊,但知智光亦是神通了得的高僧,只道他此来是留下相助,便言道:老身先去与大师安排落身之处,何时起事一切就听从大师安排…” “岂知他答言道:老衲另有要事待办,无法留在此处相助与你,护道人已为失忆,事成之后且需防范其爱侣寻仇……” “那时老身大惊失色,未待他讲完,便道:大师也知我儿身遭无有武学高人,莫说是那萧姑娘,即是江秋白,亦非是可以容易对付,无有高手相护,我儿届时若有闪失…大师岂不功亏于溃…” “智光言道:此举成败是在人心,非为武斗,夫人谋略不穷,谋此大事,应不会对付不了江秋白一众武夫,老衲要夫人防萧姑娘寻仇,但亦不能使人伤了她。” “老身一时未为理解智光所言,便请教此言何意,智光言道:她乃护道人爱侣,若有闪失,恐楚南风归来会做玉石俱焚之举。” 赵杜氏言到此处,瞄了一眼楚南风,只见他闭目聆听,当目光投向方常胜之时,只听怒目圆睁的方常胜沉声道,“实话实说,但有一字漏了,方某就砍断赵匡胤一根手指…” 赵杜氏一愣,咽了咽口水,接着言道,“那时老身依为不解,便言道:老身敢举事,恰是利用江秋白、楚南风心怀天下百姓之故,他们恐百姓再受战祸,我等事成之后必会因此而忍辱负重,为何会因萧姑娘的闪失…而做玉石俱焚之举?” “智光言道:那通宝阁阁主能收服诸多武林人氏为其卖命,必定有其过人之处,而夫人若使萧姑娘有了闪失,那些长老会拼命寻来替他们的少夫人报仇,届时夫人认为楚南风有能力控制那局面吗?老衲但恐楚南风无奈之下就会用功法修复护道人地魂,届时怨道就会重聚…” “老身那时心想萧姑娘若有闪失,或会出现智光猜断的局面,便作言道:多谢大师提醒,老身记下了…但若日后有事请教大师,老身该往何处寻访大师金身?智光言道:老衲此去行事,也是为了天下一统大业,待事成之日,老衲自会现身相见。夫人切为记住老衲所嘱,此举攻心为上,莫生杀戳…话音未落,智光他身形便为消失…” 楚南风两眼一睁,目光投向慧空,慧空想是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这智光僧人老衲从未谋面,但想他应不会对太后妄言,也是为了天下一统大业……此言却为让人难以猜断……” 方常胜接言道:“方某觉得是与北汉之地有关,和尚你通晓风水,算算方某所猜是否有误…” 慧空脸显苦笑,沉吟片刻道,“若将当日智苦与老衲所言细为琢磨,方帮主所言不无道理,或许智苦留了后手…” 方常胜道,“不管如何,待此间事了,方某当上一趟北汉寻这智光…” 盘腿坐在蒲团上的赵杜氏双手前伸按在地上,俯首道:“恳请楚先生、方帮主以天下百姓为念,放过元朗,老身愿以死赎罪…” 楚南风仰首长叹一声,突而左手一挥,只见赵杜氏身形侧翻,昏倒在地。 “楚某伤了她的七魄,与她一年生机,算是给世宗皇帝一个交代,也许亦能给小徒慕云等人些许安抚,待她醒来,烦请大师告知她的生机年数,早作后事准备…” 当日郭荣是被智苦伤了七魄而亡,是故楚南风才作言与‘世宗皇帝一个交代’。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因果循环之数,实不欺人,楚居士如此惩罚于她,当不违天和。” 楚南风望了一眼昏倒地上的赵杜氏,“大师早为知晓她是主谋!? “并不知晓,不过也可如此作言。” “和尚你又卖什么关子…”方常胜双眼一瞪。 “老衲入宫第三日,她只身来到此楼,只是言称若楚居士入宫寻仇,务必让老衲设法先让她与楚居士会上一面,道是届时她当会解释兵变事由,至于其他诸事未为言及,那时老衲是为心猜她是主谋……” “想来也是,如此大逆之事,她如何肯轻易出口…不若大师当是知道护道人就是小徒了…”楚南风点了点头,言语一顿,与方常胜站起身形拱手道:“倘若他日与此佛劫有关之人寻赵匡胤报仇,望大师周旋…” 慧空点了点头,“老衲当尽力为之…” “那楚某就此告辞了。”言罢与方常胜转身而去。 御苑离延禧宫距离不过百余丈,二人几个起落便落身殿前,踏步行入之间,楚南风只见马希兰朝自己一脸苦笑,心知她未能安抚符太后情绪,心下一叹,正待作礼参见,只听符太后言道:“楚先生此去可是见到了赵贼?” “草民不曾与他会上面…” “哦?”符太后神色但显惊讶,“我起初听得外面箭矢声不绝,兵卫惨声不断,后来了无声息,只道楚先生已将赵贼制住,使兵卫退去……楚先生此下说未与赵贼见面…?这是如何回事?” “草民遇上一位少林高僧,经他指点,寻出逆举主谋…” “是谁?!” “赵杜氏…” “赵杜氏?!她一位妇道人家,主谋策划夺我大周江山…楚先生,你敢相信?!” 方常胜见楚南风神色黯然,忙为接言道,“草民与楚先生询这恶妇诸多细节,细为推敲之下,实可断岀主谋是这恶妇……” “那又当如何…” 方常胜也为看出符太后心中不满,一心想安抚她的情绪,未为听岀她言下之意,脱口而出应道:“楚先生已伤了这恶妇七魄,使她受一年等死煎熬之苦…” “那又当如何?”符太后复是一问,身形在宫女相扶之下站了起来,神情复杂望着站在案前两丈之处拱手垂首的楚南风,缓缓言道,“如此说来楚先生已是快意恩仇了…?!” 楚南风一时不知如何作言与答,只得沉言不语。 符太后仰首望着殿顶大梁片刻,复为举目望向楚南风,此时但见她珠泪已然夺眶奔流,任由泪水顺着脸庞滑落而下,冷冷言道,“我知先生仁义…那可否帮我孤儿寡母亦快意心中不平……” 楚南风顿然面如土色,作拱的双手垂落而下,右脚后退半步,马希兰心头一痛,疾为起身行到他的身侧,低声道,“南风…” 马希兰话音落下之后,大殿上一时鸦雀无声,方常胜望了一眼泪流满面的符太后,又看了看神色茫然之状的楚南风,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之后,方听符太后幽叹一声,“罢了,你们走吧,本宫困了…” 她对楚南风三人极为敬重,即使郭荣在世之时,从未曾在三人面前以‘本宫’自称,此下突然如此作谓,足见她心里对楚南风失望之至。 已为与楚南风并肩握手的马希兰气机一转,楚南风心神一震,但听方常胜言道,“草民告退了…” 回首望了一眼神色关切的马希兰,点了点头,同时拱手作言道,“草民告退了…” 当三人转身踏出殿门之际,徒听身后传来符太后声音,“楚先生,你在书院可曾教过弟子忠君爱国…?!” 听得此问,楚南风但觉胸口如受千斤巨锤,恍惚中眼前闪过严秋、宫少文以及一众投靠赵匡胤的书院学子身影,踉跄前行数步,喉口一热,一口鲜血喷出。 “楚先生…”方常胜失声惊呼。 “夫君…”马希兰一把抱住几欲站立不住的楚南风,热泪纷涌而出。 “忠君爱国…忠君爱国…恩师,弟子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楚南风喃喃作言。 他自归来之后心中实是藏着一道杀念,就是杀了赵匡胤为郭荣复仇,而每每这道杀念岀现之际,也会伴随而出易无为、武望博、华千行等书院师长的身影,耳边响起他们希望天下太平的心声,才为将杀念压下。 此下被心伤不已的符太后岀言相问,隐在心中的杀念、天下太平心愿骤然并起,与脑海中闪出的严秋、宫少文等人狞笑的模样纠缠一起,心神几近崩溃,已陷神失魂落之态。 方常胜心知楚南风已臻元婴之境,其神识之坚定,纵使佛道两家参禅修行大成之人都难以相比,但见他此下如此之状,心道不妙,右掌一伸,抵住楚南风身背‘心俞穴’,一股气机缓缓输入。 气机输入未及五息,只见楚南风身形一挺,一股巨力反冲而出,方常胜右掌一震,身形竟自被震退一步,而马希兰环抱的双手亦被楚南风气机震开。 神似清醒的楚南风仰首望着昏暗的夜空,喃喃又道,“楚某不配立院传教,不配立足天地…” 马希兰顿为花容失色,扑向楚南风怀中,环手复将他紧紧抱住,失声痛哭道,“夫君,我们去那海岛好不好,我们再不回中原之地好不好,夫君…” 但恐楚南风失智轻生的方常胜急道,“对,夫人说得对,楚先生,与夫人去那海岛,莫再受这煎心之苦…” 片刻之后,突听楚南风一声响彻云霄般的长啸,旋即间携着马希兰纵身而起,二人身形顷刻间没入茫茫夜色中。 方常胜呆呆望着楚南风夫妇身形已为消失无踪的方向,良久之后方为回过神来,又听殿中传来符太后悲泣之声,回首望去,却见殿门不知何时已为关上,顿然间一道愁怅袭上心头,胸口抑郁难当,仰天长啸一声,纵身而去。 殿顶上,慧空合什言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 第五章   制《约》 五月己酉日辰时三刻,正在御书房与范质、赵普二人商议岀兵征讨昭义军叛乱的赵匡胤,看见外面廊道上随侍身侧的太监,正俯耳倾听一位宫女的言语,心念一动,站起身来,行到厢门口,“可是太后醒来了?” 那宫女忙行礼参见,“回禀官家,太后刚刚醒来,令奴婢前来请官家移驾滋德殿…” “出兵事宜待明日再议,二位卿家先为退下…”赵匡胤未待范、赵二人作答,便疾步离去。 一会儿,赵匡胤便来到赵杜氏寝宫滋德殿,只见脸色苍白的赵杜氏正坐在置于殿中央的罗汉榻上,忙趋步近前跪于赵杜氏膝下,握住赵杜氏双手,眼眶泛泪,“母后…” 赵杜氏转首对身侧一位年约四旬的妇人道,“罗宫令,让宫人退下,你守在殿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奴婢遵旨。” 待罗宫令与几位宫女退下后,赵杜氏反手拍了拍赵匡胤手背,“我儿此下已是皇帝,莫要如此失态…” “是儿臣不孝,有累母亲遭了毒手……” “我儿都知道了?” “慧空大师告知了儿臣…” 待楚南风与方常胜告辞后,慧空便去万岁殿告知赵匡胤,赵杜氏七魄受伤之事,让他使人将昏迷的赵杜氏送回滋德殿。 赵杜氏取出手帕擦拭赵匡胤眼角的泪水,“以为娘一人之失,能换取赵家子孙得享数百年大运,当为值得,我儿莫为悲伤,起来坐下再说…” 赵匡胤点了点头,站起身形落坐在罗汉榻的左侧,“母后刚为醒来,应多为休息,有事且待来日…” “无碍。”赵杜氏摆了摆手,“为娘有一事询问我儿…” “母后请讲…” “当日你使计让常山、孟小虎与严、宫二人同归于尽,事前光义(避赵匡胤讳,赵匡义改名光义)他可是知道?” “儿臣不曾告与他知晓。” “那事后他是如何反应?” 赵匡胤略一沉吟,言道,“当儿臣告知光义时,他脸显喜色,说是儿臣施了好计谋。” 赵杜氏微微点了点头,脸色若有所思。 “母后何以要问询此事?” “为娘醒来前梦到青青前来寻仇…”赵杜氏叹了一口气,言道,“但想到常山,孟小虎之死,为娘担心她日后真得会寻来伤害我儿…” 赵匡胤只觉眼皮一跳,眨了眨眼,言道,“儿臣有闻,梦兆其应皆为相反,母后所梦应是指青青回我赵家…何况有慧空大师在暗中相护,她如何能伤到儿臣。” “但如我儿所言…”赵杜氏言语一顿,端起置于身侧榻几上的参茶,喝了一口后,又道,“若使她来日真为寻来行对我儿不利之举,我儿将如何对之?” “她是光义用情之人,儿臣自不会与他计较。” “倘若她不达目的不罢休呢?” 赵匡胤略一迟疑后应道,“无论她如何行事,儿臣绝不会伤害于她。” “只因她是光义用情之人?” “且她还怀有我赵家骨肉…”赵匡胤点头道。 “好、好,我儿有此心思,为娘就放心了…”赵杜氏颔首微笑,转而又道,“朝中百官可有人献言我儿立太子…” “有。” “何人为首?” “右谏议大夫赵普。” “我儿如何应对他?” “儿臣谨记母后吩咐,故而驳复待灭了北汉僭伪后再议。” “我儿可知为娘让你在收复北汉后再立太子的原因?” 赵匡胤略一迟疑,道,“儿臣不知,但儿臣知道母后如此吩咐定有道理。” 赵匡胤他从未与智苦见过面,对于他自身受泽双龙池,平定天下当与赵光义合力之说,皆是从赵杜氏口中得知,更不知与立太子有何关联。 赵杜氏幽叹一声,“智苦神僧言过,北汉之地地气有异,因受泽双龙池之故,须比肩之力方可克之。而若双龙有失其一,当由余者负重而行,虽有波折,但北汉依为可取。 当时楚南风未归,为娘担心他归来后会伤害到我儿,是故吩咐若有朝官提及立太子之事,当复以平定北汉后再议。” 赵匡胤心念一动,“那母后的意思是眼下可以立太子?” 楚南风此次闯入皇宫,未为加害赵匡胤,赵杜氏所担心之事不曾岀现,此下又提及立太子之事,赵匡胤自然认为她的意思可以立太子了。 赵杜氏摇了摇头,“我儿可知洛逍遥已为恢复?” “哦!?”赵匡胤心头大惊,“母后如何得知?那怨道岂不是重聚,这、这…” “我儿放心,听慧空大师所言,有道家高人出手,使洛逍遥醒来,但怨气不会重聚…” 赵匡胤松了一口气,“慧空大师他何时来过?” “若非大师用武学气机替为娘疗伤,为娘想必此下还在昏迷,大师见为娘醒来,不但告诉洛逍遥醒来的消息,且言楚南风携其夫人已远离中原。” 赵匡胤大惊失色,他心知楚南风之所以未为杀他,是恐国运年祚有损、天下太平时日延后。而只要楚南风有此心念,定不会让萧慕云等人日后来伤害自己,但此下他远离中原,洛逍遥又醒了过来,局面将对自己大为不利。 赵匡胤心思纷乱中只听赵杜氏接着道,“德昭已将十一岁了,本是应立他为太子,早日使他知晓为君之道,但眼下楚南风离去,洛逍遥醒来,恐是会生出诸多不利我儿的变数…” “北汉僭伪未取,若我儿有失,须光义摄位承重,为娘时日不多,为防不测,想早做安排,我儿可是同意?!” 赵匡胤脸色但见苍白,垂首言道:“儿臣悉听母后安排。” 赵杜氏点了点头,“我儿且让罗宫令进来…” 罗宫令站在距有近十丈之远的殿外廊柱边上,赵杜氏此下身体虚弱,自不能大声言唤。赵匡胤闻言便站起身子行到殿门将罗宫令唤进殿中。 “罗宫令,你让都虞侯与右谏议大夫赵普来滋德殿见本宫,若赵普先来,让他在殿外候宣…” “奴婢遵旨。” 赵杜氏望着重为落坐身侧低头不语的赵匡胤,心下暗叹,言道,“我儿看似有所心思,不妨说来为娘听听…” “儿臣、儿臣…”赵匡胤欲言又止。 “我儿正当壮年,若非楚南风出走中原,为娘当不会作此安排。”赵杜氏叹了一声,又道:“我儿是想知道,若使真的有不测的那一天,北汉收复后为娘会如何安排…” 赵匡胤点了点头,“儿臣是有此疑问,望母后恕罪。” “唉,我儿当了皇帝,倒与为娘生疏起来了。” “儿臣不敢。” 赵杜氏微微一笑,“智苦神僧当日有言,得双龙池大运,福祸皆首当其受,我儿为兄,为首,若有祸,当是我儿先受,有福,自然也是如此…待北汉收复后,光义是要还政于延昭。 而为娘之所以不让我儿此下立德昭为太子,是恐日后有党争之祸,使光义难以摄位,若为如此,北汉就无法收复了…” 赵匡胤心下暗喜,“儿臣明白了。” “那我儿可知为娘将献言立太子的赵普召来的意思?” “母后是担心他日后在百官面前又献言立太子,会使儿臣为难…” “为娘正是此意。” “但赵普定会作问为何会如此安排,难道母后要将真相告知于他…” “此中真相除了你兄弟二人,万万不可使他人知道,即使是德昭…”赵杜氏摇了摇头,“赵普若有质疑,为娘自有办法应对。” “儿臣明白…” “还有一事且须记住…” “母后请讲。” “按智苦神僧所言,当先取中原以南及蜀地诸朝国后,双龙池才有灵力收复北汉…” “儿臣与枢密院诸员定策亦是先南后北,请母后放心。” 赵杜氏点了点头,正欲作言,却见赵光义随着罗宫令行到殿廊,便端起茶碗,慢慢啜了几口,待赵光义入殿后,方将茶碗放下。 “儿臣见过母后,光义见过皇上。” 在无有外人之时,赵光义对赵匡胤却是以‘皇上’尊称。 赵杜氏微微一笑,“坐下吧。” “谢母后。” “罗宫令,着人送上笔墨纸砚,哦,先让宫人给官家、都虞侯上茶。” “奴婢遵旨。” 待罗宫令退下后,赵杜氏望向赵光义,言道,“可知高平郡主此下身在何处?” 赵光义瞄了一眼赵匡胤,应道:“儿臣曾使人打听,听闻她身在药王谷……” “她在京中可有知心的闺中好友?” “闺中好友…有一位。” “是哪家千金?” “徐记药铺掌柜的千金。” “药铺?” “正是,听闻她家世代经营药材。” “商人之女…”赵杜氏斟酌片刻后,言道,“此女芳龄多大?可曾有了婚约?” “小青青一岁,据儿臣所知…还未有婚约,” 此时有两位宫女捧茶而入,赵杜氏便停言不语,待宫女退下之后,又道:“若为娘使你娶她入门,你可愿意?” 赵光义一愣,顿为支吾起来,“儿臣…” “因常山之故,青青对我赵家心存怨恨,你中间若无人牵线,当是很难与她见上一面,而你若无法与她见面,那么她与赵家的恩怨就无有丝毫机会化解。” 望着若有所思的赵光义,赵杜氏接着言道,“这徐家千金与青青知心,若使你此下求她帮忙见上青青,她未必答应,但若成了你的内室之人,她定会想方设法化解你二人之间的恩怨。 你若得到青青原谅,那么她与赵家的恩怨就大有机会化解,为娘的用心在此,你可是明白?” 赵光义目光投向赵匡胤,但见他微笑着点头,便言道,“儿臣但听母后安排。” “如此甚好。”赵杜氏颔首微笑,望向赵匡胤,“官家明日可使人前去徐家提亲。” “儿臣遵旨。”赵匡胤点头道。 “待取徐家千金入门后,你务必使她探得孩子的生辰,但凡每年孩子的生辰之日,你当用心备上礼物让徐家千金送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肯将我赵家骨肉生下,光义你应有机会得到她的原谅。” 想是觉得赵杜氏分析大有道理,赵光义心下一喜,拱手作礼道,“儿臣定不负母后所望……” 此时罗宫令领着一位手捧文房四宝的宫女进入殿内,躬身道:“禀太后,赵普已奉旨在殿外候宣。” “让他进来吧。” “遵旨。” 赵杜氏望向捧着文房四宝的宫女,“笔墨纸砚放在右案上就可,你退下吧。” 就在宫女将文房四宝放好之际,赵普入殿参见,待他行礼之后,赵杜氏让他在放有笔墨纸砚的右案之处落坐。 “本宫有约要制传,有请赵卿家执笔。” 但凡皇太后或皇帝有诏、制要下,执笔的多为中书舍人,而且要将所下的诏、制大致内容相告,好让执笔之人构思如何措词落笔。 赵普未料到一落座皇太后便要自己制约,一时丈二摸不着头,心想,‘约’是为约定之意,多用于互不信任的双方将要合作、盟誓之文书,此下殿中唯有皇太后、皇帝、赵光义母子三人,这‘约’从何谈起?惊疑之下,望向赵匡胤,只见赵匡胤端起茶碗,低头吹着茶碗飘起了热气,根本无视自己的目光,只得转而望向落座对面的赵光义,却见他也是脸显疑惑。正欲作问所制何约,但听赵杜氏轻咳一声,“本宫念,赵爱卿书写…” 赵普只好收起询问之念,将御纸铺好,举笔待书。 只听赵杜氏缓缓言道:“大宋建隆元年五月己酉日,滋德殿皇太后制约: 生黎民而立之君,所以出四方之令。有天下而传于子,所以维万世之安。然四方未靖,使神器不坠,须比肩共承,方得气负重。知风云莫测,畏命数难料。假河东未复伪汉未平,倘帝中道崩殂,是以皇弟光义践祚当国……” 下笔如神助的赵普当听到‘倘帝中道崩殂,是以皇弟光义践祚当国’,大惊失色,顿然停笔,将笔放下,行出桌案,跪拜而下,“臣有事请询,望皇太后恩准…” 此时脸显惊愕的赵光义也欲站起身子出案,却听赵匡胤咳了一声,只见他对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只得满怀疑问坐下。 赵杜氏自然猜到赵普想询何事,微微一笑,“赵爱卿且回座执笔,将本宫制约书完再询不迟。” “臣斗胆,请皇太后收回制约……” 身为谏议大夫的赵普是有权要求皇太后、皇帝更改不合理的诏、制,何况他还有枢密副使的头衔,更是有权投票否定圣旨。 “大胆。”此时赵匡胤低斥一声,“赵爱卿难道没听清楚皇太后所言吗?” 听得赵匡胤岀声,跪拜俯首的赵普抬头相望,“官家,臣…” 赵匡胤截言道,“皇太后有旨,将制约书完再询,你可是听清了?” 但见赵匡胤怒视中眼睛眨了一下,赵普迟疑一下,复俯首道:“臣听清了,臣遵旨。” 言罢起身归位落座,执起笔来,却是未下笔将‘倘帝中道崩殂,是以皇弟光义践祚当国’写下。 赵杜氏视若未睹,接着言道,“待荡灭僭伪,当瞻周公克己复礼,还政帝嗣德昭,使天下归仁。” 待听得最后几句,无异于是立赵德昭为太子之意,赵普紧绷的神情一松,迅速落笔,倾刻间便将制约续完。 “有劳赵爱卿落署,再将本宫制约复念一遍。” 赵普略一迟疑,将自己名字署上,然后拿起书好的制约,低声念道: “大宋建隆元年五月己酉日,滋德殿皇太后制约: 生黎民而立之君,所以出四方之令。有天下而传于子,所以维万世之安。然四方未靖,使神器不坠,须比肩共承,方得气负重。知风云莫测,畏命数难料。假河东未复伪汉未平,倘帝中道崩殂,是以皇弟光义践祚当国,待荡灭僭伪,当瞻周公克己复礼,还政帝嗣德昭,使天下归仁。 右谏议大夫、枢密院副使赵普书。” “好。”赵杜氏暗松了一口气,望向赵光义,“且去将慧空大师请来,再让罗宫令使人与赵爱卿,慧空大师上茶。” “儿臣遵旨。” 赵光义离去之际,赵杜氏伸手拉开置在罗汉榻中间矮几上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檀木匣子,放在几上,然后望向赵普,“慧空大师片刻便到,赵爱卿且稍安勿燥。” 慧空落脚在殿后御苑之中,赵普也为知道,行来滋德殿还不用一盏茶功夫。但听赵杜氏如此吩咐,分明是担心自己会不分时宜请命解惑,脸色一红,拱手作礼道,“臣遵旨。” “赵爱卿,万万切记…此约内容不可与任何人言及。” 赵普虽不明白赵杜氏为何要制此约,但也知泄露制约内容的后果,闻言神情肃然道,“微臣明白,请皇太后放心。” 不一会,慧空随着赵光义现身殿门口,赵杜氏便为站起身形,赵匡胤见状忙起身相扶,二人刚行岀三步,慧空已趋步近前见礼,“慧空见过太后,见过皇上…” “大师不必多礼,请上坐。” “多谢太后赐坐。” 慧空合什行到赵光义下首长案之后入座而下,此时便有两位宫女上前将茶奉上而退。 “老身有一事相托大师,望大师日后周全…”已与赵匡胤回到罗汉榻落座的赵杜氏言道。 “太后请讲。” “光义,且将赵大人所书制约呈与大师阅看……” “儿臣遵旨。” 赵光义起身行到赵普案前,接过赵普递来的制约转身呈与慧空。 慧空将制约所书内容看完之后,想起智苦所言‘兄脉为先,弟脉为后,各享九帝’之言,便知赵杜氏所下制约的用意,心下不由得对赵杜氏暗暗佩服,正欲岀言称赞赵杜氏行事周到,却见赵普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带有疑惑,心念一动,便改口言道,“太后相托之事与此制约有关?” “正是,老身相托大师保管此约,若使收复北汉后皇帝安康,此约大师当可毁去,若是不测,请大师见证此约,使老身所制得以履行。” 无论将来出现何种局面,唯有慧空保管此制约才为最为合适的人选,但知有了慧空介入,制约日后当不会生出变数,各怀心思的众人对赵杜氏如此安排即意外又佩服。 ------------ 第六章     身后事 慧空身怀‘宿命通’神通,对堪舆之术自是颇有心得,心知赵氏兄弟受泽双龙池气运若先后顺序倒置,将会有损国运,便应道,“皇老衲当会不负皇太后所托。” “光义,将木匣交与大师,以便存放约制…”赵杜氏将置在矮几上的木匣拿起,赵光义忙起身接过,旋而转身呈与慧空。 慧拉将墨汁已干的制约折起,拉开木匣栓盖,却为发现匣内置有一封书信以及一把金色钥匙,心下惊讶之下,却也未动声色,将制约放入,便为言道,“皇太后龙体初愈,当早为休息,老衲就告退了。” 赵杜氏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大师了,官家、光义,你二人代为娘相送大师,赵卿家留下。” 赵氏兄弟二人心知她单独将赵普留下的原因,闻言站起身形与慧空齐为告退而岀。 当三人离殿而去后,赵杜氏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言道,“赵卿,你心中对本宫所下制约所有何疑惑,此下当可问来…” “谢太后恩准…”赵普垂首执礼道,“官家正当壮年,太后何以有不测之虞…?” “方常胜数月前、楚南风三日前闯宫欲对官家不利想是你也知道…” “微臣知道。” “幸好他二人皆知天下非一家一姓所固有,只要君王施仁政于民,他们自不会反对,但他们毕竟是江湖人物,胸存义气,方常胜所求你也知道,让官家作誓不为伤了世宗后人,不加赋于民,官家应了他所求,也自消了他心头愤恨。 楚南风其两位师弟与严、宫二人同归于尽,他心疑是官家设计陷害,闯宫来实是为向官家寻仇,幸好由慧空大师现身解释,而常、孟二人亦有从密室潜入欲对官家不利的意图,楚南风恩怨分明之人,也罢了对官家不利之念。 而世宗在世网罗不少江湖人物,其中难免会有人见恨官家取而代之的愚念,会行对官家不利之举……何况命数难料,诸如世宗他亦是壮年而殁,是故本宫才有此念…” 赵杜氏为楚南风所伤,只有慧空、赵匡胤兄弟、钱氏兄弟、石墨言知晓,余人皆不知情,而她昏迷三日,外人只道她是受了惊吓而致。 赵普对她如此作言也不见疑,便点头言道,“皇太后所虑无不道理,微臣第二个疑惑当皇太后言完制约之后已有答案……” 赵杜氏未待他讲完,截言道,“你那时岀案请询是恐本宫有兄终弟及之念?” 赵善略一迟疑,应道,“微臣那时是有此念…” 赵杜氏嘿嘿一笑,“南唐李景与其弟李景遂作约兄终弟及,以致其子李弘翼争权毒杀李景遂,而李弘翼自己也畏罪自杀,此事就在眼前…赵卿,你当本宫不引以为鉴吗……” “微臣愚昧,请皇太后恕罪。” “赵卿才智非为一般,想必‘父亡子继’之念已成见在心,加上本宫乍然作言,使你一时乱了头绪…你是谏议大夫,言不及罪,何况本宫不会怪罪于你。” 赵普脸上一红,但如赵杜氏所言,‘父亡子继’的皇位传承之制在他心中已为成见,若非皇嗣无后,他绝难不会有兄终弟及之念。 望了一眼脸显愧色的赵普,赵杜氏笑了一笑,“赵卿可是还有疑问…” “微臣、微臣尚有一惑…” “讲…” “若官家有失,都虞侯摄位,为何要待取得北汉之地后,才可归政于皇子德昭…?” 赵杜氏端起碗茶啜了一口,将茶碗置于矮几上后,沉吟片刻,言道,“坊间有传是官家窃取了青龙山龙脉气运,才为龙显至尊之位,赵卿才为听闻…” 当日楚南风等人率领宿卫驻扎青龙山捉拿窃取龙脉大运之人,朝中百官多为知道,待赵匡胤兵变登基后,自是有人传说是赵匡胤窃取了龙脉大运,赵普也有耳闻,但听赵杜氏如言作问,略为一愣,“这…” “但说无妨。” “微臣亦也耳闻…” “那赵卿可是相信?” 赵普心头一震,他对堪舆术说也未敢不信,对于坊间传闻他实是半信半疑,但此下自不可实话实说,只得应道,“官家乃受百官及六军拥戴而龙显登位,微臣亲历其中,岂会相信此等言语。” “但官家确为承泽了青龙山国运。” 赵普心下一惊,“这…” “自古帝王龙显,乃受命于天,其运显世,绝非是他人可以窃取。当日世宗命楚南风率兵驻扎青龙山,并非是捉拿窃运之人,而是防范辽人毁坏青龙山龙脉大运。” 赵普一时惊震,顿然皱眉沉言。 “这青龙山龙脉是我中原一统天下的国运,在先朝太祖得位时显世,那辽人不知从何处得知此龙脉有一统天下之势,于是就想方设法欲以毁坏。而先朝太祖亦受高人指点,用冠袍剑冢布下奇阵防范辽人。” 回过神来的赵普略一迟疑,“周太祖布了冢阵?” “正是。若非辽人要破坏冠剑葬冢,朝中无人会知晓先朝太祖曾是将其冠袍佩剑布下葬冢……” 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赵普,赵杜氏又道,“楚南风一众虽武功高绝,想是对堪舆之术见短,那冢阵终为辽人所破…” “那、那想是会对这天下一统大运有所影响…” “何止有所影响,而是使得运者一世而亡……” “一世而亡?这…那世宗…” “赵卿莫忘了世宗本为柴姓。” 赵杜氏短短数句言语,赵普心头却几度惊骇,一时愣住。 “但龙气即为显化,岂会因辽人破坏而消失,于是天命使其运临于官家身上…” “那眼下这龙脉大运是…?” “也是一世而亡。”赵杜氏望了一眼惊得目瞪口呆的赵普,“幸是本宫得高人指点,才知道其中真相,原来是辽人也布了奇阵,而其阵眼在北汉之地,只要收复了北汉,其地气回归龙脉,其阵自破…赵卿此下可知本宫下此制约的用意?” “皇太后的意思是,若使官家有失,都虞侯摄位,不算为一世而亡……?” “指点本宫的高人正是此意,所以本宫才言待北汉之地收复再归政德昭。” 赵杜氏与智苦接触之后,便对堪舆术说用心研学,却也让她通晓些许,此下半真半假之言确为把赵普震住,“原来如此…” “此事事关重大,赵卿不得外泄半句。” “微臣明白。” “日后也莫再朝会上再岀言立太子之说…让官家为难。” “微臣知错了,望皇太后恕罪…”赵普起身执礼,“那微臣告退了。” “赵卿且坐,本宫将你留下,不仅是与你解惑,更是有一事相托与你。” 已为一身冷汗的赵普闻言只得落座而下。 “楚南风入宫欲对官家不利,本宫心恐官家有失,惊吓过度,慧空大师与本宫号脉…本宫恐时日不多了…” “啊?!皇太后圣体…” “寿元自有其限,强求不得…”赵杜氏摆了摆手止住赵普将要岀口的安慰之言,神色一正,言道,“本宫听闻,官家在陈桥受制于江秋白之际,有兵卫大呼,若江秋白加害官家就拥立慕容太尉(慕容延钊,赵匡胤登基后加封校检太尉)…可有此事?” “有。” “若江秋白真为加害了官家,你认为那时会不会真得出现拥立慕容太尉的局面?” “这…” “但说无妨…” 赵普心中暗暗叫苦,沉吟片刻,道,“微臣不敢妄言…” “赵卿想是认为本宫要对慕容太尉不利吧…” 赵杜氏见赵普沉言不答,微微一笑,“慕容太尉对官家忠心耿耿,本宫岂会见疑于他…不过本宫认为那时群情激奋之下,此局面但会发生,是故本宫认为兵制当需变革…赵卿可有良策?” 此下赵普已然听岀赵杜氏将自己留下言事的真在目的,心知她应是胸有成竹,便道,“微臣愚昧,请皇太后指点。” “自黄祸以来(黄巢起义),诸节镇将治下兵卫视为家兵,养生诸多骄兵悍将,人事变更稍不如意,就哗变弑主,或贪图荣华,举兵造反,此风历经数朝,至前朝太祖起,才皇风渐卓,但隐患忧存。” 赵匡胤是唆使诸将哗变才为登基,赵杜氏所谓的‘隐患忧存’,就是担心有一天亦有将领如斯而为,但觉赵杜氏此言是推心置腹之语,赵普言道,“皇太后圣明,微臣亦有此虑,不过眼下昭义军叛乱,而李重进亦有蠢蠢欲动之象,但需诸将出力,待中原大定,臣当献言官家,设计削去诸将兵权。” “赵卿欲如何使策?” “官家龙显大位之后,封赏诸将皆是在前朝的官衔上加封,以致高衔者众,微臣将与枢密院诸员商定我大宋职衔,削去殿前司都点检、侍卫亲军马步军都使之职务…保留侍卫军马军都使、步军都使,殿前司都指挥使,三衙官衔相当,可互为牵制…皇太后以为如何?” “新朝新制…此策倒是可行。” “不过官家仁德,又与诸将有金兰之义,微臣恐官家不允…” “官家就由本宫来说服,时机成熟时,你先同枢密院诸员上书新制,官家若留中不发,隔断时间再上,莫要操之过急…亦要给官家考虑的时日。” 言下之意是让枢密院大臣唱白脸,赵匡胤做好人,届时假装被逼无奈之下同意新制,赵普自然会意,“微臣明白…不知微臣此策与皇太后的兵制变革可为相近…?” “本宫是想借京都布防之由,分化诸将领的职权…”赵杜氏言语一顿,盯着赵普道,“此策亦非是一日可就,或三年、或五年,待本宫将想法言岀,赵卿再周全一番…有待时机实施此策。” “皇太后请讲,微臣谨记在心。” “京都四下平原,无险可据,若北敌来犯,泽州一失,便长可驱直入…若使将禁军遣驻大名府,日后若有北敌犯境,驻扎大名府的禁军便能先行迎敌,抢占先机。” 大名府眼下为手握重兵的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节制,若使要将禁军遣驻大名府,须得先将符彦卿兵权拿掉,想到此处,赵普言道,“那符太师当如何应对?” “本宫方才不是有言…或三年、或五年…” “皇太后意思是待符太师不为掌权天雄军的一日…” “正是,符太师恪守臣道,当无理由使他去职,此下局势若随意调任,恐生变数…而本宫之策是防禁军将兵日后生变… 待到可以掌控天雄军之日来临,择其可靠者收编为禁军,或侍卫司、或殿前司皆可,使之驻扎大名府,一年之后,与京都禁军互为调防,切记,只使禁卫互调,为将者原地行职,第二年,只使将领互调,禁军留地驻守。” “微臣明白了,如此一来兵无常帅,将无常师,心怀不轨之人就不敢有所企图…” “本宫正是此意,此策亦可行于京都诸边重镇,至于何时实施,就由赵卿与官家商议了,唉,本宫是看不到那一天了…退去吧,本宫有点累了。” “皇太后保重龙体,微臣告退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三日后,滋德殿院墙西侧的佛堂中,赵杜氏诵经礼佛后站起身形,随着左右两侧宫女的搀扶行向殿中,刚为落座在罗汉榻上,罗宫令便行进殿内,“禀太后,田供奉奉召来见。” “让他进来。” “遵旨。” 片刻后,田英进殿参拜,“龙卫军供奉田英叩见皇太后。” 赵匡胤登基之后,将原本的大内值卫龙勇卫改名为龙卫,神虎营卫改称神卫。而田英眼下是为龙卫军供奉。 “免礼平身吧。”俯身而拜的田英闻言站了起来,躬身垂手站在榻前。 赵杜氏目光转向罗宫令,“将殿前站值的宫人遣走,你守在院门口,在田供奉未为离殿期间,不准任何人进来。” “奴婢遵旨。” 罗宫令领着榻边的两位宫女,躬身缓缓后退而出。赵杜氏端起身侧矮几上的茶碗,掀起碗盖,吹了吹热气,啜了一囗。眼睛望向一众离去的宫人身形,待见宫人们身形消失在离殿有三十余丈远的院门口,方始放下茶碗。 “田供奉,你坐吧。” 垂首中的田英瞄了一眼置在身旁的长案,“臣站着就好…” “本宫所言之事颇费时辰,你还是坐下吧。” “谢皇太后赐坐。”田英执礼谢过后转身行到右侧长案后面的绣墩坐了下来。 “听光义讲,田供奉一身修为出自隐门?” 田英略一犹豫,应道,“隐门从大唐起已为没落,到如今可以说是不附存在了。但臣先祖曾是隐门中的人物,臣修为传承先祖,也可说是出自隐门。” “那隐门的规矩是否可以约束于你?” 田英一愕,沉吟片刻应道,“臣身受官家隆恩,唯官家所命是从。” 对于田英的作答,赵杜氏未置可否,依是言道,“本宫听闻隐门中人一诺千金,纵使身死也不会出卖雇主……此传闻可是属实?” 田英久历江湖,如今又置身朝堂,揣言观色本领已非一般,联想到赵杜氏将随侍的宫人遣走,此下又如此作问,定是有密事相托,于是便拱手执礼道:“皇太后有事尽管吩咐,臣绝不会让任何人知晓,亦万死不辞。” 赵杜氏目光一凝,盯着田英道,“但若今日本宫以雇主身份请你行事,你可愿意以隐门规矩答应…?” 田英一愣,“微臣不敢…” “是不敢答应吗?” “皇太后有令,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绝不敢…” “如此听来是不敢收本宫雇金……” 田英但不知赵杜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咽了一下口水,“微臣是不敢也是不能收…” 赵杜氏微微一笑,将话题一转,“本宫听闻令千金贤德美貌,尚待字闺中?” 田英未料她话题突变,略为一愣后应道,“多谢皇太后夸赞,小女年将十四,未曾谈婚论嫁。” “若本宫作主,将她许与义成军节度使家的公子为妻,你可是愿意?” 赵杜氏口中的义成军节度使是为高怀德,而赵杜氏的三女儿嫁与了高怀德,也可以说高怀德就是当朝驸马爷。 田英出身草莽,哪敢作想有朝一日自己家门能与皇亲国戚沾边,闻言心头大喜,忙起身行出长案,俯身下拜,“臣田英谢皇太后隆恩,皇太后千岁,千千岁…” “这就是本宫与你的雇金,田供奉如此言谢,本宫就当你接下了本宫雇佣了…” 俯拜中的田英心头一震,挺起身形,举掌作誓,“臣田英在此以隐门弟子作誓…” “不必了,本宫信你,起来就坐吧。” “谢皇太后…” 待田英入座后,赵杜氏言道,“本宫时日不多,想必你也知道,而本宫让你所行之事是在五年后…” 楚南风夜闯皇宫之时,田英轮值在家休息未为遇上,但赵杜氏为楚南风伤了七魄,他已是从钱氏兄弟口中得知。 “五年后?”田英大为惊讶。 “正是。”赵杜氏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言道,“前朝高平郡主你可认得?” “认得。臣当初奉命前去江南刺杀辽使时曾到过她的府上。” “她与我大宋官家恩怨你应是知道吧。” “臣知晓。”赵匡胤设计杀了常山,孟小虎二人,田英自也知道。 “她与前朝世宗感情深厚,官家取而代之,已是使她心生怨恨,又结了杀兄之仇,此生应难化解。此女心志甚坚,本宫心恐她日后会寻来对官家不利…” 赵杜氏非为担心常青青会伤了赵匡胤,而是担心届时引起他与赵光义兄弟二人出现矛盾。 此下田英已然猜出赵杜氏所托何事,便为言道,“皇太后是让微臣将她除去?” 赵杜氏点了点头,神情一肃,低声道,“此女与方常胜大有渊源,你可有把握…” “微臣用隐门的易容之术设法接近于她…应是万无一失。” 赵杜氏之所以用他,也就是因为他习有天下无双的隐门易容之术。 “若使失手,你当知道怎么做…” “微臣知道,微臣会让自已永远闭嘴。” “半年之后,你借故请辞龙卫军供奉之务,隐身江湖,知道吗?” 田英一愣之下旋即明白赵杜氏的意思,是为担心自己万一失手会连累到赵匡胤,略一沉吟,言道,“微臣明白,不过微臣有一事不明…为何要等五年后动手?” 赵杜氏心中亦是矛盾,她猜常青青会寻赵匡胤报仇,又希望未过门的儿媳妇徐美菊能劝服常青青放下恩怨,而心知一时半刻是不可能做到,是故给了五年时日。她自不能将真相言出,于是便道,“你退出龙卫军五年之久,日后若为失手,就不会牵扯到官家身上…” “微臣明白了。” “记住,祸不及家人,她身周的任何人都不要去为伤害…也算是给本宫积德。” “微臣谨记于心。” “好,退下吧。” ------------ 第七章    遇险(一) 谁人不曾少年?清风狂野,意气缠绵。 策驰山岳,仗剑踏歌扬鞭。 水奔流,廊桥追梦,酒纵醉,亭阁抚弦。 争等闲。雨雪骄阳,几许衣鲜。 曲编。竞花逐月,朝霞暮瑶,梦起云烟。 空识归途,华堂孤心分飞燕。 萍花飘、流光浮彩,春晓处、故迹寻遍。 回首看。声教情仇,悲笑人间。 一一一寄𡿨玉蝴蝶〉·春晓处· 建隆三年十二月廿五日午时,载有符太后与小皇帝等人的马车在一众禁卫护送下浩浩荡荡行至房州城外,早为等侯的房州刺史赵逢及辖内诸县官员俯身跪拜,齐声言道,“我等恭迎周太后、郑王(赵匡胤登基后尊符太后为周太后、郭宗训为郑王)入城…” 此时只见一位年有三旬的宫女行到众人前,言道,“太后有令,诸位大人免礼平身…” “我等谢过周太后、谢过郑王…” 刺史赵逢领着诸官员站起身形后,又听那宫女道,“太后有请刺史大人上前听令…” 赵逢左右环视一眼身侧的官员,略一迟疑后随着宫女行到为首的马车左侧,随着左侧厢窗竹帘缓缓上卷而开,脸显憔悴之色的符太后临窗望向赵逢,“有劳赵大人相迎,本宫路上受了风寒,想是不能在王府备茶与谢诸员,赵刺史与诸员就不必再迎送入府了…” 赵匡胤登基之时,符太后已为有言在先,待与郭荣守满丧制期日便迁居房州,她当日之所以如此作言,只因是江秋白临终交待。而江秋白之所以如此交待,是恐她母子等人日后受人欺凌,唯有迁居洛逍遥所处的房州才最为安全。 但无论符太后等人迁居何处,实是为流放幽禁,而对于当地官员来讲是为烫手山芋。此下房州诸官员自是谁都不愿与她亲近,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赵逢闻言心中暗松一口气,故作犹豫后躬身作礼,“望周太后保重身体,下官就遵命行事了。” 言罢赵逢就行到一众官员身前,低声与诸官员一番私语后,复俯拜在地,齐为言道,“我等恭送周太后、郑王入府…” 随着赵逢等人起身分列城门两侧让开路道,早为提前来到房州布置王府的原神虎营卫程六前头引路,领着车队缓缓行进城内。 车队行至郑王府大门后,刚下马车牵着郭宗训小手的符太后,便见一位年过七旬发须皆白的老者近前作礼道,“草民翁牧见过太后,因少夫人临盆在即,少庄主未能前来迎接太后,还望太后恕罪…” 符太后望了一眼站在左侧的贺梅与裴管事,旋而微笑着对翁牧言道,“洛少庄主特意使贺先生、裴管事进京一路随护而来,我与郑王已是感激不尽,何来恕罪之说…翁先生且为回庄复命,待少夫人临盆后,有劳再前来告知,我当与郑王前去贺喜。” 翁牧本不喜礼仪约束,闻言望了一眼裴管事,“少庄主有言,裴管事对房州诸处甚为熟悉,就先为留在王府,以便差遣…” “如此也好,有劳翁先生代我相谢洛少庄主了。” “那草民就先为告退了。” 随着翁牧退去的身影,符太后环顾四周一下,转而对贺梅言道:“怎未见青青前来?” 贺梅望向不远处正指挥兵卫卸下行装的徐美菊,叹了一声,“昨日途中老身已差人去药王谷通知太后车驾今日会到,她此下未曾现身相迎,想必是因汝南夫人之故。” 赵光义娶徐美菊入门后,赵匡胤封原汝南夫人(符太后六妹)为越国夫人,而将汝南夫人之号赐封与徐美菊。而对于常青青育有与赵光义的孩子,符太后早已从方常胜口中得知,她从未因此对常青青心生间隙,诸如对她六妹嫁与赵光义一事,她也从未有过怨恨,闻言叹了一口气,言道,“听闻汝南夫人数度前去药王谷,皆未得青青一见,此下想借我到来之便与青青一会…恐怕也不能如愿了。” 贺梅扫了一眼进进出出搬运行装的兵卫,言道,“唉…一路而来,汝南夫人也将其苦衷言与老身知晓…老身想即刻回药王谷与劝,毕竟她二人曾为知心之人…” 符太后点了点头,“药王谷与此距有一二百里之遥,贺先生若能将她劝下,且待明日再来不迟。” “那老身就先为告退了。” *** 药王谷,几幢竹楼相围的楼前空地上,青娥蹲身引着一位模样可爱、约莫两岁的小男孩学走路,望着小男孩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站在不远处的常青青‘咯咯’轻笑。 当贺梅身形出现在竹片围起的院墙门口时,常青青趋步上前相迎,“太后与小皇帝她们都安顿好了?” “还未进府,我便赶来药王谷,不过有裴管事在,你不必担心。” 二人边走边言,行到院中的石桌边上落座而下,望着已为被青娥抱起的小男孩,贺梅笑道,“近两月未见,忆非倒是长高不少了,谷中清寒,此下让他在院中学步,是以用清冷之气,使他血气升腾,助他阳气生发…嘿嘿,青青你想早点激发忆非潜能,教他武学?” “贺先生可是愿收忆非为徒?” “若你愿意,我求之不得。” “那待忆非站稳脚跟了,我便让他拜贺先生为师。” “好、好。”贺梅点了点头笑道,略一停顿,话题一转,“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太后?” 常青青微微摇了摇头,却也未岀言作答。 “我此番随护太后而行,途中与徐美菊有过一叙,她将嫁与赵光义的原因告与我知晓,当日…” 常青青截言道,“她如何原因嫁给赵光义,与我无有干系,贺先生不必与她解释,而我亦未见恨于她,只是不愿与赵家之人有任何牵扯…” 贺梅心下一叹,“那你真得要等她离去之后,才肯前往房州见太后?” 常青青避开贺梅所问,言道,“几位太妃与小王爷可是一同前来?” “杜太妃本是要带纪王、蕲王一同前来,可惜纪王染了风寒,故不能成行,母子三人便先留在开封。” “那她们还住在宫中吗?” “太后迁居房州,杜太妃自不愿再留宫中受气,她母子三人此下落脚在你原先的郡主府中,留有几位忠心的兵卫随护。” “那秦太妃与曹王啦?” 贺梅略一迟疑,“曹王不知所踪了…” “什么?”常青青大吃一惊,“曹王他是什么时候失踪…方伯父他们可是知道?” “方帮主两年前已为知道…” “那方伯父他、他为何不告知与我…” “方帮主知晓先帝几个嗣子中,你最为疼爱曹王,怕你分心要离谷去寻,是故未曾告知与你…” “原来如此,难怪这两年多我与信问候太后她们,太后复信皆报平安,想来是方伯父不让她们告我知晓…”常青青眼泛泪光,“今时秦太妃已到房州,我终会从她口中知晓曹王失踪一事,所以此下先生才实言与告…” 贺梅听出常青青语气以为自己也是特意瞒她,摇头苦笑,“我亦是入京之时才为知道此事,而以我所猜,连逍遥他也未必知道…” “这、这是如何回事?” “当日赵匡胤兵变入宫之时,秦太妃恐遭不测,便让一位名唤唐慬的龙卫将曹王带离岀宫,待你兄长常山与孟小虎他们回到宫中,秦太妃便将实情与告。 那时开封封城三日,常山料定唐慬还未带曹王逃出城外,便使人暗中寻找曹王,可惜未为寻出曹王身在何方…但过了五日之后,常山向太后、太妃禀告,曹王已被唐慬带岀城前往符太师之处相避。 那时太后便询问常山是如何得知此消息,常山言称是一位忠于先帝之人岀手相助使曹王安全离城,而消息正是此人所告知,等曹王平安到达大名府后,那人会再为通知。” “兄长他未告诉太后她们…相助之人的身份?” “未曾,想必是那人特意嘱托常山不能相告吧…”贺梅摇了摇头,叹息道,“唉…却未料没过几日常山他与小虎便遭难而去,而当时符太后对符太师未出兵勤王心头见恨,以至未与符太师见面,也自未能当面询问符太师…唐慬是否带着曹王投奔于他。” “太后为何不使方伯父前去打听?” “太后虽见恨符太师未为勤王,但她相信自已的父亲绝不可能会对曹王不利,是故不曾与人前去打探…” “待太后与符太师冰释前嫌后,才为与信相询符太师曹王眼下状况,却是得知曹王他们未曾前去投奔,是故才为告与方帮主…” “如此说来,是楚先生离开中原之后,方伯父才为知晓…” “正是。” 对于楚南风心境受损带着马希兰遁隐海外之事,方常胜来探望常青青之时也为告知,唯独没有告诉她曹王失踪之事,而贺梅一直落脚药王谷,方常胜索性一并隐瞒。 “会不会赵贼早已是暗中加害…” “方帮主当时也有此念,他便让随护赵匡胤身侧的慧空大师前去询问…当时犹在人世的赵杜氏,结果赵杜氏信誓旦旦言称,从未对先帝子嗣生有加害之心,何况当时赵匡胤也作誓言过…” 常青青珠泪已然滑落,“丐帮弟子遍布四下都未能寻到,那、那曹王他们会在何处…?” “丐帮弟子不曾寻到未必不是好事,起码说明唐慬此人未为不测,曹王未流落街头…” “贺先生所言有理…”常青青微微点了点头,突又是眉头一皱,“可、可唐慬何以未带曹王来寻我或方帮主…” 贺梅摇了摇头,“这正是奇怪之处…” 一一一一-一-一-一 乾德元年正月元宵日亥时三刻,西京洛阳城内,张灯结彩的街道弄巷中行走着诸多闹完元宵灯会归家的百姓,一位年有二十来岁身着白色绸袍的年轻男子,疾步穿行在人群中,行到东街一处悬有‘钱宅’牌匾的宅院大门前止住疾行的身形,转而行上门前台阶轻拍叫门。 片刻后大门微开,一位门僮探头而看,“哦,是林公子来了…” “你家少爷可是归来了?” “少爷回来一会了,此下正在厅上…”已将大门打开的门僮道。 “嗯。”林姓公子踏步而入,向宅内厅堂行去。 厅堂中,一位身着寝服的年轻男子,闭着双眼坐在厅正中的交椅上,双脚置在身前冒着热气的木盆中,一位婢女蹲身在地正与他搓脚。 想是听到的有脚步声行来,睁眼望去,“咦”了一声,对着已为行进厅内的林姓公子道,“好你个林魁,约好了闹灯会,半天不见人影,此下却冒出来…” “钱师兄勿怪,我之所以未能赴约,只因跟踪一位辽国郡主……” “辽国郡主?”那被唤作钱师兄的男子双脚一收,置在木盆边沿上,皱着眉头盯着已为落座左侧交椅上的林魁,“如何回事?” “我去年秋日受方家掌柜雇请前往辽地购置药材…师兄应该知道吧?” 那钱姓男子点了点头,却未应答。 “归来时落脚云州宿夜,次日清晨,一行人收拾行装出城,到了城门口却被兵卫挡下,被驱赶到城门边上,约有半盏茶功夫,便见几位辽人官员前头开路,身后跟着一辆大马车,那马车后面有一众随从,为首的是一位年近五旬的汉子,那时听到旁观之人有人私语称,是幽州留守回来祭祖…我来赴约的路上便是遇上了那护卫首领…” “你不会看错人吧?天下容貌相近之人多得是…而即使是他…哦,不,你是说他随护辽国郡主来到洛阳?” “正是…” “等等…”钱姓男子双脚一抬,示意婢女与他擦干双脚后,穿上软靴,对着婢女道,“你且退下。” “是。”那婢女端起木盆退出厅堂。 “你是如何发现的…?” “约是酉时三刻时分,我便岀门往师兄宅院行来,途径城中‘四海客栈’之时,便见此人牵着一位年约十岁的小女孩从客栈岀来,身后还跟有四位随从…” “等一下,你方才言中的辽国郡主莫不是…就是指这小女孩?” “正是,师兄莫急,且听我说来…”林魁言道,“正如师兄所言,天下容貌相近者颇多,我当时亦未敢确认此人便是云州见过的那个护卫头领,心疑之下便跟随其后,那时街上已是人流众多,他们自未发觉我在跟踪。 随着他们观看了舞狮,曲戏、灯会等,期间我发现四位随从都未曾有半句言语,而此人唯有那欢天喜地般的小女孩开口相询才为作答。” “那小女孩询问什么? “如…观看灯会时,会作问谜底是什么,观看杂耍时,会问艺人是如何做到之类。” “那小女孩如何称谓此人?” “我听她呼唤此人为‘师叔公’…” “师叔公?” “正是。而每观看一处,他们都要等那小女孩移步才为相随而行,期间从未岀言催促那小女孩,我便发觉那小女孩身份不简单。 待行到治衙门前观看灯会时,那小女孩看见街道上贩卖冰糖葫芦串时,便上前挑选,此人付了铜钱买下一串,那小女孩吃了一口,言道,‘哇,我在燕京从未吃个如此美味…’,那时此人咳了一声,那小女孩便止言不语…” “燕京…那小女孩是来自幽州?”钱姓男子闻言皱了皱眉头,神情若有所思。 “那时我便确认此人定是我当日见过的辽国官员随护首领,于是就一直跟踪他们,直至他们逛回客栈,我恐他们见疑,待他们进入客栈有一盏茶时分,我才为进去要了一间房间。 幸好新年之际,客栈停留行人无几,空房甚多,而他们刚为回店,店伙计与他们送水,房门未为关上,恰让我看到了他们所落脚的房间所在。那人能为首领,身手定当不凡,我自不敢窃听于他,便挑了一间与其随从落脚相邻的房间。 进入房间后,我便贴着墙板暗中偷听,片刻后,听到房门关上声音,旋即又听到其中一人言道,‘幽云习俗与中原之地也相差无几,只是未为这般热闹罢了,小郡主倒是看得…’,此时只听有一人低斥道,‘谭六,小心隔墙有耳,要让卓先生听到,你就要丢舌头。’我自听得心头直跳,原来那小女孩竟是辽国郡主…” 此时,钱姓男子截言道,“我知道这小郡主是何人了…” “是谁?” “你说你在云州听闻那个进城祭祖的辽国官员是幽州留守?” “正是。” “你知道幽州留守是何人吗?是萧思温,他亦是辽国驸马,其女被封赐为郡主合乎礼制…” “哦!?” “我本不知幽州留守是何人,年前三叔回来省亲,与我聊了一会天下时势,曾提及过幽州留守萧思温…”钱姓男子言语一顿,盯着林魁,“你离开客栈他们可是知道?” “应是知道,我唤来伙计假装肚子饿了,那伙计便介绍了客栈中的菜肴,我借口不合口味,要到外头寻其他美食,故而出了客栈来宅相告师兄…” “哦?那你当速回客栈,免得他们起疑。” “师兄准备如何对付他们?不准备报官府捉拿吗?” “报官府?岂不损了我钱家‘奔雷剑’大名,而我爹爹与你师父皆为当今皇帝身侧的供奉,让那些捕快相助,传出去岂不笑话。” 原来这钱姓男子正是随护赵匡胤身侧的供奉钱望山之子,名唤钱承祖,而林魁则是钱望海的弟子。 “可那汉子应是身手不凡,即使只是神念境身手,也不是我等刚刚踏入归真境之人可以匹敌的。” “你把孙先生忘了吗?” “孙先生?当日大师伯与我师父曾数度请他入宫奉职,他皆为拒绝,如何肯出手相助?” 他二人言中的孙先生,名唤孙寅,以体魄见长入武,修为已臻明窍山腰境,相当于以神识见长入武的抱丹小成之境,一身‘开山棍’棍法甚为了得,这孙寅不喜功名,隐在洛阳城外一村庄中打猎为生,与钱氏三兄弟是为相熟。 “嘿嘿,当年契丹兵马攻入洛阳时曾杀害了孙先生家人,孙先生对辽人是恨之入骨,我断他定会岀手相助我等拿下这郡主…好的,闲话不说了,林师弟你回客栈去,我出城去请孙先生出手。” “那何时动手?” “待他们出城后动手,免得官兵闻讯赶来与我等争功。” “可是此下未知他们何时会出城…” “他们终会有岀城一日,你回客栈去,明日退将出来,若是他们明日不走,我让其他师兄弟盯着,在我等地盘之上,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好,那我就先回客栈了。” ------------ 第八章     遇险(二) 翌日辰时三刻,一位年近五旬头饰结式幞头、身着圆领窄袖袍衫身材魁梧的汉子,左手持着佩刀,右手牵着一位年约十岁模样眉清目秀的小女孩从‘四海客栈’行出。 那女孩上着一件领口镶着一圈浅棕皮毛的月白色绣花短袄,下着墨绿色褶裙,乌黑的头发从额头左右中分向后而梳盘成发髻,用一枚饰有花形的精致棕色玉簪束在后脑中间,小巧的瓜子脸上一双眼睛灵气闪动。 片刻后,从客栈相隔的弄巷中一辆马车驶出,后面陆续而岀四位身着劲装、手牵骏马的壮年汉子。马车转到客栈门前便为停下,那五旬汉子便引着小女孩上了马车,身后四人旋即跃身上马,一众人马缓缓向南门而去。 车厢前半部平铺着一层羊毛所制的厚毯,小女孩坐在毛毯上,一边脱着脚上的鹿皮短靴,一边言道,“师叔公,此去房州还需多长时日?” “日夜兼程疾行…大致五日左右吧。” “还需如此长时日?那为何去年燕先生从燕京去房州来回只花了十天?” “嘿嘿,因为燕先生练就一身好本领,直接是翻山越岭而行,省却弯弯绕绕的路道,自然是快了许多。” “他不用骑马吗?” “当然。” “那姑姑她也能做到如燕先生那般厉害吗?” “嗯,你姑姑与燕先生一样厉害…” 那女孩听完之后,双手交叉置在膝上,下巴顶着手背,盯着脱下的短靴若有所思片刻,突是抬头望向五旬汉子,狡黠一笑,“师叔公,燕燕与你打个赌…如何?” 五旬汉子轻笑一声,“好呀,如何赌法?” “猜姑姑是给燕燕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哈哈哈…有趣,那赌注是…?” “若是我赌赢了,这次师叔公就让我留在姑姑身边三年…” 五旬汉子想是猜到小女孩的心思,摇了摇头,“这师叔公做不了主,你换个赌注…” 小女孩撅起嘴唇,“就知道师叔公与爹爹他一般…不让我习武。” 五旬汉子微微一笑,“你爹爹不是使人教你骑马射箭了…” “那不算,骑马射箭我大辽子民从小人人皆习…” 原来这小女孩正是钱承祖所料那般,是幽州留守萧思温之女萧燕燕,而这五旬汉子是萧思温之父萧雁北的师弟卓武。 萧思温于年前接到妹妹萧慕云即将分娩的喜讯后,大为高兴,但他身有政务须往辽国上京,只得让卓武先往房州贺喜,只待孩子生下百日时再去。而萧燕燕得知后,定要随卓武同往,萧思温知她想念多年未见的姑姑,便为同意。 卓武见萧燕燕脸显不悦之色,心头暗笑,拉过她的小手,拍了拍手背,轻声言道,“师叔公倒有一个方法,不定能使你如愿…” “什么方法?”萧燕燕双眼一亮。 “只要征得你姑姑同意,你爹爹想必也无法阻拦了…” “好呀,师叔公这主意好,我怎生没有想到…”萧燕燕‘咯咯’轻笑起来。 “燕燕你可要保密哦,日后莫说岀是师叔公我教你这般行事…” “不行…”萧燕燕摇了摇头,嘿嘿一笑,“要使燕燕我保密,师叔公此下需教我如何练气…” “你这小精怪…”卓武哈哈一笑,‘你要知道,师叔公会的你姑姑都会,而她更是通晓诸多武学,你寻她教你便可…” “不、不…我现在就要师叔公教习…” “好、好,师叔公先与你慢慢讲解…” 随着二人的言谈,车马已是行到洛阳城外三十余里处的官道上。此时马车后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与萧燕燕讲解的卓武言语一顿,蹲身靠近左侧厢窗,微微掀起些许布帘观看,只见有八骑人马疾驰而过。 卓武放下布帘盘脚而坐,摸了摸短须,“奇怪…” “怎么了,师叔公?” “没事,有几个身手不错的武人经过…” “咚、咚、咚。”前厢门传来三声敲打声。 卓武眉头一皱,复蹲身而起,靠近前厢窗口,掀起布帘,“张梁,何事?” 此番南下共有七人,这张梁昨日留在客栈看护行装,未为上街观赏元宵灯会。 “卓先生你看,方才疾驰过去的几骑人马,此下在前头放慢了马步…” 举目前望,果见那八骑人马在前方十余丈不急不慢而行,心念一转之下,卓武立马弯身而起行到后厢,透过厢门缝隙一看,只见车后近三十丈之远亦有两骑人马行来,为首是一位蓄有络腮胡的四旬壮汉,似是身手不弱,而另一人像是昨晚在客栈见过的年轻人。 卓武顿为暗呼不妙,疾速又靠近前窗,拉开布帘,低声唤道,“吴豪…” 前头开路的一位随从闻声收缰止住马步,三息后便与马车并驾而行。 “我等恐是被人看岀身份了,前头几骑人马过去之时,我探他们气息,其中有一位是归真境,你们当可应付得住…待会我口令一出,你四人且催行马力,若是他们并列相挡,当要冲破他们阵式,以便马车过去,张梁你只管冲行,无论如何都不可停留,我自会赶上…” 这随行五人皆是萧思温府中近身侍卫,其中张粱、吴豪、谭六三人已入归真境。 “遵令。” 卓武旋即转身拿起短靴一穿,望向脸显紧张之色的萧燕燕,“燕燕你莫担心,师叔公会对付他们…” “有师叔公在,燕燕不怕…” “师叔公下车后,你将后厢门关上…还记得临行前你爹爹的叮嘱吗?” “记得,不要在路上透露自己是大辽子民的身份…” “好。”卓武轻抚一下萧燕燕的小脸蛋,“那师叔公下车了…” “嗯,师叔公小心…” 卓武点了点头,拿起佩刀打开后厢门跃下,正欲反手将车门掩上,马蹄声骤响,三十余丈处的两骑人马突是催马冲来。 “走…”卓武大喝一声,拔刀而起,但在此时,络腮壮汉从疾驰的坐骑上拔身而起,踏空举棍向卓武劈下。 卓武身形一顿,举刀相迎,“当”的声响中,右臂一麻的卓武引身连退数步。 那络腮壮汉正是钱承祖请来的孙寅,而与他相随的便是发觉卓武身份的林魁。 孙寅一棍已试岀卓武修为与自己相当,待落下身形站定,便道,“林魁,你去相助承祖,此人由我来对付…” 话音未落,卓武一招‘碧虚无云’使出,顿然间一道凛冽的刀气布满宽有丈余的官道,已为下马想仗剑冲过的林魁只得身形一顿,复而向官道边上的田间闯去。 孙寅举棍横扫,破开刀气,旋而扬棍欺上,卓武低喝一声,‘望月初缺’、‘星月争辉’两招接连使出,便将孙寅逼退数步,而卓武未为趁机攻上,反是右脚一蹬,连退数步,迅速回首一看,只见身后马车已无踪迹,马嘶声中,四位随从正与来人混战一起。 但知张梁已带萧燕燕冲出包围,卓武顿然心神一定,旋即使招向孙寅攻上。 明窍山腰境修为的孙寅,与已踏入抱丹小成三年余的卓武,武学气机本是相当,而有谓‘一寸长一寸强’,孙寅本可仗着手中长棍占上先机,可惜路道只有丈余之宽,两边树干相碍,却使他大开大合的棍法难以施展开来,十余招后,却被卓武逼退两丈。 孙寅自也不笨,退定身形后突是向左侧田间窜去,卓武但知不能让他前闯,便也纵入田地上相拦,二人瞬间又在结有薄冰的田地上缠斗起来。 而萧燕燕在卓武道‘走’之时已为起身,正欲上前将厢门关上,未料马车突为疾行,猝不及防下,身形站立不住向前冲去,百忙之中伸手抓住右侧窗布,才为定住差点冲出后厢门的身形。 暗呼惊险时,车前马嘶声、喊杀声顿起,未及三息,只觉车身突为一顿,身形便又向前冲去,此下踉跄中却为跌倒在毛毯上,‘当、当’作响的兵刃声中,只听张梁暴喝一声,‘给我滚开…”马车复是疾驰开来。 随着剧烈晃动的车厢,萧燕燕小手紧紧抓住毛毯,幸好毛毯周边有多岀尺余被牢牢的钉在厢板上,才稳住她小小的身躯。 恍惚中只听厮杀声渐来渐小,而马车亦趋于平稳,萧燕燕松开双手坐起身形之际,耳声传来张梁声音,“郡主,我放慢驶行,你可将厢门关闭…” “好。”萧燕燕应了一声,但觉可以站稳身形,便上前将厢门关上,拿起滑到厢门边沿的鹿皮靴穿了起来。 “郡主,你靠近前厢窗口来,抓住窗沿,小的要加鞭疾驰了。” 穿好短靴的萧燕燕,依言行到厢前,掀开布帘,凉风扑面中,伸手抓住窗沿,此时只见张梁手中长鞭一扬,拍打马身,随着他的吆喝声,那马策蹄飞奔。 待疾驶有近五里路程,后面突为传来马蹄声,赶车中张梁探出身形向后查看中,萧燕燕疑道,“是我师叔公吗?” 张梁收回身形坐下,摇了摇头,“是那些宋人追上了…” “那、那我师叔公他们…” “郡主莫担心,卓先生身手不凡,绝难会出事,只是这些宋人仗着人多,空出人手追来罢了…” “那如何是好?” 张梁一时未作言答,只是扬鞭催马疾行,片刻后,复探身后望一眼,收回身形,“有车厢羁绊,这马终是跑不过他们,想必会被追上,郡主,你先为退开,抓住左窗沿…” “嗯…” 车身颠簸中,萧燕燕引身向左侧移去,先为伸手拉住左侧窗布,借力一拉身子便为前窜,当右手抓住窗沿站定身形之际,只听‘呯’的一声,前厢挡板却被打破,一道冷风顿然袭入。 “郡主,到前面来…”坐在前舆横板上的张梁转身伸出右手。 萧燕燕向前一窜,伸手搭住张梁的右手,随着张梁右手一拉,身形前冲中,又被他拦腰抱住放在腿上。 “郡主可是看见前面小山包之处的弯道…” “看到了。” “至多半盏茶功夫,他们便会追上,待到了那弯道,小的会将车辕断开,你乘马先行…” “那你呢?”萧燕燕惊道。 “小的须留下截住他们…” “啊…” “郡主怕了…” “我、我、我不怕。” “记住,万一离散,只要你不暴露是辽人的身份,宋人应不会伤害于你…” 言语中,马车已然驶到了小山坡弯道之处,此时张梁抱着萧燕燕跃身而起落在马背上,将萧燕燕一放,马缰一扯,止住马身前行,复是落身而下,举刀划断接连车辕直木的粗绳,接着一拍马臀,那马立时放蹄而驰。 萧思温虽不让萧燕燕习武,但三岁起就使人教她骑马,几年来却也将马术练得非同一般。而那马本是千里挑一的骏马,此下没有车厢羁绊,马力骤然增大,在俯身马背上的萧燕燕吆喝催行中,如飞奔驰,一盏茶功夫已然跑了十余里路。 又行了三里余,眼前岀现一左一右伸延前方的岔道,萧燕燕收缰止住马身,环顾四周,目极之处皆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却是不见人烟,一时间不知从哪个路道行去才对,又心恐张梁未为拦下追赶的宋人,心急之下,却为摸了摸马颈上的鬃毛,言道,“马儿,身后想是有恶人会追来,你选个路道,助我逃脱,你也好寻个地方吃草…” 言罢竟是闭上双眼,右手一扬马缰拍打马身,那马像是听懂她的言语,嘶鸣一声,扬蹄向左边岔道行进,数息之后,萧燕燕睁开双眼,左右一看,“嘿嘿,马儿,我第一个念头也是想从左边走,这下对了,走…” 刚行出十余丈,突是心想:若是师叔公把那些宋人打跑,来到这岔道,他不知我从哪边走,到时就麻烦了,我当留个暗号与他,想到此处,便掉转马头回到岔道上,向前挪了挪身子,伸出小手抚摸马头,“马儿,你也跑累了,蹲下休息片刻,待我与师叔公留个记号再走…” 那马在她的抚摸下,前蹄一弯,竟为真的蹲身而下,萧燕燕左脚一为落地,小手一按马颈,右脚一翻旋即离开马鞍。 行到岔道正中的一棵树前,心念急转:寻常师叔公与我捉迷藏之时,我躲在左厢房,他故意往右厢房寻去,我此下当要留个暗号向右,他必定能看出我的意思是为向左,嗯,当是如此…心念一到,便掀起短袄,从腰间掏出一把长逾一尺的佩剑,趋步行到树前,刻上一个没有左手的人形。 但在她将剑刃插入鞘中之际,不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萧燕燕心下一惊,疾身跑向蹲在地上的马匹,张腿而上,拍了一下马身,“应是恶人追来了,快走…” 那马颇具灵性,立起马身,仰首嘶鸣一声,策蹄驰奔,疾驰之中萧燕燕频频回首后望,小半盏茶功夫后,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一骑人马现身路道追来,遥遥望去,但见那人满身是血,却不是自己的随从张梁,顿时惊得心头呯呯直跳,扬着马缰拍打马身,嘴里连声吆喝,“驾,驾、快跑呀马儿…” 追来之人是钱承祖,他待林魁赶到相助后,便带着一位固元境身手的师弟相追马车,半路中却被张梁阻下,一番打斗之下,虽然杀了张梁,但他的师弟亦被张梁所杀,而他自己也身中两刀,左肩受了一刀,左胁划了一大口子,心知萧燕燕是个小女孩,必是不会跑远,略为包扎后,便是一路追下。 若是萧燕燕不曾停留回头去刻下暗号,钱承祖追到岔道时,未必能知道萧燕燕从哪条路道而去。而当他赶到岔道时,萧燕燕虽说已跑出里余,但空旷的山野中,却是让钱承祖听到了马蹄声所在方向,于是策马向左边岔道追下。 二人一前一后一逃一追策马疾奔有近三里路程,钱承祖终是将萧燕燕追上,当坐骑追至与萧燕燕并行之时,身形右倾,伸出右手抓住萧燕燕身背,“你给我过来…” 随着钱承祖的话音,萧燕燕身形顿然被他抓起离了马背,心下一喜的钱承祖正欲将双脚乱蹬的萧燕燕置在马鞍上,突觉胸口一痛,右手不由一松,自不管摔落而下的萧燕燕,低头一看,只见一把利刃插没自己胸中,喉咙嗝嗝几声,头一垂顿为俯身毙命马背,那马自不知主人已死,却是扬蹄向前奔去。 辽人本有佩带短剑腰刀的习俗,萧燕燕自不例外,在她七岁生辰之日,其父萧思温特地送了这一把短剑与她。 钱承祖紧追之时,她已是将短剑拔出握在手中,当身形被钱承祖抓过去之际,短剑便是刺出,也是钱承祖命当该死,他左手、左胁已为受伤,也未料萧燕燕手中握有短剑,竟是猝不及防被乱刺的萧燕燕一击刺中胸口。 摔得鼻青脸肿的萧燕燕不知一击已将钱承祖毙命,忍着一身疼痛爬了起来,不敢回望中拼命向前奔跑,跑有百余丈路程,实为喘不过气来,径自双脚一软瘫坐地上。 喘息中回首望去,只见身后了无人影,隐隐约约听得马蹄声渐去渐远,心下不由得大感奇怪,却也不敢往回查探,待急促的呼吸渐为平息,站起身形,环顾四周片刻,但恐还有恶人追来,便向左侧不远处的山坡林间跑去。 ------------ 第九章     遇险(三) 巳时三刻,洛阳城南下的官道上行走着一众人马,前头开路有三骑人马,正中间是一位年过五旬身材肥胖的老者,左右随行两位是一袭劲装的年轻汉子,身后跟着一辆马车,马车后面随行亦有三骑人马,前头一骑则是年约七旬上下的白须老者,身后是两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左边一位长着鹅蛋脸,肤色甚白,上着沉香色褙子,下搭月色褶裙,羽玉眉下双眸澄澈明亮,看上去端庄秀丽,右边是一位瓜子脸蛋的少女,上着暗紫色褙子,下着银色褶裙,柳叶眉下双眼秋波灵动,一副俏丽可人模样。 只听右边少女叹道,“唉,一想到过几日便是回到了灵秀村,我昨日闹灯会欢喜的心情就开始慢慢消退了。” 左边少女含笑未答中,白须老者转首笑道,“灵秀村有何不好吗?许姑娘回去了就不开心?” “是灵秀村的下一处…” “哦,老夫明白了,是莫忘岛…?” “嗯,待与小公子满月贺喜后,我娘就要逼我回那无趣的莫忘岛…” 原来右边少女正是许闻香之女许翠,而左边是洛逍遥同父异母的妹妹洛明珠。 萧慕云于去年年底生了一个男孩,自是要邀请诸亲友前往给儿子满月贺喜。洛明珠外公是洛阳人氏,洛逍遥就让原通宝阁蜀地长老唐望、原北汉分阁管事许广智与洛明珠同往洛阳接请。而早为随许闻香到灵秀村贺喜的许翠,闻知后便要同行,洛明珠与她情同姐妹,自不会拒绝,于是一行人在正月十三来到了洛阳。 恰好元宵佳节将到,性喜热闹的许翠便建议闹完元宵再走,唐望等人但想不会耽误正月廿七小公子满月吉日,也就不为反对,待过了元宵节,便护送洛明珠外公,外婆一同南下灵秀村。 唐望闻言哈哈一笑,“莫忘岛那般宜人之处,老夫我倒是想去得很啦,想不到许姑娘却觉得无趣…” “岛上就只有我娘,赵叔与两个箭卫,想说话的人都没有,自是无趣得很…” “少女心性、少女心性,哈哈哈…” 洛明珠笑道,“此次回去,我跟许师伯讲,让你在灵秀村多待一段时日…” “好呀,到时再一同护送外公他们回洛阳。” 三人言笑之中,车马将要行过前方一处弯道之际,从弯道处奔岀了一骑黑色马匹,马背上无人乘骑,那马看到众人后,扬蹄嘶鸣一声,接着放慢速度,行到路道边的大树边上,马首缓缓摩擦树身。 前行开路的许广智皱了皱眉头,“这是一匹受训的军马,想是受了惊吓奔来,前面许是发生了打斗…莫惊了亲翁老爷,古小山,你去打探一下。” “是。”右侧名唤古小山的年轻汉子应声催马而去。 车队接着缓缓而行驶过弯道,待行有百余丈远,许广智似有所觉,右手一挥示意马车停下,片刻后,前往打探的古小山策马而到,“许管事,前方里余开外有一众人马正在打斗…” “光天化日之下一众人马打斗?看来我得去探一下…”许广智言语中催马而行。 车后的许翠眉毛一扬,“哦,群斗?许管事说那是受训的军马,想是官府的捕快在捉拿歹人,明珠姐姐,这下有热闹瞧了。” 洛明珠微微一笑,“打斗的热闹却是看不得…” “为何?不定那些官兵制服不了歹人,到时我们出手相助,嘿嘿…一代除暴安良的女侠就此出现江湖了…” 心感好笑的唐望笑道,“待许管事探得是官兵抓贼的话,老夫定是让许女侠一展神威…” “当真?”许翠双眼一亮,“唐长老莫可失言哦。” 唐望正欲作答,却见许广智的身形在半空中如雪球般翻滚而来落身三人跟前,“不得了啦,唐长老,该你老出手了……” 唐望疑道,“前面发生何事?” “少夫人的师叔卓先生在前面与人打斗,不出意外的话,七招必出险情…” 话音未落,那唐望瞬间拔身而起,踏空中纵身路边树梢顶上,蜻蜓点水般踩着树梢疾纵而去。 原来许广智所见到的打斗之人,正是被孙寅一众拦袭的卓武。而他能认出卓武,是因为十年前在太原府曾暗中窥探过前往程府提亲的卓武,虽说时隔甚长,但从卓武所使的‘月霜刀法’便是猛然认出。 “嫂嫂的师叔?” “正是。” “翠儿,一起去看看…” “好。” 二人正待催马前行,车厢传出一道声音,“明珠,姑娘家可不要舞刀弄枪,有唐长老去就可…” 洛明珠的外公亦也知自己女婿手下有一众厉害的武林人物,而又知许广智等人行事周全,是故岀言阻止洛明珠前去相助。 “是,外公…”洛明珠与许翠相视苦笑。 作罢前去念头的许翠望向许广智,“许管事,你咋不出手呢?你的坐骑…” “嘿嘿,那人身手不弱,我岀手一时半刻也制服不了他,倒不若让抱丹大成身手的唐长老出手,免得耽误时辰,至于坐骑吗…当然是我从空中赶回相告更快…” 许翠扫了一眼他肥胖的身躯,苦笑着摇了摇头,“许管事还真是心宽…” 许广智摸了一下山羊短胡,低笑道,“这叫稳当、稳当…” 此时洛明珠食指竖放在嘴唇上,作了一个噤声的举动,然后手指往右侧田间一指,同时向许广智张嘴无声作言。 许广智自然看岀她的意思,是想偷偷从田间绕行前去打斗之处,但想有唐长老在,而她二人亦入了归真境修为,当不会有闪失,便点了点头。 洛、许二人相视一笑,跃身下马,旋即纵入右侧田地,施展轻功向前疾纵而去。 *** 卓武的身手与孙寅相当,但劣势在于兵刃上,在林间路道中倒可抢上先机,待打斗场地移向空旷的田地上,孙寅的棍法不受路道两侧树干的防碍,大开大合的威力便展现岀来。 ‘刀霜刀法’虽为刚柔并济,但招势攻多守少,九招之中唯‘玉盘千毫’是为守招,与长棍在手的孙寅对攻已为吃亏。而打斗之中又分心留意随从的状况,当发觉有人乘马向脱困的马车追去,心头更是焦急,心浮气躁之下,刀意自是被孙寅的棍法压制下来,待斗了五十余招后,便是只有招架之势。 连连后退之中又为缠斗了十余招,但见不远处的两个随从相继倒下,心头一慌,左肩却被长棍戳中,他气机已损两成,被有千均之力的长棍击中,肩上锁骨顿为裂开,而身形随着袭来的撞力不由自主的倒退数步。 卓武亦是久历沙场之人,心知孙寅必是会趁机下杀招,后退中暴喊一声,定下身形,旋即又脚底一蹬,一退丈余之远,电光火石间避开孙寅横扫而来的长棍。 孙寅一棍扫空,立为变招而上,接连攻岀三招,当年创出‘月霜刀法’之人,想必极为自负,九招刀法中的唯一守招‘玉盘千毫’当真是滴水不漏,卓武反复施展这式守招,却是将孙寅攻来三招挡下。 “好刀法”,在卓武受伤之下,三击不中的孙寅不由赞了一声,双目一凝,“那就试试孙某的打虎三棍吧……” 孙寅口中的‘打虎三棍’是他棍法的最后杀招,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使出,只因这三招颇费气机,若使被对手挡下,后继但见力衰。 卓武闻言便是知道孙寅趁自己受伤使出硬拼杀招,心头一凛,顿即气转诸脉复聚丹田,凝神以待,二人互视有三息之数,孙寅骤然暴喊一声,举棍当头劈下,‘当’的一声,气血翻腾的卓武胸口一震,双脚竟是陷入田地半尺之深,而若非田地松软,减去震力,想必他此下非吐血不可。 孙寅一击未果,身形一定,猛吸一口气,复是举棍斜劈而下,刚为拔脚后退的卓武,身形未定之下只得举刀相迎,“当”一声,右臂顿麻中佩刀脱手而出,摇晃着身形斜退两步后,喉口一热,鲜血强忍不下溢出嘴角。 “契丹狗贼,拿命来…” 孙寅欺身而上,正欲举棍劈下,一道排山倒海的掌劲随着踏空而来的身形,向孙寅迎面袭去,孙寅但觉手中的长棍一震,心下大惊中猛然蹬脚后退丈余,方为堪堪避开了袭来的掌劲。 岀手之人正是唐望。许广智前来查探之时卓武左肩刚为受伤,正反复施展‘玉盘千毫’挡下孙寅连攻的三招,许广智有神念大成修为,自也看出孙寅身手在自己之上,而当卓武使出第二遍‘玉盘千毫’之时,也瞧出他左肩受伤,又见卓武步伐未乱,心知三五招内当可应付下来,便立马转回让唐望来相助。 “你是何人…”定了定心神的孙寅沉声道。 落身卓武身前近五尺开外的唐望充耳不闻,身形一转,拱手道,“灵秀村唐望来迟了,让卓先生受惊了。” 但听来人自报的身份,卓武心头一松,抖了抖发麻的右手,转而捂着胸口,“多谢唐先生…” “卓先生客气了,且先调息疗伤…” 卓武揺了摇头,“慕云的侄女燕燕…她先为乘马车冲了出去,但这厮的手下亦有人追去…” 唐望心头一震,“有多长时辰?” “有近三刻时分…” “哦?”唐望皱了皱眉头,“以马力来讲,马车两刻之时应是会被他们轻骑追上了…” “但他们即使得手,应也不会伤了燕燕,当将这厮拿下,以做交换…” 唐望点了点头,正欲作答,但听身后孙寅又为一声大喝,“尊驾何人?” 孙寅自也看出唐望修为胜过自己,但被视若无睹的耻辱感顿然而生,却是大声作问。 “老夫唐望…”转过身形面对孙寅的唐望言道。 “你可是大宋子民?” “嘿嘿,老夫是中原恶人…” 话音未落中唐望兀突而动,举掌欺身而上。 强忍内伤的卓武转身欲去相助打斗中的随从,却见林道中奔来两位少女,心疑之间,只听两位少女执礼道,“晚辈洛明珠见过卓先生。” “晚辈许翠见过卓先生…” 但听‘洛’姓,卓武已为猜岀洛明珠身份,便点了点头,“两位姑娘不必多礼,卓某受了小伤,未能作礼相见,还勿见怪…” “不怪、不怪,”许翠摇了摇头,指着被唐望一掌逼退数步的孙寅,“是那个使棍的伤了先生?” “正是…” 许翠顿然喊道,“唐长老,那厮伤了卓先生,你莫手下留情…” “哈哈哈,待我再使五招将他拿下,由许姑娘发落…” 孙寅浸淫明窍山境多年,若是未为与卓武打斗,一双肉掌的唐望要将他拿下,恐是要五十招左右,但他此下气机大损,犹不及六成之力,唐望所言自非狂妄。 许翠嘿嘿一笑,目光投向在三十来丈外打斗之人,“卓先生,你觉得我武功如何?” 卓武一愕之下,顺着许翠目光注视的方向,便明白她的意思,便道,“不劳许姑娘动手,卓某还可应对…” “卓先生略受小伤,不宜动气,我来、我们小辈来…” 卓武想是听得许翠言语有趣,微微一笑,“杀人可不是儿戏…” “杀人?这么说我们是有能力对付他们…”未待卓武作答,许翠竟自转身飞奔而去,“卓先生放心,我不敢杀人⋯” 洛明珠见状莞尔一笑,也为纵身追上。 二人一前一后几个起落便纵到三十丈开外的打斗之地,定下身形后,许翠言道,“明珠姐姐,林中单打独斗的青衣之人与田地上被围攻的青衣之人,衣色相同,应是卓先生的随从,你武学招数多,你厉害,你去对付那三人,林中的那个我来,如何…?” 钱承祖一共召集了九个师兄弟,其中只有他与林魁是归真境,其余都是固元境,待林魁赶来之后,钱承祖带走一人追赶乘驶马车脱困的萧燕燕,还留下有七人。打斗中仗着人多杀了卓武两个固元境的随从,但也被伤了三人,此下剩下林魁一对一跟吴豪相斗,另三个则围攻谭六。 “不对,能单打独斗不须帮忙的应该更为厉害,我去林中…” “嗯,姐姐说的也对…”许翠言语一顿,大声喊道,“卓先生随从听着,我们来相助了,你们退后三步,让本姑娘分辨敌我…” 许翠但恐弄错,还是出言相问。 对于洛明珠、许翠的到来,打斗中的吴、谭二人自也看见,虽见她二人年幼,心知敢靠近这拼杀场地之人非是一般人物,在不知敌我之下,自也存了戒备之心,此下闻言,皆暗松一口气,依言连退几步。 “嘿嘿,果是穿青衣之人,姐姐上…” 盯着田地上打斗之人分辨敌我的许翠,但觉身边无人应答,转首一看,只见洛明珠已奔向林中,“哦”了一声,拔剑而起,向前走了两步,“分一个给我…” 身经百战的谭六正被三个‘奔雷剑’弟子逼得左蹿右跳,闻言心头苦笑,但知这少女从未经过实战,应道,“与姑娘最近的那个…” 围攻谭六的三人,在站身两丈外的许翠岀言时,便已知她是敌非友,自然都心生戒备,当谭六出言之际,站在中间之人亦是喊道,“张师弟,你去拿下这丫头…” 而这唤作张师弟之人正是离许翠最近,他本是与许翠侧身而向,闻言立马后退两步,身子一转,接着一剑直刺丈余之处仗剑待发之势的许翠。 正如谭六所猜,许翠从未经过实战,在莫忘岛上,寻常都是赵永安与她喂招练剑,而每年去灵秀村作客一两个月期间,皆是与洛明珠对练,此下但见一身血迹的张姓师弟凶神恶煞般挺剑刺来,心头顿然吓了一跳,猛然引身而退。 “死丫头…”一剑击空的张姓师弟骂了一声,复是使招攻上,许翠又是连退几步。 “怕死就滚开…”又为一剑落空的张姓师弟大怒,挺剑指着退有丈余的许翠道。 许翠定了定心神,嘿嘿一笑,“道我打不过你是吗,本姑娘只是想如何才能不会杀了你,看剑…” 话音未落中一剑直刺而出,闻言大怒的张姓师弟只见一圈剑光幻化如花向自己身前袭来,却为不知会刺来何处,心下由怒变惊,引身后退三步,方待站定身形,突见剑花骤然消失,却见泛着青光的剑刃向右腕直刺而来。 张姓弟子冷哼一声,扬剑斜挑刺来的剑刃,岂知那剑刃在两剑相交之际,以难以形容之速划过一道圆圈依是向右腕刺来,但知若右手回撤右腹有受刺之虞,电光火石间,右脚一蹬向左侧斜身相避,才为堪堪躲过这一刺,他殊不知刚刚已是捡了一条命。 ‘太素十一剑’虽说有十一招式,但实际上只能算是七招,除了后三招每招式皆一招独用,前八招每两招相连倾出,可谓是一招两式。 而本是先用‘汇气化珠’直刺对手右臂,再变招用‘滴水起浪’幻化剑花,虚实莫测之下攻袭对手胸部,但如许翠所言,她自不想杀人,便将招式颠倒,先用‘滴水起浪’相逼张姓师弟后退,招势未尽时再变招‘汇气成珠’刺他右腕,若非如此,此下剑刃不是刺到他的右胸、便是刺到他的左胸。 张姓师弟方知眼前的少女身手不凡,便为凝神仗剑而立,自不敢再行招攻上。 许翠见状嘿嘿一笑,“知道本姑娘厉害了吧,看你年纪轻轻,我不忍使你丧命,看着,我这一招攻你‘气户穴’…” 张姓师弟惊疑之中,只见一道剑气真为直奔左颈下‘气户穴’而来,急忙挥剑斜劈而下,不料又见一道光圈幻化而开,随后那剑刃肉眼可见下依是向‘气户穴’刺来,百忙之中,举剑上扬,此下两剑交实,却是格不开刺来的剑刃,上扬的剑身如被粘着一般被剑刃压着,剑尖直刺而来。 疾身而退之中,但觉身背被人一推,身形一顿之下,反是向前冲去,‘哧’一声,便被许翠的长剑刺入右胸,刹时间,血花飞溅,“哎呀…”许翠一声惊叫,顿然松手丢开剑柄,转身便跑,“我杀人了,我真的杀人了…” ------------ 第十章     遇险(四) 心神恍惚喃喃自语的许翠跑出十余丈时,突听一道喊声,“许姑娘…” 循声望去,却见唐望手中提着无法动弹的孙寅与卓武二人迎面行了过来。 许翠心神略为一定,“唐长老,我、我杀了人…” 望着许翠慌乱的眼神,唐望哈哈一笑,“要成为除暴安良的女侠…终会有杀人的一天。” “可此人、此人当真是恶人吗?” 许翠的母亲许闻香师出马希兰,而马希兰是洛逍遥的师母,许闻香与洛逍遥算是为师姐弟,许翠又与洛明珠情同姐妹,内心之中自生有视洛家之人为亲人的情怀。 当得知卓武是萧慕云师叔之后,见他遇险,自然而然有岀手相助卓武的心思,但她从小到大连鸡都未曾杀过,此下杀了那张姓师弟,心下慌乱中却为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杀此人,此人当真是作恶的歹人吗?待唐望出言相慰,心中的念头便脱口而出。 唐望未被洛寒水收服之前,是混迹军中的供奉,可谓是杀人无数,两军对仗时杀人、奉命行事时杀人,从不会去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待加入通宝阁后才少有行杀人之事,也对自己上半生的行为有过反省,听得许翠此问,便知她的此下心境受困的原因,提了提左手中的孙寅,言道,“此人领一众人马欲对少夫人的侄女燕燕不轨,而只因她是辽人身份就行此卑鄙恶毒手段,难道不算为恶人?” “哦?萧师叔的侄女,她在哪儿?”许翠环首四顾。 “卓先生的随从已带她突围了,走,先去看看小姐如何惩治那恶人…” 想是被唐望的话引导后有了那张姓师弟该死的理由,许翠心下一安后顿然惊觉自己居然把洛明珠给忘了,闻言便点了点头,转身随着唐、卓二人向林中路道行去, 刚行岀两步,只听田地间传来一道惨呼声,许翠闻声望去,却见卓武的随从已将两个围攻他的人砍翻在地,接着又见他从那张姓师弟的尸首上拔下长剑朝自己奔来,便停下了脚步。 “谭六见过恩人,这是恩人的佩剑…” 待许翠刺死一人之后,另两个围攻之人心慌之下,自是被谭六趁机砍了一死一伤。而若非许翠岀手相助,已苦战近半个时辰身上多处受伤的谭六必定难逃一死,是故对许翠以‘恩人’作称。 许翠望着谭六躬身相呈的长剑迟疑片刻,终是伸手将已被谭六拭去血迹的佩剑接过,言道,“那人后退之时,是你将他从后背一推…?” “正是,小人那时刚好转到他的身后,见他退来,便趁势将他一推…” 许翠未存杀人之心,当时长剑去势再前去尺余便会收招,换而言之,那张姓师弟再退半步便可不死。她冰雪聪明,心神定下之后,自也猜到原因,闻言心中苦笑,望了望手中长剑剑刃一眼,“唉,若非是母亲所赠,我便是不要你了…” 言罢将长剑往鞘中一插,转而向已行入林中的唐望等人追去。 待到唐望身侧,只见眼前两丈之外的洛明珠已将一脸惊恐的对手逼得手慌脚乱,又听唐望言道,“从老夫行至此处起,小姐已有七次机会将此人刺在剑下,可惜小姐想是如许姑娘一般不愿伤人,唉……譬如先前一招,只要小姐不半路收招,那厮左腹必为中剑,又如这招,让余势尽去,长剑必是刺穿那厮右胸…” 洛明珠奔入林道后,替下已身受剑伤危在一线的吴豪,便与林魁相斗起来。她与林魁皆为归真境,但她身怀数门绝学,林魁自非是她的对手,但如唐望所言,她无杀人之心,十余招中,皆是在将伤到林魁之际收起剑势变招再攻,仿是将林魁当作练剑之人对待。 而林魁自知不敌之下想脱身逃离,怎奈洛明珠的剑招如影随行般不离身周,只得行招抵挡,又见唐望提着无法动弹的孙寅而来,心下更为惊慌,一时间破绽百岀。 随着唐望不断言着他身上这里会受伤、那里会受刺的言语,逃生无望的林魁心境顿然崩溃,挡了一下洛明珠刺来的长剑后,双脚一软瘫坐地上,竟为嚎啕大哭,“杀了我吧,你们杀了我吧…” 许翠一愕之下又为扑哧一笑,“唐长老你居然能把他言哭了,厉害、厉害…” 唐望哈哈一笑,行至林魁身侧,岀手将他穴道封住,又将孙寅扔在地上,然后跃起身形向前方疾纵而去,“老夫去寻惊马……” “谭六,待将吴豪包扎后,你二人将所有身亡之人埋了,将受伤的那些人制住…寻个地方将他们扔在一处,莫使过往之人发觉,以免引来官兵…” “属下明白。”与吴豪包扎伤口的谭六应道。 卓武随从中两人已为身亡,此下只能就地安葬,而尚存活口受伤之人皆是前来拦袭的奔雷剑门下弟子,卓武虽不知他们身份,但恐引来官兵,便作此安排。 “姐姐,方才听唐长老有言,萧师叔的侄女燕燕此番随卓先生同行,突围而去了…” 未待许翠将“我们要不要前行寻找”的言语讲出,心下一惊的洛明珠疾为行到卓武身侧,“我嫂嫂的侄女也来了?她何时突围…” “过有半个时辰了,待唐长老寻得惊马,我便前去追寻,洛小姐且勿担心…” 卓武心恐她二人担心,却未将有拦袭之人追去之事言出。 “那先生的伤势?” “无碍,方才略作调息好了许多,左肩只是伤了骨头,十天半月也可愈痊…” 此时一阵马蹄声传来,数息后便见唐望骑着一匹白马,身侧跟着两骑无人乘骑的马匹奔来。 卓武见状立马迎了上去,跃身其中一匹马鞍之上,对唐望言道,“卓某手下二人就留下与唐长老同行了,卓某先行一步了。” “好,待老夫稍做安排,自会随后跟上…” “那就多谢唐长老了…”卓武言语一罢,掉转马头,策马扬鞭而去。 待疾驰有近二十里之远,卓武遥见前方弯道处地上侧翻着马车车厢,心呼不妙,待赶到车厢前,果见是自己与萧燕燕所乘的车厢,心头顿为慌乱起来。跃身下马,看了一眼前厢已为破开的车厢,又举首环顾四周数息后,牵着马缰疾步前行转过弯道。 一为转过弯道,映入眼帘的便是道路上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具正是张梁,卓武毛孔一凛,心神大震,“燕燕、燕燕…” 呼唤几声后,纵过林道边上的浅沟,立身荒地上四下张望,但见身后百余丈远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峰,略一迟疑后,又窜回林道,行至躺在张梁不远处的尸体前蹲下,伸手查看之中,只听一阵马蹄声传来,卓武站起身形回望,数息后,一骑人马转过弯道现身眼前,来人正是唐望。 “卓先生,如何…?” 卓武指了一下张梁尸首,言道,“张梁是护送燕燕突围的随从,他身经百战,同境之人想杀他实为不易…想必拦袭之人是追来两人,合力之下才使他遭难。” “不错,老夫问了方才那个大哭的混帐,相追马车之人是为他的师兄与师弟二人,其中一人名唤钱承祖,身手入了归真境,其父是赵匡胤身边的供奉,发觉燕燕身份后,想拿下邀攻…” 此时恢复镇定的卓武点了点头,分析道,“以卓某认为,应是张梁发觉有人追下,恐车厢负重拖累马力,便将坐骑相连的车辕断开,使燕燕乘马先逃,而他自己留下相拦追赶之人,一番拼杀后遭了难,但也杀了其中一人…方才查了那死者,只有固元境,又为追去之人想是钱承祖了。姓钱的定料不到唐长老你会岀现救下了卓某,若为他追上了燕燕,必定会原路返回,唐长老先行,卓某随后,如何?” 唐望自然听出明白卓武的意思,若是萧燕燕真为钱承祖所擒,他认得卓武,途中相遇,必定会拿萧燕燕性命威胁,届时倒为麻烦,而自己先行,若是遇上,自可趁其不备将他制住,闻言点了点头,“好。” “燕燕身着月白色绣花短袄…” 唐望未待他言完已为催马而去,夹杂着马蹄声响只听唐望大笑道,“不用卓先生提醒,老夫当可断出,哈哈哈…” 卓武暗自苦笑,将张梁等两具尸体草草安葬后,便为策马跟去,行有十余里路程,却见唐望驻马停在不远处的岔道口上,便引马近前。 “卓先生,这两条路道皆可前往房州,只是左边道路又多绕近百里,老夫不知燕燕会从哪条路道逃行,不过老夫方才留意四下…”唐望言语一顿,指着立于分岔口正中间的一棵树,又道,“发现此树三尺余高之处刻有人形标记,按其所刻高度,应为孩童所为,且时长不久,卓先生且为一观,看看是否是燕燕所留…” 卓武跃身下马,行到唐望所指的树前定睛一看,心头一喜,言道,“当是燕燕所留暗记无疑…” “哦,所刻人形有头有脚,但只有右手…莫非燕燕是提醒她往右边之路而去?” 卓武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应是左边…” “卓先生为何如此认为?” “燕燕寻常与卓某玩捉迷藏时,卓某为使她开心,往往她躲右厢,卓某寻左厢,她躲左厢,卓某寻右厢…” “老夫明白了,”唐望抚着白须笑道,“她所刻暗记的意思就是依捉迷藏那般,提醒卓先生她是往左边走,哈哈哈,这女娃儿好生聪明…那老夫还是先行一步了。” “好,有劳唐长老了,卓某后头跟行…” 待过了半盏茶功夫后,卓武才为催马上路,行了五里余,却见前方二十余丈处唐望牵着坐骑缓缓行了过来,边走边低头细看脚下路道,像是在寻找东西,卓武心下惊疑,亦跃身下马,低头查看脚下之地,行走三步后,却为发觉地上有点点细小的血迹,再回转身形边走边看,行岀有十丈路程后,血迹便为中断。 此时唐望已快步行到卓武身侧,将手上一把带有血迹的短剑递与,言道,“卓先生,这短剑…” 未待唐望将话讲完,卓武脸色大变道,“这是燕燕随身携带的佩剑,唐长老如何寻到?” “前方离此有里余之处,老夫发现了一匹坐骑,其右侧躺着一具尸体,而那尸体的右脚挂在马镫上,左胸口插着此佩剑,老夫心疑那人或是钱承祖,便循着血迹回查…” 心头大震的卓武往前奔岀数丈,盯着地下缓缓行到血迹中断之处,言道,“唐长老,钱承祖身上可有其它伤口?” “有,左臂、左胁皆有刀伤,且左胁伤了不轻。” 卓武心头略为一安,缓缓道,“如此看来,燕燕是在此处被钱承祖追上,而钱承祖将她从马背抓过之时,未料她手中有利刃,左臂左胁受伤之下,反应不及被燕燕一击中了要害…” 唐望点了点头,接言道,“应如卓先生所断…而那马不知主人已死,依是前行而去,行有里余之后,钱承祖尸首掉下马身,右脚被马镫卡住,那马想是知道他是主人,未为疾驰甩掉尸体,而是停在路边…” 卓武环顾四周片刻,缓声言道,“此下有两种可能,一是燕燕所乘坐骑未为受惊而去或跑去不远,燕燕杀了钱承祖后,心恐又有人追来,便又乘上坐骑逃离,二为燕燕不知钱承祖已死,得手之后慌乱而逃,向这周边山中逃去…” 唐望沉言片刻,言道,“依老夫所见,燕燕当是又为夺马而逃的可能更大…” “哦?” “卓先生你看,这路道右边是为浅沟,过了浅沟是一片数百丈宽的荒地,荒地再去是为群山,这左侧十丈之处也是连绵起伏的山包,无论她往何处逃去,小小年纪亦跑不了多远,而钱承祖未为追上,且是乘马而去,以她的聪慧,必定会猜到钱承祖已是不测,那时想是会寻上坐骑再为乘马逃离…” 卓武皱着眉头沉思片刻,望着左侧百余丈高的山峰,“距她突围而出过了一个时辰多,若使她未曾夺马而逃,必定隐在这附近山林之中,右侧相去甚远…先寻左侧山包,若寻她不得,再往下追寻,唐长老,你觉得如何?” “好,就依卓先生所言。” 二人便将坐骑系在林道边上的大树上,纵奔进入不远处的山林中,在山中四下查探,却未见到萧燕燕踪迹,寻到山顶之上后,卓武施展轻功跃身上了树梢,四周观望片刻,纵身落在树下唐望身侧,“此山左右两侧相连着与它一般的山包,山后那头距有数百丈之处像是有条道路,应是方才岔口所见的右边路道之延伸所在,燕燕她即然留了暗记,当不会翻过此山再去那边路道,而她小小年纪,翻山越岭想是也难以做到,如此看来,当是她寻了坐骑夺路而去…” “那我等此下当快马加鞭一同追去…” 钱承祖已死,二人自然无有必要再前后隔开行走,卓武闻言点了点头,与唐望互视一眼,纵身而起,施展轻功踩着树梢飞奔下山。 一一一一一一一 正月十八日午时,天气依为清冷,房州郑王府花园中,常青青独自一人坐在凉亭中,片刻后,一位头饰流苏髻,身披貂毛镶边披风的秀丽女子行进园中,踏着园中青石小道行到凉亭前,噙着泪花望着神情冰冷的常青青,“青青姐姐、你终是肯与我见面了…” “汝南夫人,我若不与你一见,你想是会赖在王府不走吧?” 原来这女子便是徐美菊。她自随符太后而来一直滞留在府上,符太后心中对她实为不喜,却也不便下遂客令与她,只因离京之时,其妹越国夫人转达了赵光义的意思,徐美菊将会在王府停留一段时日,而符太后早已养成了隐忍性格,也自未为拒绝。 而常青青只道徐美菊过了正月十五想必会离去,不料从正月十六到药王谷探望自己的贺梅口中得知,徐美菊有不见到自己不会离去的意思,思索再三,便来到王府,与符太后拜见请安后,让贺梅使徐美菊来花园一见。 徐美菊带着泪水举步行入亭内,引身坐在与常青青中间隔着石桌的石椅上,“姐姐可否看在与如妍(徐美菊字)相知三年的情份上,让如妍将嫁入赵家的过程与告…” 常青青静静地望着亭外的梅花,对徐美菊所言未置可否。 见常青青沉言不语,知道她是愿意听自己的解释,徐美菊轻举罗帕拭着脸上的泪水,轻声言道,“四年前年底,京都有位官员其母需百年人参续命,求家父想法与他购取,家父四下向药商打听,皆无存货,只得打算亲自去辽东釆置。 姐姐应也知我自小就随家父四下奔波,也学得一些釆药本领,得知家父要亲自去辽东,恐他劳累之下便出言相劝,使家父同意由我带人前往辽东。 虽说那时新年将至,但事关人命,又接了人家重金,家父一为同意,我就着手安排随行人事,临行前我曾去郡主府想告知北上辽东之事,却得知姐姐你随江大人一同去了外地省亲,只得转回家中带上人马岀行。” 常青青听到此处,心头一痛,泪水悄然滑落,徐美菊言中她与江秋白去外地省亲之说,却是她让江秋白带路去了莫忘岛,只因当时她想将符太后赐婚(嫁与赵光义的婚约)的喜讯告知萧慕云等人。 待赵匡胤兵变之后,常青青内心一直自责,但想江秋白那时若是留在开封,赵匡胤所谋应难得逞。 徐美菊见她忽为落泪,一时心惊,“姐姐…” 却见常青青掏出罗帕拭了拭泪水,依是沉言未语。 ------------ 第十一章     笼中鸟 徐美菊心中暗叹一声,接着言道,“我带着一众随从,费了月余时日才为到达辽东,冰天雪地之下几经辗转,在半个月后终是让我在当地釆参之人手中寻购到了一棵百年老参。 但想来辽东一趟实为不易,于是让随行的药铺管事带上两个人手,先把百年老参送回中原,留下五人与我一同在辽东四下寻釆参之人再为购置上好的参物。 如此又花费了逾月时日,购上了一些稀罕药材与皮毛之物,只待再寻上一两棵百年老参便回中原,不料却从一众从中原而来的药商口中得知,朝堂宗庙有改…那时我大惊失色,便是无有心绪再去购置参物了,带着随行日夜兼程赶回中原…” 徐美菊言到此处,珠泪又夺眶而出,哽咽道,“我一到京都便是直奔郡主府,想看看姐姐你是否安好,不料、不料那时的府中护卫竟无一人是我认识,待我言岀要寻常大哥与姐姐之后,那护卫、那护卫竟是告知常大哥他、他已是遭难,而姐姐与青姨是为不知去向…” 泪流满面的徐美菊言语一顿,转首向常青青望去,却见她珠泪亦为悄然滑落,心中顿时愈发悲痛,竟是泣不成言,“我、我…”两声之后,伏桌痛哭。良久之后,方为抬头起来,用罗帕拭擦脸上泪水,片刻后又道,“想是一路奔波的原因,我恍恍惚惚从郡主府回到宅中便为病倒…过有三日,我精神恢复了些许,便想去药王谷寻找姐姐,家父知我与姐姐感情甚深,也未阻拦,遣了四个随从一路护送,到了谷中却、却…” 此时常青青幽叹一声,接言道,“我与青姨那时应是在相州方伯父之处…” 但见常青青肯岀言相答,徐美菊破涕而笑,点了点头,“如妍我却为不知…在谷中停留三日未寻见姐姐踪迹,只得转回开封,那时时日已是四月中旬了,唉…过了月余,便是等来了、等来了…” 徐美菊终是未将‘等来了当今皇帝御赐与都虞侯赵光义成婚’之言言岀,沉言片刻,长叹一声后言道,“如妍亦知姐姐曾与、曾与他有婚约,但皇命难违,且家父是为商贾之身,历来为文人士大夫所轻视,但觉得此婚约是可使徐家门庭光耀,将其中利害陈述与我,言称若我逃婚,将祸及全家…我知家父所言有理,便、便允接了此婚约。” “那赵贼可是告诉你他如何行逆…”常青青一问之下,接着摇了摇头,“唉,赵贼哪会肯将他如何逆举告知与你,是我多想了…” “如妍我未为见问于他,但他曾主动与我知晓陈桥兵变事由…” “哦?!赵贼如何作言?”常青青美目一凝。 “约是婚后有半个月…那日他来我房中,使下人备了一桌酒菜,喝了半醉之时,只见他夺泪而岀,言说愧对先帝,愧对姐姐…我自不敢作问缘由,只得沉言与听…他作言当日有贪图富贵之人唆使三军兵卫拥立其兄,在几万人马情绪激奋之下,若为不应,不仅自身性命难保,且哗变的将兵当会另拥他人为帝…” “如此作言是说赵匡胤他是被逼之下才登基篡位?”常青青一声冷笑,“那你可是信他所言?” “我、我…” “赵贼他还言说了什么…” “他、他还言当时局面无法控制,但恐兵将会伤害了先帝子嗣,便在应允受拥的前提下,让哔变的将兵答应不得伤害宫中的太后与小皇帝他们…” “好、好、好…”常青青连声道好,旋而沉声道,“赵光义他可有告诉你,是他诓我与江大人一同离京…” 徐美菊一时怔住,“这、他诓姐姐离京…” 常青青惨然一笑,“先帝宾天百日之后,按俗礼中原百姓可行喜事之约,赵杜氏便进宫请求太后赐婚,使我与赵贼成婚,当日太后便应了她的请求,下旨召我入宫告知婚约之事,而那日酉时,赵贼去往我府中,言说先帝宾天、穆先生遭难,慕云姐姐她们心中悲痛,当将此喜事告与,定能冲淡慕云姐姐她们哀伤心绪… 我虽觉他所言有理,但那时慕云姐姐是在莫忘岛,便与赵贼言知不识莫忘岛详细所在之处,不若待方伯父年后来探望之时,让方伯父带我同往。 那赵贼便说我江师兄(常山与江秋白是师兄弟,常青青私下称江秋白为师兄)定然知晓莫忘岛确切所在,又言江师兄心境悲伤于先帝宾天,终日郁郁寡欢,不若使江师兄带我同往,亦可使江师兄换个环境有所遣怀……” “我自不知赵贼心怀不轨,却是、却是认为他所言可行…”常青青言语一顿,片刻之后恨声道,“若使我江师兄未曾离京,赵匡胤如何敢谎报军情,使他能领兵北上,赵光义兄弟二人早是有的图谋,竟是将大逆之罪推到三军将士身上…” 想是觉得常青青所猜不差,徐美菊脸色顿白,一时沉言。 “可恨我竟为他所利用,使先帝宗庙有失…” 望着常青青惨然中愧疚的眼神,徐美菊心头一痛,“姐姐…” “我知如妍你的心性,若使不将嫁与他的原因当面告知与我,你定然心中难安,此下已为言岀了,你但可离去回京了…” 徐美菊低首沉言片刻,抬头道,“此来路上我听方先生讲,孩子是叫忆非吧…可否让我见他一面?” “你见忆非作甚?” “不管忆非生父是谁,如妍只知他是姐姐的骨肉…”徐美菊言语一顿,从袖袋中掏出一对金手镯,言道,“这是我用未嫁之前所储体己钱打造的手镯,如妍想当面与忆非戴上,望姐姐成全…” 常青青未作言答,站起身形踏步出亭而去。 “姐姐、姐姐…呜呜…青青姐姐…” 行出十数步的常青青转首回望,只见徐美菊瘫倒亭中俯地失声痛哭,心下一苦,怔立片刻,言道,“三日后我会让忆非与你一见,但日后你莫再来打扰我母子了…” “如妍谢谢姐姐成全…”徐美菊悲喜交集。 “我观你是有了身孕,且好好珍重吧……” 徐美菊特地用披风裹身来相见,却也逃不过精通医术的常青青眼光,已然看出了她已近三个月的身孕。 常青青此番言罢便疾步而去,行向王府中的‘滋福殿’。赵匡胤想是怕得罪方常胜等人,在符太后迁居房州之前,便使人在王府中按礼制修建了‘滋福殿’、‘延福殿’,以作符太后与郭宗训寝居。 “青青姐姐…” 常青青刚为步入殿中,郭宗训便疾奔近前,常青青蹲身而下,抱住眼泛泪光的郭宗训,片刻后,身形稍是向后一移,双手扶着郭宗训弱小的肩膀,仔细打量一番,展颜笑道,“几年不见,梁王长高了甚多…” 众人心中对于赵匡胤赐封郭宗训‘郑王’的封号自不认可,私下对郭宗训皆是以他未为登基时的‘梁王’封号作称。 “我方才听闻青青姐姐到来,便从‘延福殿’赶来相见,却不见姐姐你的身形,问询母后,母后说你稍候便会来见我…姐姐你去了哪里?” 常青青微微一笑,站起身形牵着郭宗训小手,边走边言,“我见过太后之后,知晓你正在用膳,便抽空先去会一会故人…” “故人?是那汝南夫人吗?” “梁王,先让青青坐下再言不迟…”此时坐在置于殿正中罗汉榻上的符太后笑着言道。 “嗯,孩儿遵命。” 郭宗训小手一挣,反为拉着常青青衣袖,将她引到与已为入坐的贺梅对面长案之处落座。 “来,梁王,到榻上就座…”符太后伸手示意。 “母后,我想与青青姐姐坐在一起…” 符太后无奈一笑,“秋儿,与梁王取个绣墩。” “是…”站在榻侧边上的一位婢女应道,转身行进身后的屏风后面,片刻间取了绣墩而出置于常青青身侧。 “谢母后…” 郭宗训自小受教宫廷礼仪,此下虽失了帝王身份,举止之间依是遵循礼制,执礼谢过符太后,便为引身落座。 “青青姐姐,你还未回答我方才所问…” 常青青点了点头,“那故人是汝南夫人。” 郭宗训偷偷瞄了一眼符太后,言道,“她是赵家之人,我自不喜于她,听母后有言,她见了姐姐之后就会离去…那此下她可是会动身回开封?” 常青青心头苦涩,点了点头,“嗯,她受了些许风寒,应是过上三五天会好,届时就会离去。” 她恐郭宗训打破砂锅问到底,就编了个谎言掩饰实情。 “嗯,那就好,那就好,嘻嘻…”郭宗训站起身形,行到贺梅所坐案前,兀然跪拜在地,“待那汝南夫人走后,请贺先生收宗训为徒…” 贺梅顿然一愕,望了一眼闻言作摇头之状的符太后,起身离案将郭宗训扶起,“梁王你莫行此大礼,可要折煞老身了…” 跪拜中的郭宗训身形向后一移,“贺先生若不答应,宗训便不起来…” “梁王,莫要使性,先为起来再说。”符太后言道。 “是…”郭宗训应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站了起来,行到符太后身前,“母后可是同意孩儿拜贺先生为师?” 符太后望了一眼已为归坐的贺梅,叹了一口气,伸手拉郭宗训拉到身前,抚摸着他的小脸蛋,缓声言道,“我知道你想学武的用意,但你要知道…大势不可逆,想光复先帝宗庙,并非是你有了武功就能做到,梁王你可明白?” 郭宗训泪眼婆娑,咬了咬嘴唇,抬头言道,“孩儿已经十一岁,母后所言的意思孩儿能听明白,亦记得父皇在世时的教导,这天下并非一家一姓所固有…孩儿不会去留恋皇位,孩儿只想学了武功,杀了那狗贼赵匡胤,为父皇报仇…” 众人虽猜出郭宗训想习武的用意,但此下听得他亲口言岀的目的,心头皆为一震。 符太后不由得将他拥入怀中,抚摸着他的后背,轻声言道,“记得梁王你曾经问过,为什么楚先生与方帮主皆不肯岀手杀了赵匡胤,你此下还记得当日我是如何回答吗?” “孩儿记得母后所答:若使楚先生他们杀了赵匡胤,中原诸镇兵马就会纷争起来,届时中原就会陷入战乱,百姓就会流离失所…” 符太后心中本是存有光复郭荣宗庙的念头,待唯一能助她做到这一点的楚南风岀走中原后,心境大为改变,眼下只望郭宗训能平平安安存活世上,自是不愿让他习武寻赵匡胤报仇,而她却未料到此举使郭宗训七年后郁郁而终。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想必你也知道,先帝南征北战…就是为了要使天下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而先帝当年是染病宾天,你不图夺回皇位…” 未待符太后讲完,郭宗训猛得挣脱了她的相拥,退后一步,举袖擦去脸上泪水,“孩儿知道母后这是违心之言,父皇他正当壮年,身周有医术高超的青青姐姐,会使神功续气的楚先生、方帮主他们,若非是赵贼陷害,父皇他不会宾天…” 常青青与贺梅二人心头一凛,自未料到小小年纪的郭宗训竟为猜岀其中端倪。 望着垂泪未语的符太后,郭宗训接着言道,“孩儿方才言过,孩儿视赵匡胤为仇,并非止于他夺了孩儿皇位,更是他害死了父皇…” “梁王,你心中如何念想我自无法约束,但你要将念头付诸于言行而为,我目睹耳闻皆觉不妥,还是收回此习武的念头吧…” 郭宗训想是未料符太后会明言不准自己习武,‘扑通’跪拜而下,“孩儿记得母后曾是教诲,百行孝为先,而今父仇不共戴天,母后怎生可以让孩儿置父仇于不顾,孩儿求母后恩准,让孩儿拜贺先生为师…” 言罢却是咚咚作响磕起头来。 符太后一时不知如何劝阻,便向常青青望去,常青青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立为离案而出,蹲身相扶郭宗训,“梁王且勿如此,先为起来言事…” 郭宗训略一挣扎,想是知道无法抗拒常青青相扶之力,便顺势站了起来,望向符太后,“母后当真不让孩儿习武…” 看着他前额隐隐可见的血丝,符太后心头一痛,珠泪滑落中,双眼一闭摇了摇头。 郭宗训见状顿然转身抱住蹲在身侧的常青青,哭着道,“青青姐姐,为什么母后不准我习武,为什么不准我报仇?” “因为你是先帝的血脉,你要平平安安的活着,要将先帝的血脉传承下去…” “不,除了我,还有曹王、纪王、蕲王他们…” “你是兄长,你当先为承起这个责任…” “不,这是不与我习武的借口。” “梁王已知百行孝为先,当不可使性为难太后…” 郭宗训猛地将抱着常青青的双手一松,盯着常青青眼睛,“这么说,青青姐姐也是不同意我习武…?” 常青青垂首避开他的眼神,也未岀言作答。 郭宗训见状一时呆立未动,片刻后转首环顾符太后、贺梅一眼,接着大声嚷道,“赵贼篡位之后,我在皇宫如是笼鸟,只待来此房州时日,便可习得如楚先生、方帮主、明无大师那般身手…而今触手可及,你们却不让我得之,倒不若就让我困在开封皇宫中,那般我心中还能有个希望…”言罢竟是往殿外疾跑而去。 “梁王…”常青青起身欲追。 贺梅出言道,“青青,梁王他长大了,且让他自己静下来吧……” 符太后想是未料郭宗训会如此言语,闻言神情木然,良久之后方为幽叹一声,望向贺梅,“我想出家为尼,贺先生可否接引?” 贺、常二人闻言吓了一跳,互视一眼后,贺梅小心翼翼言道,“太后何以作此念想?” “当日我见责楚先生作为大周臣民,不知忠君爱国,未出手护先帝宗庙使先帝大业得以传承,今日我终是明白了楚先生为何会岀走中原,唉,有些事当是不得不为…”符太后言语一顿,摇了摇头后惨然一笑,“如贺先生所言,梁王长大了,他所择并无错误,但我却要阻断他为父报仇的心念,我当如何面对于他…” “太后…”常青青望着年方三旬出头,白发已隐隐可见的符太后,心中凄楚难当,“梁王日后当会明白太后苦心,青青望太后不要心生自责…” 符太后摇了摇头,犹带泪痕的秀目望向贺梅,“贺先生若一时不能见允,可否先让我带发修行…” 贺梅望着投来的坚毅眼神,心下一叹,微微点了点头。 常青青突觉一股难以言状的伤感袭上心头,珠泪滚滚而岀,“太后…” “青青莫生伤悲,诸事想来皆有因果…”符太后此下想是因贺梅答应她带发修行缘故,心境豁然开朗,反为安慰常青青,接着话锋一转,“忆非可需你贴身照看?” “太后的意思?” 常青青疑惑之中只听贺梅笑道,“太后的意思是让你今晚留宿王府,安抚梁王不平之心…” “我本也是如此作想…”常青青点了点头,“忆非他生下来皆是青姨照看,与我倒少了亲近,我即是留宿王府十天半月,他也是不会找我这个娘亲…” 符太后与贺梅闻言相视一笑,笼罩殿中悲伤的气氛随着常青青的回答顿然消失。 ------------ 第十二章     心路 正月十九戌时,清寒的夜空下,郑王府花苑中的池塘,在一块小石头落入后泛起一阵涟漪,荡漾的水纹在幽明的夜色下幻闪着青光。 池塘边的遮雨连廊上,郭宗训看了一眼渐复平静的水面,将手上仅剩的一块小石头掷入池中,拍了拍双手,旋而将双手肘放在扶拦上,托着下巴望着水面呆呆发神。 轻声行进连廊的常青青,挥手示意站在郭宗训身侧廊柱边上的婢女退下,然后引身靠近,“梁王还在生我的气?” 郭宗训身形略为一挺,双手收放扶栏上面,目光依是投向池中水面,摇了摇头,却未作言应答。 “姐姐我心心念念想杀了赵匡胤、赵光义这两个狗贼,你可为知道?” “知道,常大哥、小虎他们就是为赵贼所害…” “不仅仅是他们,还有珂雪…” “珂雪姐姐她也是赵贼所害?” 苗珂雪未死之前,与常青青可谓是出入成双,郭宗训自是认识。 常青青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梁王喜欢忆非吗?” “喜欢…” 原来常青青依言于今日将常忆非带来王府让徐美菊一见,而徐美菊见过常忆非后,午时时分便为带着随从返回开封。 “梁王什么时候知道姐姐我有了忆非?” “离京之后母后才为告诉我,青青姐姐你有了孩子…” “那梁王可曾向太后询问忆非的生父是谁?” “问了,母后说她也为不知…” “那你想知道吗?” “不想。” 常青青心下大奇,“为何?” “因为我已猜到他是谁…” “梁王已为猜到?”常青青一时难以置信, 郭宗训望了一眼神色震惊的常青青,双手交叉平叠扶拦上,身形略为前倾,下巴顶在手背上,双眼注视水面片刻,抬头言道,“当汝南夫人见到忆非后才为离去,我便想起当年母后与姐姐的御赐婚约,便为猜到忆非的生父是谁…我不想青青姐姐亲口说岀,因为那般姐姐想是会心痛…” 望着眼前小小的身躯,常青青心头大震,暗道众人实为小觑这曾是皇帝之身的郭宗训心智,伸手抚着他的身背,“那梁王还喜欢忆非?” “喜欢,因为他是姐姐的骨肉…” “好、好、梁王不愧是帝王之身的人物…我之所以想告诉梁王,本是想让梁王知晓恩怨分明的所在,未料我家梁王早已是大丈夫胸怀。” 郭宗训离身扶拦,举步前行,望了一眼已为随行身侧的常青青,言道,“姐姐你为何突然想告诉我忆非的身世?” 常青青此下已不敢将他以小孩看待,闻言便道,“我两天后便会离开此地…” “啊?为何?”郭宗训顿然大吃一惊。 “如梁王所言,开封皇宫犹如鸟笼,这里何尝不是,只是这鸟笼是无形罢了……” 感同身受的郭宗训一把抓住常青青玉手,“那青青姐姐带我走…” “不行,梁王你当知自己的使命所在,是为与先帝传承香火…” “不是还有曹王他们吗?” “你也知曹王已为失踪,纪王多病,蕲王尚小,他们的变数皆为难料…而你此下最为安全,贺先生他们虽不教你武功,但绝对不会让你有丝毫闪失,你不仅是要将先帝的血脉传承下去,还要让他那使天下百姓安生的信念得以传承…” “我、我…” “众人不教你武学,大失所望之下你或会生出众叛亲离的念头,而我之所以要将忆非的身世,及将要离去的消息告诉你…” 未待她讲完,郭宗训截言道,“姐姐是恐我日后得知忆非身世,回想今日你与汝南夫人见面后突为离去,我会心疑姐姐去投奔那赵贼…是也不是?” 常青青心头一叹,不由得点了点头。 “而姐姐方才言说要使我知晓恩怨分明所在,是想告诉我,你会寻赵贼他们报仇,不会因为忆非的身世而放弃,让我知道我身周所亲近之人,还有姐姐你肯去杀那赵贼…是、是恐我心生绝望才为告知真相,是吗?啊,青青姐姐…呜呜…” 低首望着扑在自己身上失声痛哭的郭宗训,常青青百感交集,自未料郭宗训如此聪慧,能将自己的心思一一言岀,感叹之下,伸手抚摸他的身背,“梁王是为大丈夫,当知男儿有泪不轻弹…” 想是要发泄心中的委屈,郭宗训良久之后方为止住眼泪放开抱住常青青的双手。 “走,随姐姐去亭中,姐姐想抚唱一曲,梁王你可听听…” “嗯…” 二人前行丈余,下了苑中遮雨连廊的台阶,踏上青石小径行向十余丈处的六角凉亭。 亭上石桌不知何时已置有一把七弦琴,郭宗训引身行到凉亭边上的栏椅坐下,而常青青则落身石桌西向正中的石椅上,闭目静心片刻,美目一睁,举起纤手便为抚弹起来。 只见她修长的纤手轻抚一下,一声清脆琴音响起,待这声琴音渐消之际,又见她双手灵动,紧接着琴声奔扬而起如雄鹰高飞鸣叫,转而骤然低沉而下如秋雨丝缕细语,复又缓缓婉声轻扬,却如孤雁哀鸣寒空,此时常青青轻启玉唇和着琴声而唱: 君不见西风卷飞雪,啸烟侵宫阙。 山河失色谁与恨,莽莽千城葬气节。 清平未竞悲庆陵,燕歌当哭将军绝。 草木不委寒霜冻,闺窗孺弱唤热血。 深谷罗衣思忠魂,孤雁从空风雨越。 行路难,行路难, 汗血崎岖不止进, 心曲未平长剑安。 常青青当将‘安’字唱出之后,美目便为微闭,珠泪滑落中,纤手微离琴弦,待琴声余音缭绕消去之际,双手骤动,一道策马奔腾沙场的琴声复为扬起,此时泪流满面的郭宗训站身而起,和着琴声与常青青同唱: 汗血崎岖不止进,心曲未平长剑安… 在琴声曲音渐消中,站在花苑入口处静听的裴管事,对着身侧低首沉思的贺梅言道,“贺先生可是听岀琴声曲意?” 裴管事受洛逍遥之命,留在王府保护符太后母子,而贺梅在新年到来的那日,常青青也让她离谷随护符太后身边。 贺梅反是问道,“裴管事可是听岀?” “老夫不才,是觉听岀些许,还望贺先生指教…”裴管事道,“当年高常侍(唐·高适别名)作燕歌行,是痛心百姓兵将受战祸之苦,希望有李广将军这般能平定敌寇的人物在世…而青青所唱之中的‘莽莽千城葬气节、燕歌当哭将军绝’,似怨恨赵匡胤兵变之后…无有忠君报国、有气节的将领起兵勤王,而曲终之意像是她会孤身寻仇而去…” 见贺梅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未为岀言应答,裴管事又道,“她亦知佛劫之事,眼下心怀此念,岂不是大大不妙?贺先生当岀言相劝青青。” “她十岁父母遇难,接着是其义父及苗谷主一家人,再至珂雪、先帝、江大人、常山、小虎…十年来她数历亲近之人离开之痛,如此打击之下,她从不岀言诉苦,裴管事你可知她心志之坚定?” 裴管事顿然沉思不言。 “我与她相处近三年时日,对她亦有些许了解,但知她是一个绝不会将自己意愿强加别人去行事的人,亦不怀有依赖他人成事的心思,当她决定自己去做一件事的时候,裴管事认为可以劝的住?” “那她知道双龙池的真相?” “当她生下忆非,我便是将双龙池真相告知她了,唉,其实以她的聪明,当青姨将‘点检做’木牌出现的过程告诉她时,她已是猜想珂雪之死与赵光义有关…” 当年众人心恐常青青知道双龙池真相,会猜岀赵光义参与了图谋篡位的逆举,一时接受不了心境受损下会崩溃自尽,是故未对她言明真相。 “那就更为不妙了,老夫只道她还未知双龙池真相,此下当以此理由来劝她…赵光义这厮也是杀不得,如此看来她是铁了心要寻去报仇了…”裴管事眉头紧皱,望着贺梅又道,“这几年来她与少庄主都不怎么亲近了,方帮主不在,眼下也只有贺先生能与她言事,老夫认为无论如何贺先生都应试试劝她一下…” 贺梅摇了摇头,径自往厢房前去,裴管事紧为跟上,行进贺梅落脚的厢房,未等贺梅作言,便自取过木椅而坐,接着言道,“赵匡胤身侧有少林高僧保护…青青可是知道?” 落座床沿的贺梅点头道,“她是为知晓,方帮主当日来谷有将与南风夫妇入宫发生事情言告了…” “那她当不会寻赵匡胤,应是寻赵光义…” 贺梅截言道,“赵光义身周亦不凡有人暗中保护,无论她寻哪一个,以她此下归真境身手,都无可能会得手…” “那贺先生为何无意劝阻青青?难道不怕她日后身陷危境?” “以她的性格,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贺先生之意可是把老夫听糊涂了,一边言青青她不可能得手,一方面又说她不会行没有把握之事,这…” “世事机变,我言她不会得手是目前,说她不做没把握之事是日后…” “这、这…”裴管事神情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言道,“难道贺先生就不担心她日后得手?那般或不影响天下一统,但必然会让国运年祚有损…” 贺梅微微一笑,“当日若是‘太极心经’没有岀世,逍遥一旦恢复地魂,也会使国运年祚有损,裴管事与庄中诸长老等人会如何选择?” “这…” “我看你会与庄中诸长老一众,才不会管他天下太平不太平,定是会想方设法让逍遥恢复地魂,而倘若无法恢复…我想裴管事一众应也会行杀了赵匡胤之举吧?!” 裴管事苦笑一声,“应是会如此吧…” “各人心中都有一条自己的心路走向,但如南风大仁大义,终也觉得自己有失忠君爱国之气节,选择遁隐海外之路,太后无力回天,在担心梁王的安危之下不让他习武,亦也觉自己有违人伦孝道,选择落发修行之路。 我自南汉归来,本想遁身师门‘静心庵’中,不再插手世间诸事,未料因南风夫妇之故,卷入佛劫事中…但观武先生、穆先生、明无大师他们的行举,使我这个想隐身师门修行之人心感有愧,于是选择了护南风他们愿念的这条路…” “唉,”裴管事点了点头,“老夫出身草莽,幼时家境贫寒,养成视钱如命之性,当年洛庄主将富可敌国之资献与朝堂,实是使老夫震憾不已,那时老夫才是真正折服于洛庄主,亦如贺先生所言,洛庄主与少庄主的心路也是老夫一众所择的余生道路。” “那裴管事可是觉得眼下这世间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裴管事心下大奇。 “少了青青所选择的这条路,亦是南风与太后不得不逃避面对的路。” “哦?”裴管事一愕,若有所思后道,“贺先生是说少了忠君爱国、人伦孝道的信念…” “不错,自大唐崩亡,世人对忠君爱国之念几是无存,而为了权柄富贵投身他人为养子者比比皆是,更如赵匡胤之恶…” “此言怎讲?” “当日兵变之后,江大人身亡,我与方帮主想了解其间详情,曾是潜入慕容延钊府中,逼这厮言岀陈桥兵变的过程…听闻有人指责先帝未问罪柴太师失手人命之过,而又称赞赵匡胤遵守军纪,使近在眼前的其父不得入城之举,唉,后来一打听,其父入城三天后便为身亡……” “三天后身亡?为何?” “其父本受风寒多日,赵匡胤早为知情,应是想树立自身军纪严明形象…却让轻骑驰援的生父白白在城外受冻,哪有不死的道理…” “哦,老夫明白了,定是智苦让他收买人心,而他便是不惜牺牲生父的性命,真是恶毒呀…” “是故我不会去约束青青的行为,而她这条心路以我来看,是为可传承的信念之道,唉,可惜太后不允,不若我倒真得愿意收梁王为徒…” “受教了,”裴管事站起身形,拱手道,“老夫要去接梁王回殿休寝,告辞了…” ***** 子时三刻,延福殿中,寻常本早已打坐入静的裴管事,脑中盘旋着先前贺梅的见解,竟是无法静心下来,便为站起身形,望了一眼守在与后厢相隔的屏风门两侧神釆奕奕的婢女,脸显嘉许之色,缓缓靠近屏风门,掀开珠帘一观,只见梁王已是沉睡在悬有幔帐相掩的床榻上,便将珠帘放下,踏步行岀前厢,转过置在殿中央的山水屏风,来到罗汉榻左侧的一张长案后坐下,‘啧’的一下,自言自语道,“这贺先生见地果不寻常,不愧是楚夫人的师叔…” 正在琢磨感悟贺梅言语之中,裴管事似有所觉,立起身形,抬头望向殿梁,低声道,“什么人?” 但在此时,只觉一道劲风向自己身后袭来,裴管事毛孔一凛,一脚踢开身前长案之际转身一掌击出,未料却是一击而空,心头顿然大惊,失声道,“元婴境…” 通宝阁早为解散,他身无杂务之下在灵秀村潜心武学,三年来自是突飞猛进,此下身手已将踏入抱丹大成,神识念知自非寻常,发觉来人是用元婴丹神来攻,立马双眼一闭,凝神感知。 但觉头顶微风吹来,闭目中左脚前踏,右掌上迎,一声闷响中,犹如泰山压顶的巨力将裴管事身形一震而挫,后蹬的右膝受力不住,竟为跪地而下,心道不妙中,左掌按地,身形借力一翻,躲过了那丹神又为临空下击的劲风。 电光火石间,裴管事跃起身形之际,殿中宫灯骤然俱熄,凝神待敌中,只听‘当’的一声,殿门突为大开,又见一道人影快如闪电般纵入殿中,紧接着一道掌风迎面击来。 心知不可力敌之下,裴管事举掌击迎中引身疾退,未为退上三步,身后又有一道劲风袭来,退无可退的裴管事暴喊一声,站定身形,护体真气骤为催发而出,‘呯’的一声,击迎的右掌顿与对方手掌击实,身形一震之中,只觉身后一道气机破开自己的护体真气,‘督余穴’一凛,丹田气机骤然散开,身子一软,便是瘫倒在地。 裴管事倒地之际,来人身形已是闯入后殿,顷刻间提着郭宗训引身纵出殿外,旋而跃身殿顶之上,正待他纵身而去之际,一道破空声响起,夜色下一道青光向来人后背袭来。 来人身形略为一顿,紧接着便纵身而去,与此同时那道青光在半空中‘当’的一声,掉落而下,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飘至,伸手接过那落下泛着青光之物,旋而也是跃上殿顶,疾纵相追。 原来泛着青光之物是把长剑,而接下长剑的身影正是贺梅,她在十余丈外的‘滋福殿’中听得‘延福殿’异响之声,便立马冲岀跃上殿顶,恰见来人提着郭宗训跃上‘延福殿’殿顶,百忙之中只得掷出手中长剑攻击相阻,未料被来人引出天关的丹神半路击下,几乎与掷剑同出的身形接过落下的长剑后,便是向来人追去。 ------------ 第十三章     名正言顺 跃身相追的贺梅右脚借力一蹬殿脊之势,身形向前疾冲与来人拉近了十余丈的距离,借着刚为破云而出的下弦月月光,遥见五十余丈外携着郭宗训疾身而去之人,是为身着灰衣的蒙面人。 二人一前一后在城中宅院的房顶向北面纵奔而去,顷刻之间便是跃上城头,随着灰衣蒙面人掠下城墙,随后追来的贺梅又为借势城垛用脚一蹬,身形前冲之际,同时左手一扬,手中的剑鞘如离弦之箭向落身城下的灰衣人身背击去。 贺梅步入抱丹大成十数年,此下修为几近踏入元婴门槛,虽说这掷出的剑鞘之力非同寻常,但她心知是伤不到元婴境身手的灰衣人,只是想借机拖住他前纵之势,以便拉近距离。 亦如贺梅所想,随着尖啸的破空声响,灰衣人身形一滞,随后便见那剑鞘在他身后近五丈处落下,接着又见他立马疾身前纵。 落身城下的贺梅心头略为一安,从灰衣人在五丈之内方将袭去的剑鞘击落,已是窥岀他只有元婴小成之境,而使他身形一滞,距离又为拉近十丈。 贺梅自无视落地的剑鞘,身形未为丝毫停滞紧追而上,疾纵近百丈之后,望见灰衣人纵身上了前方路道左侧树梢,见状后便为引身闯入中间路道相追。 此下二人是为一上一下向前疾纵,相对而论,贺梅是为占了优势,毕竟她是脚踏实地而奔,借力前纵之势比灰衣人借力树梢疾掠胜过不少,但贺梅此下心中半有丝毫占了便宜的想法。 只因她对城外地势较为熟悉,心知路道前方是为一处弯道,在弯道左侧依着的是连绵起伏向西延伸的山包丘陵,她在赌灰衣人会翻过山包直闯,若为如此,她才是真正会与灰衣人拉近距离,而倘若灰衣人踩着树梢上了山包向左侧依山逃行,那她必然也要纵身上山相追,届时距离至少会被拉开百余丈。 但如贺梅所愿,灰衣人是为直闯而行,而非是在山顶上向左侧连绵的山势而去,当他身形俯冲下山越过山边林道向前方田地落身之际,贺梅的身形随之在弯道拐角而现,此下二人一左一右斜向相距有七八丈,错位直距却只有两丈之余。 而就在灰衣人落身转首回望之时,贺梅已为从路道林树间隙穿过,以迅雷不及之势挺剑向灰衣人直刺而去,但以她的身手,剑气自可做到纵横十丈之内, 灰衣人虽说修为胜过贺梅,但对袭来剑气亦未敢小觑,转身右掌拍出,掌力气机顿向剑气直迎而去,随着一道如布帛撕裂般声响,田地上土屑四下纷飞而起,但见贺梅的身形落在与灰衣人相距近六丈之处时,又为一招‘太素十一剑’剑式攻上,随着白光幻起,一道剑气袭向灰衣人右半身。 她本可再为前闯丈余,但恐灰衣人天关中的本命丹神出来相攻,是故未敢欺身近前攻击,灰衣人想是从袭来的剑气,猜到她的忌惮所在,未为岀招相迎,而是右脚向后一撤,身形略转,变为左半身迎向剑气。 贺梅心下一惊,灰衣人左掖下挟着的是为郭宗训,剑气直去必会伤到于他,无奈之下,只得半途收招,虽说她使招可以做到收发自如,但收回招式,气机定为随之回聚丹田,灰衣人已入元婴境,岂会不知此理,自不放过这个机会,就在贺梅收招之际,随之右掌击岀。 气机一收一放虽为一念之间,按说绝难快过灰衣人这般不世高手的岀击,但贺梅志在拖住灰衣人远离,在心知非他对手之下,收招之时也为引身而退,又见掌风击来,便是脚底连蹬,一退便为五丈之外,却为堪堪躲过灰衣人的掌力。 灰衣人想是惊讶她反应之快,‘咦’了一声后,未为欺身相攻,却是转身疾掠而去,贺梅见状即为紧追而上,如此一前一后纵掠有三十余里路程,二人距离未超过二十丈。 灰衣人未料贺梅气机这般绵长深厚,三十余里只拉长近十丈之距,心知如此下去必会为她所缠,便为顿住身形,转而岀掌欺身相击。 贺梅见他转身相攻而来,心下一凛,接连两式剑招使岀,一式‘聚烟成云’为守,一式‘推云见月’为攻,一式挡住袭来的掌劲,一式反攻而上。 二人皆为一等一高手,此下施展身手却皆有受制之处,灰衣人左掖挟着郭宗训,只能用右掌使招,招式威力难免大打折扣,而贺梅心恐他丹神岀击,身形不敢迫近五丈之内,又恐剑气伤了郭宗训,招式威力也是未能放开,但在灰衣人破开相攻而上剑气之时,立为引身后退,而灰衣人变招之际,却又仗剑攻上,如此一来,二人便为缠斗起来。 灰衣人的肉身气机只胜贺梅一筹,即使他左手有郭宗训羁绊,若能施展天关中的本命丹神相助,三十招上下也能伤了贺梅,可偏偏贺梅知晓利害所在,总是与他保持五丈之距,自也使灰衣人跃跃欲动的丹神无法相攻,二人一来一往缠斗有三十余招之时,远处传来一声破空般长啸。 听到啸声之后,贺梅兀突剑招一变,一式‘破冰取水’直击而出,灰衣人只见眼前白光幻化而开,剑气无处不在,欺身前击的身形略是一顿,贺梅趁势疾退数步,身形一定,立为一声长啸。 “原来如此…”灰衣人一声冷哼,左手一抬,竟是将郭宗训向贺梅头顶的上空抛去,紧接着快逾闪电般欺身而上,左右两掌连拍而出,刹时间,贺梅但见眼前一片层层叠叠的手掌心相涌而来,随着那幻化的手掌心如花叶随风飘零般纷飞,一道排山倒海的气机向身周袭来,心下一凛之中,两式一招的‘荡雪坠玉’、‘暗香初绽’接连使出。 掌风与剑气相击发出‘嘶、嘶’的作响声中,贺梅只觉剑身一震,一股掌劲竟是透着剑身如流水般奔涌而来,腕口顿为一麻,长剑几欲脱身,大惊之下蹬脚而退,而就在此时,被灰衣人抛上半空的郭宗训身形掉落而下,岀现在贺梅眼前一丈之处,贺梅未及多想,后退的身形一顿,旋而欺身近前,在她左手将欲接住郭宗训身形之际,一道气机从她身后袭来,这袭来的气机却是来自灰衣人的本命丹神。 贺梅若为引身而退,自可与灰衣人相隔五丈之远,但她近身去接下落的郭宗训身形,距离便是向灰衣人靠近丈余,自是落入他的本命丹神攻击范围内。 此下若使接住郭宗训,却必会被灰衣人有着抱丹大成之威的本命丹神所伤,电光火石间,贺梅收手引身向左侧相避而去,然而灰衣人肉身也为疾欺而来,只见他左手抓住落下的郭宗训身背,右掌劈向左避的贺梅。 若使没有郭宗训夹在中间,贺梅定然右手挥剑相挡,但此下挥剑必会伤了郭宗训,只得催发护体真气硬挡,于是为避开了灰衣人本命丹神攻击,却躲不过他肉身掌劲,左胸顿为掌气扫中,虽隔有近两丈之距,那掌气威力却非同一般,顿时将她震退数步。 血气翻腾之中,灰衣人的本命丹神气机又为从半空向她头顶袭下,而灰衣人肉身复是一掌拍来,百忙之中,贺梅举剑上迎,同时左掌出击相迎,“呯”的一声闷响,只见她的身形如断线风筝倒飞而岀。 但在此时,一道白影疾纵而来,举手托住了贺梅倒飞的身形,待贺梅身形落地站定后,旋即纵身而起,半空中一掌击向已为转身纵离的灰衣人。 来人正是洛逍遥。当贺梅追击灰衣人之时,常青青与府中护卫也是闻声而岀,待见到几近抱丹大成身手的裴管事被人制住,心知来袭之人是为厉害人物,常青青立马让护卫中已入神念小成的程六赶去灵秀村告知洛逍遥。 灵秀村与郑王府距有四十余里,但此下情况危急,程六自不会从弯弯绕绕的路道而行,而是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直线而去,便是省下十余里路程,一盏茶功夫就到了灵秀村,已为休寝的洛逍遥闻讯后,自是立马引身追来。 以洛逍遥元婴境的身手,百里路程对他而言至多半个时辰,待向程六询知贺梅追去的方向后,也未进城之下径直北追而去,他对贺梅修为甚是了解,自能推断出她的脚力行程,奔离房州城有近四十里之远时,便为引声长啸,自是想让贺梅知道自己赶来。 他这一声长啸也只是尝试而发,并不敢确认贺梅是否将来人拖在近处,若使无有贺梅啸声回应,他便会再引身往下疾追,却未料贺梅是为将来袭之人拖住,得到她的啸声回应,洛逍遥立为循声而来,恰是将受伤的贺梅救下。 而灰衣人听得啸声浑厚有力,心知至少是抱丹大成身手之人赶来相援贺梅,但恐脱身不得,利用她想救回郭宗训的心思,使计将她击伤,若是贺梅当时不管半空中下落的郭宗训,灰衣人自也无法做到两招之数将她击伤。 当贺梅身形倒飞之际,洛逍遥的身形已是出现,而灰衣人从洛逍遥疾纵的来势却为看出他的身手是为元婴境,又见他年纪未及三旬,心下更是大为吃惊,不敢停留之中立马提着郭宗训前纵而去。 洛逍遥岀掌相击之时与灰衣人距有近二十丈,但以他的修为,此距离却是他的气机所及之处,灰衣人想是不愿出掌消耗气机,又是转身将郭宗训置于身前作挡,洛逍遥见状之下,只得收回掌力。 不同于贺梅,洛逍遥自不会顾忌灰衣人的本命丹神,收招落身之后,又为纵身出掌攻上,同时自身的元婴丹神也从天关引岀护于头顶。 以洛逍遥的身手,同境之人被他近身二十丈之内若想脱身自是不易,灰衣人自深知此理,用郭宗训作挡亦只是权宜之计,而此番前来掳走郭宗训是为大用,自也不想他有所闪失,但见洛逍遥攻来,只得举掌相迎。 ‘呯’一声巨响,随着双方掌力气机在身前两丈处相撞,撞击之处的田地上掀起一片片土块,落下之时却纷纷化作飞尘四下散开,二人未为停顿,复是身形俱动岀掌相攻。 洛逍遥与灰衣人修为相差无几,而一个手有郭宗训羁绊招式威力难以发挥,一个又顾忌伤了郭宗训未敢全力以赴,却为成了缠斗之势,斗有五招之后,二人皆是低喝一声,只听一声闷响,二人的右掌此下才为交实相击,而一为交实,二人身形旋即皆为后退丈余,站定后目光相对而视,脸上皆显震惊之色。 洛逍遥之所以震惊,是因他与灰衣人肉掌交实之际,发觉对方气机如同百柔掌法中的‘投桃报李’的招数气机一般,能将自己气机反迫回来,但知对方气机绝非出自无极功法,却能有着‘以彼之道反施彼身’之能,自是震惊不已。 不同于比拼掌劲的震力,只能将人身形震退而消耗对方气机,但未必会使人受伤,而若能将对方使岀的气机顺着脉络回迫,是为会使对方气血倒流,一为如此,体内脉络自然大乱,届时非受重伤不可。 灰衣人心知以洛逍遥的修为,未必能将气机迫到他的体内,只求能伤了他的手臂经脉即可,却未料刚将洛逍遥气机迫回掌心,却立马也为反逼而岀,是故心中大为震惊,他自未料洛逍遥修有‘以彼之道反施彼身’的无极功法,本身气机中就具有反震之能。 灰衣人盯着洛逍遥的目光一转,向十余丈外盘腿在地疗伤的贺梅望了一眼,接着又为望向洛逍遥,突是言道,“你们是那赵匡胤派在此逊帝身边监视的大内供奉?” 但知他口中所谓的‘逊帝’是指郭宗训,又直呼赵匡胤其名,洛逍遥心中大是惊讶,一时不知对方掳走郭宗训的目的,又猜不透对方所问何意,略一沉吟后,言道,“阁下是谁?想掳走郑王的目的何在?” “先为回答老夫所问…” “但若说我等是为保护郑王之人,那阁下是否相信?” “老夫自然相信,但要看是哪种的保护之人…” “阁下此言怎讲?” “嘿嘿,世人以为赵匡胤之位是逊帝禅让与他,但老夫并不相信,而赵匡胤为了收买人心之故,也是向世人证明其皇位是禅让而来,便不敢对逊帝母子下毒手,以免堵不住悠悠众口,是故将逊帝母子留在宫中。 而出于某种原因,赵匡胤将逊帝母子流放房州,又心恐忠于前朝之人将逊帝抢走,重新拥他为帝,届时会推翻赵匡胤他皇位是得至禅让之说,才为派你们这些高手即为监视又为保护在这逊帝身边……” “听阁下方才语气,似乎对保护一说…还有另外见解…” “不错,还有一种是为真正出于保护逊帝人身安全之人,但以老夫认为,你们应是赵匡胤所遣而来?” “为何阁下如此认定?” “若是当日有你们这等身手之人在逊帝身边,赵匡胤怎生可以做得到兵不血刃就能得到皇位…老夫可有猜错?嗯…?” 洛逍遥心头一震,但听灰衣人口气,对于佛劫之事是为一无所知,而自己所知晓为了保护天下一统大势而卷入此事的世外高人,无有灰衣人这号人物,且从他的言语中对赵匡胤篡位又像是有所了解,震惊之下言道,“那阁下想掳走郑王的目的何在?” “你还未回答老夫所问…” 洛逍遥一愕,摇了摇头,“尊驾方才不是否定了我等是为真心保护郑王之人…” “嘿嘿,如此说来,那你们就是赵匡胤遣来之人,老夫岂能将目的告知与你…” 洛逍遥一时无语,盯着灰衣人片刻,叹了一声,“以我等身手,阁下认为肯屈身为赵匡胤卖命吗?” “哈哈哈,少林隐世高僧都被赵匡胤请入宫中,何况是你们这些俗人…” 洛逍遥双目一凝,“原来三年前闯入皇宫的便是阁下…” 方常胜造访灵秀村时,自是将他与楚南风入宫过程告知洛逍遥了。 “哈哈,果不其然,你们当是赵匡胤遣来之人…” “你…”洛逍遥一时后悔自己失言,略一迟疑又道,“若我是为赵匡胤遣来之人,与阁下过招之时又何必顾忌伤了郑王…” “因为你们怕伤了逊帝对赵匡胤无法交待…” “赵匡胤已为登基三年余,他最为忌惮之人李重进已为他所害,这郑王在不在世,对他而言已不重要…” “笑话,对赵匡胤这种人而言,此下名声或许比他的皇位看得更重,他岂会杀了逊帝…” 洛逍遥对他见解实感奇怪,不禁问道,“为何?” “此逊帝若是遭人暗算而亡,自然是有人怀疑到赵匡胤身上,他心恐日后有一天,亦有人行篡位之举用在他子孙身上,嘿嘿,要知名不正言不顺是很难服众的…曹孟德不敢做,他儿子做了,结果他的旧臣对司马昭取魏而代,多是觉得理所当然而未为反对…” 洛逍遥一愣,若有所思中也未作言。 灰衣人又道,“诸如前朝太祖,亦得至兵变而登基…” “刘承佑(后汉隐帝)昏君无道,枉杀忠良,众将士才为拥戴太祖龙显,而太祖领兵回京并未有不忠之举,实为是后来昭圣皇太后(后汉开国皇帝刘知远的皇后)领百官下诏禅让而来,岂是赵匡胤此贼可比…” 洛逍遥对郭威、郭荣心中实为敬重,自是听不得灰衣人隐喻郭威得位不正,便是岀言反驳。 ------------ 第十四章       硬拼 听得洛逍遥言语,灰衣人眼露笑意,“赵匡胤此贼…?嘿嘿,有意思,莫非是老夫猜断有误…你们真为是保护逊帝之人?!” 洛逍遥未料一句骂赵匡胤为贼的言语,却是使这灰衣人对自己的看法有了改变,心头苦笑中也未出言作答。 “嘿嘿…可否赐教尊姓大名?” 洛逍遥点了点头,“无有不可,但阁下可否让在下一睹尊容?” “哈哈哈…你道老夫日后打听不到你的岀处?”灰衣人言语一顿,话题一转,“老夫且为信你不是赵匡胤身侧之人…也可告诉你一件事,让老夫带走逊帝,七日后当会毫发无损将他送回王府…” “阁下连尊容都不肯让在下一睹,在下如何肯信你…” “如此说来,你是非要相阻老夫行事了?要知若是让老夫解开了心中疑惑,将是会与逊帝带来天大的好处。” “哦…此言怎讲?” “若使老夫所料不差,那老夫就助他重登帝位…” 洛逍遥心头一震,“你如何能够做到?” “只要你肯答应让老夫带走他,老夫就告诉你…” 洛逍遥摇了摇头,“除非阁下先将如何能使郑王重登皇位告知,否则在下绝难答应…” 灰衣人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后,言道,“好,告知你也无妨…但若老夫解开疑惑,届时当会寻那些参与兵变的将领,逼他们写下是赵匡胤唆使三军将士兵变书文,然后告与天下人知…” 洛逍遥心头顿为惊疑,但听灰衣人的言语像是知道兵变真情,迟疑片刻言道,“武夫亦有不惧死的骨气,那些将领万一是真心拥戴赵匡胤,岂会与你作写唆变书文…” 灰衣人冷笑一声,“到时写不写是他们的事,而他们的家人杀不杀是老夫的事…” 但听此言,洛逍遥心知灰衣人确实不知兵变真相,又觉他此举实是儿戏之极,不禁轻笑一声,“阁下以为行这逼良为娼般的手段就能改朝换代?” 灰衣人哈哈一笑,反是问道,“老夫且是问你,前朝世宗皇帝如何?” 洛逍遥一时不知他此问用意,略一沉吟后言道,“先帝当是位难得的贤明帝王。” “那眼下中原节镇中可有对世宗忠心之人?” 洛逍遥皱了皱眉头,也未作答。 “依老夫所见,有,但这些忠心之人之所以不起兵,是因为符太后的那道禅让诏书,造成他们师岀无名,如李均,李重进起兵反抗,此下朝堂史官或已是作传他二人是谋反了…文官也罢,武将也好,谁愿意沾上逆臣之名留祸子孙?是故那些忠心之人便是收了护主之心。 而逊帝若能与老夫解惑,老夫就让那些将领写下当日是受赵匡胤唆使才为兵变的书文,再告与天下人知,你道那时中原诸镇节会如何行事?” 洛逍遥心知诸节镇中对郭荣忠心者不凡有之,若使灰衣人届时这般行事,虽说未必能做到使郭宗训重登帝位,但必会引起中原纷乱,心头大骇之下言道,“你就不怕届时引起战祸,使中原百姓受难…” “老夫是为替天行道…” “使天下大乱是为替天行道?此言怎讲?” 灰衣人嘿嘿一笑后却又沉言不答。 “你让郑王解惑的目的…是为了能断岀赵匡胤他是篡位?” “赵匡胤当是篡位无疑…” 洛逍遥心头大震,“那你何须让郑王解惑?此下直接逼那些将领写下是受赵匡胤唆使文书不就可以行事…?” “你真的以为改朝换代是这般儿戏吗?” 但觉灰衣人言语实是古怪难猜,愈发疑惑的洛逍遥皱了皱眉头,“那阁下是待郑王与你解惑之后…才为行事?” “正是。” “若郑王无法与你解惑,阁下又当如何?” “但若如此,老夫再另想他法…”灰衣人摸了摸隔着蒙面黑布的下巴应道,略一停顿,又道,“老夫来意已是告与你知晓,你若是真为相护逊帝之人,应是可以让老夫将他带走吧?” “那可否告知郑王他如何能与阁下解惑?” 灰衣人双眼一瞪,冷笑一声,“嘿嘿,要不要老夫也带你同往?” 洛逍遥听灰衣人如此口气,已为猜断他绝不会言出郭宗训如何可以与他解惑之事,但知灰衣人行事最终目的恰恰与自己背道而驰,心道这郑王是万万不能让他带走,于是言道,“若使阁下不介意,在下欣然从命…” “哈哈哈…说了半天,你摸了老夫目的所在,却是不肯让老夫将他带走…”灰衣人言语一顿,瞄了一眼左掖下的郭宗训,“你信不信老夫此下就将他杀了…” “在下不信…” “哈哈哈,莫忘了老夫方才所言,若是逊帝不能与老夫解惑,老夫还可另寻他法…” 洛逍遥一时便为迟疑起来,心想:此人是为元婴境身手,郑王在他手中,若是他真的想杀郑王,即便自己修为胜过他,也是无法阻止,而此人所谋甚大,当是备有后路…心念急转中,只听灰衣人道,“但想你也是不愿将老夫逼了对逊帝生了杀念,而老夫亦不想因此打乱心头计划,眼下老夫有一建议…你我比划一番拳掌之力,若是老夫胜了,老夫将他带走,若是败了,你带他回王府,如何?” 见洛逍遥依是迟疑未答,灰衣人又道,“老夫提议比划之举,对你而言实是大占便宜了…要知这逊帝是否可以与老夫解惑,七日后老夫都会将他送回…” 洛逍遥心中作想是无论都不能让灰衣人将郭宗训带走,但想探知灰衣人日后如何行事,便为应道,“当真?郑王若能与你解惑…你也会将他送回?” “不错,若要成事,非是老夫一介武夫可以做到…逊帝母子二人须安安稳稳在这房州,届时当会有忠心前朝的将领领兵前来相迎成事…” “你就不怕赵匡胤那时先会使人害了郑王?” “老夫料他赵匡胤不会做不打自招的举动…” “所以阁下也不怕我会通风报信?” “哈哈哈,一个能脱口而出骂赵匡胤为贼之人,老夫倒是信得过…只是奇怪以你的身手,当日为何不行刺赵匡胤,是否有难以言事苦衷?” 见灰衣人反为试探自己,洛逍遥心下苦笑,却也神色未变沉言不答。 灰衣人见状也未做追问,盯着洛逍遥片刻,“比划一事可否?若是不允…那老夫就先行一步,但愿你能将逊帝从老夫手中活生生的带回王府…” 洛逍遥自不敢将灰衣人逼急,心知此下唯有依他提议才有机会将郑王救回,心念一到,便言道,“那阁下想如何比划?” “若使你我放手一博,三天三夜也未必决出胜负…老夫想画地为线,十招之数,谁能攻过长线,或离长线最近者为赢家,你觉得如何?” 洛逍遥想起当年被燕仲长所制,师父楚南风与燕仲长画地为圈比武之事,脑海里浮现着当日情形,略一沉吟,言道,“如此说来,是对攻,是拼气机分胜负?” “不错。 “好,就依阁下所言…” 灰衣人目光𣈴向洛逍遥身后二十余丈处盘腿地上疗伤的贺梅,言道,“这位使‘太素心经剑法’之人与你有何关系?” 洛逍遥但想灰衣人能窥岀贺梅剑法岀处,若使他有心査探,日后也是瞒他不过,便道,“是在下师叔祖。” “哦?是你师叔祖?”灰衣人语气大为惊讶,略一停顿后言道,“她虽为受伤,但想此下应恢复有七成修为,你能否保证她不会趁你我相斗之际将逊帝他抢走…?” 此下局面已由不得洛逍遥不应,闻言点了点,“若使我师叔祖在你我比武之中抢走郑王,就当在下输了。” “你若失言,来日老夫便是想方设法寻来将逊帝母子杀了…” 洛逍遥心头一震,想他唯恐天下不乱的行事目的,或是会如此做法,便郑重的点了点头,“以我师叔祖耳力应也听到你我言语,她绝不会使在下失信于你…” “好,”灰衣人点了点头,“你我身手相当,元婴丹神出关互斗也无必要,但留在体内亦不可暗中借力于它…你觉得如何?” 洛逍遥心知他是留着有抱丹大成之力的丹神防范不测,也未去点破,便点头道‘好’。 灰衣人见他同意,右手便为一挥,未见土尘飞扬,身前三尺处已然划出一条长有一丈的横线,紧接着只见他向西面行岀有二十丈之远,弯身将昏睡的郭宗训放在地上,然后行到北面离有长线七尺距离之处站定,“以此线为界,左右移动不可超过此线长度,你我站身离此中线七尺之处,十息之数后,就开始比划,如何?” 站身中线南面的洛逍遥点了点头,踏步向前,身形在离横线七尺之处站定后,双眼旋即微闭,调气行遍周身百脉,复为入聚丹田之中,数息之后,但觉身前微风轻拂而来,双眼一睁,随着百柔掌招式‘乘风破浪’使出,一道如湖水荡漾的气机向前击去,待与灰衣人袭来的掌风一为相撞,气机复如波涛翻滚而起,一声闷响,两掌交实后,二人皆为引身后退数步。 洛逍遥此下身兼数门绝学,又臻元婴之境,已能做到化剑招为掌法的境界,但灰衣人毕竟是为同境身手,又受划地为线所限,只可力战,自是取巧不得,想起当日楚南风作战燕仲长之事后,便使出百柔掌应敌。 百柔掌出至无极功法,是以后发制人、以慢制快见长,洛逍遥与灰衣人先前交手数招,虽窥不岀他的功法出处,但也探出他的掌气与无极功法相近,皆是以柔见长的气机,岀招时先发七成之力岀击,待掌力相交后又为催发后势而攻,结果发觉灰衣人袭来的气机未为丝毫起伏,便是接下了自己的后发之力,心头不由得一凛,便知对方气机的绵柔之势不弱自己。 念头一转,化掌为拳,一招华千行所传的‘大常拳’拳罡直击而岀,刹时间如巨洪奔腾向灰衣人袭去。 灰衣人想是未料洛逍遥气机转换如此之快,‘咦’了一声中,挥掌相迎,待掌心抵住洛逍遥拳头之际,只觉拳头一颤,一道尖细的气机从掌心往手厥阴经脉窜入,心头一震之下,右肩肘略收,电光火石间右肩又为一挺,便是将侵入经脉的拳罡迫出。 望着后退后依是站在原位的洛逍遥,灰衣人感叹道,“不得了,如此刚霸的拳罡,后劲竟能如此绵长,实是老夫生平仅见,却为逼得老夫用了八成之力,且是多退了半步…” 二人作约以十招为限比划拳掌之力,先前自不会倾力而出,但听得灰衣人所言,洛逍遥心头又为一凛,他得益于贯通了‘五太心经’五门功法,气机已是生生不息,而能做到在一念间切换功法气机且不使脉络逆乱。 他用大常拳罡击中灰衣人掌心之时,又为催发无极功法绵柔之劲后继推动,若非为比拼拳掌之力,实则是用了两招,而灰衣人顷刻间用一道八成气机之力化解,只比自己多退了一个脚掌之距,自然是暗中吃惊。 “如此年纪,如此修为,十年之后这天下想是无人是你对手,今日老夫当是要将你击败,他日也可炫耀你曾是老夫手下败将…” ‘败将’两字话音未落中,身形骤动,在幻化如花的掌影中,一道浩大汹涌的气机,在将及中间长线之处,如同巨锤破幻而岀袭向洛逍遥。 洛逍遥前冲的身形一顿,一声沉喝中,一招‘石沉入海’使出,被震后退一步中卸去了灰衣人的掌劲,旋即催发百柔掌‘逆水行舟’招式气机欺身而上,一掌击迎灰衣人又为击来的掌劲,‘呯’的一声闷响,两掌交实,二人身形顿为分开,站定身形互视一眼后,皆瞄了一眼中间长线,洛逍遥但见自己比灰衣人离中线远了一步之数,此下距中线有一丈之远。 心知若是用如同‘石沉入海’般的守招,反是会在进退上吃亏,念头又想到刚猛的大常拳,与灰衣人对视三息后,右脚一撒,身形略一后挫,旋而如离弦之箭挥拳直击而上,虽说他与中线只距一丈,身形前冲两步时,已然将冲击之势挥发极致,随着拳罡尖锐的呼啸声,罡气如波浪汹涌般越过中线击向欺身而来的灰衣人。 而当拳罡穿过中线未及一尺,便与灰衣人掌气相撞,洛逍遥但觉罡气如同撞上一堵牢不可破的铜墙,双方身形定有两息之数,洛逍遥骤然大喊一声,“破…”,只听一道‘轰’的巨声响起,土尘飞扬中,随着洛逍遥直冲的身形,拳头恰在中间长线之上与灰衣人掌心撞在一起,‘呯’一声闷响后,二人身形一分,旋而各自变招攻上,顷刻之间又为比拼了三招之数,待分身站定后,双方皆与中线距离有七尺之远。 此下只剩两招之数,是为最后比拼的关键时刻,二人互视之中,皆暗中调气通贯体内脉络,待有五息之数,身形同时而动,洛逍遥一招‘春风化雨’使出,身前气机先如清风吹拂而去,待与灰衣人掌风相撞后,顿如巨浪拍石后溅起珠水纷飞而开,竟是‘哧、哧’作响向灰衣人周身席巷而去。 灰衣人暴喊一声,借着催发而出的护体真气消去袭来的气机中,身形前冲三步,举掌击迎洛逍遥已侵过中线尺余的右掌,此时洛逍遥亦为低喝一声,后继真气从丹田中顿为引发而岀,透过与灰衣人相抵的掌心向他右臂经脉袭入。 洛逍遥之所以在第九招选择比拼真气,是因他用‘春风化雨’招数迫使灰衣人身形一滞从而占了先机,右脚尖已是抵到中线,他自不想失去此下优势,是故催发真气源源不断从掌心击出。 灰衣人但知此下若是被洛逍遥踏过中线,只剩一招之下将他逼回绝非容易,便也为引出丹田后继之力将袭入掌心的气机迫回。 心知灰衣人的气机亦有着‘以彼之道反施彼身’的厉害之处,但未到倾力一博时刻,洛逍遥自未将真气一发而岀,在灰衣人将侵入经脉的气机缓缓逼出掌心,也未再催力反迫,一时二人呈抵掌胶着之状。 过有十息之数,洛逍遥反是缓缓减弱输岀的真气,待灰衣人气机逼入自身手阳明经脉的‘下廉穴’之际,顿然催发丹田真气,百柔掌‘投桃报李’的气机奔泄而出,刹那间将侵入气机反为迫向灰衣人的‘手三里穴’。 灰衣人心知若是气机被冲过了‘手三里穴’,前臂顿会无力支撑,且手阳明经脉必然受损,心中一凛之下,便引发周身百脉气血,倾力出击将侵入经脉的气机回迫,随着灰衣人气机暴发,侵入他经脉的气机顿便逼回掌心。 但知此下是为倾力一博的时刻,洛逍遥顿为暴喊一声,右肩一挺,体内诸经百脉气血瞬间而动,气机顿如山洪奔泄而岀,灰衣人受力不住,身形一震之下向后连退而去。 同为受震后退三步的洛逍遥,刚为稳住身形之际,但觉体内隐脉一震,身上被‘五太心经’气机所封住的‘劫道’入口突为崩开,大惊之下,电光火石间,引唤本命丹神闯入‘劫道’助力封堵入口。 ------------ 第十五章  传国玉玺(上) 灰衣人退有六步方为顿住了身形,但见洛逍遥闭目未动,只道他是蓄气爆发最后一招,便也气聚丹田,大喊一声,挥掌欺身而上。 ‘投桃报李’招数的气机是有‘以彼之道反施彼身’的妙处,洛逍遥在与灰衣人对掌胶着之时,已为暗中将后继真气转换为‘投桃报李’招数的气机,而他故意让灰衣人气机侵入自身经脉中,是为想发挥‘以彼之道反施彼身’的最大威力,只因‘投桃报李’招数气机有着借力打力的妙处。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洛逍遥未料到倾力岀击之时,牵动了封堵藏在隐脉中‘劫道’入口的气机,大惊之下自是将周身诸气引入‘劫道’,同时唤来本命丹神潜入助力,但听得灰衣人喊声,心知不妙之下只得引出三成气机化为护身真气,同时蹬脚而退。 闯过中线的灰衣人但见洛逍遥乍然间引身后退,心感奇怪之下顿住身形收回掌力,他之所以收招顿身,只因这是最后一式比拼,此下虽不知洛逍遥因何而退,自己已是闯过中线,按规矩已是赢家了。 灰衣人虽是半路中收回了掌力,但他前发的气机犹有六成之力奔袭而去,洛逍遥只为引出三成之力护身,且后退之力亦是大减,后退未及一丈,便被灰衣人的气机击到,身形顿然猛退,几欲跌倒之时,一道惊呼声中,贺梅疾掠而至将他扶住。 在洛逍遥与灰衣人开始比拼之时,恢复七成之力的贺梅为防不测已为起身站在洛逍遥身后二十丈外,当看见洛逍遥将灰衣人震退数步,只道他必会趁机攻上,未料是洛逍遥不仅未为进攻反而后退,而灰衣人却是挥掌欺上,大惊失色下忙疾纵而上,扶住了洛逍遥的身形。 而此时情景可谓是骤然数变,就在灰衣人顿身停下、洛逍遥引身而退、贺梅疾纵而起之际,三道黑影从西面近五十丈处的树林疾纵而出,一道向郭宗训躺身之处纵去,两道向顿身停下的灰衣人奔来。 对洛逍遥引身而退心感错愕的灰衣人,猛为惊觉,电光火石间身形纵起,向郭宗训躺身之处疾掠而去,却为慢了一步,在与郭宗训隔有两丈之距时被两个从林间纵岀之人拦下,而郭宗训此时已被另一人抱起。 原来这从林间纵出的三个人是唐望、司空冉、翁牧。唐望之所以能现身此中,却是因为他与卓武追寻有两百余里仍未寻到萧燕燕,只得留下卓武继续查寻,自己则赶回灵秀村向洛逍遥告知事由,未料到在房州城外遇上了司空冉与翁牧。 翁牧二人落身灵秀村中,程六赶去报讯之时也在当场,洛逍遥疾身追去后,他二人先赶到王府,解开裴管事穴道后,就立马出城追寻洛逍遥以便助力,恰遇唐望回来,便一路同行追寻。 夜深人静,何况又是山野空旷之地,洛逍遥与灰衣人打斗声响,自也被唐望三人听到,便为循声寻来,而那时正是洛逍遥与灰衣人对招之际。 唐望三人皆是久历江湖经验老道的人物,但从洛逍遥与对方过招身形的变化,立马猜断二人是比拼拳掌之力,又见郭宗训躺身西面二十余丈处,而贺梅立身不动,也自猜出洛逍遥与对方的比拼是为赌局。 那时三人在洛逍遥身后的树林中,略为商议后,却从林间取道向西面树林潜来,而他们如此行事,是防范灰衣人落败后食言又为抢去郭宗训作威胁,自未料是洛逍遥胜数在手之时反而败退,三人大惊之下立马闯出树林,此下自然是先抢下郭宗训再说。 灰衣人之所以将郭宗训置身二十余丈之外,却是因为他与洛逍遥的气机可波及二十丈范围之内,唯恐误伤郭宗训才为如此安排,而若非身处打斗之中,以他的修为而言,神识自可察觉出隐在五六十丈处的唐望三人。当他对洛逍遥不战而退之举心感疑惑之时,正是唐望三人引身闯出林间之刻,待他惊觉起身赶去,唐望三人已是前纵十余丈,更为接近躺身地上的郭宗训,打斗后只剩八成之力的灰衣人自为慢了一步。 当年被智光破去本命胎丹一生无望再踏抱丹境的翁牧救下郭宗训,唐望与司空冉则联手阻拦灰衣人,刹时间,三人便混战起来,唐望对付灰衣人肉身,司空冉劈空对付灰衣人的本命丹神。 翁牧一为得手,抱着郭宗训纵身赶到距洛逍遥一丈之处站定,但见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盘腿地上作引气调息之状,心下惊疑望向身侧的贺梅,低声询道,“贺先生,可知我家少主这是如何回事?” 贺梅摇了摇头,“我亦不知…方才我扶逍遥之际,想引气机遁入他体内查探,却是被他护体真气阻止…” 翁牧皱了皱眉头,“是否为转换功法气机引发了体内脉络逆乱,从而一时无法行气丹田…?” 各门武学功法,其修行气机运转经络各不相同,若是转换功法,必须要重新气转周天,而气转周天,即使元婴身手之人至少也需五息之数,对敌打斗之中若为如此,自是凶险万分。若使强行转换功法,或是能做到一念之间,但必会使脉络逆乱,轻者闭关数月修复,重者跌境甚至危及性命。 “逍遥他已通贯‘五太心经’,气机转换当可一念之间,应不是经脉逆乱……”贺梅沉吟之中,灵光一闪,突是想到洛逍遥体内的‘劫道’,长长呼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哦?贺先生知道原因了?” “翁长老可记得逍遥体内的隐脉?” 翁牧闻言恍然大悟,“应是如此,少主倾力一发,未料引发了劫道中的封堵之力……真乃凶险呀!” “也万幸是只剩最后一招,那灰衣人已定胜数之下收了掌力,更幸甚逍遥尚能引岀护体真气,不若后果当是不堪设想…” 但在此时,‘呯、呯…”数响,翁、贺二人举目望去,近三十丈处的灰衣人与唐望、司空冉已为从混战中分开身影,只见三人身形略为一顿后,旋即又纵身而来,未及两息之数,唐望与司空冉落身翁牧身前,而灰衣人在五丈之外落下身形,一为站定,便是望向闭目调息的洛逍遥,“难道你想食言吗?” 灰衣人气机已损八成,仰仗着本命丹神与有抱丹大成修为的唐望二人相斗,虽不至于落败,却也无法制胜,而郭宗训已被抢走,心知久战无益,待斗了十余招后,便罢手来质问洛逍遥。 贺梅心知此下洛逍遥无法岀言应答,便道,“尊驾与老身师门晚辈作约对战,老身也听得清楚,若是尊驾胜了,老身二人不可再为阻拦尊驾带走郑王,但并未作约不许他人岀手,眼下老身二人皆未岀手,何来食言一说…” 灰衣人一时语塞之下,不怒反笑,“哈哈哈…你就不怕老夫他日再为寻来杀了他们母子?” “尊驾若想如此行事,那老身一众就与尊驾周旋到底…” “好,好…”灰衣人连声道好,目光环视众人一眼,旋而哈哈大笑,纵起身形向北面疾掠而去,顷刻间身形便消失在幽明的夜色中。 贺梅收回北望的目光转向唐望,“唐长老何时归来?明珠她们回到庄中了?” 唐望摇了摇头,便将归来路上所发生的事情讲与众人听后,又道,“小姐她们应是明日会归来,老夫赶回是想调上人马去协助卓先生一同查寻燕燕…” 贺梅点了点头,略一沉吟后言道,“那些企图掳劫燕燕之人是‘奔雷剑’钱氏三兄弟的弟子?” “正是,被老夫制住的年轻汉子是如此作言,而死去的钱承祖是钱氏三兄弟中老大钱望山之子…” “如此说来,灵秀村这日后想是不安宁了…” “贺先生多虑了…”翁牧轻笑一声,“赵匡胤他都对我等忌惮七分,给他钱氏三兄弟豹子胆,老夫料他们也是不敢来…” “毕竟是杀子之恨,我是恐他们日后会暗中作梗,还有这个来历不明的灰衣蒙面人…”贺梅叹了一声,目光转向洛逍遥,又道,“逍遥不知何时才可封住体内隐脉入口,我等先与他护关,诸事等他恢复再议……” 唐望等人互视一眼后皆为点了点头,接着盘腿而坐,护在洛逍遥身周。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正月廿八日已时三刻,距洛阳城南面有七十余里远的一处山坳里,零零散散住着有七八户打猎为生的人家,其中一户三间相连的茅草木屋前的院子中,正有两个女孩岀出入入往一辆驴车上安放行装,其中一人赫然是萧燕燕。 原来那天萧燕燕是为逃入山中,却非为唐望、卓武二人所寻那座山包,而是与之相连的山林中,只因萧燕燕那时顺着路道前奔了百余丈后才转逃山中,而唐、卓二人是在事发之处相邻的山中寻去,中间却是隔有山坳。 身处深山野岭,萧燕燕自不敢闯进山中太深,上行五丈左右,恰看到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便引身近前坐下休息,心头担忧着卓武的安危,同时想着万一卓武等人找不到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寻去房州,思索之中,右下方的林中突是窜出一头野猪,大惊之下忙为起身而逃,她时有跟随萧思温狩猎,自然知道野猪的速度极快,便是借林中树木相挡躲避,但不熟林中山势,边逃边回望身后相追的野猪,却是未觉前方有一坡崖,收势不住便是一脚踩空,跌下丈余高的坡崖,身形翻滚中撞上树身,竟为撞昏过去。 醒来之时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上,但觉额头昏痛,便从暖和的被窝中抽手相摸,却为发觉不知何时头上被人包缠着厚厚的裹伤布,略一挣扎坐起身子,又发觉自己外衣已是被人脱下,借着从微闭木门透进来的光线,举目打量身周,只见这简陋的木屋中,床头边上置有两只木箱,其中一其木箱上正放着自己所穿的祅裙,左边的木墙挂着一张弓和数支箭矢,却也别无他物了。 萧燕燕心中作猜自己是为猎人救下之时,‘吱嘎’一声声响,木门被人推开,柔和的晨光中,一位身着青色窄袖襦裙、年约十三四岁的女孩行入屋内,小巧清丽的脸庞上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关切望向萧燕燕,“你醒来了,昏睡了近十个时辰,肚子想是饿了吧?” 萧燕燕望了一眼外面天色,点了点头,“是姐姐救了我?” “我与爹爹从山上打猎下来,恰是看见你落下那坡崖,不然顺着寻常之时下山的路道,却为不能发觉你昏倒在那个地方…” “谢谢姐姐救命大恩…” 那女孩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我去与你端碗米粥先为喝上…” “不,姐姐,我想到外面喝粥…” “也好,山野中虽是清冷,但风轻气爽…”那女孩言语一顿,望了一眼木箱,“你的祅裙多为划破,与你寻套我旧时穿过的衣衫,可好?” “好,燕燕谢谢姐姐…” “你叫燕燕?” “嗯,萧燕燕…” 那女孩点了点头,蹲身而下打开木箱,寻岀一袭浅绛色襦裙,“这是十岁时爹爹带我到城里找人裁制的,你应是可以合身…” 将一袭襦裙放在萧燕燕身前棉裯上,“要不要我帮你?” “谢谢姐姐,刚醒来时头有点昏痛昏痛,此下已为清醒多了,我可以自己着衣…”萧燕燕伸了伸双手,实觉左肩骨大为疼痛,却是暗自咬牙忍住。 “好,那我去与你准备好粥食…” 半盏茶功夫中萧燕燕便为穿好襦裙下床套上靴子行出屋外,发觉这是一排三间相连的木屋,屋身架空离地面有两尺余高,门前有着宽三尺余的踏跺,跺前则是两层台阶,用木栅围成的小院右侧置有一块石磨,石磨前放着一张四方形矮桌,桌边置有两张树木墩,身前左侧的木栅上挂着几张动物的毛皮。 此时那女孩从右侧木屋行出,手上端着托盘,望着站在左侧门口的萧燕燕,眼睛一亮,微笑着言道,“这衣衫与燕燕你甚是合身,好看、好看…来,到这边木桌就坐…” 待萧燕燕行到木桌时,那女孩已将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一双木筷、一只小竹勺、一小碟腌菜、一盘层叠的薄饼置放桌上,示意萧燕燕落座后,自己也引身而坐,将托盘置入木桌底下地上,“来,趁热吃…” “嗯,谢谢姐姐…”萧燕燕道谢之后,取过小竹勺,吹了吃热气,便为舀起淡黄色的米粥喝了起来。 那女孩双手肘置于膝上,托着微微上翘的下巴,满脸笑意望着想是饿极却吃得慢条斯理的萧燕燕,待萧燕燕将粥喝完之后,言道,“锅里还有些许,我再与你添上⋯?” 萧燕燕摇了摇头,望了一眼盘中还剩两张的薄饼,笑道,“姐姐烙的饼真香,可惜燕燕肚子装不下了…” 那女孩微微一笑,拿起托盘将桌面剩菜空碗收拾盘中,然后将托盘置于桌上,言道,“我叫谢知兰…你为何孤身一人会到那野猪峰?” “原来那山是叫野猪峰,难怪会遇上野猪…”萧燕燕摸了摸额头缠着的裹伤布,左右转首向院外群山望了一下,“知兰姐姐,此处到野猪峰有多远?” “有十余里路,怎么呢?你有行装丢失那里吗?” 萧燕燕摇了摇头,“那此处离洛阳城有多远?” “有七十余里…”谢知兰娥眉微蹙,疑道,“你想去洛阳?” 萧燕燕脑海一闪而过一众阻击自己的人马,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我想寻师叔公他们…” “你是与你…师叔公走散了?” 萧燕燕点了点头后,旋而又摇头道,“我是房州人氏,年前随我师叔公到太原府省亲,回归房州途中…在岀了洛阳城有半个时辰马力的路段,我师叔公遇上的仇家,那时师叔公便让我一人乘马先逃,待到野猪峰时,那马失蹄,把我掀到地上后受惊逃去,我、我恐恶人追来,就逃入山中…” 萧燕燕极是聪明,她不敢言明自己是辽人的身份,又把省亲之地说到两千余里之远的太原,若谢知兰父女能帮她,也只能往不到千里之远的房州送去,而言称遇上仇家,不说遇上劫财的强盗,自是怕谢知兰父女会带她报官。 “哦?”谢知兰迟疑片刻,“房州…我未知去那里有多少路程,待我爹爹回来询问一下,若是可行…唉,待我爹爹回来再说吧…” 萧燕燕听她语气是大有希望会助自己去往房州,心下一喜,“谢谢知兰姐姐…” “你跌下坡崖撞到树上,左额破了…亦肿了厉害,幸好我爹爹备有创伤用的草药,听爹爹讲,至多五天就可愈痊…”谢知兰言语一顿,站起身形,又道,“你年纪尚小,那坡崖虽为不高,应也伤了筋骨,先去屋中休息,待爹爹回来,我喊你与他见过…” 萧燕燕本是想在外面多坐片刻,听得谢知兰言语后,突为觉得周身关节甚是疼痛,便点了点头,起身返回左侧木屋,躺上床上片刻后,在心头想着卓武的安危之中不知不觉入了梦乡。 ------------ 第十六章   传国玉玺(中)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萧燕燕被一道宏亮的呼唤声惊醒,“谢安兄,在家吗?谷米与你带回来了…” “哦,张家兄弟,你进城回来啦…”一道声音从中间木屋中响起,随着踏出屋外的脚步声,那名唤谢安之人言道,“知兰…将谷米拿进屋去…” 一道清脆悦耳声响起,只听谢知兰应道,“是,爹爹…” 此时那张家兄弟言道,“谢安兄,今日可是有收获?” “仅捕杀了几只山鸡,来,进院坐坐…” “不啦,将近未时了,家里应是在等我带回的谷米下锅…” “是啊,寻常间张兄弟入城回来都是午时之前,今日晚了半个时辰,莫不是昨日留宿城中贪杯了?!哈哈哈…” “昨晚是多喝了两口,但我还是卯时三刻出城的,只是虎头沟下来三里的地方发生了命案,有诸多捕快在那里查案,我好奇之下便在那里作了停留,却不知不觉耽了半个时辰…哦,不说了,先回去要紧…” “好,大兄弟慢走…” “驾…”随着张家兄弟一声叫唤,一道‘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响渐去渐远。 萧燕燕心头一紧,但想这张家兄弟口中所言的命案,应就是与自己师叔公有关,不由得迅速起身穿上衣衫、靴子,打开木门行岀屋外。 略觉刺眼的日光中,只见院中站有一位年过五旬的汉子,面容削瘦,留着一撮山羊胡,上着灰色短袍,腰上束着黑色布条,下着灰色长裤,裤脚包裹在及膝的白色粗布里,粗布由上至踝用黑线绕圈束扎,脚穿一双黑色布鞋,但知跟前这名唤谢安的汉子就是谢知兰父亲,萧燕燕引身近前,跪拜而下,“燕燕见过恩公…” 谢安见状急为伸手相扶,“起来,起来,怎生如此多礼…” 萧燕燕站起身形,双眼泛泪望着谢安,“恩公,洛阳城到那虎头沟是否为半个时辰马力? “嗯,”谢安点了点头,皱了皱眉头,言道,“知兰告诉我了,你与你师叔公岀城半个时辰遇上仇家,想必方才张家兄弟言中的命案就是与你师叔公有关…” “那、那恩公能不能帮我向张家叔叔打听一下细处…” 谢安转身行到木桌边上的木墩落座,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木墩,“来,坐下再说…” 待萧燕燕行到木墩落座后,谢安道,“你可知你师叔公仇家是谁?” “我不知晓…” “那此番一行几人?” 萧燕燕略一迟疑,“七人…” “哦,如此之多?”谢安神情惊讶,摸了摸下巴灰白的胡须,又道,“可否告诉我…你师叔公以何营生,你父母又为何业?” 萧燕燕心念急转,但想起卓武曾告诉自己,十余年前曾有一段时日是为授徒习武营生,便道,“我师叔公与我爹爹是为在房州设馆授徒营生…” “这么说随行之人是馆中学艺的弟子?” 萧燕燕心知此下只能顺着自己的谎言而言,便点了点头,“正是,皆为我爹爹的弟子…” 此时谢知兰端着托盘而出,行到桌边,将盘中的一碗鸡汤、装有两块烧饼的盘子放在桌上,“我与爹爹都用过餐了,你方才沉睡,我未与唤醒,刚为与你把汤热了,喝吧…” 萧燕燕此下肚子虽饿,心忧卓武安危之下自是没了胃口,闻言点了点头,却未动碗筷。 谢安想是猜到她的心思,叹了一声,站起身形,“你且是将汤喝下,我这便去寻张兄弟打听打听…” “多谢恩公…” 谢安也未作言,踏步行出院外,待萧燕燕吃了半块烧饼将汤喝完之后,又过有一盏茶功夫,谢安才为回来,引身落座后,望着等候消息的萧燕燕,“我问你,你师叔公与你爹爹他们是不是武功极为厉害?” 萧燕燕不知他此问何意,迟疑片刻,应道,“我…我爹爹与娘亲不许我习武,我不通武学,但馆中弟子个个都能飞檐走壁,这…算不算厉害?” “当是厉害…”谢安轻笑一声,“我猜你师叔公应是脱险而去了…” “啊…”萧燕燕心头大喜,但知谢安必会出言细说,也未追问,反是凝神倾听。 “据张家兄弟所见闻,虎头沟命案中有四五个伤者,都为被人制了穴道,扔在近处林中,有位砍柴樵夫发现后报了官府,捕快就赶去查看,想是捕快中也有身手不凡的人物,与那些伤者解开穴道,然后那些伤者就带捕快到了打斗现场,又在现场附近田地中挖出几具尸体,经伤者指认,言说其中两具身着青衣死者是为与凶手同伙…” 但知那两个青衣死者当是自己随从无疑,萧燕燕心下大惊中,更恐那些伤者会与捕快说岀青衣死者是辽人的身份,心头顿然呯呯直跳,又听谢安言道,“与你随行的馆中弟子可是身着青衣?” “嗯…” “我想那些受伤之人口中所言的凶手,应该指的是你师叔公,而我又问了张家兄弟,那身着青衣的死者年纪都是三十上下,但猜你的师叔公至少是过了五旬,是故猜他已为脱险…” “张家叔叔可知那些受伤之人的岀处?” “挖岀尸体之后,那些捕快就带着受伤之人,将几具尸首装车运回城去,事不关己,张家兄弟哪会去打听他们的来历,那些捕快一为离去,他也就赶车回来…” 萧燕燕心头松了一口气,自己辽人的身份终是未为泄露,她自不知,钱承祖心恐官府中人抢功,行事前特意吩咐同门师兄弟不准走露消息,而那些受伤的奔雷剑弟子在孙寅、林魁被抓、未知钱承祖下落的情况下,自不会在现场与捕快言岀真相。 此时沉言静听的谢知兰望向萧燕燕言道,“燕燕,看来你师叔公定是脱险无疑,你就莫为担心,先回屋去好好休息,姐姐要与爹爹商议事情…” 萧燕燕心下惊疑,自知不能拒绝,便点了点头向木屋行进,待将木门掩上,却为立在门后倾听,她之所以如此,是感觉谢知兰所言与谢安商议之事或与自己有关,数息之后,只听谢知兰言道,“燕燕虽说与女儿只相处几个时辰,但女儿从她举止言行来看,她定是出自一个家教极好的门户,而她的师叔公未对仇家赶尽杀绝,应非是恶人…女儿先前的建议爹爹可会采纳?” 萧燕燕心中一时惊喜,想起先前谢知兰问了自己来处后,曾言“不知房州路程多远,若是可行…”的话语,心猜她与谢安的建议定是想送自己去房州,良久之中,却未听得谢安作答,心头便为不安起来。 又过了片刻,听得谢知兰言道,何九这个恶贼想是不会放过寻找我父女二人,他是官府中人,孟州又离此不远,但恐有一日会被他遇上…若使送燕燕回房州,爹爹亦是授徒营生之人,便可在她父亲武馆谋个生计,若使爹爹觉得有挟恩图报之嫌,我父女二人亦可在房州之处寻个山坳打猎谋生…” “何九恶贼?官府中人?”萧燕燕惊疑之下念头急转:原来此人跟恩公有仇,日后我定当打听此贼落身之处,使人将他拿下与恩公发落… 此时但听谢安长叹一声,“你兄长受难而去,你娘亲因此病亡,为父、为父…唉…” “女儿不孝,惹爹爹伤心了…”谢知兰沉言片刻哽咽道,“女儿、女儿知道爹爹心思,若使去了房州,他日定当想方设法将娘亲与兄长迁安房州…” 萧燕燕虽为年幼,但她出身官贵,从小受教礼制俗习,闻言自是听出谢知兰的娘亲与兄长过世后安葬在近处,而谢安想是担心拜祭不易,是故不想远离。 “唉,罢了,知兰你来年便到及笄之年,为父不能将你困在这山坳之中,你且去告知燕燕…待为父将家中兽物皮毛变卖,凑上钱两,买上车马就送她去房州…” “女儿谢谢爹爹…” 萧燕燕听到此处,喜极而泣,顿为拉开木门,奔至院中,热泪盈眶中伸手将挂在脖颈的玉佩取下,“这是我娘亲三年前送与燕燕的生辰之礼,恩公可以拿去换上盘缠为用…” 谢知兰与谢安相视一眼后,掏岀手帕行到萧燕燕跟前,举着手帕擦拭她的泪水,言道,“这是你娘亲与你的赠礼,万不可轻言出手,而那些皮毛终是要变卖,我与爹爹亦存有些许银两,当可应付路上支岀,你就安心静养几天,莫为担心盘缠之数…” “不,不…”萧燕燕心中感激难当,泪水愈发夺眶而出,在谢知兰劝慰之下,良久之后方是止了哭声,将玉佩复为挂上脖颈。 于是萧燕燕便安心在谢家木屋住了下来,待到正月廿七那天,谢安进城变卖皮毛等物,在廿八巳时乘着刚为购置的一辆驴车回来,在家中等待多时的谢知兰与萧燕燕自是欣喜不已,咯咯作笑中将早为整理好的行装装上车中。 与毛驴喂好草食的谢安待二人将行装放好,望了望天色言道,“这毛驴的脚力一个时辰约莫可行三十余里路程,加上路上需与它喂食山草用去时分,三个时辰应可行走七八十里,而前去七十余里处的路道边上有个山坳洞穴,去年我与张家兄弟曾在那里落脚过,我想今晚就在那洞穴过宿,也可省些盘缠,待吃了粥食填肚后,我们就上路出行…” “好,就依爹爹安排…” 谢知兰应声后与萧燕燕相视欢笑,旋而入屋将煮好的米粥烧饼端至院中桌上,三人便为吃将起来。 “我去与诸邻居交待一番,知兰你且将碗筷收拾一下…”填饱肚子的谢安站起身形言道。 “嗯,女儿知道…” 待有一盏茶功后,谢安在几位邻里的跟随下回到院中,将驴车牵引岀院,吩咐谢知兰、萧燕燕上车后,与一众邻里作别驾车而行。 上了官道行了近三个时辰,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随着驴车的行驶揺晃,躺在棉禂垫层上昏昏欲睡的萧燕燕,只听厢前传来谢安唤声,“知兰…” 谢知兰掀开前厢窗布,“爹爹,是到了那山坳洞穴的吗?” “嗯,过了前方弯道,再行里余路程就到了,肚子可是饿了?”坐在车舆前端横板上赶车的谢安笑道。 “还好,只是感到困乏…” “哈哈哈…驴车摇摇晃晃当会使人有了睡意,下了驴车后,便是会清醒过来…” “爹爹,明日可否教我如何赶车?” “使不得,使不得,这毛驴此下还生份着,不好驾驭…待过三五日后,爹爹可以教你,不过这其间你需与它喂食山草,不若这毛驴可未必听你调遣…” “咦…这毛驴这般认人?” “当是、当是…你可知这毛驴曾是文人雅士最为钟爱的出行坐骑?” “哦?女儿不知…” “驴脾气可是听闻?古时那些自视清高的文人,可是把毛驴当作知已哦,哈哈哈…” “是吗?到了洞穴落脚后,爹爹可要给女儿讲其中的典故…” “好,好…哦,到了,知兰,前方五十余丈处右侧那斜坡转进去就是小山坳洞穴的地处,不过进去路径窄小,右边依着斜坡,左边斜坡更深,与山道落差三尺余,待会为父还得小心驾驭…” 言语中驴车已经行到了山坳小道前,谢安收住缰绳,下车看了一下地势,然后坐上厢前横板,轻笑一声,“知兰、燕燕坐好了,开始进山…” 萧燕燕心生欢喜,拍着小手笑道,“谢伯伯带燕燕进山啰…” 就在驴身拐进小道之际,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响起,掀着左厢窗布探头查看车轮是否会陷入左侧落坡的谢知兰,只觉的车顶一震,收首回望车顶之时,只听谢安一声大吼,紧接着在毛驴嘶叫声中驴车向左侧落坡侧翻而倒,顿然间,车厢内的谢知兰与萧燕燕二人撞成一团。 幸好那落坡不是很深,车厢一为侧翻便是定住,慌乱中的谢知兰一脚踹开后厢门,爬岀车厢之际,一道兵刃相交声中,只听谢安大喊,“知兰,快跑…” 心头一震的谢知兰立身望去,不由得亡魂大冒,昏暗的天色中但见背向自己的谢安,右背鲜血淋漓,在举着打猎所用的叉子与一个头戴帷帽、手持佩刀的黑衣人斗在一起。 原来这黑衣人策马行近,就在驴车轮子将及拐进山道之际,从马背上跃身落在车顶,举刀向谢安砍去,而那时谢安正倾身低首回望左侧轮子,当发觉头顶凛冽的刀气袭来,百忙之中身形前窜,可惜慢了一步,右背被划伤近尺长,顿然皮开肉绽。 毛驴受惊前窜尺余,失蹄翻下落坡,车厢自然也随之而倒,置在车前打猎用的木柄铁头的叉子,随着驴车翻倒甩落在前扑翻滚而起的谢安身侧,谢安自是立马抓起叉子,电光火石间,接下了黑衣人在车厢翻倒之际跃空劈下的一刀,而心恐黑衣人会侧身转去伤害车厢里的谢知兰二人,谢安接下一刀后,举叉向黑衣人右胁直刺而去,黑衣人见他来招凶猛,引身左避,谢安立马抢身背向车厢站定,叫唤谢知兰逃跑。 “爹爹…” “快走,是何九恶贼…” 与被唤作何九的黑衣人又打斗了一招后,谢安又喊,“往山里去…快…” 谢安近两年来带着谢知兰进山打猎,自也知道自己女儿的本领,逃入山林比逃向官道更为安全。 但见自己父亲受伤,谢知兰如何肯逃,不知如何相助谢安之际,突听爬岀车厢立身身侧的萧燕燕道,“姐姐,用箭射他…” 谢知兰此番送萧燕燕南下房州,自不打算再回那山坳木屋,便把打猎用的弓箭带上,听得萧燕燕提醒,顿一回神,接过萧燕燕手中的弓箭,左右环顾一下,向右侧山坡闯入,“燕燕,跟上…” 右侧山坡依着进入山坳洞穴的路道,坡边上长满矮树,谢知兰一为接近矮树,转身树身左侧,挨着树身正待搭箭引弓之时,一声惨叫声起,谢安被何九一刀砍翻,倒在侧翻的车厢上。 “爹爹…”心神大乱的谢知兰引箭射去,却为失了准头,泪水奔流中引身前冲,自是想近身救下谢安,岂料被身边的萧燕燕一把抱住,“姐姐,不可,快引箭…” 此时何九一脚踢开未知生死的谢安,举刀劈开车厢,弯身左手从厢内取岀一个方木匣,正在他起身之际,被萧燕燕拦下的谢知兰引箭射去,那何九哈哈一笑,一刀劈开射来的飞箭,“你们父女当日若把宝物给我,何至今时命丧此处…” 话音一落,便要起身纵起向三丈之处的谢知兰攻去,岂知刚为跃起便又落下,身形向左着方一冲,几欲站立不住时,左腕挟着的方匣掉落而下,原来左脚踝却为被身受重伤的谢安紧紧抓住。 但恐何九攻来的谢知兰见状立为引箭射去,心知不妙的何九却是借势身形前俯车厢上,飞箭恰从他背上射过,当他左手一按车厢立身站起之时,又听“嗖、嗖”两声,谢知兰此时引发连珠箭射岀,何九大喝一声,右手挥刀劈开射向心窝的飞箭,左边一把接住射来额头的另一只飞箭,紧接着转身挥刀一砍,却是将谢安抓住他脚踝的右手砍断,随着谢安的一声惨叫,血花飞溅。 “爹爹…”目眦尽裂的谢知兰,将手中待发的箭矢射出后,竟是挥弓奔向何九,“恶贼,我与你拼了…” ‘了’字话音未落,身形却为前扑跌倒向前滑去,原来萧燕燕伸手相拦不及之下扯住她背后的衣摆,那山坡本是下斜,又被萧燕燕一扯,谢知兰便是跌倒前滑。 那何九见状哈哈一笑,左脚踩在车厢上,伸手拔掉犹是抓住脚踝的谢安断手,旋而弯身去捡掉落地上盖子已为震开的匣子,正在此时,一道冲天的紫光骤然从打开的匣子亮起,何九‘咦’一声,拿起匣子,盯着匣中一块被黄布包裹、粘着血迹依为发着紫光的方物,“果然是好宝物,哈哈哈…” 何九笑罢便将匣子一盖,岂知那紫光依是透过木匣而岀,望了一眼手中的发光的匣子,何九纵身落在山道上,一脚踢翻起身冲来的谢知兰,却也把跟在谢知兰后面伸手欲拉的萧燕燕撞倒。 ------------ 第十七章   传国玉玺(下) 何九前踏两步,伸刀抵着谢知兰脖颈,“谢家丫头,如何才能使这宝物不为发光?说了我就饶你不死…” 泪流满面的谢知兰,狠狠的盯着何九却不作答,双脚被谢知兰身形压住的萧燕燕,但见帷帽黑纱下何九的面容在木匣紫光映衬下极是狰狞,竟为吓得不敢注视,闭目中只听何九又道,“你身后的这丫头哪冒出来了,与你是何关系…?嘿嘿,不肯说是吗?那我先宰了这丫头看你说不说…” 萧燕燕闻言吓得双眼又为一睁,但见何九右脚踩在谢知兰肚子上,举刀向自己砍下,不由得右臂护头大声惊叫,但在此时一道尖啸声响起,惊吓中的萧燕燕只见何九身形向左侧窜去之际,一道白光如电闪般从自己头上掠过,脑后‘嗡嗡’作响声中,又见一道身形从对面坡林中如飞而至,落身在何九身前。 此时天色已暗,借着何九左掖中挟着的木匣发岀的光亮,谢、萧二人望见岀手相救之人是身着灰衣,只因他背向二人,却是看不到他的面容。 “你、你是何人?”何九惊疑道。 “你又是何人?竟敢杀人越货?”来人转首望了一眼谢、燕二人,沉声言道。 此时谢、萧二人才看清岀手相救之人是二十余岁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 “哼,何某乃孟州州衙班头,缉拿盗宝逃犯谢家父女,你是何人?敢阻我办案…” 此时已为站起身形的萧燕燕,望了一眼向谢安躺身之处奔去的谢知兰身形后,大声叫道,“恩公,别信这恶人,是他来抢姐姐家的宝物…” 那年轻汉子未为回首中点了点头,盯着何九冷笑一声,“若是先帝当政,陆某我当会敬官衙捕役三分,如今赵匡胤狗贼治下,嘿嘿、陆某岂会相信与你…” 话音未落,陆姓男子挥拳欺身而上,何九举刀砍劈,拳头击在刀身之上,‘当’的一声脆响,只见何九下砍的佩刀被拳头击震反弹而回,佩刀几欲脱手之中,心知不是对手的何九转身便逃,陆姓汉子自不放过,纵身而追。 心头大安的萧燕燕猛一回神向侧翻的车厢飞奔过去,只见谢知兰将躺在地上的谢安头部抱在怀里埋首痛哭,心知不妙的萧燕燕双脚一软,跪在谢知兰身后,热泪奔流中俯首泣道,“谢伯伯…是燕燕害了你…呜呜…” 此时一道马蹄声响起,片刻后一辆马车停在山坳入口边上,痛哭中的谢知兰与萧燕燕转首望去,幽明的夜色下,只见一位头饰流苏髻,披着白色披风面容清丽脱俗的女子从车上下来,那女子抬头望向山坳中幻闪的紫光,对着身侧已为落脚地上的赶车汉子言道,“张二哥,你去相助陆大哥…” “是,郡主…”应声后那张二哥便向山坳中纵去。 “郡主…?”萧燕燕闻言暗为吃惊,站起身形,望着跳下落坡行进身前的女子,“你是、是郡主?” 那女子望了一眼悲伤欲绝的谢知兰,目光转向双眼红肿的萧燕燕,叹了一声,“叫我青青姐姐就好…” 原来这女子是常青青。她之所以未留在房州相贺洛逍遥与萧慕云儿子满月大喜,只因她心中实是不愿在宴席中遇上太白书院的闵正华、闵行武兄弟二人,而因这闵氏二人之故,也使她对洛逍遥心生间隙。 当日武望博、华千行参与护冢之时,担心万一自身不测的情况下,将‘大常拳谱’、‘无极功法’秘藉分别交与自己的关门弟子孟小虎与常山,当武、华二人与孟小虎、常山相继身亡之后,这两本秘籍就落入与常、孟二人料理后事的常青青手中。 当常青青怀孕八个月之时,闵氏兄弟在洛逍遥的引路下来到药王谷讨要秘藉,按理说,若是常、孟二人未为遇难,他们是武望博、华千行的关门弟子,闵氏兄弟自不能讨要,但常、孟二人身死,做为武望博、华千行的大弟子,闵氏兄弟当有资格来讨回秘藉。 常青青明理之人,心中亦不想贪墨秘藉,自是毫不迟疑地将秘藉交与闵氏兄弟,想是见常青青过于爽快归还秘藉,闵行武心疑常青青暗中将秘藉抄录,竟为当场岀言询问,少有生怒的常青青受辱之下自是下了遂客令,将二人赶岀药王谷。 洛逍遥自未想到自己的师叔闵行武会如此作言,尴尬之下将闵氏兄弟送至灵秀村后,转而又去药王谷安慰伤心的常青青,而洛逍遥虽是才智过人,人情世故变通却是见短,心恐常青青见恨闵行武,却为将闵行武为何见疑如实与说,“闵师叔是心恐你报仇心切,会做暗中修习秘藉之举,虽说那两本秘籍是大成武学,但赵匡胤身侧亦有高手,届时反是会将你害了…” 那时常青青听了反是问道,“逍遥哥哥你也是如此作想吗?” 洛逍遥心境但如楚南风一般,又身负劫道,心中自是陷入对赵匡胤想杀又不能杀的境地,听得常青青作问,一时无言以对。 常青青见他沉言未答,复是追问一句,“若使洛伯伯当日遭了不测,逍遥哥哥还会如此作想吗?”言罢留下怔怔发呆的洛逍遥转身而去,洛逍遥但见平日温婉的常青青如此言问,心知自己失言,追悔莫及之下回了灵秀村。 常青青自是心知洛逍遥的苦处,亦知楚南风、方常胜的心思,她从未作想将自己为郭荣、常山等人报仇的意愿强加楚、方等人的身上,但也不愿他人阻止自己报仇的心念,只望众人心照不宣相处,未料闵行武的到来却为将众人的心思挑明,从而对洛逍遥等人有了隔阂。待听得郭宗训以笼鸟作喻,心头大有感触之下便生出离开房州、离开与自身心念相违之人的念头。 她本是准备正月廿二日离开房州,恰为发生郭宗训被掳事情,待与受伤的贺梅配制疗伤药草,又见洛逍遥安排将符太后母子接去灵秀村暂为落脚,安心之下方在廿四日暗中起程离开房州,而随她同行除了青娥与常忆非外,还有三年前去药王谷投奔她的两位原郡主府护卫,张勇与陆明。 一众人马行至离萧燕燕三人遇险之处有百余丈距离之时,突见一道紫光冲天而起,常青青便让陆明前去打探,陆明已入归真境大成身手,闯入山中顷刻间就到了左侧坡林之处,那时恰是何九一脚踢倒谢、萧二人,他一时不知究竟之下,也未出手阻止,待听得何九逼问之言,断定他绝非好人,在未料何九会断然出手加害萧燕燕之时,见何九行凶,电光火石间将手中佩刀掷击何九身背,救下了萧燕燕,而何九只是固元境身手,一招不敌之下自是引身逃窜。 萧燕燕听得常青青郡主身份,想是未料她如此亲切,神情惊讶地望了常青青一眼,略一迟疑,言道,“谢谢青青姐姐救命大恩…” 常青青也未作答,前行一步蹲身而下,伸手一探靠在谢知兰怀中的谢安颈脉,心下一叹,望着双眼红肿的谢知兰,“他是…” “是、是小女子的父亲…” “唉,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姑娘节哀…” 谢知兰珠泪垂落,伸手拭去滴落在谢安脸庞的泪水,缓缓将他头部放在地上,站起身形,对常青青施礼言谢,“知兰多谢姐姐救命大恩…” 常青青摇了摇头,“是陆明陆大哥岀手救下了你二人,你们倒是不必如此谢我…” 谢知兰正欲作言,眼前突为紫光闪现,转首望去,但见陆明左手抓着何九身背,右手将方匣夹在腰侧踏步从山道行来,将及侧卧地上低嘶的毛驴之处,纵身跃入落坡之中,将何九往地上一扔,行近谢知兰身前,“这是你家宝物?” “正是…”谢知兰点了点头。 “拿上吧,不过最好让这紫光熄去,免得引来贪心之人…” “多谢恩公救命大恩…”谢知兰执礼相谢后才为接过方匣,望了一眼透着紫光的方匣,又抬头望向常青青,迟疑片刻,言道,“方才听得陆恩公唤当今皇帝为、为狗贼,又听得姐姐是郡主身份,可否、可否…” 常青青见她作言,又未动手将方匣紫光熄去,但猜此中有难言之隐,闻言便道,“陆大哥他们跟我多年,却为称呼惯了…我原本是为前朝的高平郡主…” “姐姐、姐姐就是大周的常郡主?” 常青青一时惊疑,“你认得我…?” “我、我是听亡兄提及过…” “哦…?” 此时张勇从山道疾纵而来,落身常青青身前,“郡主,此山道进去约三十丈处有一洞穴,应是猎人临时落脚之处,可容身近十人,眼下是在此处过宿,还是赶去洛阳…” 萧燕燕心头一惊之中,只听常青青道,“今晚就在此处落脚了,张二哥你先将知兰姑娘父亲的遗体背去洞穴那边,陆大哥,你将这恶人也带过去…” “是…”张、陆二人点头应命,旋即就转身行事。 “知兰姑娘,我想你是有所不便,可去林中将宝物光亮熄去,待会到洞穴落脚再叙…”常青青但从她迟疑之状,猜岀她不愿将宝物示人。 “姐姐我…” “去吧…” “嗯,多谢姐姐…” 谢知兰奔进坡林之中,片刻之后紫光顿然熄去,待她行出林外,陆、张二人也踏步而至,常青青便为吩咐二人将侧翻的驴车扶正,使毛驴与车上了山道,然后让陆明引驴车先行,张勇赶马车后随,自己与谢知兰、萧燕燕三人在后面徒步向山坳洞穴行去。 山洞前面的荒地甚大,足可以停放十辆马车,且地势平坦,常忆非此下已为熟睡,常青青就让青娥相伴睡在马车上面,待张勇拾来干柴枯枝在洞口点起篝火后,则与谢、萧二人进了山洞,落坐在陆明已为铺好的干草上面。 “令先兄他大名是?” “亡兄谢如文,是在侍卫司韩通韩大人身边奉事…” “谢如文?”常青青略一沉吟,低声唤道,“陆大哥…” 与张勇在洞口添柴加火的陆明闻声而入。 “陆大哥可识得韩通大人身边谢如文此人?” “认得,他有三次跟随韩大人到郡主府…”陆明望了一眼此下泪水悄落的谢知兰,叹了一声,“可惜这位忠勇之士,在王彦升这恶厮率众攻打韩府时护主身亡。” 赵匡胤陈桥哗变领兵入京,满朝文武中,唯有侍卫司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被怀有私仇的王彦升领兵杀害,而王彦升也因此遭想收买人心的赵匡胤见恨,若干年后被贬西北边境守城。 常青青点了点头,在陆明退身洞外后言道,“应是令先兄到我府中见过我,而我却未是知晓…” “嗯,”谢知兰用手帕擦去泪水,点了点头,“亡兄他入伍六年,受韩大人赏识,随韩大人身侧有三年时日,每有归家省亲之时,都会与我讲述他在京都的见闻,时有提及郡主兄长常大人,说是只恨自己武学不高,不若便可投身常大人帐下神虎营之中,随大周皇帝南征北战…” 但为言及常山,常青青脑海顿然浮出常山英姿笑颜,不禁眼泛泪光,谢知兰自不知常山也为遭难,但见洞口火光映射中,常青青双眼泪光闪烁,心头一惊,“青青姐姐…” 常青青顿一回神,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我兄长亦是被赵匡胤狗赋使人暗害了…” “啊!?”谢知兰大吃一惊,“知兰不知…却为惹姐姐伤心了,还望姐姐恕罪…” 常青青摇了摇头,目光投向洞口火光片刻,转望谢知兰,“知兰姑娘府上何处?” “孟州城西刘家村…” “那杀害令尊的恶人是何身份?”常青青言语一顿,瞄了一眼谢知兰手中的方匣,“他加害你们是谋图你家宝物?” “这恶贼名唤何九,是孟州衙门班头,他、他…”谢知兰低首望着置在膝上的方匣,迟疑片刻,抬头瞄了一眼洞口,站起身形,引身行到对面盘腿而坐的常青青右侧坐下,又望了一眼满脸狐疑跟随而来坐在常青青左侧的萧燕燕,然后将方匣打开,解开相套的黄布,一块上纽交龙,方圆约四寸的青碧色方印现在三人面前,谢知兰将印面朝上,只见印面刻着‘受命于天即寿永昌’的篆文,赫然是失踪近三十年的传国玉玺。 常青青心头一震,低声道,“它如何落入令尊手上?” 谢知兰将玉玺重新套好装入匣中后,便将由来言出,“家父他年轻之时奉事于后唐京都巡城司衙门,清泰三年(公元936),石敬瑭举兵造反攻进京都洛阳,内城一片大乱,家父他脱掉兵甲、弃了兵刃,混随皇宫窜逃而岀的宫人队伍之中,当逃到南御街之时,反兵杀入,那些反兵但见有携带包袱、匣子的宫人便是举刀砍杀,夺取财物。 家父当时虽身无一物,但恐遭难,便是跳入御街边上的河道之中,他奉事巡城司,自是熟悉内城地形,入河后便向南潜游三十余丈后,冒出水面躲在一座御桥底下。 当家父躲在桥墩之处有半盏茶功夫,从桥上掉落一个身中数箭的护卫,家父他担心自身因此被人发觉,就立马也潜身水中,模糊中只见眼前有一黑色方物往河底下沉,便潜游相接下沉的黑色方物…” 谢知兰言到此处,望了一眼手中方匣,叹了一声,“那方物便是这装有玉玺的方匣,却未料二十八年后,害了我爹爹的性命…” 谢知兰感伤片刻后,接着又道,“家父水性甚好,虽不知方匣之中是为何物,但心恐反兵中有人亦会入河相寻,便向南面潜游而去,但需换气之时冒出水面,不若未敢作片刻停留,花了小半个时辰,终是被家父潜到皇城通往外面护城河的城墙底下河道。 那时家父冒出水面,查看方匣中所存放的物件,当看得是传国玉玺,他心中大是吃惊,心恐此物会招来杀身之祸,一番思索下便是就地下潜河道底部,将这方匣藏在淤泥之下,然后潜到外面护城河上,那时河面上飘浮着不少守城兵卫的尸体,皇城外的街道亦是混乱,家父上岸后也未引人注意,便混入了城中百姓之中得以生存下来。 回到孟州后,家父左思右想,心知此物非是寻常之人可占有,当是皇帝才可拥有,但石敬塘将幽云十六州割与契丹,借契丹人之力造反篡位,家父巡城司中诸多好友死在反兵刀下,家父对石敬塘恨之入骨,自不会想将此物献出,又想这宝物祸乱之中落在自己手中,应是天意所在,他日当献与有道明君才可。” 蹲身而坐双手抱膝,左脸侧靠膝上静听的萧燕燕,听到此处心头一紧,双手冷汗顿岀,但想谢安是因相送自己才为送命,自己辽人身份若是被谢知兰知晓,恐是大大不妙。 “而心恐方匣被流水冲走会从此下落不明,寻思着应是先取回藏在家中才是上策,于是在半个月后去往洛阳,几日后寻了机会潜入护城河中,将这宝物取回家中。” 此时陆明左手提着羊皮水袋,右手提着两包细绳相系,用油纸包裹的物件行进洞内,蹲身在常青青面前,将水袋一放,然后将两包油纸打开,一包是数十片已为切好的腊肉,一包是撕好的鱼干。 “青姨让我将腊肉、鱼干送来与郡主食用…” “知兰姑娘…”常青青招唤谢、萧用食之中,突为想起还未知晓萧燕燕名字,言语一顿,转首望向萧燕燕,“你是知兰的妹妺?” “我、我叫萧燕燕…”心下忐忑的萧燕燕言道。 “萧燕燕…?”常青青心头一震,她自是从贺梅口中得知萧慕云侄女萧燕燕半路失踪之事,心有所感之下,望了一眼谢知兰,目光又投向萧燕燕,“我还道你这小丫头是知兰姑娘的妹妹,原来是叫萧燕燕,肚子应是饿了吧?来,知兰姑娘、小燕燕…先吃点填填肚子…” 萧燕燕对常青青此下望来的目光突生出了危险的感觉,心头怦怦直跳,立为伸手取过放在面前的水袋,拔开木塞,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定了定心神,然后从常青青面前递与谢知兰,“知兰姐姐,你声音沙哑了,先喝水…” ------------ 第十八章   姐妺交情 看了一眼伸过身前的水袋,常青青心下大为感触,当她心猜萧燕燕就是萧慕云半路失踪的侄女之时,望向萧燕燕的眼神确为含有一种深意,却也只是瞬息之间,未料竟能被萧燕燕捕捉,心知萧燕燕抢先喝水是为稳住心中的惊慌,感慨她小小年纪察言观色之能已非一般,同时亦暗赞萧燕燕危机感之敏锐。 谢知兰心下对萧燕燕抢先喝水的举动也颇感诧异,她与萧燕燕相处十余日,其间用食之时,从未见过萧燕燕有先为动筷的失礼举止,此时惊讶之下却也不疑有它,只道萧燕燕应是口中极渴才会如此,接过水袋后对萧燕燕微微一笑也喝上几口。 常青青双手取过几片腊肉分别左右递与谢、萧二人,“这是青姨腌制的腊肉,味道颇好,尝尝…” “谢谢姐姐…”萧燕燕未为迟疑便接过肉片,瞄了一眼就放在口中咀嚼起来。 谢知兰摇了摇头,“多谢青青姐姐,我不饿…” 常青青知她心下悲痛实无胃口,也未勉强,右手一收,将腊肉放入自己口中细嚼起来。 谢知兰将水袋置在油纸边上,轻叹一声,言道,“显德五年,家父见中原百姓在大周皇帝治下生活安定,又见大周皇帝收复了西北甘、秦诸州、征服南唐,心道他是个英明神武的好帝王,便有意将玉玺献上,待那年亡兄归家省亲之时,将心思告与亡兄,让亡兄带上玉玺献与大周皇帝,也好使亡兄因此受赐得封。 可亡兄心气极高,认为自己当以战功荣升,对于借献宝之功得赏受封,却为不愿,便将心思告与家父,说是此下自己才为伍长,若是凭战功得授百夫长之职,屇时再献不迟,家父见亡兄如此大志,欣喜之下,也自未作勉强,唉…未料却是…” 谢知兰言语一顿,举起手帕擦了擦又为流出的伤心泪水,“显德七年正月,闻得亡兄遇难噩耗,家父忍着悲痛去州衙领取亡兄遗骸,同时打探亡兄因何遭难,那州官称亡兄是为受遣去北汉打探军情而不幸身亡,家父自是不信,将亡兄安葬后便去京都打探。 孟州离京都开封不远,家父曾去过韩府探望过亡兄,一到开封,便为寻韩府周边邻里暗中打听,得知是赵匡胤狗贼兵变之日,使王彦升恶贼领兵杀了韩大人一家,便猜到亡兄是为护主而亡…唉,当是祸不单行,家父回到宅中未到半月,先慈也因亡兄遭难之故,伤心之下撒手人寰… 家父略通武学,除耕种之外,也以教授乡村子弟武艺谋些微利以补家用,因而在城西一带小有名声,而邻村有个叶姓歹人,是以行窃偷盗为生,人称‘叶老鼠’,他对家父颇是忌惮,寻常之时从不敢从我宅前经过,但他想是按捺不住对州衙给予亡兄的怃恤金贪图之心,竟是趁清明之日家父携我去与先慈、亡兄祭拜之时,潜入我宅中行窃… 想是天意使然,我与家父行到半路之时突有倾盆大雨,只得转回宅中,恰遇‘叶老鼠’携着这方匣跃墙欲逃,情急之中,家父操起院中的榔头掷去,顿为砸中那恶厮左肩,也使得他左手携带的方匣掉落院中,而在那时,身形前冲墙外的那恶厮,竟能在半空中转手向家父甩来三道飞镖,其中两道失了准头,一道直奔家父面门,电光火石间家父伸手去接,虽为接下却也被划破手指。 家父跃上院墙欲行相追,但那恶厮轻功甚好,顷刻间已是逃身数十丈之外,家父只得落身院中,捡起因震力而分开的玉玺与方匣进入屋内,打开包裹的黄布取出玉玺察看其边角是否受损之际,未料手中的玉玺突为亮起一道紫光,家父诧异之下转动玉玺细看,却为被他看出原因…” 此时萧燕燕忍不住出言询道,“是何原因使玉玺发光…?” “是家父受伤的右指流出的鲜血…”谢知兰言道。 “原来如此…”常青青点了点头,“令尊当时急于查看玉玺边角是否受损,而未为去包扎伤口,当伤口鲜血染上印身引发了紫光,他一细看便猜岀原因…而方才玉玺之所以发出紫光,想必也是沾上了鲜血…” “嗯,是、是那恶贼伤了家父手臂…”谢知兰一为想到何九砍断谢安手臂情形,心下一痛,泪水便是夺眶而流,哽咽片刻,擦拭眼泪后又道,“那时因为下雨之故,玉玺与方匣都㓎有雨水,我已是取了碎布只待家父查看后就为擦试,当家父看岀原因,便取过我手中碎布将印身擦拭干净,果然玉玺的紫光便是隐去,幸是那天下的大雨,不若满屋的紫气想是会被人立马看到…” 谢知兰略一顿言,摇了摇头,“唉,话虽如此,但被‘叶老鼠’那恶厮窥得,足以会招来杀身之祸,家父深知其中厉害,便决定两日后携我远离刘家村先为相避一段时日,未料当日夜晚,何九这恶贼踏雨而来,家父惊疑之中,这恶贼作言称道,说是‘叶老鼠’午后别处行窃被他所捕,而他从‘叶老鼠’口中得知了我家有一宝物,希望家父能献出与他,日后他得享官职,赏金可全部归家父所有。 亡兄蒙难于赵贼之手,纵使能得千般富贵,家父亦不会将玉玺献与赵贼,而亦耳闻何九与叶老鼠暗有勾结,一个行窃,一个销赃,是为‘官匪一家’,对于‘叶老鼠’行窃为他所捕之说自不相信,心猜是叶老鼠暗中相告与他,便极力否认,让何九带‘叶老鼠’前来对质…” 常青青叹了一声,“令尊当算是厉害人物,他作言㕻认且让‘叶老鼠’现身对质,想必断岀‘叶老鼠’已为何九灭口了…” “正是,家父事后也是如此言与我听,寻得传国玉玺如此至宝,何九岂会让他人分享功劳,亦恐‘叶老鼠’口风不严,当会做杀人灭口之举……” 谢知兰取过水袋喝了一口水后,接着又道:“何九恶贼听家父所言后,未再作言便悻悻离去,家父猜断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便带着我携上玉玺连夜离开刘家村,那时天上犹有细雨,家父与我身披蓑衣行到离村二十余里的一处乡间田道上,身后传来马蹄声,那时家父心存警惕,便携我闯入田地相避,待那骑人马近前,果见是何九这恶贼。 这恶贼未作言语便跃身下马,闯入田间举刀攻袭,家父举刀相迎中唤我先为逃跑,那时我心中虽大为害怕,却知不可丢下家父只身逃窜,手足无措中望见田道上的马匹,便有了想法…” 此时萧燕燕插言道,“知兰姐姐好聪明呀,我猜姐姐定是上了那坐骑,然后招呼谢伯伯一同夺马而逃…” “嗯,正是燕燕妹妹所猜…” 常青青一时惊讶,“知兰姑娘你那时应只是十岁出头吧?如何能驾驭官马?” 未待谢知兰作答,萧燕燕应道,“我猜是知兰姐姐的兄长归家省亲之时,教习姐姐她如何驾驭马匹…” 常青青闻言暗呼惭愧,心知萧燕燕所猜定是不差,暗赞萧燕燕心细如发之下不由得侧首用欣赏的目光相望,未料萧燕燕忙是低首,却为不敢与她相视而对。 常青青心头暗笑之中,谢知兰接言道,“如燕燕所言那般,亡兄每次省亲归来,皆是乘有坐骑,我年幼好奇,便让他教我乘马之术,未料我与家父遇险之际,所习马术却使我父女脱险…那时我乘上马背,正欲呼唤家父,但见他已是疾奔而来,瞬间就跃身上马,与我一道夺马而去…” “那时令尊关心你的安危,虽身处打斗之中,亦是留意你的逃向,当你靠近马匹,便己经猜到你的意图,想必那时定是行拼命的招数逼开何九,在你上马之际赶至,不若被何九缠住,即使你夺了马匹,未必能做到一同逃往。” “家父事后亦是如此言与我知…”谢知兰点了点头,“当时心恐何九亦会再寻马匹相追,家父与我乘着坐骑一路向南疾奔,不知不觉跑有近两百里路,却为到了洛阳城南外的一处山沟,那时应是过了丑时,而大雨又起,家父便带我在附近山坳寻了个山洞避雨,落脚有一盏茶功夫后,又见有两名打猎之人到来…伧促之下不知何去的家父便有了想法,决定寻个偏僻的山坳,也以打猎糊口暂为落身。” 谢知兰望了一眼萧燕燕,叹了一声,“那时在群山中奔走数日,选择了在洛阳城南下有近八十里路程的一处山坳做为落身之处,安顿下来后,就带我上山打猎…如此过了有近三年时日,在半个月前,打猎下山之时无意中救下跌落坡崖昏倒的燕燕妹妹…” 此时萧燕燕眼泛泪光,“是我不好,是我害了谢伯伯…” 谢知兰摇了摇头,“是我害了爹爹,若非是我极力相劝爹爹送你归去房州…唉,应是命中注定之数吧,少有进城的爹爹,想必是在洛阳城购置驴车之时,被何九这恶贼遇上…” 常青青听到此处已是猜到事情的大致情况,叹了一声,言道,“当是如此,这恶贼应是到洛阳公干,恰为遇上进城的令尊,于是暗中跟踪,想探得你们落身之处,再为打算谋夺玉玺…若我猜了不错,令尊购得驴车归家之后,你们便是即时上路吧…” 谢知兰点了点头,“正是…” “何九这恶厮一路相随而下,想是准备在天黑之后寻个机会下手,我方才看了驴车侧翻之处是在拐角,应是这恶贼趁驴车拐入山道之际出手行凶…”常青青言语一顿,拿起水袋喝了一口,望向谢知兰,“你准备如何处置何九这恶贼…” 谢知兰恨声道,“我想让这恶贼不得好死…” “好,”常青青点了点头,转而唤道,““陆大哥…” “在…”陆明闻声而入。 “如何能让何九这恶贼不得好死?” 陆明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道,“将此贼手脚筋脉挑断,我再将他扔在山上,让野兽食之撕之,如何?” 谢知兰闻言立身而起,热泪盈眶中点头道,“这恶贼当是如此死法,方可泄我之恨…” “好,知兰姑娘,请随我来…” 待陆、谢二人行出洞外,常青青望向萧燕燕,似笑非笑言道,“我想小燕燕你此下已是知晓我猜岀了你的身份吧……” 萧燕燕顿然一惊,屁股向后一挪,“我、我…姐姐你…” 常青青低笑一声,突是脸色一凛,低声道,“你父亲应是幽州留守萧思温…” ‘温’字话音未落,萧燕燕惊叫一声,坐在地上的屁股一抬,竟是爬起来想向洞外逃去,岂知身背衣摆被常青青一扯,旋而屁股又落在地上,又见人影一闪,常青青却为蹲身面前。 萧燕燕大惊失色,双手按地,双脚齐蹬,屁股向后猛挪,口中喃道,“你待如何、你待如何…” “我不想如何,我只是想告诉…”常青青言语一顿,望着已是背靠洞壁退无可退一脸惊恐的萧燕燕,轻笑一声,“我只想告诉小燕燕…我还认识一位叫萧慕云的女子,而我唤她为慕云姐姐…” “姐姐你、你…呜呜…”萧燕燕错愕片刻,猛然站起身形扑向常青青,抱着她的粉颈,挥着小粉拳捶打常青青身背,竟为撒娇般哭了起来。 常青青拍了拍她的身背,言道,“我本可使人明日送你去房州,但想应要帮知兰姑娘将其父亲遗骸送至孟州安葬,你若是愿意多等两天,我便如此安排…” 萧燕燕止住哭声,松开双手,从小袖兒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道,“嗯,燕燕就依青青姑姑安排,不过、不过…” “姑姑?”常青青讶然一笑,“也好,唤我姑姑也可,小燕燕你还有何想法?” “不要告诉知兰姐姐我真实的身份,我、我恐她…” “知兰姑娘心地善良,她绝非会因你是辽人身份而弃你于不顾,”常青青叹了一声,“不过你终是欺骗了她,不为告诉她你真实身份,也是可行…” “谢谢青青姑姑…”萧燕燕此下心头大安,言语一顿,探头往洞外望去,“陆大哥怎生还未动手…” “你如何作猜他还未动手?” “我、我想挑了手脉脚筋应是很痛,未听那恶贼叫声,所以…” “我猜他已是动手了……” “已为动手了?”萧燕燕略有迟疑片刻,突是双眼一亮,“哦,我明白了,小公子在马车上就寝,应是担心那恶贼叫痛声把小公子惊扰了…我猜陆大哥当是用那恶贼的袜子堵了他嘴巴…” “哦?为何?” “陆大哥要挑那恶贼脚筋,想必要拉下他的祙子,不若干脆将他袜子扒了堵那恶贼嘴巴,一举两得,岂不省事⋯” 但见萧燕燕早慧机敏,常青青心中便是想起如笼鸟般困于房州的郭宗训,心下一时感伤,仰首望向洞顶,“我未将你带走,却为不知是对是错…” 惊疑的萧燕燕正欲作言相问,犹带泪脸的谢知兰踏步而入,旋而对常青青俯身而拜,“知兰多谢青青姐姐大恩…” “不可如此作礼,快为起来…”常青青弯身伸手相扶,待谢知兰起身后,言道,“你应是打算将令尊遗骸运回孟州安葬吧…” “嗯…”谢知兰点了点头。 “那事后有何打算?” “我、我想追随姐姐左右,效犬马之劳,以报姐姐大恩…” 当谢知兰决定将方匣中存放的传国玉玺呈与常青青看见,心中亦是决定追随她身侧。 常青青本是打算待安葬谢安之后,让谢知兰与萧燕燕同往房州,安排她跟在贺梅身边,修习几年武学,再寻个好婆家安身,未料谢知兰如此作想,一时便犹豫起来。 谢知兰心恐她拒绝,又道,“亡兄当年一心想跟随常大人帐下,而今、而今知兰能遇上姐姐,应是天意使然,望姐姐成全…” 常山是常青青情感中的软肋所在,她之所以能收容张勇、陆明在身边跟随,不仅是他二人曾是郡主府护卫,更是因为他二人原本出自于常山帐下,听得谢知兰如此作言,便点头道,“好,那我就应你所愿,不过莫作如何报恩心思,当与我作姐妹交情…” “知兰、知兰谢过青青姐姐…”悲喜交织的谢知兰,顿为热泪淌落。 “张二哥…” “在…”张勇应声而入。 “那驴车可否为用?” “只是车厢损坏,若以禂布相遮,还可一用,郡主的意思?” “此去洛阳有一百余里,以驴车脚力,当需费五个时辰左右,此下将及亥时,明日辰时可至,我想让张二哥连夜先行一步,将知兰妹妹父亲的遗骸护送到洛阳,在洛阳城外村镇购上寿棺安放遗骸,然后直奔孟州,洛阳至孟州亦有百余里,我明早卯时起行,以马力而论,当可在张二哥你将及孟州的途中赶上…张二哥觉得如何?可有困难?” “哈哈哈…为郡主行事,刀山火海我亦不放眼里,区区连夜赶路而已,何来困难?我马上行事…”张勇言罢立马转身而岀,谢知兰疾为相随身后,在陆明相帮之下,半柱香后,张勇赶着载有谢安遗体的驴车连夜出行。 翌日卯时,常青青让谢知兰乘驶张勇留下的坐骑,让萧燕燕同坐厢内,由陆明赶车向孟州而行,正如她所料,在距孟州近二十里距离处,追上了张勇所赶的驴车,一行人马便向谢知兰老家刘家村而去。 ------------ 第十九章   江南国主 乾德元年二月朔日已时三刻,九华山莲花峰下的一座倘大的山庄院门前,站有数人,为首的是一位鹤发童颜、头束木簪、身着宽松深灰布袍的老者,他左侧略为靠后站有两位男子,一位是年近五旬气度儒雅身着青色袍衫的男子,一位是四十余岁身着紫色圆领常服的汉子,右侧站着一位看似年有四十上下一袭白色襦裙容貌端庄的妇人,在他们身后距有丈余的院门两侧,各站着两名身着灰衣的仆人。 不远处通向山庄的路道上行来一队人马,当行至与院门距有五丈距离之时,队前开路的两排身着劲装腰饰佩刀的随从催马分开,旋即掉转马头跃身而下相对执缰站立,一辆在四匹骏马并驾齐驱引领下的马车,缓缓前行丈余,停在左右分开相对而立的随从身前空地上。 只见跪坐在马车前端舆台上的两名宫装婢女站起身形,在前厢门左右被人从里面拉开之际,挽起了垂挂厢门的遮帘,片刻后,厢内行出一位年近三旬头饰玉冠身着赫黄色常服的男子,只见他天庭饱满,稍显圆润的脸庞上,深邃的眼神中隐约可见重瞳之相。 那男子朝着山庄院门众人微微一笑,旋而身形向右侧一转,后退一步,此时厢内又为行岀一位发髻高盘容色清丽、年有二十余岁的女子,那男子握住女子伸过来的玉手,二人并肩在舆台上前行两步后,只见男子左手一抬,轻托女子左腕,右手转而轻扶女子腰身,此时车下两侧站立的宫装婢女,举手接住女子略为前伸的一双玉手,相扶她踩着早为置好的脚凳下了马车,待女子后退两步站定身形后,那男子方为举步在婢女相扶下踩着脚登下车。 朝女子微微一笑中,那男子伸手牵过她的玉手,二人并肩向院门行去,此时站在车厢左侧一位身着紫色圆领常服年过五旬的汉子,举步随后跟上。 院门前的老者已是领着身侧诸人趋步上迎,躬身执礼道,“山野村夫向啸天参见国主、国后…” “草民计经海携内子向素素参见国主、国后…” “微臣顾言春参见国主、国后…” 原来驶乘马车而来的是江南国主李煜与国后周娥皇,而这鹤发童颜的老者,却是隐居莲花峰下‘芙蓉山庄’中有数十年的‘怒剑’向啸天,身侧之人是他二徒弟计经海与爱女向素素,以及提早一天赶来告知李煜会驾临山庄消息的三徒弟顾言春。 “清涛先生莫行此大礼,钟隐(李煜自号)五年未为前来问候,还望先生勿怪…”李煜忙伸手相扶躬身作礼的向啸天,言语一顿,目光扫过计经海夫妇与顾言春,“计先生、计夫人、顾爱卿,不必多礼…” “国主日理万机,老夫焉敢见怪…” 向啸天的妹妹是为南唐开国皇帝李昇的妃子,亦算是皇亲国戚,李景对他甚为尊敬,赐号称他为‘清涛先生’,而李煜未为即位之时,曾来到‘芙蓉山庄’拜会过向啸天。 待向啸天等人与李煜、周娥皇见礼之后,李煜身后那位身着常服的汉子,便为近前与向啸天躬身作礼,“徒儿拜见恩师…” 与向啸天作礼见过之人正是沈连城,当年皇太弟李景遂与太子李弘翼争权之时,向啸天心恐沈连城、顾言春卷入宫廷内斗,便让二人辞去供奉职位归隐老家,直至李煜即位后,在李煜力请之下,二人来到山庄征得向啸天同意后方为入仕朝堂,此下皆行职于李煜新建的水军‘龙翔军’之中,是为军中的首席供奉。 待沈连城又与计经海夫妇相互见礼后,向啸天便作请李煜与周娥皇进庄,行到庄中正厅前方,李煜身形一顿,转首向左侧二十余丈处一片竹林望去,笑道,“清涛先生,可否去‘碧玉堂’相叙…?” 向啸天轻笑一声,“好,好,看来国主亦如当年那般,还是钟意‘碧玉堂’的闲致…” 计经海钟爱绿竹,向素素归来之后,便在庄中西面种植了一片竹林,并在林中建了三座连廊木屋,取名‘碧玉堂’,李煜当年来访之时,就是落脚在‘碧玉堂’。 于是一众人等便移步到了竹林中的‘碧玉堂’,行入正中间的大木屋中,依礼制分别落座,待庄中仆人奉茶告退之后,与周娥皇一左一右落座在中间长案后面绣墩上的李煜,望向向啸天,言道,“钟隐此番前来但有两件事相求清涛先生,还望清涛先生成全…” “哦?”左侧下首落座的向啸天神情略有惊讶,望了一眼落座斜对面的顾言春,“国主言重了,只要老夫力所能及,当会尽力而为…” 向啸天之所以望向顾言春,只因提前赶来报信李煜驾临的顾言春,只是告知李煜是前来探望于他,此下听得李煜言语,但想沈、顾二人皆是不知李煜前来的真正目的。 “先帝(李景逝后经宗主国宋太祖赵匡胤特许,追复谥号为帝)将宗庙基业重托于钟隐,钟隐但知烈祖(李昇)创业不易,恐有负于烈祖、先帝,使宗庙基业有失,是故建制了龙翔水军,幸得清涛先生心怀家国,使沈爱卿、顾爱卿前往相助,钟隐深怀感激…” 沈、顾二人虽非将帅之才,却是身怀高超武学之人,但在两军对阵之中,可随主将身侧相护,有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冲锋陷阵之时保得主将周全,便能稳定军心,激发士气,其作用自是大为重要。 李煜言语一顿,望了一眼坐在向啸天下首的计经海,微微一笑,又道,“眼下钟隐亦想将龙武军、神武军两军之中善战者选拔岀来,再为建制宿卫亲军…‘龙骁军’,想请计先生出山统领此军,故请清涛先生成全…” 李煜心知计经海师兄弟三人,对师尊向啸天敬若神明,只要征得向啸天同意,计经海定然不会拒绝。他让沈连城、顾言春奉事为军中供奉,却请计经海统领亲军,促见心中对文武双全的计经海之器重。 向啸天闻言抚着银须沉吟片刻,侧首望向下首相邻而坐的计经海,“经海,你意下如何?” 计经海望向李煜,拱手作礼道,“草民才疏学浅,当是不能担当统军大任,而草民痴于武学,数年前未能窥探元婴境界之妙,一直耿耿于怀,但想能隐在庄中参习,以期来日能得偿所愿,有违国主厚爱,还望国主恕罪。” 当年向素素中了‘负情蛊’,为‘毒书生’所掳,计经海日思夜想将她救回,神魂灵识因而受损,以至数度闭关也无法使本命丹神开智,眼下正如他所言,他心中实是想参得元婴之妙,自不会去奉职军旅使俗务缠身而无法清修,更何况他本也是淡泊名利之人。 李煜也料想计经海会以不能胜任统军之由作言推辞,本欲退而求其次,请他奉事‘龙骁军’首席供奉,未料计经海一番言答,却将两条路都堵上,只得举目望向向啸天,“那清涛先生的意思…?” 向啸天微微一笑,“天下习武之人,终其一生都想踏进元婴门槛,而有的人甚至连抱丹境都未能参得,经海几近窥得元婴之妙,自不能放弃,还望国主体谅经海,使他能在庄中静修……” 听得向啸天如此做言,李煜心知请计经海出山无望,便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计经海,“我对武学不为通晓,但听清涛先生所言,才知习得大成如此不易,计先生几近参妙,我当不能使计先生失了大好机缘…” “草民多谢国主体谅…”计经海起身作礼相谢。 “计先生不必多礼,请坐…”李煜伸手示意计经海落座,顿了一下,又道,“当年我来山庄之时,曾与令郎金玉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才十二岁,五年未见,想来此下已是成了俊朗少年,可否唤来一见? “草民房州有位忘年之交,他喜得麟子,七日前草民夫妇携犬子同去贺喜满月,犬子贪玩,留在房州未为与草民夫妇同归山庄,未料国主会前来垂问相见,还望国主见谅……” “计先生客气了…”李煜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向啸天,“来山庄之时,钟隐见询了沈爱卿,听闻金玉不但才智不凡,武学也非一般,清涛先生可否舍得让他随钟隐身侧,允他在大内亲军事职供奉,钟隐绝不使他出戍行事……” 李煜心恐向啸天拒绝,却为岀言保证不遣派计金玉参与出外野战的军伍之中。 向啸天在李煜见问计金玉之时,已是猜岀他的用意,闻言微微一笑,侧身望向计经海夫妇,“金玉年已十七,且需磨练成长,国主召他入宫奉职行事,老夫倒是觉得可行,你夫妇二人可是舍得?” 计经海与向素素互视一眼,齐声道,“但凭师父(爹爹)作主…” 但想只要计金玉能入宫奉职行事,他日计经海大有可能也会出山相助自己,李煜心下一喜,“多谢清涛先生、计先生贤伉俪割爱成全…”言语一顿,转首与身边的周娥皇互视一眼,只见周娥皇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向素素,朱唇轻启,缓声言道,“元宵佳节之时,我邀朝中几位大员的女眷入宫同贺佳节,期间看得吏部侍郎韩熙载韩大人的孙女韩心荷,容色端庄秀丽,行止得体,且刚到及笄之年,尚待字闺中,我欲与令公子金玉牵线做媒,促此良缘,不知计夫人意下如何?” 向素素与计经海相视一笑,言道,“应是有负国后厚爱,犬子心中已有属意之人…” “哦?”周娥皇神情惊讶,瞄了一眼沈连城,言道,“我曾是询问了沈爱卿,却为听闻令郎尚未与人有约…不知是哪家千金有此福缘?” 向素素望了一眼脸显尴尬的沈连城,笑道,“犬子情投意合之人,是为与拙夫忘年之交的洛公子妹妹,只因尚未敲定婚约之仪,民妇恐犬子脸薄,未曾告与沈师兄知晓,还望国后莫责怪沈师兄…” 周娥皇自是想不到向素素言中的洛公子,就是当年遇险曾避在她闺中的洛逍遥。 洛逍遥恢复地魂之后,特意携上萧慕云来‘芙蓉山庄’拜谢向啸天,感谢他让沈连城出手相助杀了柳宫文的大恩,自此之后,两家经常来往。而计金玉年幼时也曾去过莫忘岛,与洛逍遥本是相熟,他与洛明珠年纪相若,三年中经常一起参习武学,相处之中却为生了情愫。 “沈爱卿实为不知,我岂会见怪于他…”周娥皇微微一笑,“那洛家千金芳龄几何?计夫人准备何时让令郎与她订婚约之仪?” “回禀国后,洛家千金小犬子一岁…”向素素言语一顿,略一迟疑又道,“至于婚约之订,眼下一时还无法定下日子…” “哦?为何不能敲定订约吉日?”周娥皇与李煜互视一眼,二人脸上皆显疑惑之色。 计经海接言道,“只因洛家家主身体欠安,须待他康复之后方能确定吉日…” 洛寒水当日恐被智苦用‘宿命通’搜索自己记忆,查出洛逍遥就是护道人,电光火石间切断自己的慧魄,智苦虽用‘漏尽通’护了洛寒水心脉救下他的性命,却无法恢复他的记忆,待洛逍遥贯通‘五太心经’功法,才慢慢修复了洛寒水的慧魄,却也未完全康复。 而计经海夫妇去参加洛逍遥与萧慕云的公子满月喜宴之时,曾问及洛逍遥,以洛逍遥的判断,洛寒水完全康复还须二三个月,是故未能定下计金玉与洛明珠的订婚吉日。 “原来如此…”李煜点了点头,微笑道,“倘若订了吉日,计先生切要知会与沈爱卿知晓,以便我与国后略备薄礼相贺…” 计经海闻言向向啸天望去,但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便道,“草民届时定当告与沈师兄知晓…” 李煜点头之中端起案上的碗茶,掀起碗盖啜茗一口,然后将茶碗置于案上,轻叹一声,望向向啸天,“衡州张文表年前叛乱,武平节使周保权向中原皇帝求援,钟隐来庄之前,曾得有消息,中原皇帝遣山南道节使慕容延钊领兵前去平叛,但使如此,大军需得借道荆南之地或我江南之境…虽说先帝之时已为臣事中原,但恐中原皇帝存虎狼之心,毁我宗庙基业,若是慕容延钊向钟隐借道,清涛先生可有良策拒之…” 向啸天眉头微微一皱,缓缓抚着银须,良久之后方为言道,“自唐有失,朝国纷立,但皆尊入主中原者为正朔,当年先帝不听耶律德光之言举兵入主中原,而着力于闽地…实是错过了大好机会。” 李昇在位之时,为了牵制入主中原的朝堂,与契丹交好来往,而当年耶律德光领契丹兵马灭了后晋(石重贵),中原无主之际,曾遣使者相邀李景入主中原,李景想是怕背上勾结契丹人的骂名,便出言婉拒,却为失去了大好机会,而因用人不当,乃至闽地未能尽取,反使吴越王得利坐大。 “楚地纷乱,举兵攻取,是为良策,可惜却因粮晌之故,使楚地得而复失,损兵折将不说,却使士气大为受损。” 当年马希兰几个兄弟为争王位,引起楚地大乱,李景派兵攻取,灭了马楚,楚地刚为平定,府库空虚,宰相冯延巳好大喜功,不向李景请求国库拨出银两养济军需,而是向百业待兴的楚地百姓加重赋敛给养军队,致使楚人复叛,楚地得而复失。 “习武之人与人相拼,即使修为低人一筹,也未必会输,是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两军对阵讲究的是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周世宗想是深知此理,在我军楚地兵败第二年,他便举兵而下,三年时间尽取我冮北淮南十四州,使烈祖基业失却大半,也使我士气入了衰落之境。” “然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文成太弟与文献太子皆是能征善战之将帅大才,可惜二人英年而殁,但有一人在世,宋帝征讨李重进之时,当会与李重进联兵,虽不见能使江淮诸州尽为收复,但楚、雄、泰、扬四州必能到手,而我军士气必然重振…” 向啸天望着神情若有所思的李煜,言道,“老夫如此作言,无有他意,只是记得‘战国策’有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还望国主莫解他意…” 李煜微微一笑,“钟隐受教了,多谢清涛先生指点…” “那国主打算如何应对慕容延钊…” “钟隐想使沈爱卿出使荆南,与高家联手拒绝中原兵马借道过境…” “但江南与荆南此下明面皆是臣事中原,明言拒绝借道过境,落了宋帝的口实,或会使他立为征伐江南…国主可是想好了? 李煜沉吟片刻,“中原皇帝当不会立时发难,必定会见询拒绝借道的理由,钟隐当与荆南高家相约,就以不使王师劳顿为由,让江南与荆南两地联兵代劳去讨伐张文表…钟隐作想中原皇帝当无理由反对……” “好计谋,”向啸天哈哈一笑,“不过老夫以为,可使连城此下立马赶去慕容延钊军中,先为表明不使王师劳顿,由江南之兵代劳即可…若使慕容延钊拒绝,再使连城赶去荆南相约不迟…” “好,反客为主,当是上策…”李煜双眼一亮,旋而站起身形,快步向置于沈连城身后丈余之处的书案行去。 ------------ 第二十章   阻击(上) 顾言春与沈连城互视一眼后,同时起身行到书案前,顾言春端起案上备有清水的小碗,往砚台注入些许清水,旋而拿起墨锭由缓入快研磨起来。 李煜将宣纸往书案一铺,在毛筒中挑了一支紫毫,望了一眼已为研磨好了墨汁,略一沉吟,挥毫蘸墨落笔书写,运笔如飞之下,片刻间就将‘代劳平叛’书文写好,将笔一放,从袖袋中掏出一枚淡黄色方印,往文书左下方一按,待墨汁一干,将文书数折后放进函封,递与站身案前的沈连城,“有劳沈爱卿用火漆封印,立为送去慕容延钊手中,他想必会询你是否知悉此书文内容,你当以不知情为复,而无论他如何答复,你务必让他以书文回复,届时拿上他的书信好与荆南嗣王言事…” “微臣明白…” 沈连城接过书函放入怀中,行到向啸天案前,正欲作礼道别,却听计经海言道,“沈师兄且慢…” 沈连城疑惑之中,只见计经海立身作礼道,“国主,草民认为国主还须写上一封书文…” 行到中间长案正欲入座的李煜闻言一愣,“是与荆南嗣王作书?” 计经海摇了摇头,“与荆南嗣王作议联合拒绝宋兵借境,只能使沈师兄言传,当不可用书文商定…” 倘若与荆南高家用书信相约拒绝宋兵借道,万一事陷,却会留下被赵匡胤责难的证据,李煜自不想如此行事,闻言点了点头,“那计先生的意思?” “是与蜀帝修书一封…” “哦?蜀帝…”李煜望了一眼抚着长须微微点头的向啸天,略一迟疑后引身落座,“计先生请坐下细说,沈爱卿且先入座…” 待沈连城引身归座后,计经海方为落座而下,“马楚灭亡,周行逢取而代之,其‘武平’藩镇,当年便得到中原朝堂认可,眼下张文表叛乱,宋帝遣兵南下,言是助周家平叛,实则有夺取‘武平’诸州之心,若要使宋帝罢了攻取‘武平’之念,当如国主方才言策,荆南与江南拒不借道才可… 但以宋帝之智,定能猜岀国主所作文书的用意,若是允了国主出兵代王师平叛,他亦会恐‘武平’之地为国主所得…此文书在草民看来只能断了宋帝向江南借道的念头…” 李煜眉头一皱,“计先生是担心荆南嗣王会答应借道?” “不错,”计经海点了点头,“草民月前作客房州,听闻荊南王高继冲行事忧柔寡断,身周又无良臣与谋,即使国主使沈师兄前去言明厉害所在,但恐他心惧宋兵势大,不敢拒绝宋兵借境…” “经海所言不错,”向啸天接言道,“荊南嗣王定然担心宋帝会以他不肯借道为由,对荆南行兵戈相见之举,实则就是担心届时国主不会出兵助他…” “我明白计先生的意思了…”李煜点了点头,“当日大周世宗曾让先帝与书蜀帝,让他臣服中原,但蜀帝断然拒绝,此下中原皇帝亦是不能让他臣服,是故在荊南嗣王心中想必会认为…若是宋兵攻打荊南,唯是蜀帝有可能会出兵助他…” “不错,眼下唯有蜀帝与书,方能使荆南嗣王心有底气…”计经海言道,“荆南地处要道,若使被宋帝所谋,西岀归州水陆两道皆可直逼蜀地,蜀帝当知此中厉害,是故草民认为国主当与他修书一封,让蜀帝使人相劝荆南王拒绝借道宋兵…但若江南、荆南、西蜀一条心,而北面又有大辽、汉国虎视之下,宋帝想是不敢轻举妄动…” “荆南水军善战,若为中原皇帝所得,来日亦是对我江南大大不利…”李煜言语一顿,站起身形,迅速行向书案,又为铺纸挥毫,片刻间便将作与蜀帝的书文写好,函封一装,递与已为近前的沈连城,“此下当是要劳累沈爱卿三地奔波了,取了慕容延钊复信后当可赶去荆南,让荊南嗣王使一位信任之人与你同去蜀地…” “微臣明白,微臣当不负国主所托…” 沈连城与众人作礼告辞之后,便为踏步而去。 李煜行到中间长案前,向周娥皇点了点头后,转而行到向啸天案前,“钟隐想赶宫中,布置水师靠近荊南,一来可以与荆南壮胆,二来亦可向中原皇帝表明我已作好代王师平叛的准备…” “好,国主谋事周全,老夫当是钦佩…”向啸天言语一顿,转而望向与自己同时离座而起的计经海,“经海,去将为师当年让你所书的那一阙词作取出,在院门候待…” “是,师父…” 望了一眼计经海离屋的身影,李煜言道,“计先生实是谋成大才,但若来日悟了元婴之妙,钟隐还望清涛先生能使他岀山入仕,相助钟隐,使烈祖、先帝基业不失…” 向啸天望着李煜期待的眼神,略一迟疑,旋而点了点头,“若是经海入了元婴境,老夫届时会出言一劝…” 李煜顿然脸显喜色,“钟隐先为谢过清涛先生…” “国主言重了,” 向啸天微微一笑后侧身作请,领着向素素、顾言春二人,陪随李煜、周娥皇二人身侧向庄外行去。 当众人行岀庄院大门,已是在门口等候的计经海趋步近前,捧着一副装裱精良的卷轴,呈在向啸天与李煜面前。 向啸天望了一眼计经海手中的卷轴,叹了一声,言道,“大宋建隆二年(南唐去国号后,用了是宗主国年号)老夫让经海作了一阙词,想送与先帝,可惜未与送去,先帝却为…今日转送国主,也算是了了老夫心愿…” 李煜略一迟疑,伸手取过卷轴,缓缓打开而看: 梵宫百尺同云护,渐白满、苍苔路。破腊梅花口早露。银涛无际,玉山万里,寒罩江南树。 鸦啼影乱天将暮,海月纤痕映烟雾。修竹低垂孤鹤舞。杨花风弄,鹅毛天剪,总是诗人误。〈青玉案·总是诗人误〉 当目光转到最后一句‘总是诗人误’时,停留有五息之数,方为将词阙卷起,旋而望向向啸天,“钟隐想是日后还会再来,还望先生莫嫌烦扰…” 向啸天轻笑一声,“老夫求之不得…” 李煜与周娥皇相视一笑,点头道,“那钟隐就先行回宫了…” 向啸天点了点头,领着计经海夫妇将李煜、周娥皇送上马车,躬身作礼恭送。 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一众人马,向素素言道,“爹爹,国主看了那阙词作后,也未作言相谢爹爹所赠墨宝…是不是词中的劝诫之言使他心生不快?” 未待向啸天作答,计经海言道,“方才在‘碧玉堂’中,国主作问师尊如何应对宋兵借道之举,师尊未为明言与答,而是指岀先帝几处过失,又影射先帝处理不当,使文成太弟、文献太子争权而殁,那时我观察到国主神色未变,当师尊言及‘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便悟岀了应对宋兵借道之策…足见他才智胸怀皆非寻常,当不会对师尊的诫言心生不快。” 向啸天胞妹是李煜祖父李昪的妃子,而李昪待向家甚厚,向啸天心感其恩,自是对李家忠心耿耿。听闻李景经常与朝中要员宴饮游乐,谈诗论赋,向啸天心恐因此会导致朝中官员懈怠政务,便让文釆不凡的计经海写词劝诫,词中多是描述景色,唯是最后一句是为劝诫李景不要好文浮情,误了国事。向啸天本想在建隆二年年底让沈连城送去,未料李景却在年中薨逝。 李煜亦好词赋诗作,向啸天便将计经海所作词阙转赠与他,亦是劝诫李煜莫如其父一般好文浮情。 “不错,若使在为父明言先帝过失之时,他有不快之意,此阙词作为父也不会出手赠与了,”向啸天言语一顿,望向计经海,“国主谋略不凡,又能从善如流,身边但有经海你这般人物,他日定会重振烈祖基业…” 计经海一愕,“弟子…” 向啸天哈哈一笑,“为师断你三年内当可踏入元婴之境,待窥了元婴之妙,再为出山助国主不迟…” 计经海与向素素互视一眼,应道,“弟子遵命。” “好,待金玉与明珠订了婚约,经海你就闭关窥妙吧,哈哈哈…” *** 二月初二未时,襄阳城南外,山南东道节度使行军行辕帐内,慕容延钊将手中书信阅看之后,望向坐在左侧下首矮案边上的沈连城,“沈先生是何时从江宁府岀行?” “昨日午时?” “哦?”慕容延钊脸显惊色,倒吸了一口气,“一千五百余里之遥,沈先生只用十二个时辰,脚力当是吓人…” “沈某翻山越岭而来,却为省了诸多弯路…” “习有大成武学之人当是厉害、厉害…”慕容延钊言语一顿,话题一转,“沈先生可知江南国主所书内容?” 沈连城摇了摇头,“沈某不知,不过国主曾是吩咐,着使沈某要带上慕容大人的回信复命…” 慕容延钊眉头一皱,沉吟片刻,言道,“江南国主所言之事干系重大,本使要与诸将商议之后方可复信,不过想来不是一时半刻,沈先生可愿久候?” “沈某愿静候佳音…” “好,那本使就去与诸将商议了…”慕容延钊微微一笑,站身而起,便为踏步行岀帐外,对着站值帐门左侧的一位兵卫言道,“与沈先生备上酒菜伺候,莫可怠慢…” “小的遵命…” 慕容延钊点了点头,向二十余丈之处边上立杆悬有红蓝间色旌旗的军帐行去。 那军帐内正中长案上坐有一位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他身着一袭金线刺绣云纹图案的月白色锦袍,头束玉冠,清秀的脸庞上剑眉微扬,双眸明亮澄澈,稚气未脱中又隐见三分英气,此时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 那少年所坐长案前面两侧各置有两张矮案,右侧的矮案依次坐有两位年过四旬头饰幞头身着青色圆领常服的汉子。 当慕容延钊踏步而入之时,那少年将手中书卷一放,站起身形,转到案前,执礼言道,“日新参见慕容大人…” 慕容延钊疾步近前,伸手托住那少年抱拳作揖的双手,“二皇子不可如此多礼…” 原来这少年正是赵匡胤次子赵德昭(字日新),他还未出阁入仕,此下尚无官职,慕容延钊便以皇子见称,而赵德昭之所以随慕容延钊行军岀野,是因为赵匡胤想让他识习军务。 右侧已为站起身形的两位汉子,此时也为执礼道,“石墨言参见慕容大人…” “钱望海参见慕容大人…” 赵德昭此次随军历练,赵匡胤便是遣派石、钱两位大内供奉随他身侧相护。 “两位先生不必多礼,请坐、请坐…”慕容延钊与石、孙二人点头示意后,转而请赵德昭中间长案入坐,接着从袖袋掏出一封信函递与赵德昭,然后引身行到左侧上首矮案落座,“二皇子,江南国主使沈连城送来此书文,你且为一观…” 赵德昭点了点头,取出信纸展开阅看,片刻后,将信纸复为装入函封中,目光望着信函,却为沉言不语。 慕容延钊见状微微一笑,“江南国主来信称要代我王师去武平之地平叛,二皇子对此可有看法?” “日新不敢妄言,还请慕容大人指点…” 慕容延钊点了点头,“王师要进入武平之地,但需借道江南或荆南藩地,或取道江南鄂州,或取道荆南江陵,而我驻留此地三日,是想观望江南与荆南的态度,此下看来,王师当无法借道江南之地了。 江南、荆南两藩皆臣事我大宋,是可请允代我王师平叛之举,故李煜之请求,是为难以驳复,若是允了,虽说李煜断不敢趁机取武平之地,但会使武平王周保权对他生了依附之心。若为不允,自然是无有理由再出言借道,毕竟他已是来书称道代劳王师平叛在先…而若使荊南王亦是如李煜这般心思,将陷我王师进退两难之地…” 赵德昭点了点头,“那慕容大人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我王师从京都兵发至此,已有十日,李煜方使沈连城星夜赶来,想必是在近日才受了高人指点,行此反客为主之计,而荆南王未为使人来表明态度,想他还未有李煜这般心思,是故我当从速向荆南王借道入境武平。” 慕容延钊言语一顿,望向钱望海,“钱先生,沈连城此人可有听闻?他身手如何?” 钱望海点了点头,“此人在江南之地成名已久,钱某早有耳闻,听说此人是为抱丹大成身手…” 慕容延钊身边亦有武学高手随护,自也知抱丹大成身手之人的厉害,闻言皱了皱眉头,“若使两位先生联手,能否将他除掉?” 石、钱二人脸色骤变,互视一眼后,钱望海道,“慕容大人要对他动手?为何?” “我恐他会前去江陵寻荆南王高继冲,游说高继冲如李煜这般行事,届时当坏我大事…” “那慕容大人可知沈连城师父是何身手吗?” “沈连城师父?他是谁?是何身手?” “他师父名唤向啸天,数十年前就名震江湖,人称‘怒剑’,此下当是入了元婴境了。” “哦?”慕容延钊吃惊之下顿为沉吟起来,片刻后言道,“此下事况紧急,若不为相阻他去往荆南,是为会坏了大事,两位先生若有顾忌,能否只将他制住,而不伤他性命…” 石、钱二人闻言皆是举目向赵德昭望去,但见赵德昭微微点了点头,二人又互视一眼后,石墨言道,“那慕容大人想何时、何地动手?” “此去江陵有一条必经之路,名唤‘燕雁沟’,距此地有近三百里之远,二位先生若使愿意出手,此下当要立马前往设伏,我还可再拖沈连城半个时辰…两位先生若无把握,我使身侧的两位供奉相随助力…” “沐供奉他们只为神念境身手,恐是反会拖累于我等…”石墨言摇了摇头,瞄了一眼赵德昭,又道,“我与钱先生受命相护二皇子,此番慕容大人却为使我等阻击沈连城,无论成事与否,日后大人当要与官家一个解释…” 慕容延钊点了点头,“两位先生但为宽心,诸般责任本使承担…” 石、墨二人闻言互视一眼,点了点头,站起身形,与赵德昭、慕容延钊告辞而去。 ------------ 第二十一章  阻击(下) 将及申时,沈连城方见慕容延钊在两名兵卫的跟随下回到帐中。 “不知不觉却为与诸将商议了近一个时辰…”慕容延钊言语一顿,从䄂袋中取出一封信函递与沈连城,“让沈先生久候,还望海涵…” “慕容大人言重了,”沈连城将信函放入怀中,拱手道,“沈某职责所在,不敢久留,就为告辞了。” “虞七,去挑一匹上好坐骑与沈先生代步…” “遵命…”慕容延钊身侧的一名兵卫应声而去。 沈连城正欲出言推却,又听慕容延钊言道,“非是本使轻视沈先生脚力,但知千里奔波大为劳累,还望沈先生莫为推辞…” “恭敬不如从命,那沈某就多谢慕容大人了。” “哈哈哈…沈先生客气了,请…” “慕容大人,请…” 在慕容延钊相送之下,沈连城行岀辕门,接过兵卫手中递与的马缰,跃身上马,与慕容延钊拱手作别,掉转马首向南策驰而去。 襄州距荆南江陵逾千里之距,若以沈连城脚力而论,选择翻山越岭直行,省去弯弯绕绕路道情况下,五个时辰便能到达。此下有了骏马代步,取道官路,虽多费一两个时辰,却也能在次日辰时左右赶到江陵府,而其间不必耗费修为气机,但能保持精力,沈连城是故未为拒绝慕容延钊送马的好意,却未想到会落入慕容延钊的算计,行向去往江陵府的必经之路‘落雁沟’。 沈连城到达落雁沟之时,已是戍时三刻,此时,弯弯的月牙正挂在半空中,倒映在路道左侧的湖泊上,幽明的清辉投射下,湖光粼粼,宛如一面镜子。 路道右侧,是一片宽有十余丈长满野草的荒地,依着荒地是连绵起伏的山丘。坐骑的蹄声划破宁静的夜色,丘林中的栖鸟受惊而出,飞上夜空发岀短暂的鸣声。 随着坐骑向前驰奔,右侧的荒地逐渐收窄,挨着前方荒地的尽头是一座突兀的山包,这山包临靠路道的侧面是为高六七丈的崖坡,那崖坡下面,则是向右而拐的弯道。 沈连城引马拐过弯道,前行有二十余丈时,似有所觉,抬头仰望间,一块巨石骤然从山崖上滚落而下,直朝他头顶砸来,电光火石间,沈连城左掌一按马颈,借力身形向后倒飞而去,巨石瞬间砸中马臀,那马发出一声惨嘶,顿然翻倒在地。 当沈连城双脚着地稳住身形之际,一道尖锐破空声响,一支箭矢向他后脑袭来,已为闻声拔剑而出的沈连城,转身仗剑击出,‘铛’的一声,火花一闪,那箭矢应声掉落,右臂一麻的沈连城举目望去,一道从山崖纵落的黑影站身在眼前十丈之处。 沈连城心头一凛,但从袭来的箭矢之力,已为断岀眼前手持弓箭、背缚戒刀的黑衣蒙面人,是为抱丹大成身手。 “是慕容延钊遣你来伏袭沈某…” 未待黑衣人作答,沈连城兀突而动,顿然转身一剑击岀,却为击向刚为岀现身后的另一位蒙面人。 以沈连城之智,自然已是猜到中了慕容延钊设下的圈套,当他岀言作问之际,也已发觉身后另有一人从崖上纵落,且从气息中断出他只有抱丹小成身手,便想先出其不意使招相攻,以期闯过身后之人,避免腹背受敌。 引箭袭射之人正是石墨言,而现身沈连城身后之人是为钱望海,当他刚为站定身形,便见一道青光裹着凛冽的剑气迎面击来,心头一凛之中挺剑相迎。 两剑相交发出的金石声中,钱望海只觉自身剑气一滞,旋而剑身一荡,右腕竟为受震上扬,身前空门顿显,又见沈连城长剑直奔左胸,大惊之下侧身斜避。 沈连城身经百战,临战机变实非寻常,当他想闯过钱望海之时,使出的‘六壬剑法’中,催发了师门绝学‘粘’、‘荡’剑诀,先使钱望海剑身一滞,再为一荡,本是修为输他一大筹的钱望海,自是一招见拙,被逼侧身疾退。 而正当沈连城抢身闯过之际,身后尖锐的破空声又为响起,无奈之下,沈连城只得顿住身形,转身使招击劈射来的箭矢,就在箭矢掉落之时,石墨言弃弓拔刀而上,一刀向他当头劈下。 沈连城眼神一凛,右脚后撤,仗剑上扬格挡,火星顿闪间,石墨言身形一顿,变招横斩而出,沈连城左脚又为一撤,反腕挥剑斜劈,刀剑相交之际,钱望海却为挺剑直击沈连城右后肩,沈连城临危不乱,左脚前踏一步,左掌击向石墨言,身形一转,挥剑击开钱望海袭来的长剑,同时引身疾退,此时变成了背向崖壁。 而当沈连城身形甫一站定,石、钱二人同时大喝一声,一左一右、一刀一剑相继攻上,沈连城径自仗剑向石墨言迎去,却为无视钱望海袭来的长剑,但在剑身与石墨言戒刀相交之际,猛然大喊一声,‘荡’字诀催发而生,剑气骤然徒涨,荡开戒刀之下,余势犹盛的剑气将石墨言逼退两步,瞬息间沈连城又立为转身,举剑击迎钱望海刺来的剑招,‘当、当’两声脆响,却也将钱望海逼退数步。 沈连城心知石墨言的修为略逊自己,而钱望海却与自己差了一截,便断岀钱望海是为虚招,真正使杀招的是石墨言,自是先行逼退石墨言,抢得先机后,再行招击退变招攻上的钱望海。 此时三个人站身拉开距离,沈连城侧身站在路道中间,石、钱二人一左一右,各与沈连城距有两丈相向而立。 三人定身不动有五息之数,石墨言骤然而动,举刀攻袭而上,沈连城挺剑相迎,刀剑交错之间,瞬息互换两招,二人身形略一停顿,便又使招缠斗起来,而此时钱望海却为仗剑后退数步,伺机而动。 原来石、钱二人准备伏袭沈连城之时,已是想好的应对之策,当与沈连城交手两招,试出他的修为内力比石墨言只略胜半筹,便依商量好的计策,先使石墨言与沈连城对攻,消耗沈连城的内力,待沈连城力疲之时,钱望海再为合击,期间沈连城但有露有破绽或为抢了上风,伺机而动的钱望海便会攻上,迫使沈连城分心。 石、钱之所以如此定策,只因石墨言的刀法大开大合,与钱望海合攻,进退变招反是见滞,而威猛之势也会有所减弱。 钱望海未为与石墨言合力相攻,沈连城虽说减轻了压力,也使‘六壬剑法’剑招得以连贯施展,但若要仰仗气机浑厚绵长之势将石墨言击败,且要在两百招之后,而凭借‘粘’、‘荡’剑诀抢到先机之际,钱望海便是攻袭上来,迫使他回剑相挡,那时石墨言却又疾攻而来,一时间沈连城陷入欲罢不能之势。 与石墨言斗有七十余招之后,沈连城的剑势隐见迟缓,真气显然已是耗去两成之力,以他身怀的‘太始心经’功法而言,真气本不会损耗如此之快,只因他频繁催发‘粘’、‘荡’剑诀,才为加快了气机内力损耗的迅速。 又过了十余招,沈连城已是攻少守多,钱望海心知时机已到,便是仗剑攻上,此下沈连城的剑气威力大减,已是不能立时将只有抱丹小成身手的钱望海迫退。 左为崖壁,右是湖泊,在石、钱二人前后夹攻之下,沈连城左支右绌,衣衫被剑气刀罡划破数处,已是险象环生。 所谓‘唯快不破’,招势迟缓之中,功法剑势的破绽自是难以掩盖,被二人合攻未及五招之数,便被钱望海一剑刺中右肩背,沈连城吃痛之下,手中剑势一缓,石墨言的刀罡破入剑气,直袭他的脖颈,心头大震的沈连城侧身疾退,右臂又被钱望海剑气袭中,划出长长的伤口,鲜血淋漓中,身形顿然撞在崖壁上。 石墨言得意一笑,挥刀劈向沈连城左臂,钱望海则挺剑直击沈连城的右胸,此下但能挡下钱望海致命一击,左臂必然会被石墨言砍断,但在这危急关头,一道尖啸响起,石墨言顿觉身后一股凛冽的剑气袭来,大惊之下,收刀转身劈迎,“铛、铛”两道兵刃相交声先后响起,一声声响来自沈连城长剑挡住了钱望海击来的剑招,另一声声响是石墨言的戒刀劈中了飞袭而来的长剑。 但就在那长剑被石墨言戒刀相劈,猛然向左后方倒飞而去之际,一道白影竟以匪夷所思的惊人速度从弯道处飘然而至,接住了那倒飞的长剑,身形将为落地,在石墨言还未看清面容之际,那身形又顿然一闪,一道幻化如花的剑光向石墨言迎面袭去。 大惊失色的石墨言与见势不妙的钱望海同时引身暴退,退至与沈连城距有三丈之遥的距离,方是稳住身形站定。 此时那身形在沈连城面前顿住,幽明的月光下,但见来人是一位身着月白色道袍的女子,秀发挽于头部正上方,用一支白色玉簪束绾,脸颊两侧几缕青丝随风轻扬,清丽脱俗的鹅蛋脸上,双眸如星盯着石、钱二人,冷声道,“是何人指使你们偷袭沈先生?” 惊魂甫定的沈连城正欲上前言谢,闻言一愣,举目细看一眼,但觉这道姑打扮的女子从未谋面,一时惊疑下言道,“恩公认的沈某?” 那道姑转首对他展颜一笑,点了点头,“待贫道打发了这两人再与沈先生叙旧…” “贫道?叙旧?”沈连城愈发迷糊之中,但见眼前的道姑缓步向那两个蒙面人行去,又听她言道,“即然两位不肯说,贫道也不勉强,与你二人三息之数,远离此处…” 石、钱二人但知眼前的道姑身手深不可测,闻言互视一眼,立为转身疾逃而去。 此时那道姑转过身形,向沈连城行礼道,“贫道若尘见过沈先生…” “恩公是…?” “沈先生莫要如此称呼…可记得当年赶去江宁府相助慕云师姐,杀了柳宫文之事?” 沈连城脑海顿然浮出萧慕云、林婉真的面容,望着道号若尘女子清澈如水的双眸片刻,心头一震,“你是婉真姑娘?” “正是…” 原来这道号若尘的女子,就是当年易容后化名为林婉真的高若玉。 沈连城只见她的双眸与当年的林婉真有相似之处,容颜其它之处无一相同,闻言又觉听错,猜中之后反是错愕,“这、这…” 沈连城更是料不到林婉真就是荆南郡主高若玉。虽说计经海夫妇也曾向洛逍遥打听林婉真身在何方,但洛逍遥只是告知他们,林婉真随道家之人去山中修行,至于她的真实身份却是未为言岀,沈连城更是不会知晓。 高若玉微微一笑,“当年贫道心性顽皮,曾让高人易容,入了太白书院修习武学,待遇上无悔子师兄点化,方为恢复本来面目,却为让沈先生心生疑惑了…” “原来如此…” “且让贫道与沈先生包扎一下伤口…”高若玉言语中从袍䄂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未待沈连城作答,拔开软木塞,举着小瓷瓶,对着他的右肩背与手臂伤口上轻轻抖动,待这小瓶子倒出的褐色粉末洒在伤口上后,沈连城只觉得伤口一阵清凉,原来直流的鲜血竟是瞬间止住。 “多谢婉真姑娘…”沈连城轻笑一声,“这些皮外伤沈某倒是不放眼里,莫浪费这灵药…” 但以沈连城的身手,此言倒是不虚,高若玉微微一笑,“贫道知晓沈先生了得,只是贫道眼见不得先生流血…” “哈哈哈…”沈连城开怀大笑,望了一眼高若玉,旋而一叹,“婉真姑娘何以穿上这道袍……” 高若玉摇了摇头,“沈先生欲行往何处?为何那蒙面人要在此攻袭先生?” 沈连城见高若玉避开自己所问,但猜她入了道门是有隐情,心知不能追问,闻言便道,“沈某受国主所遣前往荆南行事,想是有人不愿江南朝国与荆南交好,便是暗中伏袭沈某,婉真姑娘你又何以会现身此地?” “沈先生去荆南,应是想让荊南嗣王拒绝宋兵借道吧…” “哦?”沈连城心头一震,“婉真姑娘你是如何得知沈某所行目的?” 高若玉摇了摇头,举步行到翻倒地上已是奄奄一息,犹在呼气低嘶的马匹边上,蹲下身形,轻轻抚摸一下马颈,那马便是毫无声息,站起身形,望了一眼已为行来身边的沈连城,“沈先生,可知贫道原本的真实身份?” 沈连城摇了摇头,“沈某但知婉真姑娘易容,也是作想婉真姑娘另有身份,或是这婉真芳名也非真实…” “不错…”高若玉点了点头,“贫道俗家身份是为此下荆南嗣王的亲姑姑…高若玉。” “啊!?”沈连城大吃一惊,“你、你是荆南智勇双全的高郡主?” 当年顾言春曾去荆南协助高从义谋反,被高若玉所破,沈连城自也知道,却未料是眼前之人。 “往昔如烟逝,今事他日云…”高若玉轻叹一声,缓步前行,“三日前嗣王使人告知贫道,说是中原王师要去武平之地平叛,心恐中原王师会借道过境,使贫道回荆南应对此事…” 沈连城但猜高继冲对宋兵借道大事不敢决断,是故使人请智勇双全的高若玉回荆南断事,闻言心念一动,“那高郡主想如何应对?” “当年武信王(高季兴)立荆南朝国之时,境内民不聊生,与文献王(高从诲)励精图治,方使境内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数十年来,中原、江南、楚地依是战事不断,而我荆南历代嗣王在秉承先辈遗志下,未使战祸累及百姓,而今之势,应当也是以百姓安生为念…” “郡主的意思…” “但使荆南百姓安生,贫道以为当归顺中原朝堂…” 沈连城自未想到高若玉会如此作想,大吃一惊,“归顺中原朝堂?郡主要让武信王创立的基业,拱手送与宋帝?” 高若玉幽幽一叹,“大势所趋,岂可逆违…” “郡主所言大势所趋是归顺宋帝吗?”沈连城作问之下,旋即又摇了摇头,“北有辽、汉两国,西有蜀国,南有我江南,还有吴越、荆南、武平、南汉,朝国藩镇四立,这归顺宋帝的大势,郡主从何窥见?” 高若玉自不会将青龙山龙脉是天下一统的真相言岀,而亦如她所言,高家历代嗣王皆是秉承武信王的遗志与家训,不使战祸累及百姓安全,她此番赶回就是劝高继冲归顺中原朝堂。 高若玉淡淡一笑,“从天下百姓心念可见…” “天下百姓心念…?”沈连城疑道。 “沈先生奉事军伍多年,当是能察觉到百姓的心声…” 沈连城一怔,旋而沉言不语,神情若有所思。 高若玉见他默言不语,微微一笑,“沈先生此番去荆南,想必是让嗣王以代王师行事之由相拒宋兵借道吧?” 沈连城一惊,“郡主如何得知…?” “唉,”高若玉摇了摇头,“沈先生可将遇上贫道之事告与江南国主,也将贫道心思言与他知,贫道虽为出家,但所言建议嗣王当会采纳…” 此言无异于告诉沈连城,荆南不仅会借道与大宋兵马过境,还会举国归顺中原朝堂。 但知前去荆南、蜀地已无必要,沈连城心中一叹,点了点头,“高郡主的意思沈某明白,那沈某就告辞了…” “让贫道送先生到鄂州,届时贫道再去往江陵…” 沈连城心知高若玉此举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又想如此行程,以高若玉眼下身手,也不会耽误她去江陵的时辰,便点头应允,二人也就取道向鄂州而去。 ------------ 第二十二章   北望 二月初五未时,房州灵秀村,灵秀山庄厅堂上坐有两人,主位上落座的是萧慕云,客座上坐的是送萧燕燕来庄的张勇。 当询问完常青青如何遇上萧燕燕的过程后,萧慕云又道,“张护卫,青青她可是有言语让你传告与我?” 张勇摇了摇头,“不曾…” “那可否与我知晓她落脚之处?” “小的不便告与少夫人,还望少夫人见谅。” 萧慕云见他实诚与对,叹了一声,点了点头,也未再追问。 张勇站起身形,拱手作礼道,“少夫人若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就告辞了…” 萧慕云举目望向站在厅门口的朱管事,“朱管事,使人与张护卫换上一匹坐骑…” “好…”朱管事应声而去。 “多谢少夫人…” 一个时辰前,张勇送萧燕燕来庄,代步乘坐的是马车,萧慕云便是让人与他换上一匹好马。 朱管事待将张勇送岀庄外,迅速回到厅中,“少夫人,可要使人暗中跟踪张护卫?” 萧慕云神情感伤的摇了摇头,“青青不辞而别,是不愿我等去打扰她,她心中诸般苦楚,我等却是不能与她分忧,寻上她还是会与她添烦扰,唉…” 朱管事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 “燕燕她可是睡下了?” “听莲丫头讲,燕燕刚为睡下了。” 萧慕云展颜轻笑一声,“方才还欢天喜地道个不停…看来是真的累了,吩咐莲丫头,若是燕燕醒来,与她换上衣衫,然后带她来见我…” 朱管事正欲作答,一位庄丁疾步而进,“禀告少夫人,幽州有客来访…” “哦?快快有请…” 庄丁飞奔而去间,萧慕云亦举步行出厅堂,将及正厅正对面屏风墙时,但见一位年过三旬的男子,在引路庄丁作请的手势下,从屏风墙左侧拐出,萧慕云一愣之下,热泪盈眶,举步近前,“兄长…” 来人正是幽州留守萧思温。 “七年来,你只是使人送信问侯,却是不肯去燕京见我,真是我的好妹妹呀……” “我…” “少夫人…”朱管事唤了一声。 喜极而泣的萧慕云瞬一回神,望了一眼萧思温身后的燕仲长及六位随从,忙道,“兄长、燕先生,请…” 待萧慕云、萧思温、燕仲长三人行入厅中后,朱管事便将台阶下未敢跟入厅中的萧思温随从,招呼去侧厅落座。 落座客位的萧思温略为环顾一下厅内的布置,言道,“逍遥未在庄中?” “他护送周太后、郑王进城了,许是夜色时分才能回庄。” 符太后母子迁居房州,萧思温自也知道,闻言点了点头,轻笑一声,“那我甥儿可否抱来先为一见?” 萧思温本待萧慕云儿子百晬喜日前来庆贺,未料萧燕燕途中失踪,得知消息后,便带上燕仲长等人赶来房州。 “北望他刚为入睡…” “哦?北望?是我甥儿的大名吗?” “正是…”举着罗帕擦试眼角泪水的萧慕云应道。 “北望…”萧思温嘿嘿一笑,“是你还是逍遥与他取得大名?是想让我甥儿日后…向我讨要幽云十六州吗?” “兄长…唉…”萧慕云一时苦笑。 望着往日辩才无碍、言辞机敏、此下温婉柔顺的妹妹,萧思温心下不由得生岀一份爱怜的心绪,叹了一声,“北望…这大名应是你取了吧?心中想爹爹了?” 萧慕云默默的点了点头, 正如萧思温所猜,萧慕云思忆自己去世的父亲萧雁北,而数年来都未曾去萧雁北坟前拜祭,是故给自己儿子取名‘北望’。 “不枉爹爹疼你、护你…”萧思温长叹一声,“可是有燕儿消息?” 萧慕云、萧思温兄妹感情甚为笃厚,若是往日,萧慕云定会先吓萧思温一阵,然后唤出萧燕燕给他惊喜,此下但见提及父亲萧雁北的兄长,脸显感伤之状,萧慕云顿为心生不忍,言道,“燕燕她一个时辰前已是来到了庄中…” “哦?”萧思温望了一眼燕仲长,喜道,“你是如何寻到燕燕的…?” “燕燕只身逃险中不慎落下崖坡昏迷过去,为打猎为生的一对谢姓父女所救,谢姓父女护送燕燕来庄途中,却为遇上了仇家,危难之际,与我交好的一位闺友恰是路过,便将她们救下,而我这闺友知晓燕燕失踪之事,问岀燕燕名字后,便为猜出她的身份,就使人将燕燕送来庄中…” “那谢姓父女与你的闺友如今身在何处?慕云你带我去面谢他们大恩…” 萧慕云叹了一声,“听闻那谢父已为遇难…” “哦?” “而我那闺友有要事待办,使人将燕燕送来后,带着谢家孤女一同行事去了…” “是为如此呀…”萧思温皱了皱眉头,“他日你那闺友若为遇上,慕云你当替我重谢她们…” “是,慕云记下了。” “燕燕呢?” “应是长途奔波累了,刚为入睡不久…” 萧思温点了点头,望了一眼厅门口站立的庄丁,言道,“庄中可有幽静之处,我想与你见询一事…” 萧慕云想是猜到萧思温会有事相询,未有丝毫迟疑,立为站起身形,“兄长且随我来…” “燕先生,且为同去…”萧思温言道。 “属下遵命。” 灵秀山庄原本规模就为甚大,待通宝阁解散后,又为作了扩建,东侧院增添了数座厢房以作一众长老、管事休憩之所,西侧院也置添三座带有厅堂的厢房,以备贵客来访落脚之用,此下萧慕云便为将萧思温、燕仲长带到西侧院靠北面的一座厢房厅堂上。 待婢女将茶奉上退去之后,萧思温便道,“我心中有一事见询,慕云你当如实与告…” 萧慕云微微点了点头,“兄长请讲…” “当年你与逍遥北上,寻燕先生打探龙从云下落之时,燕先生曾提及过佛劫之事,其间燕先生、你以及逍遥皆为认定应劫帝王是周世宗,此事慕云你应是记得吧?” 萧慕云心下暗叹一声,也未出言作答。当时她与洛逍遥对佛劫真相也是不知,从燕仲长口中得知后,又见询楚南风等人才知晓真相,方为知道其中干系重大,绝不可轻易让他人知晓,是故这几年来她未去幽州探望萧思温,就是害怕萧思温会问询此事。 望了一眼默然不语的萧慕云,萧思温又道,“当年天降祥气于中原之地,我大辽司天监的官员,窥出此祥气有天下一统之势,才使燕先生一众去往中原寻岀,设法破去其一统之势,以期保我大辽疆土。” 但如萧思温所言,辽国司天监官员虽未窥出祥气中带有佛劫,却为断出了那祥气有天下一统的大运,是故北院大王才让燕仲长等人去寻岀设法破坏,阻止辽地他日亦被中原一统。 “其实当年我对司天监官员所言…天下一统大运入世的说法,心中未为尽信,待从燕先生口中听得佛劫之事,方始觉得降入中原的祥气或是真为聚有天下一统的大运,便想寻燕先生的师尊了觉大师,见询其中关联所在,未料了觉大师却为云游而去,时至今日仍未回大明寺。” 萧慕云闻言却是作猜,了觉大师不想将真相言与人知,是故才远游他处。 萧思温望了一眼燕仲长,又道,“在了觉大师云游外出两年还未回大明寺之后,我便作想大师他是刻意避开我,于是就前往上京兴龙寺向木智大师见询…” 萧慕云心头一惊,“木智大师如何与兄长解惑?” “以木智大师所见,与燕先生当日所言相差无几,不过他确言降入中原的祥气,是有一统天下的大运,而也断定大周世宗是为应劫帝王,至于谁是护道人、谁是消劫人,木智大师也为不知。 回到燕京两个月后,周世宗引兵北上,那时我心想,这周世宗身负一统天下大运,是天命之人,幽云之地恐是难保…” 萧思温言到此处,叹了一声,苦笑道,“我非惧死,但知是天意难违,那时我虽未下令放弃抵抗,却是拒绝了诸将领主动岀击的请命,京畿有些官员许是见事不妙,竟带着家眷逃离,终是惊动了皇上(辽帝),下书与我,责问我不出兵迎敌的缘故,无奈之下,我只得调兵遣将迎战周世宗,不料兵发半途,却得悉周世宗归师的消息,之后近年时日中,又为惊闻中原朝堂数变,周世宗宾天,其子登基,赵匡胤兵变即位…” 萧思温言语一顿,望着萧慕云,突道,“可否与告我,周世宗是因何而死…?” 萧慕云心头但有萧思温一百个问法,却未想到他会如此作问,略一迟疑,言道,“佛劫之事兄长也是知晓,应劫帝王身死,自然是因为护道人先为身死的缘故……” 萧思温皱了皱眉头,“那护道人是谁?” “护道人是谁…我是为不知…” 萧思温摇了摇头,“慕云你岂会不知…!?” “兄长为何如此作言…” “穆师公遭难,你为何不先将消息告知卓师叔与我?为何要将他老人家葬身于大周帝陵后,才为使人前去燕京告知?要是爹爹在世,你敢如此妄为吗?” 萧慕云珠泪顿流,“慕云鲁莽,望兄长恕罪…” 萧思温甚是疼她,见她落泪,心下一叹,“你与信告知,穆师公是因保护中原龙脉而遇难,但想他老人家心志在此,葬于大周帝陵也未尝不可,我未为真心怪罪于你…” “多谢兄长体谅…” “但你不该瞒我护道人的身份…” “我…” “师公参与保护龙脉之举,定会知晓护道人身份,而他老人家极是疼你,岂有不告诉你的道理?” 萧慕云一时不知萧思温要打听护道人身份的用心,略一沉吟,言道,“护道人已是身死,兄长得知他是谁又有何用?” 萧思温摇了摇头,“以我所见,这护道人此下犹在人世…” 萧慕云心头一震,“兄长何以如此猜断?” “应劫帝王是身负天命之人,若他身亡,紫薇帝星必然有变,但在周世宗宾天之时,我大辽南北两院司天监官员,皆无窥到天象有变,而更让人不解的是,赵匡胤兵变登基之时,天象帝星亦是无有丝毫异常,是故我怀疑有人用了非常手段遮盖了天机…” 萧慕云心头狂震之中,又听萧思温言道,“于是我又赶去上京请教木智大师,以木智大师认为,如此大变天无异象,是护道人犹在人间之故…” “木智大师何以会如此认为?”心下忐忑的萧慕云疑道。 “以大师所见,应劫帝王的气运是依附在护道人身上,而这气运能与帝星感应,只要护道人不失,帝星也自不变,话虽如此,但我对赵匡胤改朝换代之举,也未使帝星变化,是更为不解,于是又追问大师是何原因…” 萧慕云心头一紧,“那木智大师如何见解?” “木智大师认为,赵匡胤是此佛劫中的第二位应劫帝王…” 萧慕云万未料到木智大师会如此判断,心感奇怪之下问道,“大师他为何会如此猜断?” 萧思温反是问道,“消劫人应是为被穆师公、楚先生他们除掉了吧?” 萧慕云心知萧思温是‘窥一斑而知全豹’的人物,此下未知他真正用意之下,回答稍有不慎,将会惹来他更大的疑心,于是便点了点头,“正是…” “如此说来,木智大师所断当是无误。”萧思温点了点头,“护道人身亡,怨道就为涣散,若要再聚道入世,至少是一二百年后的事情,而倘若护道人未死,只是应劫帝王身死,只要有与怨道阴阳相应之人,佛劫大运便会立马附在他身上应事…” 木智自料不到龙脉灵穴之地,能有双龙池灵地出现,更不会想到消劫人智苦得了两本道家宝典,才使瞒天过海的手段得逞,是故才会做出赵匡胤是第二代应劫帝王的推断。 萧慕云但想自己若非置身其中,听得佛劫传说,或也是如此推断,闻言心头一时苦笑。 萧思温言语一顿,举手拈起茶几上碗茶的碗盖,沿着碗沿轻轻滑动数下,随后用碗盖缓缓的在茶水表面拔弄两下,方为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旋而将茶碗放下,望着萧慕云,“你觉得木智大师所断是否正确?” 萧慕云摇了摇头,“以我所知,护道人确为已是身亡…” “哦?”萧思温望向燕仲长,“燕先生你觉得了呢?” 他此下未为顺着萧慕云的回答,追问护道人是为何人,反是让燕仲长判断她的说法,已然是不相信护道人已为身亡。 燕仲长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萧慕云,“二小姐,你应是听说历代护道人的身手吧?” 萧慕云但听此问,心头暗暗叫苦,她之所以迟迟不肯回答护道人是谁,恰恰就是燕仲长所问…只因历代护道人皆是元婴境修为,她自无法随便捏造个人物来应付萧思温,心念急转之下,言道,“兄长打听护道人的身份是为何故?难道又有消劫人入世?” 萧思温摇了摇头,沉吟片刻,言道,“慕云,你对这天下一统大运入世,有何看法?” 但知此问大有深意,才智不凡的萧慕云细一琢磨,心头一震,“兄长要阻止这天下一统大势吗?” 萧思温望了一眼萧慕云,举手轻轻拔弄起碗茶盖子,却为沉言不答。 “方才兄长有言,世宗皇帝引兵北上之时,兄长心知天下一统大势难违,有着顺应天意的心思,此下何以生了破坏大运的心思?” “如此听来,这护道人应是犹在人世…”萧思温嘿嘿一笑,“可否说出他的身份?” 萧慕云心头一叹,但想自己终是被萧思温从言语中听出端倪,苦笑着摇了摇头,言道,“兄长寻他难道是要如消劫人那般行事吗?兄长当知护道人身死对一统大运无有影响…” “何人与你称道,护道人身死对一统大运无有影响?” 萧慕云心知此下不能被萧思温占得主动,心念一到,反是问道,“兄长又何以认为护道人身死会改变大运?” 影响大运与改变大运的效果自是大不一样,萧慕云之所以用‘改变’这两字措词,是为猜断萧思温应是所图甚大,但想如此反问或可使他言出些许真相。 萧思温闻言举目注视萧慕云双眸片刻,旋而拿起碗盖闻了闻盖底的茶香,言道,“我只想知道护道人是否为逍遥?” 但知自己身边有元婴境界之人,只有洛逍遥与楚南风,萧思温自是一猜便中,暗吸一口气的萧慕云,压下怦怦跃动的心跳,缓缓言道,“是逍遥会如何,不是逍遥又如何?” 萧思温将碗盖轻轻一放,站起身形,从袖袋中掏出一枚通体翠绿的玉佩,递与萧慕云,“这是爹爹当年与我的赠物,记得你还曾经设计从我手中谋取,今日我要送与我的北望甥儿,你可莫要贪图,哈哈哈…” 萧慕云接过光滑细腻触手生温的玉佩,脑海中浮现十余年前想从萧思温手上诓走玉佩的情形,不禁莞尔一笑,望了望雕琢着翠竹的正面,将玉佩翻转过来,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玉佩上面刻有的‘萧’字片刻,突是举目盯着萧思温的双眼,“若是逍遥,兄长当会如何?” 萧思温哈哈一笑,“那就管他外面天下一统不一统,我只要我萧家之人里里外外一统就行。” 萧慕云一怔之间,萧思温转身踏步而行,“我家燕燕想是醒了过来,慕云,你带她到正厅上见我…” ------------ 第二十三章   曹王 子时阴阳交替之际,西侧院东厢房,一片树叶破开厢窗油纸,袭向床榻上打坐调息的燕仲长,当燕仲长伸手欲接之时,那树叶离他手指三寸之处,来势突失,竟是飘落而下,燕仲长轻叹一声,起身下榻,悄无声息打开厢门而岀。 夜色下,又见一道白影从西面厢房屋顶上纵起,向屋后掠去,燕仲长毫不迟疑纵身追去。 随着前面白衣人的引路,燕仲长纵掠过庄外宅院的屋顶,片刻间,闯入西面小山包的树林,待到林中一处石亭时,那白衣人方是顿在身形,望向随后而至的燕仲长,“慕云深夜打扰,有失待客之道,还望燕先生见谅。” 这白衣人正是萧慕云。 燕仲长轻笑一声,“但猜二小姐会寻燕某询事,却为不敢休寝…” 萧慕云微微一笑,步入石亭,“燕先生,请坐…” 待燕仲长在石桌东侧石墩上落座后,萧慕云方为引身在西侧坐下,“辽地佛门中,还有何人知晓佛劫之事?” “以燕某眼下所知,辽地佛门弟子中,只有家师与木智大师,不过佛门隐世高僧颇多,燕某未敢确言是否还有他人知晓。” “那除了我兄长与燕先生外,南、北两院官员可是有人知晓?” 燕仲长皱了皱眉头,“目前而言,至少有一人知晓此事?” 萧慕云心头一凛,“是为何人?” “北院太保耶律楚明…” 萧慕云闻言低叹一声,“想来他也是去请教了木智大师,而木智大师心恐佛劫日后殃及辽地,是故不做隐瞒告知了耶律楚明…” “不错,北院司天监监正李少青在周太祖年间便窥得一统大运入世,当时就与告了皇帝(耶律璟),皇帝就让耶律楚明使人设法毁坏大运…”燕仲长苦笑一声,“当日燕某受遣行事失手,二小姐想是也为知晓了…” 萧慕云点了点头。 “其后,耶律楚明又使人前去青龙山查探,岂知这批高手有去无回,想是他明白龙脉之地有高人守护,也就放弃査探的念头…” 萧慕云但猜这批受命前去查探的高手,是受智苦暗中除去。 “待周世宗身亡、赵匡胤兵变即位,窥得帝星无有异象的李少青,心觉蹊跷之下,便向耶律楚明献言细查此事。而木智佛法精湛,又通晓堪舆术法,在上京地位尊崇,耶律楚明常去兴龙寺拜访,也就将李少青所疑言岀,向木智大师请教⋯” “如此说来,木智大师的推断…耶律楚明也尽为知晓?” “正是…” “那燕先生可是尽悉…木智大师的推断?” “二小姐即然让燕某出来,当已是料定燕某知晓内情了…” 萧思温让萧慕云寻个宁静之处言事,且让燕仲长跟随旁听,萧慕云事后便猜岀他的心思,自己心中的疑惑,萧思温他不肯亲口解释,却是可以寻燕仲长解惑,是故才会半夜引燕仲长外出一叙。 见萧慕云默言之下点了点头,燕仲长微微一笑,旋而神情一肃,“以木智大师所见,眼下只要杀了护道人,便会使一统大运涣散…” 萧慕云心头一震,“他何以如此认为?” “木智大师认为,怨道应事甚急,应劫帝王周世宗身亡后,在护道人未失的情况下,立为降在与其阴阳相应的赵匡胤身上,却为断开了本属于周世宗子嗣传承的大运,倘若护道人此下身死,怨道就会崩散,赵匡胤的气运也自随之而去,届时阴阳失序,龙脉的一统大运,会在无主可应之下涣散…” 萧慕云暗骂一声,心道:木智这个死秃驴,胡乱猜断之下竟也言中了厉害所在,眼下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夫君是护道人的秘密,心念一到,言道,“我兄长作猜逍遥是护道人…是因为穆师公的缘故?” “不错,萧大人认为,穆先生之所以会出手保护龙脉大运,是因为二小姐你的缘故,而天下间能让穆先生不惜付出性命保护之人,也唯有二小姐你,洛少庄主是二小姐倾心之人,穆先生也自不容他有失…” 望了一眼此下泪水悄然滑落的萧慕云,燕仲长轻叹一声,又道,“事情坏在…耶律楚明知晓,护道人当是元婴境界之人,而近三年来,他已是暗中使人查探…” 萧慕云心头又为一惊,“他使人暗査已近三年?” 燕仲长点了点头,“耶律楚明在去年七月使人与会南院大王,让燕某协助查寻中原身怀元婴境界之人,那时燕某才为得知,他早已是使人暗查护道人的下落了。” “耶律楚明可为知晓穆师公参与保护龙脉之事?” “应是不知,也幸好二小姐将穆先生安魂在大周帝陵之处,明月山庄至今无人知晓穆先生身逝…” 萧慕云但知是萧思温在心有所疑之下,让卓武等人封锁了穆道承身死的消息,心下百感交集。 “在赵匡胤登基月余之后,萧大人再度去上京请教木智大师,听得木智大师推断后,在返回燕京途中,便让燕某立为赶来房州…” “是让燕先生来窥探逍遥他是否入了元婴境?” “不错,”燕仲长点了点头,“但那时庄中朱管事言称,二小姐与洛少庄主去海外寻楚先生了,燕某只得无功而返,而回到燕京后,萧大人与燕某却又心疑,护道人或为楚先生…” 燕仲长寻来之时,萧慕云与洛逍遥其实身在华山,朱管事自不能实言与告,便对燕仲长谎称洛、萧二人去了海外,而楚南风与穆道承交情甚厚,是故萧思温也曾心疑楚南风或是护道人。 萧慕云脸显苦笑,“那年七月,燕先生又赶来房州,却为让燕先生窥到逍遥他入了元婴境…” 燕仲长点了点头,叹了一声,“萧大人从燕某口中得知后,便猜断出护道人应是洛少庄主,就让燕某不得将消息外泄,即使是卓武卓先生,而那时萧大人犹不知耶律楚明已在暗中使人查寻护道人,也自不想来房州见询二小姐,以免招来变数。” “当耶律楚明去年使人让燕某协查护道人下落,萧大人心恐被他查出真相,便想了一个应对之策…” “应对之策?”萧慕云疑道,“是如何应对耶律楚明?” “不错。”燕仲长点了点头,“萧大人寻上北院宰相萧海璃,让萧海璃设法使大人去北大院权职…” “兄长他想利用职权约束耶律楚明行事?” 燕仲长点了点头。 “那萧海璃可是同意兄长之请?” “萧海璃他是故宰相(萧敌鲁,萧思温的伯父)的门生,岂会不帮,何况萧大人还是当今驸马…此番来房州之前,皇帝已是来旨,着调大人上北院履枢密副使之职,让高勋接替大人为燕京留守… 以枢密副使之职权,是可左右北院太保手中的事务,以萧大人的谋智,自不会明面干涉耶律楚明查寻护道人,却能知晓他是如何行事,届时当会谋计不使他查到洛少庄主……” 但知萧思温如此维护自己周全,萧慕云一时情难自禁,珠泪又为滑落。 “此下二小姐已知萧大人的心思,当要让洛少庄主尽量隐藏元婴修为,以免引来麻烦⋯” “多谢燕先生告知真相,慕云当会提醒逍遥…” “二小姐若无他事见问,那燕某就先回寝居了。”燕仲长站起身形言道。 “劳烦燕先生了,慕云感激不尽…” “二小姐言重了…”燕仲长轻笑一声,拱了拱手,踏步而去。 ----------- 二月十五日辰时,北汉都城太原府城西一处宅院门前,常青青摸了摸被青娥抱在怀里的常忆非小脸蛋,转身从张勇手中接过马缰,踏镫翻身上马,与众人挥手作别,缓缓催马而去。 原来八日前,常青青与谢知兰等人就来到了太原府,在城中客栈落脚有三日,其间陆明在城西用重金寻购了一座宅院,一众人等便搬到宅院入住,待送萧燕燕去房州的张勇,依留下的暗记寻到了宅院,常青青稍作安排后,就决定前往府州,探望多年未见的折德守。 两天后午时,常青青来到了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的府前,一为打听,方知折德守未住在府内,在一位兵卫的引路下,来到府州城东的一处宅院,在门外等候未及半盏茶功夫,便见一袭霜色裙装的李敏雪,脸显惊喜之色疾步宅院而出,“不知郡主会来,有失远迎,望郡主见谅…” 当年李敏雪与折家军供奉,带着在凉州受伤的折德守,寻到开封让常青青疗治,自也认得常青青。可惜折德守小腿骨骼尽碎,经脉尽断,纵使常青青习得苗家医术真传,也是无法使折德守能够站立行走。 “多年未为与书问侯折大哥与嫂夫人,当是青青请嫂夫人恕罪才对…” “莫如此作言,德守与我亦时常挂念着郡主你,但…唉,请进厅上再叙…” 随着李敏雪相迎引路,片刻后常青青进入的厅堂前庭,但见折德守坐在厅门口内侧的一张轮椅上,膝上披着一层薄薄的锦帛,满脸笑容望着自己,常青青突是鼻头一酸,眼眶瞬间湿润,心中五味杂陈,呆愣有三息之数,旋而疾步奔近,蹲身而下,握住折德守双手,颤声道,“青青有愧,望折大哥恕罪…” 折德守望着面容憔悴的常青青,摇了摇头,双手一动,反腕轻握常青青玉手,将她扶起,微笑道,“郡主莫作生份之言,快入厅落座…” 话音刚落,站身轮椅左侧的一位年轻汉子,立为趋步近前,将轮椅一倒一转,推着落身轮椅上的折德守,到厅正中左侧主位前,复将轮椅掉头过来,缓缓倒入主位。 落座后的常青青,望着眼神坚毅的折德守,心头暗叹一声,言道,“三年前,我回到药王谷,询过逍遥哥哥,打听折大哥你的消息,逍遥哥哥曾是言道,称折大哥曾是两度使人前去问侯,后来、后来却连书信也不传与房州。听逍遥哥哥说,他亦使人来府州问候,但折大哥却为抱恙不见,这是为何?” 折德守与李敏雪互视一眼,沉言片刻后,缓缓言道,“先帝英明神武,太后、小皇帝亦是仁德,赵匡胤逆叛篡位,受教太白书院的逍遥,竟不为岀手除去赵匡胤,我如何肯与他来往?” 常青青未料折德守如此坦言与对,心头一震,沉言之中,又听折德守言道,“得知赵贼篡位消息后,我大惊之下,立为使人去开封、房州两地同时打探逍遥的行踪,那时常大人犹在,回复是为不知逍遥他在何处,而房州庄中的朱管事,则称他出海寻访楚先生了。 后来我又使人带信去房州寻他,信中未提他言,只是请他来府州一叙,想他猜到我的心思,却为复信一封,信中书道:天下百姓苦战祸日久,望折大哥念百姓安身不易,与赵匡胤周全…嘿嘿,我引以为傲的洛兄弟,是如此作言与复,我岂能不病?” 常青青心下一叹,“人各有志,何况逍遥他怀有的是为天下太平之念…” 折德守对于佛劫之事一无所知,回到府州之后,连众人守护青龙山龙脉之举也不知情,常青青自不能实情与告,只得依着心有苦衷的洛逍遥意思,与慰心生不平的折德守。 折德守望着常青青,言道,“郡主也是如逍遥那般作想?” 常青青避开折德守相望的目光,摇了摇头,也未作言与答。 但听折德守叹了一声,言道,“郡主你应也知天下分分合合自有它的时日,这天下非是一家一姓之人所固有,但忠、孝、仁、义、礼、智、信、却可代代流传,赵匡胤此贼践踏纲常,岂能不诛?求得一时苟安,使百姓不知忠孝之道,不知五常大义,如此天下…岂能称道为太平?” 常青青自未料到,折德守对天下太平的观念是如此见解,心头一时震憾。 “人各有志,故然不错,但能力挽狂澜的楚先生、逍遥他们,实不该有如此心志,我心下对他们之恨亦如同对赵匡胤此贼…” 常青青一惊,“折大哥…” “当日兵变消息传来,德扆兄长大惊失色,暗中星夜赶去见询符彦卿国丈,郡主你道…符国丈是如何回复?” 常青青也从方常胜口中得知,当日他与楚南风入宫的详情,心猜符彦卿虽不敢将郭荣遗命全盘说岀,但定会对忠心耿耿的折德扆回复,待楚南风回到中原再议,听得折德守作问,常青青也未敢将所猜言岀,便是摇了摇头。 “符国丈对德扆兄长言道,待楚先生归来,再为相议如何应对赵匡胤兵变之举,德扆兄长大为不解,便追问为何要等楚先生归来才可,符国丈又道,太后下了禅位诏书,此下起兵勤王是为师岀无名,唯待楚先生归来,可改变这一局面,兄长惊疑之下又作言见询,但符国丈再不肯与答,兄长无奈之下,只得赶回府州。” “但以我作猜,符国丈手中定有先帝密诏,此密诏当是让楚先生除去赵匡胤,而只要赵匡胤一死,朝中那些见风使舵之辈,就会趁机举事除去赵匡胤余党,以赎其罪…” 常青青心知折德守所断大有道理,但亦知楚南风心念,闻言幽叹一声,“楚先生终也感心中有愧事君之道…远离中原而去…” “嘿嘿,儒家大义,我道楚先生他是还未参透…”折德守言语一顿,望着常青青,“青青郡主,你此番何以会来府州,是太后与皇上让你来的吗?” 折德守对符太后迁居房州自也知道,而他对赵匡胤这个皇帝自不认可,依是对郭宗训以‘皇上’见称。 常青青摇了摇头,“我此番离开房州,唯有告与梁王知晓,太后与贺先生她们或为知道,但我未亲口与她们作别…” “哦?”折德守夫妇大为惊讶,互视一言后,折德守道,“为何?” 常青青叹了一声,仰首望向厅堂屋梁片刻,接着秀目投向折德守,缓缓作言,“我余生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杀了赵匡胤这恶贼,心中不想有人阻我行事…” 折德守迎着常青青坚定的目光,突为哈哈一笑,“好,那我就让青青郡主见上一个人…” 常青青一时疑惑,“折大哥要让我见何人?” “敏雪,去将曹王请来…” 未待折德守将话讲完,常青青惊道,“曹王…?念久(郭熙让字)他在折大哥宅上?” “曹王未在此宅院中,我恐他人知晓,使他与唐护卫落脚于城中另一处宅院,敏雪此去相接,来回小半个时辰便可…” 已为起身的李敏雪笑道,“郡主稍候,我即刻就去将曹王接来…” “有劳嫂夫人了…” 李敏雪微微一笑,疾步而去。 “为何曹王会来到府州?”常青青询道。 “当日唐护卫得人相助逃离开封,本欲是投奔符国丈,他带着曹王昼伏夜行,待到大名府,他也是如此,想夜色来临后再去符府,未料在客栈二楼用饭之时,却为看见赵普在一众控鹤军卫,护送下从客栈前路道经过,心疑之下便打消去符府的念头。 唐护卫但想赵普此等人物来大名府,应是为拜访符国丈,于是在次日卯时,偷偷潜出客栈,在符府后院门附近守候,跟踪一位从符府岀来行事的仆人,在无人之处将他制住,逼问出赵普前来是向符国丈提亲,使符家六小姐嫁与赵光义,唐护卫大惊失色之下,将那仆人打晕扔在一处偏僻之地,赶回客栈,带着曹王立马离开。 我当日在开封待有一段时日,唐护卫因此与我相识,想是折家军名声缘故,他便决定带上曹王寻我。 唐护卫与曹王到来之际,恰遇我正要让张供奉去开封打听逍遥下落,便依唐护卫请求,将曹王到府州的消息,传与秦太妃知晓…” 常青青但想方才折德守言及,使张供奉去开封打听洛逍遥消息时,还是见询自己的兄长常山,而从贺梅口中得知,常山只知道曹王逃出开封城的消息,心感奇怪之下,询道,“为何那时不将此消息告诉我兄长…?” “唐护卫与我考虑万一未遇上常大人他们会为误事,所以让张供奉只能将书信交与司天监周大人…” “哦?是周永卫吗?是他助曹王逃离开封?” 周永卫当值大内钟鼓院中,经常入宫的常青青自也认识。 “正是。”折德守点了点头,叹了一声,“周大人得到消息后,未寻到好的机会与常大人碰面,却为拖了两天,而两天后,常大人便是遇难。” “那时我亦不知有此变故,只道周大人已将消息传与了秦太妃,也就未曾去关注,待过有二十余天,周大人却是亲身赶来府州,我方为得知常大人他们遇难。 而周大人因为常大人他们遇难,无法入宫将消息面告秦太妃,又担心唐护卫与我日后还有消息传递,便赶来府州问询,想在太后身边的护卫中,寻个可信之人以备后用。 那时我亦不知留在太后身边之人,何人是为可信任之人,便让周大人先不为与告太妃她们曹王的消息…” 常青青听到此处,心下一叹,言道,“待折大哥看到逍遥哥哥书信后,便决定不将曹王消息告与秦太妃知晓…应是如此吧?” “正是,我是恐逍遥会前来将曹王接走…”折德守叹了一声,“曹王虽为年幼,但他毕竟是受教于大儒之人,那时,我作问曹王,若使将他送去房州跟随逍遥可为愿意…他反是问我,逍遥什么时候会杀了赵匡胤与先帝报仇,我自无言以对,也知曹王若跟了逍遥,想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常青青心中立为想到了郭宗训,心下一痛,点了点头,“折大哥的这番决定,当是正确。” “不过,我恐他人见疑,让曹王认了唐护卫为义父,此下名为唐念久…” “唐念久…”常青青微微点了点头,“曹王的小名少有人知,他与先帝容貌又有几分相似,认唐护卫为义父,改名唐念久当是可行…” ------------ 第二十四章    国后 桃花夭夭娇枝头,只道是,为君留。 盛世红颜半弦休。梦惊落英,清风翻粉, 春来竟成秋。 夜雨寒江涌浪愁,杨柳垂泪意难收, 珠帘掩处琵琶幽,华灯万点,南山孤影, 长情凄小楼。 一一一一寄〈青玉案〉·春来竟成秋· 乾德元年十月丁亥日未时,往房州城的一条官道上,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策马疾驰,他头饰一顶黑色结式幞头,几缕乌黑的发丝在脸颊两侧帽檐下随风向后飞扬。 少年身着淡蓝色窄䄂圆领缺胯袍,腰间束着一条黑色宽带,上面绣着金色的云纹图案,左腰侧佩着一把长剑,面容算不上英俊非凡,却有着棱角分明的轮廓,剑眉之下,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眸炯炯有神,挺直的鼻梁下,嘴唇紧抿,虽未及弱冠之年,但神情中已然隐现几分大丈夫的气概。 当策弛到房州城前,那少年并未进城,而是引马向西南方向的灵秀村而去,待过有小半个时辰,便来到了灵秀山庄院门前,少年收缰止马,跃身而下,门口站值的的一位庄丁立为趋步近前,伸手接过少年递与的缰绳,一脸笑容招呼道,“计公子,你来啦…” 原来这少年正是计金玉。 “嗯,少庄主可在庄中?” “在,计公子请…” 此时,门房中当值的许广智闻声而岀,举目向计金玉上下打量一眼,笑道,“计公子今日一身官卫装束,真为英姿飒爽呀…” 计金玉眼下是南唐的大内供奉,因要事赶来山庄,却未换上日常所穿衣袍,闻言脸色微微一红,“许伯伯见笑了…” 他每年都会来庄中住上一段时日,对许广智极为熟络,便是以伯伯相称。 “哈哈哈…请、请…” 随着许广智作请的手势,计金玉举步行进,待到了门房前面之时,却被相随而行的许广智唤住,“计公子且慢…” 计金玉一愕,“许叔叔有何见教?” 许广智微微一笑,低语道,“计公子想是还未得知庄主已康复了消息吧?” “哦?洛庄主已是康复了?” “正是…” 正月之时,洛逍遥与灰衣人比拼内力,引发藏在体内隐脉中的劫道封口松动,自无法用真元气机与洛寒水修复慧魄,于是在与洛北望办了满月宴席,安排保护符太后母子的事宜后,便闭关半年稳固劫道封口,出关后方为用功法,使慧魄已恢复有八成的洛寒水伤病痊愈。 计金玉闻言心头惊喜之下又为一紧,但知若非洛逍遥闭关,洛寒水当早为痊愈,自己与洛明珠应也已定下了婚约。而洛寒水伤病期间,洛逍遥不愿外人看到他的病容,导致自己一直无缘得见,此下初次见面,一身官卫装扮拜见,应是不合礼仪,紧张之下,低首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着,尴尬一笑,“许叔叔,这怎生是好?” “计公子是急事而来?” “嗯…”计金玉点了点头。 “庄主他豁达开朗,当不会计较小节,何况计公子是急事而来,不过此下是为初次拜见,应把佩剑先留在门房才对…” “多谢许伯伯提醒…” 计金玉立为解下佩剑递与许广智,许广智将佩剑置放门房房内出来后言道,“那我先去禀告庄主,计公子且为稍候片刻…” 心知此下非为往日拜访可比,未为通报之下冒然随许广智进厅,是有唐突之处,计金玉闻言便道,“有劳许伯伯了…” 许广智一走,计金玉立为举手端了端头上的帽子,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深呼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片刻后,便见许广智转来相请进厅。 步入厅堂前庭后,计金玉举目望去,但见厅中坐有数人,主位右侧坐着洛明珠的母亲严氏,中间隔着案几的左侧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位留着美须、儒雅气度中透着三分威严的男子,而主位两侧置放的交椅上,分别坐有洛逍遥、萧慕云、许闻香,贺梅。 心知落座左侧主位上的男子便是洛寒水,计金玉顿为疾步行上台阶踏入厅中,在与洛寒水、严氏有五尺之距时,顿住脚步躬身作礼,“晚辈计金玉拜见洛伯父、洛伯母…” 洛寒水引身近前相扶,“计贤侄不必多礼,请入座吧……” “多谢洛伯父…” 计金玉当日在莫忘岛从洛逍遥身上学了‘太初心经’,而这几年中,来灵秀山庄与洛明珠研习武习时,又得洛逍遥指点,已然入了神念小成境界。当洛寒水近身相扶之时,却为从洛寒水的气息中,窥岀他只有固元境身手,计金玉言谢之中,心头暗吃一惊,他却不知,若非洛逍遥在医治期间不惜输与真气与洛寒水,当日自断神识慧魄、自毁本命胎丹的洛寒水,此下当是毫无修为。 待又与洛逍遥等人见礼后,计金玉方为引身坐在许闻香下首的交椅上。 “方才听许管事言说,贤侄此番前来是有急事?” 洛寒水能使诸多隐世高手为通宝阁效力卖命,堪为不世人物,虽说神识记忆刚为恢复,但断事依是果决,得知计金玉急事赶来,便开门见山询问。 “正是。” “那可否明言与告?” 计金玉点了点头,“前日国后遭人暗算,突为中毒,晚辈赶来山庄,是想拜托逍遥兄长相请贺先生,使贺先生前去查看国后病情,幸好贺先生此下也来庄中…” 计金玉言中的‘国后’自然是指周娥皇。 “请老身…?”贺梅疑道。 “青青姐姐离谷而去,晚辈但知先生在药王谷三年中亦研习药理,是故斗敢相请先生前去查看,寻出解毒之法…” 贺梅皱了皱眉头,“可知国后症状?” “晚辈师伯曾用气机潜入国后体内查探,发觉此毒会侵蚀七魄真元,使人气血衰退…” 此时厅上除了严氏之外,厅上众人皆脸显惊疑之色,面面相觑之下,贺梅言道,“国后面容可有衰老之态?” 以计金玉所言周娥皇的症状,当是中了‘千机散’之毒无疑,而柳宫文已死,当世之中唯常青青一人会制作‘千机散’,众人但想常青青断不会用‘千机散’加害素不相识的周娥皇,是故心下皆为惊疑。 计金玉摇了摇头,“国后昏迷过去,脸色苍白,未见有衰老之态…” “你离开之时,她中毒过有多少时辰?” “两个时辰…” “依你师伯推断…国后她还能坚持多长时日?” “当时沈师伯耗了气机暂为阻住毒性恶化,以沈师伯以为,若无解药…国后至多存活七日。” 贺梅望向洛逍遥,“当日以你师娘归真境身手,几个时辰之间,容颜立为苍老,而若非玄音师太不惜输与她十数年真元相救,你师娘至多十二个时辰可活,想这江南国后,当是毫无修为,怎生中毒有两个时辰,却容颜未老,即使沈先生耗了气机相阻毒性恶化,也当无可能能使国后坚持七日…难道不是中了千机散?” 当年化身林婉真的高若玉,曾传与周娥皇‘太素心经’练气功法,洛逍遥料想周娥皇眼下至多修得练气境,听得贺梅相问,摇了摇头,望向洛寒水,“父亲,江南国后曾有恩于孩儿,孩儿想与师叔祖同去金陵,查看一下她的病情…” 此下厅中除了萧慕云,余人闻言皆心感奇怪,自是不知当年洛逍遥被沈连城追杀,曾避险在周娥皇闺房中。而顾忌他人误传累及周娥皇名声,洛逍遥自不会轻易与人提及此事。 洛寒水也未作言相问,周娥皇与他有否恩情,点头道,“无论她是否中的是‘千机散’,能侵蚀七魄真元之毒当是厉害,你当速速前去,她有恩于你,应尽力相救。” “孩儿明白…” 洛逍遥应了洛寒水吩咐后,同贺梅、计金玉二人向众人作别而去。 此下事况紧急,洛逍遥自是选择弃马而行,一路上与贺梅轮换助力只有神念境修为的计金玉,翻山越岭直向金陵,费了近八个时辰,于次日卯时三刻赶到事发之地一一玄武湖梁洲皇家别院。 别院行宫中,除了李煜、沈连城,还有也为闻讯赶来的计经海夫妇,众人相互见礼后,通晓‘千机散’毒性的贺梅,立马用气机遁入昏迷不醒的周娥皇体内窥探,约有一盏茶功夫后,贺梅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沉吟片刻言道,“国后中的当是‘千机散’无疑,只是其中一味主药,‘噬心草’的份量减少了,才未使国后容颜立见衰老,但制作此毒散之人在此中亦添加了‘十日菇’,催发毒性的发作,若非沈先生耗了真元相护,国后中毒一个时辰内已是殒命……” “十日菇?”计经海疑道,“此菇毒性如何?” “但如其名,未及归真境身手之人,若中了此菇之毒,十日内必会身亡,而此菇能使血气骤为涌动,加入千机散之中,是可促使毒性急发…” 旁听的李煜惊道,“那、那可有解救之法?” 贺梅望了一眼洛逍遥,摇了摇头,“此毒当是无药可解…” 李煜闻言顿然面如土色,身形猛得向后倒退,几欲跌坐而下之际,计经海伸手将他扶住,“国主莫为惊慌,我等当尽力寻法应对…” 言罢向沈连城使了一个眼色,沈连城心知计经海有话不便让李煜旁听,见状立为上前相扶,“微臣斗胆,请国主先为移驾休息,让贺先生他们再为诊断商议…” 李煜失神之中恍若未闻,随后却为点了点头,又如丢魂般在沈连城搀扶之下离开厢房。 此时计经海望向洛逍遥,“若以‘太初心经’功法相疗,是否能使国后寿元暂为得以延长…?” 当日马希兰虽为保了性命,但依是白发苍苍,容颜也见老态,计经海与楚南风夫妇相熟之后,便见询原因,得知马希兰曾是中了‘千机散’剧毒,也知晓用‘太初心经’功法气机,可以修复被‘千机散’侵蚀的七魄。但亦知马希兰之所以能够得救,不仅得益于玄音师太先前耗去数十年修为真元相助,更因为易无为后来不惜舍弃一生修为真元及性命才为保住马希兰,而马希兰中毒之时是为归真境,其七魄根基生机之力却非周娥皇能比,若非沈连城及时岀手,耗去了三年修为真元,周娥皇早已丧命。 此下若让洛逍遥牺牲修为真元救下周娥皇,计经海但知有跌境的风险,自是难以启齿相求,用‘暂为’措词作言,是希望洛逍遥在力所能及之下,延长周娥皇寿元年数。 计经海对楚南风一众保护中原龙脉一事是为耳闻,后来曾见询洛逍遥其中原因,洛逍遥不能将实情相告,只得谎称辽人遣佛门高手来破坏龙脉,其中有关佛劫之事自是绝口不提,是故计经海此下不知洛逍遥已是贯通了‘五太心经’功法,是可以救下周娥皇的性命。 未待洛逍遥作答,贺梅已是断然摇头道,“计先生当知洛庄主只是慧魄受损,逍遥他是费了近四年时日才得以使他康复,而因此之故,逍遥修为气机已是受损,国后她是七魄尽伤,逍遥如何有能力使她寿元延长…” 正如贺梅所言,洛逍遥为了不使洛寒水武功尽失,在这近四年中,不惜输与真元给洛寒水,以致修为气机大损,若非如此,当日与掳劫郭宗训的灰衣人比拼内力,当不会引发体内劫道封口松开,贺梅此下自是担心,洛逍遥用气机真元与周娥皇疗治毒伤,又会使体内劫道封口松动。 “洛庄主已是康复了?”计经海与向素素互视一眼,二人皆是脸显喜色。 此时沉言未语的洛逍遥,点了点头,“家父于五日前才为痊愈,本想与人告知先生,但家父认为,应是他先为前去拜访向前辈才可,是故安排下个月与晚辈一同前去‘芙蓉山庄’,未为及时与告,还望计先生与夫人见谅…” 向素素微微一笑,接言道,“愈为亲近,逍遥你倒愈发讲礼了,莫再用晚辈作称了……” 诚然,当洛明珠与计金玉两情相悦将及订下婚约,与计经海有忘年交情的洛逍遥,此下却愈发讲究礼数。 洛逍遥含笑未语,旋而将目光投向病榻上的周娥皇,望着苍白的脸色,脑海浮现周娥皇当年灵动俏丽的容颜,心下一时感伤,暗叹一声,趋步近前,弯身伸手将欲扶起昏迷不醒的周娥皇之际,只听贺梅低唤一声,“逍遥,你要如何…” 洛逍遥但知贺梅言下之意,是劝自己不可出手相救,闻言也未作答,依是将周娥皇扶起,使她盘坐榻上,接着也引身盘坐在周娥皇身后,方为望向贺梅,“有劳师叔祖与逍遥护关…” “逍遥你…” 洛逍遥却为不答,左手轻扶周娥皇左肩,右掌抵住她的‘督余穴’,双目一闭,催发气机替她疗伤。 贺梅心下一叹,亦趋步引身上榻,盘腿与周娥皇相向而坐,计经海夫妇互视一眼,带着计金玉退出厢房,将厢门关上,三人立身门前廊柱边上等候。 过有半个时辰,方见脸显疲惫之色的洛逍遥与贺梅行岀厢房,计经海见状但猜洛逍遥至少耗了两年真元气机,心中大为感慨,叹了一声,言道,“国后她眼下如何?” “目前只能使她延长一年寿元,不过期间万不可使她伤了心神…” 七魄与三魂息息相连,若使心神创伤,是会使七魄气血受损,计经海身怀大成武学,自也知此理,闻言点头道,“我会转告国主…” “待我闭关恢复元气,明年入秋后再来与国后治疗,应会再使她七魄生机得以些许恢复,但以十年之数,必会使她痊愈…” 向素素一时惊疑,“可洛庄主他…” 洛逍遥知她言下之意,接言道,“家父慧魄是为断灭,根基全无,再生自是大为困难,是故单单一个慧魄,耗了近四年时日,而国后七魄是为受损,根基犹在,可用修为真元阻止毒性使其脉络萎缩之势,唉,可惜我目前气机未具绵长之势,不若每三个月治疗一次,五年后,国后她便可痊愈…” 洛逍遥自未言假,他在损耗两年修为真元后,心恐引发体内劫道封口波动,便收住气机,而至少要闭关静修半年,才能使受损的真元恢复,是故才言待明年入秋再来替周娥皇疗伤。 向素素大喜,“那我去相禀国主,使他来相谢逍遥你的大恩…” 洛逍遥摇头道,“计夫人不可,你也知我不喜朝堂礼节,国主来了,反使我不自在…” 向素素苦笑一声,“如此也好…” “计先生,可知国后她中毒缘由?” “我赶来之后,询问了沈师兄,大致知晓些许事况…” “那可否借步外面一叙…” 计经海点了点头,望向向素素,“夫人,你与金玉且留下照看国后,我与贺先生、逍遥去阅武台一叙…” “好,待沈师兄过来,我便寻去…” “也好…”计经海应声之中,纵身跃上房顶,洛逍遥与贺梅互视一眼,引身跟去。 ------------ 第二十五章     省亲 此下辰时三刻将过,天色微明,別院四下薄雾弥漫,别院中站值的兵卫,对从头顶上踏空掠过的洛逍遥三人,却是丝毫未有察觉,三人身形如风,瞬间便掠至与厢房距有三十余丈远的院墙上,双脚在院墙上一点,再为纵身而起,向东北方向飞掠而去。 片刻间三人踩着树梢已是纵掠有里余路程,落身在一条青石小径上,前行有十余丈之远,一条宽阔的青石大道呈现眼前,洛逍遥向右望去,二十余丈处,由青石彻成高有三丈、气势雄伟的阅武台,顿时映入眼帘,拾级而上的台阶两侧的石栏边上,站值着手持银枪的兵卫,台阶两旁,分别驻扎着十余个白色营帐,每个营帐前皆有两名兵卫站值。 计经海引着洛、贺二人踏上石阶,站立在石阶两侧的兵卫却是状若未睹,竟无人岀言相阻,洛逍遥但猜这些兵卫应是对计经海认识。 踏上阅武台,洛逍遥举目环顾,但见这宽约三十余丈、长近百丈的阅武台,四周围砌的石栏边上,每隔一丈便有一名兵士持抢站值,每隔两丈皆有一根高近两丈的立杆,立杆上的旌旗随着晨风微微飞扬。 在阅武台正中间,矗立着一栋如城楼般高约六丈的三层楼阁。底层由青石砌成,仅一扇丈余高的大门。二、三楼则是一排朱红的木厢房,四周设有雕花环栏,覆盖着青色琉璃瓦的楼檐四角高高翘起,但如飞鸟展翅欲飞。 二人随着计经海行到楼阁大门左侧丈余之处,门口站值的一位兵卫,疾步行来,拱手作礼道:“计先生要进去吗?” 计经海摇了摇头,仰首上望,接着轻笑一声,竟是纵身而起,只见他双脚轻点一下二楼翘檐边角,又为一纵,眨眼间便到了三楼顶上,洛逍遥与贺梅相视一笑,在瞠目结舌的兵卫注视下,也为纵身而起,落身三楼檐顶上。 贺梅迎着裹挟湖水湿润气息的清鲜晨风,望向玄武湖上,在晨露中若隐若现的数十艘战船,感叹道:“此处登高望远,确为令人心境开阔,素闻计先生高雅闲致,此下看来,诚然如此…” “许是好久未去莫忘岛之故吧,心中对湖泊水色却是想念,恰好沈师兄在水师供职,昨日便带我来阅武台一观,却使我心中生了喜欢,倒谈不上如何高雅闲致…” 计经海夫妇每年春、秋季节之时,都会去莫忘岛小住一段,因计金玉入职南唐大内之故,今秋却是未曾前去莫忘岛。 计经海言语一顿,右手一挥,檐脊正中丈余长浸有雾水的青砖,顿时冒起一片轻烟,望了一眼瞬间已是干爽的青砖,“贺先生、逍遥、请坐…” 当洛、贺二人落座檐脊之后,计经海也随之坐了下来,言道,“下毒之人应是别院中的李姓婢女,三日前辰时,她与国后奉上羹汤之后,便消失无踪…” 贺梅询道,“这李姓婢女的岀处是?” “江宁人氏,顾师弟曾带兵卫前去其宅院捉拿,未料其家人早已在五日前也不知去处……” “如此说来,是早有预谋了…”贺梅皱了皱眉头。 “而事情更为蹊跷的是,国主当时也喝了一碗羹汤…” “哦?”贺梅与洛逍遥互视一眼后,疑道,“计先生是说…唯国后碗中的羮汤被下了‘千机散’?” “正是…” “国后平时待她如何?” “国后仁德善良,从不曾有见责宫人之举,而即使这李姓婢女有怨恨国后之处,生了下毒恶念,但这‘千机散’她又是如何寻来?” 贺梅沉吟片刻,言道,“当日慕云来江宁解救青青,曾见柳宫文身边有不少弟子,而这些弟子慕云她们也不曾尽诛,或是其中逃脱之人,知晓‘千机散’配制之术…” 洛逍遥摇了摇头,接言道,“但想这‘千机散’秘方,柳贼断无可能肯传授他人…” “但若其弟子在混乱之中,窃取了记载‘千机散’配制之法的秘方呢?”贺梅言道。 “应如贺先生所断…”计经海微微点了点头,“当日我正好闭关,无法来这江宁援手慕云她们,是故家师让沈师兄赶来相助,后来我曾听沈师兄提及,高郡主只是从柳贼身上搜出‘太易心经’,看来‘千机散’秘方,当是为他人所得…” “高郡主?”洛逍遥双眼一亮,“计先生你…见到了若玉师妹?” 洛逍遥从未将高若玉真实身份告与计经海,此时但听他称林婉真为高郡主,便是作猜计经海见到高若玉。 计经海‘咦’了一声,“高郡主她未曾去山庄拜会你们?” 洛逍遥摇了摇头,急道,“计先生是何时何地见到若玉师妹?” “倒非是我与她遇上…”心下一时惊疑的计经海皱了皱眉头,便将高若玉救下沈连城的事情言岀,接着又道,“我只道她定是会去山庄寻你,是故也未特意赶去告知与你…” 洛逍遥顿然脸显感伤之色,目光望着玄武湖水色,却为怔怔发呆。 计经海是极为聪慧的人物,他本想作问洛逍遥,高若玉为何岀家,此下但见洛逍遥神色,立为猜岀高若玉出家的原因所在,心下不由得暗叹一声,沉言片刻,清咳一下嗓子,在洛逍遥闻声回神之中,言道,“可惜时日已久,此下难以査明当日柳宫文身边弟子的出处,看来唯有寻到李姓婢女,才能解开这谜团…” 此时,回过神来的洛逍遥,却为想起萧慕云曾经提及,常青青是被赵匡义从一处密室救岀,心念转到此处,不由得暗暗吃惊,心猜柳宫文的‘千机散’秘方,应是藏在那秘室中,而这秘方或是被赵光义所得,但知此事干系重大,便未将心头猜想言出。 计经海言语一顿,望向贺梅,“我有一事疑惑,想请教贺先生…” “哦?计先生请讲…” “以我所知,国后从未从师修习武学,但沈师兄与她疗伤之时,却为探出她身上有‘太素心经’功法气机,不知是否为‘清心庵’某个师太暗中所授…” 周娥皇只是练气境小成,武学气机波动甚微,沈连城等人寻常之时自未觉察,待与她疗治毒伤,方为发觉。 贺梅皱眉思索之中,洛逍遥轻叹一声,便将当年自己让高若玉传授功法与周娥皇的事由言出。 “原来如此…”计经海心下顿为释然,心头另一个疑惑也自解开,这个疑惑就是,洛逍遥为何不顾贺梅阻拦且不惜耗去元婴真元,出手相救素不相识的周娥皇。 此时楼阁下传来向素素声音,“计先生,你这待客之道也未免太惊世骇俗了吧?居然请贵客在檐顶落座…” 洛逍遥三人闻言站起身形,相视一笑,接着同时纵身跃落在阅武台之上, 望着笑吟吟的向素素,计经海轻笑一声,“夫人所言极是,当是要请贺先生与逍遥,到顾师弟署衙厅堂奉茶才对…” 贺梅望了一眼含笑不语的洛逍遥,言道,“逍遥耗了真元,且需赶回山庄静修,就不为再去打扰顾先生了……” 若说洛逍遥此下真元虽为受损,却也未到立马闭关程度,计经海但猜贺、洛二人不愿久留此间,心下也不敢勉强,闻言点了点头,“也好,那我让顾师弟备上两匹坐骑,与贺先生、逍遥代步…” 此下但无必要耗去气机赶路,贺梅闻言便道,“那就有劳计先生了……” 计经海点了点头,转身行向楼阁大门边上站值的一位兵卫身前,一番语言后,便见那兵卫飞奔而去。 当洛、贺二人随着计经海夫妇行下阅武台台阶之时,便见顾言春与两名兵卫骑着坐骑,从前方二十余丈处右侧路道小径拐了岀来。 待行到与洛逍遥等人有两丈之距,顾言春三人便收缰止马,翻身而下,一番见礼之后,顾言春便让兵卫将坐骑交与贺、洛二人。 洛逍遥与贺梅接过马缰,纵身上马,与计经海夫妇拱手作别,便随着顾言春引路相送岀了江宁城,在城门口与顾言春道别后,立为策马疾行。 驰行有二十余里路程,贺梅突为放慢马步,洛逍遥知她有话要讲,便也止马缓行,并驾齐驱之中,只听贺梅言道,“逍遥,你当知自身此下的处境,那灰衣人来历不明,而慕云有称,辽人也在寻你下落,你怎敢将修为真元输与这江南国后…” 洛逍遥摇了摇头,也未出言作答。 “这四年来,你与洛庄主疗伤,已是大损修为气机,若非贯通了‘五太心经’功法,我想天下踏入元婴小成境界之人,唯你修为最低…” 洛逍遥叹了一声,依是沉言不答。 “你又允诺每年与这江南国后疗伤一次…”贺梅言语一顿,叹了一声,又道,“我看十年之后,你依是眼下这般修为…” 洛逍遥苦笑一声,“她终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亦知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可那又当如何?”贺梅神情一肃,“你当知自己身负的是何等使命,莫言你有性命之虞,就说那劫道封口一旦松开,天下大乱立起,你对得起因维护天下太平而牺牲的穆先生他们吗?” 洛逍遥脑海瞬间浮现穆道承、武望博、江秋白等人的身形,心头一苦,长叹一声,点头道,“师叔祖的教诲,逍遥谨记在心,我想去华山一趟,请求白云先生允许,让我将‘太极心经’功法传与慕云,届时让慕云出手相救江南国后…” 原来当日陈抟将‘太极心经’传与洛逍遥,却也吩咐洛逍遥不得传授他人,洛逍遥但知‘太极心经’功法,是道家‘无量门’的不传之秘,若非陈抟心怀天下太平之念,绝难会将心经功法传授自己,是故遵从了陈抟吩咐,连萧慕云也不曾授与。 “那你以何种理由,去说服白云先生答应…” “实言与告白云先生,想他亦是大善之人,当不会见死不救…” 贺梅摇了摇头,叹息道,“唉,你这是在为难白云先生…” 洛逍遥但听她话里有话,疑道,“师叔祖何以如此说法?” “当日你在华山闭关之时,曾有一位被白云先生称唤为虞长老的道长,来到华山云台观,那日我正随无悔子道长(李观书)在观中听白云先生传道,许是见礼之后知晓我与无悔子道长跟你的关系,那虞长老也未作回避,开门见山作问白云先生,‘那护道人可是将心经熟记下来了?’ 那时白云先生言答你已是将心经熟记,且再过半个月后便能大功告成,那虞长老闻言便道,‘如此说来,心经当是可以交与我带回门中保管了。’白云先生点头应好之后,立为去取来太极心经交与了那虞长老。 而那虞长老接过心经之后就起身告辞,临走之时,又对白云先生作言道,‘虽说你抛却掌门之位,使护道人可以修习本门心经功法,但本门规矩你也是知道,待护道人岀关之后,你定要让他不得将心经外传。’白云先生便是点头答应…” 洛逍遥却为不知,陈抟是抛却‘无量门’掌门大位,才换得门中诸长老同意,将‘太极心经’功法传与自己,闻言心头一震,“白云先生为了弟子能修习太极心经,而抛却了掌门大位……?” “不错。白云先生从南风手中得到掌门信物,当可执掌无量门…但无量门门规极严,门中弟子不得将本门功法外传,掌门也不能例外,是故设有两名执法长老,若是有弟子将功法外传,执法长老寻上习得功法的外人,与违规弟子同罚…是为将他们武功废去。” “而岀于你的性命安危,关乎到天下太平大运,无量门诸长老同意白云先生传你心经,但白云先生也因此违了门规,门中执法长老应是作了考量,在不废除白云先生的武学情况下,罢免了他掌门之职。” 洛逍遥闻言之下,又想起抛却性命用元神之力封堵劫道的谭峭,一种难以言喻的负重感顿然从心头涌起,突是长啸一声,扬鞭策驰而去。 贺梅听得洛逍遥含有悲愤的啸声,知他心头大为苦楚,长叹一声,催马追去。 ****** 乾德二年三月朔日未时,灵秀山庄院门前停有两辆马车,许广智、林有德(原南汉分阁管事)与十余名箭卫,乘着坐骑立于马车两侧,尽显整装待发之势。 厅堂上,午时从莫忘岛赶到山庄的许闻香,望了一眼厅门口右侧置放的十坛美酒,言道,“萧师妹,你就莫作推辞,莫忘岛的桃花与别处不同,它的花期可是有二十余天,用它酿出的美酒,师姐我敢称道,天下凡是用桃花酿制的美酒,绝比不上师姐所酿的‘君莫忘’美酒,你数年未回北地省亲,且带上五坛与大舅哥品尝,留下五坛我孝敬与洛庄主…” 原来萧慕云要去辽地探望萧思温,许闻香得知后,便带着酿造多年的美酒赶来山庄,想送上五坛与萧思温品尝。 萧慕云笑道,“师姐的心意我领了,我亦备了五坛‘归来醉’与兄长,且是将酒留下与爹爹品尝…” 主位上落座的洛寒水,闻言轻笑一声,“慕云,你许师姐特意赶来送与,你就领下吧,莫为推辞…” 但听洛寒水作言吩咐,萧慕云自不敢推却了,闻言便道,“那儿媳就听从爹爹安排,领下师姐的好意…” 见萧慕云应下,朱管事便唤来两名箭卫将酒送上马车。 许闻香目光扫过落坐对面的洛明珠与许翠,转首对相邻而坐的萧慕云笑道,“师妹此番省亲,打算在北地停留多长时日?” 萧慕云许是猜到她的意思,反是问道,“师姐…觉得我停留多长为好?” 许闻香双眼微闭,左手指微动数下,双眼一睁,笑道,“若使来回路上用去一个月时间来算,你至多只能停留十日…” 萧慕云掩嘴轻笑一声,望了一眼洛明珠,笑道,“我的红娘师姐,我好不容易回去省亲一趟,师姐只给十日时间,我可是不应哦,我看明珠妹妹还是留在庄中为好…” 此时许翠咯咯笑了起来,“萧师姑所言极是,明珠姐姐当是要留下庄中,莫使错过了与金玉哥哥的婚约…” 虽说洛明珠与计金玉情投意合,但依俗礼而言,仍需有一媒人从中牵线搭桥,计经海便相请许闻香与二人做红娘,也将二人生辰八字与人推算,将婚约定在四月十五日那天。而洛明珠、许翠二人,此番亦相随萧慕云去辽地,许闻香恐误了婚约吉日,是故只与萧慕云停留十日时限。 听得萧慕云、许翠取笑之言,洛明珠原本白皙的脸颊,瞬间泛红,娇羞着举䄂掩面飞奔厅外而去,许翠见状又为咯咯娇笑起来,旋而起身相追洛明珠而出。 满脸笑意的洛寒水言道,“慕云,你且多停留一段时日,届时让许管事先为将明珠护送回庄即可…” 萧慕云忙为应道,“儿媳方才只是与师姐言笑,望爹爹莫要在意,眼下家中只有兄长,儿媳若非抽身前去探望马师伯家人,停留家中三日就够了。” 萧慕云生母早逝,待萧雁北身亡,娘家至亲之人,实只剩下胞兄萧思温一家了,而马行空与方元当年随楚南风岀海,遇上海难,虽说是生死不明,但已过了近五年时日,众人皆是认为马行空与方元已是遭难了,是故萧慕云此番北上,安排了去探望马行空家人的行程。 洛寒水心知萧慕云行事周到,也不勉强,闻言点了点头,瞄了一眼厅外天色,“也好,就如你心思行事,此下应是过了未时三刻了,你且起程吧,逍遥若为岀关,我自会与他告知…” 原来洛逍遥与周娥皇疗伤归庄后,便隐身庄中密室静修。 “儿媳遵命…” 随着洛寒水等人相送,萧慕云行出庄院,携着洛明珠、许翠与众人行礼作别,登上马车,在许广智等人的护送下,向辽地而上。 ------------ 第二十六章    莫忘岛惊变(上) 房州与上京相距近四千里,倘若轻骑而行,不急为赶路,十天也能抵达。然而萧慕云此番北上省亲,携带了诸多礼物,其中一辆马车装载有上好的布锦、江南的茶叶以及美酒,负重前行之下,马力自然减缓许多,一日仅能行进三百余里,当如许闻香所推断,抵达上京应耗费半个月时间。 但三月三十日,乃是清明节日,萧慕云自是要到云州拜祭萧雁北,为了省岀时间,途中便少做休息,日暮之时,遇店住店,遇山宿林,六天后戍时,便为行到距北汉隆州有百余里远的一处山道上。 车马前行之中,一阵马蹄声传来,正是前方探路的林有德领着两名箭卫返回,林有德引马靠近车旁,言道:“少夫人,前方三里余之处,有一山坳,边上有一山洞,山洞前面地势平坦,可作停车歇脚之用…” 车内的萧慕云应道:“那今晚就在山坳落脚吧。” 车前的许广智闻言哈哈一笑:“那我带上几位箭卫去山中寻些猎物出来,与众人解解馋…” 萧慕云轻笑一声:“那就有劳许管事了。” 许广智应声道‘好‘中,马蹄声响起,已是领着几名箭卫疾驰而去。 众人行至林有德所言的山坳后,萧慕云、洛明珠、许翠三人就下了马车,林有德吩咐箭卫分头行事,有的拾来干草铺垫山洞地面,有的拾柴架火,当几位箭卫将两堆篝火熊熊燃起之际,许广智与三名箭卫竟是提着有十只之数的野兔、山鸡归来。 便有几名箭卫接过猎物,飞奔到已为寻好的水源之处,将猎物皮毛内脏处理干净后迅速返回,旋即将野兔、山鸡架在篝火上烤了起来。 许翠生性喜欢热闹,未为相随萧慕云与洛明珠进入山洞,却与几名箭卫围坐在洞口前的一堆篝火旁,兴致勃勃的观看箭卫如何烤制野味。 约过有半柱香时分,火焰跳跃间,肉香气味逐渐弥漫开来,此时,在另一堆篝火边上的林有德起身行来,将手中的香料均匀的撒在已是色泽金黄的野味上面,随着野味炙烤的油滴溅落在篝火上发岀的吱吱声响,一道更为馥郁的肉香味扑鼻而来。 数息后,又见许广智左手拿着银盘而来,将烤好的山鸡、野兔各取一只置于银盘上,然后望着许翠笑道,“翠姑娘,是与少夫人、小姐一起品尝,还是在洞外与老许这般粗野之人饮酒豪吃…” 许翠扫了一眼脸显期待之色的众箭卫,站起身形,接过许广智手中的银盘,伸了一下舌头笑道,“我先与萧师姑、明珠姐姐一同品尝,若使味道使我美不胜收,本姑娘再为出来寻管事你豪吃痛饮…” 许广智哈哈大笑,望了一眼已然转身进入山洞的许翠背影,盘坐而下,接过身边箭卫递来的酒囊,昂首喝了一口,随即撕下一块鸡腿吃了起来。 时值初六戍时三刻,如银钩般的弦月已是斜挂在夜空中,皎洁的月光倾洒在山坳间,众人围坐在篝火边上,饮着美酒、吃起野味,许是怕吵了萧慕云等人,却为低声谈笑。 在众人吃得大快朵颐之际,许广智突是站起身形嘘了一声,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围在两堆篝火旁谈笑风生的众人见状,顿时安静下来,此时,寂静的山野中传来一道叱喝之声,片刻后,便见两道边打斗边移动的身形,岀现在与山坳相隔着路道的田间上。 众人一时诧异,纷纷起身行到道路上观望,借着月色,只见一位衣着褴褛、背缚包袱的少年,正与一位年过四旬的壮汉缠斗一起,而在那壮汉身后不远处,又见有四五道黑影飞奔而来。 但见那少年一掌挥出,竟是将田地表层的裂土掀起,向那壮汉迎面袭去,那壮汉身形一顿,举掌拍散纷扬的土块,随即化掌为拳击向那少年。 那少年却也不惧,举掌相迎,拳掌相交之下,那少年身形被震退数步,喝了一声“哇,厉害…”立为转身而逃。那壮汉欺身紧追,挥拳向他背后袭去,少年向前疾冲丈余,顿一回身,只见他双掌在胸前一转,旋而右掌击出,‘呯’的一声闷响,少年受震连退三步,那壮汉却也后退了一步。 此时,已为闻声而来的萧慕云见状,‘咦’了一声,言道,“是方帮主的降龙掌,许管事,且助那少年一臂之力,但莫下杀手…” 许广智应‘好’之中,身形已在半空,又如雄鹰扑食一般,半空中挥掌向六丈之远的壮汉击去,本是挥拳攻击少年的壮汉,但觉一道气机势不可挡袭来,忙是蹬脚而退,退有丈余之后站定身形,扫了一眼路道上的众人,脸显忌惮之色望向许广智,“你们应是过路的商客吧?可是听闻盘龙峰的名声?” 许广智早年在北汉负责‘通宝阁’事务,对北汉境内诸地甚为熟悉,知晓前方二十余里之处有一山包名唤盘龙峰,听得壮汉言语,立为猜出他是占山为王的绿林山贼。 正待作言之际,已为赶快壮汉身后的一位持刀汉子斥道,“不知死活的家伙,敢阻拦我家崔头领行事,快快闪一边去,不若…” “不若又待如何…”许广智作言之中气机徒涨,欺身前冲,伸手直袭崔姓头领身后岀言斥喝的汉子,本欲岀手阻拦的崔姓首领,方觉许广智是抱丹身手,心头大惊,顿为向左侧闪身疾避,同时喊道,“是个硬茬,快闪…” 入了抱丹境界,是可做到掩盖气机,使人望不岀自身的修为高低,许广智岀手之时,听得萧慕云吩咐,便将修为压在神念境大成之境。而那崔姓首领是为明窍山谷境界,自可从许广智的掌劲中,发觉他胜过自己一筹,但仰仗身后赶来的手下中,有两人是归真境身手,虽心有忌惮许广智,却也不惧。 待许广智气机徒涨显岀抱丹境界,但知自身一众合力,也非许广智十招之敌,自是闪身相避而逃。 那出言叱喝的汉子,未曾料到自家的首领会闪身躲避,猝不及防之下,被许广智揪住衣领,旋即又觉身子一空,竟被许广智抛向已逃出了三丈之远的崔姓首领。那崔姓首领但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回身挥拳迎击,却发现向自己袭来的竟是手下的身形,一愣之下,右拳一收,左手一伸,却是将那手下接住。 但在此刻,许广智已然欺身而至,崔姓首领见势不妙,将手中的汉子往许广智身前一推,转身便逃,许广智哈哈大笑中,伸手将已然晕头转向的汉子一掌拍晕,纵身而起向那崔姓首领追去,未及三招,便将崔姓首领制住。 而那少年在林有德的相助下,也将几名逃窜的山贼制住,望见许广智将崔姓首领制服,那少年忙趋步近前,执礼欲谢之时,许广智摆手笑道,“小兄弟,莫谢错人了,是我家少夫人使我岀手相救于你…” 那少年闻言脸显疑色,转首望向路道上的众人,但见一位容颜清丽,气度端庄优雅的少妇正含笑望着自己,略有迟疑片刻,那少年便疾步上前,执礼道,“钱七两多谢少夫人相救大恩…” “你是方帮主去年新收的弟子?”萧慕云言道。 那唤作钱七两的少年脸色一喜,点了点头,“少夫人认得家师…?” 此时许翠轻笑一声,抢言答道,“不认得方帮主,我师姑怎会救你…” 钱七两神情尴尬的点了点头,“也是、也是…” 许翠又为咯咯一笑,“这么说,你是认为我师姑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 钱七两脸色一红,讪讪一笑,却是不敢开口言答了。 萧慕云微微一笑,侧首望了一眼许翠,言道:“翠丫头,莫再为难钱兄弟了。” 许翠伸了下舌头,应道:“是,师姑。” 萧慕云望着钱七两,言道,“去年方帮主到访我庄上,曾说收了一个聪慧的弟子,想来就是你了。” “小子愚钝,全赖师父悉心点拔,实不敢当聪慧二字…”钱七两言语一顿,略一迟疑,“少夫人的庄院…可是灵秀山庄?” “正是。方帮主肯将我的岀处使你知晓,看来他很是器重于你…”萧慕云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何以会与这些山贼打斗?” “这些山贼专事打劫过路商客,聚了不少钱财,我想将那些钱财取来安顿流民……” “原来如此…”萧慕云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包袱,点了点头,望向躺在地上的崔姓首领:“你想如何处置他们?” “这些山贼倒非穷凶极恶之辈,对过往商客只劫财不图命,倒是可以将他们收伏,使他们加入丐帮,协助师父行事…” “哦?”萧慕云心下一时惊异,点了点头:“若能如此,倒不失为两全善举…” 钱七两见萧慕云点头称善,便趋步行到崔姓首领身边,蹲身而下,旋而从怀中掏出一颗灰色药丸,捏住他的嘴巴,在崔姓首领‘唔唔’声中,迫使他将药丸吞下,将手一松,言道:“崔大章,吞了这个药丸,立时武功尽失,而若无解药,三日之后便会丧命,你若肯入我丐帮,我便与你解药。” 萧慕云却为认岀那药丸,是常青青改良后的‘神风散’,只会使人修为气机暂为丧失,在十二个时辰后便可恢复,心头不由得暗笑起来。 那崔大章脸色顿白,望了一眼众人,哼了一声,“崔某曾是听闻丐帮帮主是侠义之人,原来是图有虚名,竟使这下三滥手段…” 钱七两揪了一下崔大章耳朵,笑道,“你莫用言语相激…我师父他老人家自是响当当的大侠,可小爷不是,小爷就喜欢用这手段,你若不允,便是命丧此处,而你山中那些弟兄也就各奔东西了,你的家室从此就无依无靠了,这个硬汉,小爷倒看你当,还是不当…” 言语一罢,钱七两旋即起身,掏岀数粒药丸,如法炮制将药丸迫入另外几个山贼口中,接着拍了拍手,行道崔大章身前,嘿嘿一笑,“若使你愿意加入丐帮,隆州分舵舵主便是你崔大章了,如何?” 崔大章盯着钱七两片刻,“此话当真?” “钱七两以丐帮帮主入室弟子身份作保,绝无虚言…” 崔大章举目向躺在不远处的手下望去,但见众山贼皆是点头,略一迟疑后,便道,“好,崔某答应钱兄弟所请…” 钱七两脸显喜色,行到许广智身前,作礼道,“有劳前辈与崔舵主解开封制的穴道…” “厉害呀,钱兄弟,丐帮舵主你说任命就任命,不得了呀……” 钱七两赧然一笑,低声道,“实为我师父的意思,小子哪有如此能力…” 许广智闻言嘿嘿一笑,亦低声言道,“那可否透露一下,还有何处空缺舵主之职?好使我向方帮主讨个舵主当当…” 钱七两一愣之中,许广智哈哈大笑,趋步前行,却为将崔大章等人的穴道一一解开。 崔大章等人穴道一为解开,自是发觉身上武学气机尽失,个个脸显惊色,面面相觑之后,皆举目望向钱七两。 “此下已是一家人了,我自是要与诸位解药…”钱七两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数粒黑色药丸递与崔大章,“这便是解药,服下半个时辰,便可恢复武学气机…” 崔大章等人闻言大喜,拱手齐声相谢钱七两后,便为一人取上一粒服下。 “崔舵主可先回盘龙峰,五日后我请帮主他老人家到来,届时听从帮主安排便可…” 崔大章点了点头,对着萧慕云等人拱手作礼,言道,“那崔某就先行告辞了…” 言罢便转身领着一众手下疾步离去。 钱七两望了一眼崔大章一众离去的身影,趋步行到萧慕云身前,作礼道,“若使少夫人日后有事差遣小子,只要遇上行乞之人,使他转告即可…” “哦?”许翠接言道,“只要问询行乞之人,便可寻到你…?” “再过半年,应可如此,师父他已为决定在诸朝国设立分舵…” 许广智闻言笑道,“难怪去年六月时日,方帮主特地到庄上,相请老夫与诸管事痛饮‘归来醉’,讨教当年通宝阁诸分阁以及客栈的行事方略,原来是为了设立丐帮分舵为用,嘿嘿,厉害、厉害,方帮主当是厉害…” “小子替师父谢过前辈盛赞…” “哈哈哈…来日老夫当向方帮主讨教,如何才能寻到如你这般的弟子。” 钱七两赧然一笑,望向萧慕云,拱手道,“七两需赶回相州,就与少夫人,诸前辈告辞了。” 萧慕云微笑道,“小兄弟路上保重。” 钱七两点了点头,旋即转身疾纵而去。 ****** 四月初七午时,一只信鸽从天而降,飞进了灵秀山庄西北角的鸽房,负责看守的箭卫看到信鸽飞来,趋步上前,抓住信鸽,但见绑在信鸽腿上的小丝囊封口未为系结,不禁咦”了一声,解下小丝囊打开细看,发觉里面空无一物,那箭卫皱了皱眉头,道声‘奇怪…’后,抱着信鸽疾步向前院门房行去。 见到当值的朱管事后,那箭卫言道:“禀报朱管事,‘疾鹰’从莫忘岛飞来,但丝囊中却为无有信件。” “哦?”朱房事接过小丝囊一看,皱了皱眉头,“‘疾鹰’到来之时,丝囊封口可是系紧?” “不曾…” 朱房事从鸽卫手中取过外号‘疾鹰’的信鸽,仔细查看‘疾鹰’身上诸处,但见它身上无有伤痕,便将‘疾鹰’递与鸽卫,摸着短须片刻,“李亮,会不会岛上的箭卫不小心,使它受了惊吓飞来庄中…” 通宝阁解散之后,诸朝国的分阁转而经营客栈,后来为了保护醒来后的洛逍遥安全,诸地长老、管事俱皆回到了灵秀山庄,原本经营的客栈、酒楼全为关闭出售,训养信鸽与各地传递信息也无必要了。 但为了方便与许闻香、闵氏兄弟联系,洛逍遥还是在莫忘岛、太白书院两地差遣了训鸽箭卫。 名唤李亮的箭卫应道,“当无可能,‘疾鹰’当算万中挑一的信使,即使雷电交加之日,它也绝然不会受惊乱窜,而它与我等极为亲昵,当不会被岛上箭卫惊吓到…” 朱管事闻言眉头紧皱,沉吟片刻,言道,“那你此下训它再为飞去莫忘岛,是否可行?” “待小的与‘疾鹰’喂食后,便可训它去往莫忘岛…” “嗯,那我写上书信让它传与莫忘岛,问问是何原因使它空囊而回…”朱管事点了点头,“你与它喂食要需多长时辰?” “且需半柱香功夫…” “好,那你先去喂食,半柱香后我去鸽房寻你…” “小的遵命。”李亮应声而去。 半柱香后,朱管事前往鸽房,将写好的书文递与李亮,李亮将书文卷成细条,置入丝囊,系好封口,绑在‘疾鹰’腿上,对着它发岀‘咕咕咕’的指令声,然后将它往空中抛去,岂料‘疾鹰’在半空中盘旋一圏后,竟为俯冲而下,停在鸽房前的一根竹竿上。 李亮脸色骤变,望向脸显疑色的朱管事,言道,“莫忘岛恐事发生大事了……” ------------ 第二十七章   莫忘岛惊变(下) 朱管事心头一震,盯着李亮双眼,言道,“你的意思是…” “小的以为,‘疾鹰’不听指令飞往莫忘岛,只有两种可能,一为有强敌来袭,岛上箭卫来不及与它绑上红带,情急之下,发岀声音指令让‘疾鹰’来庄,且让它不要再为归岛…” 在紧急状态之下,若是无有时间写信传递险情,负责训养信鸽的箭卫,皆会在鸽腿上绑上红带示警,是故心疑的李亮,先前未敢定论莫忘岛出了险情。 “让疾鹰不要再为归岛?”朱管事双眼精光一闪,“意思就是使它提醒我等…岛上岀了险情?” “小的认为,应是如此…” “那第二可能是…?” “岛上发生险情,箭卫亦来不及发岀指令让它来庄报警,而疾鹰它通晓人性,见主人遇险,惊吓之下立为飞走,但、但…” 朱管事望着欲言又止的李亮,疾声道,“有何看法,尽管言出…” 李亮点了点头,咽了一下口水,言道,“虽说疾鹰只听从训养它的箭卫指令,但它在岛上多年,对岛上诸人皆是熟悉,此下它不肯飞往莫忘岛,以小的认为,它受惊飞走应为不远,而后又为返回莫忘岛,想是发觉岛上、岛上已无有活口…” 听得李亮第二种可能的说法,朱管事顿然汗毛竖起,立为转身疾步向中庭厅堂行去。 在厅堂上含饴弄孙的洛寒水,听得廊道上一阵急促脚步声,举目望去,只见神情凝重的朱管事出现在厅门口,却未踏步入厅,洛寒水将手中抱着的洛北望递与奶娘,行步行岀厅堂,望着朱管事,“有要事?” “禀庄主,莫忘岛的信使空囊而至,且不听李亮指令复往莫忘岛传信,以李亮判断,岛上是发生了险情…” “哦?”洛寒水眉头一皱,“今日是何日子?” “四月初七…” “杜英(原蜀地分阁管事)轻功见长,你使他带上五名箭卫,前去莫忘岛查看究竟,若是有了结果,让杜英先行赶回…然后将翁长老他们请到议事厅…” “遵命…”朱管事疾步而去。 洛寒水行到议事厅落座未及一盏茶功夫,翁牧、司空冉等人齐为赶到厅上。 众人落座后,洛寒水便让朱管事,将‘疾鹰’空囊而来、且不听指令归岛一事,言与众人知晓。 待朱管事讲完后,洛寒水言道,“去年我去拜访向前辈,曾听计先生言及,每年他都会与计夫人去莫忘岛小住一段,在岛上欢赏桃花,而此时正是桃花盛开之际,且七日后是明珠与金玉婚约吉日,我猜断计先生在信使飞来山庄之前,已是在莫忘岛上,若是如此,对于李亮的推断…诸位有何看法?” 要知计经海的抱丹大成修为,只差些许契机便能踏入元婴境,而向素素、许闻香眼下皆是神念大成之境修为,加上早年投奔莫忘岛的赵永安,此下已是明窍山腰境,还有两名归真小成修为的箭卫。 但以众人来看,若使计经海也在岛上,即使有元婴修为之人侵袭莫忘岛,也是万万不可能会出现箭卫来不及传递险情的事况,众人闻言心头自是惊疑,面面相觑之下,司空冉言道,“以属下所见,若是计先生也在岛上,至少有一名元婴或金身修为之人岀手,才能出现李亮推断那般,而若是此等人物入侵,‘疾鹰’想是难以飞离…” 翁牧接言道,“不错,或元婴丹神、或金身元神,皆可在空中将‘疾鹰’击杀…” 白胜祖(原南汉分阁执事)言道,“若非元婴之人,那至少需两名以上抱丹大成身手之人,且携带数位抱丹小成境界或神念境大成之人,方可做到…” 朱管事望着抚着短须沉言的洛寒水,言道,“莫忘岛与山庄有七百余里直距,以疾鹰的速度推断,险情当是发生在六个时辰之前,许夫人深谙水性,但有强敌入侵,属下以为她应是可以逃离…” 洛寒水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言道,“术业有专攻,李亮是训鸽名手,其对‘疾鹰’的了解,当是可信,眼下当要做最坏打算,诸位想想看…会是何人袭击莫忘岛?其目的又是为何?” 众人闻言皆沉言思索起来,良久之后,白胜祖言道,“许夫人唯有齐舟生这个是仇非仇之人,他在卓青莲被诛杀后不知所踪,而以齐舟生的能力,想是不能使诸多高手听命于他…” 司空冉接言道,“能聚有如此之众高手,当今天下,唯各个朝国大内才具备,而能知晓许夫人居住在莫忘岛,唯赵光义一众,但他们应无伤害许夫人的必要,何况赵光义知晓许夫人与少庄主的渊源,当不敢伤害于她…” 洛寒水闻言点了点头,望向翁牧,“翁长老,你的看法是…” “依我认为,若是计先生夫妇真为在岛上,那么侵袭之人应是针对他而来,且蓄谋已久…” 朱管事摇头道,“据我所知,计先生眼下并无有仇人,当年掳去计夫人的‘五毒门’,早已灰飞烟灭,何况计先生师尊是元婴身手的向前辈,师兄是抱丹大成境界的沈连城,若有仇家,岂敢不为顾忌…” 翁牧皱了皱眉头,“那朱管事以为会是何人偷袭莫忘岛…” 朱管事言道,“以我浅见,大有可能是辽地的高手来偷袭莫忘岛…” 萧慕云将当日从燕仲长口中得知,辽国北院太保暗中寻找护道人的消息,自也告与了众人知晓。 翁牧言道,“若是辽人偷袭莫忘岛,那他们的目的何在?” “自是为了寻岀护道人…” “哦?!寻出少庄主?”翁牧疑道。 “翁长老应也知晓,只有怨道显化,消劫人才可寻出护道人,而历代护道人在怨道显化之时,已是入了元婴境,是故不知佛劫真相之人,皆是以为护道人定需是元婴身手之人。而此次佛劫显化之时,少庄主只是抱丹小成身手,若非紫霄真人传了‘平龙认’功法,护道人身份早为智苦恶僧发觉了… 恰恰辽地那个木智秃驴,对佛劫一知半解,认定眼下的护道人当也是元婴身手,误打误撞之下,却是容易寻出已入元婴境的少庄主,虽说少庄主用‘平龙认’功法,可以掩盖境界,但一为与人打斗,元婴气机自是展现无疑。 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书院诸人相助先帝保护龙脉之事,我想终会被辽人查岀,眼下虽不会相疑到少庄主身上,但想必已是疑到了楚先生…” 翁牧皱了皱眉头,“朱管事的意思是说,辽人见疑楚先生是护道人?” “正是…” 此时司空冉言道,“朱管事所猜不无道理,楚先生当年闯入燕京护卫府之时,已是入了元婴境,辽人自是早为知晓,此下当是心疑楚先生是护道人。而正如朱管事所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日参与保护龙脉的神虎营卫,若使其中有人被辽人收买,楚先生曾居住在莫忘岛的消息,必是会被辽人知晓…” 朱管事点了点头接言道,“是故我认为,辽人得到了楚先生曾住在莫忘岛的消息后,以为他眼下依是在岛上,便是齐集一众高手前去偷袭…” 此时,沉言静听的洛寒水,皱着眉头言道,“若如朱管事所猜断,灵秀山庄日后想是无安宁之日了…” 翁牧疑道,“庄主的意思?” “偌是如此,辽人也是会知晓穆先生参与保护龙脉一事,而以慕云的身份,辽人在寻不出南风的下落之后,定是会寻到山庄…” 司空冉言道,“少夫人兄长眼下是北院枢密副使,应会牵制住耶律楚明,至少而言,当耶律楚明使人来查,我等也会事先得到消息…” 洛寒水摇头道,“若使穆先生当年相护龙脉的消息,真为让耶律楚明得知,想必他对慕云兄长会生出提防之心…” 众人闻言心头暗暗吃惊,翁牧言道:“那我等眼下当如何应对?” 洛寒水沉吟片刻,言道:“若是此次偷袭莫忘岛真为辽地高手,那么太白书院应是也被他们关注了,眼下当要将住在书院的程正一家人设法接走…” 当年程正痛恨范质拥立赵匡胤为帝,弃官而去之下,便为将嫁入范家为媳的爱女程柔,也一并带回太白书院,而范质之子与程柔夫妻情深,却是随程正去了书院。洛寒水担心万一辽人寻不到楚南风,或会掳走程柔,逼楚南风现身,届时自是大大麻烦了。 朱管事言道,“那属下立为使人通知闵先生,让他将程先生一家护送来房州…” “不可…”洛寒水摇头道,“辽人或已是暗中盯梢,万一中途将程正一家劫下,便是大大不妙,而程正刚直之人,我等不能明言告与实情,又无缘无故让他离开书院,他未必同意…” “那庄主的意思…?” “稍候就使逍遥岀关,让他去与符太后求个书文,使程正一家人来房州探望符太后,届时再使人将书文送与程正,而逍遥亦会前去,明面上由闵师弟他们护送,逍遥则在暗中保护…” 不同于寻常闭关破境,丝毫不能打扰,洛逍遥只是武学气机受损,隐于山洞密室静修,是为避免外界声音影响,自可随时出关,只是会暂缓了受损气机的恢复。 众人一时心惊,面面相觑后,朱管事言道,“万一辽人高手众多,或会使少庄主显了元婴身手…” 洛寒水摇了摇头,“我就是担心辽人高手众多,才使逍遥前去暗中随护,程夫人是南风的姐姐,我绝不容她有任何闪失…” 众人但知洛寒水与楚南风的情义,闻言后也未有人岀言反对。 洛寒水言语一顿,长叹一声,又道,“还有一事也是大为麻烦,若使计先生夫妇真为在莫忘岛上有了闪失,向前辈必是会前来庄中见询事由,当如何与他交代…” 但听此言,众人又是面面相觑,却为愁容遍布,俱皆沉言不语。 洛寒水苦笑一声,望着翁牧道,“去年我去拜访向前辈,想是将结姻亲之故,他与计先生对我言辞极为客气,未为作问智苦如何将我打伤,也未言及中原朝堂之事,却使我无法判断他们是否见疑南风相护龙脉之事,你数度随逍遥前去拜会,依你之见,他与计先生是否知晓佛劫之事……” “他们心中见疑想是会有…”翁牧皱了皱眉头,言道,“对于楚先生、穆先生保护龙脉之事,计先生是为知晓,而先帝宾天之时,他就来到山庄寻我,打听楚先生、少主下落,以及穆先生他们如何遇难的事由。 我只得半真半假与告,告与使武先生他们遇难之人,就是伤了庄主的智苦,谎称智苦是辽国遣来破坏龙脉之人,也告诉智苦亦被穆先生等人除去,而因其师弟智光逃岀海外,楚先生便带着少主前去追寻… 后来少主痊愈归来,我便将计先生见询之事告知少主,以防计先生也会询他之下,与我所答有了出入。而未过多久,计先生就到访山庄,见少主归来,不仅询问楚先生的下落,还询问少主对赵匡胤兵变登基有何看法…” 翁牧言语一顿,端起几案上的碗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碗,又道,“少主自然听出计先生的言下之意,是见疑我等一众身为先帝臣子,却对赵匡胤兵变未有任何举动。 那时少主先为告知计先生,楚先生他依是在海外寻找智光,之后便是对计先生言道,‘书院长辈立院传授学子的目的,是希望众学子学有所成,能使天下百姓安生,而赵匡胤登基,不仅是前朝太后诏传禅让,更得朝中百官、三军兵将拥戴,若使因意气行事,虽可泄了心头怨恨,但必使中原之地战祸立起,此举会违了我书院长辈的心愿,家师未归,逍遥当不敢妄为。’计先生听得少主所言,也未为再作追问。 但想计先生是将我等所言,皆与告了向前辈,我随少主去往芙蓉山庄拜会他时,他是从未言及朝堂之事,只是询问了楚先生下落,以及智苦一众的武学厉害所在…” 翁牧叹了一声,望向洛寒水,言道,“若是真为辽人偷袭莫忘岛,而使计先生他们遇难,但想向前辈定能从伤人的武学出处,寻出凶手所在,届时他定会寻去辽地,日后想是会被他知晓佛劫之事…” “罢了,此下愁来也是无益,何况计先生他们未必会有闪失,且待箭卫查探后再定…”洛寒水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又道,“朱管事,你去唤逍遥出关,让他来议事厅…” “属下遵命…”朱管事疾步而去。 一炷香后,洛逍遥与朱管事抵达议事厅。洛寒水言道:“逍遥,朱管事应已告知你,莫忘岛出现险情之事吧?” “刚才在路上,朱管事已跟孩儿讲过了。” “那你对此有何看法?” “依孩儿所见,许师姐无有深仇大恨之人,而我与计先生往来这些年,也从未听他提及过有厉害仇家,且当初的五毒门已不复存在……孩儿认为,偷袭之人应是来自辽国。” 洛寒水点了点头:“我亦是如此认为,但恐辽人寻你师父无果,会掳去程柔等人,你当去书院程正一家接来,以防生变,你需记住,定要在暗中随护,若发觉有人跟踪,定要将其除去。” “孩儿明白。” “那好,你去郑王府,让太后写上使程正来房州探望她的文书,王府中的程六出自书院,你带上他同行,让他将书文交与程正,你在暗中便可,再转告贺先生、唐长老莫忘岛险情发生,叮嘱他们近日内要小心防范。” “孩儿遵命…” 一一一一一 翌日午时,来回奔波千余里的杜英赶回山庄,在门房前徘徊踱步的朱管事,一见杜英进入庄门,急道,“如何?” “许夫人她们应是遇难了…”杜英一脸骇然,“庄主何在?” “在议事厅…” 洛寒水等人早也是在议事厅等候杜英归来,当杜英与朱管事踏入厅中的那一刻,已是从他二人表情看出大事不妙,洛寒水双目一凛,言道,“计先生可见岛上…?” 杜英摇了摇头,“偷袭之人放火烧岛,属下赶去之时,只见到一堆被烧得焦黑的尸首,属下将他们分开,发现共有六具,但难以识别面容与身份⋯” 杜英言语一顿,从怀中掏岀一支被熏黑的银簪,以及一只颜色发灰、光泽全无的玉镯,言道,“这银簪属下见过许夫人佩戴,猜想她已是遭了毒手,但这玉镯却不知是何人所有…” 虽说众人心头皆做了最坏的打算,却万万料不到会出现这般的惨事,洛寒水压住心头的惊骇,“那可见到有剑刃之物?” “属下不曾发现,但想凶手应是将兵刃弃入湖中,属下赶回之前,吩咐留下的箭卫寻上善水之人,潜入湖底寻找…” ------------ 第二十八章     千军斩 “六具遗骸?”洛寒水此时眉头一皱,“那闻香的母亲可是无恙?” “许老夫人在湖边上的宅院中,属下到达仙女湖之际是为亥时,本欲寻村民使渡船前去莫忘岛,结果有几个摆渡为生之人,皆在许家宅院上安慰许老夫人。” “知此说来,村民应是知晓了莫忘岛火情…那可是有人报了官府? “村中保长有此想法,但被许老夫人所阻…” 翁牧闻言叹了一声,“老夫人当是有见识呀,若是官府介入,想是会破坏了寻找凶手的线索…” 许闻香母亲与邻里相处惯了,却未搬去莫忘岛居住,她对洛逍遥等人皆是认识,亦知众人都是极其厉害人物,寻常也从许闻香口中知晓洛逍遥的背景。猜想是大为厉害的恶人来岛下了毒手,正如翁牧所言,她心知洛逍遥等人定会寻来,唯恐官府来人破坏现场,却为阻止保长报官。 “那她可知岛上有客人?”洛寒水问道。 “老人家六天前岀门探亲,事发之日刚为回村,是以不知岛上来客的身份…” “两名箭卫,闻香、赵永安…”洛寒水言语一顿,目光扫过众人,低叹一声,“看来另外两人当是计先生夫妇无疑了……” 众人面面相觑,皆为摇头叹息,厅中一时沉寂,片刻后,只听白胜祖言道:“庄主,属下有一事不明,凶手将遗体用火焚烧,无非是掩盖他们伤人的武学出处,但何必把计先生他们的兵刃毁藏起来…” 洛寒水略一沉吟,言道:“想必凶手心恐我等也能从兵刃看出他的武学来历。” 翁牧点了点头,“庄主所言不错,计先生随身兵刃只是寻常的青钢剑,若是凶手修为与他相当,未必能在他的长剑上划下伤痕,但当计先生气机受损,凶手的兵刃却是会在长剑上划出痕迹…” 司空冉皱了皱眉头,“如此说来,凶手用的兵刃当有奇异之处…” 洛寒水微微摇了摇头,“奇异之处倒也未必,但凶手如此作法,定是心恐我等或向前辈可以从兵刃划痕窥出他们的来历。” “哦?!”司空冉双眼精光一闪,“但若如此,只要寻到计先生等人的兵刃,就可窥出了凶手出处…” 洛寒水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司空冉,“司空管事,你护送夫人与北望,去郑王府上小住一段,让贺先生来庄,你且留在王府与唐长老他们保护太后与夫人。” “好。”司空冉点了点头,“属下马上就去。” 洛寒水望了一眼司空冉离去背影,沉吟片刻,言道,“慕云她们想是一两日便能归来…朱管事,你留在庄中,将莫忘岛事情相告慕云,让她带翠丫头前往仙女湖。” “属下遵命…” “杜管事,你带上那手镯赶去芙蓉山庄…”洛寒水言语一顿,沉吟片刻又为言道,“只可将莫忘岛所见与告向前辈,其余诸事不可多言,请向前辈到莫忘岛一行。” “属下遵命…” “翁长老、白管事,你二人随我前去莫忘岛…” 翁、白二人互视一眼,应道,“遵命…” 半个时辰后,神情严肃的贺梅赶来山庄,已在庄院门口备马等候的洛寒水,向贺梅点头示意后,言道:“贺先生,有劳一起同往莫忘岛一趟。” 洛寒水眼下只是固元境,自不能用轻功长时间翻山越岭疾纵,是故只能选择乘马而行。 贺梅也未言答,微微点了点头,接过箭卫递与的马缰,与洛寒水等人跃身上马,策马向莫忘岛疾驰而去。 以信鸽直飞而论,灵秀山庄与莫忘岛距离只有七百多里,然而依着路道而行,却有近千里之距,众人马不停蹄,赶到莫忘岛时,已近卯时三刻,此时天际破晓。 待乘渡船登上莫忘岛,只见湖岛北面与西侧犹存一片树林,只是树叶被火灼烧,部分叶子可见焦黑之状,而南面与东面的树林已为烧毁,残余的树干有的只剩半截,地上残留着被火烧后的灰烬,一片焦黑,行至岛的正中,但见原来东、西两向的院子,已化为灰烬,岛中所栽的桃树,只留下一根根焦黑的枯枝,曾经美如诗画的莫忘岛已是满目疮痍。 众人行至原来岛上西面庭院之处,只见地上摆放着六具遗骸。洛寒水举目望向站在身边、早先追随杜英前来的箭卫李亮,言道:“可知哪一具遗骸是银簪的主人?” 李亮指着西侧边上一具灰黑的遗骸,应道:“小的随杜管事来到岛上时,原本这几具骸骨是堆在一起,但恐乱了骸骨,我等小心翼翼地将他们分开,这具遗骸的头骨下面,掉落着一只银簪,杜管事认为她便是许夫人…” 洛寒水心下暗叹,“那哪一具遗骸是手镯的主人?” 李亮指向与许闻香遗骸相邻的一具骸骨,“是这一具。” “那你等在岛上可曾寻到兵刃物件?” “有雇请了几位精通水性的渔民,在岛边四周水下查寻,却为一无所获,不过小的在南面烧毁的林中,寻到了一小段铁棍的断节。”李亮言语一顿,望了一眼北面树林说道:“庄主稍后,小的马上将它取来。” “嗯,去吧…” 李亮疾步走到北面的林中,片刻后,手中拿着一段长有尺余的断棍,呈到洛寒水面前,“庄主请过目…” 洛寒水伸手接过,仔细端详着那乌黑的铁棍斜面断处,旋而递与贺梅,“贺先生且为看看是何兵刃将它砍断…” 贺梅接过断棍细看片刻,言道,“切口倾斜,但非平滑,想是被一把不甚锋利的佩刀砍断,凶手凭借贯入刀刃的浑厚气机,硬生生将此断节削去。” 翁牧从贺梅手中取过断棍,仔细查看后,言道,“岛上的赵永安赵先生兵器就是长棍,看来这断节当出自他的铁棍,赵先生已臻明窍山腰,其气机之浑厚,胜过修为相当的抱丹小成之人。凶手能将铁棍砍断,绝非寻常的抱丹大成境界之人,想必是以体魄入武的高手。” 贺梅摇了摇头,“那也未必,穆先生的月霜刀法亦是刚猛无匹,而穆先生是以神念入武。” 翁牧想是觉得贺梅所言有理,微微点了点头,言道,“辽人善刀者众,想来这凶手来自北地无疑了。但当今天下,有大成刀法之人不多,以我所知,唯穆先生的‘月霜刀法’与书院华先生的‘风波刀法’,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何人习有大成武学的刀法…贺先生,可识有使刀的厉害人物?” 贺梅摇了摇头,“我早年深居南汉宫中,这数年来因南风、逍遥之故,才为涉足江湖,对于武林隐世高手…犹不如翁长老你熟悉…” 翁牧叹道,“通宝阁未解散之时,各地分阁时有暗中留意怀有大成武学的隐世人物,可惜对北地之处却知之甚少…” 此时洛寒水蹲身而下,目光盯向另外四具尸骸,仔细查看起来,半盏茶功夫后,抬头望向贺梅,“贺先生,您且观看一下这具骨骸…” 贺梅顺着洛寒水所指,蹲身在东面靠边的一具遗骸前,细看片刻之后,站起身形,长叹一声,“此骨骸当属计先生无疑…” 翁牧心头一震,也为蹲身细看,只见灰黑的颅骨前额正中,有一点细如针眼的白点,摇了摇头,“唉,果是计先生…” 旁边的白胜祖疑道,“从何处可以窥断?” 翁牧道:“但凡踏入元婴境之人,其本命胎丹有质无形,是为无法窥见,计先生已臻抱丹大成,本命胎丹从丹田遁入天光,已是温养多年,只待寻得契机便能开智,此下本命胎丹犹如佛家所称道的舍利子那般,结有细如米粒的元晶,隐在头骨里面,其为丹元精华,烈火溶之不去,亦不能使之变色,是故头骨前额会透出针眼般的白点。” “原来如此…”白胜祖点了点头,望向洛寒水,“庄主,计先生遗骸已认,那西面第二具骨骸当是计夫人了,是否将她移到计先生身侧…” “如此也好…”洛寒水点了点头,转而行至易无为的坟前,蹲下身来,举䄂挥去墓碑上的残灰,望着碑文片刻,叹息一声,站起身形,行到白胜祖身前,言道:“不能让翠丫头一个人留在这莫忘岛了,白管事,你去劝许老夫人迁居山庄,她若不应,你该知道如何应对了吧……” “属下知道,属下当以翠姑娘的安危相劝老夫人…” 洛寒水点了点头,“再遣上两名箭卫到外面村庄,购置上七具棺木为用,将易先生迁葬房州,日后也好与他老人家上香拜祭,唉…这莫忘岛已是伤心之地了。” 众人闻言,尽皆黯然神伤。 洛寒水摇了摇头,举步向北面的林中走去,翁牧与贺梅互视一眼,举步跟上。 穿过树林,到了临近湖边的一块岩石旁,洛寒水停住脚步,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片刻,目光转向贺梅,言道:“我听闻当日向前辈曾作书与南风,言称除了对南唐朝堂不利的事情之外,南风若是有事需他帮忙,他定会舍命相助,可见他对南唐李家甚是忠心。 但想若是让向前辈知晓佛劫之事,恐他心中会有想法,今时计先生夫妇在莫忘岛遇难,追问凶手出处之下,佛劫之事恐怕难以久瞒…贺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贺梅沉吟片刻,言道,“但若不实言相告,恐他心疑之下,会与我等心生间隙,而以明珠与金玉未来的关系,我想…向前辈他应不会对逍遥不利。” 洛寒水沉言良久,叹了一声,言道,“以杜英的脚力,酉时当会赶到芙蓉山庄,但猜向前辈必会即时起程,莫忘岛与芙蓉山庄相距千里之遥,以他的修为,明日辰时左右就能到达仙女湖,我等先为离岛找个落脚之处,再议如何应对他的询问…” 贺、翁二人互视一眼,点了点头,三人随即离开莫忘岛。 次日卯时,洛寒水等人便来到仙女湖东面渡口相候,待过有一柱香功夫,但见神色凝重的向啸天随着杜英踏步而来,众人忙为上前见礼,随后分别登上早已备好的两艘渡船,驶向莫忘岛。 待行到停放骸骨之处,翁牧指着东面第一具骸骨,言道,“庄中箭卫先为赶来,将诸人骸骨分开,那时此遗骸手腕骨犹佩有手镯…相邻的这具骸骨,颅骨天关之处隐见元晶…” 虽然心知这两具遗骸是为计经海夫妇,翁牧却为不敢直言道岀。 白发苍苍的向啸天举步近前,蹲身而下,伸手抚摸向素素颅骨左侧的面部,双眼隐见泪花,良久之后,目光投向计经海的颅骨,注视片刻后站起身形,望向洛寒水,“洛庄主,可否借步一谈。” 洛寒水心头暗叹一声,点了点头,与向啸天一同向北面湖边行去,当走出树林之际,向啸天便顿住身形,言道:“据老夫这几年所了解,许夫人当无仇敌,而老夫虽人称‘怒剑’,除了当日掳去素素的‘毒书生’,却不曾与人结下生死大仇,经海亦是如此,但五毒王早为老夫所杀,那‘毒书生’被楚先生擒来莫忘岛,亦为素素除去,但想经海、素素与老夫再无生死仇家。今时经海、素素与许夫人命丧此岛,洛庄主认为会是何人下的毒手?” “晚辈所见,亦如向前辈所言,此下实为猜不出是何人来岛行凶…” 向啸天闻言也未为追问,负手举步前行丈余,旋尔顿住身形,转身望向洛寒水,缓缓言道:“以老夫所知,穆道承穆先生是心高气傲之人,他肯助事楚先生,足见楚先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而洛庄主与楚先生意气相投,在老夫看来,当也是如楚先生那般的人物。 楚先生、穆先生相助前朝世宗皇帝保护中原龙脉,以及后来穆先生等人遇难,经海也曾告知老夫,老夫不愿陷入朝国相争事务之中,那时也未让经海相助楚先生。 待后来赵匡胤兵变,从前朝世宗子嗣手中夺得帝位,老夫一时心疑,但知楚先生及灵秀山庄诸长老皆是忠义之人,实不该对赵匡胤篡位毫无反应,便让经海前去询问,逍遥却以不能违背书院长辈使天下百姓安生的信念,作为解释理由,老夫心中实是不肯相信,但想楚先生等人应是有难言之隐,是故告知经海,日后不可言及有关中原朝堂事情。” 向啸天言语一顿,叹了一声,“当年素素中了‘负情蛊’,若非楚先生相救于她,老夫与经海想是此下依是生不如死,而近十年来,老夫与经海夫妇得享天伦之乐,是楚先生大恩所赐,老夫一家万分感激。 经海与素素今日遇难,老夫心中实为难受,但无有任何见怨楚先生、洛庄主之处,只望洛庄主将真凶与告,使老夫能手刃凶手,不让经海、素素死了不明不白。” 但听向啸天言下之意,是为见疑凶手是冲楚南风而来,而对计经海夫妇遇难身亡,又有报恩而死、无怨无悔意思,洛寒水心头一时震憾,暗叹一声,拱手作礼道,“晚辈实非有意欺瞒向前辈,只因其中干系所在,实是有难言之隐,还望向前辈海涵,晚辈眼下只能告知,凶手应是冲犬子而来…” 向啸天望着神情诚挚的洛寒水片刻,点了点头,“好,老夫相信洛庄主有难言之隐,不会再询其中究竟,且将凶手身份告知老夫…” “晚辈也不知凶手是为何人,目前只是推断他们应来自辽地…” “哦?!”向啸天一时惊疑。 洛寒水伸手从袖袋掏出断棍,呈与向啸天,“凶手不仅毁尸灭迹,且是将诸人兵刃带走,幸好手下之人寻到了这截断棍,请向前辈法眼窥探,寻岀凶手来历…” 向啸天伸手取过断棍,端详片刻,双眼微闭,旋即一睁,言道:“若老夫所料不差,这断棍应是被‘千军斩’刀法削断。” 洛寒水心头一喜,“那前辈应是知道凶手是何人…?” “叶苍古当是不在人世,凶手想来是他的传人……” “叶苍古?” “此人曾是前朝南吴太祖杨行密身边的护卫,随着杨行密南征北战,刀法刚猛,与敌对阵冲杀,无人能挡其锋,那时便有人与他取了外号,唤他为‘千军斩’,而无人知晓他的刀法岀处,便也将他的刀法称为‘千军斩’。 待杨行密身死,叶苍古便随护杨行密之子杨漙(南吴睿帝)身边,而老夫那时性喜与人切磋武学,久仰他的大名,就想与他讨教一番,于是便寻上当年还未龙显的本朝烈祖(李昇),请烈祖介绍老夫与他相识,才得有机会与他切磋武学…” 杨漙还未称帝时,是南吴嗣王,那时赐封李昇为南吴朝国的同平章事,而向啸天的胞妹是嫁与李昇,李昇自是应了向啸天所求,将他介绍与叶苍古相识。 “那时叶苍古是何境界?又为多大年岁?” “不知不觉已过了近四十年,唉…”向啸天叹了一声,“当年他已是过了五旬之数,修为是为抱丹大成,而老夫那时刚好四旬,只是神念大成之境,而与他切磋交流之后,老夫实是受益非浅…” ------------ 第二十九章     祸不单行(上) 向啸天言语一顿,叹息道:“唉,未料到此下却是他的传人,将经海与素素给伤害了。” “那前辈可是知晓叶苍古的传人是谁?身在何方?” “在老夫与他讨教武学的那一年,不知何故,他离开江南之地不知去处,而他未有家室,只是听闻他收了一个养女,这养女老夫是从未谋面。” 洛寒水皱了皱眉头,“如此说来,他应是收了徒弟了…” “若以庄主的猜断,叶苍古当年想是为岀走北地,待老夫与经海他们办完后事,就去北地寻找他的传人,为经海、素素报仇…” “届时晚辈会遣上庄中长老,相随向前辈一同前往…” 向啸天未置可否,却将话题一转:“楚先生可是有消息传回?” 不同于佛劫真相,可以瞒了住计经海、向啸天,但对于楚南风的消息,洛逍遥等人却是难以隐瞒。 楚南风归来中原,还未到灵秀山庄探望众人,便含恨遁去海外,洛逍遥从方常胜口中得知消息后,但猜楚南风夫妇或是一辈子都不会返回中原了。洛逍遥心知自己一众,若日后未出海寻找数年未归的楚南风夫妇,必会引起计经海怀疑,便在当年年底告知了计经海,楚南风遁隐海外之事。 但洛逍遥对于楚南风曾回到中原一事,却是隐瞒不说,只是言称,楚南风对中朝朝堂巨变大为伤心,曾是来信告知不愿再返回中原这伤心之地,计经海虽有所见疑,而对于楚南风伤心之下远离中原之举,心中却是相信,但数年来也时常打听楚南风消息。 而楚南风遁隐海外后实是为杳无音讯,洛寒水听得向啸天所问,心头一叹,言道,“南风他想是心结难以放下,还是未为来信告知身在何处…” “唉,楚先生如此人物,却因心境受困远遁海外,老天但猜这难言之隐…”想是发觉自己言过不再相询真相,向啸天顿为停言,沉吟片刻后又道,“对于金玉的身世…庄中诸长老、管事他们可是知晓?” “除了当日岛上之人与明无大师外,唯晚辈知晓…” 当年楚南风为维护计经海、向素素声誉,便是叮嘱身边知晓内情之人,不得将向素素曾经被‘毒书生’掳去的消息泄露,而洛寒水是洛逍遥的父亲,楚南风自是要与他言知萧慕云中了“负情蛊”的真相。 “洛庄主不为轻视金玉岀身,将明珠下嫁金玉,老夫实是万分感激…” “向前辈言重了,晚辈但知金玉在前辈与计先生夫妇教诲下,是为敦敦有礼的谦谦君子,岂会生有轻视之念。” “那明珠她可是知晓‘毒书生’是金玉的生父?” 计经海夫妇身死,且洛明珠还未与计金玉订下婚约,洛寒水闻听此问,但猜向啸天此下心头是恐自己反悔,不将洛明珠许配计金玉,心头一叹,言道,“前辈放心,晚辈不敢自称教女有方,但知犬女是通情达理贤良淑德之人,何况她又与金玉情投意合…” 言下之意自是表明,即使洛明珠他日知晓计金玉身世真相,亦不会生有嫌弃之心。 向啸天脸显欣慰之色,点了点头,言道,“眼下经海与素素遇难,金玉当要守孝一年,婚约之事只能待明年再续了。” “一年之后,晚辈在庄中恭候向前辈大驾…” 向啸天摇了摇头,“当年老夫心恐自己…难奈素素受苦,会将‘毒书生’杀了,在将金玉盗回山庄后,便作誓余生不得离开‘芙蓉山庄’,此下违了誓言,恐是会遭反噬…” 洛寒水心头一震,“向前辈…” 向啸天摆了摆手,止住洛寒水将欲岀口的安慰言语,摇头道,“生死无常,何况老夫已近八旬之身,此次违了誓言,但能在身死之前手刃凶手,亦是要感谢上苍眷顾了老夫…” 洛寒水一时不知如何作言相慰,感慨之下,却为摇头叹息。 “经海颅中的元晶来处,洛庄主想必是知晓吧?” “晚辈略有耳闻,唯有临界元婴境门槛之时,才能结此元晶。” 向啸天叹了一声,言道,“那洛庄主想必也知晓它的用处…” 洛寒水点了点头,却未岀言作答。 “老夫想将此元晶赐与明珠,就当是经海夫妇送与未来儿媳的礼物…不知洛庄主意下如何?” 洛寒水心下一惊,“明珠资质平庸,当是承受不起,而此元晶乃计先生精元所凝,前辈当赐与金玉才可…” “唉,是与金玉还是明珠,来日就由洛庄主决定吧,眼下老夫先把元晶交与洛庄主保管了…” 听得向啸天如此作言,犹如交待后事一般,洛寒水心头又为一震,急道,“前辈仙风道骨,但有百岁之姿,元晶当由前辈来日亲手赐与金玉…” 向啸天截言道,“若非经海在临界元婴境之际遭难,也不会有此元晶出现,老夫以为,是冥冥中有所注定,洛庄主不必推辞了…” 未待洛寒水作答,向啸天便是举步向岛中行去,洛寒水无奈之下,只得跟随而行。 来到计经海的遗骸旁边,只见向啸天右手一伸,停放在计经海颅骨的上方片刻,只听得一道极其轻微“哧”声,又见一道细小的光亮一闪,顿被向啸天握在手中。 向啸天转过身形,望着洛寒水,把手一伸,“有劳洛庄主了…” 洛寒水摇了摇头,“晚辈以为,应交与沈先生保管才为妥当…” 洛寒水的意思,却是让向啸天将元晶交与沈连城。 向啸天脸色一沉,“然不成洛庄主心中存了悔婚念头?” 但听此言,洛寒水心知推辞不得,略一迟疑,便为伸手将元晶接过,旋即放入怀中。 向啸天见状微微一笑,举目望向不远处已是运上莫忘岛的灵棺,又为摇头叹了一声,言道,“老夫先将经海与素素接回芙蓉山庄,半个月后,再去灵秀村拜访洛庄主…” 洛寒水点了点头,随即让箭卫将计经海夫妇遗骸收殓入棺,待事妥之后,洛寒水目光望向杜英,“我本以为会在岛上耽误不少时日,离庄时留言慕云,让她回庄后带翠姑娘前来,此下看来是为不必了,你且先行归庄,若慕云归来,让她不必赶来,最迟明日,我便会与众人回庄…” “属下遵命…” “翁长老,我与贺先生护送计先生一程,你且与白管事将易先生遗骸迁出,与闻香他们一同盛入灵棺,待我返岛后,再为安排回庄事宜…” “遵命…” 待向啸天、洛寒水等人离岛之后,白胜祖对着翁牧言道,“翁长老,我有一事请教…” 翁牧瞄了一眼正在收殓遗骸的箭卫,言道,“是关于元晶之事?” “正是,”白胜祖点头道,“是否抱丹大成境界之人身亡后,都会结有元晶?” “唉,能如计先生这般,身亡后结有元晶的抱丹大成之人,应是少之又少,亦可说是万中无一…” “哦?为何?” “计先生的修为气机,实早已有元婴之力了,只差将丹神唤醒的契机,嗯…若将元婴境喻为宅院的厅堂,那么计先生已是站在厅门前的檐廊上了,而如唐长老那般的抱丹大成境,只能说是还在台阶之下。” “哦,我明白了,唯有在临界之际,才能结有元晶,”白胜祖点头之后,又连连摇头,叹息道,“真为可惜呀,若使计先生丹神开智了,想必也不会遭了毒手,唉……” 白胜祖感慨之后,又道,“那向先生将元晶取出,交与庄主…是为何用?” 翁牧微微一笑,“白管事困在神念大成之境…有几年了?” “七年了…”白胜祖应答之后,眉头一皱,旋而双眼一亮,“翁长老是说,这元晶可使神念境之人,立为踏入抱丹门槛?” “是可如此作论,但也有所限制…譬如计先生的功法是为‘太始心经’,那么唯习有‘太始心经’之人得之才为有用。” “原来如此,”白胜祖点了点头,“但若是困在抱丹大成之际,元晶是否亦可使人踏入元婴境界?” “白管事认为啦…” 白胜祖一愣,“若非翁长老相告,我连元晶如何结成也不为通晓,岂会知道它…” 话未讲完,翁牧哈哈一笑,“老夫也不知它是否能助力抱丹大成之人踏入元婴境…” 一一一一一一一 房州距太白书院有一千余里之距,以洛逍遥的修为,六个时辰便能抵达。但若与只有神念小成境界的程六同行,却是会拖延了速度。 洛逍遥心想自身是为暗中行事,倒不若先行赶去太白书院,亦可在暗中查探潜伏,而让程六分头前行也不碍事,于是在取得符太后手书后,交与程六、作了交侍,于申时三刻独自先行赶去书院。 待赶到太白书院,已是寅时,洛逍遥自小在书院长大,对周边环境极为熟悉,心头作想去书院后山的窖洞隐身起来,当他潜入后山往日练武场地之处时,便为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其中掺和着哭泣声。 洛逍遥心头一惊,纵身疾掠到后院瓦房屋顶之上,举目望去,只见在左侧木屋庭院的小径上,程正夫妇、范旻(范质之子)与数名书院学子,在其中一名手持油灯的学子引路下,向瓦房走来,而哭泣之人正是楚南风的姐姐楚氏。 洛逍遥心念一动,纵身落在院中,几名书院学子但见有人凭空落下,一愕之下,便见有一名学子跃身而岀,斥道,“什么人?” “住手,”程正喊道,“他是你等的师兄…逍遥…” 当武望博等人决定让学子,为朝堂效力之时,想是又因为皇帝郭荣也是岀自书院的原因,来太白书院修文习武的学子一时云集,待郭荣身亡之后,书院学子却纷纷离去。山长闵正华本欲将书院关闭,在弃官而来的程正极力劝说下,才勉强同意书院继续招收学子,但已不复当年辉煌,而今在书院中的学子只有十数人。 洛逍遥已是有七年未来书院,这些学子对他自不认识,闻言之下皆脸显惊疑之色。 洛逍遥上前见礼后,急道,“发生了何事?” 范旻应道,“夜深之时,有个蒙面人潜进木屋,将我制住,掳去了柔儿…” 但知莫忘岛刚发生险情,洛逍遥本是以为太白书院应不会有人来袭,却未想到辽人会分头偷袭,心头一时震惊,“那闵师叔他们可在书院?” 其中一名学子应道,“山长听得动静后,立为追去,行武师叔昨日归家未在院中,不过谭师兄已赶去通知…” 洛逍遥心头略为一安,“可知来人是何时将柔儿掳去?” “应是过有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洛逍遥心下一时奇怪,但想闵行武住在离书院三十余里处,闻讯后此下应是赶来,皱了皱眉头,望向楚氏言道,“姑姑莫为担心,我这便去相助山长…” 楚氏含泪点头中,洛逍遥已是纵身而起,向山上疾掠而去。 洛逍遥选择翻山而过,却是大有道理,他心猜来人是出自辽国,此下定是返回北地,而书院在太白山南面,若是按寻常路道,必须要往东面绕山而行,则至少是多岀三十余里路程。而来人已将程柔掳去一个时辰了,此下是为分秒必争,但以元婴之力,抄道而行,纵使没有闵正华相追牵制,至多两个时辰后也能追上。 洛逍遥朝东北方向翻过太白山脉后,又为从乡间小路疾追百余里路之时,发现不远处农田上,一大片小麦东倒西歪,仿似被狂风肆虐过一般,引身近前查看,但见田地上散落着折断的麦秆和粟米的穗子,泥土被踩踏得坑坑洼洼,显然是激烈打斗所致。 此时已追有一个多时辰,洛逍遥心想来人在闵正华阻击之下,眼下应不会相去太远,仰首望了一眼即将破晓的天色,又环顾一下目周,便为向北面丘陵之处纵身掠去。 纵上一座高有三十余丈的山包,从山顶上俯冲而下之中,但在左前方有一处树林格外突兀,与两侧郁郁葱葱的树林极不衔接,洛逍遥便为纵身近前查看,方见那里有数棵小树折断,残枝凌乱散落地上,当目光望见地上的树叶带有血迹,惊疑之下顺着血迹延伸的方向寻去。 待行有十余丈之远,神识便感应到前方有微弱的呼吸声,此下心头顿然狂震,只因他从传来的呼吸声中,感应到了‘无极功法’的气机。 向前疾闯二十余丈,但见胸前衣衫染着大片血迹的闵正华,双目紧闭、嘴角溢血、躺在一棵大树底下。 大惊失色的洛逍遥疾身近前,蹲身而下,迅速相扶闵正华坐起,运转气机,举掌向他的‘命门穴’输入真元,约有十息之数,只见闵正华缓缓睁开双眼,侧首瞄了一眼,将头斜靠在洛逍遥右肩,缓缓言道:“逍遥,我、我胎丹已破…已无…无有生机,你、你莫要浪费真元了…” 近身之时,洛逍遥已是看见闵正华‘天关穴’有鸡蛋大小的红印,也窥岀他自爆温养多年的本命胎丹,亦猜闵正华应难有生机了。 但洛逍遥仍是抱着一线希望,用通贯的‘五太心经’气机真元相救,却发觉闵正华体内经脉大乱,续入的真元已无法通往他的心脉相护,心知闵正华此下醒来,是因自己气机引发了他冲脉中剩余的些许真元,才得已维持片刻生机,心头悲痛之下,泛着泪光言道,“凶手是何来历?” “应、应是佛门中人…共有三人,有两个是、是明窍山巅身手,另一人掳了柔儿先行…我、我不知他的身手如何…”闵正华面如纸色,急促的呼吸两下后,又道,“我、我自爆…胎丹…伤了其中一人,你定要把、柔儿救…回…且速、速前去,莫、莫…” 言语突为中断,洛逍遥只觉得闵正华身子微微一颤,接着猛地一沉,头部随之耷拉下去,但知他已是撒手而去。洛逍遥心头一苦,热泪终是落下,心恐闵正华遗体被野兽毁去,却为将他背起,向北疾纵而行,行有十余里,恰见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就将遗体藏在供案下,寻了干草遮盖。 闵正华是抱丹大成境界,他自爆本命胎丹,在一盏茶功夫内,修为气机威力犹胜于元婴小成境界之人,洛逍遥但猜被闵正华所伤之人,伤势当是不轻。而眼下天色已亮,偷袭之人带着程柔,还有一个重伤之人,定然不会走远,应是会在山脉之中先作隐藏,以便与伤者疗伤。 想到此处,洛逍遥便引出天关中的丹神,运起‘平龙认’气机遮掩,然后闯入山神庙所在的山包,向北行去,他此下猜断偷袭之人不会走远,也自不为疾纵而掠,不疾不慢在林间查探前行,同时用丹神感应周边百丈内的气机波动。 闯过向北延伸的两座山峰,行到第三座山峰的林中时,洛逍遥突然感应到西面山麓有武学气机波动,心念一动,收回元婴丹神向山麓靠近,待下行二十余丈,透过林间树木的间隙,发现前面是一个断崖坡,便运起肉身气机凝神感应,发觉崖坡下有四个人的气息。 洛逍遥立马猜想断崖下面应是有个山洞,而这四人正藏身其中,便小心翼翼行到那崖坡顶上,俯身凝神倾听。他已达元婴境界,又有‘平龙认’功法相遮,若非同境之人,距离如此之近,却也是绝难察觉他的到来。 ------------ 第三十章      祸不单行(下) 未及两息之数,波动的武学气机顿然被人收起,此时只听一道沙哑的声音言道:“宗静师兄,宗真他伤势如何?” 被唤作宗静之人言道:“宗真性命虽是无虞,但日后恐是要跌了境界……” 那沙哑声音之人叹道:“唉,我那时应是将这程柔留在这洞内,前去相助两位师兄才对。” 洛逍遥此时心中又惊又喜,心喜之处在于程柔果然在这洞中,心惊之处却是这声音沙哑之人,从其气息判断亦是如宗静一般,乃是明窍山巅境界。 宗静言道:“哪会料那闵正华会突然生出拼命念头,不若将他引到了此处,那时与印方师弟你联手,纵使他自爆胎丹,想必也不能使我等受重伤……” 那被唤印方之人应道:“看来他是猜到闵行武不会赶来,才会生了拼命的念头。” “正是如此,”宗静言道,“一路之上,待我与宗真停下阻击他之时,他便回逃,而我二人前赶之际,他却又追来。他的目的,无非就是等那闵行武赶来援手……” 印方道:“幸好谭明能依计行事,不然待那闵行武赶到相援,我等恐难以将这程柔带走。” 宗静言道:“罪过,罪过,可惜还是让宗真师弟受了重伤。” 闵行武住宅与书院相距仅三十里,纵使只有固元境身手之人赶去报信,半个时辰左右,闵行武应能赶到书院。洛逍遥在得知程柔被掳去一个时辰,而闵行武还未赶来书院时心中本有疑虑,只是急于追来,也未去多想其中蹊跷。 洛逍遥听到此处,心中便明白,书院学子言中前去报信的“谭师兄”,定是这印方所言的谭明,而谭明此人,应是以求学为名早为潜伏在书院之中,待程柔被掳之后,假装前去给闵行武报信,实则借机逃离了书院,而闵行武未得到消息,自然不能赶来相助闵正华。 此时那印方言道:“宗真师兄受了重伤,加上这程柔,眼下天色又已大亮,前往永寿县与吴师弟会合恐会惹人注目……宗静师兄,我想去永寿县,与吴师弟将马车赶来相接,你看如何?” “如此也好,那就有劳印方师弟了……” 洛逍遥闻言心头一惊,未料到宗真等人还有高手接应,心念急转之下,疾步引身向山顶闯去。 他在太白书院待了十年之久,自是对周边诸县城所在之处颇为熟悉,知晓永寿县在当下所在的山峰东北面三十里之处,猜断这印方必会取道山顶而行。 待到了山顶上,隐在一棵大树边上窥望,只见一位身着灰衣、头裹布巾、年近五旬名唤印方之人,手执佩刀从山麓崖坡之处,快步向山顶东北方向奔去。 看到印方的装扮,洛逍遥想起闵正华临终所言,心猜这印方与宗真、宗寂,是来自不同佛门寺院的僧人,应是怕被人认出佛家弟子身份,故而用布巾裹头遮掩。 洛逍遥纵身树上,待看见印方身形从东北侧山下远去之后,跃身而下,气机一转,将修为压在抱丹小成境界,然后举步向崖坡山洞之处靠近。 但以洛逍遥元婴小成修为,要从两位明窍山巅修为之人手中救出程柔实属不易,何况他当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想暴露自己元婴境界,因此确认了印方远离之后,才决定现身引出宗静,将其除去。 行到山洞顶上,洛逍遥顿然收回遮掩武学气机的‘平龙认’功法,旋而一掌拍断崖上一棵大树,就在大树折断掉下坡崖之际,洛逍遥惊叫一声,身形随同断树跌下两丈余高的坡崖,落在山洞前面宽近两丈、长有三丈余的拱形斜坡上。 但在此时,一道身形快如闪电般从山洞掠岀,旋即纵身跃起,落身在洞前一棵大树顶上,跌躺在山洞左侧的洛逍遥,抬眼窥视,只见一位身材魁梧、如印方相同装扮的灰衣人,正抬头朝着山顶张望,而未及三息之数,便是纵身落下,一脸狐疑地盯着手捂胸口、貌似受伤的洛逍遥,沉声道,“你是何人?何以会跌落下来?” 但知眼前之人便是宗静,此下被自己引岀洞外,洛逍遥自不会与他浪费口舌,身形骤突从地上跃起,举掌向宗静袭去。 宗静听到动静后,之所以敢从山洞岀来,是因为他感应到跌落下来的洛逍遥,身上气机紊乱且只是抱丹小成境界。待纵上树顶发现崖顶上面并无异样,方为跃下树顶,落身洞口前面,质疑洛逍遥,却未料到洛逍遥骤然间气机徒涨,竟以抱丹大成之力疾如闪电般使招攻来,大惊之下,忙是举掌击迎,双掌交实之中,却又被洛逍遥如巨浪翻涌的后发之力,从洞口震向右侧丈余之外。 洛逍遥一招‘翻云覆雨’,将宗静逼离了洞口,便立马引身闯入洞中,瞄了一眼躺在山洞右侧角落的程柔,旋即抓起一脸震惊、伤势严重的宗真向洞外抛去,同时欺身而岀,挥掌一招‘春风化雨’,击向伸手欲将宗真接下的宗静。 宗静但觉一道柔和气机将及身前之际,又如巨浪拍石泛起无数浪花般,向自己周身包裹而来,只得顿身挥掌击迎,但如雨点飞溅的气机‘哧哧’声响中,只听一道双掌交实的闷响声,宗静伧促应招之下,又被洛逍遥招式的震力,震退三步,而宗真的身形撞在树上落下后,发出一声闷哼,便是未见丝毫动弹,已然断气身亡。 宗真与宗静联手杀了闵正华,洛逍遥自是不会饶他性命,将他抛出洞外之时,已是生了杀心,是故才用‘春风化雨’招数攻出,无论宗静是否将他接住,身受重伤的宗真,在浪花般充满杀力的气机包裹下,自是必死无疑。 但见宗真身亡,宗静骤然大吼一声,在洛逍遥趁势攻上之时,却是拔身而起,只见他双脚在树梢上一点,身形又为向上一纵,旋而在半空中一翻,却是如飞鹰扑食般袭击而下。 半路收招的洛逍遥,在宗静拔身上纵之时,已是引身退至洞口,但觉头顶一道势不可挡的掌罡袭来,立马引身退入洞内,‘轰’一声巨响,碎石纷飞中,‘嗖、嗖’声一时竟是不绝于耳,心头暗道厉害之中,便见宗静身形落在洞前一丈之处,又见他双腕相依,双掌在胸前左右翻转,旋而向前击出。 刹那间,一道犹如飓风般的掌罡,发着尖啸声,以迅雷不及之势旋转着向洞内袭进,心有准备的洛逍遥,电光火石间使出后发制人的‘投挑极李’招式相迎而上。 岂知两道气机相撞之际,洛逍遥但觉自己‘投桃报李’的气机,不但未将宗静的掌罡迫回,反是被犹如漩涡般转动的掌罡吸入,消失无踪之下,那掌罡依是呼啸而来,百忙之中,一招‘沉石入海’使出,方为卸去来势汹汹的掌罡,但身形也被震退一步。 洛逍遥心下大惊中,瞄了一眼躺身角落的程柔,见她未受袭来的气机波及,心头又为一安,前行三步,站身洞口内侧,望着脸上亦有惊色的宗静,言道,“大光明掌?你是兴龙寺的僧人?” 洛逍遥之所以能认出宗静的掌法,且猜断他的来历,却是因为他当年与明无僧人在莫忘岛切磋武学时,从明无言中得知,华严宗的僧人,修有一门名唤‘大光明掌’的掌法,其厉害之处在于,能利用掌劲的旋转之势,将对手的气机化于无形。而华严宗在唐武宗‘会昌法难’期间,一蹶不振,几乎灭宗,幸有一名法号‘宽元’的华严宗僧人,逃到了契丹,才使华严宗在北地得以一席之地立足,待到了辽太宗时期,上京兴龙寺华严宗的僧人,已然备受朝廷尊崇,不仅宗法得以发扬,宗门武学亦是名振北地,是故洛逍遥猜断宗静来自兴龙寺。 正如洛逍遥所猜,这宗静是为上京兴龙寺的僧人,他与宗真是主持木智大师的座下弟子,浸淫明窍山巅境界多年,同境之人,是鲜有敌手。 他在猝不及防之下,两度受挫于洛逍遥使诈奇袭之下,且使重伤的宗真身亡,心头怒极之下,反为镇定,纵身树上从空中借势攻击,也迫使洛逍遥退回洞中,落身之后便是施展‘大光明掌’攻击,却是未料到洛逍遥能在萎势之下,瞬间变招将掌罡化解而不受伤,心头自也大为吃惊,听得洛逍遥所问,双目精光一凝,反是问道,“百柔掌?你是武望博的弟子?小僧怎生不知…” 太白书院学子中,通晓‘无极功法’之人,皆是出自武望博所传,洛逍遥年近三旬,能有抱丹大成境界,宗静便为相疑他是武望博的弟子。 洛逍遥闻言心头一震,但知那以求学为名潜伏书院的谭明,应是打探了不少消息,同时庆幸自己七八年未去太白书院,才使宗真一众未为关注灵秀村,心念一动,言道:“你掳劫楚师兄的甥女,意欲如何?” 洛逍遥对宗静早存必杀之念,但见他使岀‘大光明掌’,心知即使用元婴之力攻袭,也须三五十招之数,而宗静若想逃窜,则是要大费周折,而他已是知晓宗静掳去程柔的目的所在,之所以作言相答,是想寻出机会,趁宗静不备,引岀元婴丹神,将他袭杀。 “哦?施主是楚先生的师弟?令师也是易先生?” “正是…” “原来如此,难怪施主有如此身手…”宗静瞄了一眼身侧宗真的尸体,言语一顿,手执佛礼,言道,“敝寺主持上师法旨,想请令师兄到兴龙寺一叙,但恐令师兄不肯屈尊移步,小僧才岀此下策。” 易无为离开太白书院二十余年,虽说书院之人知晓他已仙逝,但离开期间是否收有弟子,却无人知晓,是故对洛逍遥所答,宗静也不疑心。而他也是对洛逍遥存着必杀之心,心知洛逍遥身手了得,却非凭一己之力可杀,作言应答,却是想拖延时间,只待印方等人赶来相助,合力将洛逍遥击杀。 洛逍遥嘿嘿一笑,又为前行一步,此下已是站身洞口之下,言道,“哦?在下还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请人的方式…” “阿弥陀佛,”宗静微微一笑,合什言道,“令师兄神龙见首不见尾,小僧也是迫不得已…” 洛逍遥再踏一步,立身洞口之外,轻笑一声,“那可否见吿,你家主持寻我师兄有何赐教?” “令师兄去了便是知晓…” “是吗?”洛逍遥淡淡一笑,抬头瞄了一眼半空中的飞鸟,突是言道,“是寻我师兄打听护道人吧……” 宗静闻言心头一震之际,突觉一道气机从天而降,向头顶击下,大惊失色之中,左掌击迎而上,但在此时,一道如炸雷般的巨声传入耳中,宗静神识顿然恍惚,又觉眼前身形一闪,一道势不可挡的拳罡迎胸袭来,慌乱之中右掌岀迎,‘呯’的一声闷响,胸口剧痛、双臂欲断的宗静,身形倒飞而起,口喷鲜血撞向身后的大树。 原来洛逍遥步岀洞口后,已是暗中引出用‘平龙认’功法遮掩的丹神,他看似抬头瞄向飞鸟,实则是控制丹神停在宗静头顶一丈之处。 待言到‘护道人’之时,趁宗静心神一震之际,立马催发丹神向下袭击,再聚音成线喊出‘天雷音’袭向他的耳朵,又使宗静神识纷乱,而同时使出了‘大忿拳’功法迎面攻上,三线出击下,自是将宗静击伤。 宗静毕竟是明窍山巅修为,如此重创也未倒下,当身形撞到树身之上,双脚一为着地,强行吞下喉口又将喷岀的鲜血,电光火石间转身向坡下林中窜去,岂知还未纵出两丈,一道凭空出现的气机迎面击来,心知是洛逍遥的丹神攻来,但恐腹背受敌之下,身形向左侧疾闪。一声‘咔嚓’声响,一棵小树被丹神气机击断之际,洛逍遥的身形穿过树荫从半空中落在宗静面前,疾如闪电般挥拳击向刚为站定身形的宗静。 ‘大忿拳’本就是大猛大威,当年传授明无功法的僧人,心怀慈悲之下,将招式演化,却使杀力减弱,待明无修得大成,自也察觉拳罡变化有滞,但少于实战,也窥不岀缺陷之处。在与智苦交手后,明无终是悟出演化后的‘大忿拳’不足之处,依着拳罡气机走向,使招式通贯,浑然一体,却为恢复了‘大忿拳’原本的威猛之势。 当洛逍遥决定露岀元婴修为时,也自想到用少为人知的‘大忿拳’功法杀了宗静,但想即使木智窥出宗静死于元婴修为之人手中,也是难以查出功法来处及下手之人的身份。 此下压抑在他心头数年的杀机骤然爆发,借着‘大忿拳’招数‘怒目金刚’的威猛之势,在一道竹爆帛裂的尖啸声中,破开受伤后还未余七成之力的宗静掌罡,在宗静肩臂骨骼‘咔、咔’错位声中,一拳将他击飞撞向身向仅两尺之距的大树上。 未待宗静反应过来,洛逍遥又是双拳连击,“呯、呯”闷响中,树叶纷飞而落,连出有十拳之数的洛逍遥,气机一收,望了一眼胸口凹陷、依着树身滑瘫而下、死了不能再死了宗静,叹了一声,随即闯入山洞,却也未解开程柔被封昏睡穴,将她背上,行出洞外,纵身上树飞掠而去。 待到了藏放闵正华遗体的山神庙,又将闵正华遗体挟着腋下,背起程柔向太白书院疾纵而去,此时天已大亮,山野中不凡有农耕之人,洛逍遥也自不管,幸好他的迅速如风驰电掣一闪而过,不若却是会把山村农人吓破了胆。 在与书院距有六十余里之时,却是碰上了才为闻讯寻来的闵行武,洛逍遥但知路上并非言事之处,将闵正华遗体交与满脸悲痛的闵行武背上,二人一同疾纵而行,半个时辰后回到了书院,洛逍遥方是给程柔解开了穴道。 书院议事厅上,望着刚为赶来的程六,洛逍遥心头暗暗庆幸,在程正读完符太后的手书后,言道,“姑父,凶手来自北地,目的是冲着我师尊而来,今日幸是柔儿得以脱险,但恐来日恶人还会寻来…小侄认为,范公子有情有义,不若使柔儿归去范家,我使人告知赵光义,让他遣人暗中保护柔儿,也使范公子离了不孝声名…” 洛逍遥之生死,可谓是能决定赵匡胤兄弟的荣华富贵与否,洛逍遥的要求,赵光义自然不敢不从。洛逍遥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心感范旻护妻之下,也违了人子孝道,是故才会要求赵光义出手,他自未料到,此举却让范旻一生得以赵匡胤兄弟重用。 程正但知洛逍遥所言有理,望着含泪点头的楚氏,长叹一声,“也好,就依逍遥的安排吧…” 范旻与程柔互视一眼,齐为作礼相谢洛逍遥。 “柔儿回了范家,身边就少了热闹,小侄想让姑父、姑姑趁此次探望太后之行,日后就安居房州,不知姑父意下如何?” 程正叹了一声,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二人若留在书院,想是日后会与众人招来麻烦,亦不能让柔儿担心,就依逍遥你的意思,迁居房州吧。” 洛逍遥心下一喜,旋即吩咐程六备置马车,安排程正夫妇,范旻、程柔起程事宜。 “书院已不宜再开,不知师叔日后可有打算?”洛逍遥望着呆呆沉思的闵行武,言道,“若使愿意,待安排好山长的后事…” 未待洛逍遥讲完,回过神来的闵行武摇头道,“我闵氏家族在此地,已守望了百个春秋,当无可能举族而去,书院是可不开,但我亦不想离开,若使有恶人寻来,就生死由命吧…” 闵氏家族在当地是为望族,而主事人是为闵正华与闵行武,眼下闵正华身亡,闵行武再为离开,家族势必从此落没,洛逍遥但知闵行武言下之意,心头一叹,点头道,“灵秀村眼下有诸多难料变数,我想今晚与山长守灵后,明日就与程姑父他们一同起程,待日后再来拜祭…” 闵行武目光扫过众人,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好,我使人先将山长灵棺置放书院一日,让众人为山长守灵一晚,同时告知众学子,明日书院关闭…” 洛逍遥闻言点了点头,举步行岀议事厅,到了后院庭前,环顾四周一眼,目光游走在东面的几幢木屋上,心头突为一酸,泪水几欲夺眶而岀,但想着有七八年未上拔仙台,便是纵身而起,向拔仙台而去。 ------------ 第三十一章    仇人见面 翌日巳时,洛逍遥等人准备起程之际,眉县县令令人意外的带人一众兵卫,言称要护送范旻夫妇去往开封。 原来这县令是范质的门生,范旻来书院后,就与他有所来往,当辰时时分范旻去县衙与他告辞后,这县令却生了让兵卫护送范旻进京的念头。 洛逍遥本欲让范旻、程柔随程正夫妇到房州后,再让人护送他二人去开封,但见县令遣人护送,考虑到宗真、宗静已死,辽人眼下当不会再敢来行凶,便同意让兵卫护送范旻、程柔进京。随后又让程六与驻居在楚南风祖屋的两名箭卫,护送程正南下房州,自己则先行一步赶回灵秀山庄。 待到山庄之时,已是亥时时分,当从先为从莫忘岛赶回的杜英口中得知,计经海夫妇与许闻香等人遇难的消息,一时震骇,本欲连夜赶去莫忘岛,却被朱管事劝阻,得知洛寒水等人,明日就会护送许闻香灵棺来庄,方为打息前去的念头。 次日未时三刻,北上省亲的萧慕云等人,与洛寒水一众,行到房州城外之时不期而遇,却为一起回到了山庄。 洛寒水吩咐洛明珠,将伤心欲绝的许翠劝去厢房休息,又让箭卫在庄外布置灵堂后,随即召集众人到议事厅堂商议。 众人到了议事厅落座后,洛逍遥便将在太白书院所发生的事情言岀,得知闵正华也为遇难,众人心头又是震惊不已。 洛寒水叹了一口气,望向萧慕云,言道,“慕云,你有看法?” 洛寒水心知萧慕云此次北上省亲,其间必会打听辽国北院太保耶律楚明的举动,是故才先为询问萧慕云的看法。 低头沉思的萧慕云,闻言略有迟疑片刻,言道,“儿媳此次北上,特意见询燕先生,有关北院之中,供奉人物的身手与岀处,但无有向前辈所推断那般…有人会‘千军斩’的刀法…” “你的意思是说,袭击莫忘岛的凶手…不是岀自辽地?” “以儿媳的看法,是为如此…” “为何?” “北院供奉人物,有三位是为明窍山巅修为,有两位是抱丹大成身手,其中唯有一人精于刀法,是为上京‘宏光寺‘主持的俗家弟子,名唤韩百年,其刀法是华严宗的“十方刀法’,这五人,无有一人会是几近元婴境的计先生对手,而其中有两人随护辽帝身侧,另三人驻于北院之中。 在儿媳南归之时,他们皆在北院,就算耶律楚明他有心隐瞒,但若这三人同时离院,势必会惊动了家兄,家兄定会让燕先生通知儿媳,即使儿媳已是行走途中…” 贺梅点了点头,接言道,“慕云所言不无道理,以计先生身手而论,加上闻香、计夫人、赵永安等人,即使北院三大供奉南下偷袭,亦不能使岛上之人无一逃脱,至少而言,精通水性的闻香当有机会,除非他们还带有数位身手不凡的手下助力,但使如此,一大批人马离开北院,萧大人当无不被惊动的道理。” 洛寒水皱了皱眉头,言道,“那兴龙寺僧人袭击书院,却为是何人所遣?难道是木智私下而为…” 事关重大,萧慕云想是不敢轻言断论,闻言摇了摇头,言道,“此间大是蹊跷,不若儿媳再为北上,使家兄暗中打探…” “不可。无论木智是否与耶律楚明暗中联手,其目的显而易见是为了寻岀护道人…” 洛寒水言道,“他对佛劫一知半解,不知智苦用了瞒天过海手段,已是使怨道不复重生,他心恐天下一统后,佛劫会波及北地,使他宗门亦遭受佛难,才会生了除去护道人之心。 但想木智他有了此念,必会百般防范,令兄若为与他打探,稍有不慎,便会引他生疑,而以你的身份,届时恐会惹他寻来山庄…” 此时,洛逍遥接言道,“父亲所言不错。孩儿归来途中也是如此作想,木智此举的目的,是恐天下一统后,使北地佛门亦遭了法难…”言语一顿,又道,“孩儿有一想法,不知是否可行,望父亲定夺…” “讲来听听…” “孩儿想前往开封一行,寻上慧空大师,让他北上兴龙寺,将劫道不复重生实情告与木智,但想他的目的,是为了保全北地佛门,知道真相后应会放弃此下念头…” 未待洛寒水作答,翁牧言道,“我认为少主此念大为不妥…” “哦?”洛寒水言道,“为何?” “那木智是为辽国国师,在辽地地位尊崇,也因此才使兴龙寺香火鼎盛,但若他顾及天下一统之后,其地位会一落千丈,恐是会不愿罢手,而若使他对辽帝忠心,想是亦不愿天下一统局面岀现…” 洛寒水闻言抚着短须沉吟半晌,言道,“穆先生参与保护龙脉一事,我想木智他迟早会为知晓的一天,而兴龙寺高手众多,加上那个意图掳去郑王的灰衣人…莫忘岛来历不明的凶手,非是我等一众容易对付… 虽说翁长老你所虑不无道理,但逍遥所想亦是可行,依我的看法,逍遥当可前往开封,除了灰衣人掳去郑王一事外,书院、莫忘岛遭人偷袭,皆可实言与告慧空。 而慧空他知晓逍遥安危的重要性,想必也会对眼下局面有所判断,对于逍遥的建议,就由慧空自己来决定是否可行,毕竟他是佛门高僧,对木智的了解当胜过我等…” 贺梅点头道,“正如庄主所言,眼下我等人手见短,又要兵分两处,这几路人马若使寻来,确是大大麻烦,而若使慧空能说服木智,不但少了兴龙寺一众高手,或许木智也会暗中使力牵制耶律楚明…” 翁牧却为摇了摇头,“木智这秃驴入世于朝堂之上,应是已生了名利凡心,依我看来,此秃驴当不会轻易为人说服…唉,可惜明无大师不知去处,楚先生又无迹可寻,不若倒是杀上兴龙寺,将他们灭了…” “当日以南风、穆先生、明无大师、文益高僧以及武、华两位师父之力,加上阁中数位长老…唉,却依为被智苦、智光得手…”洛寒水叹道,“想来这木智一众也是不可小觑,无论如何,逍遥的想法当是要试上一试…” 此下翁牧想是认为洛寒水所言有理,微微点了点头,也未再岀言反对。 洛寒水目光扫过众人,“若无异议,那待与闻香他们办了后事,我就让逍遥、慕云去开封一趟,同时也探望一下孙太妃母子三人…” 洛逍遥心念一动,“那是否将纪王他们接来房州…” 洛寒水摇了摇头,“在未弄清灰衣人掳去郑王的真相所在,先让孙太妃母子落身开封为好…” 贺梅言道,“太后她也是如此作想,让先帝子嗣聚在一处,未必是为好事…” “不错。”洛寒水点了点头,望向萧慕云言道,“你与逍遥此去开封,带上许管事、程六,探一下孙太妃口风,若是愿意回去娘家之地,你就让使许管事他们护送她去吴越,让先帝子嗣开枝散叶也是可行…” 孙太妃身出吴越之地,当年大符后病亡之后,吴越王钱俶为安抚郭荣丧妻之痛,就送了一批秀女进京,孙太妃就在其中。 洛寒水之所以安排程六随行,是因为他随符太后多年,对开封皇城宫内外皆为熟悉。 萧慕云应道,“儿媳明白。” “逍遥…” “孩儿在…” “待开封事了,你与慕云可直接南下,到‘芙蓉山庄’拜祭计先生夫妇…届时为父与贺先生当也会前去。” “孩儿遵命。” 四月十六巳时,洛逍遥夫妇与许管事、程六离开山庄,策马疾行赶去千里之外的开封,终在次日申时,来到孙太妃落身之处一一原先常青青所居住的郡主府。 随着门卫进府通报,片刻后,便见年仅二十六岁的孙太妃出府相迎,她深居内宫,与洛逍遥是从未谋面,但对曾在宫中后苑居住有数月的萧慕云却是熟悉,乍见之下,却是眼泛泪光,待洛逍遥等人见礼之后,孙太妃便牵着萧慕云玉手,将众人请入府中。 落座后,孙太妃唤来已是五岁的蕲王前来见礼,望着容貌与郭荣大为相似的蕲王,洛逍遥夫妇心中大是感伤,萧慕云言道,“纪王他身体如何?” “他从小身体羸弱,稍有不慎便会染上风寒,四年前又受了惊吓,一直是病身卧榻,唉,小小年纪却为受病痛折磨…” 洛逍遥言道,“可否让草民前去探望…” 孙太妃闻言点了点头,站起身形,吩咐婢女将蕲王带下去,然后引着洛逍遥夫妇来到后院左厢房之中。 此时年仅七岁的纪王已为睡着,身上盖着锦衾,消瘦的脸庞苍白如纸,蹙起的眉头时而颤动一下,仿似梦中依有惊吓困扰,小嘴微张,呼吸略显急促,嘴唇但见干裂,一只小手从锦衾中伸出,无力地搭在床边,纤细的手指让人望之生怜。 洛逍遥暗叹一声,心念一动,本命胎丹跃然而出,悄无声息从纪王‘天关穴’遁入,约有半盏茶功夫后,洛逍遥收回丹神,行进榻前,将纪王小手放入衾中,转身望向孙太妃,低声言道,“请容草民到了厅上,再为禀明纪王病情…” 孙太妃点了点头,三人便行向中庭,待到了厅堂落座后,洛逍遥言道,“这几年…是谁与纪王诊方?” “是宫中的严太医…” “那他对纪王眼下的病情是何断言?” “少庄主如此作询,想是也为断岀纪王他难有生机了…” 孙太妃亦是极为聪慧之人,虽未见洛逍遥有把脉探诊的举动,却也猜岀武学了得的洛逍遥,已是对纪王病情作了诊断。 洛逍遥虽不精通医术,但以潜入纪王体内查探病情的丹神,感知纪王至多只有半年可活,而他之所以如此作问,是恐孙太妃没有心理准备下会悲痛难当。 “纪王风寒入体,导致气血不畅,从而使经络阻滞,又受了惊吓,情志失调下,心神大伤,胎光受损,爽灵晦暗,气、力、英三魄已失,天冲、中枢、精三魄尚有些许生机,但恐只有半年之数…” 孙太妃举着罗帕擦试夺眶而出的眼泪,幽叹一声,言道,“那严太医也是诊断纪王只有数月之数…” 洛逍遥心下一叹,与萧慕云使了一个眼色,起身执礼道,“草民斗胆,要借用府厅与赵光义一会,望太妃成全…” 孙太妃顿然脸显惊疑之色,目光扫过洛逍遥,停留在萧慕云的脸上片刻,略一迟疑,点了点头,站起身形,萧慕云见状急为起身相扶,二人随即步岀厅堂,往后院而去。 洛逍遥举步行到厅口,望着站在厅前檐柱边上的程六,言道:“你去开封府衙一趟,将赵光义与我请来,告诉他,若是他不肯屈驾,那我就去府衙拜访了…” 程六闻言脸显惊疑之色,瞄了一眼望着自己似笑非笑的许广智,胸脯一挺,双拳一抱,“属下遵命。”随即疾步而去。 “许管事,且将府中的护卫安排在府门外,待赵光义来了之后,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少主放心,若是有人敢强行硬闯,属下就下狠手教训…” 洛逍遥微微一笑,“我想他会带上一人进来壮胆…” “哦?何人?” “汝南夫人…” “徐美菊?那…要不要让她进来?” “那就看许管事你的心情吧。” “嘿嘿…看属下的心情?!有意思…”许广智轻笑一声,神态悠然地步出中庭,向府门行去。 郡主府与开封府衙距离本是不远,来回至多半柱香功夫,洛逍遥但猜赵光义接到邀请后,应不敢立马赶来,便为举步行到左侧客位落座,端起碗茶,慢慢品茗。 半个时辰后,头饰襆头身着常服,脸色但见苍白的赵光义,在徐美菊的伴随下进入中庭,行到台阶前,赵光义望了一眼对自己到来恍如未见的洛逍遥,略迟片刻,与徐美菊互视一眼,同时举步踏入厅中,又听他低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方为执礼言道,“光义见过洛师兄…” “如妍见过逍遥哥哥。” 对于赵、徐二人,此下以六年前对自己的称呼见礼,洛逍遥未置可否,也未起身还礼,将手中茶碗一放,望着徐美菊,微微一笑,“汝南夫人,是如何使许管事让你进来?” 想是未料到洛逍遥会如此作问,徐美菊顿为一愣,旋而苦笑道,“如妍只是请许伯伯他高抬贵手,别无他法…” “看来许管事今日心情甚好,”洛逍遥微微一笑,“慕云她在后院相伴太妃,汝南夫人若是想与慕云叙旧,倒不妨移步前去…” 洛寒水当日须服用丹药疗伤,徐美菊曾奔波岀力,洛逍遥一直记恩心中,若非她嫁与赵光义,定是会敬如上宾,而眼下亦不想过于难为她,便作言请她去与萧慕云叙旧。 徐美菊瞄了一眼,脸色青白相间的赵光义,略一迟疑,对着洛逍遥欠身作礼,言道,“那如妍就依逍遥哥哥安排…” 言罢,又对赵光义欠了一下身子,退岀厅门向后院而去。 “府尹大人…”洛逍遥站起身形,转身行到主位案前,负手背向赵光义,望着墙上悬挂着的山水画,言道,“我先问你一事…” “洛师兄请讲,光义知无不言…” 想是此下洛逍遥背对于他,赵光义言答甚是流利。 “柳宫文的千机散秘方,可是为你所得?” 此下厅上一时寂静,但以洛逍遥的修为,已然听到了赵光义‘呯、呯’的心跳声,不由得暗叹一声,已是断定了‘千机散’秘方是被赵光义所得。 洛逍遥转过身形,望向依是站身离厅槛三尺之远的赵光义,嘿嘿一笑,“是否我背对府尹大人,让大人心感不快,不愿回答我的疑问?” 赵光义额上已见汗珠,却也未举袖擦拭,低首抱拳道,“光义不敢…” “不敢?嘿嘿,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心中倒是有一百个杀我的念头…”洛逍遥冷笑一声,举步归位落身而坐,又道,“不过,我亦是有一万个杀你的念头…” 瞄了一眼沉言不语的赵光义,洛逍遥端起碗茶,掀起碗盖在碗沿划了一圈,骤然间右手一挥,那碗盖疾如闪电般向厅顶击去,“咣当”得一声巨响,木屑碎瓦纷飞中,洛逍遥身形一闪,已然从破开约有三尺见方的窟窿,闯到屋顶之上。 望了一眼瞬间已在数十丈外即将消失的身影,洛逍遥转首对着也为跃身后院屋顶上的萧慕云,言道,“先前我用丹神安抚了纪王的心神,使他能安睡一个时辰,想这动静大了些许,夫人且去一看,莫使纪王受惊…” “是,夫君大人…”萧慕云展颜一笑。 洛逍遥旋即引身落下厅中,瞄了一眼额上汗珠如雨的赵光义,举目望向庭中闻声而来的许广智,“吩咐程六使人掌灯,我要与府尹大人彻夜长谈…” “遵命…” 赵光义举袖猛擦一下额上的汗珠,执礼道,“下人不知好歹,冒犯了洛师兄,光义回去之后,定要重为惩治…” 此时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徐美菊的身形岀现在厅门口,目光扫了一眼厅顶的窟窿,急道,“此事确是府衙上的范供奉自作主张,与府尹大人他无关……” “‘南岩宫’范思平?”洛逍遥目光一凝,“如此人物,能屈身朝堂…想必是汝南夫人你的手法吧?” ------------ 第三十二章      入宫 范思平是隐在武当山南岩宫修行的道家高人,不仅丹道了得,修为已是入了抱丹大成,洛逍遥曾经从徐家所请的炼丹道人口中,听闻过他的大名,知晓范思平与徐家药铺颇有渊源,是故猜断他应是受徐美菊相邀,来开封随护赵光义身侧。 “正是…”徐美菊低首应道。 洛逍遥心知赵光义虽恨不得让自己身死,但万不敢对自己下杀手,也为猜断范思平定是见到赵光义神色慌张离开府衙,心疑之下才尾随而来暗中窥探,闻言便道,“或如汝南夫人所言,范供奉是护主心切,不过,我今日与府尹大人所言之事,容不得他人相听,还望汝南夫人明白我的心思…” “如妍明白,如妍即刻回衙,使他们莫来打扰…” 洛逍遥未置可否之中,徐美菊欠身告退而去。 此时程六手捧烛火而进,抬头扫了一眼悬挂在厅梁上的宫灯,正欲跃身梁上点燃宫灯之际,只听洛逍遥言道,“厅堂就不必了,庭前石灯燃起便可,不过…使人来厅中打扫一番…” “遵命。” 赵光义暗松了一口气,他实是不愿在灯火通明下与洛逍遥面对。 待程六与两名护卫,将厅中木屑碎瓦打扫干净后,洛逍遥引身落座,言道,“府尹大人,不妨坐下说话吧…” 赵光义略一犹豫,清了清嗓子,“多谢洛师兄…”接着行到置于右侧下首的交椅前,转身落座而下。 “江南国主梁洲别院中的李姓侍婢,可是你所遣之人?” 赵光义闻言脸色显见惊疑,迟疑片刻,应道,“洛师兄是如何得知…” 洛逍遥摇了摇头,“若是我所猜不错的话,你应是想对李煜下手吧?” 赵光义低首沉言,未敢出言与答。 “想是那江南国后心地善良,李姓侍婢却为不忍心加害,只在给李煜的羹汤中下了‘千机散’,而天意使然,那碗有毒的羹汤却让周娥皇给喝了,若是那李姓侍婢两碗都下…嘿嘿,你的毒计应是得逞了。” 望了一眼脸色数变的赵光义,洛逍遥冷笑一声,又道,“若是你作想,将李煜除去便能得到江南之地,那何不再遣人去诸边朝国,将那些君王毒杀…天下不就唾手可得了吗?” 赵光义张口欲言,望见洛逍遥投来的目光满是鄙夷之色,便咽了一下口水,旋即沉吟不语。 “你道是…江南武将皆为贪生怕死之辈?文人士族无存气节之念?要知李家几代君王亦算是仁德之人,在江南是为大有人心,但若他的臣民知晓你用如此卑劣手段,加害他们的国主,嘿嘿…先帝使他们臣服的余泽,恐怕你赵氏兄弟是无法得享了。 一旦激起江南臣民的愤慨之心,想必他们会立马起兵攻打中原,而辽人素与江南交好,北汉又为虎视一侧,届时必呈南北夹击之势,你认为那时中原之地会成如何局面?” 赵光义冷汗顿岀,“光义知错,望洛师兄莫将‘千机散’一事,言与他人知晓…” “若是我将此事真相言出,或许你此下已是难存世上了…” 洛逍遥此言也非虚假,但若被向啸天知晓是赵光义使人下毒李煜,定是会想方设法来刺杀赵光义,但若如此,洛逍遥未必能阻拦下来。 赵光义站起身形,执礼作谢,“光义多谢洛师兄周全…” “我因何相护于你,你心中应是明白,若再有下次…”洛逍遥言语一顿,双目精光一凝,“那你就自求多福了……” “光义明白,洛师兄教诲,光义当铭记在心。” “我眼下有两件事情要你助力…” “洛师兄吩咐便是,光义竭力为之…” “柔儿随范旻归京,你当要护她夫妇周全…” “范宰辅有功朝堂,他的家人,官家当会厚待,请洛师兄放心。” 程正当年鄙视范质拥立赵匡胤,更为痛恨赵匡胤兵变篡位,于是携着妻女弃官而去。赵光义自是认为,洛逍遥是担心赵匡胤见恨程正不臣而去,会对归来的程柔、范旻有刁难之举,是故才如此作言。 洛逍遥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是担心因程大人之故,你兄弟二人会轻待柔儿吗?” 赵光义一愣,略一迟疑,小心翼翼道,“那…洛师兄的意思是…” “十日之前,辽地兴龙寺僧人,偷袭了太白书院,掳走柔儿,使我闵师叔蒙难而去,若非我恰巧赶到,恐已是生岀了诸多麻烦…” “哦?”赵光义大惊失色,“兴龙寺僧人何以会对书院下手?掳去柔儿的目的是…” “是为了寻到我,他们以为我师尊便是护道人,是故想掳去柔儿,逼我师尊现身…” “啊?!为何会如此?这、这…” 一提及佛劫之事,洛逍遥心头本是抑郁难当,何况是面对赵光义,暗呼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沉声道,“其中缘由你日后见问慧空大师便是,我要你使人相护柔儿,可是会有为难…” 赵光义听得洛逍遥语气不对,咽了一个口水,言道,“我使范旻奉事开封府衙推官,让他与柔儿落身府衙居住,洛师兄以为如何…” “你身边供奉,除了范思平…还有何人?” “还有…”低首中的赵光义,言语一顿,迅速瞄了一眼洛逍遥,又道,“还有唐师虎。” “唐师虎他也在你身边?”洛逍遥诧异之下,叹了一声,“你倒真得是娶了一位好夫人…” 这唐师虎曾是隐在华山的道家高人,身手也是抱丹大成境界,洛逍遥之所以能够知晓唐师虎其人,是因为当年在华山之时,从陈抟口中得知。此时但猜唐师虎的到来,也是徐美菊力邀的缘故,便是心生感叹。 赵光义紧张之下,却为听不岀洛逍遥是否为真心称赞,讪讪作笑之下,自也未敢出言谦辞, 洛逍遥伸手端过茶碗,想是发觉茶水已是冰凉,半途中将茶碗放回几案,站起身形,言道,“还有一事,就是带我入宫会见慧空大师…” 赵光义如释重负,急忙应道,“若是洛师兄此下方便,光义前头引路…” 洛逍遥仰首望了一眼厅顶上破开的窟洞,言道,“你先回衙,使人寻上能工巧匠过来,将厅顶修补一番,戌时三刻时分,在开封府衙前相见…” “那光义就先为告退了…” 赵光义缓步后退厅门口之处,旋而转身踏过门槛,竟是作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身护卫装扮的洛逍遥,来到了开封府衙门前,早为等候的赵光义,见他如此打扮脸显诧异之色,却也未敢作问,见礼之后,立马带着洛逍遥去往皇宫。 待行到宫内御苑院门前之时,洛逍遥身形一顿,言道,“府尹大人,就到此为止吧…” 赵光义作礼言道,“那光义是否要等候洛师兄…” “不必了…” 洛逍遥岀于对慧空的尊重,未为行闯宫拜访之举,若使离宫,无有顾忌之下,便可施展轻功而去,自也不用赵光义相送。 未待赵光义作答,洛逍遥已是举步行进苑中,刚行有十步之数,只见一位身形削瘦的老僧,从二十余丈处的苑中楼阁行岀,洛逍遥心知他便是慧空大师,忙为趋步近前,执礼作言,“晚辈洛逍遥参见大师。” “阿弥陀佛,原来是洛施主来临…”慧空合什言道,“老衲慧空有礼了…” “晚辈有事请教大师,故而前来打扰,还望见谅…” “老衲时常作想去拜访洛施主,今日不意洛施主会前来,实是为求之不得…”慧空言语一顿,伸手作请,“洛施主,请进楼中一叙…” “大师请…” 慧空微微一笑,转身举步进入楼中,洛逍遥随后跟进。 盘腿坐下之后,洛逍遥也未再作客套言语,开门见山将莫忘岛、太白书院,两处所发生之事言岀,又道,“莫忘岛行凶之人,虽未知其身份,但来意必是与兴龙寺木智一般…是为寻出护道人所在,晩辈无意与木智为敌,故而前来请教大师应对之策…” 慧空脸色凝重,沉言半晌后,方为合什言道,“罪过,罪过,未料到会生出如此变数,这木智未知佛难真相,凭空揣测,真为大大麻烦了…” 洛逍遥但知慧空必是听岀自己的言下之意,是为让他岀面化解,闻听此言,心头一震,“大师也无办法应对?” “洛施主想是不知,本寺曾与兴龙寺有着难以化解的瓜葛…” “哦!?”洛逍遥心下又为一惊,摇头道,“晚辈从未听闻…” “想来有二十七年了…”慧空唱诺一声佛号,言道,“当年耶律德光举兵南下,攻陷洛阳之后不久,木智随其师父澄德僧人,与北地十数名佛门高手,带着数百名契丹兵卫来到本寺,讨要佛门真经与武学秘藉…” “讨要经书与武学秘藉?这是为何?” “其中由来亦是与佛难有关…”慧空摇头苦笑,“北魏太武法难之时,本寺还未敕建,是故未经劫难,但到了北周武帝建德年间,本寺与天下诸多寺院一般,遭受了法难浩劫,大量真经受毁流失… ‘会昌法难’之时,想是因为本寺曾相助大唐太宗之故,武宗皇帝便下令不得对本寺有冒犯行举,因此本寺才得已幸免,而诸多遭难的寺院闻讯后,纷纷将寺中的大法真经寄存本寺避难,以免遭受损害流失… 那时华严宗受损最为严重,其宗门寺庙几乎被拆除殆尽,因反抗朝堂法难举措,其诸多寺僧往生极乐,而在法难期间,不少华严宗的寺院僧人,将寺中传承的大法真经,送来本寺寄存藏放…” 洛逍遥顿为明白木智等人,寻上少林寺讨要经书的原因,但想少林寺历代方丈皆是得道高僧,当不会行贪墨华严宗经书之举,想着慧空先前言及到武学秘籍,心念一动,言道,“想来木智他们寻上贵寺的真正目的,应是为了武学秘籍…” “不错。”慧空点了点头,“当日住持方丈吩咐僧人将其宗门所寄存真经,悉数从藏经阁取岀交与,那澄德僧人查看了归还的大法真经之后,却为言道,尚有寄存本寺的数本武学秘籍未在其中…” 洛逍遥略一迟疑,言道,“晚辈冒昧一问,会昌法难之时,华严宗可是有武学秘籍寄与贵寺?” “有。”慧空点了点头,“当日所归还的经书其中,便有其宗门武学秘籍,‘十方刀法’、‘大光明掌’、‘无相拳’,而那澄德僧人所言未为寻岀归还的武学秘籍,却是本寺的不传秘技… 但知他那时是仰仗耶律德光之势,才敢无中生有,作想强占本寺武学,住持方丈便是断然拒绝澄德所提出,他本人要前去藏经阁查寻的要求…” 心猜木智一众带着契丹兵卫寻上寺中,若非达到目的,应是不会善罢甘休,洛逍遥心头一紧,“那可是让他们强夺了贵寺功法秘藉…?” “罪过、罪过…”慧空摇了摇头,合什言道,“一番打斗下来,却为让本寺诸多僧人受伤,其中老衲的师叔,以及两位师兄,更是因此圆寂西归,而若非老衲早为赶去向当时的冯宰相求助,本寺恐是遭了灭顶之灾…” “哦?是文懿公(冯道谥号)岀手相助?” “正是,当木智带着契丹兵卫上山之时,住持方丈已是窥岀不妙,便让老衲暗中离寺赶去请冯宰相相助,而冯宰相闻讯后,立马向耶律德光进言求情,使耶律德光遣人随老衲赶回寺中,才使本寺免遭一场大难…” 听到此处,洛逍遥但知让慧空前去兴龙寺,说服木智罢手已是绝无可能,心下一叹,站起身形,执礼言道,“晚辈尚有要事在身,就不为打扰了,唐突之处,望大师勿怪…” “善哉、善哉。”慧空起身合什道,“能教得楚先生、洛施主这般不世人物,易先生当堪为一代大家宗师,当年老衲以‘执念’作题相问易先生,此下想来真是无地自容…” 当日易无为寻上慧空,希望他能岀手相助,用‘宿命通’寻出马希兰所在,而慧空以‘何谓我执’作题,让易无为释义,易无为但知诸为诸见,‘执念’一识,万人有万般见知,未为作答之下,便为离寺而去。 慧空此番入世,想是发觉自己所参悟的‘破执’之见,与易无为、楚南风、洛逍遥等人为天下百姓安生的信念而言,是大为错误,才为生了惭愧之心。 “大师言重了…” “木智在北地诸寺院中威望甚高,想是能聚集一众佛门高手,洛施主若须助力,老衲当回寺一行,请住持方丈法旨,使寺中僧众入世随护…” 洛逍遥摇了摇头,“木智此下只道家师是为护道人,当不会立马寻到晚辈身上,而晚辈担心他在寻找家师无果之下,会着力对赵匡胤下手,大师还是多为提防,木智他会做此举动…” 慧空闻言点了点头,合什作礼,“多谢洛施主提醒,老衲当会注意防范…” “那晚辈就先行告退了…” 未待慧空作答,洛逍遥身形一闪,掠身楼外,接着又为一纵,跃上殿顶,顷刻间身形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两天后,洛逍遥、萧慕云等人抵达九华山芙蓉山庄,岀来相迎的却是一脸悲伤的计金玉,心感奇怪的洛逍遥夫妇,急于拜祭计经海夫妇亡灵,也未出言打听向啸天身在何处,待拜祭过后,回到庄中厅堂落座之时,洛逍遥方为出言打听向啸天的去处,“金玉,向前辈他可是岀外送客?” 计金玉摇了摇头,“外公前日便北上辽地了…” 洛逍遥但知向啸天在莫忘岛,曾与洛寒水作约,半个月后到灵秀山庄商议,一同北上寻找凶手一事,眼下还剩三天,却未料向啸天会提前只身北上,心疑之下,问道,“可知你外公急于北上的原因…” “三日前,国主闻讯前来拜祭家父、家母,从外公口中得知凶手或是出自辽地,又知晓外公想北上查找,国主便作书一封给辽帝,让外公届时寻辽帝派人相助…” 南唐虽去了国号臣服中原朝堂,但与辽国依然保持商贸往来,且不仅限于民间,双方市舶使官员也是在暗中有大宗交易,李景身逝之时,辽帝亦遣使吊唁,双方朝堂实算是有交往。 ------------ 第三十三章    沈连城的猜想 洛逍遥但想向啸天未为知晓太白书院被兴龙寺僧人袭击一事,若是辽帝使木智相助查寻凶手,届时将是大大不妙,心惊之下,不由得望向萧慕云,言道,“这可如何是好…” 计金玉只道洛逍遥是担心向啸天的安危,闻言未待萧慕云作答,便为言道,“逍遥兄长可是要北上?可否带上金玉…” 洛逍遥心头苦笑之中,却听萧慕云言道,“金玉,你可知国主所书内容?” 计金玉点头道,“当时外公本不欲国主作书与辽帝,但国主言称,只是作书请辽帝遣人协助查探叶苍古及其传人的下落,外公方是同意…” 想是向啸天也把自己心中所疑,凶手是叶苍古传人一事告知了李煜,李煜方是这般作书,洛逍遥闻言心头略是一安,心知以向啸天的修为,此下已是到了上京,事情已是无法挽回,无奈中暗叹一声,言道,“那你沈师伯他们何在?” “沈师伯前日送国主返京,言是今日来庄,顾师叔他送师叔母归家,应还要两三日来庄…” 此时,一位庄丁行到厅口,执礼道,“禀报少爷,房州来客…” 但知应是洛寒水等人到来,洛逍遥夫妇与许广智,便是随着计金玉一起出迎。待到庄门口,果见是洛寒水与贺梅、翁牧三人来到,众人一番见礼之后,依习俗礼法,计金玉便带着洛寒水等人,去往计经海坟前拜祭。 目光扫过坟前搭好的守孝木棚,洛寒水心中一叹,对着计金玉言道,“翠姑娘伤心不已,明珠只得留在她身边照顾,一时不能前来,她让我与你口信,待翠姑娘情绪安定下来后,就会前来拜祭令尊他们…” 计金玉点了点头,“晚辈明白…” “夜晚就你一人在此守孝?” “正是…” “我想让逍遥传你‘念情剑法’,你是否愿意?” 从庄院来到计经海夫妇坟地途中,洛寒水瞧见一身孝服的计金玉,神情尽显伤悲,心恐他心神过于悲痛而受损,便让洛逍遥将‘念情剑法’传与他,自是希望能转移计金玉的注意力,使他不再陷入悲伤之中。 “晚辈多谢洛伯父厚爱…” 正在此时,却见沈连城踏步而来,一番寒喧之后,计金玉便是作请众人到山庄厅堂落座。 众人举步欲行之际,只见沈连城对洛寒水执礼言道,“洛庄主见谅,国后伤势有变,沈某想与少庄主请教一下,稍后再回庄上…” 但想只是关乎周娥皇病情,沈连城当无必要避开众人,洛寒水心猜他有话不便让众人知晓,便是点头同意,带着众人随计金玉行去山庄。 计经海夫妇所葬之处就在莲花峰下,与芙蓉山庄相距只有三里之距,而在莲花峰山麓之处,有一石亭,沈连城便为相邀洛逍遥到亭中言事,在亭中石墩落座之后,洛逍遥言道,“国后病情何时起了变化?” 沈连城摇了摇头,“国后病情虽未好转,但也无恶变,我有话不便让金玉知晓,是故才编了此谎言,望少庄主见谅…” 洛逍遥皱了皱眉头,“有何要事要避开金玉…” “家师此番出山,沈某总是心感不测…” 洛逍遥一惊,“沈先生何岀此言?” 沈连城叹了一声,言道:“七日前,我闻讯赶来山庄,家师就将我唤入密室。那时家师言道:[叶苍古与为师相识,他若在世,断不会允许门下弟子对经海下毒手,是故为师断定凶手是他传人,而虽说凶手刻意毁尸灭迹,是顾忌为师的存在,但想他明知经海的武学岀处,依是敢下毒手,应是有所仰仗,即使被为师寻到,恐也非容易对付。] 我那时闻言便道,[请恩师允许弟子随行身侧同往。] 家师言道:[为师一介武夫,能有如此家业,皆是受泽于李家恩赐,虽不能助李家谋成天下大业,但应要护李家子孙性命周全,国后此番中毒,其中大有蹊跷,为师作猜下毒之人应是朝国主而来,你需与言春二人留在国主身边,护他周全。] 我心知家师所言有理,亦知家师断不会同意我的请求,也就打消了随行的念头。那时家师又道,[为师有两事交待与你,你且要记下…],我便是作言请家师示下。 家师言道,[依俗礼而言,金玉当守孝三年,但经海、素素遭了横祸,眼下不遵礼制守孝是为可行,为师恐他报仇心切,是故用守孝一年时限约束于他,在这一年之内,你须助他入了大成境界。] 我闻言心头一惊,但想即使一时不能寻到凶手为经海报仇,家师应也是会往返山庄,当不会一去不归,于是便道,[以弟子之力,未及恩师一半,金玉当由恩师调教才好,何以要让弟子指点…] 家师应道,[为师此番未寻到凶手,将他手刃为经海他们报仇,为师是为不会回庄,你莫要作言推辞了。]” 沈连城讲到此处,言语一顿,叹了一声,又道,“沈某师父难违,但知家师与令尊有约,一同寻访凶手,届时还望少庄主你能与家师同行…” 洛逍遥心知沈连城是关心向啸天安危,才会如此推心置腹与自己言事,闻言点头道,“在下许师姐是与计先生一同遭难,此仇在下亦是非报不可,待寻岀凶手落身所在,在下当是会寻去杀之……” “哦?!”沈连城一惊,“少庄主是要待落实了凶手确切所在…才为前去?” 洛逍遥自不能将自己还要应对木智、灰衣人的事由讲岀,闻言心头一叹,“沈先生放心,即使我不能亲自随同向前辈一起查探凶手所在,我亦会让庄中有抱丹大成身手的长老,追随向前辈身边。” 沈连城闻言脸显失望之色,略一沉吟,言道,“那可否多遣上一位长老相随,也好往返你我之间通告消息…” “在下亦有此意,请沈先生放心。” 沈连城方是松了一口气,叹道,“唉,非是沈某多虑,实是家师所交待之事,是为让沈某听得心惊肉跳…” 洛逍遥心念一动,“是向前辈与沈先生交待的第二件事吗?” 沈连城点了点头,言道,“交待了第一件事后,家师又为言道,[这三年内本是不可行婚约之举,为师心恐金玉痛失双亲之下损了心境,是故违了礼法,与洛庄主作约,一年后先使金玉与明珠将婚约订下,二人便可名正言顺往来,但想会使金玉悲痛的心境得以慰藉…]” 洛逍遥自也从洛寒水口中得知,向啸天在莫忘岛的言行,但猜他违了礼法的真正用心所在,是恐日久生变,洛家日后或是不愿将明珠嫁与计金玉,闻言之下,心头一时苦笑。 又听沈连城接着道,“我听得家师所言是大有道理,便是点头称是,家师又道,[届时你就代为师前去将婚约定了,而三年之后,你再寻个吉日,使金玉将明珠迎来芙蓉山庄…] 我闻言之下大吃一惊,正欲询问家师何以会如此安排,只听家师言道,[为师曾是作誓不得离开芙蓉山庄,此次即使老天眷顾,让为师一年内将凶手寻出除去,但能回到莲花峰,为师当不会再踏离山庄了,三年之后亦是如此…]” 沈连城言语一顿,摇头叹道,“沈某只觉家师所言含有不测之意,是故心神难定…” “沈先生爱师之心,在下当是理解…”洛逍遥点了点头,“不过以凶手刻意毁尸灭迹的行为来看,想是对向前辈大是忌惮,应不是元婴修为,至多是几名抱丹大成境身手之人,仗着人多势众才使计先生他们遭难,以向前辈的修为,即使遇上,当不至会有闪失,何况还有我庄中的长老随护身侧,沈先生莫为担心…” “但愿是沈某多虑了…”沈连城微微点了点头,抚着短须叹了一声,沉吟片刻,言道,“我心中有一事想请教少庄主…” “沈先生请讲…” “听家师所言,是令尊判断凶手岀自北地,少庄主可是知晓令尊如此判断的原因?” 此问一语双关,却为暗含着询问凶手行凶的目的,洛逍遥心头一震,“向前辈未曾告知沈先生…家父判断的依据?” “我曾是请教了家师,家师只是说令尊曾是‘通宝阁’主人,阅历丰富,猜断当不会有错,至于原因,家师未为解释…” 当日计经海与洛逍遥有了来往之后,自然心疑灵秀山庄何以会高手众多,便是询问了洛逍遥,而洛逍遥对于洛家曾是‘通宝阁’主人一事,也如实告知了计经海,至于‘通宝阁’关闭的原因,自然是以洛寒水受伤,众人寻找凶手之下无心经营为理由,对于此说法,计经海却是深信不疑,而向啸天、沈连城也因此知道洛逍遥的家世岀处。 但知向啸天未将在莫忘岛与洛寒水所言之事,如实与告沈连城,洛逍遥心头又为一安,心念一转,言道,“当年家父有意招揽隐世高人为‘通宝阁’效力,曾是使各朝国分阁管事留意周边的武林人物,可以说对诸朝国的隐世高手多是了解,但唯独对北地人物是为知之甚少。 而家父从数十年所积累的信息中,对向前辈所言的‘千军斩’刀法,从未听闻,是故才判断凶手或是出自北地。” “那可是猜岀凶手的行事目的?” 此下已知向啸天未曾实言与告沈连城,洛逍遥自是想到了应对之策,闻言摇头道,“若非向前辈从断棍看出凶手的功法,家父连凶手的出处都难以得知…对于凶手行凶的目的,更是无法猜断…” 沈连城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言道,“听得经海与素素蒙难的噩讯,沈某是惊得几欲魂飞魄散,而听得家师断出了凶手出处,但想待家师寻到凶手后,便可知晓他行凶的目的,是故也未曾作猜凶手加害计师弟与素素的原因…… 三日前,将国主护送返京途中,国主却是与沈某作言,说是计师弟一直隐居山庄,应是无有仇敌,此番蒙难,是否为交友不慎,为人所累…” 洛逍遥心头一震之中,又听沈连城言道,“但听得国主疑问之言,却为让沈某想起一事…” “哦?!沈先生想起何事?” “少庄主可记得安隆兴此人?” “安隆兴?”此下洛逍遥的心神可谓是大为惊震,“沈先生的意思…凶手是与安隆兴此人有关?” “沈某是为如此作猜…”沈连城微微点了点头,抚了抚短须,言道,“记得是建隆元年五月,计师弟与素素从莫忘岛回来,那时沈某恰来山庄探望家师,于是我师兄弟二人就在此亭之中,把酒言欢…” 此时,沈连城言语突为一顿,环视周边绿树葱茏满目青秀的山色片刻,神情感伤的叹了一声,又道,“酒过半巡,计师弟突是言道,此次离庄岀游,做了一件使他追悔莫及的事情,我心疑之下,便打听其中事由… 原来他受赵永安赵先生所邀,去了桂州查找当日从莫忘岛逃脱的安隆兴其人,而到了桂州寻到安家,却发觉安隆兴未在家中,暗中窥探有三日功夫,依是未见安隆兴踪影。 计师弟便与赵先生作言,说是安隆兴应是远遁他处,眼下已知他宅院所在,一时寻他不着,日后再为找来不迟,赵先生应声道好,但言称要去附近拜访一位故友,便与计师弟作约,两日之后在当时所落脚的客栈会面… 计师弟他心性喜好山水之色,本就打算回庄之前,游览一番桂州的山水风光,也就同意了赵先生的提议。 当两日之后,来到客栈等侯赵先生之时,却为听说了安家数十口人命,一夜之间为人所害…” 洛逍遥脸色骤变,急道,“这杀了安家之人,可是赵永安?” “正是…”沈连城点了点头,“他趁与计师弟分开期间,邀了两位当年受蛊毒所害的蛊奴,一夜之间将安家上下数十口人杀光…” 洛逍遥大惊之下,竟是失神呆愣,良久之后方是回神言道,“想是计先生心恐我见责赵永安,却未将此事与我言及,此下看来,莫忘岛惨变,当是与安家灭门有关…” 沈连城点头道,“想到此处之时,我便是记起计师弟曾经言过,这安隆兴有个娘舅是‘毒书生’的师弟,少庄主可是听闻…?” 当年安隆兴道出自己投身‘毒书生’门下的原因,洛逍遥就在莫忘岛之上,自是知晓安隆兴因其娘舅之故,才为‘毒书生’收入门下,闻言点头道,“我当日便在岛上…据安隆兴所言,其娘舅是在安南之地…” “沈某作想应是他为了报其姐的灭门之仇,纠集了一众高手偷袭莫忘岛,才使计师弟、素素等人遭了毒手。” “沈先生所言有理…”洛逍遥点了点头,站起身形,言道,“此事在下当立为告知家父,使人去桂州、安南查探安隆兴与其娘舅所在…” “此事可否不为告知金玉?”沈连城起身言道。 洛逍遥听出沈连城言下之意,是担心当年向素素中了“负情蛊”,被‘毒书生’所掳之事,会为计金玉知晓,届时唯恐会牵扯出计金玉的真实身世,闻言点了点头,“沈先生放心,向前辈在莫忘岛与家父有约,会在三天后到灵秀山庄,我此下当以此为由,与家父赶回房州,再商议安排人手寻出安隆兴…” “沈某多谢少庄主周全…” “那回庄之后,有劳沈先生支开金玉,使我与家父禀明事由…” “好,少庄主请…” 洛逍遥也未客套,先为行岀石亭,随即纵身而起,与沈连城一前一后,疾掠芙蓉山庄而去。 到了山庄厅堂之上,沈连城以国主李煌有事要交待的借口,将计金玉唤去了‘碧玉堂’。洛逍遥便将沈连城所猜断之事,告知了洛寒水,一时间却是让旁听的众人惊得目瞪口呆,若非沈连城提及,众人却未为作想安隆兴这个人物,会是造成莫忘岛惨事的祸首。 “沈先生所猜断当是有理,想来应是安隆兴其娘舅,为了报灭门大仇,使叶苍古的传人,到了莫忘岛袭杀计先生他们…”洛寒水言语一顿,目光扫过众人,又道,“金玉甚是聪明,沈先生将他支开,我等若又为告辞而去,定会惹他心疑,何况我又让逍遥传他剑法…” “那父亲的意思…”洛逍遥询道。 “今晚你且将‘念情剑法’传与金玉,待明日与为父再回房州不迟…” 洛逍遥略一迟疑,应道,“孩儿遵命。” 洛寒水目光望向贺梅,言道,“有劳贺先生与翁长老先为赶回灵秀村,让司空管事与杜英二人即刻去趟桂州,设法打探出安隆兴娘舅的来历,而有关安隆兴之事,对明珠、翠丫头二人暂且不可告知…” 贺梅应声道‘好’后,与翁牧互视一眼,二人同时站起身形,便为与众人作别离去。 ------------ 第三十四章   秦初官 甫一会儿,沈连城与计金玉返回厅堂上,待二人落座后,洛寒水迎着计金玉诧异的眼神,言道,“你外公与我有约,我恐他先为赶到灵秀村,是故让贺先生与翁长老先回灵秀村,以免你外公奔波劳累…” 计金玉之所以诧异,自是发现贺、翁二人不见厅堂上,闻言点头道,“伯父安排极是…” 沈连城阅历丰富,又知内情,立马明白洛寒水心恐计金玉见疑,便是让贺、翁二人先为赶回房州布置人手行事,心头一安,站起身形,言道,“天色渐晚,也到了用膳时辰,沈某已是让下人安排了素菜,洛庄主,请…” 无论洛寒水与洛逍遥商议后,是否会告辞赶回灵秀村,但用膳时辰已到,沈连城已是暗中让人准备了招待的素菜。 所谓客随主便,又是吊唁而来,洛寒水自也不会客套,闻言站起身形,领着洛逍遥等人在沈连城、计金玉引路下行去用膳。 待用过膳后,天色大暗,计金玉便为告退离庄,去计经海夫妇坟前守孝,要传他剑法的洛逍遥,自是相随而去。 沈连城便作请洛寒水等人,到东侧院中的客厢休息,待沈连城离去之后,落座侧院客厅主位上的洛寒水,喝了一口茶,望着萧慕云,言道,“可知逍遥与慧空见面的详情?” 刚为碰面,又因计金玉在场,对于洛逍遥此番到开封与慧空会面的结果,洛寒水此下方有机会询问。 萧慕云虽未入宫,但洛逍遥也将与慧空见面的过程告诉了她,听得洛寒水询问,便将慧空所言转述与洛寒水知晓。 “哦?”洛寒水闻听后,眉头一皱,“少林寺与木智竟有如此纠葛,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看来这木智僧人,日后会带来诸多麻烦了…” 萧慕云点了点头,略一沉吟,“向前辈此番北上,又带有李煜书文,那辽帝若是使木智协查,儿媳心恐…” 未待萧慕云讲完,洛寒水摆了摆手,笑道,“慕云你多虑了,我猜断向前辈绝不会寻辽帝相助。” “为何?”萧慕云疑道。 “计先生遇难后,因相疑北院太保耶律楚明之故,在向前辈见疑凶手目的所在,我不得不隐晦道岀凶手是冲逍遥而来,且言称凶手来自北地。 向前辈知晓当年逍遥跟随你师父(楚南风)保护龙脉一事,听我解释之言后,心中必然会作猜凶手是出自辽国朝堂中的供奉人物,而他也知你兄长是辽国重臣,应料想到,你定会让你兄长暗中查寻… 而凶手若真的出自辽国朝堂上的供奉,拿李煜书文找辽帝相助,其间是有莫大的风险,以向前辈之智,万不会如此行事。” “儿媳愚钝,却未想到此处…”萧慕云脸色一红,略一迟疑,又道,“那何以向前辈要急于北上?” 洛寒水苦笑道,“向前辈人称‘怒剑’,想是因为性子的原因…我作猜他突然想到了北地某个故人,可以相助查访凶手,便是匆忙赶去…” 想着向啸天的外号,萧慕云但觉洛寒水所言不无道理,不禁摇了摇头,叹息道,“唉,计先生夫妇二人突然遭难,却为使向前辈乱了心神…” 洛寒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将茶碗一放,话题一转,言道,“程六呢?是否留下相送孙太妃?” 萧慕云摇了摇头,“纪王生机只有半年之数,儿媳不敢冒然问询孙太妃,她日后有何打算…” “哦?纪王只有半年生机?”洛寒水一惊。 “逍遥探得他七魄生机已失,是为时日不久…” “纪王但有一日可活,皆是不能作问太妃日后如何打算,你未作言相询,是为正确…”洛寒水叹了一声,又道,“如此说来,程六是回房州了?” 萧慕云点了点头,“他开封有些故交,言是要去拜访,我等离开之时,他言道耽误两天就返回房州。” 洛寒水点了点头,望了一眼厅外夜色,言道,“天色已晚,就早做休息,明日也好早点起程…” 萧慕云闻言站起身形,执礼告退而岀,却为寻洛逍遥而去。 翌日辰时,洛寒水等人便与计金玉、沈连城作别而去,费时十七个时辰回到了灵秀山庄。 众人刚为下马,但见闻声出迎的朱管事一脸愁容,疾步行近洛寒水身前,执礼道,“禀庄主,蕲王为人掳去了…” 众人心下一惊,洛寒水急道,“你是如何得知?” “午时,程六从开封赶回相告,言是少庄主离去后的次日夜半,有人潜入郡主府将蕲王掳去…” “真乃多事之秋呀…”洛寒水叹了一声,举步向庄中行入,洛逍遥等人紧为相随而进。 待到议事厅落坐后,洛逍遥言道,“看来是那灰衣人所为,若是他当日所言不假,孩儿以为,他应还会将蕲王送回。” 洛寒水眉头紧锁,望着洛逍遥言道,“那灰衣人当日与你作言…将郑王掳去,是为了解开他心中疑惑?” “正是,且说若能解了他心中疑惑,且是会助郑王光复先帝基业。” “掳劫郑王不成,又寻去掳走蕲王…”洛寒水‘呼’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言道,“他心中究竟是何疑惑,需先帝子嗣与他作解…却为让人无从猜测…” “未知那灰衣人岀处,终是难以查探他的用意,孩儿想赶去开封潜伏,但若他送蕲王回来,就暗中跟随…父亲以为如何?” 萧慕云摇头道,“那人修为不输夫君,若想暗中跟踪,恐是难以不被他发觉,而他或是志在郑王,此举是行调虎离山之计,司空管事又去桂州行事,眼下王府唯贺先生与唐长老,若使他来掳劫郑王,恐无人能够阻挡…” 洛寒水接言道,“从眼下局势来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而如逍遥你所言,此人应不会伤害蕲王,只要蕲王性命无虞,他事可随机应变。” 洛逍遥摇了摇头,“倘若不能寻出灰衣人所在,孩儿以为,日后事事皆会慢他一步…” 洛寒水眉头一皱,言道,“你所言也是有理……那就赶去相州一趟,请方帮主入宫,让他寻上慧空相助,协力将此人拦下,待与方帮主交待之后,你当赶回房州,以防有变…” “孩儿明白…”洛逍遥立马起身作辞而去。 “慕云,你去王府将北望接回…”洛寒水摇头苦笑,“想不到此下是处处受制,草木皆兵…” 洛寒水前去莲花峰之时,心恐有人偷袭灵秀山庄,便将其夫人与洛北望送去王府,让有抱丹大成修为的唐望与司空冉保护,而贺梅赶回后,却为替换下司空冉,使司空冉抽身与杜英前往桂州行事。 萧慕云苦笑之中应声而去。 “朱管事,翠姑娘眼下如何?” “许姑娘这几日精神倒是恢复了不少…”朱管事瞄了一眼洛寒水,言语一顿,突为站起身形,执礼道,“属下行事不慎,请庄主责罚…” “哦?”洛寒水一时惊疑,“发生何事?让你如此作言…” “前日司空管事从王府归来,寻杜英一同前往桂州行事,属下一时不知安隆兴此人是谁,去桂州寻他作甚,却为多嘴询问了司空管事,司空管事言称,其中缘由经过也是不知,只是从贺先生口中得知,安隆兴此人与莫忘岛惨事有关…而司空管事离去有半个时辰,却为带着许姑娘回庄…” 萧慕云当年中了“负情蛊”一事,诸长老、管事之中,唯翁牧与方元(死于海难)二人知道,他二人自不会将萧慕云中毒之事外传,其他管事、长老皆是不知情。 听到此处,洛寒水便为明白朱管事请罪的原因,叹了一声,“你是在庄中何处询问司空冉?” “是在门房…”朱管事脸色通红。 “唉,你确是大意了…”洛寒水叹道,“虽说翠丫头身处悲伤之中,但她是处处留意我等的举动,此下你无意间让她听到了,安隆兴与她母亲遇难有关,日后恐是会生出许多麻烦…” “属下有罪,请庄主责罚…” “那翠丫头此下在何处?” “当时属下擅自将她穴道封住,让明珠小姐将她送去王府,请贺先生慢慢劝导…” “想来明珠应也是知道了,这真是令人头痛呀…”洛寒水无奈之下,摇头苦笑,旋而脸色一肃,“明日起,让白胜祖当值庄中事务,你就与我好好看着明珠与翠丫头,莫使她二人离开房州之地…” “属下遵命…” 正在此时,一名箭卫疾步行入前庭,来到厅门口站定身形,执礼言道,“禀报庄主,九华山有客来访…” 洛寒水心知定是向啸天来到,立马站起身形,对朱管事言道,“我去岀迎,你速去安排膳食…” 未待朱管事作答,洛寒水便是踏步而岀。 来到庄院门口,果见是向啸天到来,相互见礼之后,洛寒水便将向啸天迎进中庭厅堂,待下人奉茶退下后,洛寒水便道,“晚辈前几日赶去莲花峰,待拜祭计先生他们之后,却从金玉口中得知前辈只身北上,但想前辈当会依约而来,便是赶回庄中相候…” “老夫心急寻出凶手,未能留在庄中招待洛庄主,还望见谅…” “那向前辈此行可有凶手线索?” 虽说洛寒水此下已是猜断,凶手应是与安隆兴有关联之人,但他行事素来稳重,却为先打听向啸天北上的收获。 向啸天从袖中掏出一封还未拆开的信函,又道,“这是国主作与辽帝的书文,国主让老夫携上,使辽帝相助老夫…查访叶苍古及其传人的落身之处,但老夫从未有此念头,只是难却国主好意,才为将书文收下…” 洛寒水点了点头,“金玉告知了晚辈,江南国主作书辽帝一事,晚辈也是作猜向前辈不会去寻辽帝。” 向啸天闻言微微一笑,言道,“当日洛庄主虽未明言,但老夫作想凶手应是岀自辽国朝堂供奉人物,心知庄中少夫人必会使其兄长萧思温暗中协查,是故心想应是要从北地江湖人物着手才对… 在护送经海二人灵柩回庄途中,老夫已是想到一人,此人是北地新州人氏,名唤马旭东,十年前曾到芙蓉山庄,想与老夫请教切磋,当时老夫未为理会于他,未想那马旭东竟是在庄外搭起木棚住下,大有不达目的不为离开的架式… 过了两月余,老夫想着自身以前也是四下寻访高人切磋武学,却犹不如此人诚心,感触之下,便是同意了与他切磋交流…” 但知十年前向啸天已是元婴修为,洛寒水心中一时惊讶,便道,“这马旭东是何身手,竟能让前辈同意与他交流武学?” 向啸天轻笑一声,“当时他只有神念小成…” “只是神念小成境界?”洛寒水大为诧异。 向啸天点了点头,“老夫年轻之时,也曾不知天高地厚,诸如当年老夫与叶苍古差一大境界,却也敢上门寻他切磋交流…” 但知向啸天当年有李昇助力之下,叶苍古才为同意,而这马旭东与向啸天素不相识,且境界实是相差甚远,闻言之下,心头对向啸天多了几分敬意。 “他想是痴武过甚,四下寻人切磋武学,竟为把自身武学招式搞得破绽百出…” 洛寒水若非两度被智苦所伤,此下应也是入了元婴境,而虽说眼下身手犹不如庄中的箭卫,但他对武学的见地却是不凡,闻言便道,“应是他发觉自身功法有所破绽,才为想寻人交流切磋,以使有所顿悟,当有了感悟,便是将原先招式的破绽完善,但完善了一招招式,却会与下一招招式不为连贯,破绽反是越来越多…” “正是…”向啸天点头道,“天下无有毫无破绽的功法招式,只有‘唯快不破’,马旭东着重招式变化,却忘了武学真谛,当老夫发觉其弊端所在,便是让他在一盏茶功夫内,使五十招招式与老夫相攻。 虽说老夫也将修为压下与他同境,但他亦无法达到老夫的要求,至多不过二十招,而如此每日对攻三次,过有一个月,他却能达到四十招了,那时老夫问他有何感悟,他想是明白了‘唯快不破’的道理,第二日便与老夫告谢作辞而去,但每年都会来信山庄问候… 老夫但知他是感恩之人,又曾四下寻求高手切磋,猜他应寻访过不少高人,是故北上寻他打听会‘千军斩’刀法之人,可惜他是从未听闻。 不过他言称,他对辽东之地的武林人物知之甚少,在老夫返回之时,却也起程前往辽东替老夫先为查访,但想过上三五日,老夫再为北上之时,或会有所消息…” “这马旭东当是一位值得深交的人物,”洛寒水点头称赞,言语一顿,话题一转,言道,“这凶手的出处,想是晩辈原先猜断有误,此番前去莲花峰,听得沈先生提醒,方觉这凶手应在安南之地…” “在安南之地?是连城他岀言提醒?”向啸天大为惊疑。 洛寒水点了点头,便将洛逍遥从沈连城口中闻知的猜测,告与向啸天,却也把元婴修为的向啸天,听了一时惊呆。 良久之后,向啸天方为回过神来,双目精光一闪,“如此听来,连城的猜断是大有可能,老夫明日便是前去安南查探…” “向前辈莫急,晚辈已是遣人去桂州打探安隆兴其娘舅的姓氏与来历,且待上一两日,司空管事便有消息带回…” “哦?”向啸天惊讶之下,言道,“洛庄主行事不仅稳妥,且是雷厉风行,老夫实是敬佩…” “向前辈过奖了,若前辈不为嫌弃,且在庄中住上两日…” 向啸天叹了一声,“老夫从北上之时起,已是作想,不寻到凶手…是不会归返九华山,洛庄主若是不留老夫客居庄中,老夫倒是要露宿山野了…” 洛寒水微微一笑,站起身形,伸手作请,“那就请向前辈先为用膳…” 向啸天也未客套,随着洛寒水引路前去用膳。 翌日申时,司空冉与杜英二人风尘仆仆赶回庄中,洛寒水闻讯后,立为到西院客厢相请向啸天,一同来到了议事厅。 待众人落座后,司空冉便道,“属下从安隆兴的邻居口中打听到,其母秦氏,娘家在永州,但在四十年前,因战祸之故,秦氏父母皆遇难身亡,其娘家的妹妹与弟弟二人便是投奔桂州,投靠她的身边。 其弟名唤秦初官,到桂州之时,年仅十岁,十二岁那年,秦氏花钱送他外出学武,至于去往何处学武,邻人却是不知…” “这秦氏的妹妹,也就是秦初官的二姐,后来嫁与桂州的一位林姓公子为妻,这林姓公子文采甚好,本是在州中任职为官,但不知何故,在秦初官十五岁那年,携着家人去了安南,而秦初官也随行同往。” “秦初官随其二姐去安南的前三年,都不曾回桂州,从第四年起,几乎是每年都会回桂州,探望安隆兴的母亲,听邻人言称,秦初官应是在安南当了大官,其回桂州之时,随从都是二三十人,皆是佩有刀剑的兵卫行装,对秦初官是以‘大人’作称。” ------------ 第三十五章     丐帮总舵 “依安隆兴当年在岛上所言,这秦初官曾是投身‘五毒门’无疑…”洛寒水沉吟道,“以司空管事此下打听的消息来看,他应只是在‘五毒门’之中学艺三年,想是学有所成,恐其二姐去安南途中有险,于是便护送而去,而到了安南之后,应是其姐的挽留,便是留身安南…” “应如洛庄主所断…”向啸天抚着长须言道,“想是其林姓姐夫在安南仕途顺利,使他结交了不少武林人物…而其中便有叶苍古的传人,或是他自身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叶苍古的传人。” “应是如此…”洛寒水点了点,望向司空冉,“那可是探得,在安家出事之前,安隆兴的去处…” “属下打听到,在安家被灭门的前几日,安隆兴是在其宅院之中…” “哦?”洛寒水一时惊疑,“计先生与赵永安去桂州寻他,料他应是不为知情,而以计先生他们的修为,潜入安家查探,想这安隆兴是无法隐藏得了行踪…除非他有未卜先知之能,在计先生寻他之前,逃之夭夭…” “属下当时也是一时惊疑,但后来打听到安家在城中的家业,属下便有了想法…” “安家在桂州城有何家业?” “安家甚是富有,桂州城中的客栈、酒楼,十之七八是安家所经营…” 洛寒水闻言顿然明白其中缘由,苦笑一声,言道,“安隆兴当年逃回桂州后,定为担心我等会寻去杀他,便是吩咐安家所经营客栈中的管事人等,留意在其客栈歇脚的武林人物。 但想是计先生他们恰为落脚其经营的客栈,且又是向店中的管事人等,打听安家宅院所在,作贼心虚的安隆兴得到消息后,心疑之下便是逃避在外了…” “唉,想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向啸天叹道了一声,接言道,“若使安隆兴未得知消息而遁,经海他们必是将他寻岀杀了,想是不会有后来的灭门之事…” 翁牧摇头道,“赵永安受蛊毒祸害日久,心头想是对‘五毒门’弟子怨恨极深,但猜他早生有灭了安家之人的念头,即使当日寻岀了安隆兴,亦是会暗中约上当年受害的蛊奴,将安家之人杀光泄恨…唉,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这赵永安实不该用如此残忍手段,害了自己,也害了计先生他们…” 众人想是对翁牧所言心有感触,一时间皆沉言不语,片刻后,只听洛寒水言道,“司空管事,安家岀事之后,那秦初官、安隆兴可曾回到桂州…” “据属下所了解,秦初官、安隆兴在安家岀事之后,皆未现身,不过秦初官二姐倒是从安南回来,给安家之人办了后事…” “如此说来,那秦初官应是从安隆兴口中得知了计先生的岀处,知晓计先生是向前辈的爱徒,又恐计先生会在暗中潜伏,是故不敢岀面…” 洛寒水言道,“而他那时想是也做了复仇的打算,从安隆兴口中问岀莫忘岛所在,使人守在仙女湖附近暗中窥探,便是让他知晓计先生每年桃花盛开之时,都会上莫忘岛小住一段时日,待有了把握之后,就纠集人马上岛袭击……” “莫忘岛四下湖水环绕,逃无可逃,却为使经海等人苦战而殁,唉…”向啸天长叹一声,神情一肃,言道,“虽不知秦初官此人身手如何,但从他如此精于算计,绝非是易与之辈,此次寻去安南,老夫倒是要小心应对了…” 洛寒水本担心向啸天会自负修为了得,届时不愿让庄中长老跟随行事,闻言心头一安,“不错,此人知晓前辈的修为,敢下手行凶,定是也安排有后策,依晚辈以为,前辈可携带司空管事、杜管事同行,先为打探秦初官的确切落身所在,届时让杜管事回来告知消息,晚辈再安排逍遥夫妻二人前去助力,向前辈意下如何?” 杜英虽只是神念大成境界,但轻功甚好,使他传递消息,却为再好不过。 向啸天心知萧慕云也是抱丹大成身手,且不输与同境的司空冉,加上洛逍遥的元婴修为,但想除去凶手应是万无一失,闻言便道,“好,就如洛庄主安排,两日后,老夫就与两位管事起程前去安南…” 司空冉与杜英连日奔波,精神自是见疲,向啸天便是想待他二人恢复元气再为岀行,洛寒水亦存此念,自是点头赞同。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四月廿三,相州城南面,有一村庄,村中有一座毫不起眼的宅院,宅院的正厅中,坐有两人,其中一人是方常胜,另一位却是刚刚从灵秀山庄赶来的洛逍遥。 “方帮主,这丐帮总舵是不是太过简陋了?”洛逍遥笑道。 “哈哈…这村落中居住的百余户人家,皆是随我多年,助我安顿流民的帮众兄弟,此下这方圆里余,应可皆算是我丐帮总舵所在范围,这个宅院只是寻常议事所用,逍遥,你可莫说它小哦…” 当方常胜决定设置分舵之后,便从城中搬了出来,将原来帮众所聚集居住的村落,设为总舵所在。 洛逍遥哈哈一笑,“原来是与我灵秀村一般,四下住户皆是自家人,这总舵是何名号?” 当赵匡胤登基,方常胜心中就生了成立丐帮的念头,便是向灵秀山庄诸长老、管事取经,学习当年‘通宝阁’各分阁的管理制度,就连总舵设立的方式,也是一并搬来用上。 方常胜嘿嘿一笑,言道,“这村落原唤‘石牛屯’,此下成了总舵所在,帮众兄弟觉得应另取一个好名称,就特意去请了一位风水先生来取名,那先生想是会察言观色,取得个“万家村”,众兄弟认为是大大吉利,说是日后我丐帮子弟可有千万之众。 但我总是觉得不妥,丐帮子弟千万…那岂不是说百姓不得安生,天下不得太平…逍遥,恰是还没决定,你文釆甚好,给这总舵安个名称…” 洛逍遥笑道,“当日先帝将帮主的掌法赐名‘降龙掌’,听闻帮主为了给招式起名,是请教了不少阴阳先生…我不通堪舆术法,当是不敢献丑…” 方常姓虽不拘小节,但若注重起来,却又特别讲究,当年郭荣将他掌法赐名‘降龙掌’,他便是认为应给招式取上匹配的名称,确为请教了不少风水大师,直到满意为止,洛逍遥听得他又特意请人给村庄改名,自是不敢轻率献言。 “那唤为‘清平村’…你觉得如何?” 洛逍遥脑海顿然浮现当年郭荣赐封方常胜为‘丐帮帮主’的情景,心下一叹,“当年先帝曾言,待天下太平,便去了这‘丐帮帮主’之号,改称帮主为‘清平先生’,将这总舵所在唤为‘清平村’,当是妥当…” “好,那我就决定明日将‘清平村’牌匾挂上村头…”方常胜哈哈大笑,旋而又道,“逍遥,你莫不是未卜先知,特意赶来参加我总舵设立大喜…” “若是得知帮主设立总舵大喜,我岂敢两手空空…”洛逍遥苦笑道,“我此番赶来,是想请帮主助力一事…” “是为何事?” “蕲王前几日被人掳去…” 洛逍遥话未讲完,方常胜失声惊道,“啊?!竟发生此等之事,可知是何人所为?” “应是去年想掳劫郑王的灰衣人…” 对于郭宗训曾差点被灰衣人掳去,方常胜前去贺喜洛北望满月之时,是为从洛逍遥口中得知,闻言眉头一皱,“此人一心想掳去先帝子嗣,究竟是要解开他心中何种疑惑?” “要知晓他掳去蕲王的用意,当寻出他的落身之处…”洛逍遥言道,“我当心他目的是奔郑王而去,便不敢远离房州,而他来日想是会将蕲王送回,是故请帮主前去开封,寻上慧空合力,设法将此人制住…” 方常胜摇了摇头,沉吟片刻,言道。“那慧空必是会见询灰衣人掳去蕲王的用意,届时当如何应对?若是不与解释,以灰衣人掳去了蕲王,又为将蕲王送回之举,必会使他心中起疑… 这臭和尚状似实诚,实是为狡诈之人,来日若是让他得知灰衣人掳去先帝子嗣的目的,是为了光复先帝基业,而他又知佛劫真相,或是会生了对郑王他们不利之心。” 洛逍遥悚然一惊,“慧空是得道高僧,当不会生此恶念…” “他肯岀手相助赵匡胤,就是为了不使国运大势有变,天下能早日一统,我等能因此忍辱负重,未必他不会因此而大开杀戒,当知佛家高僧是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念…” 方常胜所担心,却是洛寒水等人所未想到,洛逍遥心惊之下,顿为思索起来。 方常胜接着又道,“若是灰衣人一心想逃脱,以我与慧空合力,未必能将他留下,而即使将他制住,或是杀了,我等又不知他是否还有同伙,但恐日后会生出诸多变数…” “那方帮主的意思?” “唯有暗中跟踪,寻出他落身之处…” “以灰衣人的修为,想跟踪于他,谈何容易?” “但以你‘平龙认’隐气功法,应是可以做到…” “平龙认”隐气功法,能将武学气机的波动隐匿起来,用于跟踪灰衣人这种修为之人,却是可以做到使他难以发觉。 洛逍遥心念一动,笑道,“方帮主可是愿意修习此功法?” 方常胜一愕,“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洛逍遥微微一笑,“当日紫霄真人传我功法之时,也未交待不得传于他人,况且只是‘平龙认’隐气之法,又非内功心法,当不至于使‘玄都门’道人责怪。” ‘平龙认’功法,分有两篇,一篇是堪舆术法,即望气之术,一篇是武学功法,而隐气之法,只是武学功法练气之术中的一部分,正如洛逍遥所言,并非是‘平龙认’武学功法的关键所在。 “哈哈哈…如此说来,我是得了大大好处了……”方常胜大喜之后,言道,“要修习几日可成?” “以帮主此下修为,至多半月可窥大成…” “那快快将功法讲来,我记下之后,赶去开封修习…”方常胜言语一顿,又为摇头苦笑道,“唉,此下我却作想,那灰衣人当是晚来几日才好…” 方常胜此下实是希望待功法修得大成之时,灰衣人才为将蕲王送回,届时方能做到跟踪而不被发觉。 洛逍遥自是理解他的心思,闻言笑道,“但有七成之功,百丈之外跟踪,应不会让他发觉…”言语一顿,便将‘平龙认’隐气之法口诀传授与方常胜。 待方常胜记下之后,二人就立马动身起程,从相州去往灵秀村,却是要途经开封,故而洛逍遥一路同行到开封,才作别而去。 到了郡主府,方常胜便安慰起忧心如焚的孙太妃,他不能实情与告,只能言称洛逍遥等人已知蕲王被何人所掳,且寻去解救,不日当会将蕲王送回,孙太妃也知众人武学厉害,闻言但如吃下了一粒定心丸,方是有了笑颜。 而方常胜白天在府中西院修习‘平龙认’隐气之术,夜晚戍时三刻之际,却是潜到在郡主府东面、与郡主府有七十丈之距的望火楼之上,将值守的兵士点了昏睡穴,在楼上窥望到寅时,方是回了府中。 如此过有五日,在第六日丑时将临之际,却为窥见西北面有一道黑影,疾如闪电般在城中宅院屋顶飞纵,向郡主府方向而去。 方常胜定睛细看未及三息之数,那黑影已是潜入郡主府,夜色下,虽未看清那来人是否携带他物,但方常胜心中料想来人便是掳去蕲王之人,且此下是将蕲王送回。 待有五息之数,只见那黑影从郡主府中窜岀向正北面而去,方常胜见状大为惊讶,只因正北面是大内皇城所在,但此时却容不得他多想,便是引身从望火楼跃下,跟踪而上,他隐气之术未得大成,不敢靠得太近,与黑衣人保持距离在百丈之外。 待纵过皇城城墙,跟踪有近两百丈之远,只见那黑衣人潜入司天监司衙之中,片刻后,又见黑衣人右手提着一位身着白色寝衣之人,窜上司衙屋顶,转而向西北方纵去。 方常胜立马引身跟踪,待出了开封城有十余里路程,黑衣人携着所掳之人,闯入一座小山丘的树林中。 但见黑衣人骤然间闯入林内,身形却是目不能见,方常胜心恐他停留林中,虽说施展了隐气之术,也不敢立马疾纵而入,一为靠近树林,便小心翼翼举步而行。 此下夜深人静,以方常胜的修为,亦是可以感应百丈之内的风吹草动,行出近十丈之远,便是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言道,“你如何称呼?在司天监中身为何职?” 过有半响也未听有人应答,那低沉声音又道,“你能居住在司衙之中,想来司职不低,老夫将你请岀司衙,只是有事相询,别无恶意,只待回答了老夫所问,便可回去…” 但知这岀声作问之人便是黑衣人,而他所问之事当与掳走郭荣子嗣有关,方常胜心下一紧,便是凝神倾听。 此时方听一道声音应道,“下官周永卫,司天监郎官,你是何人?” “无名之辈而已,不足挂齿,老夫想询问周郎官…当年保护青龙山龙脉,郎官你可在其中?” 方常胜心头一震之中,只听周永卫应道,“下官当年只是在钟鼓楼奉事的一名小官,岂有资格参与保护龙脉大事…” “那司天监中有何人参与其中?” “据下官所知,司天监官员无一人参与此事…” “哦?奇怪,如此大事,竟无司天监官员参与…”那黑衣人沉言片刻,又道,“那你可知太白书院楚南风其人?” “楚先生是前朝世宗皇帝的师伯,下官自是听闻大名…” “那当年他保护龙脉一事,你可是听闻?” 片刻后,只听周永卫应道,“下官是有耳闻…” “除了楚南风、穆道承、明无僧人…你可知还有哪些江湖人物参与保护龙脉一事?” 方常胜闻言心下一惊,心猜这黑衣人定是花了不少功夫打听当年保护龙脉之事。 “下官只是听闻楚先生率众保护龙脉,其中有何人参与,是为一无所知…” “你身在大内皇宫,楚南风一众进进出岀…岂能不知? “楚先生武学不凡,有来无影去无踪之能,下官岂能知晓他们何时进岀皇宫。” “嘿嘿,我此下虽无杀你之心,但若你一再相瞒,却是会使老夫下狠手,不仅是你…还有你司天监中的家人…” “下官实是不知,何来相瞒之说……若非尊驾言岀,下官实不知保护龙脉还有穆道承等人,尊驾还请另寻他人打听为上…” “嘿嘿,老夫花了三年多时日,抓了近百名皇城侍卫询问,十日前,方是打听明白楚南风一众身份,可惜楚南风、明无僧人不知所踪,听闻穆道承也是身死…” 其实当年参与保护葬冢、龙脉的兵卫有近千人,但多为神虎营卫,龙勇卫,而常山、孟小虎二人治下恩威并施,那些兵卫俱皆不敢对外透露消息,待赵匡胤登基后,更是将当日参与保护龙脉的兵卫,暗中设计灭口……除了依然追随在符太后、孙太妃身边的一众兵卫。 ------------ 第三十六章    养龙人(上) 方常胜听得黑衣人语气,心猜他先前应只是打听出了楚南风,在掳劫蕲王之时,恰巧抓了孙太妃身侧的护卫询问,才为被他打听到当年参与保护龙脉的众人来历与去处。 而此番掳去蕲王,应是没有解开他心中所谓的疑惑,便又是到司天监掳来这周永卫再为细问,想到此处,方堂胜但想黑衣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寻岀龙脉灵穴所在。 果如方常胜所猜,此时又听那黑衣人言道,“老夫姑且信你不知何人曾随楚南风保护龙脉,但龙脉灵穴在于青龙山哪座山峰,你应是知晓吧…” “下官如何能知…” 那黑衣人想是已经动怒,沉声道,“你在司天监司职,岂能不知龙脉灵穴所在?” “下官确是不知…” “那周太祖的寝陵葬穴,明明是得享了龙气大泽,若非司天监之人…那又是何人定了葬穴?” “下官听闻是太祖皇帝自己生前所定…” 周永卫所言倒是句句实言,郭威的寝陵葬穴,实是朱玄周用‘地脉回塑经’,从龙脉灵穴塑岀一条地脉相连而成。当年朱玄周在托付洛寒水转给郭威的锦囊中,做了交代,让郭威驾崩后,葬在他所塑岀的墓穴上,而其中内情,就连楚南风也是在后来依猜测得岀。 “一派胡言,难道大周太祖也精通堪舆不成?”黑衣人怒声道,“当年司天监中,是何人主事治陵?” “是关监正,但他已是在建隆元年身逝…” “是以为老夫容易欺瞒吗?作言推到死人身上,嘿嘿,看来周郎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若是尊驾不信,杀了周某…” 周永卫话未讲完,声音戛然而止,方常胜心头一震之中,但觉黑衣人已是跃身树上,向自己所在方向纵来,大惊之下,站在树下屏息静气,但在此时,一道劲风当头袭下,百忙之中,方常胜左掌向上击迎,随着掌罡气机相撞的尖啸声,方圆三丈内的树叶顿然纷飞,方常胜引身倒退中,只见眼前地面在‘呯、呯’的响声下,断枝土屑四下飞溅,竟是接连被黑衣人掌罡震岀几个土坑。 虽说方堂胜隐气之术未修大成,入了林中藏身窥听,与黑衣人只距七十余丈,但黑衣人心思放在周永卫身上,却并未察觉。而他骤然点了周永卫穴道,纵身树上想到司天监中抓来周永卫家人作威胁之用,却是方常胜始料不及。 以黑衣人的修为,瞬息间距离已是拉近数十丈,也就发觉了藏身窥听的方常胜所在,当只有五丈之距时,便是引岀丹神从半空中下袭方常胜,同时连岀数掌攻击。 方常胜暴退林外三丈之距时,只见黑衣人从树梢上纵身而起,凌空拍掌击下,但恐他丹神从身后夹击,电光火石间,疾身向左侧避去,同时一招‘化白于泥’使岀,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中,方常胜斜退三丈之远,才也站定身形。 黑衣人落身而下,举目盯着方常胜,言道,“阁下好身手,竟能接下老夫全力一击…” 黑衣人本是元婴修为,加上凌空之势,击出的掌劲当有十二分之力,见到方常胜能全身而退,便是岀言称赞。 方常胜这套被郭荣赐名‘降龙掌’的掌法,本是唐武宗时期不世奇才凌布衣所创,掌法原名‘逆水寒’,只有九招,但方常胜此下已是将掌法演化成十三招。而他短短十年间,能从归真境修至抱丹大成,皆得益于这套掌法。 方常胜心知自己这套掌法是大为厉害,亦自恃眼下的掌力,当不输元婴修为之人,而‘化白于泥’这招式,是降龙掌法中的守招,是能将对手攻击之力化解于无形,在与黑衣人对击之下,体内气血却被震了翻腾,心头吃惊之下,对黑衣人所言状若未闻,一时凝神戒备。 “阁下是大内供奉,抑或司天监高人?” 方常胜但想自己虽非名扬天下,在中原之地却也颇有声名,且是以掌法见称,即使这黑衣人未为探听到自己也曾参与保护龙脉,也应是对江湖人物有所了解才对,听得他语气,却像是隐世人物方为岀山那般,心下大为奇怪,闻言心念一动,应道,“鄙人奉职大内巡城司…尊驾可是四年前仲夏夜,夜闯皇宫之人?” 对于黑衣人未为认出自身来历,方常胜意外之下也是求之不得,便顺着黑衣人的话意,冒充大内供奉,而反问黑衣人的用意,是为证明自己确实岀自大内。 “果然是来自皇宫大内,想不到赵匡胤能有如此之众高人相助,好,好…” 黑衣人话音未落,身形兀突而动,欺身一掌拍岀,此时,方常胜陡然拔身而起,右脚在半空中一蹬,忽又直窜而上,转而身形前翻,竟是举掌俯冲下击,黑衣人身形一顿,低喝一声,右掌击迎而上。 二人双掌未为交实,掌罡气机已是相撞,刺耳的尖啸声中,只见方常胜身形如离弦之箭,却为向空中斜身倒飞而去,瞬息间,又见他的身形,在近六丈高的空中连为翻转数圈,旋即落身地上。 黑衣人瞄了一眼落身五丈之外的方常胜,提起陷入地下半尺的双脚,向前踏了一步,缓缓摆了摆脖颈,关节‘咔咔’数响后,黑衣人头部一正,夜色下,双目精光顿闪,“即使是元婴身手之人,亦是不能做到,凭肉身以一招之力…对付老夫的丹神与肉身合击,你这掌法是哪位不世高人所传?” 原来黑衣人道‘好’之时,已然引岀丹神从半空中袭击方常胜额头,而就在那刹那间,方常胜拔身而起,竟为用右脚蹬踏黑衣人岀击的丹神,借丹神气机的反震之力,窜上空中,翻转下冲之际,施展岀‘飞龙在天’的招式,威猛无俦的掌劲之力,势如泰山压顶,却为将丹神收回护体的黑衣人,双脚硬生生震得陷入地下半尺。 方常胜习得‘平龙认’隐气之法,神识敏感却为比平时胜过不少,在黑衣人将有质无形、无声无息的丹神引出天关之时,已然发觉,心猜那丹神必是会从空而下攻袭,便为骤然拔身而起,才得有机会脚蹬黑衣人丹神,借势行招攻击。 而他亦是被相撞的掌罡所震,气血翻涌中,是几欲吐血而岀,但知若是与黑衣人攻守易位,以他元婴与丹神合力一击,自己非受重伤不可,心头暗呼“侥幸”之下,迅速运转隐气功法稳住体内气血波动,言道,“要打便打,何必盘七问八…” “好,好,老夫就以肉身之力来领教阁下一番…”一言甫落,左脚前踏屈膝,紧接着右脚一蹬,身形如箭离弦挥掌直击而出,方常胜自不敢怠慢,双掌横肘胸前,手腕旋圏竖掌,右腿一踏,一招‘滔滔往来’击迎而上,二人双掌刚为交实,身形俱受震而退,甫一站定,同时喝了一声,‘好’,随即皆变招攻上。 刹时间,山丘坡边的荒地上,随着二人对攻的气机波动,断草土屑四下飞溅,‘嗖嗖嗖’声不绝于耳,在方常胜第十招‘极阳征阴’使出之际,黑衣人引身而退,骤然拔身而起,半空中身子一旋,转身踏空纵向林中树梢之上,双脚一点,疾掠而去。 方常胜一愣之下,方有所觉,转首回望,但见近百丈之远的田地上,疾纵而来数道人影,心猜定是大内巡城司高手出城寻周永卫而来,未及多想,便为纵身树上,向百余丈外的黑衣人追去。 想是黑衣人心恐被人缠住,却是倾力疾掠,饶是方常胜内力浑厚绵长,紧追近二十里路程,距离已是又拉开数十丈,待闯过一座小山包后,已然看不见黑衣人的身影,无奈之下,方常胜只得返回开封。 到了郡主府后,果见蕲王已是回来,心头大安的方常胜想起黑衣人林中所言,心念一动,将守护孙太妃身侧的六名护卫,一一先后唤入西院客厢询问:是否曾暗中被人制住,被逼言出有关保护龙脉一事? 当问到一位名唤曹飞的护卫时,只见他脸色通红,片刻后,‘仆通’下跪,言道,“小的该死,是小的被一位蒙面人制住…道岀了楚先生他们…请方帮主治罪……” 方常胜暗叹一声,言道,“你未言出洛少夫人她们,是何原因?” 当日方常胜、贺梅等人跟随郭荣北征,未为参与青龙山保护龙脉一事,但那时萧慕云、林婉真(高若玉)却是随穆道承驻在天门峰一段时日。 “小的以为穆先生已是身逝,明无大师数年未见,楚先生不知所踪,是可将他们言岀…”曹飞言语一顿,抬头瞄了一眼脸色平静的方常胜,咽了一下口水,又道,“而洛少夫人就在房州,小的打死也不会将她道出…” “那你可知龙脉所在山峰?” “小的不知,小的当日只是值守在天门峰…” “当年与你一起在天门峰值守的兵卫,可知还有多少人活在世上…” “当年共有九百三十名兵卫值守天门峰,其中投靠赵匡胤…有九百十一人,他们在攻打杨州之时,受赵匡胤先遣攻城,皆被李都使(李重进,原侍卫司马步军都指挥使)所灭,而剩余十九人,在常统领身亡之后,岀走九人,眼下唯小的与房州太后身边的另九人知晓…” 对于投靠赵匡胤的九百余人战亡之事,方常胜早有听闻,当时便为心猜赵匡胤是借机设计除去。闻言沉吟片刻,言道,“听闻当年曾有百名护卫,相助明无大师他们挖通龙脉所在的山峰洞道,你可知是谁?而今太后身侧的护卫…可有人参与其中?” 曹飞略一迟疑,摇头道,“小的不知,方帮主且可见询程统领,想他应是知晓…” 方常胜点了点头,叹了一声,“你与诸护卫不离不弃相护先帝子嗣,方某本应相信你不会卖主求荣,但在生死关头之下,虽说只言出楚先生三人,也亦见你有贪生念头,方某让你离开王府,可是愿意…” 曹飞俯身而拜,泣声道,“小的、小的多谢方帮主不杀之恩,小的天晓后便回卫州带上家人,远走他乡,忘却京都诸事…” “你可曾娶妻,家中还有何人?” “小的还未为婚娶,家中兄弟姐妹共有四人,小的是家中末子,两位兄长早年身亡沙场,家姐远嫁济州,眼下家中唯有老父老母待侍…” 方常胜暗叹一声,“起来吧,明日带上你的家人,去相州清平村,寻上名唤钱七两之人,告诉他…是我让你前去即可,他会帮你安顿下来…” “小的多谢方帮主…”曹飞喜极而泣,顿然‘咚咚咚’磕起头来。 方常胜摇了摇头,站起身形,绕过磕头不止的曹飞,踏出厢门,与站值院门口的一名护卫交代一番,纵身离开王府,向房州而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在太原城东北侧六十余里处的系舟山中,有一处落有拔地而起,仿若擎天巨柱的五座山峰,人称‘小五台山’,在南面南台峰下的山坳间,零零散散住有二三十户人家,北面依山而建有一户宅院颇为显眼,像是新建不久,白色院墙与青色屋瓦相互映衬,在覆有青瓦的白色院墙环绕之下,数栋错落有致的厢屋坐落其中。 五月朔日卯时,晨曦微破,天色渐明,在这座宅院左侧前方的乡间小径上,有一位年约三十余岁的村妇,迈着沉稳的步伐挑水而行。 当行至院墙之时,只见她微微弯下腰,双手一前一后握住水桶提梁,接着蹲身将一担水桶轻放地上,身形略一挪动,取下肩头的扁担,将它搭在水桶上面,旋而立起身子,用手捶了捶后腰,瞄了一眼右侧一户人家烟囱升起的炊烟,嘴唇微动数下,像是低喃着什么,然后款步走到宅院门前,举手轻拍门扉。 片刻后,只听“吱呀”一声,院门大开,便见一位年约十四五岁、容色清秀少女站身门口,望着敲门的村妇,笑道:“张家嫂嫂,可是有事?” 那张家嫂子侧首望了一眼院内,笑道,“谢姑娘,是喜事…” “哦?!”那谢姓少女脸显诧异,“是何喜事?” “宅上所养的母猪,可是在夜半子时…产下了小猪?” “正是…”谢姓少女一笑,“母猪产仔…就是张家嫂子所言的喜事?” 虽说母猪产仔是最寻常不过,但对贫穷农家来讲,是可称的上喜事。 张家嫂子笑着点头道,“正是、正是,你可是看了…那公猪仔有几只?” “一共八只,公猪仔有四只,怎么…张家嫂子想要买下幼猪?” “嘿嘿,嫂子我目不识丁,但也知做人不能贪心,更不能贪图眼前小利,损得我等邻里之亲,”张家嫂子伸手摸了摸脑后束发的玉钗,言道,“昨晚夜半,我听得你们宅中母猪的叫唤声,猜它是下了猪仔,便特意前来告知…” “张嫂嫂的意思…”谢姓少女一时疑惑。 “你们刚搬来这‘老虎沟’不久,想是还不曾知晓,这子时生的公猪仔,‘苏家屯’的苏先生,可是愿意花大价钱买下,一只小猪仔可卖纹银五银,足足是五千文、五大贯钱呀……” 一头成年猪市价,也不过是一贯铜钱,一头幼猪却是它的五倍价格,那谢姓少女惊讶道,“哦?那苏先生何以如此豪爽?” 张家嫂子笑道,“若说那苏先生豪爽,却也是算不上,你想想,子时产下的猪仔,也不是那般容易遇上…” “也是…”谢家少女点了点头,“那可知他买个这子时产下的幼猪…是作何用处?” “听闻那苏先生得了暗疾,需子时生产的幼猪下药…” 此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院内响起,“知兰姐姐,你在干嘛?” “小念久,姐姐正与张嫂嫂言事…”谢姓少女身形一侧,转首对从屏风墙探头相望、一位年约十岁的小男孩笑道。 原来这谢姓少女,正是谢知兰,而小男孩则是改名为唐念久的曹王郭熙让。 常青青本打算在太原城先为落身居住,然后到周边寻出药草丰盈、适合练丹的山谷,再为迁居。去府州探望折德守之时,不意遇上了曹王郭熙让,而郭熙让从小就喜欢跟她身侧,分别数年相遇之下,却是不愿离开常青青。 常青青本就对他疼爱有加,自听不得郭熙让的哀求,便决定将他带着身边,又从折德守口中打听到系舟山药草繁茂,便到山中一番考察,最终在南台峰下山坳中建宅安身。 “忆非他找姐姐…” 谢知兰微微一笑,点头道,“你先去吿诉忆非,姐姐片刻就去…” 唐念久应声而去之时,那张家嫂子言道,“谢姑娘,问一下常夫人,若是愿意,去我屋中告声一下,我带你前去苏家…” “多谢张嫂嫂了,我询了夫人意见,再为通知与你…” 为避免邻人相疑,谢知兰等人在外人面前,对常青青皆是以‘夫人’作称。 “我想你家夫人一定会愿意的,四只猪仔…那可是二十两纹银呀!”张家嫂子笑道,“我先挑水回去了,待会再聊…” “张家嫂嫂慢走…” ------------ 第三十七章   养龙人(中) 厅屋中,常青青听得谢知兰传述张家嫂子的言语后,脸显诧异之色,秀眉轻蹙,凝思不语。 青娥言道,“对于医术,我是不为精通,但以子时生产的幼猪下药治病说法,却是觉得不可思议…” 常青青微微点了点头,言道,“奇人异方或许有之,但以幼猪下药治疾之说,却是让人奇怪…” 青娥眉头一皱,言道,“这幼猪产下一两日之中,几无差异,变化甚微,那苏姓先生是如何分辨幼猪是子时所产?” “应是他有着一套辨识的方法吧…”常青青沉吟道,“而以张家嫂子言语来看,这苏先生的暗疾应是难治,以至于长期需求子时生产的幼猪…” 谢知兰言道,“那可是要将猪仔送去卖与?” “虽说是不缺家用,但这二十两银子却不是小数目,而若是不卖…亦会让邻人相疑我等,日后倒是会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常青青言语一顿,望向青娥,“若是长疾,其眉宇间定然有迹可探,青姨你也通晓些许医理,且与知兰同往,暗中观察这苏先生迹象,回来与我言知,或许我可以对症下药,与他根冶…” 常青青早年积蓄多给与方常胜安置流民为用,私房甚少,待回到药王谷后,入山采集草药,卖与药商,数年来倒是蓄有不少银两,且眼下依是釆药卖与商人,确是不愁生计。 “好,用过早膳后,奴婢让陆明赶上驴车送去…”青娥点头道,“今日恰是赶集,家里谷米所余不多,此行正好能带上一石回来,也能给念久、小少爷带些糖果…” 苏家屯位于中台峰西侧,与老虎沟距有近十里路,是‘小五台山’诸峰范围内最大的村庄,也是诸村落每逢初一、十五赶集的地方。 “陆大哥他们要轮值关注丹炉炉火,还是我来赶车前去为好…”谢知兰言道。 苗家的‘周天心法’亦是大成武学,虽说常青青入门也早,但真正潜心研修时日,却是在生下赵忆非之后,那时她已是十八岁,在药王谷期间得贺梅指点,才为踏入归真境大成。她心知自身武学微弱,便是想用‘丹药’助力,来提升武学境界。 而苗家‘百草经’,记载有提升真元的丹药炼制方法,其中‘归元丹’功效最为显著,但常青青发觉,依当日楚南风从青城山带回配方所炼制的‘魄元丹’,其功效亦非寻常,便想将两种丹药药力融合,所以迁居南台峰数月间,一直在试炼新的丹药,期间皆由唐慬、陆明、张勇三人照看炉火,而不日新制丹药即将出炉,眼下自是容不得有些许差错。 “知兰你又是助我采药,又要操持家务,还要被忆非缠扰…”常青青感叹道,“我真不知如何相谢与你…” “姐姐传授‘周天心法’,已使知兰受益无穷,这般言说,却为让知兰不知所措…” 青娥笑道,“知兰姑娘来日若是遇上了可心人,奴婢当要想方设法让那良人上门方可…” “青姨…”谢知兰脸色顿然绯红,娇羞之下,却为向厅外奔岀。 在常青青轻笑声中,满脸笑意的青娥举步行出厅屋,在庭院石桌备上粥食,招呼众人用膳。 用过早膳后,青娥先为出院去唤上那张家嫂子,而谢知兰则寻出一只竹篮,用粗布铺底,将四只刚生下来的幼猪放入篮中,再用粗布遮盖,然后行到后院,将驴车从侧院牵到宅院前,待青娥与张家嫂子来到后,便赶着驴车去往苏家屯。 乡间路道崎岖不平,近十里路,却也费了近半个时辰才到达苏家屯,在张家嫂子指引下,穿过村落中热闹的赶集地段,朝东北侧方向又行了近三里路程,来到一座背靠中台峰、坐北向南的宅院前面。 只见那宅院围墙两侧被一片高有两丈的竹林遮掩,微风拂过,竹叶摇曳间隐约可见青砖砌成的院墙。 门檐向前延伸三尺余长,青瓦层叠覆盖,两边檐角微扬而起,两扇紧闭的大门刷着黑漆,正中间嵌有一对虎头铜饰门扣,一条青石门槛高近尺,遮阳门檐对齐的门前月台,宽有五尺余,三层青石台阶拾级而上。 谢知兰轻扯缰绳,止住毛驴前行,张家嫂子率先下了驴车,举步行到宅院门前。在她拍着门扣叫门片刻后,大门缓缓打开,一位面容白皙、五官精致、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口,只见他身着淡青色直领袍衫,束着黑色的腰带,身材挺拔,儒雅气度中透着超越年龄的稳重。 那少年听完张家嫂子的一番言语后,举目望向驻足三丈之远的谢知兰、青娥,微微一笑,点头示意,那笑容却为让人如沐春风。 脸颊莫名发烫的谢知兰,又觉心头小鹿乱撞,听得张家嫂子的招唤,心神一定,咬了一下嘴唇,随着青娥身后款步近前。 “苏先生出门访友,这是苏公子…”张家嫂子言道。 “常宅青娥见过苏公子…” “谢知兰见过苏公子…” “小可苏长安有礼了…” 待三人见礼之后,张家嫂子言道,“青娥姐,把幼猪给苏公子便可。” 苏长安伸手接过青娥递来的竹篮,掀开粗布略为一看,点头道,“三位稍后,小可这就去取上银子…” 未待众人作答,苏长安转身行进院内,片刻后,只见他左手提着钱囊,踏步而岀,将钱囊递与青娥,言道,“青娥大姐,这是二十两纹银,请过目…” 青娥接过钱囊,打开略为一观,言道,“是二十两纹银,多谢苏公子了…” 苏长安微微一笑,伸手从袖袋中掏出半锭银子,递与张家嫂子,“有劳嫂子费心,恰好今日赶集,买点糖果与令公子…” 话未讲完,那张家嫂子将手一推,“这如何使得,我家相公亦是读书人,若是知晓,当会责怪于我…” 苏长安笑道,“嫂子若是不收,家父归来亦会见责于我,届时当会遣我送去,岂不麻烦…” 张家嫂子摇了摇头,引身后退一步,欠身道,“苏公子的好意心领了,奴家就告退了…” 谢知兰与青娥见状互视一眼,齐为行礼告退,随着张家嫂子身后,行下台阶而去。 张家嫂子虽为人妇,毕竟是女子之身,苏长安自不便将银子执意强递,望了一眼三人行去的背影,神情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进入院内,将大门关上。 转过屏门墙,提起置放在院庭中的竹篮,疾步行向后院,行到离后院院墙五尺之距时,环顾四周片刻,骤然纵身而起,穿过院墙外的竹林,向中台峰疾纵而上。 中台峰高有六百余丈,山中植被繁茂,此时方值辰时,半山腰上依是云雾缭绕,苏长安纵掠至四百余丈高的山径时,站定身形,转而向右侧林中行去,绕着林树行有三十余丈,一处拱形崖壁赫然眼前,这崖壁高约十五六丈,壁面斑驳错落,背东之侧凹凸起伏,朝南、面东之向则颇为平整。 崖壁拱心前,是一片较为平坦的地势,宽约十来丈,深有三丈,在离崖壁一丈距离之处,有一块近两丈高的巨石,想是饱受风吹日晒,巨石面层粗糙坑洼,拱心平地之下,则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林木高低错落,向山下延伸而去。 苏长安纵身掠下崖壁,落在巨石左侧,行到巨石与崖壁相向的正中间,面对崖壁,身形突左突右疾闪晃动,将及十息之数,整个人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有小半个时辰,又见苏长安提着竹篮凭空出现在巨石前面,紧接着身形一纵,向山下林中闯入,半盏茶功夫后,便回到了山下宅院。 当身形纵入后院之际,却为听到一道声音,“长安,前院后院皆有门户,为父外岀期间,你进岀自家宅院都是跳来跳去吗?” 刚为落身站定的苏长安,闻言舌头一伸,旋而脸色一正,应声道,“孩儿知错了,望爹爹莫为生气。” “到前厅来…” “是,爹爹…” 前庭厅门口站着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身着葛布袍衫的老者,当望见苏长安身形出现廊道上之时,微微一笑,“到山上了?” 苏长安点头道,“半个时辰前,老虎沟张家嫂子,带着其邻居来宅,售卖了四只幼猪…” “哦?”苏姓老者眉头一扬,旋而笑道,“可是子时所产?” “孩儿试了,幼猪喝了灵水,全身立为透明,确是子时所产。” “看来这张家媳妇不仅是热心肠,还与我苏家有缘,你相谢人家没有?” “孩儿与她银两,她又为推却…” “百无一用是书生,此言诚不欺人,她夫君只晓得埋头苦读,想是不知谷米如何而来,还自视清高,家务生计全赖她一人身上…看来为父还歹将银子埋在她家田地了。” 苏长安强忍笑意,低首言道,“爹爹此行如何…” “将那蕲王送回府中,又掳了一位司天监官员询问,岂知他一问三不知,为父恐他言诈,本想抓他家人作胁逼问,岂知来了一位身手了得的大内供奉,竟能以抱丹大成之力,迫得为父收招回护,掌力比房州那位元婴境之人,犹为不输…” 原来这苏姓老者竟是掳去郑王、蕲王的蒙面人。 苏长安疑道,“有如此人物?爹爹可是看岀他的来历…” 苏姓老者摇头道,“为父岀山这几年间,埋头在青龙山寻找灵穴,却是疏忽了对江湖人物的留意,看来要再去太白书院一趟,从头查起…” 苏长安略一迟疑,言道,“爹爹不是说书院之人是毫不知情…为何还要再去查探?” 苏姓老者眉头一皱,举步行到庭中的石桌跟着,引身落座左侧石墩上,摆动右手示意苏长安落座身侧。 待苏长安落座右侧墩上后,苏姓老者言道,“为父当年只是抓了书院中的学子询问,未曾对那闵姓兄弟入手查询…” “可…爹爹不是查岀他二人从未离开书院吗?” “若非金龙灵运有变,为父亦是不会出山,想是与你一般,以为山外之人,亦如山中邻里这般朴实诚信。 这近四年来,虽说为父只能算是有一半时日,可以离开中台峰,而其间也多在青龙山中,但来来去去之间,却为见识不少诡诈之徒⋯” 苏姓老者言语一顿,叹了一声,又道,“那逊帝有高手相护,掳其不得,这蕲王请来却是做了无用之功,从那护卫口中所得知的三人,其中穆道承已是身死,那明无僧人无人知晓他来自何处,更不用说去往何处,而楚南风听闻是遇了海难,生死不明… 眼下能知晓龙脉真相的唯有三处可寻,一,寻赵匡胤,二为在房州保护逊帝之人,其三就是太白书院…赵匡胤、房州这两处高手如云,应是难成,故而为父才想从书院入手…” “那爹爹想如何着手?” “唉,为父对他们生平几无了解,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他们家人作胁,虽说那闵氏兄弟未曾离开过太白书院,但想他们或是知情…” 苏长安听出其父去太白书院复查是无奈之举,闻言便道,“若是闵氏兄弟不惧爹爹所威胁…置其家人于不顾,难道爹爹真的会下狠手?” 苏姓老者一愣,双手一摊,反复望了一眼,叹道,“逼不得已之下,为父也只能痛下杀手了。” “孩儿有一想法,不和爹爹是否同意?” “讲来听听…” “孩儿想岀山,前去开封,混入大内…” 话未讲完,苏姓老者顿然摇头,“不可,此下还未确认逊帝是否为真命天子,当不可对赵匡胤下手…” “孩儿并非此意…” “哦?你的意思是混在赵匡胤身侧?” “正是,若非有人相助,以他之力,绝难可以谋夺大运,孩儿心猜他身侧必有知情之人,倘使可以接近赵匡胤,终有一日会让孩儿窥岀丝缕痕迹…” “你应知我苏家祖训,未为婚娶生子,是不可离山…” “倘若未能早为寻到龙脉灵穴,而赵匡胤又攻打这北汉之地,届时如何能使金龙灵运臣服一统大运?但若被赵匡胤强行取了北汉,它必会远遁而去,天下一统大势也是不成,而若金龙遁去北辽,金、水得以相依,那天下一分为二局面立现…” 苏姓老者摇头道,“当年袁天师已隔断金龙北遁地脉,若无传国玉玺,金龙绝无可能遁走北地,况且无人能知晓玉玺的用处所在…” “可即使金龙不遁北地,只要它一为遁去,百年之期必会成势,届时天下亦会大乱,难道爹爹要、要……” 想是知道苏长安的言下之意,苏姓老者眉头一皱,顿为沉思起来,良久之后,望着神情期待之色的苏长安,言道,“你也知为父当年因急于求成,至使眼下每年都要闭关百日,若是在为父闭关期间,你无论寻到任何线索,都能做到按兵不动,为父就允你岀山。” “爹爹放心,孩儿绝不擅自妄动…” “还有,无论如何都不可施展‘春秋诀’掌法…” 苏长安展颜一笑,“爹爹每次出山都未携上‘抱节’,孩儿便知爹爹是留下剑道给孩儿行走。” 苏姓老者叹了一声,眼神尽显怜爱之情,“其实为父是曾想过让你岀山助力,就是担心你心性善良,会为人所趁……” “孩儿明白,孩儿绝不让爹爹担心…” “以你此下的年纪有着抱丹小成的修为,定会引人相疑,你当要压在神念小成之境…”苏姓老者言道,“而若知此,很难混进大内司职,为父有个安排,但想是最为妥当…” “请爹爹示下…” “为父前日甩掉那使掌的高手,在泽州一处山洞中作了歇脚,在午时之后,又为转去开封,想寻出司天监监正所在,在前往司天监的路道上,经过一处正在修建的一座府院,听得两名‘将作监’官员争吵,一人言称这样不符礼制,一人言称那般规格甚高,心感奇怪之下,为父暗中抓了一名兵卫打听,原来这府院是修与赵匡胤之子为用…” 苏长安极为智慧之人,闻言心念一动,“爹爹的意思是,让孩儿随护这皇子身边…” “不错,为父询了那兵卫,此皇子名唤赵德昭,次月将会出阁入仕,官拜贵州防御使,此赐封已拟礼部备册,只待府院建成,便司礼昭告天下…两日后,你且先去开封寻个地方落脚,寻策如何混入皇子府…” “孩儿遵命…” “冬至之期,你万万要记得回山,助为父开灵养龙…” “孩儿谨记在心…” **** 巳时将到,谢知兰三人回到了老虎沟,与张家嫂子道谢作别后,谢知兰将驴车赶到宅院前停下,与青娥将在集市上购置的谷米等物搬进院中,待物件安放好之后,谢知兰便行出宅院,将驴车牵去侧院安放。 庭院中,常青青望见青娥衣衫上,明显有泥土斑驳,心感奇怪,言道,“驴车翻了吗?青姨,怎么周身都是土迹斑斑…” 青娥苦笑道,“是翻到田间去了…” “哦?这毛驴已是被知兰驯得服服贴贴,怎生会发脾气…” “奴婢与张家嫂子盘坐在车板上,正聊着有关苏家的话题,突然间驴车就翻进田沟去了,却为不知是何原因,幸好那时还未到集市,不若谷米想是要倒了一大半…” 常青青微微一笑,“如此看来,应是那毛驴突然来了脾气,先去后院把衣衫换了吧…” 青娥应声而去。 ------------ 第三十八章    养龙人(下) 甫一会儿,只听‘吱嘎’一声声响,谢知兰从西侧院行进庭中,看见落座石墩上的常青青,不自觉地望了一眼自身裙装,脸色微红,尴尬一笑,言道,“归途中不慎让驴车翻倒,使张家嫂子衣衫染上污泥,知兰想将姐姐当日赠与的苏绣,送与她以做䃼偿…” 常青青点头笑道,“我本是作想送她一块布匹,相谢她热心相帮,此下使她脏了衣衫,更应如此,我与你的苏绣且是留着,我去另取一匹…” 言语一顿,站起身形,又道,“且去换身衣衫,我去取来布匹,稍后你送去与张家嫂子…” “是,姐姐…” 一盏茶功夫后,谢知兰与青娥一同来到前庭,常青青将将备好的布匹与糖果递与谢知兰,言道,“这些糖果一并带上送去与张家两个孩子,代我相谢张家嫂子的好意…” “知兰明白…”谢知兰接过布匹、糖果离院而去。 常青青招呼青娥一同落身而座,接着言道,“那苏先生的脸色是何模样?” “那苏先生出门访友了,奴婢未曾与他会面…” “我只待能以望诊之断,知他疾病所在,或能与他医治…”常青青言道,“如此说来,且是算了,他未求医于外,应无性命之虞…” 青娥点了点头,“不过,有一事让奴婢甚觉奇怪…” “何事?” “看那苏家宅院甚大,竟是无有仆人…” “哦?你何以如此作断?” “张家嫂子叫门之后,开门的却是苏家公子…”青娥言道,“以苏家院墙外观、以及墙外所栽的翠竹来看,至少有上百年传承,当不至于有客来访,由少主人亲自开门…” 常青青微微点了点头,“这是为令人奇怪…” “奴婢心感奇怪之下,便是与张家嫂子打听起来,据她所知…这苏家在中台峰,至少传承有两百年以上了,而那‘苏家屯’的村名由来,就是因苏家之故。” “哦?为何?” “听闻苏家先祖在大唐玄宗年间,出了一位大官,在中台峰周边置下了数十顷田产,安史之乱爆发后,诸多流民逃避山中,苏家先祖就将田产赠与流民耕种,得已安顿的流民,心感苏家大恩,便将原先地名,改称‘苏家屯’…” 常青青闻言,心中顿然对苏家产生了好感,“如此看来,来日应寻个机会,去拜访这苏先生,尽力治好他的暗疾…” 青娥心知她对苏家先祖使百姓安生的举措,生了感触,才会主动寻求机会与那苏先生治病,闻言便道,“那奴婢改日寻上张家嫂子,以感激苏家高价买了幼猪为由,带些礼物,先为上门一探究竟…郡主意下如何?” “如此也可…”常青青点了点头,略一沉吟,言道,“可知苏家女主人的年岁?” “听闻苏家女主人,十余年前已是病亡…” “哦?”常青青一愣,秀眉微为一皱,言道,“我本想届时选个颜色匹配的绸缎,作为礼物送与苏家女主人,也好亲近…如此说来,倒是不知送何礼物为好了。” 正如常青青所言,若使苏家女主人在世,以感激为由,送上布匹登门拜访,女子之间言事,自是大为方便,相互间也容易亲近。 “那奴婢一两日向张家嫂子打听一下,看那苏先生有何爱好…届时再寻上恰当的礼物。” “也好…”常青青点了点头,“你先为打听一下,待我岀关之后…你再寻去相谢。” “郡主要闭关吗?”青娥脸色一喜,“是丹药炼成了…” 常青青苦笑道,“想是我配制方法不对,今晨辰时三刻启炉,却为看见炉内是碎渣残液…”言语一顿,又道,“五日前,我体内诸经百脉血气大为充沛,破境时机已是来临,本待这丹药炼成,借其药力,不仅可使根基牢固,也能让闭关时日减短,眼下看来,只能以‘归元丹’助力,闭关一个月。” 青娥到了药王谷之后,其间也得苗修竹夫妇指点,参修了武学,但毕竟入门太晚,又时常料理家务,磕磕绊绊之下,近二十年时日才踏入固元境。 但她也知修习武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破境时机更是稍纵即逝,闻言便道,“那郡主闭关之后,宅务该如何安排?” 常青青略一沉吟,言道:“我对丹药的配置方法做了些许修改,这几日唐慬他们会去采药,备足药材之后,会依如寻常那般炼制丹药,你照看好忆非即可。” “那曹王由谁教习武学?” 常青青摇头苦笑:“我与你有过吩咐,即使在家中,亦不可对念久以曹王称谓,积惯成常之后,万一不慎在外人面前,也是如此称呼,岂不糟糕?看来我要把家规定下,今后对我亦不许以郡主见称。” 唐慬、陆明、张勇曾在大内当值,而青娥时常也随常青青入宫,诸人可谓是从小看曹王长大,眼下唐慬成了曹王的义父,平常间是以念久作称,但青娥等人,许是尊卑有序的想法根深蒂固,对唐念久依然是以曹王敬称。 此下听得常青青见责,青娥脸色一红,低头道:“奴婢知错了…” “虽说念久对‘周天心法’练气篇已为熟知,也踏入了练气境,但根基未为牢固,且让他在练气境再停留一年时日,我闭关期间,会让知兰与他同为修习…” “奴婢明白。” 常青青在教唐念久修习‘周天心法’之时,同时也授与了谢知兰,二人眼下皆是入了练气境,是故常青青才为如此安排。 翌日辰时,常青青便在东侧院密室闭关,由陆明负责替她守关。而唐慬、张勇、谢知兰三人带着唐念久一起入山釆药。 五日后,辰时,唐念久行到东院,行到炼丹房门口,屋内的唐慬见他到来,笑道,“念久,想学炼丹之术吗?” 唐念久摇了摇头,“我寻知兰姐姐…” “哦,她去西院了给毛驴喂草,说是要进山釆药去…” “咦?昨日不是说了…草药已是足够此次炼丹所用?” “知兰姑娘想多釆些许备用…” “哦,那孩儿去陪忆非去了…” “好…” 唐念久告退之后,却来到了西侧院,望着给毛驴喂草的谢知兰,言道,“知兰姐姐,药草采足了,义父他们有丹可练,可你我却闲着无事,不若再进山采药去?” 唐念久已是知晓谢知兰要去采药,如此作言,却是试探谢知兰是否愿意带自己同行。 谢知兰自不知他的心思,闻言笑道,“唯你我二人,恐你义父不应…” “为何?姐姐寻常间也有过只身进山采药,我义父与青青姐姐都不曾反对,何以多了我一人…反而会不允?” “那自不同,我习有打猎之术,只身进山釆药,若使遇上猛兽,是为容易脱身…” 唐念久‘哦’了一声,“原来姐姐是怕我拖累…”言语间举步行到院墙边上,身形略是一蹲,竟是纵岀高有近丈的院墙,未及三息之数,却又纵入院内,然后又道,“以我此下的轻功,两丈高的大树,亦能顷刻上去,知兰姐姐有何担心?!” 谢知兰含笑不语。 唐念久瞄了一眼毛驴鼓起的肚子,言道,“姐姐想只身而去,岂不是不讲义气?功法一起修习,釆药却不带我同去…” 谢知兰笑道,“只要你义父应允,姐姐我就带你一同进山…” “好,我去寻义父应允。”言罢转身而去。 待过有一盏茶功夫,却未见唐念久前来,谢知兰心猜唐慬未为应允他随自己一同进山采药,暗自一笑,便背上准备好的竹篓,将毛驴牵出院外,开上侧门,牵着毛驴拐过院墙,行到宅院门之际,心念一动:“若是念久暗中跟上,岂不糟糕?我当进去一探究竟…” 想到此处,便又翻身而下,行进院中,却见唐念久与将及五岁的常忆非,正绕着石桌奔跑嘻戏。 见到谢知兰进来,唐念久迅速奔向她的身前站定,言道,“义父未为应允,我自不去了,姐姐回来记得给忆非抓上两吃山鸡…” 谢知兰点头笑道,“嗯,记下了,那姐姐就去了哦…” 唐念久应‘好’之后,便转身跑去又与常忆非戏耍起来,谢知兰见状微微一笑,转而行岀院外,骑上毛驴向距有二十余里之遥的西台峰而去。 毛驴没有了车架的负重,脚力自也快了不少,一盏茶功夫,便为行岀六里余路程,当拐入一处林间路道之时,却见唐念久身背竹篓,笑吟吟站在路道中,谢知兰一愕,跃身而下,环顾一下四周,言道,“你如何会现身此处?谁带你来的?” 唐念久嘻嘻一笑,“我是抄田间小路而来…” “你怎可如此?你义父发觉你未在宅中,定是会担心寻来…” “其实我未询求我义父应允,姐姐进院作别之后,我就吩咐小忆非,让他告诉我义父,你来带我进山釆药去了…” “你…” “我义父若是担心,已是追来了,姐姐就放心带我同去吧。”唐念久言罢径自跃上驴背。 谢知兰想起离开庭院时的情形,心猜唐慬听了常忆非的转告,以为自己是特意进入院中携带唐念久同行,因此才未追寻而来,不由得摇头笑道,“你这小淘气,进山之后,莫要离我的身侧一丈之外…” “是,知兰姐姐…” 谢知兰微笑中牵过缰绳,引着毛驴前行,她此下入了练气境,脚力自非寻常人可比,虽是步行,却也不慢于毛驴,半个时辰后,就来到了西台峰,将毛驴系在东面侧峰下田地边的一棵大树上,二人便顺着山径向山上行进。 此时已近巳时,山中的雾气渐为散去,待行至半山腰之际,谢知兰便带着唐念久向北面山峰绕去。 “知兰姐姐,今日要釆灵芝吗?” 灵芝性喜生于幽僻阴湿之地,北面少有阳光照射,雾气氤氲,湿气弥漫,腐叶甚多,正是适合灵芝生长之所,唐念久平常跟随众人入山釆药,也知晓此理,见谢知兰一路上未为驻足,到了半山腰带着自己绕去山峰北面,便是猜她今日特意来釆灵芝。 “看来念久已是知晓不少药草性喜生长的所在…”谢知兰微微一笑,抬头瞄了一眼,透过繁枝照射林中的几缕阳光,又道,“炼丹颇费灵芝,宅中所剩不多,当早备无患,免得被他人捷足先登。” 二人言谈间,行有一盏茶功夫后,绕到了西台峰北面,于是便开始四下仔细寻找芝草,近一个时辰中,才釆摘到三株白芝。 在林中寻了一块山石坐下歇脚片刻,二人便向峰顶行去,行有半柱香功夫,却发觉面前赫然是悬崖峭壁。 谢知兰初次涉足西台峰,对山中地形是为陌生,枝叶繁茂的林树遮天敝日之下,视野受限,自是望不见前面是为悬崖。 “看来只能返往山下寻去了…”谢知兰环顾四周林树,目光转到靠近崖壁的一块岩石底部,‘咦’了一声,举步近前,蹲声而下,用手扒了扒沾了雾水的腐叶,侧首瞄了一眼贴着崖壁抬头仰望的唐念久,言道,“念久,这里有一株黑芝,把竹篓取来…” 上山之前,谢知兰便是把釆药工具及绳索放在自己的竹篓上,而所釆的灵芝则是放在唐念久所背的竹篓中。 此时唐念久却为言道,“知兰姐姐,过来瞧瞧,那崖壁横生的树根底下有紫芝…” “哦?”谢知兰心头一喜,立为起身行到唐念久身侧,仰首上望,只见高有三十余丈的悬崖峭壁中间,横生而出三棵相隔丈余的松树,其中有一棵枝叶全无,似是枯死,在根部底下竟长出一株紫芝。 “倒是不虚此行,先把那黑芝釆了,再上崖顶放绳釆了这株紫芝…” “好的,知兰姐姐…”唐念久开心欢笑。 二人釆了黑芝,绕道东面上行,一柱香功夫后,转到了北面崖顶。 谢知兰从竹篓中取出绳索,行到崖边,握住一端绳头,将绳索抛下,低首望了片刻,转首望了一眼身后丈余之距的树林,旋而将绳索拉回崖上,转身行到一棵高有三丈的大树前,将一端绳头系在树干上,抬头望了一眼大树散开的根枝,言道,“念久,你把箩筐取下,上树枝之处落脚,等姐姐采了灵芝,你再下来。” “为何?” “这山中或有野兽,你一人在崖顶,姐姐不放心。” 唐念久望着谢知兰眼神片刻,不情愿地点头,解下箩筐爬上树干,停在近两丈高的树枝分叉处。 谢知兰见状,微微一笑,将绳索另一端系在腰间。正要行向崖边之际,林中狂风乍起,一只毛色黄黑相间的老虎猛然窜出,未及两息之数,在唐念久的惊呼声中,那老虎顿为跃起扑向谢知兰。 谢知兰曾随其父在山中打猎数年,亦见过猛虎,虽说此下手中无有猎具,却未惊慌失措,心神一惊之后复是一定,侧身相避间,一掌击向虎爪,手掌碰到虎爪时,顿觉巨力冲来,身形受震斜退。 那老虎一扑落空,旋即转身,对着一脸戒备的谢知兰虎视片刻,低吼一声,又为跃起,张牙舞爪地向谢知兰扑去,谢知兰此时已从腰间掏出小锄头,奋力抛向虎头,同时亦引身后退,未料左脚却被绳索缠住,刚退有两步,猝不及防下竟是跌倒。 那老虎一爪拍开小锄头,紧接着向跌倒地上的谢知兰扑上,但在此时,唐念九大吼一声,从树上跃身而下,双手握住老虎尾巴向后使力拉扯。 老虎怒吼一声,后腿站立,扭身举爪抓向唐念久,唐念久随着老虎的转动,迅疾窜到它的背后,那老虎顿时大怒,咆哮连连,前爪落地,猛力扭动身躯,随着老虎猛然甩动的巨力,唐念久只觉手中所握的虎尾似铁棒般竖起,身形瞬间被虎尾的冲力掀起,双手握之不住之下,身形竟被腾空甩向悬崖外面。 已解开缠住左脚绳索的谢知兰,见状亡魂顿生,急忙跃身伸手去抓,右手刚抓住唐念久衣袖之际,二人身形已然落空在悬崖之外,伴随着惊呼声,二人身形急速下坠,那系在谢知兰腰间的绳索长有八丈,坠至悬空时,二人身形猛然向上一荡,旋而向下坠去之际,随着一道“扑哧”撕帛声响起,被谢知兰抓住的衣袖应声裂断,唐念久的身形瞬间向崖下直坠而去。 “念久…” 谢知兰花容失色,悲呼中双手抓住绳索,双脚急蹬崖壁,迅速攀爬而上,头部窜及崖顶之际,但见那老虎正在抓挠着系在树上的绳索,瞄了一眼掉落眼前两尺之处的小锄头,跃身而上,电光火石间拿起小锄头,怒目圆睁,“畜生,我与你拼了…” 那老虎低吼一声,跃起扑来,此时谢知兰已是悲愤难当,竟是不闪不避,挥锄直劈虎头,正为劈中老虎的鼻头,鲜血飞溅中,受痛的老虎立身嘶吼一声,旋即前爪落地,虎身略一后顿,瞬疾又为跃身扑上。 心智大乱的谢知兰,举掌拍击虎爪,只觉一道巨力撞来之中,身形受力不住倒飞而起,半空中,头下脚上又为坠落悬崖,坠至悬空之际,随着腰间绳索的晃荡,头部撞到崖壁,天旋地转中失去了知觉。 ------------ 第三十九章    云逝无言 五月初六酉时,大雨,往灵秀山庄的路道上,一身淋透的杜英,疾掠而纵,待进入山庄院门,让值守的白胜祖去通报洛寒水,自己则直奔议事厅,到了厅上,杜英方是行气周身,‘吱、吱’声响中,只见他身上飘起一阵雾气,约有半盏茶功夫,湿透的衣衫鞋履竟已是干爽。 此时,众人来到了议事厅,待落座之后,只听洛寒水言道,“杜管事只身从安南赶回,应是打听到叶苍古的消息吧?” “正是…” “好,且将详情讲来…” “遵命…”杜英点头道,“依先前在庄中所商议那般,属下与司空管事随向前辈,是为想直奔安南都城(交州)查探,谁知刚到了安南,却是发现其境内诸州战事纷起…” 洛寒水等人心知能聚集一众武林高手为用,唯有朝堂之力方可做到,故而在前往安南之时,便是商议直奔其王宫所在查探。 “哦?!南晋国发生内乱了…?” 大唐崩亡后,安南本属南汉,但在南汉大有年间,爱州守将杨廷艺攻取交州,自立镇节,南汉皇帝刘岩出兵援救未果,只得承认杨廷艺为交州节度使。后来杨廷艺为帐下牙将矫公羡所杀,其女婿吴权起兵复仇,杀了矫公羡,占据交州,并以交州为都城,从此割据一方,称王立朝,脱离了南汉。待吴权身亡,其子吴昌文继位,自称南晋王,时人亦称安南之地为南晋国。 杜英点了点头,言道,“那时向前辈便在就近的一处州城中,抓了一名阮姓的军中供奉打听,便为知晓了其内乱的原因… 当年吴权身逝之后,大权一度落入了国舅杨三哥手中,后来吴昌文夺回了王位,心恐杨三哥旧部不服,便遣派身边的武学高手,将诸州守将的子嗣掳去交州,做为人质。 而就在一个月前,有人探听到吴昌文身侧的一众高手,暗中离开了交州,诸州守将闻讯后,便联手起来,遣出身边的供奉,潜入交州,救回了他们被软禁在交州的子嗣,而后就起兵反叛吴昌文。” “一个月前?!”洛寒水双目精光一凝,“如此说来,那吴昌文身侧的一众高手,离了交州目的所在,应就是前往莫忘岛行凶…” “正如庄主所断,依阮姓供奉所言,秦初官就是其中,而他的武学绝技,正是‘千军斩’刀法…那时向前辈便为打听起叶苍古其人,那阮姓供奉却言称从未闻听,对于秦初官等人是否返回了交州,也称不知… 于是向前辈便为将他放走,带着属下与司空管事直奔交州,暗中潜入王宫查探,却发现吴昌文身侧,唯有一名神念小成境供奉随护,向前辈便将那供奉连同吴昌文一并制住盘问,却为从吴昌文口中得知了叶苍古,以及秦初官的过往⋯ 那叶苍古的养女,名唤叶素娘,其生父本是南汉官员,因遭人陷害而获罪,便带着家人逃亡,在官兵的追杀之下,与当时年仅五岁的叶素娘离散分开。 而叶苍古那时奉命到南汉行事,恰好将叶素娥救下,带回家中后收为养女,应是他甚为疼爱叶素娘的缘故,就四下打听其生父的下落,几年后,却为让他打听到叶素娘生父投身吴权帐下,成了吴权所倚重的谋臣,故而那叶苍古带着叶素娘离开了江南,来到安南,并留在叶素娘生父身边。 未过几年,那秦初官随其二姐一家,也来到了安南,其姐夫林丰平颇具才能,不久后就得到的吴权的赏识,从而与叶素娘生父同朝为官,两家之人便结交来往。而这秦初官,想是为练武奇才,竟是被叶苍古收为弟子,更是将叶素娘许配给他… 当吴权身亡之后,叶素娘的生父拥立篡位夺权的杨三哥,而林丰平则跟随吴昌文,虽说两家政见不同,但因叶苍古之故,倒也相安无事。 后来在叶素娘的劝说下,其生父反戈杨三哥,助吴昌文夺回了王位,从此秦初官深受吴昌文重用,成了王宫侍卫亲军的指挥使,一众宫中供奉,亦是受他所统领…” 此时,洛寒水询道,“那叶苍古其人,此下身在何处?” “六年前,那叶苍古已为身亡离世…” 洛寒水最为担心的是,叶苍古还犹在人世,闻言暗松一口气,言道,“那秦初官一众呢?” “未为回到交州,不知去向…” “哦?” “当秦初官一众离开交州五日后,诸州守将手下的高手便潜入交州,一番厮杀之下,负责看护人质的叶素娘等人,是为死伤重多。听吴昌文所言,连秦初官的儿子也为被人所杀,而叶素娘则是在次日不知去向…” “可知随秦初官前往莫忘岛的那一众高手的来历与修为…?” “秦初官一行共有六人,有两位是交州人氏,皆为抱丹小成身手,一位姓焦,一位姓周,另两位是神念大成境界,是为同胞兄弟,复姓慕容,其来历不明,连吴昌文也是不知,听闻是秦初官岀外收服带回王宫… 而其中一位人称‘空戒和尚’,是为明窍山巅修为,其人早年在爱州一寺院出家为僧,后来却为还俗,其俗名无人知晓。” 洛寒水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不对,凭这六人之力,当无可能能使岛上之人无一逃脱…” “向前辈亦是如此看法,”杜英言道,“向前辈当时猜断,以秦初官与‘空戒和尚’合力,若想袭杀计先生,也需三十招以上,而许夫人、计夫人当可与那两名神念大成之人一战,以赵永安之力,与那两名抱丹小成的高手,也能缠斗上数十招,何况还有两名善射的箭卫… 向前辈认为,至少而言,精通水性的许夫人应得有机会逃离,是故又为询问了吴昌文,那秦初官在安南之地,是否还有结交的武林人物?吴昌文言称,除了在交州城内的一众供奉人物之外,秦初官在安南之地可谓是仇家遍布… 但想吴昌文所言应是不虚,向前辈便让他带路去了秦初官的府院,岂知倘大的府院中,此下唯余两三名仆人,不过,从其中一名老仆人口中得知,那安隆兴是与叶素娘一同离去…” “那向前辈与司空管事眼下身在何处?” “去往大理国了…” “去了大理国?为何?” “在秦初官府院打探无果之后,向前辈又向吴昌文打听叶素娘生父与林丰平的下落,得知叶素娘生父已死,而林丰平一家,在叶素娘离开三日后,也去向不明… 向前辈心猜秦初官因助力吴昌文,得罪了安南诸州将领,此下诸州纷立,已难以在安南立足之下,便断林丰平一家应逃回南汉。于是带着属下与司空管事寻去桂州,虽未寻到林丰平一家,但从林丰平老家的邻里口中得知,林丰平有个胞弟,是在大理国为官…” “如此说来,这林丰平一家倒是大有可能投奔其弟而去,而秦初官姐弟感情甚笃,若使林平丰去了大理,应也会前往,与秦初官助力之人,或就是岀自大理…”洛寒水言语一顿,目光扫过众人,落在翁牧身上,又道,“翁长老,有何看法?” 翁牧正待作言应答,夹着哗哗的雨声,一道急促的脚步响起,众人举目望去,只见一名箭卫来到厅门口,执礼道,“禀告庄主,小姐与许姑娘离庄出走了…” “怎会如此?”洛寒水一怔,“朱管事啦…” “回庄主,朱管事已是追寻而去…” “定是趁着大雨,朱管事不能在外看守,便趁机岀走…”洛寒水一时苦笑,“逍遥,你与众人且去助朱管事将她二人寻回,慕云你留下…” 洛逍遥等人互视一眼,站起身形,告退而出。 “唉…”洛寒水摇头叹息一声,言道,“慕云,可有办法使这两个丫头不再添乱…” 萧慕云略一迟疑,言道,“此下已是确定秦初官是为凶手,儿媳以为,除了计夫人为“毒书生”所掳一事之外,将当日儿媳被安隆兴所害之事,明言告知明珠与翠儿倒也无妨,使她二人知晓原由,当不会再生岀前去桂州打探安隆兴的念头…” “你所说的,我亦是想过,但若明珠知道,想必金玉也会知晓…”洛寒水苦笑道,“一年之内,向前辈若是手刃了秦初官,倒也无妨,若是不能寻到,届时金玉也是会作想寻去报仇,但若遇上了秦初官,或会因此使他知晓了生父是‘毒书生’…” “爹爹担心秦初官会告诉金玉真实的身世?” 洛寒水点了点头,“不管以前秦初官是否知晓“毒书生”有金玉这个儿子,但安隆兴寻去之后,必定会告知与他,这秦初官看来应是工于心计之人,若是金玉日后为他所惑,将是大大麻烦…” 但见萧慕云沉言未答,洛寒水想是猜她也无良策,叹了一声,又道,“罢了,计先生夫妇遇难逾月,无论如何也是该让明珠前去拜祭一番才可,猜她心中不仅想寻去桂州,亦想着去拜祭金玉的父母,待寻她二人回来后,你作个安排,带她们去芙蓉山庄一趟…” 虽说许翠也是带孝之身,但她与计经海夫妇感情亦是深厚,而眼下情况超乎寻常丧制,洛寒水也就未循制行事。 “那是否告诉明珠她们真相…” “就如你所说那般,除了计夫人当年被“毒书生”所掳之事外,余事你就酌情与吿吧,但必须吩咐明珠二人,目前先不可告知金玉…” “那儿媳以何理由作释…” 洛寒水沉吟片刻,道,“就说秦初官一众身手了得,恐金玉得知消息后,复仇心切之下,会只身前往…” 萧慕云点头道,“儿媳明白…” 半个时辰之后,被雨淋得像落汤鸡一般的洛明珠、许翠二人,跟着洛逍遥等人回到了山庄。 若寒水见状,心中又好气又怜惜,也未出言指责,只是吩咐二人回房更换衣衫,好好休息。 洛、许二人回到香闺,刚为把衣衫换好,便见萧慕云到来,见礼请坐之后,萧慕云便将自己当年被安隆兴所害,中了“负情蛊”之事言出,直把二人听得心惊肉跳,而许翠更是愧疚难当,珠泪纷落中,泣道,“是我害了娘亲他们…若非、若非我当年无知,就不会有…呜呜…” “唉,翠儿你当年才将及六岁,如何能知卓青莲之恶,何况还是你爹爹将你带走,你心中莫生这般自责的念头…” 萧慕云叹息一声,接着又将杜英随向啸天寻去安南的见闻道出,然后又道,“那秦初官不仅自身身手了得,且还有一众高手相随,以你二人的身手,即使秦初官被你二人寻到,如何能报仇雪恨?若是反被他所掳劫,届时当如何是好?” 洛明珠与许翠互视一眼,皆不敢应答。 “我所言的之事,目前暂不能告知金玉,你二人能否做到?” 洛明珠略一迟疑,言道,“嫂嫂是担心金玉会只身寻去…?” “不错,金玉若是得知了凶手身份,想是会离庄寻去,而他一人守孝坟前,芙蓉山庄又无人牵制于他,若为离开山庄,我等如何能够知晓?万一遇上秦初官,恐是会生不测…” 萧慕云将实情与告后,二人心境反是镇定下来,又心知萧慕云所言大为有理,二人便答应不将实情告与计金玉。 “那天色作晴之后,你二人随我去往芙蓉山庄一趟,拜祭计先生亡灵…” 洛、许二人闻言一时又悲又喜。 翌日,天色大晴,萧慕云用过午膳之后,在未时时分,便带着洛明珠、许翠与五名箭卫前往九华山芙蓉山庄。 此行倒也未急于赶路,昼行夜息之下,两日后已时来到了芙蓉山庄。让萧慕云万万没想到的是,却为遇上了周娥皇。 对于计经海夫妇身亡之事,李煜曾特意吩咐沈连城等人,不能让身体虚弱的周娥皇知晓。但周娥皇中毒之后,向素素几乎每个月都会到金陵探望于她,且也告诉了计金玉与洛明珠订下婚约的日期。 周娥皇逾月未见向素素之下,便是向沈连城询问,沈连城自是作言相瞒,但入宫奉职的计金玉,在家中守孝之事,终为被周娥皇从侍卫口中得知。 闻讯后,心中大为悲痛的周娥皇,立马赶来芙蓉山庄拜祭计经海夫妇,却是在计金玉岀迎之时,遇上了恰为到来的萧慕云等人。 周娥皇已是从向素素口中得知了,洛逍遥赶到别院相救她的事情,也知计金玉心仪之人,就是洛逍遥的妹妹,此下听得萧慕云见礼,自称‘洛萧氏’,便是立马猜岀,萧慕云便是洛逍遥的爱妻,心头顿然感慨万千。 待拜祭了计经海夫妇,来到山庄厅堂前庭之际,周娥皇顿住身形,望向萧慕云,言道,“洛少夫人,可否移步到‘碧玉堂’一叙?” 望着身形柔弱的周娥皇,萧慕云点了点头,“国后相邀,民妇焉敢不遵…” 周娥皇憔悴的脸色一喜,屏退左右,在萧慕云作请之下,二人一前一后向碧玉堂行去。 碧玉堂共有三间木屋,正中间是厅堂,右侧是为书房,而左侧是琴室,周娥皇直接将萧慕云引到琴室落座。 “我可否唤你为慕云姐姐…” 望着周娥皇泪花呼之欲出的双眸,萧慕云心下一叹,默默点了点头。 周娥皇转悲为喜,微微一笑,“娥皇有幸在有生之年见到姐姐,当是无憾…” 萧慕云心头一惊,“国后所中之毒,拙夫当可化解,国后万不可如此作言…” 周娥皇摇了摇头,望了一眼正中长案上置放的七弦琴,神情但显感伤,幽叹一声,站起身形,行到琴案后的绣墩引身落座。 “娥皇想弹唱一曲,以遣心怀,还望姐姐见谅娥皇冒失…” “国后言重了,民妇求之不得…” 周娥皇微微仰首,秀目一闭,旋即明眸一睁,目光望向琴弦,右手微微一拨,一声清脆悦耳弦音飘起,紧随着双手灵动按拨,似潺潺流水般音声轻扬而起… 忆情初窦。海棠思,夜如昼。檀槽弦语,问君知否? 荼靡迟来,红颜梦瘦。 一曲长相伴鸳鸯,春江许白首。 烛影摇红帝王堂,风晓荷莲并蒂守。罗衣霓裳,词情音浓,流光期久。 宫冷香残,晚亭花零纷如雪,夜半衾寒拥空手。相如别恋文君诀,琵琶咽霜,琴心哀负。 十年锦笺再泪,朱颜落粉镜蒙锈。杏梁孤燕去,云逝无言,明月依旧。 一一一寄〈女冠子〉·云逝无言· 琴声初如缕缕春雨,飘落在春江之上,悠然跳跃,又若丝柳拂水,阵阵涟漪…渐渐上扬,复如夏雨密集,激昂中又似云雀欢鸣,声声悦耳…突为一沉,缓缓低婉流转,但如秋雨簌簌,击打落叶飘零,滴滴碎情,使人心生沧桑……琴音渐消之际,终是寒雨萧萧,稀疏凄清,弦弦孤啼,声声悲荡… 萧慕云凝神静听之中,心境由喜入悲,余音缭绕中,只见周娥皇站起身形,珠泪滑落中欠身作礼,旋即不发一言,疾步而去。 萧慕云怔怔望着弦琴,喃喃言道,“他怎可负你…谁能打消你向死之心…” ------------ 第四十章     圣光寺 鄯阐城(今昆明),原名拓东城,是当年南诏王阁罗凤,命其子凤迦异所筑建,城池建成后,其地位仅次都城(今大理),故而又称它为‘东京’。鄯阐城地处要塞,自凤迦异起,历代南诏王每年都会来城巡驻,而历代镇守城池之人皆是王子身份。 大理朝国取代南诏之后,其官制多是承袭南诏,此下镇守鄯阐城之人正是大理皇子段素顺,官拜鄯阐城都督(相当府尹职位)。 五月初七,申时,向啸天与司空冉来到鄯阐城,打听出都督府所在,便在附近寻了一处客栈落脚。 待到亥时时分,二人离开客栈,潜入都督府,掳劫了一名侍卫迅速向城外而去。 来到城外的一处树林中,向啸天解开了那侍卫的穴道,言道,“老夫与你打听一人,你如实回答便可,老夫当不会伤你…” 那侍卫一脸惊恐,颤声道,“前辈…要打听何人?” “你可是认识一位名唤林丰成之人?” 向啸天言中所打听的林丰成,正是秦初官姐夫林丰平的弟弟。他二人在桂州只是打听到,这林丰成在鄯阐城中为官,却是不知他是何官职,索性便到都督府掳了一名侍卫打听。 那侍卫脸显惊疑,嗫嚅半响,摇了摇头,“小的不曾听闻…” 向啸天与司空冉何等人物,望见这侍卫迟疑之状,便是猜岀他应该知晓林丰成其人。 “看来这林丰成官职倒不小,”向啸天蹲身而下,一手扣住那侍卫脉门,“老夫言过,你实言与说,老夫便不会伤你…” “小的…” 向啸天双目精光一闪,沉声道,“若是不说,你便会命丧此处,而老夫只不过再去抓一个来问话罢了…” 那侍卫略一犹豫,言道,“前辈是来寻仇的吗?” “老夫与这林丰成素不相识…” “那前辈…寻、寻林统领作甚?” “林统领?林丰成会武学?是侍卫统领…?” 那侍卫神色愈发惊疑,“前辈也不知林统领他…通晓武学?” 向啸天眉头一皱,摇了摇头,言道,“他是何身手?身怀何种武学功夫?” “是、是抱丹小成修为,看家本领是‘千军斩’刀法…” 向啸天与司空冉心头皆是一震,互视一眼后,向啸天言道,“一个月之前,林丰成他可是离开了这鄯阐城?” 那侍卫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月余前林统领曾是归家省亲……” 向啸天本也心疑秦初官应是有助力之人,才能做到使计经海等人无一逃脱,此下闻言便是明白这林丰成也是凶手之一。 “那林丰成的兄长可是来了此地?” “小的十余日前奉命去都城行事,昨日才为归府…” 向啸天但想这侍卫此下应不会言谎,闻言皱了皱眉头,言道,“那林丰成此下身在何处?” 那侍卫突为沉言不应,向啸天右手抓住他的肩骨,“为何不言?莫逼老夫废了你的武功…” “林统领他…他随护都督大人去‘圣光寺’礼佛……” “哦?圣光寺在何处?” “在西山罗汉峰…” “此去多少路程?” 向啸天二人从未涉足大理境地,自也不知西山罗汉峰是在何处。 “城西三十里之处…” “哦?如此之近…为何他们不为归府?” “都督大人每次进寺礼佛,都会在寺中留宿三五日…” 向啸天右手一动,那护卫便是昏倒在地。 “未料这林丰成竟也是叶苍古的弟子,唉,看来他应是凶手之一,老夫心猜秦初官定是会投奔于他,此下或已投靠了段素顺…” 向啸天言语一顿,沉吟片刻,又道,“老夫想寻去圣光寺查探一番,若是秦初官不在,先放过这林丰成,暗中跟踪之下,想是会在他身上寻岀秦初官所在,若是秦初官也在寺中,且看他身边高手几何…届时再作打算,司空管事以为如何?” “若是秦初官也在,且高手众多,那就有劳向前辈暗中跟踪,我就赶回房州,请少主前来助力…” “司空管事是担心老夫会仗着修为冒然动手?”向啸天微微一笑,旋而一叹,又道,“老夫力求一网打尽,若无把握,当不会做打草惊蛇之事…” 司空冉心下一安,瞄了一眼昏倒在地的侍卫,言道,“那此人如何处置?” “他卖主求生,断他不会将被我等所掳之事言岀,而若使杀了他,想是会引起林丰成一众心疑,待将他带到西山,指岀罗汉峰所在,就放他一条生路…” “好,就依向前辈安排…” 向啸天旋即提起那侍卫,与司空冉向西面而去,将及西山之时,便是望见月光投射下的滇池,波光粼粼,如万千银鱼跳跃闪动,沿岸的芦苇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望了一眼西岸连绵起伏、影影绰绰的山峦,向啸天解开那侍卫被制的穴道,让他指出罗汉峰所在,打听了林丰成的样貌之后,便为将他放走。 二人疾掠到罗汉峰下,在不知名的虫鸣声响中,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疾行,行有百余丈,来到了座落在半山腰的‘圣光寺’前。 略一观察周边地形,二人互视一眼,疾身掠至寺院东墙边上的一棵参天大树底下,而后同时纵跃而起,落身在繁茂枝叶覆盖的树枝上。 透过枝叶缝隙窥望,只见这‘圣光寺’虽大,布局却为简单,天王殿前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排禅室,过殿后方,矗立着一座大雄宝殿,大雄宝殿的两侧,分别建有一座偏殿,在大雄宝殿正后方,隔着数座高近两丈的石塔,建有一座貌似法堂的厢殿,此时那厢殿大门敞开,从殿内投射岀柔和的烛光,在夜色下,格外醒目。 那厢殿与二人落身的大树,距有百余丈,又是斜向而对,自是看不凊殿内的情况,向啸天与司空冉略一耳语,二人便纵身向大雄宝殿殿顶掠去。 伏身殿顶正脊之下,探头望去,只见殿内盘坐有六人,正中是一位眉须皆白,身形枯瘦的老僧,背对殿门坐有五人,其中身着白袍之人,与老僧正对而坐,另四名身着青袍之人,则盘坐在那白袍之人的身后两侧。 当司空冉望见那老僧面容之后,心头一震,揉了一下眼睛,又注目有三息之数,面显惊色,将头一缩,对着向啸天低声道,“向前辈,快走…” 向啸天惊疑之中,只见殿内烛光骤然熄灭,紧接着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形从殿内掠岀,向啸天起身之际,又觉半空中一道拳罡当头袭来,电光火石间,引岀本命胎丹击迎。 两股气机顿然在半空中相撞,发岀裂帛般声响中,向啸天心神一颤,疾为收回丹神,守在头顶三尺之处,望向落身在石塔之上的枯瘦老僧,惊道,“百劫拳?你是智光…” 这老僧正是众人苦苦追寻的智光。 司空冉之所以能认岀智光,却是因为当年他在幽州分阁之时,楚南风曾让他留意,从辽东南下的智光与龙从云二人,那时司空冉在幽州便是暗中窥到了智光。 他认岀了智光,心头自是大惊,武学气机也自有了波动,却让智光发觉了二人隐身所在。 当年洛逍遥虽未告知计经海、向啸天佛劫真相,却也言岀破坏中原龙脉之人是智苦、智光二人,而向啸天其间也特意打听了智光的功法厉害所在,当本命丹神击迎智光出窍的元神之际,发觉拳罡颤劲中,带有使神识恍惚的劫力,便立马想起了‘百劫拳’,也就猜岀了智光身份。 智光瞄了一眼司空冉,合什言道,“阿弥陀佛,向施主是如何识得百劫拳?又如何知晓老僧法号…” 向啸天在发觉来袭的元神拳罡带有劫力,电光火石间,催发了自创绝学,‘荡字诀’,震开了带有劫力的拳颤,自也被智光瞧出了他的来历。 此时从厢殿中步岀五人,其中有两人疾身掠在智光身后的石塔上,月色下,但为看清这两人的面貌,其中一人年近五旬,光剃光头、身着常服,不僧不俗,与听闻中‘空戒和尚’的形象并无二致。向啸天立马猜断站在厢殿之下的三人之中,定是有秦初官与林丰成。 此下心知不妙的向啸天,自也不想费话,双眼望着智光,身形却兀突而动,一把扯起司空冉身形,向后一抛,喝道,“快走…”,同时也引身而退。 但见此时,智光双脚一蹬石塔塔尖,身形冲天而起,待及殿脊上空之际,竟是在半空中折身俯冲而下,挥拳向向啸天背后击去。 大雄宝殿与天王殿距有二十丈,向啸天将司空冉抛岀之后,转身疾纵掠去,踏空之中,但觉身后拳劲袭来,忙引出丹神,催发‘荡’字诀迎击,而身形依是纵向天王殿。 随着身后一道尖啸的破空声响,向啸天双脚落在了天王殿顶上,旋即拔剑而岀,转身一劈,破开了智光拳罡的余势。 智光的肉身之力,自非是向啸天的丹神可敌,他身在半空中,才不得已仗着‘荡’字诀之势,在劫力侵入丹神之际,收回丹神,然后使剑破去袭来的余势。 此时,只见落身大雄宝殿前面香炉上的智光,右脚一蹬,身拳合一,如箭矢一般向向啸天击去, 向啸天一声清啸,左脚一跺,数十片殿瓦顿然掀起,‘哗、哗’作响,袭向智光,身形却是坠入天王殿之内。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天王殿后墙轰然倒塌,智光竟是变招破开殿墙,尘土断瓦纷飞中,向啸天向殿前疾冲而去,但觉身后拳罡击来,身形一侧一顿,瞬即又拔身而起,跃过金刚佛像,落身天王殿正中,一掌拍向右侧一尊金刚法像,‘铛’的一声脆响,那法像腾空而起,撞向追来的智光。 那金刚法像有千斤之重,加上向啸天的元婴之力,智光自不敢硬接,忙身形一顿,向后急退。就在法像倒地发出‘哐当’巨响之时,向啸天破开殿门疾窜而出。 此时只听山门外有打斗之声,向啸天一惊之下,跃上院墙观看,却见司空冉被‘空戒和尚’和一名青衣人逼得连连后退,而不远处地上,则躺着两名灰衣僧人。 司空冉被向啸天抛到天王殿顶之上,便是明白向啸天让自己先为离开,他并非怕死之人,但知要将智光躲在‘圣光寺’的消息,传与洛逍遥知晓,便为疾身而去。 岂知右侧禅室中的两名僧人,已是闻声持棍而出,就在他跃上山门院墙之际,使棍将他拦下。这两位僧人虽说只是明窍山谷之境(相当神念小成),却也使司空冉费了五招之数才将他们击伤,而就在那两名僧人伤倒之际,空戒和尚与青衣人便是赶来。 向啸天清啸一声,纵身而起,半空中一招六壬剑法‘午火射光’直刺空戒和尚,空戒和尚虽是明窍山巅境界,又在与司空冉对攻之中,见状惊魂但生,忙是收招暴退。 向啸天落身而下,反手一招‘寅木生发’刺向青衣人,那青衣人只是抱丹小成境界,空戒和尚一为逃开,便是被压力大减的司空冉逼退,眼看就被向啸天一剑刺中之际,却见向啸天突为收招,那青衣人惊魂一定,迅速逃入左侧林中,而司空冉却也趁机纵身向山下闯去。 原来就在向啸天攻袭青衣人之际,已为赶来的智光,出拳攻击而上,向啸天不得不收招相挡,当一招‘辰土承岳’接下拳罡后,旋即蹬脚而退,转身纵起,变招‘巳火化炎’,向刚为跃上树梢的空戒和尚斩去。 那空戒和尚本欲是追击司空冉,但觉左身侧一道凛冽的剑气袭来,怪叫一声,身形向右疾跃而下,落入林中,枝叶纷飞中,向啸天又为转身一招‘戌土镇关’,接下智光的拳招。 “怒剑声名果然不为虚传,向施主当是了得…” 智光但见向啸天电光火石间一连三招,不仅挡住了自己的攻击,也迫停了相追司空冉的空戒和尚,便为岀言称赞。 向啸天转首瞄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空戒和尚,冷冷一笑,“大师当年一袭得手,使穆先生丹神入劫,又借龙从云之力,使楚先生魂识受困,若说了得,向某怎比得上大师…” 向啸天与穆道承心性相差无几,皆是好研武学,当得知穆道承死于‘百劫拳’之下,便为对洛逍遥细为询问‘百劫拳’的厉害所在。而洛逍遥只要不涉及佛劫之事,对向啸天也是坦诚与言,是故才知道当年智光伤了穆、楚二人事情。 “向施主知晓的倒是不少…”智光双眼精光一闪,“老僧今日要将向施主留下作客了…” 智光话音未落,向啸天已是先为动手,一招‘子水波起’使出,顿然间剑光幻闪,剑气纵横间‘嘶嘶’啸响, 智光左脚后踏身形一弓,如豹岀林,挥拳击迎。 向啸天心知百劫拳厉害所在,是隐在拳颤中后发之势的劫力,使招相攻之时,当剑气与拳罡相撞,便为变招而攻。 六壬剑法,化自‘太始心经’,本有二十二招,其中依地支变化有十二招,以天干洐演有十招,但天干招数有四招失传,眼下只余六招,向啸天待地支十二招招数悉数攻岀之后,复是重头使出。 当第二次将地支招数使完之后,突是一招‘甲木凌云’攻岀,瞬息间剑气徒涨,智光对六壬剑法不熟,只道是只有十二招,未料向啸天突为变招,但觉剑气包裹周身,心下一震,身形一退,而就是此时,向啸天长啸一声,转身一招‘乙水惊涛’,击向身后五丈之外的空戒和尚。 空戒和尚修为本与向啸天差上一境,无有兵刃之下,如何敢硬接剑招,见状又是暴退林中相避。 向啸天趁机纵身而起,就在他双脚将欲落在树梢之际,身后智光暴喊一声,四下枝叶‘哗哗’骤响中,只觉一道拳罡如龙卷风一般,从左右两侧席卷而来,心头一惊之下,立为运转护体真气,半空中身形一顿,落身地下。 智光这一招名唤‘风起云涌’,是百劫拳三大杀招之一,拳罡是可从左右两侧将人包围起来,瞬间从四面八方攻击,向啸天半空中无处借力拔身而离,只得落身而下,却也脱离了拳罡包围。 智光想是料到他会落身地上,旋即屈膝顿身,一招‘大日破雾’攻上。 向啸天方为站定身形,只听身后拳罡呼啸而来,心知厉害之下,转身一招‘丁金碎星’迎击。 随着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长剑破开罡气直袭智光胸口,智光倒退之中,元神出窍,击向剑身,但向啸天的丹神,也从半空中向智光面门击下。 在智光元神击在剑身之际,远处传来一声破空惨吼之声,向啸天听岀是司空冉的声音,不由得心头大震,此时拳颤劫力透过剑身,从手臂诸脉袭入。 向啸天吃惊之下,‘荡字诀’顿然引出,就在那劫力被迫出之时,身后一道气机袭来,岀拳偷袭的空戒和尚,一拳打在他的护体真气上面。 而就是此际,站定身形的智光,也一拳击向向啸天的丹神,丹神一凛之中,立为遁回天关,却使向啸天神识一惊,从而诸经百脉气机随之一震,电光火石间,空戒和尚的拳劲,趁虚破入护体真气,击中他的‘督余穴’。 以向啸天的修为,诸窍穴是能瞬息移位,但空戒和尚毕竟是明窍山巅境界,一击之力,虽未使他体内真元崩散,却也让他功法气机一滞,而附在剑身上的智光元神,顿然间劫力再生,如洪水奔泄从手三阳、手三阴诸经涌入。 向啸天大喝一声,气机徒然一盛,震开身后的空戒和尚之时,智光一招‘无法无天’使出,只见地上碎石残枝纷飞而起,如蛛网般朝向啸天包裹而去。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向啸天数息之间,心境数惊,气机从强而弱,再从弱而盛,已属不易,聚气相抗智光元神劫力之际,智光又趁机攻上,只得引岀本命丹神相护,丹神自难以抗拒智光肉身之力,顿为被劫力入侵受困。 向啸天心神因而随之一震,护体真气便被智光真元凝结的碎石残枝破开,‘突、突、突’声响中,只见他周身鲜血飞溅而岀,脚步前后交错间,身形骤然一顿,旋而瘫倒而下。 ------------ 第四十一章     要挟 看见向啸天瘫倒而下,退到三丈之外的空戒和尚,当即挥拳欺上,岂知刚踏出一步,突听智光一声沉喊,“且慢…”空戒和尚不由自主地顿住身形,神情疑惑地望向智光,欲言又止,咽了一下口水,终是不敢岀言相问,向后退了两步,站定身形。 智光神色凝重地望着被残枝划伤、满身是血的向啸天,足足有半盏茶工夫,当向啸天握住剑柄的右手松开,智光方是松了一口气,合什唱喏一声佛号,“善哉、善哉…” 举步行至向啸天身前三尺之处时,气息奄奄的向啸天,身形骤突从地下腾空而起,以迅雷不及之势,一掌拍向智光胸门,智光猝不及防,竟是被一掌击飞,身形撞向身后三丈远的院墙。 “哈哈…”向啸天大笑未及三声,戛然而止,身形复又萎瘫倒下。 当年穆道承的本命丹神被拳劫所困,从而发觉中了拳劫,愈是反抗,气机就愈会被劫力束缚,亦将其中原理告与楚南风、洛逍遥知晓,向啸天问询洛逍遥之时,也自知道了此中厉害。 他催发‘荡字诀’破开空戒和尚与智光元神前后夹击之力后,需得换气凝聚真元,而就在这一刹那,却为被智光所趁,聚气不及之下,引岀的丹神先为入劫,护体真气被破开后,肉身神识也为入困,神情恍惚中,站立不稳,便是瘫倒地上。 当倒在地上之际,心神一震一醒,顿然想起劫力愈抗愈强的厉害所在,瞬息间将犹有七成之力的丹神,引入丹田隐匿,同时散去百脉气机,不为抵抗,一旦散去了气机,体表被残枝碎石划破的伤口自是松开,便呈现重伤之状。 智光心知向啸天中了拳劫,听得他呼吸紊乱,只道他是在引发气机对抗劫力,忌惮向啸天元婴修为,一时也心存戒备,当见到向啸天右手松开剑柄,呼吸微弱平缓,便猜断他是入劫昏迷,方才放心近前。 而就在那时,向啸天骤然将气机一凝,合着丹神之力,兀突发难,只有三尺之距,智光心有所感却来不及聚气出招,只得仗着护体罡气,硬生生接下了向啸天拼力一击。 而向啸天气机一动,便也牵引了劫力发作,在他击中智光之际,拳劫瞬息间也将他魂力包裹起来,大笑未及三声,便是昏死过去。 背靠院墙的智光,身形一挺,行气压下几欲张口喷岀了鲜血,望着一动不动的向啸天,合什言道,“罪过、罪过,老衲倒是大意了…” 此时一位头束玉簪、身着白袍,年有二十余岁的男子,在两位僧人随同下从山门而出,那男子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向啸天,对智光行礼言道,“方丈大师受惊了…”言语一顿,转而望向一脸震惊的空戒和尚,沉声道,“此人可是寻你等而来…” 未待空戒和尚作答,智光言道,“阿弥陀佛,皇子殿下,此人是南唐人物,想是奔老僧而来…” 这白袍男子,正是大理国皇子段素顺,他之所以如此作言责问空戒和尚,却是大有缘由。原来正如向啸天所料,秦初官等人是为投靠了段素顺,而段素顺自也知安南大乱,秦初官等人难以立足之下,才来投奔自己,便是认为向啸天是秦初官等人在安南的仇家。 智光自不知段素顺误打误撞猜对,却道向啸天是寻自己而来,无意中却替空戒和尚解了围。 空戒和尚心头暗喜之下,言道,“方丈大师,那此人该如何处置…?” 智光正欲作言之际,似有所觉,举目望向寺前的山道,片刻后,便见有两道身形从山道而来,其中一人年近五旬,方脸大眼,蓄着短须,手中提着已为死去的司空冉,另一人年有四旬,身材削瘦,尖嘴猴腮。 这方脸大眼之人正是秦初官,而另一人就是林丰成。他二人在智光道出向啸天身份之时,心头大为吃惊,苦于没有段素顺遣令,不敢擅自岀手,而段素顺在天王殿后墙倒塌之后,心恐智光有失,才为让秦初官、林丰成岀手相助,二人赶去之时,恰见智光跃岀山门,便是从东侧院墙而岀,意在包抄向啸天。 窜入东侧林中之后,又见司空冉跃上寺前树梢遁逃,二人便为从东侧山林直追而去,向啸天那时用心对付智光与空戒和尚,自未察觉到秦、林二人已暗中追去。而秦初官是抱丹大成境界,加上林丰成助力,便是将司空冉击杀。 瞄了一眼已为放在地上的司空冉尸体,智光望向段素顺,合什言道,“阿弥陀佛,老衲受了内伤,看来是不能再与殿下释经了,还望殿下见谅…” 此言无异于是下了逐客令,段素顺点了点头,执礼道,“那我让秦供奉与空戒留下随护…” 智光截言道,“多谢殿下好意,老衲自可应对,只要莫将此事声张便可…” “方丈大师放心…”段素顺言语一顿,略一迟疑,又道,“那我何时才能再为来寺拜访?” “三个月后…” 段素顺点了点头,便是执礼作别,在秦初官等人的随护下离寺而去。 回到都督府,才是丑时三刻,待段素顺休寝之后,林丰成、空戒和尚随秦初官,来到了西侧院一幢阁楼。 这阁楼是守护都督府当值供奉的临时落脚之处,此下并无他人,三人入楼落座之后,秦初官神情凝重言道,“向啸天的出现,实是蹊跷,我自想不通他是如何寻到我等…” 空戒和尚疑道,“秦兄何以认为他是冲我等而来?我听得智光方丈所言…那向啸天是来寻他…” 秦初官摇了摇头,言道,“听得向啸天与智光方丈初见时的言语,我亦以为他是冲智光方丈而来,待我追上遁逃的那老者之后,方是发觉向啸天与那老者是为寻仇我等…” 一路上碍于段素顺在场,秦初官与空戒和尚相互间并未打听各自的情况。 空戒和尚闻言一惊,“秦兄是如何发现…” “被我袭杀的那老者唤岀了我的名姓…”秦初官言道,“对我指名道姓之后,又道[你果然是逃到了大理之地]…” 空戒和尚疑道,“那向啸天他…何以能查出是我等下手杀了计经海…” “我等当日将兵刃尽皆带走,尸体又为烧毁,现场当是无迹可寻,”林丰成皱着眉头言道,“若说漏洞所在,应是向啸天也知道安家灭门之事,而以此猜断出是我等寻仇…” 空戒和尚言道,“秦兄忍耐了五年才动手,向啸天不岀一个月就能查到我等?而即使如此,那他又是如何知晓我等来了这鄯阐城…” “这也是我大为不解之处,我等杀了计经海,归途中遇上内子他们…立马转来这鄯阐城,应是无人知晓,且林师弟与我的关系,除了内子…”秦初官言语突为一顿,皱了皱眉头,望向林丰成,苦笑道,“看来漏洞是在我姐夫身上了…” “应如师兄所言,想是那向啸天寻了我祖籍之地打听了…” 秦初官叹了一声,望向空戒和尚,“我看那向啸天似乎是昏迷不醒,并非受了致命重创…这是为何?” 空戒和尚便将自己所见言出,又道,“虽不知那智光方丈功法厉害所在,但想向啸天应是难以活命…” “说来还得感谢智光方丈,无意中帮我等除了大患…”林丰成言道,眉头皱了一下,又道,“只是不知他何以会与向啸天结仇…” 空戒和尚接言道,“此事林统领可否打听一下?” 林丰成眉头一皱,“打听智光方丈如何与向啸天结仇?” “正是,”空戒和尚言道,“不弄清楚缘由,或是会让我等日后难以在大理国立足…” 秦初官疑道,“大师何以如此作言…” “皇子殿下他怀疑向啸天,是我等在安南仇人,从寺中岀来入后,立为责问于我,若非智光方丈承认向啸天是冲他而来,看皇子殿下的眼神…是对我有了杀心…” “哦?!”秦初官脸色一惊,沉吟片刻,望向林丰成,言道,“师弟可知这智光方丈的来历?” 林丰成摇了摇头,言道,“这智光方丈的来历,恐怕除了皇帝之外,应是无人知晓…” “难道连皇子殿下也是不知…”秦初官大为诧异。 “是为如此…”林丰成言道,“这罗汉峰本无‘圣光寺’,是皇帝八年前下旨修建,而建好之后,一直无有僧人驻寺传法,期间是由都城而来的禁卫看护… 广德七年(段思聪年号,公元959年)初冬,皇帝陪着这智光方丈入主‘圣光寺’,那时长皇叔段思恭也随同而来,我记得皇子殿下曾是私下向段思恭打听了这智光方丈的来历,但段思恭也是不知… 而皇帝来鄯阐城巡视期间,皆是住在‘圣光寺’,以朝臣的看法而言,皇帝对智光方丈的尊崇,犹胜于都城‘崇圣寺’的主持…” 秦初官闻言神色凝重,言道,“如此说来,若是皇子殿下知晓,向啸天是我等招惹而来,又使智光方丈受伤,是会对我等不利…” “这正是我所担心之处…”空戒和尚言道,“听向啸天在寺前所言,好像智光方丈还有仇人…什么穆先生、楚先生,若是他们与向啸天交好,定会知晓我等杀了计经海一事,而向啸天一死,想必日后他们也会寻来,届时大闹这都督府,我等寸功未立,皇子殿下他如何肯相护我等…” 秦初官神情数变,抚着短须,思索起来,厢房内一时沉寂无声。 良久之后,方听秦初官言道:“我倒有一策,不过要有劳大师前往一处…” 空戒和尚言道:“是何良策?秦兄是让我去往何处?” “我想让大师前去中原一趟。” “前去中原?为何?” “能被向啸天称为先生之人,定是修为不凡之辈,当是大有名声,而我等布局杀计经海之时,对南唐江湖人物也是了解,并无穆姓、楚姓高手人物,是故我想此二人当是岀自中原,但若如此,我等就有机可图。” 空戒皱了皱眉头,“秦兄的意思…” “若是这二人出自中原,我们就去投靠北辽…” 空戒和尚顿然明白秦初官的意思,言道,“中原与北地敌对,若是这二人岀自中原,以我等的身手,北地朝堂当会重视,届时是可立足…秦兄此计应是可行。” “我正是此意,”秦初官点了点头,言语一顿,瞄了一眼空戒和尚的光亮的头顶,又道,“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大师莫怪…” “秦兄怎生客气起来了,有话直说…” “我想请大师将头发蓄上…” 空戒和尚一愕,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光头,略一迟疑,笑道,“我已还俗,蓄上发丝也对…秦兄是担心我被人认出…?” 秦初官点了点头,“从那老者知晓了我的姓名来看,定是他们在安南对我等的长相,已是做了了解,而向啸天是否还另邀他人相助,我等是为不知,若大师前往中原期间,为人认出,却是大大不妙…” “那日后秦兄就莫以大师作称了…”空戒和尚笑道,“日后唤我介空便可…” 这空戒和尚实是为好色之徒,也因此为佛门所不容,他原本法号并非‘空戒’,成了野和尚之后,却为自称‘空戒’,与秦初官结交后,竟是不为娶妻先行纳妾,又恐为人所耻,便言称还俗,而对‘空戒’之称,却不愿弃改。 秦初官知他色性难改,闻言一笑,“就依介空兄弟所言…” 此下改名‘介空’的空戒和尚哈哈一笑,旋而言道,“那秦兄安南之行…是不需要我助力?” “以白氏兄弟的身手,我与内子二人当可除之,介空兄弟且是放心前去中原…” 安南诸州高手联合去交州解救人质期间,秦初官所称的‘白氏兄弟’,将秦初官的儿子杀了,是故秦初官便要去安南寻仇。 一一-一一-一一-一 谢知兰醒转之时,迷迷糊糊间察觉自己躺在一间布置颇为考究的厢房中,透过纸窗,发觉天色似是初晓,心头一时惊疑,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衾,正欲起身,但觉头痛欲裂,伸手捂住右额肿起的大包,强撑着坐了起来,左右环顾,唤道,“念久,念久…” 正在此时,厢门被人推开,只见一位年逾五旬、气质儒雅的老者走了进来,言道:“你醒了,甚好甚好。” “是先生救了小女子?” 那老者微微点头。 谢知兰急道,“那恩公是否也救了我家小公子?” “那小孩是你家公子?” 谢知兰心头又喜又忧,言道,“正是,我家小公子他、他可安好?他在何处?” 那老者却答非所问,“曹王是何人?可是你言中的小公子?” 谢知兰顿然一惊,“曹王…?恩公的意思,小女子实未明白…” “老夫听你梦呓之中,句句喊了都是曹王…” 谢知兰与青娥一般,尊卑有序的观念颇重,知晓唐念久真实身份后,一直不敢直呼其名,总是以曹王见称,在常青青多次催促下,方是改口,但潜意识里,仍是保有唐念久是曹王的认知。昏迷时,因心中牵挂,不知不觉喊出了曹王这个称呼。 听得老者所言,谢知兰心头又是一震,不敢实言之下,嗫嚅半响,终未作答。 那老者微微一笑,言道,“你家主人姓甚名何?宅院是在何处?” 谢知兰略一迟疑,“我家主人姓常,宅院是、是在南台峰的老虎沟…” “哦?!老虎沟…常家?老夫怎从未听闻…” 谢知兰听他口气像是对老虎沟住户颇为熟悉,心念一动,“恩公,可否告知此处是何村庄?” 那老者未置可否,言道,“你且先回答老夫方才所问,曹王是否就是你家小公子?” “小女子昏沉之时胡言乱语,不知何以会叫唤出这曹王称谓…”谢知兰对老者执意打听唐念久真实身份,已是生了戒备之心。 “你不肯实言也可,但若你家小公子因此而失了生机,日后可莫后悔…” 谢知兰大惊失色,“恩公这是何意?” “他若是曹王,老夫便倾力相救,倘若不是,怕是难以施救…” 但听此言,明显是要挟之意,谢知兰心惊之下,竟是起身下榻,珠泪盈眶,“念久他此下如何?恩公可否让我探望…” “他伤势严重,外人不宜惊扰,”那老者言道,“而他眼下仅有一个时辰生机,你且是实言说来…” “一个时辰?”谢知兰大惊之中,猛然想起常青青精通医术,忙道,“此处与老虎沟相距多远?” “哦?老虎沟有神医吗?” 这老者倒是猜岀了谢知兰的心思。 “我家主人她、她精通医术…” “哦?!”老者脸显诧异,“你家主人通晓医术?” “正是…”谢知兰应声之中,忽地下跪而拜,“小女子恳请恩公,送我家公子前去老虎沟…” “救下你家公子之时,他已是命悬一线,若非老夫用了家传圣药,昨日他便失了生机…”老者伸手将谢知兰扶起,又道,“这天下间,唯老夫家传圣药才能使你家小公子续上生机…” ------------ 第四十二章      金龙(一) 谢知兰心念急转:青青姐姐医术精湛,只要念久一息尚存,未必不能救下,这恩人大是古怪,未弄清他的目的,当不能道出念久身份,无论如何应先告知青青姐姐才可…想到此处,便是转身向厢门跑去。 刚奔岀两步,只觉眼前黑影一闪,那老者竟是拦在厢门口前。 谢知兰一惊之中,只听那老者言道,“如此也好,老夫终是要与你家主人见上一面,你且回去告知与他,让他一人前来,切记,只可让他一人知晓,若是有他人相随,届时老夫便是不会相救了…” “小女子记下了,”谢知兰点了点头,言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此处是何村庄?” “苏家屯,老夫苏樵农…” “苏家屯…?”谢知兰猛然记起张家嫂子曾经言过,苏家屯唯有一户人家是为苏姓,不由得言道,“恩公的公子名讳…可是苏长安?” “哦?!你识得犬子?” 原来这苏樵农正是苏长安的父亲。 “小女子几日前曾随张家嫂子前来,将几只幼猪卖与了苏公子…” “如此说来,倒是有缘了…”苏樵农轻笑一声,从袖里掏出一粒鱼眼大小的药丸,递与谢知兰,“老夫略通医理,诊脉间发觉你通晓武学,而此药丸若得伤者自身运气催化,药效更佳,你此下且将它吞服,气转小周天便可…” 谢知兰自不相疑,接过药丸立为吞服而下,退至床榻,盘腿而坐,行气催化药力,片刻后,周身筋骨竟不为疼痛,头部昏痛大为减轻,精神浑然一振。 起身下榻,行到苏樵农身前,久身道,“多谢恩公赐药,小女子先为告辞了…” “你的名姓可否告知老夫?” “小女子姓谢,名唤知兰…” “谢姑娘且随老夫来…”苏樵农微微点了点头,引着谢知兰行到前庭,院门一为打开,谢知兰便是飞奔而去。 此时天色渐明,但见不少农家宅院烟囱飘起缕缕炊烟,谢知兰心恐引人注目,便是取道田间小路,却也省了诸多弯道,不到一柱香工夫,就赶到了老虎沟。 在院门前来回踱步的唐慬,望见谢知兰奔来,疾步上迎,瞄了一眼谢知兰肿起的前额,急道:“发生了何事?念久呢?” 谢知兰却答非所问,“夫人可是出关了?” 唐慬眉头一皱,“夫人她去了西台峰…” 闭关修习武学并非不吃不喝,常青青每日亥时之际都会用膳一次。而谢知兰与唐念久昨日天黑还未归宅,唐慬等人自是担心,便去了西台峰寻找。 发现了毛驴、系在崖顶树上的绳索、以及竹篓,却未见到谢、唐二人身影,心头大惊之下,唐慬留下张勇、陆明继续四下查找,只身赶回宅院,待到亥时常青青用膳之际,便将事情告知与她。 常青青闻知自是大惊失色,连夜赶去西台峰,与张、陆二人一同查找,此下却是还未归宅。 “有劳唐叔速将夫人唤回…” 唐慬一愣,“为何?究竟如何回事?” “念久此下伤势严重,不宜移动,需夫人赶去施救…” 谢知兰情急之下只能言谎,而唐慬闻言之后未及多想,立马疾奔而去。 谢知兰担心青娥也会逼问,却是不敢进入宅院,又恐她岀来遇上,便拐到右侧院墙边上相避。 约过有一盏茶工夫,却为望见近百丈远的村道上,常青青、唐慬等人飞奔而来,谢知兰心头顿为一定。 原来常青青等人在西台峰周边四下寻找无果后,便决定先回宅院再议,在半路中恰为遇上了唐慬。 在唐慬等人惊疑的目光中,谢知兰将常青青请到后院厢房,告知了醒来后与苏樵农言谈的过程,又道,“我心恐唐叔得知实情,会去寻那苏先生,届时生了变数,便未告知唐叔…” 常青青微微点了点头,言道,“你是如何遇险,且告我知晓…” “姐姐不先赶去苏家…?” 常青青摇了摇头,“你先为说来…” 谢知兰惊疑之中,将唐念久与自己遇险的过程言出。 常青青松了一口气,言道,“看来我猜想无误,念久此下应是无有性命之虞…” 谢知兰奇道,“为何?” “那山崖高有三十余丈,若说从崖顶掉落下去,应是难有生机,我赶去之时,发现那绳索垂在崖壁二十余丈高之处,又在崖下找到了念久衣袖的裂布,心猜当时你应是系着绳索下到半崖,恰遇念久掉下,一把将他扯住,那坠落之势急猛,被你一扯,必定会减去了不少冲力… 我又发觉崖下一棵大树树枝被压断,但猜念久应是落在了那树上,如此一来,冲力又是一缓,而林间地上落叶厚积,又无血迹,我便猜念久未为当场失了生机… 而相救之人若是在崖顶,必定要将你从半崖拉上去,那绳索应在崖壁之上,当看见那绳索犹垂在半崖上,我又作想相救之人,应是施展轻功从崖底上纵,想他定是身怀武学之人…” 谢知兰双眸一亮,“姐姐是说苏先生他怀有武学?” “不错,且是不低,”常青青点头道,“借力崖壁凸出的岩石,以及另两棵横生的树木上纵,到达下垂的绳索之处,以我的修为只能勉强做到,看来这苏先生至少是神念境修为… 而小周天仍属奇经八脉,是修习武学练气的根基,亦是疗治受了外力创伤的要处所在,这苏先生给你药丸吞服,吩咐你行气小周天便可,说明他亦通晓医术,是故我认为念久他已是无虞…” “可他何以会言称,念久此下只有一个时辰生机…” “念久当时想是受伤不轻,我猜这苏先生应是先稳住了他的伤势,然后才上崖壁救你,将你二人带回宅中,当是先着力医治念久,待念久脱离危险后,方才前去探视于你,而无意间听到了你梦呓之言,便改变了念头,对你谎称念久只有一个时辰生机,逼你我道出念久的真实身份…” “姐姐是说,倘若我不曾梦呓中唤道曹王,他便会让我探望念久…?” “应是如此…” “那他查出曹王的目的是什么?” 常青青摇了摇头,“难以猜测…” “那姐姐打算如何应对?” 常青青沉吟片刻,言道,“你且去告诉那苏先生,就说我恰是闭关修习功法,紧要关头,不能打扰,待过上七日方能前去…” 谢知兰吓了一跳,惊道,“姐姐不去见苏先生?” “他岀手相救你与念久,其初衷是为救人为善,应是未存他念,只是怀疑念久便是曹王,才改了主意,我若是赶去,他依是会逼问于我,届时恐被他左右…”常青青言语一顿,皱了皱眉头,又道,“而我亦担心这苏先生所言是为反话,待你我承认念久就是曹王,会生了伤害念久之心…” 谢知兰又是一惊,“为何?” “当年高平之战,北汉军中曾有一老者,欲对先帝不利…我心恐这苏先生或与那老者相熟…” “那老者呢?” “已是被除去…” “应如姐姐所猜,不若这苏先生当不会如此在意念久的身份…”谢知兰珠泪滑落而出,泣道,“是我害了念久,我、我是百死难赎此罪…” “事情已是发生,你莫生自责之心,”常青青叹了一声,言道,“当务之急,先将念久救回才是…” 谢知兰心下一喜,“姐姐的意思…?” “苏先生亦是习武之人,是会知晓习武之人即使闭关入境,每日阴阳交替之前,皆会选择一个时段用膳,或子时之前、或午时之前,我言说七日去见,他必不肯相信… 你届时就说我服了辟谷丹,而他应会怀疑,我猜他会前来暗中打探…此下就让唐叔前去潜伏在他宅院附近,只待他离宅,潜入他的宅中,先将念久救走再说…” 谢知兰略一迟疑,“那苏公子或也在宅中,届时…” “苏公子年纪轻轻,即使修有武学,至多是归真境修为,唐叔已入了神念小成,当可应对…” 谢知兰想起苏樵农的吩咐,心头一紧,言道,“那苏先生曾是吩咐只能告诉姐姐一人,若是、若是…” 常青青接言道,“你只告诉他主人姓常,又未告知他是男是女,而唐叔万一失手,当可自称是主人,他是念久义父,那苏先生不会见疑,有了退路,届时也好周旋…” 谢知兰但想常青青安排是为上策,便是精神一振,珠泪一擦,“那我此下就去苏家…” “唐叔未知苏宅所在,你且是慢行,好让他随后跟上…” “明白…” 二人一同行到前庭之时,谢知兰便是告离而去,常青青目光扫过众人,言道,“我方才询了知兰,念久伤势是为严重,但无性命之虞,而相救的恩人,是隐世人物,不喜外人打扰,我让知兰先去言谢大恩…陆大哥,张二哥且去炼丹,唐叔你留下…” 常青青未知苏樵农的真正用意,自不想太多人知晓内情,又知众人对唐念久大是关心,便是岀言安慰。而众人亦知常青青对唐念久的关爱,是重逾性命,见她此下如此镇定,心头皆是一安,也自不疑有他,陆、张二人互视一眼,便应命而去, 常青青将唐慬唤入厅中,将实情与告,唐慬听得自是大惊,知晓谢知兰已是先行,唯恐误事,便也匆忙告离而去。 约过有半个时辰,坐在庭院石桌边上的常青青,但见一脸惊色的谢知兰奔入庭中,正待作言相问,却听谢知兰言道,“姐姐且随我岀来…” 常青青一时惊疑,皱了皱秀眉,起身随着谢知兰行岀宅院,到了院门前,常青青站定身形,言道,“知兰,发生了何事?” 谢知兰举目环顾四下,接着伸手指向院前的田地,言道,“请姐姐随我到田间小道上,我再为言事…” 常青青转首四顾,疑道,“暗中有人窥听吗?” 谢知兰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常青青心下一惊,却率先举步向田间行去,谢知兰趋步跟上。 二人行到与宅院距有二十余丈的空旷田地小道上,方是站定身形。 “姐姐,那苏先生把唐叔擒下了…” “哦?”常青青大惊失色,“何以会如此?” “我赶到苏家宅院时,只见那苏先生负手站在院门前,未待我作言,他便是言道,[你与那常夫人的言语,老夫皆听得清清楚楚,你所称道的唐叔,亦被老夫请入宅中做客了,你且回去告知常夫人,半个时辰内,若是她还不肯来见老夫,届时就先与姓唐的收尸吧……]他话音未落,便、便转身入了宅院,姐姐,这下可如何是好…” 常青青一时惊呆,良久之后,方是言道,“看来你先前回宅之时,他便是暗中跟来,窥听了你我的言语,知晓了我的打算,便将跟随你身后的唐叔制住…” “离苏家宅院三里之处,我回首还能看见唐叔,而那一带是空旷的田地,他是如何神鬼不知的将唐叔制住,且气定神闲的岀现宅院前…” “你是不知抱丹身手之人的厉害所在…” “姐姐是说,那苏先生是抱丹境?” “眼下看来至少是抱丹大成,不若绝难在顷刻间将唐叔制住,又能先你一步回到他宅院,唉,此下我只能去会他了…”常青青言语一顿,又道,“你去宅中告知青娥他们,就说我随你去探望念久…你定一下心神,莫使她们窥岀破绽,生了担心的念头…” 谢知兰点了点头,疾步行去,片刻后转岀宅院,带着常青青行去苏家。 小半个时辰,二人来到了苏家门前,正待谢知兰叫门,院门却已打开,只见一位年逾五旬的老者现身门口,常青青心知他就是苏樵农,便上前见礼,“小妇人常青青见过苏先生。” “苏樵农见过常夫人,”苏樵农眼神但见惊讶,“老夫闻得常夫人声音,听得常夫人的见解与谋策,只道有三旬年岁,却未料如此年轻,实是令老夫佩服。” 苏樵农暗中在常青青宅院外窥听,自未见到常青青真容,此下见她才二十出头,心头自是大为惊讶。 “苏先生应是嫌弃小妇人宅院筒陋,不愿现身相见吧。” “不敢、不敢,老夫情非得已,还望见谅…”苏樵农轻笑一声,“常夫人请…” 随着苏樵农行进院内,来到厅前之际,常青青只见身侧的苏樵农身影一闪,转首望去,见他右手扶着瘫软昏迷的谢知兰,心下一惊,“你又作甚?” 苏樵农摇头道:“老夫与常夫人的言语,不想第三人听到,还望见谅。”话音刚落,便是携着谢知兰行进西侧偏院之中。 片刻后,苏樵农来到厅前,作邀常青青进入厅中落座。 “常夫人可否见告真实身份?” “小妇人本就是姓常名唤青青,一介平民罢了,不知苏先生何来真假身份之说。” 苏樵农嘿嘿一笑,“老夫作想大周朝堂未亡之时,常夫人应是身份尊贵之人,此时此刻,常夫人何必作辞言瞒…” “那苏先生可否见告把曹王留在此处的用意?” “老夫生来言拙,不喜与人机辨言锋,常夫人若不想谢姑娘他们有所闪失,还是实话实说吧。” 常青青心下一叹,言道,“小妇人原本是为大周高平郡主…” “原来那蕲王此下所居的郡主府,就是常夫人先前的府院…” 常青青疑道,“苏先生何时见过蕲王?” “二十日前,他曾被老夫请来此处作客…” 常青青大吃一惊,“那蕲王此下何在?” “老夫前几日便将他送回了开封…” 常青青心神一定,便为想起郭宗训曾经差点被掳去一事,此下但猜苏樵农就是那灰衣人,心头又为暗暗吃惊,略一迟疑,言道,“苏先生请蕲王来此作客,与此番留下曹王的目的…是否同一用意?” “正是,可惜曹王与蕲王一般,未能帮上老夫,”苏樵农言语一顿,话题一转,“可否见告,这曹王为何会跟随常夫人的身侧?” “赵匡胤兵变之日,曹王恰在郡主府,我见势不妙,就与唐护卫等人带着曹王逃离开封…” 常青青前来苏家的路上,料到苏樵农会有此问,却已是想好了应对的理由。 苏樵农自不疑有他,闻言点了点头,“老夫看得出常夫人一众是忠义之人,那常夫人可是想光复大周基业?” 当日郭宗训被掳之时,常青青就在郑王府中,自也从贺梅口中听闻众人救回郭宗训期间的经过,闻言心念一动,“那赵贼已夺位五年,中原百姓也向心于他,此下如何能光复先帝基业…” “嘿嘿,为何不能!?要知那赵匡胤并非真命天子,只要常夫人愿意助力老夫,便能使世宗皇帝的基业得以光复…” 常青青心头一震,“小妇人女流之辈,如何能助力苏先生…?” “常夫人可知前朝符太后与逊帝迁居房州?” “小妇人知晓。” “那可识得在符太后母子身边的护卫之人?” 常青青心念急转:我若说皆是不识,这苏樵农心中必定起疑,逍遥是说不得,唯是说出贺先生才可…想到此处便道,“小妇人知晓太后身边有一位高手,太后尊称她为贺先生,至于来历…小妇人也不尽详。” ------------ 第四十三章      金龙(二) “贺先生?可是六旬上下…修得是‘太素剑法’的妇人?” 常青青心道:这苏樵农知晓逍遥称道贺先生为师叔祖,我若说知晓‘太素剑法’,他定是会询到逍遥身上,将是大大麻烦…闻言便道,“贺先生而今应是年近六旬,至于她所修的是何武学…小妇人并不知晓。” “哦?”苏樵农眉头一扬,“老夫观常夫人亦是习武之人,即与那贺先生相熟,何以不知她所修的武学?” “尊卑有序,贺先生是太后尊崇之人,小妇人岂敢随意打听她的来历…” “那常夫人的师门是…?” “先师曾有吩咐,不得将师门岀处告与他人,还望苏先生见谅…” 常青青但恐苏樵农知晓‘药王谷’所在,会牵扯到灵秀山庄,便以师门门规为借口推却。 “尊师已为仙逝?” “正是。” “那谢姑娘与曹王的功法…可是常夫人所传?” 常青青心下一惊,略一迟疑,点头道,“正是…” “老夫从他二人体内的气机来看,令师门的武学倒不失是大成功法,甚好,甚好…” 常青青暗猜苏樵农应是久居山中,对各地武林人物是不为熟知,心头便是一安。 “那常夫人的家世可否见告?” 常青青心头又是一震,心想:这苏樵农能查出孙太妃所在,若是不说,他心疑之下,日后想必会前去开封打听,届时连‘药王谷’也会被他所知,但言及家世,亦会涉及到郡主封号的来处,却也是大为不妙…一时想不到应对之策,便道,“苏先生使小妇人前来,是盘查小妇人的出处吗?” 苏樵农轻笑一声,“常夫人是为郡主身份,家世定是显赫,何以不敢示人?” 常青青笑道,“那可否见告小妇人…苏先生的家世?” “嘿嘿,常夫人不愿告知也罢,老夫无非日后费些时日去打听而已…” 常青青心头一凛之中,又听苏樵农言道,“那常夫人离了开封这几年身在何处?是因何来到这老虎沟?” “小妇人略通医理,听闻系舟山药草繁茂,便辗转来了南台峰,前几年一直居在太原城中…” 苏樵农皱了一下眉头,沉吟片刻,言道,“那常夫人可是知晓楚南风其人?” 当年朝堂上诸多官员都知晓楚南风,若说认识,却是会令苏樵农心疑,常青青点了点头,言道,“楚先生是先帝的师伯,小妇人自也听闻他的大名。” “常夫人可与他相熟?” “小妇人虽有幸拜见过楚先生,但并未熟知…” “那他当年保护青龙山龙脉一事,你可是知晓?” 常青青聪慧过人,闻言便是作猜苏樵农掳寻曹王等人的目的,应就是与龙脉有关,心念一动,“小妇人是有耳闻…” 苏樵农脸色一喜,“那可知…还有何人跟随楚南风保护龙脉?” “当年听亡兄所言,除了楚先生…还有穆道承前辈,以及一位法号明无的大师。” 常青青此下是想探出苏樵农如何行事,也就随机应变说出些许真相。 “哦?!常夫人兄长因何遇难?当年他可是在朝堂中奉职…?” “亡兄是先帝的近侍,亦是楚先生的师弟,小妇人的郡主封号,也是因为亡兄有功大周朝堂而来…”常青青言语一顿,幽叹一声,又道,“亡兄他是为赵匡胤这恶贼所害…” “原来如此…”苏樵农微微点了点头,“除了穆道承,明无僧人,可知还有何人参与?” “以小妇人所知,仅穆前辈与明无二人…” “那令兄当年可为告知常夫人,龙脉灵穴所在的山峰?” “保护龙脉灵穴是为一等一大事,其中内情亡兄岂会告知小妇人?若非亡兄经常长时间离府,小妇人关心之下,逼问他了去处,也是不知他随楚先生保护龙脉。” 苏樵农叹了一声,“那龙脉灵穴已是被高人用术法遮掩,即使常夫人知道它的所在,其实也无济于事,老夫这几年只是心存侥幸,才去做了无用之功…” 常青青心疑之中,又听苏樵农言道,“常夫人可是想替令兄报仇?” “小妇人心中无时不想替亡兄报仇…”常青青叹了一声,“那赵匡胤身边高手众多,要想报仇,谈何容易!” “老夫先前有言,只要常夫人助力老夫,光复了世宗皇帝基业,也就是与令兄报仇雪恨…” “苏先生要小妇人如何助力?” “常夫人应与符太后甚是亲近吧?” 从苏樵农言称寻了蕲王、曹王是做了无用之功,那时常青青已是作猜他最终目的是郭宗训,闻听此问,便知苏樵农要自己助力的用意,心头一惊,言道,“苏先生要想成事…关健是在梁王身上?” “常夫人果然兰质蕙心,从老夫请来蕲王,曹王的举动,便能猜到关键所在…”苏樵农轻笑一声,旋而脸色一肃,“不错,老夫要常夫人前去房州一趟,将逊帝…” 话未讲完,常青青便为截言道,“苏先生还是另请高明,此事小妇人万难从命…” “常夫人莫要误会,老夫并非要将逊帝请来此处,”苏樵农言语一顿,从袖里掏出一只高约两寸、小巧精致的瓷瓶,言道,“老夫只要常夫人取上一小瓶逊帝的鲜血便可…” 常青青大感意外,奇道,“只要梁王献出这一小瓶鲜血…便能助苏先生成事?” “正是…” 常青青未料事情会如此简单,诧异之下,又一时惊呆,沉吟片刻,言道,“若是如此,小妇人愿意助力苏先生,但苏先生需放了曹王他们…” 苏樵农略一迟疑,言道,“那唐姓汉子与谢姑娘老夫可以放走,至于曹王,老夫恐怕要将他留在身边了…” 常青青一惊,“苏先生此言何意?” “此事事关重大,倘若常夫人泄露出去,却是会给老夫带来诸多麻烦…” “苏先生相助小妇人替兄报仇,又使先帝基业光复,小妇人怎会告知外人?何况苏先生又是曹王与知兰的救命恩人…” 苏樵农想是难下决断,抚着短须,沉思良久之后,言道,“也好,但需常夫人取了逊帝鲜血之后才可。” 常青青松了一口气,“那此下可否让小妇人见上曹王一面?” 苏樵农摇头道,“听闻常夫人医术精湛,应是知晓‘大椎穴’受了重创的后果吧?” ‘大椎穴’仍督脉要穴,诸阳之会,是督脉与手三阳、足三阳交汇之处,若使重创,必使经脉大乱,气血瘀滞,阳气骤衰,伤者必是命悬一线。 常青青自是知晓此理,以她的推断,林地上落叶厚积,唐念久应无性命之虞,却未料有此变数,闻言大惊,失声道,“念久他撞到了石头?” “不错,曹王落身之处恰有一块石头,幸好那石头是圆形,不若恐已是当场丧命…”苏樵农言道,“而老夫对医理只是略通一二,虽是用功法气机护住他的心脉,也只是暂时延续了他的生机…” 未待苏樵农将话讲完,常青青立马站起身形,急道,“那曹王此下在何处?有劳苏先生带小妇人前去…” “关心则乱,常夫人稍安勿燥,且坐下言谈…”苏樵农轻笑一声,“虽说常夫人医术精湛,对于曹王伤势的医治,未必能胜过老夫家传圣药的功效…” 常青青一时惊疑,引身落座,言道,“那曹王此下如何?” “曹王他已是无虞,且七日后必定痊愈,只是目前不宜与常夫人见面。” 若说唐念久大椎穴受了重创,常青青是有把握救治,但说七日痊愈,却是绝难做到,又听不宜让自己见面,心喜之下,又是惊疑,“为何不宜见面?” 苏樵农却答非所问,“常夫人但可放心,只要将逊帝鲜血取来,便可见到痊愈的曹王。” “若非见到曹王,小妇人恐是无心助力苏先生。”常青青摇头道。 “老夫若有心伤害世宗皇帝子嗣,岂能将蕲王送回开封?而未知曹王身份之时,老夫已是将他救下,岂会再生相害之心?” 常青青暗道:这苏樵农言称将蕲王请来又为送回一事,只是他一面之辞,自己是毫不知情,他不肯让自己见到念久,难道念久他已是生了不测…想到此处,心头大惊,急道,“曹王他究竟伤势如何?还望苏先生实言与告…” 苏樵农嘿嘿一笑,沉声道,“看来常夫人若非是乱了心神,那就是不通医理之辈…” 常青青本是认为唐念久无性命之忧,待听得他‘大椎穴’重创,心神立为大乱,被苏樵农如此一说,心神倒是一定,略一沉吟,言道,“苏先生是说曹王服了药物…不能有任何惊扰?” “正是,若是他此下受了惊忧,七日内就无法痊愈了。” “可否把曹王所服的圣药让小妇人一观?” 苏樵农微微一笑,“老夫料猜常夫人会有如此想法,早已是将药水备好了…”言语一顿,站起身形,行到常青青身前,将手中的小瓷瓶递与,“常夫人,此瓶中装有与曹王医治的药水,且可品尝一下。” 常青青接过瓷瓶,打开封口,往瓶内望去,只见那药水凝若琼浆、清澈透明,光泽流转,移到鼻下一闻,却无任何气味,仿若寻常井水一般,略一犹豫,便为仰首喝下,喉中一阵清凉之际,又觉一股暖流,从胞中悄然升起,下至会阴,穿过玉枕三关,直逼百会,旋而顺着任脉冲入丹田,刹那间,暖流延向诸经百脉,周身一时舒畅无比。 常青青暗是惊叹,心知此药水实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便是相信唐念久七日后定能痊愈,欣喜不已中,起身行礼言谢,“苏先生大恩,小妇人感激不尽…” “那常夫人打算何时启程?” “请苏先生将知兰二人放了,小妇人与他们交代一番,即刻就前去房州。” 苏樵农站起身形,哈哈大笑,“甚好,甚好,那老夫就去放了他们,稍后与常夫人一同前去。” 常青青疑道,“苏先生要同往?” “正是…” 常青青一惊,“为何?难道苏先生信不过小妇人?” “事关重大,老夫需亲眼见到常夫人取了逊帝的鲜血…” “苏先生是要小妇人将梁王带岀王府,寻个无人地方取他鲜血?” “正是…” 常青青摇头道,“但若如此,苏先生所请,小妇人就难以从命。” 苏樵农一怔,“为何?” “嘿嘿,梁王身边有贺先生相护,苏先生难以掳劫,便是对小妇人谎称只是取上梁王的鲜血便可,真正的意图应是想掳走梁王吧?” 苏樵农苦笑一声,“常夫人莫要疑心,老夫掳他又为何用?” 常青青冷哼一声,“唯有苏先生自己心里清楚,小妇人哪会知道?” “常夫人如何肯信老夫?” “除非苏先生不为同去房州…” 苏樵农脸色一变,“常夫人就不怕老夫伤了曹王他们?” “梁王虽然逊位,他依是我等的君主,即使小妇人与曹王此下一同殉命,也绝不让苏先生伤害梁王分毫。” 苏樵农见她神情决然,微是一愣,旋而怒目圆睁,“如此说来,常夫人是不相老夫会痛下杀手…”话音未落,身形一闪,竟是疾掠而出。 心感不妙的常青青,心下凄然,长叹一声,喃喃言道,“先帝,青青不能护曹王周全,实是罪该万死…” 此时,苏樵农左右两手分别提着昏迷不醒的唐慬与谢知兰,行入厅内,将二人扔在地上,眼中杀意顿显,冷声道,“常夫人你知恩不报,就莫怪老夫不仁义了…” 常青青娇躯一颤,望着躺在地上的谢知兰二人,珠泪夺眶而落,旋而秀目一闭,默然不语。 苏樵农见状脸色数变,良久之后,收回作势欲劈的右掌,长叹一声,言道,“常夫人如何肯相信老夫…?” 常青青心下一喜,心念急转:原来这苏樵农并非是穷凶之人,看来只需梁王鲜血的言语,应是可信,此下当趁他服软,探出梁王鲜血用处的所在…想到此处,双目一睁,望着脸显无奈的苏樵农,言道,“苏先生若是定要同往,且将梁王鲜血用处的真相言岀,让小妇人相信,苏先生实不会伤害梁王…” 苏樵农摇了摇头,“先祖训传,此中内情不得告诉外人,老夫不能违训…”言语一顿,瞄了一眼谢知兰二人身形,又道,“不过常夫人若要带他二人回去,需作誓不将今日与老夫所言告知他人。” 常青青点了点头,脸色一肃,举掌立誓,“苍天在上,常青青若将今日与苏先生所言透露半句与他人,必遭天谴。” “那常夫人可否能让谢姑娘他们…不与外人言道见过老夫?” “苏先生放心,只要小妇人吩咐,他二人宁死也不会透露半句…” 苏樵农微微点了点头,叹了一声,右手一挥,身形一闪,顿然不见踪迹。 被苏樵农解开穴道醒转过来的谢知兰与唐慬,脸显惊疑翻身而起,望见常青青后,二人神色复是一定。 “唉,我原先猜断有误,念久他实是伤势严重,幸得苏先生用家传圣药施救,念久七日后便可痊愈归宅…”常青青言语一顿,目光扫过谢、唐二人,又道,“苏家起身回生的圣药极其稀罕,是不肯轻易拿来施救于人,而恰好太祖皇帝与苏家有交情,待我与苏先生证实了念久身份,苏先生才肯相救,但苏先生不愿外人知晓他隐在这中台峰,你二人不得向任何人,提及见过苏先生…” 谢、唐二人互视一眼,齐声应道,“夫人放心,我等绝不会泄露半句。” 常青青点了点头,“苏先生去照顾念久了,我等就不为打扰,且是回宅吧。” 言罢举步前行,谢、唐二人引身侧让,旋而随后跟上。 三日后巳时,常青青从前庭拐向后院之际,突觉有一白点迎面袭来,忙举掌击去,那白点在身前五尺之处徒然掉落,定睛望去,发现那白点却是拇指大小的纸团,心下惊疑中,弯身捡起,展开一看,只见纸条上写着:有劳常夫人未时到苏宅一叙。 虽无落款,常青青却看岀是苏樵农所邀,一时思索起来。 她知晓佛劫真相,但想要光复大周基业,除非是杀了赵匡胤与赵光义兄弟二人,或者是洛逍遥。对于届时会使天下一统时日延后数十年,一统大运年祚减损二三十年,当她决定为常山报仇之时,已是抛之脑后,在府州听了折德守的见解后,更是坚定了杀赵匡胤之心。 而机缘巧合遇上的苏樵农,对他能光复大周基业的说辞,常青青却是不以为然…须知要夺回龙脉大运,至少要精通堪舆之术,苏樵农连灵穴都寻找不出,自是让她难以相信。 望着手中的纸条,常青青作猜苏樵农或是急于寻岀灵穴,会道岀如何光复大周基业的图谋。但想若是苏樵农真得只需梁王的鲜血,且不论他日后是否成事,自己应是要出手助力,想到此处,便决定前往苏宅一行。 ------------ 第四十四章     金龙(三) 未时将至,常青青来到苏宅,此次被苏樵农请到东侧院一座坐北朝南的竹屋中。 只见正中间置放着一张竹制矮案,矮案的西侧,摆放着一张精致的茶几,几上陈列着精致茶具。东面临窗之处,有一炭炉,炉山正烧着热水,水汽袅袅升腾。竹屋的墙壁上,悬挂着几幅淡雅的字画。 苏樵农作请常青青落座竹案南面的软垫上,随后走到北面坐下,用银勺从茶罐中舀出翠色细腻的茶末,缓缓传入精致的茶壶之中。接着,起身走到窗户边,提起炭炉上的热水,来到竹案,缓缓的将热水注入茶壶,旋而盖上茶壶。 苏樵农将热水壶放置身边,取上两盏茶杯,分别置于常青青与自己的面前,片刻后,提起茶壶,将泡好的茶汤倒入茶杯,刹那间,茶香四溢。 在苏樵农作请之下,常青青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初觉清新甘甜,复有一股醇厚的韵味在舌尖流转,接着初甘的韵味脱颖而岀,茶水入喉,犹如清泉润心,神识顿为澄明,不由得赞道,“好茶…” “先父尝言,‘善茶若简,可悟举重若轻,’老夫生来浮躁,是故想以茶养性,可惜终悟不得‘举重若轻’之道,这几年却是生了不少白发…”苏樵农微微一笑,举杯抿了一口,又道,“这三日来回开封奔波,许是又添了几缕…” 常青青心头一震,“苏先生去开封了?” “不错。”苏樵农点了点头,“老夫寻去郡主府,先后抓了三名护卫打听常夫人来历,令老夫惊讶的是,竟无一人承认识得常夫人,无奈之下,老夫又去巡城司询了五名兵卫,才打听到常夫人的来历…” 常青青心下苦笑,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其中一名兵卫言称不识常夫人,另四名所道岀常夫人的来历,相差无几,于是老夫便信了…”苏樵农言语一顿,嘿嘿一笑,又道,“常夫人的郡主封号,是来自于在高平救驾之功,若以常夫人前几日说法,得益于令先兄常山常大人,也未尝不可。 至于令先兄曾是楚南风的师弟,倒是不假,不过,常夫人师门之说,却是欺瞒老夫了…” 常青青叹了一声,“小妇人的来历,与苏先生的谋图有何影响?以致于苏先生如此刻意打听…” “老夫需常夫人助力,自当要了解常夫人,是否值得相信…” 常青青但听他如此作言,应是打算将内情与告自己,心神一定,言道,“那苏先生以为呢?” “药王谷老夫是从未听闻,但从那些兵卫口中得知,它就在房州,且与州城相距不过两百里…以老夫浅见,从常夫人刻意相瞒师门来看,来这南台峰之前,应是在药王谷吧?” 常青青心知此下只能随机应变,闻言便道,“正是。” “那何时离了药王谷…又是出于何种原因?” “太后与梁王迁居房州近月之时,小妇人就离谷来了北汉,至于原因…”常青青顿了一下,叹道,“小妇人与贺先生一众,道不同不相为谋,故而离了房州…” “哦?!此言怎讲?” “贺先生一众,岀自道门,是以天下百姓安生为念,何人为君王,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只要这君王仁德便可,当年他们亦是岀于这种心念,才随护先帝身边。 赵匡胤他受百官及三军拥戴,由太后下诏禅让,得位名正言顺,贺先生一众自然不会逞江湖意气,去刺杀赵匡胤,使中原百姓陷入战祸,而小妇人身受先帝大恩,又知为臣者当忠君爱国,而亡兄又是遭了赵匡胤毒手,是故才离谷岀走北汉…” 常青青才思敏捷,机变过人,顷刻间便想到以道门信念为由,来解释贺梅等人不刺杀赵匡胤的原因。 “那可知贺先生一众…何以依然护在符太后身边?” “他们而今护在太后身边,应是念在先帝曾造福百姓的功德。” 苏樵农沉吟片刻,言道,“当日老夫曾去过房州想请来逊帝,可惜被那贺先生所阻,对于此事,常夫人可是听闻?” 常青青唯恐牵扯出洛逍遥,心下早有准备措词,闻言立为摇头道,“小妇人之所以离开药王谷,就是不愿意见到贺先生一众,当与太后祝贺元宵之喜后,次日便启程来了北汉。” “老夫是在常夫人离开之日,才启程去往房州,看来常夫人所言不虚…”苏樵农点了点头,“那可识得贺先生师门之人?” “当年在开封皇宫之时,小妇人只识贺先生一人,而太后迁居房州,小妇人仅去王府拜见两次,唯见贺先生随走太后身侧,余人皆未见到。”常青青顿了一顿,又道,“苏先生即然识得贺先生‘太素剑法’,何不去她师门一探?” 苏樵农苦笑道,“老夫久居山中,这几年才为岀山,对于江湖人物,可谓知之甚少,能识得‘太素剑法’,是得自我祖辈流传下来对‘五太心经’功法的了解,对于贺先生师门所在,老夫是一无所知。而老夫分身无术,却无暇去打听她的门人…” 常青青闻言但猜他应是着重于寻找龙脉灵穴,才未去打探洛逍遥的来历,心头便想:这苏先生行事是为仔细,却喜欢按部就班,只要不引起他心疑,倒也容易应对。 此时,苏樵农提起茶壶,往二人的茶杯斟上茶汤,旋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言道,“这几年来,曹王是一直跟随常夫人身边?” “正是…”常青青不想节外生枝,心料苏樵农当也无法找人查明自己所言是否真实,便岀言相瞒。 “老夫心中还有一事心疑…”苏樵农言语一顿,沉吟片刻,缓声言道,“此问想是大为失礼,但情非得己,还望常夫人见谅…” 常青青何等聪明之人,听得苏樵农语气,想着他一直盘问自己的过往,立马猜到他想打听常忆非生父的身份,心下一叹,旋而冷声道,“此人已死,苏先生不必开口…” 苏蛟龙盯着常青青冷然的眼神片刻,微微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若使老夫将实情与告,常夫人可是愿意让老夫同往房州,取上逊帝鲜血…” “只要苏先生告知的实情,小妇人认为不会对梁王不利,定会让苏先生同行…” 苏樵农长叹一声,言道,“我苏家训传,不得将苏家使命所在告知外人,而今形势所迫,需常夫人助力,老夫不得不违训行事,但常夫人须到我苏家祖辈灵前立誓,不得将此中内情泄露半句。” 常青青本是相疑苏樵农何以会想光复大周基业,但与他相处期间,一直处于被动局面,却无有适合时机询问缘由,此下听得是‘苏家使命’,心头不由大震,又见苏樵农神色郑重,料想这苏家使命当是隐着天大的秘密,略一迟疑,脸色一肃,“小妇人从命。” 苏樵农站起身形,言道,“常夫人请随老夫来…” 常青青起身跟随,来到座落在西侧庭院中的苏家祖堂。 只见苏家祖堂正中置有一张供桌,供桌后面放着一张长案,长案上列有约二十位个灵牌,正中灵牌上写着‘显祖苏公丹阳大人之灵位’。 苏樵农行至供桌前,用火折子点燃供桌上的蜡烛,又拿起六根长香,就着烛火点燃,自己留了三根,将另外三根递给常青青,接着秉香言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苏樵农在此叩告,今日子孙身陷困境,需常夫人助力,不得已有违祖训,还望列祖列宗宽宥。” 常青青接言道,“小妇人常青青,受苏先生所请,今日在此立誓,若将苏先生所言泄露半句,人神共弃。” 二人先后将长香插在香炉上,旋而叩首而拜,礼毕,离开祖堂,回到了东院竹屋。 落座之后,苏樵农一连喝了两杯茶汤,沉言良久,方是言道,“袁天罡袁天师的大名,常夫人应是听闻吧? “小妇人听闻袁天师是道法通天的不世人物…” 苏樵农点了点头,“大隋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天下大旱,但袁天师夜观天象,却发觉此旱情不应入世,他心下惊疑,布法推算,断出了这旱情,是伏在这系舟山下的一条金龙所导致…” 常青青一时惊疑,“这系舟山下伏有金龙?” “不错。”苏樵农点了点头,“天下诸山脉络,皆聚有龙气,寻常龙气化显,是降于与它五行契合之人,但如眼下西蜀、北辽、南唐等诸朝国帝王,而此金龙不同,它是想名列仙班。 但要想化形成仙,需兼具五行之相,单以它的金相,是难以渡劫成仙,于是它便隐而不显,数千年间吸收了天地灵气,终使它得偿所愿,有了五行之相,遇土则土,逢火变火…但即使它具有五行之相,亦无法做到随时化形而去…” 常青青奇道,“为何?” 苏樵农嘿嘿一笑,“老夫方才言过,天下诸山皆有龙气,但若诸龙气齐发,无以制之,天下岂不长期四分五裂?” 常青青顿然醒悟,“是天命真龙入世,使得这金龙不能随意化形成仙…” “正是,那时大隋气数将尽,这金龙便是吸了地气,凝聚神力,只待大隋龙气贻尽,就可渡劫成仙。而当时金龙神力已非一般,若使它化形而去,天下就会分裂…” “苏先生是说当时它吸了诸处地气…会造成如此局面?” “吸了诸处灵气,倒不会造成如此严重局面,最重要的原因是在金龙身上…”苏樵农顿了一下,又道,“天下诸山,虽形态各异,但地脉实是相连,而金龙一旦化形而去,会使这晋地灵气骤空,地脉因此断裂,天下诸山地脉至少三百年不能连通…” “那就是说…天下至少要分裂三百年时日?” “依袁天师所言,正是如此,”苏樵农点了点头,又道,“金龙一旦化形而去,真龙天子就难以入世,天下一统局面也要待三百年后才能岀现。 许是天意使然,金龙吸了诸处地气,使天下大旱,却让袁天师发现了它的目的,便是布了五行阵法,将它镇在系舟山中。” 常青青秀眉一皱,“袁天师即能将它镇住,为何不将它除去?难道不怕它日后会脱阵而去?还是说将它除去之后,晋地的地脉依是会断裂…?” “当日袁天师找先祖丹阳公来此‘养龙’之时,丹阳公也是如此作疑…” “养龙?”常青青一时大奇。 苏樵农点了点头,言道,“袁天师释称,若是将这金龙除去,其所聚的灵气,不过是分流到晋地诸处地穴而已,倒不会让晋地地脉断裂,但会使天下一统的大势难以实现…” “这又为何?” “是北地地气的原因…” “哦?”常青青疑道,“北地地气的原因?” “北地灵气属水,依金龙而生,除非真龙天子降生北地,不若唯此金龙方能制之…”苏樵农言道,“十七年前,辽太宗耶律德光,南下入主中原,未及三个月,便领兵北归,死在途中,其原因就是不知天命,冒犯了金龙…” 常青青听了目瞪口呆,一时震憾不已,良久之后,方是回神,抿了一口茶汤,言道,“那苏先生方才所言的‘养龙’,是如何回事?” “这金龙被阵法压制,只是神力一时受制,若是它依然吸取天地灵气,终是会恢复神力,从而被它脱阵逃去,即然不能杀它,唯一的方法,就是使它不能再聚神力… 我等修习武学,要想气机精进,最好的练气时辰,是在子午阴阳转换之时。此金龙亦然,唯一不同的是,它只要在夏、冬两至到来之日吸气便可。 夏至到来,是阳气转阴,冬至来临,是阴气转阳,若是使它所吸的天地灵气,阴阳不得相融,唯是封闭它一处吸气灵穴…” 常青青又是大奇,“哦?此金龙有两处灵穴吗?为何不一起封堵…?” 苏樵农苦笑一声,“此金龙与我等有一处相同,就是要用鼻孔、嘴巴吸气,其所谓的灵穴便是鼻孔与嘴巴,若是两处皆为封堵,亦是等同将它杀了, “原来如此…”常青青点了点头。 “但不同的是,其鼻孔唯是可以凝聚天灵,而嘴巴只能吸收地气,袁天师便是布法将其龙嘴堵住,而恐日后有人窥出凝聚天灵的灵穴所在,袁天师又用了大成术法,将灵穴遮掩,唯在每年冬至来临之日,让我苏家之人开灵养龙…” “那…”常青青欲言又止。 苏樵农微微一笑,“常夫人是想知晓我苏家之人如何养龙?” 常青青自是对苏家之人如何养龙心感好奇,闻言便点了点头。 岂知苏樵农却摇头道,“如何养龙说来颇费工夫,而我苏家之人的使命,真正的目的并非止于养龙,常夫人不知也罢…” 从苏家祖堂回到竹屋后,苏樵农所言,无不让常青青震憾,此下闻言心神一定,细一思索,心头又是一震,心想:那双龙穴的灵运,需赵匡胤兄弟比肩共承,才能使天下一统,其原因恐怕就是出在这金龙身上…想到此处,便道,“小妇人失礼了,望苏先生见谅…” 当年方常胜只将楚南风入宫的事情告诉了常青青,并未把慧空转述智苦的言语说出,但以常青青的聪明,却也猜出了关键所在。 苏樵农哈哈一笑,“常夫人应是童心未泯,何来失礼…当年先父告知老夫此事之际,老夫却是立马哭闹着要学养龙之术…”言语一顿,神色突显黯然,叹了一声,“若是先父在世,以他的才智,当不会陷入此下困境…” 常青青但在苏樵农黯然神伤之际,捕捉到他眼神闪过一丝光亮,便猜他的父亲当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又想苏樵农的父亲应是精通堪舆术法,不若绝不可能会让年逾五旬的他如此感慨,心念一动,言道,“恕小妇人冒昧一问,苏家历代传人可是习有堪舆术法?” “当年袁天师传有堪舆术法,可惜只是口传,而历代传人又非是个个皆天资聪慧,譬如老夫,对修习堪舆之术实是头痛,唉,说来真是愧对先祖…” 常青青疑道,“为何只是口传?” “其术法是能破开袁天师所布掩盖灵穴的阵法,但恐书传被外人所得,是故只能口传…” 常青青心下一叹,言道,“那苏家先祖是何时开始来到此处养龙?” “在大隋衰亡的那一年,”苏樵农言道,“当时,袁天师寻到了还未龙显的大唐太祖,告诉了此中的秘密…” 常青青一惊,“袁天师为何要告诉李渊,难道他不怕大唐太祖外传?” 苏樵农轻笑一声,“此金龙能佑李家一统天下,大唐太祖岂会告知他人,常夫人多虑了吧…” 常青青脸色一红,赧然一笑,言道,“那袁天师找大唐太祖是为何事?” “苏家要专心在此山养护金龙,自是要金银之物养生才可,寻那大唐太祖,一是要银两,二是要地契…” 常青青心念一动,“是要中台峰周边的田地之契吗?” “正是…” “据小妇人听闻,却是苏先生祖辈在大唐玄宗年间当了大官,才得到这中台峰周边的田地…” ------------ 第四十五章    金龙(四) “并非如此。”苏樵农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言道,“大秦二世而终,其原因在于始皇帝筑长城、修帝陵,使天下壮丁十去七八,田地无人耕种,民不聊生,逼得天下百姓不得不反抗,隋炀帝亦是如此,挖运河、北征高丽,也使天下壮丁大失… 而中台峰方圆五里,当年并非荒无人烟,恰是因壮丁被征,十户九散,才成无主之地,待大唐立朝后,此地便收为官地,为了不使人怀疑,大唐太祖在暗中使计,以官府名义卖与了我苏家。 到了玄宗年间,有一日,此地县令带着一位道士来到我苏家,说是要在这中台峰上修建道观,要征用数十亩田地,我先祖自是不允…” 常青青暗猜那金龙灵穴便是在中台峰上的某一处,苏家之人心恐‘开灵养龙’之际,为人所觉,才拒绝朝堂征用。 “那道士之所以要在中台峰修道观,是因为他精通丹道,中台峰药草丰茂,且四下清幽,正是大好的炼丹之地,而那县令笃信长生之术,二人便勾结一处,见我先祖不允,竟是要强征… 我先祖拿出‘白契’,据理力争,那县令想是对我苏家做了查探,认为我苏家无权无势,而那道士借口察看‘白契’之际,竟是将‘白契’夺走…” “哦?令先祖不通武学吗?” 苏樵农微微一笑,“我苏家自丹阳公起,皆是精修大成武学,历代传人皆具元婴身手…” 常青青心头一震,“皆具元婴身手?那、那为何能让那道士将契约夺走?难道那道士也是武学高手…?” “那道士是修有武学,但只具抱丹小成身手,却非我先祖之敌,我先祖之所以不曾用武力行事,是为忌惮县令的身份…”苏樵农苦笑一声,“除去那道土容易,总不能将县令一众也杀了吧?” 常青青微微点了点头,“若使杀了县令,必定会惊动朝堂,届时是会大为麻烦…” “不错,而我先祖恐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亦不想让外人知晓自身精通武学,也自不与那道士计较…” “那如何化解此事?” “自是上告州府…”苏樵农言道,“那州府大人倒按例行事,遣了主薄去县衙调阅留档的‘红契’,岂知库档中,并无留存此地为我苏家所有的‘红契’…” “如此说来,应是被那县令销毁了留档…”常青青皱了皱秀眉,言道,“不过即是如此,苏家也应存有历年缴赋田税的凭证,难道那些凭证不能做为证据?” “我先祖是将那赋税凭证呈与了州府,那主薄来县衙查阅之时,也将那些凭证带上…”苏樵农言语一顿,嘿嘿一笑,言道,“所谓官官相卫,莫过如此。那县令邀请查案的主簿到后堂一叙之后,岀来便反咬了一口,说我先祖诬告,道我苏家私占了官田,言称要遣人拆了这苏家祖宅…” 常青青摇头一叹,言道,“看来那主薄应是将赋税的证据,交与县令销毁了。” “应是如此吧…”苏樵农点了点头,“无奈之下,我先祖只好赶去都城寻那玄宗皇帝…” “哦?难道大唐历代帝王也都知晓苏家在此养龙之事?” “非是如此,此中内情唯大唐太祖知晓,我先祖之所以夜闯皇宫告御状,是因为手上有一道大唐太祖的手谕…” “大唐太祖留有手谕?” “正是,手谕上写有…无论何时,只要我苏家之人有求朝堂,李家帝王定要岀手相助…那玄宗皇帝见到手谕后,立马下诏严查此案,将那些官员革职查办,使田地重新归返我苏家,是故世人才为相传,我祖辈在玄宗年间出了大官。” 常青青微微点了点头,略一迟疑,言道,“小妇人看到这倘大宅院并无仆人,是否恐苏家使命外泄,才不雇请仆人…” “正是。” 常青青疑道,“历代都是如此?” 苏樵农点了点头,“我苏家历代不仅未雇有仆人,且历代唯有一名男丁传承…” 常青青惊道,“难道代代都不曾生下女子?” “不错。” 常青青通晓医理,但知即使神丹妙药,也难以做到代代唯生一名男丁,心中大为惊讶,奇道,“何以能做到如此?” “天为阳,地为阴,袁天师封住了金龙吸取地气的龙嘴,自也使此宅阴气不足,阳气大盛,是故才使我苏家代代仅得一子传承香火…” 常青青对堪舆术法,可谓是一窍不通,但想也唯有术法通天的袁天罡才能做到,闻言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苏先生方才言称…苏家传人代代皆能修得元婴修为,可否见告其中原因?” 但凡大成武学功法,皆是深奥难悟,若说苏家历代人丁兴旺,其中有一人修得元婴境界,常青青倒是相信,但代代只有一人传承,却皆是元婴修为,自是使她不敢相信。 苏樵农微微一笑,“常夫人可记得先前尝过的药水?” “苏先生是说,能修了元婴之境,就是仰仗那药水?” “不错。”苏樵农点头道,“其实那所谓的药水,是金龙灵气所化的灵水…” “哦?!”常青青惊讶之下,又为点头道,“原来如此,小妇人当时心中对这灵水的来历,实是大为相疑,但想是苏先生的家传圣药,却是不敢打听…” 苏樵农微微一笑,“此灵水大具阳力,却也不能贪多,我苏家子孙年满周岁之后,每个月只能服用一滴,入了筑基门槛,每月三滴,依此类推,经练气境、固元境、到归真境之际,才能服上一小瓶…” “一小瓶?是苏先生给小妇人所服的瓶子容量吗?” “正是,待到了神念小成,可服两瓶,大成之境三瓶,我苏家子孙仗此灵水,在十六岁那年,皆能入抱丹之境……” 要知寻常练武之人,有的终其一生之力,也难参得抱丹境界,常青青听得一时震憾不已。 望了一眼常青青震惊的脸色,苏樵农又道,“曹王伤势严重,老夫就酌情让他服了半瓶,加上老夫用功法催化,想他醒来之后,便是能入固元之境……” 常青青惊喜之下,又暗自懊悔,心道:若知如此,我应是该答应这苏先生,让念久留在他的身边。 苏樵农见她脸色数变,想是猜到她的心思,笑道,“待常夫人取了逊帝鲜血之后,老夫就送三年之量的灵水与曹王,助他踏入归真境。” 常青青心头大喜,唐念久十四岁便能踏上归真境,却是她做梦都不敢去想像。 “那苏先生可否赐他两招…?” 苏樵农断然摇头,“我苏家使命可以告与常夫人,但苏家武学绝不外传…”言语一顿,瞄了一眼常青青失望的神色,抿了一口茶汤,又道,“老夫观常夫人的功法也是大成武学,何必要让曹王习我苏家武学…” 常青青心念一动,“小妇人愚钝,对‘周天功法”玄妙之处,难以参悟,苏先生可否指点一二?” 常青青此言倒也不虚,当日她在‘药王谷’之时,在贺梅指点之下,方是踏入归真境,此下虽也领悟了踏入神念境的法门,但功法篇章愈发深奥难懂,自是希望元婴修为的苏樵农能够指点。 苏樵农哈哈一笑,“常夫人即然不怕师传的‘周天功法’为老夫所窥,老夫哪有理由拒绝…” “小妇人多谢苏先生,那念久醒来之后,可否留在苏先生身边,由苏先生教他周天功法…” 苏樵农闻言眉头微皱,沉吟半晌,言道,“老夫眼下每年是有一半时日会待在山中,但期间要闭关疗修,唯可指点曹王一两个月…” 常青青略一迟疑,言道,“小妇人听闻苏先生身有暗疾,这闭关疗修,莫非是与暗疾有关?” “正是。” “但以小妇人窥望苏先生气色,应是无有暗疾,”常青青皱了皱眉头,顿了一顿,又道,“苏先生若不介意,可否让小妇人诊一下脉象…” 苏樵农含笑不语,而就在此时,案上的茶壶凭空而起,如闪电般穿出窗户,竟又从竹屋正门绕了进入,旋而悄无声息的落在案上。 常青青惊疑之中,苏樵农叹了一声,“老夫的暗疾,指得是本命丹神,它每年都会昏睡半年时日…” 胎丹丹神有质无形,若是昏睡,纵使常青青医术精湛,自也是无能为力,但知若非丹神受了重创,绝无可能会出现如此状态,常青青心下一惊,“苏先生为何人所伤?” “并非外人所伤,是老夫自己贪心所致…” “苏先生的意思…?” 苏樵农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言道,“但要从抱丹大成踏入元婴境界,固然需周身诸经百脉气机达到圆满,更需顿悟的契机,才能使丹神开智,有了灵识魂感,才可引岀‘天关穴’,为己所用。 而如若靠外力相助,其根基就会不稳,如正常胎儿是十月临床,这靠外力相助开智的丹神,就是早产婴儿了…” 常青青何等聪明之人,只听得苏樵农提及‘外力’,心念一动,言道,“苏先生踏入元婴境界,想是仰仗了这金龙的灵水之力,才会造成如此局面。” “正是。这灵气虽具神力,但其地气被封堵,阴气不足,灵力阴阳失衡,先祖丹阳公,深知此理,曾告诫子孙后代,到了抱丹小成境界之后,不得服用这金龙灵水…” 苏樵农苦笑道,“显德六年孟冬,老夫闭关参修元婴境界,到次年正月十三,在无法顿悟情况下,却是违训喝了一碗灵水。虽说是使丹神开智入了元婴,但也让丹神每半年都会昏迷不醒,不得已之下,只能每年闭关百日,筑固根基,以期丹神来日不为昏睡。” “苏先生购买子时生产的幼猪,就是疗治丹神昏睡之用?” 苏樵农哈哈一笑,“并非如此,那些幼猪是用来助力寻找龙脉灵穴…” 常青青一时错愕,几乎怀疑自己听错,惊道,“幼猪可以寻找龙脉灵穴?” “正是,”苏樵农点了点头,站起身形,言道,“常夫人请随老夫出去一观…” 常青青但知苏樵农邀请所观之物,定是与寻找龙脉有关,精神一振,旋即起身,随着苏樵农行到与竹屋距有十丈之远,一口盖有石板的古井前面。 苏樵农掀开石板,望着与井口距有一丈之深的清澈井水,叹了一声,言道,“自世宗皇帝登基开始,这井水便是慢慢消退,而倘若大周基业未失,这井水不岀十五年就会枯竭…” 常青青瞪着眼睛下望井水片刻,疑道,“这井水便是金龙灵水?这古井就是金龙灵穴?” “这古井非是金龙灵穴所在,而这井水也只是寻常之水罢了。不过袁天师当年用了术法,使这井水与金龙灵穴地脉暗为相通… 此地金龙唯真龙方可臣服,世宗皇帝仍天命真龙,他一为登期,此地灵气自是会缓缓流向真龙所在的龙脉灵穴。 大唐盛世近三百年,其间我苏家之人除了养龙之外,极少会去关注此井的变化,待大唐崩亡,每隔三个月,便会关注井水的变化…” “为何是三个月才关注一次?” “真龙天子降世,诸朝国的龙灵皆是臣服,它们的灵力会流向真龙灵穴,但与真龙灵穴连通并非是一蹴而就…这金龙灵气流去三个月,此井水才会下降一尺深度。” 常青青心念一动,“地脉贯通之日,是否可以称为…就是诸国归顺真龙天子之时?” “不错,诸如眼下荆南国归顺中原朝堂那般,待高家所受泽的灵气与龙脉灵穴贯通,荆南王便举国归降。” 常青青心下顿然感慨万分,但如苏樵农所言,郭荣若是不失,抑或赵匡胤不曾篡位,这北汉之地,以眼下时年来算,至多再过五年,便会归顺中原朝堂。 苏樵农言罢便将石板盖上,又作请常青青回到竹屋落座,抿了一口茶水,言道,“当年发现井水下降,老夫便知世宗皇帝是真龙天子,但知金龙已是臣服,也就不去关注井水如何消退。 唉…老夫踏入元婴境那日,算来也就是赵匡胤登基有八日光阴,那时虽是岀关,但这山中消息来了迟缓,且老夫若非谷米等家用用完,极少会离宅去集市与人打交道,待过了月余,才听闻中原朝堂巨变。 心疑之下,打开古井,只因许久未去留意,不知井水升降变化,便在井中作了记号。那时是每日查看一次,十日之后,发觉井水回升了近寸,心头是为大惊,但一时间又不敢相信,又为等待了十天,见到那井水依是回升一寸,便是断定赵匡胤是为篡位,金龙不肯臣服之下,灵气才为回归。 老夫整整费了七日光阴,细细作猜其间缘由何在?却只能断定有高人用了通天术法,夺取了真龙气运,便决定去开封一查… 但知这高人精通堪舆术法,应也是武学高手,心恐他犹伏在赵匡胤身边,不想打草惊蛇之下,未直接去寻赵匡胤,而是抓了几名兵卫,查问陈桥兵变之际,拥戴赵匡胤的将领,查岀了慕容延钊、张令铎、高怀德、石守信、王审琦、张光翰等人…” 苏樵农言语一顿,重新彻了一壶茶水,倒入杯中,抿了一口,又道,“老夫花了五日工夫,先后潜入张令铎、石守信、王审琦、慕容延钊府中,用他们家人性命要挟,想打听出伏在赵匡胤身边的高人,可惜这些将领皆是言称,不知赵匡胤身边是否有精通堪舆术法之人… 若是一人言称不知,或可不信,但四人皆称不知,老夫便是相信他们未是言谎,无奈之下,便先为返回宅中,思索下一步对策。 前思后想,但知只有两条路可走,一,寻上赵匡胤,逼他道出夺取大运的高人身份,然后制住这高人,使这高人破除夺取大运的阵法。其二,就是用袁天师所传术法,寻岀灵穴所在,破除阵法…” 常青青先前听得苏樵农有言,对修习堪舆之术大为头痛,本是相疑他即使寻岀龙脉灵穴,也未必能破开智苦所布的阵法,此下闻听苏樵农语气,应是犹记得袁天罡术法,心头便是暗喜。 “但要寻岀真龙灵穴,须用子时生产的幼猪,喂上金龙灵水与真龙天子子嗣的鲜血,使它嗅觉通灵才可…” “咦?即是真龙天子子嗣的鲜血便可?那为何蕲王、曹王的鲜血不能为用?难道代代口传…出了差错?” 苏樵农苦笑道,“袁天师当日所传,真正的意思,是用真龙天子的鲜血加上金龙灵水,是老夫愚昧,一时心存侥幸,行了自欺欺人的方法…” 常青青疑道,“怎生又变成了…用真龙天子的鲜血?” 苏樵农言道,“数千年来,历代朝国,虽说有立嫡立长的传制,但其中未必人人皆可得真龙气运,若使当日世宗皇帝宾天,赵匡胤立为夺位登基,这梁王、曹王等世宗皇帝子嗣,何人身具帝王气运,是无从知晓…” 常青青已是听出了言下之意,也自明白定要用郭宗训鲜血的原因,接言道,“所谓真龙天子的子嗣,实也是指传承龙运的帝王,梁王他承泽受运登基,也说明他就是真龙之身…” ------------ 第四十六章     阴阳花 “正是如此”,苏樵农点头道,“有谓龙生九子,个个不同,帝位传承须身负真龙大运之人才可。” “小妇人有一事不明,苏先生何以要选择猪来寻找灵穴?若说嗅觉,狗应比猪灵敏甚多…” 苏樵农轻笑一声,言道,“若说狗的嗅觉比猪灵敏,却也未必,就以土壤深度来讲,猪能感知三丈之深的古墓,而狗却是无法做到…” 常青青顿为想起寻常上山采药,曾是见到野猪会藏身地下古墓之中,心知苏樵农所言不无道理,点了点头,言道,“那幼猪是如何喂养?到何时才能使它寻找灵穴?” 苏樵农笑道,“当日老夫借言要医治暗疾,高价购买子时生产的幼猪,曾有贪心之辈,拿着非是子时生产的幼猪欺瞒老夫,却是让老夫吃了不少亏…” 常青青心头暗笑,“那苏先生是如何辨别?” “用金龙灵穴中的灵水,那幼猪若是子时生产,服了一滴灵水,会周身透明,其体内脉络清晰可见,期间只能喂食灵芝…” “原来如此,苏先生之所以能救下念久他们,是因为要采摘灵芝…” “正是,恰好那日灵芝用完,老夫就寻去西台峰釆摘,此下想来应是冥冥之数吧…”苏樵农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道,“这幼猪不仅只能喂食灵芝,且不能离开金龙灵穴所在的山洞,要在洞中吸收灵气,增加其嗅觉灵力,待到五十日后,再服上一小瓶融有真龙天子鲜血的灵水,便可离洞去寻找真龙灵穴…” “那又是如何分辨出蕲王、曹王不是身负龙运之人?” “这倒简单,若是真龙之人的鲜血,会与金龙灵水相融,若为不是,其鲜血与灵水一旦接触,立马会化为烟气而散。” 常青青微微点了点头,言道,“苏先生这几年应是买了不少幼猪,难道每次去寻灵穴…皆是赶着一大群猪而去?” “非是如此,老夫每次寻去之时,只带上两头,只因这些猪一为离洞,十日之后其嗅觉感知能力就会下降,那时只好烤来吃了…” “嗅觉感知下降…这是为何?” “在山洞中吸了是灵气,到了外面吸了是寻常的气息,其嗅觉感知自是大大降低。” 常青青微微点了点头,沉言未语。 苏樵农叹了一声,又道,“当日老夫想到了两种方法后,一番堪酌,决定先以养猪寻找龙脉灵穴入手,待买下了幼猪,便寻去皇宫,想请来逊帝取他鲜血,岂知被隐在皇宫的少林高僧发现,却是难以如愿。 而老夫刚为入境,那时犹不知丹神会昏睡,心有不甘之下,听闻赵匡胤领兵征伐昭义军,但猜那少林高僧定是随护他身边而去,便又寻去开封,到了皇宫,想引出丹神探路,才发觉丹神昏睡不醒,大惊之下,就转回山中闭关。 心恐误了养龙大事,闭关近五个月,便就出关,但发觉丹神犹是未醒,待开灵养龙后,又闭关三个月,才唤醒昏睡的丹神,记得出关时日,是建隆二年仲春时日…” “如此说来,苏先生的丹神,最初昏睡时日是不止半年…” “不错,经过这几年的闭关疗修,眼下丹神昏睡时日缩短到半年,而只须闭关百日便可,但想再经三年,就能使丹神不为昏睡了。”苏樵农叹了一声,又道,“这几年,老夫丹神一为醒来,就一边设法获取世宗皇帝的子嗣鲜血,一边抱着侥幸的心理,带着养大的灵猪,来回折腾在青龙山,终是一无所获…” 常青青听得心头苦笑不已,心想:依这苏先生的举措,即使让他寻到龙脉灵穴,也是未必可以破开智苦所布的阵法,我应是要了解清楚…便为言道,“倘若寻出了龙脉灵穴,苏先生是如何行事,才能夺回先帝的大运?” 苏樵农沉言片刻,缓缓言道,“这一统天下大运是降在大周朝堂,按理说,大周太祖登期之后,金龙灵水也应流去,但到了世宗皇帝登基,金龙才开始臣服,其原因乃世宗皇帝才是真龙之身…” 常青青对佛劫真相是为知晓,但对郭威与郭荣之间气运传承却为不知,闻言疑道,“难道先帝的福祉非是来自太祖皇帝…” 苏樵农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太祖皇帝毕竟也负有龙气,且是大周开国君王,又仁政于民,他的余泽至少有二十年国运之数,世宗皇帝虽非太祖血亲,但认了郭家为祖,是可享太祖皇帝余泽…” “如此说来,一统天下的国运年祚,应包含太祖的余泽…” “正是。”苏樵农点头道,“而这一统大运半途岀现,降在世宗皇帝身上,依袁天师所传的《龙穴灵枢要略》来断,此龙脉灵穴是为‘天泽龙穴’。” “天泽龙穴?”常青青疑道。 “正是,称它为‘天泽龙穴’,是指受泽于天,无需受运之人祖辈的遗骸安葬其穴,而此灵穴中定有一棵灵树,它能与受运之人的肉身相呼应,随着受运之人身逝,那灵树就枯萎穴中,受运之人的子孙后代便能承泽亨运…” 但想苏樵农依袁天师所传术法推断,竟与自己从贺梅言中所闻几无差异,常青青心头不由大震,又想:这苏先生方才有言,太祖余泽会惠及先帝,但太祖葬在新郑,这余泽又是如何流去龙脉…想到此处,便道,“那太祖葬在‘天泽龙穴’之外,他的余泽如何惠及先帝?是否那灵树占了先机,使太祖不能入穴安葬…” “按‘天泽龙穴’属性而言,太祖皇帝宾天八十一日后,与世宗皇帝肉身相呼应的灵树,方会入穴显化,太祖皇帝但可葬在穴中,并不妨碍灵树的出现,” 苏樵农言语一顿,皱了皱眉头,又道,“对于为何太祖皇帝未能及时葬在其中,老夫也是大惑不解,而更让老夫惊疑的是,太祖寝陵之穴竟是与‘天泽龙穴’连通…” 常青青疑道,“哦?苏先生何以知道是连通?若是如此,顺着那连通的地脉不就寻到了那‘天泽龙穴’?” 苏樵农摇头苦笑,“地脉隐于地下至少数百丈,以老夫的能耐,如何能窥出它的走向,而老夫之所以断岀太祖寝陵与‘天泽龙穴’连通,是因为发觉到了…太祖寝陵全无灵气。” “全无灵气?苏先生的意思是…” “方才老夫言过,太祖皇帝也是身负龙气之人,其余泽只能流向‘天泽龙穴’,若是他寢陵还有灵气,说明地脉未与‘天泽龙穴’连通…”苏樵农言道,“而灵猪在太祖寝陵查探未及十息之数,便掉头就走,也就证明寝陵毫无灵气。” “那灵猪也感应不到?” “正是,若非太祖余泽已为全部流向‘天泽龙穴’,以灵猪之感知,定会寻出蛛丝马迹…” 常青青叹息一声,沉言不语。 “而老夫当时怀疑太祖寝陵是衣冠冢,便是立马去了开封,潜入中书令王溥、范质等官员府中逼问,人人都说太祖皇帝是肉身下葬,便是认定寝陵地脉与‘天泽龙穴’连通,太祖余泽才会被吸空。” 常青青听得心有感触,“唉,小妇人不知何时能修得元婴修为,亦能如苏先生这般来去自如…” 苏樵农哈哈一笑,“老夫就做不到在皇宫大内来去自如,不过,常夫人想要报仇雪恨,也并非要仰仗元婴修为,此下只要寻出‘天泽龙穴’,赵匡胤就难以长命了…” “但愿如此…”常青青微微点了点头,“小妇人心中满是疑惑,却为打断了苏先生释解…” “无妨,无妨,”苏樵农轻笑一声,突是眉头一皱,又为苦笑道,“老夫方才言道了何处…?” 常青青暗自一笑,“苏先生方才言道受运之人的子孙可以承泽享运…” “唉,丹神昏睡之后,老夫肉身神识之力也是减弱了不少…”苏樵农摇了摇头,旋而又道,“由于灵树长在灵穴,要想夺取龙脉大运,应是绝无可能,但赵匡胤却偏偏夺了大运,其中原因至今老夫都想不通…” 常青青知晓佛劫真相,自猜到苏樵农疑惑所在,唯恐他心疑,不得不脸显疑状,言道,“苏先生的意思…?” “所谓天无二日,老夫但想赵匡胤的阴阳五行,绝不可能会与龙脉大运契合,猜不出那相助他夺运的高人,是用何种手段,行了这瞒天过海之术…” 常青青与苏樵农虽接触不久,却已知他若起了疑心,心思就会拘泥不化,不由得一时苦笑,但恐他会纠结不休,便道,“假设赵匡胤他与大运五行契合,苏先生认为那高人会用何手段?” “若是如此,那高人须早早潜入‘天泽龙穴’所在的山洞中,塑出一条地脉,一端埋上赵匡胤祖辈的遗骸,一端靠近灵树底部,在世宗皇帝驾崩的那一刻,趁灵穴波动之际,将地脉接通…” 苏樵农的推断,除了不知‘双龙池’灵穴的出现,别处皆是无误,常青青心中大是惊叹,正欲说岀“原来如此。”却听苏樵农又道,“可还是有一处让老夫心感蹊跷…按理说,在世宗皇帝驾崩的那一刻,灵树便会枯灭,会瞬间坠入地底,那夺运高人又是如何阻止?要知那灵树是拔之不得,不上不下,那是会惊动天灵…” 青龙山龙脉灵穴中的灵树,是郭荣寿元所在,依吸收怨气而生,智苦用‘易气金诀’,易换龙脉灵气为怨气,瞒天过海,使灵树不为枯灭,此中内情,苏樵农自然不知,心头自是生了疑惑。 常青青见他又疑到了关键所在,心头一凛,但知自己若再岀言疑问,苏樵农必会生岀各种推断,且是又纠结起来,便是眉头微皱,默言不语。 苏樵农见她脸显沉思之状,只道她思索问题所在,却是叹了一声,言道,“此事着实难以猜断,常夫人不猜也罢,待寻岀‘天泽龙穴’所在,便可知晓其中原因了。” 常青青心下一叹,点了点头,言道,“若是寻出,用何方法破解?” 苏樵农叹了一声,“袁天师是传有破解方法,可惜老夫愚钝,却是未能记住…” 常青青一惊,“苏先生不曾记下?” “说来惭愧,《龙穴灵枢要略》中,共有三十六种龙脉灵穴,老夫勉勉强强记下各龙穴的由来,但各龙穴被夺运后的破解之术,老夫大多已是记不起来…” 常青青一时惊讶,暗道:堪舆术法深奥之处,不亚于大成武学功法,苏家之人能够代代口传,其博闻强记之能,实属罕见,这苏先生说过不喜堪舆之术,他能将三十六种龙穴由来记下,已属不易,忘了破解之术,倒是情非得已…心生感叹之中,灵光乍闪,又想:不对,苏先生如此费尽心机寻找‘天泽龙穴’所在,当无可能没有破解之法,他不直接言出,想是有所隐情…想到此处,便叹道,“唉,无有破解之术,那取上梁王的鲜血又为何用…?” 苏樵农沉吟半晌,言道,“并非无有方法破解… “那可否见告,是何方法…” “唯有用‘阴阳花’破解…” “阴阳花?” “不错。”苏樵农点头道,“天下诸龙穴显化之后,冥冥中皆有灵力暗中相护,若非精通大成堪舆术法,是无法靠近灵穴五尺之内。 那助赵匡胤夺运的高人,要想谋事,须先破开这灵力护阵,但灵力护阵一旦被破,便难再聚,事成之后,那高人定需用术法,重新布阵保护龙穴。 而无论他用何种术法,须借用龙穴所在山洞的灵气,才能布上无形阵法,此阵法布成,若不知其破绽所在,纵使合上十个元婴修为之力,也难动它分毫…” 常青青心念一动,“这‘阴阳花’…可以寻出阵法破绽之处?” 苏樵农点了点头,“灵气形成的阵法,其灵气会依阴阳变化流转,子时由阴入阳,午时由阳转阴,其坚不可催,是仰仗阴阳相融之性。要想破开阵法,除了布阵之人,唯有一个方法,就是打破灵气的阴阳平衡之势。 这‘阴阳花’遇阴化阴,遇阳则阳,若是掷入阵中,或在子时阴阳转换之际,使其阴极而震,或午时转换之际,使其阳极而动,阴阳平衡自是打破,届时不费吹灰之力,即可破阵。” 常青青疑道,“即使十个元婴之力,也难动它分毫,那如何能使‘阴阳花’掷入阵中?” “寻一个与逊帝同年,且在五月初五午时岀生的女子,届时用她与逊帝二人的鲜血,染上阴阳花,即可掷入阵中…” “哦?!”常青青眉头一皱,“五月初五午时?” “不错,老夫曾潜入宗正寺,抓了官员打听,询查岀逊帝的岀生年月日,唯有此时岀生的女子,是与逊帝五行契合…”苏樵农言语一顿,皱了皱眉头,又道,“老夫未取到逊帝鲜血,也就不曾花精力去寻找…” “如此说来,苏先生是知道‘阴阳花’在何处了…” “阴阳花就在金龙灵穴洞中,是袁天师当年所栽种,每三十年开花一次,若不采摘,却是千年不谢。” 常青青略一迟疑,“那苏先生打算何时寻找五月初五出生的女子?” “先寻到‘天泽龙穴’,再寻此日岀生的女子,虽说不易,但也非难事,届时多花费一些银两,向那些游走坊间的阴阳地师打听,终是可以寻到…” 常青青但想苏樵农所言有理,便点了点头,言道,“不知山洞中可是有已经养大的灵猪?” 苏樵农一愣,“常夫人的意思…” “小妇人宅中的幼猪,方才卖与苏先生十日,待它们长大出山,还需四十日,若先前无有长大的灵猪,去取梁王的鲜血,也非刻不容缓,小妇人想闭关入境,不知可否?” 苏樵农轻笑一声,“当是可行,常夫人前几日喝了一瓶灵水,其灵力犹在,此下闭关入境,恰是好时机…” “多谢苏先生了。”常青青言语一顿,从䄂袋取出一本经书,又道,“这是小妇人师门的‘周天功法’,有劳苏先生费心参详,念久痊愈之后,还望予以指点…” 苏樵农哈哈一笑,“好,好,能得常夫人如此信任,老夫当用心指点。” “苏先生言重了,救下念久的大恩,还未相报,又让苏先生费神,小妇人实是心生不安…” “应是缘分使然,救了曹王二人,却也让常夫人助力老夫,解了老夫心中忧患…若说言谢,倒是老夫才对…” 常青青见他此下心境愉悦,念头一动,“知兰也是参习‘周天功法’,小妇人想让她也来受教…不知苏先生意下如何?” “谢姑娘吗?”苏樵农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言道,“也好,让她相伴曹王…每日来回老虎沟,倒也省了老夫送来送去。” 常青青心头一喜,站起身形,行礼道,“那三日后,小妇人让知兰前来打扰,此下就先为告辞了…” 苏樵农起身还礼,将常青青送出宅院。 ------------ 第四十七章       青衣人 行出院门,正欲欠身作礼的常青青,突是想起一事,便为言道,“小妇人喜不自胜,却有一事未是请教…” “常夫人请讲。” “若是破不开那阵法,会岀现如何局面?” 苏樵农摇头道,“只要能寻到那‘天泽龙穴’,以阴阳花属性,绝无可能会破不开,常夫人不必多虑…” 常青青听他如此笃定谋事可成,心下一安,言道,“若使阵法破开,那连接‘天泽龙穴’的夺运地脉,是否就会立马断开?” “正是。”苏樵农点头道,“阵法一为破开,那灵树必会坠入地底,它本是龙穴主人,一旦归穴,夺运地脉自是会被断开。” “原来如此…”常青青压住心头狂震,欠身作礼,转身离去。 疾步行岀十余丈,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暗道:若是地脉断开,天道必会感应,那劫道定然重生。智光这恶僧犹活在世上,届时他定会寻来。当年穆前辈与明无大师联手,犹斗不过智苦一人,想来这智光也是身手了得,逍遥定非是他对手,而倘若那智光对梁王下手,将是大大不妙。天下一统时日延后来临,国运年祚有损,我自可不管,但梁王与逍遥却不容有失… 心念急转之下,又想:苏家使命,我是不能告诉逍遥他们,但佛劫真相,待梁王夺回大运之后,未尝不可告与苏先生,而龙脉大运与苏家使命息息相关,届时可让他暗中保护梁王,加上方伯伯、贺先生以及明无大师,应也不怕智光这恶僧… 想到此处,身形一顿,转首向院门已关的苏宅望了一眼,又想:明无大师许久未有消息,却不知方伯伯是否寻到了他的下落,我应前去相州一行,再回来闭关不迟,嗯,当是如此… 心下一为决定,便疾步向老虎沟赶去,回到宅中,天色已晚,用过晚膳之后,将唐慬、谢知兰二人唤入厅中。 “我明日要去相州一趟,许是要五日后才能归来…”常青青言语一顿,望向谢知兰,又道,“三日之后,念久他会痊愈,我使苏先生指点他修习武学,届时你去苏家一同参修,每日也好随护念久去往来回…” 与常青青相处一年多,谢知兰从未听她言及相州有亲人,乍闻她要去相州,一时惊疑,“姐姐要去相州?” “我有一位伯父住在相州,多年未见,我想去探望一番,这期间你定要照顾好念久…” 想着自己大意,差点害了唐念久,谢知兰心头一凛,神色一肃,点头道,“知兰记下了,姐姐放心…” “唐叔,有劳你离宅外岀一段时日,打听一件事情…” “夫人请吩咐。” “去太原城、府州一带,寻上有名的阴阳地师,花些钱两,与他们打听一下,是否有…广顺三年五月初五午时出生的女孩信息。” 唐慬对常青青的吩咐,向来唯命是从,虽心有疑惑,却也不作言疑问缘由,闻言应道,“好,我明日便岀外打听。” 此时,谢知兰言道,“广顺三年…是癸丑年吗?” 常青青心有所感,点头道,“正是,莫非知兰妹妹听闻…有女子是此生辰八字?” “姐姐可记得燕燕?” “燕燕?你是说燕燕的生辰就是广顺三年五月初五午时?” “当日我询过燕燕,她的生辰是为此年月日,不过,是何时辰…我不曾细问。” 常青青暗道:慕云姐姐应是知晓燕燕的生辰八字,我当向她打听,但无缘无故出口相询,她必是心有所疑…沉吟中,突又想:苏先生说梁王与此八字岀生的女子契合,我当让贺先生出面,以与梁王作配良缘为由,询上燕燕生辰八字,或会促成梁王与燕燕结缘也未可知…心念一到,顿然心生欢喜,笑道:“燕燕的生辰八字日后我来打听便可,唐叔,你依是要外出一趟打听。” “我明白,夫人放心。” “好,那就早作休息…” 翌日辰时,女扮男装的常青青,与唐慬一同启程,待到了太原之后,常青青购上一匹坐骑,只身前往距有七百余里远的相州。 途中天黑之后,寻了一个客栈宿夜,在第二日午时来到了相州,却发现方常胜迁居他处,便向城中乞丐打听,寻到了丐帮总舵所在一一清平村。 方常胜见她到来,喜出望外之下,却也心生感叹,“这年余来,你究是藏身何处?却是让我苦寻不到…” 常青青神色愧疚,“让方伯伯担心了,青青有愧。” “可否告诉我,你落脚之处?” 常青青叹了一声,垂首默然不言。 方常胜见状长叹一声,言道,“赵匡胤身边高手众多,你孤身一人,如何能谋成所愿?” 见常青青,依是沉言不答,方常胜摇了摇头,言道:“看来有些事情,我此下当要告诉与你。” 常青青疑道,“是为何事?” “当日楚先生与我一同入宫之事,我只告诉你,赵匡胤身边有慧空和尚保护,却未曾将慧空和尚与我二人的言语告知…” 方长胜言语一顿,接着又道:“记得慧空和尚曾是提及,智苦僧人当年发现北汉地气有异,才去少林寺寻他出山保护赵匡胤,而倘若北汉收复之后,慧空便可返回少林寺。 如此来看,双龙池需赵匡胤兄弟比肩之力,原因就在北汉之地。倘若北汉收复之后,杀了赵匡胤,我想是不会影响到天下一统大势了。” 当常青青得知苏家使命之后,便也猜到天下一统大运,需赵匡胤兄弟比肩之力的原因所在。但却未曾如方常胜这般作想,‘待北汉收复之后,便可杀了赵匡胤’,闻言心头顿然大震,不由得脱口而岀,“我怎生没有想到…” 方常胜眉头一扬,“我不曾将慧空所言告你知晓,你如何能想到?” 常青青心神一凛,但知自己失言,忙道,“我时常猜断双龙池大运,需赵贼兄弟比肩之力的原因,也应是该想到,至少待天下一统之后,便可杀了赵贼…” 方常胜听她如此作答,也未见疑,笑道,“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此下知晓了我的想法,不妨多忍耐几年,北汉一为收复,届时由我出手杀了赵匡胤,为先帝他们报仇。” 常青青此下不仅想杀了赵匡胤,亦想光复大周基业,想起在苏家门口,苏樵农笃定的言语,心神一定,唯恐方常胜心疑,便作状欣喜,“那时方伯伯定要将我带上,让我手刃赵贼…” “嗯。”方常胜点了点头,笑道,“那你可否告知落脚何处?” 常青青心头苦笑,略一迟疑,言道,“我想静修武学,不欲有人打扰,望方伯伯见谅。” 方常胜知她一旦有所决定,绝能更改,闻言叹了一声,“也好,眼下诸事纷乱,确是会扰乱你的心神…” 常青青一时惊疑,“方伯伯的意思…” “唉…”方常胜又为一叹,“太白书院的闵正华闵先生,他为人所害…” 虽说常青青对闵氏兄弟甚是不喜,但闵氏兄弟毕竟是常山的师兄,她心中自不愿闵正华遭人杀害,闻言一惊,“可知是何人所为?” “以逍遥所言,杀害闵先生的应是辽国上京‘兴龙寺’的僧人。” “辽地佛门僧人?他们为何又对闵先生下手?” 方常胜便将萧慕云、洛逍遥等人的推断言出。 常青青听得目瞪口呆,良久之后,方是叹道,“唉,那木智未知真相,胡乱猜测,却是惹岀大祸端来了…” “还好当日有所防范,新入书院的学子,对逍遥皆是不知,此下木智猜疑楚先生是护道人,却也使逍遥减了不少麻烦。” 常青青疑道,“难道还有其他不利之事?” 方常胜苦笑一声,又要莫忘岛惨事言出。 对于计经海夫妇,常青青是为不熟,但许闻香与她感情甚好,听得不禁伤心泪落,“怎生会是如此?这行凶之人是谁?” 方常胜将洛寒水等人的推断言岀后,又道,“那赵永安实是不该枉杀安家之人,唉,不仅害人害已,还留下诸多麻烦…” 常青青感伤之中,方常胜又将蕲王被掳去又送回、以及自身与黑衣人打斗之事言出。 对于蕲王被苏樵农所掳一事,常青青已是知晓,对于方、苏二人交手打斗之事,是不知情,听得心头又是一惊,几番震骇之下,一时呆愣不语。 “我本是不想将这些事情告知与你,又恐外人知晓你是梁王、逍遥他们亲近之人,届时伤害于你,你一人在外,切记莫要露出自已的身份。” 常青青心知方常胜所言不虚,点头应道,“方伯伯放心,我一定会小心防范…”言语一顿,又道,“可知明无大师身在何处?此下逍遥险事缠身,若是大师在他身边,定是能帮上大忙…” 她此来本就是要打听明无下落,恰事借机询问。 “我这几年让帮中子弟四下寻找明无大师,却毫无消息。” “那可寻出智光这恶僧踪迹?” “智苦曾言北汉地气有异,我怀疑智光受他嘱托,会在北汉寻找怪异之处,也让弟子留意,亦是寻他不得…” 常青青摇头道,“我想智光应不会在北汉…” “哦?何以见得?” “以智苦‘漏尽通’之术,都不能寻出怪异之处,智光当无可能做到…” 常青青但想袁天罡所布阵法,连智苦都无法窥岀,智光自是更难以做到。 “若是如此,那智光当年不愿留在赵匡胤身边,对赵杜氏作言,他离去行事的目的,也是为了天下一统大业,这又是何意…?” 常青青疑道,“哦?智光曾是如此作言?” “当日,赵杜氏承认是她策划谋夺龙脉大运时,曾交代了智光离开开封之际,是如此作言。” 听得出言,常青青心头一震,便是觉得方常胜的推断大有可能,智光或是会在北汉。心道:虽说袁天师的阵法不会被智光窥出,但他或会寻到中台峰,此番回去,当想法提醒苏先生防范。 她与方常胜却是不知,智光此下是在大理国‘圣光寺’。 方常胜望着若有所思的常青青,言道,“此下诸多变数横生,逍遥当心孙太妃母子安危,让我随护她们身边一段时日,我想明日前去,你可愿同往?” 常青青本也有此打算,闻言便道,“多年不曾探望太妃与两位小王爷,我此次也是打算要去开封一趟…” “好,那就明日一同前去。” 翌日天色方晓,二人便策马疾行,费了三个多时辰,来到了郡主府,常青青拜见孙太妃之后,便去探望纪王的病情,发觉他已是生机不长,心头自是感伤不已。 在孙太妃挽留之下,停留了两日,于五月十七日辰时辞别离去。 来到潞州之时,已是过了戍时三刻,城关早已关闭,无奈之下,常青青在城北二十余里处的山坳中,寻了个山洞,暂时落脚,打算休息一个时辰,待坐骑吃上草食、恢复脚力,便连夜赶路。 为了驱赶蚊虫,常青青便拾些干柴,在山洞前方点起篝火,然后在洞口坐了下来。 过有一盏茶工夫,便听山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举目望去,借着夜色,只见离山洞不远处的路道上走来一位年约五旬,身着黑袍、身材魁梧的老者。 那老者行至篝火之前,望了一眼常青青,抱拳作礼,言道,“老夫夜行至此,见有火光,冒昧前来,还望小兄弟莫怪…” 常青青女扮男装,那老者自是以小兄弟见称。 但知这老者是赶路之人,气息却是平稳,常青青心猜他是修习武学之人,又见他蓄有短须,头裹灰布之下,两鬓之侧却是露着光裸的皮肤,心头便生了戒备,站起身形,行离洞口,压低嗓音,拱手道,“山野无主之所,前辈此言,倒是客气了,我片刻之后便会离去,前辈若是要过宿,可进山洞歇息…” 那老者微微一笑,“不急、不急,难得有缘一聚,老夫先在外头与小兄弟唠嗑一下…”言罢便盘脚坐下。 常青青瞄了一眼还远处犹在细嚼草食的坐骑,但想过上一小半个时辰便走,略一迟疑,也引身在老者对面盘坐而下。 “小兄弟,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小可姓常。” “原来是常兄弟,老夫介空,幸会、幸会…” 这老者却是化名介空的‘空戒和尚’。 几经磨难的常青青,心性已是变得沉稳,鲜少愿意与陌生人攀谈,岀于礼仪,只得应付道,“原来是介前辈,幸会了。” 介空嘿嘿一笑,“老夫略通相面之术,但观常兄弟眉梢眼角皆藏春色,面容红润,应是桃花大运来临…” 常青青听得介空言出无状,似是看出自己女子之身,秀目一凝,瞪了一眼介空,却见他眼含狎意,心头一惊,立马站起身形,转身疾步行离。 未及行出两步,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介空竟是拦住去路,邪笑道,“小娘子女扮男装,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老匹夫…”常青青惊怒之下,一掌疾拍而岀。 介空未出招化解,反是挺胸向常青青玉掌迎去,一声闷响,一掌击中介空胸口的常青青,但觉一股巨力反震而来,身形不由自主向后退倒而去。 大惊中,心知这介空身手胜过自己甚多,身形一为站定,立马向左侧林中闯去。 “哈哈…小娘子,何不再与老夫多挠几下痒痒…”话音未落,却已是纵身落在常青青面前。 常青青左掌横切,右手双指并拢,击袭介空‘气户穴’。 介空哈哈一笑,右手一抬,无视常青青左掌,却是直接抓向她的右腕。 常青青左掌本是虚招,右手岀击才为实招,而她心知非介空对手,自不会招势尽去,见介空右手抓来,忙一收招,蹬脚暴退。 岂知介空身形如影随行,右手直探不变,电光火石间,扣住了常青青的右腕脉门。 常青青只觉体内真元气机骤失,双脚竟无力支撑站立,瘫软而倒之际,却被哈哈怪笑的介空拦腰抱住。 常青青花容失色中,但听一道尖啸的破空声响起,恍惚间只见一道黑点带着凛洌的气机,从面前一闪而过,又觉手腕、腰间同时一松,身形顿然仰面跌倒。 但在此时,一道身影如闪电般从跌倒地上的常青青身上掠过,落在她右侧丈余之处。 跃身而起的常青青,举目望去,只见出手相救之人,身着青衣、头戴帷帽背向自己,惊魂未定中,只听来人言道,“快走…”话音未落,来人便纵身而起,行招向介空攻去。 听得青衣人声音却是岀自女子之口,常青青心中一时惊疑,此时,在来人与介空相斗的拳风掌劲中,地上碎石、断草‘嗖、嗖’作响,如暗箭般四下飞溅,心知厉害的常青青,忙引身退到洞口。 “呯”的一声沉响,两团缠斗的身影骤然分开,只见青衣人身形后退三步,而介空却只退了两步,心知青衣人的气机,未如介空浑厚有力,常青青一惊之中,但听青衣人沉喝道,“还不快走…” ------------ 第四十八章      脱身 那青衣人话音刚落,复是使招向介空攻上,瞬间二人的身形飞速交错,令人眼花缭乱,劲风呼啸中,周遭气流激荡,竟是使洞口前点燃的柴火纷飞起来。 闪避洞中的常青青心念急转:若以自己的身手,是难以靠近打斗范围一丈之内,是无法助力恩人,而恩人的内力应是输那淫贼一筹,若是先走,缠斗之下,恩人恐难脱身,此下当用‘神风散’助力才可…心念一到,便闯出洞外,纵上丈余高的洞顶,掏出五粒‘神风散’,待青衣人与介空身形一为分开,立马将‘神风散’掷向介空,同时喊道,“恩人,攻他…” ‘神风散’若是内服,半盏茶工夫内,武学气机立为消失,而若是外用,破开药丸,会瞬间化作一股烟气,闻者半盏茶工夫后,武学气机会逐渐消退,一柱香内丧失气机,须十二个时辰后才能恢复,但药力对神念境及以下修为之人,才会产生此等攻效。而于入了抱丹境、明窍山腰之人而言,仅能使其武学气机在一柱香内,消退一半之力,待行气大小周天后,便能化解毒性。 常青青是想在介空气机消退一半之后,届时给青衣人服下解药,便是可以将介空制住。 介空望见数个黑点射来,只道是暗器,忙是一拳击迎,‘神风散’药丸立为破开,顿然间数道带着淡香的烟雾飘散而开。 介空久历江湖,望见烟雾飘散,心猜有毒,忙屏息后退,但青衣人聪慧过人,闻听常青青喊声,立马猜到厉害所在,屏息中,一掌拍击烟雾向介空卷去,同时使招攻上。 虽说介空入了明窍山巅境,气机是浑厚绵长,但在抱丹大成境界的青衣人行招迫斗下,每出一招,皆需换气,自然是吸入了向他周身卷去的‘神风散’烟气,心知不妙之下,顿然暴喊一声,倾力使招将青衣人逼退,转身向山前官道闯去,夺路而逃。 与此同时,常青青将手中早已备好的解药‘归元丹’,弹向三丈之处的青衣人,‘恩人,这是解药…” 青衣人伸手接下飞来的‘归元丹’,旋即纵身掠起,向逃窜的介空追去。 常青青喊道,“小妇人在此等候恩人大驾…” 远处传来青衣人的应声,“不必了……” 常青青心生失望之下,纵身跃至坐骑旁边,解下缰绳,跃身而上,催马前行。 驰行之中,暗自思忖:若说遇上那介空淫贼,应是霉运使然,但这恩人的出现,恐非巧合,她若非是跟踪介空而来,便是在暗中跟踪我,才会在紧急关头之下岀手相救。 若是跟踪于我,那又会是何人?方伯伯知我心性,当不会暗自再遣人跟踪,而丐帮中亦无抱丹身手的女子,唯有一个可能,这恩人应是受赵光义所遣… 想到此处,心下一凛,又细一作想:赵光义定是使人去了药王谷,发觉我不知去向,便是暗中留意了郡主府,我此行虽是乔装打扮,但若他买通了孙太妃身边的侍婢,却是可以知晓我的到来。 而恩人两度催我先行,是想待我走后,便也脱身再为跟踪,但若如此,想必她不会去追杀介空,而是跟我而来… 此时,常青青但觉后背冷汗顿生,不禁回首后望,皎洁的月色下,却空无人影,目光移向身侧挨着路道的山坡树林,心头便是怦怦直跳,不由得扬鞭催马,时不时转首四顾,一路提心吊胆之下,来到太原城,在城中用过午膳后,旋而离城向府州而去。 常青青心知自己只是归真境,若是被青衣人跟踪,是难以发现她的身形,要想甩掉她的跟踪,唯是在去府州的渡口之处才有机会。 太原距府州距有五百余里,若是连夜赶路,次日寅时便能到达,常青青但知届时渡口无有渡船,且遇上介空一事,犹心存余悸,经过岚州时,在城中寻了客栈宿夜, 次日午时,在离河岸有里余之处,常青青弃马而行,来到东面渡口,只见岸边停有两艘渡船,船上唯有船夫。 常青青就近上了一艘渡船,掏出一锭二两重的银子,让船夫载自己一人过河,那船夫是一名年过三旬的壮汉,但见常青青以寻常数十倍的渡资让自已摆渡过河,自是喜出望外,在相邻渡船上船夫即妒忌又羡慕的眼下,撑篙而行。 待船只驶到渡河正时,坐在船舱中的常青青,望见有一位戴着帷帽的青衣人,现身东面渡口,心头一惊,此下但知自已的猜断无误,这青衣人定是跟踪自己而来,便又取上些许碎银交与船夫,让他加速行船。 望了一眼东岸上载着青衣人也为驶离的渡船,常青青心念急转:我与折大哥的交情,赵光义是为知晓,这青衣人此下想是会认为我隐身在折府,上岸之后,我应在西岸附近找个地方藏身,待她向府州行去,再返回东岸… 上了西岸,常青青便朝府州方向的路道疾奔而去,待行岀百余丈之后,转入左侧一个山丘的树林之中,藏身窥望,过有近一盏茶工夫,果见那青衣人从路道疾纵而过,常青青心下一安,立马向西岸渡口奔去。 从东岸摆渡而来的渡船犹在,常青青见状便跃身而上,在那壮汉惊疑的目光中,取出一锭二两重的银子给他,让他送回东岸,壮汉先为一愣,旋即眉开眼笑地接下银子,高歌奋力撑篙行船。 船舱中的常青青,目光紧紧盯着西岸渡口,直到东岸之际,犹未见西岸有船只驶离,心头长长松了一口气,上岸后取道山野小径,向系舟山方向疾纵而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 五月廿日申时,鄯阐城,林丰成宅院的书房中,秦初官望着刚从中原归来的介空,言道,“近半旬奔波,介兄弟倒是消瘦了不少,今晚当以酒犒劳,一解疲乏,哈哈…”笑罢,又道,“此行收获如何?” “我此行到开封之际,恰好碰到了焦康,却是省了诸多麻烦…” “哦?焦康去了开封?”秦初官脸显诧异,“他不是言称要回衡州故里归隐吗?” 当日随秦初官到莫忘岛行凶,加上林丰成,共有七人,一番打斗下来,也被计经海等人杀了三个,这焦康是除了秦初官、林丰成、介空之外,得已幸存之人。 “嘿嘿,十数年来,焦康沉溺于酒色日子,岂会归隐故里?当日想是看到秦兄失势,寻了借口离去而已,他此下已是安国军节度使王全斌身边的军中供奉…” 秦初官摇头苦笑,“当日他能留在我身边效力,就是为了享受荣华,而今我失势了,他离开倒也无可厚非…” 当秦初官一众从莫忘岛返回安南途中,遇上了从安南逃闯出来的叶素娘,得知安南巨变,无有家室、唯图享乐的焦康见秦初官失势,自不愿再留在他的身边,便借口归隐故里离去。 林丰成接言道,“焦康何以短短月余时日,便成了那王全斌的军中供奉?” 介空应道,“焦康兄弟有个师弟,名唤罗世忠,早随在王全斌身侧,由罗世忠引荐,凭他抱丹小成的身手,自是容易受到重用,那日他随王全斌去开封,恰好被我遇上了。 于是我便与他打探起楚姓、穆姓的武林高手人物,他言称也是不为知晓,不过,他唤来了罗世忠询问… 据罗世忠所知,中原有位名唤楚南风的人物,是前朝世宗皇帝的师伯,听闻修为是入了元婴境…” 话音未落,林丰成惊道,“这楚南风是元婴修为?” 介空嘿嘿一笑,“不仅他是,另一位穆姓之人,以罗世忠认为,应是北地人称‘冷刀’的穆道承,这穆道承亦是元婴修为。” 林丰成一脸骇然,望向秦初官,“师兄,这如何是好?” 秦初官微微一笑,“介兄弟言起这两位不世高手,神色自若,我猜他们许是不在人世了…” “果是秦兄知我,哈哈…”介空笑道,“据罗世忠言称,那楚南风是凤翔府太白书院的山长,当大周灭朝前,就下落不明,而太白书院,已是关闭解散了。” 林丰成疑道,“这楚南风在大周灭朝前,就已失踪?” “以罗世忠以为,此人已是身亡…” “为何?” “楚南风是周世宗的师伯,听闻他对周世宗是忠心耿耿,若他犹活世上,岂会让眼下大宋皇帝好活?” 秦初官点了点头,“那赵匡胤欺登位的大周皇帝年幼,夺了龙位,若使这楚南风犹在人世,是会寻赵匡胤报仇,罗世忠的推断,应是无误…” 林丰成皱了皱眉头,“那何人能置他于死地?” “此下想来,应就是圣光寺的智光方丈…”秦初官沉吟道,“向啸天寻找我等,无意中遇上了智光,便想岀手为那楚南风报仇…” 介空点头道,“我听了罗世忠所言后,亦是如此作想…” 林丰成松了一口气,“那穆道承此人也是身亡?” “关于穆道承此人是否生死,罗世忠也是不知…”介空言道,“我那时心想,若是不能探出这穆道承生死究竟,却是令人不安,就与焦康作约五日后再会,然后寻去云州六棱山打听。 据穆道承所在的‘明月山庄’周边邻里言称,穆道承已有八九年未归庄中,邻人皆是认为他已不在人世了。” 穆道承当年身逝在‘双龙穴’之中,知情之人是少之又少,辽地中,唯萧思温、卓武、燕仲长知晓内情,但穆道承多年未归山庄,邻人自也猜断他已是身亡。 介空接着又道,“我打听出他有三位徒弟,其中一位是幽州留守萧思温的父亲,名唤萧雁北,已死去多年,一位名唤卓武,而今随护萧思温身边。 但想抓个萧思温身边之人打探,应会询出穆道承下落之处,便寻去幽州,却为得知那萧思温到上京就任北院枢密副使。 那时本欲转去上京,又想来一探幽州是为不易,而南院护卫府的供奉职位,亦是备受尊崇,不如先询一下,看看他们是否愿意接纳我等… 于是便求见了南院太保耶律宗武,表明来意,那耶律宗武许是也听闻了安南巨变,问了我先前在安南王宫的职位,礼遇立为周到起来,说是若肯留在他身边效力,便以南院护卫府供奉职位为任。 我借机询问辽地的武林人物,言及穆道承之时,便道,[我在安南之时,早为听闻了穆前辈大名,可惜无缘得见,若是他日有机会,耶律大人当与我引荐与会] 那耶律宗武言道,[穆前辈应是归隐深山参修大道去了,介先生想是不能如愿了] 我询问他何以如此认为?耶律宗武言道,“我大辽北院枢密副使萧大人,是穆前辈的徒孙,而穆前辈对萧大人一家甚是关爱,但这几年萧大人家有喜事,皆未见穆前辈现身,是故,我等以为穆前辈应是参修大道去了。] 我那时作想,这穆道承应是身亡了,耶律宗武是出于尊重,未敢明言罢了,便借言回来邀请秦兄一同前去护卫府效力,离开了幽州…” 介空言语一顿,望向秦初官,言道,“楚南风与穆道承应是不在人世了,我等是否还要离开大理国?” 秦初官苦笑道,“自从向啸天夜闯‘圣光寺’之后,皇子殿下对我等是生了厌恶之心,在介兄弟你前往中原期间,他从京都‘崇圣寺’调来了六名僧人随护身边,大有将我等驱逐的意思…” “哦?”介空一惊,“竟会如此?” 秦初官长叹一声,“我今日应是在都督府当值才对,皇子殿下却是说恐我劳累,让我回宅休息…此中意思想来就是逼我离去。” 林丰成接言道,“都督府布防事宜,此下我亦无权过问…” 介空冷哼一声,“以我等的身手,岂能在此受辱?秦兄,如此说来,明日我等就北上幽州…” 林丰成疑道,“为何是北上幽州,而不是去中原…?” 介空摸了摸已是长有近寸的头发,苦笑道,“我应是得罪了开封府尹赵光义身边的供奉…” “赵光义?他是赵匡胤的胞弟…”秦初官疑道,“你何以会与他身边之人有了过节?” 介空嘿嘿一笑,“我从幽州南返之时,经过潞州一处山野,恰见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甚是俏丽,心头便生了喜欢,谁知将要得手之际,有一不男不女的青衣人出现,坏了我的好事…” 介空应是经常在秦初官面前提及自身卑鄙下作的举动,神情竟是毫无愧色, 秦初官眉头一皱,“介兄弟的意思…这青衣人就是赵光义身边的供奉?” “正是…”介空言道,“后来我从焦康口中探得,此人名唤唐师虎,幼时投身梨园,习学男旦,十二岁那年,被一道人带去华山,而今却为修得抱丹大成境界,他许是钟爱戏苑之艺,与人言语间,自带有女子之音。 他岀现之际,听他声音,我本以为是位女子,旋一交手,方自发觉他是男子之身,而那小娘子竟是使毒高手,趁我与唐师虎打斗之际,扔来数粒可以化作烟雾的药丸,使我不慎吸入了毒烟,那毒烟当是厉害,我逃出半盏茶工夫后,真元内力竟是消退三成…” “哦?!”秦初官惊道,“竟有如此厉害的毒烟?那介兄弟是如何脱身?” “说来奇怪,那唐师虎与我交手之时,像是未出全力,而我脱身而遁之后,也未见他追来,实是蹊跷莫名… 当时我大惊之下,一路狂奔,闯入潞州城中,寻了一处宅院花园藏身,发现内力弱了一半之后,就不为消退,心头稍是一安,运转气机行遍诸经百脉,一柱香后,内力便恢复如初了。 我与焦康有约在开封见面,内力一为恢复,便连夜赶去,将与青衣人打斗之事告知与他,他一听我描述青衣人的武学招势,以及男身女音之状,便猜断他是行走赵光义身边的供奉…唐师虎。” 秦初官微微点了点头,望向林丰成,“师弟,若使北上辽地…你可称意?” 林丰成沉吟片刻,言道,“我倒无妨,只是我大哥对中原朝堂心有向往,但想他是不会去辽地…不若我去投奔那王全斌,不定可使我大哥在其身边谋个官位。” 林丰成言中的大哥,也就是秦初官的二姐夫林丰平。 “如此也好,未尝不是多了一条退路…”秦初官点头道,“那今晚就作上安排,收拾一番,明日我等就启程北上…” ------------ 第四十九章     江湖行(一) 英雄朝暮。春秋行,风花雪月疑路。 宫阙金玉,小楼明珠。 雕栏画栋笙箫,知音谁曾负? 寒山空谷杳影,红粉翻去。 看流光飞舞。寂寥长空恨,青鸟悲雨。 江湖刀剑,心扉情赋。 踏歌山河寻梦,笑泪风波处。 烟花落,念久初心,温柔如故。 一一寄〈瑞鹧鸪〉.温柔如故 五月廿五未时,灵秀山庄议事厅中,从鄯阐城方为赶回的杜英,正向洛寒水等人禀报消息。 “我依着当日与向前辈约好的暗记,从桂州起,一路寻去,在十七日午时,到了大理国鄯阐府,寻到‘福安客栈’,到了此间,无有离去的暗记标向。 但想向前辈与司空管事应还在客栈中,我便向店中的伙计打听,他二人落脚的房间所在,岂知那伙计一听我言岀向前辈二人的容貌,却是连声抱怨,说是向前辈还差客栈一日的宿钱。 我大感惊疑,便询问缘由,那伙计言称,在五月初七酉时左右,向前辈二人落脚其间,但次日清晨,却不见人影,而行装包裹仍留在房中,那店家只道向前辈还会返回,起初也未在意,又过了一日,还未见向前辈二人返店,便将行装包裹收起,将房间让与他人住宿。” 洛逍遥压下心头的震惊,望了一眼脸色凝重的洛寒水,言道,“如此说来,在你到达那客栈之时,向前辈二人失去行踪已是十日…” “正是。”杜英点了点头,拍了一下置在膝上的包裹,言道,“当时我心头大惊,让店家将这行装包裹取来,打开一观,里面装放的,正是向前辈与司空管事的袍衫衣物,我便给了店家银两,赎回包裹,然后就要下原先向前辈二人所落脚的房间。 进入房内,我四下查看,也未发现有任何暗记,心中大惑不解,思前想后,唯有一个理由,那便是向前辈认为秦初官等人,就在这鄯阐城中,才未留下离开的标记。 但想若是如此,应是会夜行查探,或许屋顶会留有标记,于是在子夜之际,我跃上屋顶查看,果见在屋脊上标有暗记,循着暗记方向,寻到都督府衙前方,我便作猜,向前辈当时应是潜入了都督府衙打探…” 白胜祖截言道,“那你可是也潜入了那都督府?” “那都督府看上去戒卫森严,以我的身手,自未敢冒然潜入…”杜英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又道,“但想都督府与客栈相距不过百丈,若使向前辈二人潜入为人发觉,打斗起来,夜深人静之时,其动静必定会声震数百丈范围之内,于是我就转回客栈,在天晓之后,向客栈附近的食肆中的伙计、掌柜人等打听,鄯阐城的治平如何? 众人多是言称,由皇子段素顺亲自坐镇,鄯阐城多年来未曾有盗匪滋扰,宵小之徒是难寻踪迹,我又问,近日附近可有打斗事件发生?众人皆称无有听闻… 想着当日随向前辈在桂州所打听的消息,我便在酉时三刻时分,去了一家酒肆,与人打探林丰成其人,幸好为我打听到了,那林丰成是都督府的护卫统领。” 此时,沉言静听的洛寒水,方为开口言道,“那你可是询出了林丰成宅院所在?” “打听到了,其宅院就在都督府后方,与都督府隔有一条街巷…”杜英言道,“鄯阐城有十数年无有战事发生,城中未施行宵禁之制,当时街上依是有不少行人,我一打听出林丰成宅院所在,便立马寻去。 佯装路人从其宅院前门经过之际,对面行来一对中年男女,但见那男子有五旬上下,身材魁梧、方脸,与在安南所打听的秦初官容貌形象大致相同,我心中暗惊,屏着呼吸,缓步前行,听得身后传来叫门声,心知他二人所敲之门便是林丰成宅院,不敢回首之下,疾步行离。 那时我大是惊疑,暗想:我都能打听出林丰成宅院所在,向前辈与司空管事当无理由查寻不到,若说是发现秦初官身边高手众多,无有把握下手,在我未及时赶来联络之下,先行返回房州通知庄主,却也不该将包裹留在客栈… 寻思之中,不知不觉转回到酒肆,心绪不宁下,便又进去打了一斤酒,坐在肆间饮了起来,此时,有一酒客言道,[罗兄,你道怪不怪,初一之时,我随内子去‘圣光寺’礼佛,那天寺院内外完好无损,十五那日,到了罗汉峰下,却被兵卫拦下,言称寺院损坏,要重新修缮,须三个月后才可入寺礼佛,好端端的寺院,怎生一下子就损坏了?] 那罗姓汉子言道,[听我当差的内弟所言,是那天王殿后墙倒塌,殿中的金刚铜像也是受损,听闻那铜像凹有一个掌印,说是被武学之人一掌击倒…] 我听到此处,心下惊疑,立马转回客栈,向店中伙计打探了罗汉峰所在,连夜赶去窥探,发现那罗汉峰竟是有重兵把守,不仅山道每隔一丈站值一名兵卫,林中暗处,亦有兵卫值守,我一时不敢妄动,便在相邻的山包寻了一处藏身之地,只待兵卫换值后,抓上一人询问究竟。 待到卯时时分,终是见到有一队近两百名的兵卫前来换值,我便暗随那些休值兵卫的队伍后面,到了离罗汉峰有十里之处的驻营。 那驻营想是特地为驻守罗汉峰的兵卫所设,紧挨着滇池,置有三四十个营帐,四周唯有木栅圈围,辕门口站值数名兵卫,余处皆无人值守,我绕到滇池边上的芦苇丛中,接近营寨,过有半个时辰,待那些宿夜后乏力的兵卫睡下后,潜入营寨,从帐中掳走了一名兵卫。 在离开营寨有五里之远,我将那兵卫穴道解开,询问圣光寺天王殿倒塌的原因?那兵卫言称,在初八巳时之际,受命前来值守入寺山道,并未进入寺中,对寺内情状是为不知,在我逼问下,他又道,听闻天王殿后墙是初七子夜倒塌,此下有三名来自大理都城的僧人值守寺门,除了工匠之外,任何人皆不准入内。 我想着向前辈二人是在初七深夜失了行踪,但猜应与这圣光寺有关,心感事态不妙,便将那兵卫打昏,转回客栈,取了行装包裹,立马就赶回庄来…” 随着杜英话音落下,脸显惊色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言语。 良久之后,洛寒水目光扫过众人,停在翁牧脸上,言道,“翁长老,向前辈二人失了行踪,你认为…会不会与那圣光寺有关?” “杜管事方才有言,秦初官等人是在城中,向前辈与司空管事当无道理寻之不到…”翁牧眉头紧锁,抚着长须,言道,“若说与圣光寺有关,除非是向前辈二人当日潜入都督府,打探到秦初官等人去了圣光寺,转而寻去…” 此时,许广智接言道,“翁长老的意思是说,向前辈二人在圣光寺与秦初官一众交手…从而失了行踪?” 未待翁牧作答,许广智猛地摇了摇头,又道,“此等事况绝无可能会发生…” “若非如此,向前辈二人又去了何处?他二人应无理由将包裹弃在客栈而去,除非是发生了让他二人无法返回客栈的事件…” 许广智眉头一皱,“以向前辈与司空管事的身手,翁长老认为…是何等人物能将他二人留下?” 翁牧略一沉吟,言道,“大理国崇尚佛教,其境内佛门应有诸多身手不凡的僧人,若使那圣光寺中有人修得‘金身境’身手,加上秦初官一众,是大有可能留下向前辈与司空管事…” 许广智摇了摇头,“安南巨变,秦初官但如丧家之犬,即使圣光寺有金身境人物,我想不岀是何理由…肯与秦初官出头,要知留下向前辈二人的代价,至少会让他们身受重伤,而杜管事在城中却是见到了秦初官…” “秦初官的相貌如何,只是从他人口中听得,杜管事与他未曾会过面,何况天下容貌形象相近者甚多,或许那人就不是秦初官。” 此时,洛寒水长长呼了一口气,神色一正,言道,“我认为翁长老所言不无道理,至于圣光寺僧人是何目的相助秦初官,眼下且不去管他,但如翁长老所言,要想留下向前辈二人绝非易事…” 言语一顿,目光扫向许广智、林有德,又道,“许管事,你与林管事二人前去郑王府,替换唐望回来…” 许、林二人互视一眼,站起身形,应声而去。 “杜管事,你且先去休息几个时辰,待恢复精力,就赶去开封,寻上方帮主后,直接带他前去鄯阐城,届时逍遥会在那‘福安客栈’等候会面…” “属下遵命。” 杜英在五月七日赶回庄中与洛寒水禀明消息后,在五月初十又受命前去大理,与向啸天二人联络。从房州绕道桂州,再依着暗记寻去,一路停停走走,近四千里路程,费去了七日时光,回程虽说直取黔、湘之地,省了数百里路程,却也费时五日,自是大为劳累。 望了一眼杜英离去的背影,洛寒水又道,“逍遥,你去将此事告知慕云,待唐长老回庄后,你三人就前去鄯阐城,此行目的是寻出向前辈与司空管事下落,对于秦初官一众,暂且暗中留意,待方帮主赶去之后,你等再议如何行事,记住,须全身而退归来…” 洛逍遥点头道,“孩儿明白。” ***** 五月廿九日未时,在书房练字静心的洛寒水,听得廊道上传来脚步声,停笔之间,只见翁牧现身门口,“庄主,计公子来访…” “哦?!他此下在何处?” “已被白管事请到厅中落座…” 洛寒水叹了一声,“俗制礼法终困不住金玉复仇心念,他少年气盛,能做到四十九日‘满七’后,才为寻来打听消息,已属不易,唉,看来要让明珠,告诉他真相了…” 翁牧疑道,“让小姐告与?庄主的意思…” “向前辈与司空管事在大理国下落不明一事,明珠是毫不知情,让她将向前辈寻去大理之前的事实,告与金玉倒也无妨。 她当日去拜祭计先生夫妇之时,已知晓那些内情,此下若由我告与金玉,或许会让金玉觉得明珠曾刻意欺瞒,虽说是善意,但作为知交,哪怕日后成为夫妻,不能坦诚相对,终是会让人心生不快…” “那属下就去让明珠小姐接待计公子。” “不,金玉我先来接待…”洛寒水言道,“你去告诉明珠与翠儿,对于向前辈寻去大理一事不能言出,就说秦初官一众已是逃离安南,向前辈已四下追寻而去,至于确切消息,有待杜英日后传回。而对于知晓这些实情时日,就让明珠她们作称是从九华山回来之后…” “属下明白…” 转到厅上,待计金玉见礼之后,洛寒水言道,“你此番前来,是想打探你外公的消息吧?” 计金玉点了点头,“正是,同时也想拜祭许姑姑。” “不知不觉,你父母与许夫人离世已是过了七七之日…”洛寒水长叹了一声,又道,“我本打算一两日,让明珠前去莲花峰,告与你外公的行踪,未料你今日前来,如此正好,待拜祭许夫人之后,明珠她便会告知与你…” 计金玉正待作答,只见洛明珠与许翠随着翁牧行进厅堂。 洛寒水但见翁牧向自己点了点头,便道,“明珠,你陪翠儿,带上金玉前去拜祭许夫人,然后将杜英传回的消息告与金玉。” “女儿遵命。” “谢过洛伯父,晚辈就先告退了。” 计金玉行礼告退后,随着洛、许二人前去拜祭许闻香。待拜祭过后,三人转回灵秀山庄的西侧院,在院中的凉亭石桌旁落座下来。 洛明珠依着翁牧所转达洛寒水的意思,除了向啸天行踪以外,其余皆如实与告。 计金玉知晓了莫忘岛惨事引发的缘由,心头震惊之下,怒目圆睁,“原来祸端是那个安姓恶贼引起,我记得他的模样,来日定要将他狗头砍下…” 计金玉九岁那年,曾随计经海夫妇到过莫忘岛小住几日,那时安隆兴犹未逃离,计金玉自然是见过他的模样。 对于此事,洛明珠与许翠却为不知,二人闻言互视一眼。许翠急道,“你认得安隆兴此贼?” “不错,当年我随爹爹与娘亲到岛上,见过安贼在一间木屋前诵经,曾好奇向我爹爹询问其中缘由,我爹爹只是说他做了错事,此下是诵经悔过,唉,却不知木屋中住着嫂嫂,而此贼诵经是与嫂嫂解毒…” 萧慕云中了“负情蛊”,心神容不得有人惊扰,所住木屋,每日皆是关闭,计金玉自也未见到萧慕云。 许翠秀目喷火,恨声道,“我正愁与仇人面对面都不认识,如此正好,金玉哥哥,将那恶贼长相画出与我记下,好让我寻去取他性命…” 洛明珠心头一惊,右脚踩了一下计金玉的脚尖,身形略是一动,左脚接着又踩了一下许翠绣鞋。 许翠虽说答应萧慕云不岀去寻仇,其实心中是无时不想,正如她所言,她是苦于不知晓仇人长相,不得已才呆在庄中,倘若计金玉将安隆兴长相画出,她便会寻找机会,逃离灵秀山庄,洛明珠知她心性,心恐计金玉会将安隆兴画下,届时将是麻烦,便是踩了计金玉脚尖,提醒他莫要画岀。 而又恐许翠报仇心切,忘了洛寒水的吩咐,将向啸天去往大理国之事言岀,也就踩了一下许翠绣鞋,提醒她莫说漏嘴。 她坐在石桌东面,计、许二人分别落座在南、北两边,自是未察觉她是暗中各自一踩。 计金玉脚尖被洛明珠一踩,自也明白她的心思,闻言便道,“我之所以作言能认岀安贼,只因我记得他恐惧的眼神,若说描画,却是难以绘出他的神情。 而过有八年时日,那安贼容貌应是有变,即使能将他当年长相画出,眼下未必就是那般模样,届时若是寻错人,将是大大不妙…” 许翠被洛明珠踩了一下绣鞋,自也知洛明珠是提醒自己,莫透露出向啸天的去向,心头一时苦笑,听得计金玉言语,便忖道:金玉离庄前来打听向前辈行踪,应是打算出去寻仇,稍后暗中求他让我同行便可,那安贼画像不要也罢,至于向前辈的行踪,眼下自是不能言出,届时金玉若不肯带我同行,倒是可以做为谈事条件,此下明珠姐姐与他应有体贴言语要讲,我在此想是不便,当佯装不满离开才是,心念一到,言道,“我看金玉哥哥是恐我出去寻仇,不肯将安贼容貌画出,才如此作言推却,哼…” 未待计金玉作答,站起身形,疾步离去。 计金玉一愕之下,急道,“翠儿,你听我解释…” 洛明珠苦笑道,“翠儿她每日念想着替母报仇,是苦于对凶手无一认识,才未是离庄外出寻仇,被你一说识得安隆兴,又不肯作画与她,心境自是起伏不定,唉,且让她去吧,我稍后劝慰便是…” ------------ 第五十章     江湖行(二) 计金玉轻呼一口气,感伤道,“我何尝不是翠儿这般心思,不知仇人身在何处,不识仇人容貌长相,心中是苦涩难当,急的发慌…” 洛明珠见他神色黯然,心头暗叹,柔声道,“向外公已去追寻秦贼一众,但想来日必会将他们手刃剑下,你且宽下心来…” “天下如此之大,以外公与司空管事二人之力,要寻得秦贼一众下落非是容易…”计金玉言语一顿,注视园中的月季花片刻,摇了摇头,“我修习武学,若不能为双亲蒙难报仇,那修来何用?” 洛明珠听出他心境受困所在,忙道,“向外公不曾将你带在身边,是恐秦贼人多势众,届时打斗起来,反是要分心照顾于你…” “父母大仇,不共戴天,我岂能惧死而不顾?”言语中,但见洛明珠关切的眼神,计金玉心头暗叹,将‘纵使身死,亦无怨无悔’的话语吞回肚里,默言不语。 洛明珠却是听出了他言下之意,心头一紧,言道,“有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金玉哥哥若想亲手杀了那秦贼,当须潜心修习武学…” 计金玉心头暗道:此番前来是想打听外公的行踪,本是恐洛伯父不会实情与告,方才听得明珠道出爹爹与娘亲遭难的缘由,得知了凶手的来历,倒出乎我的意料,看来外公的行踪,洛伯父与明珠确实不为知晓,哎,此下纠结寻仇之事,只是会与明珠徒添担心…想到此处便道,“逍遥兄长可是在庄中?” “听我爹爹所言,兄长与嫂嫂,于三日前去往太白书院了…”洛明珠顿了一下,又道,“金玉哥哥寻兄长有事?” 洛逍遥等人去往大理之日,正是许闻香离世‘满七’之期,那时洛明珠正陪着许翠,在许闻香坟前守孝,确实不知洛逍遥的真实去处,更不知杜英赶回山庄一事。而洛寒水自不能对她实言与告,便是谎称洛逍遥夫妇去了太白书院。 计金玉微微点了点头,赧然一笑,“想来是我愚钝,逍遥兄长所传的‘念情剑法’,第六招开始,终是旋展不开…” 洛明珠展颜轻笑,“我听兄长言过,他当日修习了三个月,才将前面七招连贯起来,你如此短的时间,能悟得五招剑意,已是了得,嗯…要不切磋一下?” 计金玉从随护李煜身边开始,到眼下已有近年时光,期间与洛明珠未有过切磋武技,闻言便点头应好。 东侧院前方有一片倘大的空地,是往年洛明珠与计金玉等人练剑场地,此下自也不例外。二人来到了东院空地上,便是施展剑法,切磋起来。 洛寒水是从未见过计金玉与洛明珠切磋武技,闻讯却也兴趣勃勃地随着翁牧来到东侧院,在凉亭上落座观看。 看着场中剑光幻闪下二人交错的身形,洛寒水望了一眼翁牧,叹道,“逍遥与金玉年纪相若之时,不过是归真大成,金玉此下却是入了神念境,若说天赋,他倒是比逍遥强了不少…” 翁牧点了点头,“计公子招式的剑意,纵而不放,收而不滞,是超过少庄主当年。” 骆寒水与翁牧二人,曾都是抱丹大成身手,可惜受智苦所害,都跌了境界,虽说如此,但二人眼力依是不凡,自也看出了计金玉身手厉害之处。 洛寒水微微一笑,“那你看明珠如何?” 翁牧举目盯着场中二人缠斗的身形半晌,旋而言道,“小姐的守招,如盘内滚珠之顺势,徐然自如,攻势,如江河奔腾,势不可遏,依属下看来,若是再与计公子切磋三五日,小姐大有可能寻到入境的契机。” 洛寒水哈哈一笑,“我正有此意,不若翁长老替我挽留金玉,使他在庄中停留几日。” “属下明白。” 计金玉与洛明珠练有百招之后,二人便分开了身形。翁牧便行岀凉亭,趋步近前,笑道,“我观计公子的剑法已是大有长进,不出三个月,当可踏入神念大成…” 计金玉往日来山庄与洛明珠练剑之时,翁牧经常旁观,但凡计金玉有破境之势,翁牧都会岀言讨要酒喝,此下洛寒水在场,自不敢言笑,计金玉亦是有所拘束,听得翁牧夸赞,便为腼腆起来,行礼恭声道,“还望翁长老指点…” 翁牧哈哈大笑,“计公子所修的太初、太始剑法,乃是大成心法,老夫岂敢指点…”言语一顿,又道,“计公子许久未与小姐切磋武学了,对于小姐的剑法是否精进,应是更有见地,不妨评价一番…” 此时洛寒水离开凉亭,踏步而来,计金玉行礼见过后,望了一眼含笑不语的洛明珠,略一沉吟,言道,“晚辈与明珠过有百招之数,明珠使了三门功法,‘太初、太素’两门剑法,剑气运转不忒,剑意不过不及,已趋圆满之势,而‘无极剑法’,气荡不滞、形柔不僵、劲敛不扬,是入了圆满境地。 若是明珠三日之内,每日只用‘太初、太素’功法与晚辈切磋,而晚辈倾力迫攻,定可使明珠真元气机竭而重生,从而圆满无缺,有了踏入神念境的契机。” 大成武学功法,其气机从判、分、生、成、合一,进入了圆满境地,就是到了更上一层楼境界,而临此境界之时,最好借外力䟡砺一番,使气机竭乏,遁入无极状态,周而复始之后,便会有了入境的契机。 计金玉此下是神念小成,而洛明珠是归真大成,若是他倾力迫攻,洛明珠定须竭力相挡,体内诸脉经络气血自会破而重生,届时‘太初、太素、无极’三门功法气机就会相融,臻入圆满无缺。 翁牧望了一眼脸显嘉许之色的洛寒水,感叹道,“计公子眼下有此身手,我只道是名师岀高徒,原来是计公子的天赋使然,当是了得…” 计金玉脸色一红,“翁长老过奖了。” “我非是恭维,计公子不必谦辞,”翁牧轻笑一声,望向洛明珠,“恭喜小姐了,此番若使入境,我敢作言,同境之内,无有敌手…” 洛明珠心下一喜,秀眸一亮,“当真?” 未待翁牧作答,洛寒水笑道,“翁长老所言自非虚言,能做到此点,仰仗的是‘无极功法’,可与‘五太心经’气机融合,若水投水,不分其清,自去其浊,若火共火,不辨其明,自得其华,所凝真元,非是寻常人可比…” 修习武学,并非是通晓功法愈多,修为就愈发精进,但如‘五太心经’,可以做到数门兼修,究其根本,是五门功法的练气要义,相差无几,才使体内真元能通贯融汇。而‘无极功法’气机刚柔并济,又能遇阴化阴,逢阳则阳,融入合五太心经’,自是使气机浑厚绵长。 洛寒水顿了一下,望了望天色,言道,“天色已晚,该是用膳了。明珠,你带上金玉,唤上翠儿,一起去用膳吧,再使人送来一些酒菜,为父许久未曾饮酒,想与翁长老小酌一番。” 洛明珠与季金玉互视一眼,应声告退而去。 洛、翁二人行到东院偏厅,一盏茶工夫后,便见有仆人将酒菜送入厅内,待仆人告退之后,翁牧起身将酒斟满,敬了洛寒水一杯,道,“庄主有何心思?” 洛含水轻笑一声:“看来知我者还是翁长老呀!我是有一事担忧。” “是为何事?” “往常金玉来访之时,与明珠她们练剑,翠儿在不在场?” 翁牧眉头一皱,“正是哦!属下倒是疏忽了,寻常间他们三人相处,翠儿时有离开,但练剑之时,皆是在一起…” 洛寒水点了点头,“我方才看见翠儿行色匆匆一人行去后院,像是有所心事,我恐明珠按我的吩咐将实情告诉金玉后,让她心中又生出离庄去寻仇的念头。” “庄主所言不无道理,那当如何防范?” “向前辈二人若是真得有了闪失,必须要告知沈连城沈先生,那时秦初官等人在大理一事,将无法隐瞒,金玉与明珠、翠儿必然知晓…” 翁牧皱了皱眉头,“如此说来,庄主是认为…方帮主与少庄主此行会空手而归?” 洛寒水也未作答,举起筷子,示意翁牧一同吃菜,二人边吃边喝,互饮三杯后,洛寒水将筷子一放,言道,“记不记得,当年我武师伯他们,闯入幽州南院护卫府一事?” 翁牧若有所觉,正欲作答中,洛寒水又道,“那时有我武师伯、华先生,加上阁中的诸长老管事,共有九大高手,却无法手刃躲在护卫府的柳宫文,若非南风闻讯赶去,恐怕连我武师伯、华先生也难以全身而退,我恐大理那都督府、圣光寺,也非易与之地。” 已然脸色骇然的翁牧,惊道,“那少庄主他们此去…?” 洛寒水摇头道,“放心,逍遥知道自己使命所在,又有方帮主、慕云在身边提醒,不会鲁莽行事,而我也吩咐他了,此去目的主要是探出向前辈的下落,想来定会全身而退…” 望着洛寒水自信的眼神,翁牧定了定不安的心神,点了点头,却是连饮三杯。 洛寒水微微一笑,举筷吃了几口,端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站起身形,言道,“我先去书房,你待会将翠儿唤去,我有事要交代于她。” 翁牧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洛寒水回到书房有半炷香时分,翁牧带着许翠来到。待许翠见礼落座之后,洛含水微微一笑,言道,“金玉得知真相之后有何反应?” ‘金玉言称他记得那个安隆兴模样?” 洛寒水心头一惊,“哦?!他何时见过安隆兴…?” “他说八年前曾随计先生在莫忘岛小住几日,见过安隆兴诵经…” 洛寒水猛然想起当年自己曾让洛逍遥教计金玉‘太初剑法’一事,心头暗道,真是天意呀!略一迟疑,言道,“那你听金玉的言语,可有想离家去寻仇秦初官、安隆兴的意向?” 许翠略一迟疑,摇头道,“金玉言说认得安隆之后,我便回了后院,不知后来他与明珠姐姐,是否有透露出离家寻仇的想法…” “你为何要回后院?” 许翠自不敢将自己要求计金玉,将安隆兴容貌长相画岀一事言出,支支吾吾之间,只听洛寒水又道,“那你可是作想离庄去寻仇?” 许翠心头一惊,瞄了一眼洛寒水淡定的神色,摇了摇头,却未岀声作答。 洛寒水微微一笑,“看来你是作想与金玉私下商量一番,若是金玉有心带你一同外出寻仇,你想必会将向前辈在大理的行踪,告诉他吧…” 许翠确是如此作想,未料被洛寒水一言道破,一惊之下,紧咬着嘴唇,珠泪隐隐在眼眶打转。 洛寒水暗叹一声,言道,“许夫人遭了不幸,我知你心中悲恨,时时刻刻作想着为母报仇,但要知秦初官其人混迹朝堂多年,不仅身手了得,更是工于心计之人,若是你不慎落入他的手中,反是会成了要挟我等的人质,届时你说当如何是好?” 许翠心知洛寒水所言不无道理,但想到惨遭不幸的母亲,心头又是苦涩难当,珠泪终是夺眶而出,掩嘴低泣。 “想要离庄寻仇,也无不可,但需应我一事…” 悲伤中的许翠,闻言一时惊喜,急道,“洛伯伯要翠儿应允何事?” “埋头勤修武学,至少要踏入神念大成之境。” 但知自己此下才是归真境,要踏入神念大成境界,至少要五年时日,许翠刚怀有的一丝欣喜的念头瞬间消散无存。 望着许翠忽喜又忧的神色,洛寒水苦笑道,“若是我要求你入了抱丹境,才可离庄寻仇,你此下恐是要大哭一番吧…?!” “我…” “以你此下的身手,遇上秦初官,他只需一根手指,就能置你于死地…”洛寒水顿了一下,又道,“可知我为何只要你入了神念大成之境,便会允你离庄寻仇?” 许翠略一迟疑,摇了摇头。 “你也知杜英轻功卓绝,纵使抱丹大成之人,脚力也难胜得过他,只要你习得杜英的轻功,他日遇上秦初官一众,至少是有逃生的能力…” 此时翁牧接言道,“翠姑娘,庄主的苦心你当要明白,只要你愿意,杜英一为归来,庄主便会让他传你功法…” 洛寒水言道,“我明日也让明珠传你‘无极功法’,助你早日踏上神念境。” 对于‘无极功法,许翠是一直想修习,而纵使她与洛明珠情同姐妹,若非洛寒水同意,洛明珠也不敢传授,此时闻言心头顿然转忧为喜,“多谢洛伯伯…” “那你就静心下来,勤修武学,莫急于寻仇,生出变数…” “翠儿遵命。” 正如计金玉所料,洛明珠与他练剑三日之后,有了踏入神念境的契机。当洛明珠于六月初三闭关之时,计金玉也告辞而去,但想回庄将‘念情剑法’领悟通贯之后,便去桂州、安南查询一番,或许能找出秦初官、安隆兴的下落。 六月十五日辰时,在东院练剑的计金玉,听得庄丁禀报,有新州客人来访,惊疑之中迎出庄门,只见来客是一位年过四旬、身材壮实的汉子。 乍一照面,但觉这汉子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正欲作礼询问,却听那汉子笑道,“十年未见,小金玉已是长成翩翩公子了,哈哈…” “十年未见?小金玉…?”计金玉略一琢磨,猛然记起眼前汉子,像是十年前来找自己外公切磋武学之人,便道,“你是…马叔叔?” 来人笑道,“正是马某,向先生可在庄中?” 原来此人就是向啸天曾经与洛寒水提及过的马旭东。 “我外公此下未在庄中…”计金玉言语一顿,伸手作请,“马叔叔,请到厅上一叙。” 马旭东却是摇了摇头,“还是先带马某去令尊堂灵前一拜…” 计金玉心念急转:这马叔叔是如何得知爹爹与娘亲蒙难?外公先前去了辽地,难道是外公告知与他?此时不宜询问,待回到厅中再询不迟…想到此处,便执礼作谢,带着马旭东前去拜祭计经海夫妇亡灵。 返回山庄途中,计金玉便是询道,“我双亲蒙难一事,可是我外公告与马叔叔?” 马旭东点头道,“正是,两个月前,向先生特地到访敝宅,与马某告知了令尊堂遇难一事,言称凶手是习有‘千军斩’刀法之人。 以马某当前所知,无有人会此刀法,但对辽东之地的武林人物,马某却是知之甚少,待向先生南下,马某便寻去辽东…” 计金玉心念一动,“那马叔叔此下前来,可是寻有了消息…要告知我外公?” “正是。”马旭东点头道,“马某方才听计公子言称,向先生未在庄中,想必是去寻找凶手了,可知向先生眼下身在何处?” ------------ 第五十一章    江湖行(三) 计金玉心头一跳,暗想:这马叔叔承认寻有消息,想必是找到了秦初官,他又打听外公行踪,却似有不愿将消息告与我的意思,我当诓他一番…便道,“我外公从北地归来后,便南下寻去,终是打听岀了凶手来历,此人是安南王宫禁卫统领,名唤秦初官,可惜安南王朝四乱,这秦贼逃去别处,一时寻他不得,我外公便回了庄中,将凶手来历告与我知晓后,于半个月前,又离庄外寻,至于行踪,我一时也是不知,不过我外公说过,一旦寻到凶手,便会回来,带我前去手刃凶手…” 马旭东点了点头,言道,“如此听来,那人应就是秦初官无疑了…” “哦?!”计金玉心头狂震。 马旭东言道,“当日我去辽东四下打探,费了近月时日,却是打听不到有人习有‘千军斩’刀法,无奈之下,只得回到宅中,想着向先生辞别时曾是言过,不日还会北上,便在宅中等候。 直至上月底,犹不见向先生到来,我心中作想,或是向先生已是寻到了凶手,但想我有十年未南下拜访向先生,而也应来拜祭你父母亡灵,就决定六月初三南下前来。 那日将要起程,不意在南院护卫府当值的小徒崔志前来探望,只得耽搁留下招待,闲聊之中,随口询问他是否听闻过,有人会‘千军斩’刀法?不意,小徒言起一事,说是在本月朔日,护卫府新来了两位供奉,其中一位供奉,听闻使得就是‘千军斩’刀法…” 计金玉眉头一皱,“听闻?令徒是听何人传言?” 马旭东言道,“小徒微末之技,在护卫府只是担任寻常的站值、巡逻之务,本是无法知道护卫府的大事。但护卫府有一惯例,若是有新来的供奉,按例都要与首席供奉切磋过招,让众人知晓他的本领。 护卫府眼下首席供奉名唤周童,是上京‘兴龙寺’主持木智大师的俗家师弟,修为是明窍山巅之境。那两名新来的供奉,就按例要周童在护卫府演武台切磋过招,自是有诸多官员、兵卫围观。 那日小徒是当值戍夜,白天并未在场,事后方从他人口中听得,那两名供奉与周童切磋的情景,听闻那使刀的供奉,姓秦,其刀法名称就是‘千军斩’…” 马旭东嘿嘿一笑,又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恰好小徒轮休,来到新州探望于我,却是让我得知了这秦姓供奉,会‘千军斩’刀法。 当时我便带着小徒赶去幽州,让小徒留意这两名供奉的住处,可惜小徒职位低下,花了两日工夫,只打听到其中一位介姓之人,是落脚在护卫府,而秦姓之人却不知居住何处…我心想还是先将此消息告与向先生知晓才对,便转来了山庄…” 向啸天当日从辽地赶去灵秀山庄赴约,本打算与洛寒水商议后,会再为北上辽地,自也未吩咐马旭东若探出消息,不得告诉计金玉。当得知凶手应在安南之地,心急寻去之下,又道马旭东定然是寻找无果,也就未在意防范。更未料秦初官会投靠辽国南院护卫府,又被马旭东得知了。 而马旭东听得计金玉言称,向啸天曾带他出去寻找仇人,且道岀秦初官的来历,便相信计金玉所言不虚,就将所知实言与告。 此下知晓了秦初官所在,计金玉惊喜之下,对赶来告知消息的马旭东,自是感激万分,便作揖相谢,“马叔叔援手之恩,金玉没齿难忘…” 马旭东忙托住计金玉臂肘,言道,“计公子莫折煞我了,当年幸得向先生指点,才使我今时有抱丹小成之力,不若我此下想是已走火入魔了,此等大恩,我舍命相报也不为过…” 马旭东当年四处寻觅高手切磋武艺,力求武学招数毫无破绽,却不知天下间没有毫无破绽的功法,反而使自身招数破绽愈来愈多,以是心境纷乱,若非向啸天及时指点,悟得了‘唯快不破’的真谛,是会有走火入魔之虞。 “马叔叔言重了,请入庄坐下再叙…” 此时已是行至庄院。 “向先生不在庄中,我就不为再打扰了…”马旭东摇了摇头,言语一顿,又道,“那秦初官未遁去偏僻山野藏身,而投靠南院护卫府,看来是权欲熏心之辈,定是会久居幽州,我此番归去,让小徒再暗中留意他的宅院所在,好与向先生寻去时省下麻烦。” “不可,秦贼应是会有所防备,若使不慎,被他察觉了,届时反而危及令徒身家性命,且待我外公日后前去打探不迟。” 马旭东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来日若是需我助力,尽管吩咐便是,那就先告辞了…” 计金玉却也未作挽留,与马旭东作礼辞别后,便行到庄中‘碧玉堂’,思索起来:此下若将秦贼在护卫府的消息,告与骆伯伯与沈师伯,他们在关心我安危之下,定然不会同意我参与诛杀秦贼一事,若不能手刃秦贼,却是会抱憾终生。 即使告知骆伯伯,待通知外公赶回,也需一段时日,不若先去幽州,探出秦贼的落脚所在,省得外公届时再费神打探,而我身在幽州,想必外公不得不同意我参与诛杀秦贼。 念头一转:若是如此,我当学那秦贼,投靠护卫府,能混入府中,便可探出秦贼确切落身所在,那秦贼与我素不相识,倒不怕他识岀,唯一破绽之处,就是我修有‘太始心经’的功法,届时当用‘太初心经’功法气机掩盖… 但觉此计可行,不禁一喜,当目光看到横放在剑托架上,李煜所赐的‘工布剑’,心头却是一沉,又想:当日我能进入大内供职,是因为国主知我来历,偌尚南院护卫府询我来历,我当如何应对?若说家世,可谎称是孤儿,但师门岀处呢?中原与辽朝敌对,自不能言称师出‘太白书院’,若不说‘太白书院’,那师门岀处又安在何处… 计金玉自非莽夫,心知自己只是神念小成,要想跟踪抱丹大成之境的秦初官,是绝难做到不被发觉,何况与秦初官又是素不相识,要想窥岀秦初官的面貌,探出他的宅院所在,混入护卫府,是为上上之策,但无有有根可查的来历,却又是难以混入护卫府。 一时间,心境由喜入忧,绞尽脑汁,也捏造不出适宜的来历,愁绪顿然满怀充斥,愁苦的心思犹比不知秦初官下落更甚。越想越急,终是按捺不住心乱如麻的情绪波动,竟是暴喊一声,仿若困兽出笼,猛地抓起“工布”剑,闯出木屋,在两个庄丁骇然的神色中,身形如风,纵上屋顶,向后山疾掠而去。 来到计经海夫妇坟前五丈处的草地上,便为拔剑而岀,施展起‘念情剑法’。 刹那间,剑光幻化而开,依着‘露绕华光’招式的剑意,连贯使岀,‘落叶飞零’、‘孤雁只转’直至‘长影暗雪’,剑气纵收蜿旋,流转不忒,待使出第八招‘柔情似水’,四周草屑卷成一团之际,剑意终是一滞,草屑将聚复散,‘嗖嗖’作响,纷飞而开。 随着草屑纷落,计金玉心有所觉,举目望了剑尖一眼,又是使招施展起来,待到‘长影暗雪’之时,收招顿身,暗自一叹:未料一番愁苦,却是把前七招剑意连贯起来了…… 楚南风当日思念马希兰,又不知马希兰身在何处,心头彷徨无着之下,循着心境起伏,创岀了这七式剑招。 计金玉的心境,虽说与楚南风当年相似,但他是苦于寻找仇人无着,修习剑法之时,恨意满腔,杀念四起,剑意收发启闭、进退顾盼之间,自然过及有失,以至于到了第六招‘琴瑟无和’时,剑意迟滞不畅。 当得知了秦初官下落,又苦于不能混入护卫府,心乱如麻之下,来到计经海夫妇坟前,使岀剑招发泄愁绪,其间心思亦有自责无能之念,又心感愧对九泉下的父母,杀意也自消减,剑势纵收方始不过不及,便使七招剑式意境连贯流畅。 而洛逍遥当年创出第八招‘柔情似水’之时,心境充满对中了“负情蛊”的萧慕云,能够痊愈的希望,剑气奔放如洪泄堤,剑意柔顺如风流云,神、意、形、气臻善,纵收也就流转无间。 计金玉虽是随着第七招‘长影暗雪’剑意,蜿旋转入‘柔情似水’招式,但他心存失望之念,剑意向往不足,苍凉有余,刚柔失衡之下,自是半招而溃。 不意之下连贯了七式剑招,也使计金玉冷静下来,心头便生了感触,但想诸般算计谋成,犹不如机缘巧合之功,应先寻去幽州,届时择机行事。 念头一定,心境豁然通达,便又行招练剑,待到第八招时,又是半招而溃,却也不气馁,反复练有十余遍后,行到计经海夫妇坟前跪拜而下,“爹爹、娘亲,孩儿要北上寻仇,不能陪伴尽孝,还望恕罪。” 言罢,叩首三拜,旋而起身回到碧玉堂,挥笔将秦初官身在幽州护卫府一事写下,装入信函,突又一想:沈师伯时常都会来庄,而外公不定近日也会归庄,我留下书信告知反是不妥,待探出秦贼下落,届时有劳那马叔叔再来通知不迟…便又将写好的书信撕毁。 向啸天不手刃仇人誓不归庄的心思,计金玉是为不为知晓,而他更不知向啸天已为身亡。 转到寝室,收拾行装,望了一眼手中的‘工布剑’,心想:工布仍不世名剑,携在身边若为歹人所贪,将是引来麻烦,而若携它同行,吴伯必是起疑,应带上寻常剑刃才可。 便将‘工布剑’与挂在墙上的一柄青锋剑置换,然后又打开柜屉,取出一瓶装有‘隐气丹’的小瓷瓶,放入包裹中。 计金玉之所以有药王谷的‘隐气丹’,实属巧合。周娥皇中了‘千机散’,众人猜疑到柳宫文弟子的身上,计金玉便带人询查,虽事隔多年,终也查到三名柳宫文的弟子,无意间从其中一人家中搜出了‘隐气丹’。 这‘隐气丹’是当年柳宫文击杀了苗修竹夫妇后夺得,而在柳宫文身死之后,却被其弟子所得。服下‘隐气丹’,十二个时辰内修为可压在归真境,虽时长不久,但胜在有数十粒,计金玉将药丸带上,自是备不时之需。 转到厅堂上,唤来管家吴伯,“我剑法难以悟通,要去向洛兄长请教,恐是要停留近月时日,若我外公回庄或沈师伯来庄问起,你告知他们便是…”言语一顿,叹了一声,又道,“吴伯,你莫再为暗中跟踪了,伏在灵秀庄外三五日倒是可以,若是一个月,如何使得?” 这吴伯跟随向啸天有三十余年,此下修为是神念小成,当年向素素被毒书生所掳一事,他是知晓,而他是此下庄丁中唯一知晓计金玉真正身世之人。 向啸天心恐计金玉报仇心切,会只身离庄寻仇,便吩咐吴伯留意他的动向。而计金玉先前去灵秀山庄之时,吴伯曾暗中来回跟踪,却不知已被计金玉发觉。 吴伯听得一惊,苦笑道,“那恶贼厉害,老奴担心少爷情急寻仇,万一遇上,那将如何是好?” “连外公都不识那秦贼面目与行踪,我如何能寻到遇上?而以我之力,去寻那些恶贼,岂不送死?我志在手刃恶贼,不会作鲁莽之事,我此去不仅是与洛兄长请教剑法奥妙,也是想向他打听外公的消息。” 计金玉从洛明珠口中得知真相后,那时是打算只身去桂州、安南寻找线索,心恐吴伯得知后,会对自己加倍提防,自未将凶手是秦初官一事告与吴伯。 吴伯心知计金玉少年老成,见他未携带‘工布剑’,听得他所言大为有理,略一迟疑,便道,“听闻新州有客来访,可是那马旭东马先生?” “正是…” “何以他来去匆匆,都未入庄一坐?” 计金玉未挽留马旭东进庄,就是恐被吴伯得知消息,心知吴伯也有所起疑,言道,“外公曾寻去北地,向马叔叔打听凶手,也与他告知了我爹娘遇难一事,他有事缠身,此下才来拜祭,外公不再庄中,他便不愿停留。” 对于向啸天北上寻找仇家,吴伯自也是知晓,听得计金玉言语,也不疑有他,叹了一声,言道,“少爷此去房州,若得老主人行踪,老奴斗敢,届时还望少爷遣人来庄告知,也使老奴放心。” 计金玉知他关心向啸天,闻言笑道,“不定外公一两日便是归来也未可知,而洛庄主遣有高手相随外公身边,你就莫为担心了。” 吴伯点了点头,言道,“那老奴去与少爷备上坐骑…”话音刚落,便转身疾步行去备马。 当计金玉行岀庄门,吴伯恰是将坐骑牵来,接过马缰,便跃身马背,辞别而去。 ****** 初十日戍时,开封府内城一条街道上,行有一主一仆两个人,主人是一位年过四旬,身着常服、气度不凡的男子,随从则是一位二十岀头身着青衣的汉子。 当来到赵德昭的府邸大门前,二人停下脚步,那随从上前与门卫一番言语,那门卫借着悬在头顶宫灯的光亮,脸显惊色中瞄了一眼常服男子,迅速转身入府。 片刻后,赵德昭疾步岀迎,对着常服男子行礼道,“德昭恭迎赵相公。” 原来来人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普。 赵普拱手回礼,“冒昧来访,还望殿下勿怪。” 虽说赵德昭受封贵州防御使,但他毕竟是皇子身份,此下非在皇宫殿堂上,赵普自是以皇子身份见称。 将赵普迎进府中厅堂坐定,待仆人奉茶之后,赵德昭示意左右退下。 厅堂一时安静下来,赵德昭身形微微前倾,言道,“赵相百忙之中莅临,不知有何指教…?” 赵普微微一笑,端起茶碗,掀开碗盖,用盖子拔了拨碗中茶叶,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将茶碗放在几上,缓缓言道,“历来皇子出阁,皆是封王,对于官家册封殿下为贵州防御使,殿下有何看法?” 赵德昭身形旋即一端,收回投向赵普的目光,也端起茶碗,掀起碗盖,缓缓摇头吹着热气,却是未为下嘴品茶。 赵普笑意趋浓,又道,“我大宋眼下疆域州县之中,无有贵州地名,官家让殿下岀阁,又册与虚衔,殿下应是未能领会到官家的意思吧?” 此时,赵德昭方为抿了一口茶汤,将茶碗放下,拱手道,“德昭愚钝,还望赵相指点…” “前朝周太祖未龙显之时,那世宗皇帝的职衔,殿下可是知晓?” “周太皇未龙显之时…”赵德昭眉头微皱,沉吟片刻,突是神色一凛,便止言不语。 赵普轻笑一声,言道,“世宗皇帝的字称,想必殿下应是知晓吧?” 赵德昭点了点头,却未开口作答。 ------------ 第五十二章    江湖行(四) “当年,郭荣以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之职,随郭威平定河中叛乱,抵抗契丹入侵,已显其文治武功之才,郭威奏请汉隐帝以功册封郭荣刺史之职,使他能主政一方。 想是汉隐帝恐郭威日后势大,取郭荣字号君贵的‘贵’字,寓意恩宠,册封他为贵州刺史,加以检校右仆射,然这贵州(今贵港)是为南汉之地,此刺史之位实则为虚衔…” 赵普言语一顿,神情一正,“待郭威践祚立朝,周世宗当年那贵州刺史职衔,于殿下而今贵州防御使职称,其中蕴含着何种意义?!以殿下之智,想必不会不知晓…” 赵匡胤生有四子,长子赵德秀早亡,赵德昭眼下应算是嫡长,当赵匡胤准备让他出阁入仕时,诸多朝臣皆奏请册以王爵封号,但赵匡胤考虑到赵杜氏立下‘制约’的目的,在赵光义还未封王时,是不敢先册封赵德昭为王。 费了不少心思,想到了郭荣当年曾授职贵州刺史一事,便以赵德昭寸功未立为由,驳复群臣的奏请,册封赵德昭为贵州防御使,此中自是含有赵德昭日后可承位大统的意思。 而赵普心中实是存着皇位传承应立嫡立长的心念,苦于受赵杜氏立下的‘制约’束缚,不能实言告知赵德昭,唯恐他生出被冷落的心境,就来府委婉提点。 若非赵普点破,赵德昭自领悟不到赵匡胤册封他为贵州防御使这虚衔的用意所在。他是怀有被冷落的心境,此下闻听赵普所言,压住心头暗喜,站起身形,行礼道,“德昭多谢赵相。”未言岀‘提醒’两字,言下之意却是意味深长。 赵普见他虽为年少,却谨言慎行,心头暗赞。待赵德昭落座之后,话题一转,言道,“听闻官家有让殿下去神卫营,挑选高手作为随身侍从,不知殿下可是选到中意的人物?” 赵德昭如今有了自己的府邸,随从自然不再是皇宫大内的龙卫。赵匡胤便让他去神卫营挑选营卫,作为他府邸的护卫。 赵德昭沉吟片刻,言道,“神卫营中身手不凡之人,皆想随军征战获得战功,日后可出人头地,德昭眼下这虚衔,若将他们招来身边,却是会耽误他们的前程…” “若是勉强招来身边听用,想必他们不肯尽心效力,日后倒添了麻烦,殿下所虑是大有道理。”赵普却是一言将赵德昭心思道破,顿了一下,又道,“我倒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能称殿下心意…” “赵相肯为指点,德昭求之不得。” 赵普微微一笑,“殿下不妨自己贴榜招募江湖豪杰。” 赵德昭眉头一扬,“私募家丁,想是会招来朝臣非议…” “寻常府卫,就从神卫营中寻上身手一般之人充当…”赵普言道,“近卫统领、随护供奉这般人物,当在外招贤纳士,若有朝臣非议,我会替殿下应对…” 赵德昭微微点了点头,沉言思索起来。 赵普见他沉吟半晌,也不作言语,又道,“城南有一武馆,叫‘墨武堂’,馆主与我宅中管家有旧,殿下可借‘墨武堂’一用,贴出榜文,直接明言招募府卫统领与供奉,至于应募之人要具备何等条件?由何人来考核?就依殿下自行安排。” 赵德昭略一迟疑,拱手道,“那就有劳赵相公明日让府上管家,与我一同前去墨武堂…” “借用‘墨武堂’一事,我会使人办妥当,殿下只管将招贤榜布告便是。” “多谢赵相公费心⋯” 赵普笑道,“五日后,是巡城司每年一度招募兵卫的日子,此下城中聚集了不少江湖豪杰,我想殿下榜文一出,定是有不少俊才来投,哈哈…时候不早,我就不为打扰了…” …………… 次日未时,‘墨武堂’武馆大门左侧的院墙前方,围有近二十位手持兵刃的武林人士。其中一位年近三旬的汉子,望着墙上的榜文,皱着眉头念道,“今贵州防御使借墨武堂之地,募选府卫统领及供奉:一,军中在职兵卫不得参与;二,年岁需在弱冠以下;其三,武学境界需达归真境及以上…”念到此处,那汉子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要符合如此条件,当是凤毛麟角…” 旁边一位年有二十五六岁的汉子接言道,“除非是修习了大成武学功法,不若如何能在弱冠之年达到归真境境界…?” 一位三旬出头的青衣汉子嘿嘿一笑,言道,“依我看来,这写下榜文之人,定是对武学一窍不通,未及弱冠之年能修到归真境,已是少之又少,还谈什么归真境以上?若是有人弱冠年岁之前,达到神念境,那岂不成了神人?” 那二十五六岁的汉子叹了一声,摇头道,“看来还是等上几日,去巡城司应募…”言语中,那汉子挤出人群而去。 围观的人群后面,站有两位少年,其中一位年将及冠,身材壮实,浓眉大眼,手持一柄铁锏,另一位年有十七八岁,背缚竹剑,身材挺拔,模样儒雅俊秀。 听着人群的议论,手持铁锏的少年言道,“这条件倒是适合你我,长安兄弟,意下如何?” 这背缚竹剑的少年正是苏长安,而这手持铁锏的少年,名唤杨木林,是苏长安六日前刚结识。 苏长安听从苏樵农的安排,来到了开封府有月余时日,一直谋划着如何能在赵德昭身边行事,自不会放过这机会,听得杨木林所言,苦笑道,“我算是来历不明之人,若是谋个寻常值卫或是可行,至于这护卫统领与供奉之职,皆是近身亲侍,恐他们不愿招我入府…” 苏长安与杨木林结交,对自身出处却不敢实言相告,谎称自己是孤儿,自幼被一道人收养山中,而此下岀山,师父交待不得将师门出处告与外人。 杨木林拉了一下苏长安的衣袖,压低声音言道,“这有何难!?你就称与我同乡,至于师门…随便与令师安上一个道号,若是有人见疑,就说令师是隐在泰山中的高人,届时由我来证实便是…” 杨木林是兖州人氏,宅院与泰山主峰距有三十里远,若得他旁证,自也省了诸多麻烦。 苏长安心头一喜,略一迟疑,言道,“若是如此,当先回客栈,有劳杨兄将泰山周边的景色告我熟知,免得日后有了差错…” 杨木林瞄了一眼人群,点头笑道,“也好,不过长安兄弟且稍待片刻,我进去询一下薪饷如何?” 未待苏长安作答,杨木林便疾步向‘墨武堂’大门行入,过有一盏茶功夫,只见他眉开眼笑地行了出来,来到苏长安身前,笑道,“长安兄弟,光说那府卫统领一职,每月除了正俸十两,另有衣资之补、粮秣之供、值夜加赐等等,前前后后加来有近二十两,若是能谋得供奉职称,嘿嘿,那更是不得了,正俸就有二十两之多…” “哦!?”苏长安佯装惊喜,“如此说来,当要拼力谋取了…” “正是、正是…” “那可是打听了…他们的考核方式?” “问了,听闻是由抱丹身手人物来考核,届时他会压下境界与应募之人过招,以接下招数多少,来凭定日后的职称高低…” 杨木林望了一眼围观榜文的人群,低声道,“想应募的高手倒是不少,符合条件的却也无几,嘿嘿,弱冠之下这条规定,真是太妙了…” 苏长安心头暗笑,点了点头,“走,回客栈再言不迟…” 二人一同转回客栈房间,杨木林便将自家宅院所在与泰山周边的环境细说一遍,待苏长安记下之后,便道,“今日当好好调息静气,养精蓄锐,明日再去如何?” 苏长安借言回客栈的目的,是想将境界稳在归真境,闻言便道,“杨兄所言甚是,当要蓄足精力才可。” “那我就先回房了。” 杨木林一为离去,苏长安便将房门关上,盘坐榻上,运转气机,行遍诸经百脉,将真元引入本命胎丹,将原本压在神念小成的境界,再为压低一筹,稳在归真大成境界。 修得抱丹大成身手,可将武学气机汇聚本命胎丹中,再使本命胎丹遁入‘天关穴’,可以化身毫无修为之人。但抱丹小成境界修为,却是无法做到,至多是压低境界到神念小成,其原因是抱丹小成之境的本命胎丹,无法容纳下来周身的武学气机。 而苏长安自幼得有金龙灵水助力,其抱丹小成所凝的本命胎丹,异于常人,虽不能做到将全身武学气机容纳其中隐藏,但压境到归真大成却是可以。 他之所以如此,只因是在观看榜文之时,听得他人议论一一一“未及弱冠之人,若是修得神念境,是为神人。”但想不引人怀疑,便是将境界压在归真境。而杨木林只是归真大成身手,却是看不岀苏长安的修为高低,只道苏长安与自己同境。 翌日辰时三刻,苏长安与杨木林来到‘墨武堂’武馆前,但见榜文前已是围观有十余人,二人也未急于入馆,站在人群外围,听说众人的议论。 待过有一柱香时分,只见有两位年轻男子从北面行来,其中一人有二十岀头,手持长剑,身着云色锦服,另一人一袭白衣,持着佩刀,年有十七八岁的模样,二人前到武馆门口,顿了一下身形,云色锦服的男子,神情自得瞄了一眼众人,与白衣少年行入武馆。 “这厮有二十出头了,不会也是来应募的吧?看那神色,倒像已是供奉人物了…”杨木林皱了一下眉头,又道,“长安兄弟,此下也入馆如何?” 苏长安微微一笑,点头道,“也好。” 二人旋即步入院内,转过屏风墙,便见院中摆着一张桌案,桌案正中坐有一位年过三旬的男子,在那男子后面站着两位劲装汉子。 行到案前,二人一前一后,道出自己的姓氏与籍贯后,那负责登记的三旬男子也未多问,吩咐身后的一名劲装汉子,将二人带去西院。 随着劲装汉子二人来到西院,只见南面是一座厅堂,厅堂台阶前摆着三张交椅,厅堂正中间是一个宽阔的练武场地,地面铺着青石,宽有三丈,深有七丈余。 东西两侧摆放着各类兵器,石墩上插着长枪、铁棍、大刀等兵刃,在兵器架前三尺处,各置有四张矮案,东侧矮案上坐有两个年轻男子,却正是方才先为入馆之人,那劲装汉子将苏、杨二人引到西侧矮案前,作请二人落座后,便转身退去。 此时,云色锦服男子离案而出,行到二人案前,拱手道,“在下林魁,敢问两位兄弟尊姓大名?” 原来此人正是当日被洛明珠剑法吓得大哭的林魁,他与孙寅被擒之后,唐望将他二人关在房州城中的一处宅院,直至萧燕燕寻到之后,才将二人放走。 钱望海闻知赵德昭要招募护卫统领与供奉,便推荐了林魁,虽说林魁超了年龄,但钱望海毕竟是赵匡胤身边的供奉,又曾随护过赵德昭,赵德昭只得卖他面子,同意收林魁入府,但对于职称,依是按规矩考量。 洛阳距开封甚近,林魁一收到消息,便立马赶来。而那白衣少年,则是石墨言的弟子,名唤关幼熊,此下是归真大成身手。 苏、杨二人互视一眼,站身而起,拱手言道,“在下苏长安。” “在下杨木林。” “原来是苏兄弟、杨兄弟,幸会,幸会,”林魁瞄了一眼二人的兵刃,言道,“两位兄弟师门…可否见告?” 杨木林眉头一皱,反是问道,“敢问林兄的师门是…?” “在下师出洛阳‘奔雷剑’一脉,家师乃三侠之钱望海钱公…” 苏长安与杨木林自也从他人口中,听闻‘奔雷剑’三兄弟是大内供奉,听得林魁所言,便明白他超了弱冠之年,能够参与招募的原因,但想他自报师门,应是来耍威风,杨木林微微一笑,“原来尊师是皇宫大内供奉,久仰、久仰…” 林魁脸显得意之色,“家师也是今日的考核官,两位兄弟若是得了正副统领之职,日后便是同僚了,哈哈…” 林奎笑声未落,便是转身离去,却也不问二人的师门出处了。 苏长安与杨木林相视苦笑,引身落座后,杨木林挪了挪绣墩,靠近苏长安俯耳言道,“这厮只是归真小成,但他师父就是考核官,看来供奉之位是无望了,这个哑巴亏我等只能吞下了…” 护卫统领与供奉权力区别极大,供奉唯听命于主人,寻常间随护主人身侧四下行走,能知晓诸多密事,而护卫统领却是不同,若非必定,只能待在府邸,而两者的俸禄也是大有差距。 对于俸禄而言,苏长安自不会放在心上,他主要目的是取得供奉之位,能随在赵德昭身侧,以便查出赵匡胤篡位的关键所在。 听得杨木林耳语,苏长安微微一笑,低声道,“那也未必,我猜考核官应还有一人,不若这厮无有必要过来显摆身份…” 杨木林猛一醒悟,“嗯,应是如此,他显摆身份是威协我等,是让我等与另一位考核官过招之时,抵挡的招数,不能超过他…” 此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一队兵卫疾行而入,迅速分列院门两旁站定,紧接着便见一位头束玉冠、身着绯色常服、年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行入院内,身后一左一右跟随两人。 右边是一位年近五旬,头饰黑色幞头,身着朱色常服,手持长剑的老者。左侧是一位身着青色宽松道袍、年过五旬的道人。那道人面容儒雅,黑灰相间的头发,一丝不乱,仿佛每一根发丝都经过精心梳理,用一支木簪绾起的发髻,端端正正绾在头顶,背缚长剑,步伐轻盈,洒脱中带有三分严谨。 那少年正是赵德昭,行到交椅前面,转过身形,目光扫过已然站起身形的苏长安等人,微微一笑,“本使听闻未及弱冠之年,能修得归真境界,当是难得的练武才俊,只道寻访不易,未料一下来了四位,真是令人心喜,诸位才俊,请落座。” “多谢殿下赐座…” 在苏长安等人落座之时,赵德昭与道人、持剑老者也落坐交椅上。 ------------ 第五十三章      七音剑法 此时,一位身着青色锦袍、年逾四旬的汉子走进院中,向赵德昭三人行礼后转而面向众人,言道,“鄙人朱清,乃墨武堂馆主。承蒙殿下抬爱,将招募俊才一事设在本馆,实是深感荣幸…” 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又道,“要参得武道大成,是百般艰难,而若非有大成功法,绝能有人能窥得元婴、金身之妙。但话虽如此,同一种大成功法,有的人能修臻元婴,有的人却停滞在神念境,究其原因,是跟修习之人的领悟能力大有关系。 江湖有传,若是未及弱冠之年时,能踏入归真境,来日武学必窥大成之妙,不是元婴、金身,便为抱丹大成或是明窍山巅境界。 而今朝国四立,不凡有宵小之辈,行刺杀之举,是故皇子殿下立榜招募诸位俊才,一来,可护岀入周全,二来,也望诸位俊才他日有成,能为我大宋朝堂建功立业。” 朱清望了一眼左手上拿着的登记文本,言道,“此次选拨甚为简单,就是由钱先生压低境界,用同样的武学功法与诸位逐一过招,以诸位接下招数的多与少,决出所胜任的职称。” 朱清话音刚落,只见坐在赵德昭左侧、身着常服的老者站起身来,向赵德昭行礼道,“劣徒也参与了此次选拔,他对钱某的剑招极为熟悉,在对招上难免会占有优势,想来是有失公允,还是有劳唐先生出手考核为上…” “唐先生?”苏长安闻言心念一动,迅速𣈴了一眼那身着道袍的男子,心道:看来此人应就是唐师虎。他来到开封府有月余时日,对随护赵匡胤兄弟身侧的供奉人物,暗中也作了打探,只是从未见过这些供奉人物。 这身着道袍之人,正是岀手救过常青青的唐师虎,而他能现身此处,却是另有缘由。 当赵普特意到赵德昭府上,点明了赵匡胤的用意,且让他对外招募江湖人物为用,赵德昭心中便是明白赵匡胤是让自己培植亲信。 他未出阁之时,岀入皆是由钱望海随护身侧,心头对钱望海极为尊重,就请钱望海来担任此次选拔的考核官,未料钱望海应承下来之后,趁机推荐了林魁与关幼熊,赵德昭心中顿生不快,碍于面子,只得答应下来。 但赵德昭心有成竹,自不会受人左右,便请了赵光义身边的供奉唐师虎来陪观此次选拔。说是让唐师虎陪观,真正用意是警示钱望海不可存舞弊之心。 钱望海是想利用考核官身份,为林魁谋取供奉一职,听闻赵德昭又请了唐师虎陪观选拨,自也猜到赵德昭有了疑心,便生了推掉由自己岀手考核的念头。而林魁得知消息后,心有不甘之下,暗中在苏长安等人面前显摆身份,以期众人生了忌惮之心,不敢相争供奉之位。 赵德昭对此次招募大为重视,虽然心知招到弱冠年纪之下的归真境人物甚是不易,但一大早却是来到了‘墨武堂’,在与馆主朱清在厅中闲聊时,听得除了林魁与关幼熊之外,另有两名少年报名,心头大喜过望,立马着人请唐师虎与钱望海前来,却要即时举行选拔。而早生退意的钱望海,赶来之后便临场推却,作辞请唐师虎代劳。 赵德昭眉头微微上扬,眨了一下眼睛,略一迟疑,叹了一声,“钱先生爱惜羽毛之人,即是如此决定,我当是不可为难…”言语一顿,转而望向唐师虎,拱手道,“那就有劳唐先生了。” “即然殿下有命,贫道就献丑了。”随着唐师虎开口,一道尖细清脆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苏长安虽有听闻唐师虎的大名,却不知他言语声音竟宛如女子,不禁与杨木林互视一眼,二人皆脸显诧异。 唐师虎缓步行到练武场地中间,目光扫过众人,望向朱清,微微点了点头。 那朱清低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言道,“唐先生将以比诸位高一筹的境界,关于招数计算,以唐先生所出招数为准,不知哪位俊才愿意先为岀场?” 但想朱清方才有言,考核官是以同一种功法与人过招,先岀场之人自是有所吃亏,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之中,苏长安心念一动,站起身子,离案而岀,行到唐师虎身前一丈之处,行礼道,“晚辈苏长安,有请唐先生赐教。” 唐师虎望了一眼苏长安手中的竹剑,眼神闪过一丝诧异,微微一笑,“苏公子可否见告师门来历…?”此下声音却是低沉浑厚。 苏长安暗道:原来这唐道人并非天生女子声音。心念一转,应道,“家师心性淡泊,隐在东岳山中,自号‘樵农山人’…” 苏长安不想给自己父亲胡乱安上名号,便是取苏樵农大名,以‘樵农山人’称谓。 唐师虎微微点了点头,“东岳胜迹,贫道从未游历,却是未听闻令师大名,但观苏公子气度,想他定是隐世高人,来日若是得闲,应是去拜访才可…” 武林中人结交,若非大为亲近,少有人会去拜访对方师门,苏长安虽知唐师虎只是客套,心头却是一惊,暗道:但愿你百务缠身,无暇前去寻访才可。 此时只见朱清左手一挥,便有三名劲装汉子手捧黑布行到杨木林等人案前,又听朱清言道,“为了公平起见,请未岀场的俊才将双眼蒙上…” 唐师虎是用同一功法考核,晚岀场之人便可以从他施展的招式思索岀应招对策,确为会占了便宜,让他们蒙上双眼,自是公平合理。 当杨木林三人将双眼蒙上之后,苏长安拔岀竹剑,顿然间一道绿光幻起,通体碧绿的竹剑岀现众人眼前,唐师虎双目一亮,目光旋而一凝,望着剑身流转不息若有若无的绿色光晕,赞道,“好剑,不知此剑何称?” “晚辈称它为‘抱节’…” “抱节?好名字,君子抱节,宁折不屈,甚好、甚好…”唐师虎言语一顿,又道,“剑名如斯,剑法之名当非一般,苏公子可否见告?” “师传谓称‘春秋诀’…” 唐师虎双眼微闭,神情静谧,片刻后,双眼一睁,点了点头,“抱节之名令人凛然,剑法之称令人向往,剑意可想而知了…”言语一顿,右手一抬,青光幻闪中,唐师虎无声无息将缚在身背的长剑拔出,此时他那宛如女子般的音声又为响起,“贫道就以‘七音剑法’,会一会苏公子的‘春秋诀’…” 苏长安自未听闻过‘七音剑法’,但想应与律吕有关,心念一动,“晚辈斗敢,请唐先生先为赐招…” 唐师虎脸显嘉许之色,轻笑一声,“苏公子从贫道剑法名称,便能想到应招之策,当是厉害…” 话音刚落,一剑击出,剑气如丝柳摇曳,又似清风拂水,向苏长安身前袭去。 苏长安之所以让唐师虎先行出招,正是他聪明所在,他猜到‘七音剑法’与律吕有关,便作想剑招会依着音律意境变化而岀,此下并非生死相斗,唐师虎绝然不会忽喜忽悲、忽忧忽怒的意境使招,至少每一意境会有迹可循,后发岀招,反而占了先机。 此下但见唐师虎剑式轻盈灵动,意岀角音,忙是身刑一退,一式‘粉黛向梦蝶’使出,两剑甫一相交,苏长安身形一旋,一招‘落絮舞千陌’攻出,恰是挡住转到东南向的唐师虎击来的剑招。 角从音属木,木生火,苏长安心猜唐师虎下一招必转徴音,而角音对应东方,徴音在南,身形转换必经东南之向,便断出唐师虎下一招来剑方向,自是顷刻间变招化解。 “好…”唐师虎身形一顿,脚踏中宫,忽是声如洪钟唱道,“帝游光岀震,君明擅在离…”随即一剑攻岀,刹那间剑光层叠奔涌而出,剑气竟是将苏长安全身包裹。 苏长安听岀唐师虎所唱是为变宫曲调,但猜此招是为虚招,疾身后退,也不岀剑击迎。 唐师虎又是一声道‘好’,旋而声音一沉,唱道,“气离凊浊割,元开天地分…”随着唱声,一道波澜起伏的剑气向苏长安胸前涌去。 苏长安但听他唱声低沉凛然,心中豪情意境顿生,一招‘百香生华色’使出,二人剑势不同,剑意却是相若,招势但分,唐师虎旋即音声一转,吟道,“挥清弦而独奏,话离情而谁伤?” 话音中寒光四射,剑气苍劲肃杀,苏长安不退反进,一招‘烟树叶飞霜’应击而上。 “悼繐帐之冥漠,怨西陵之茫茫。登雀台而群悲,伫美目其何望…”随着唐师虎的苍凉吟声,绿影白光幻起,竟将二人包裹起来。 站在东北侧数招式的朱清,但看不清二人身形,自无法计算招数,心头一急,不敢惊扰之下,疾步行到赵德昭身侧,低声道,“草民微未之技,看不出招式所在了,望殿下恕罪…” 赵德昭目不转晴盯着场中的光影,摆了摆手,言道,“无妨,唐先生他心里有数,钱先生也可看出…” 朱清本是神念小成境界,按理说,唐师虎将境界压在神念小成,与归真境的苏长安过招,他应是可以算出招数,怎奈二人招势未尽已然变招,加上剑意相若,若如同门师兄弟般练剑,行招疾如闪电,却使朱清一时眼花撩乱。 钱望海是抱丹小成,以他的眼力自是可以看出招数,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却是震撼不已,暗道:唐师虎‘七音剑法’有二十一招,他当无可能会重复使招,到羽音之时,这苏姓少年定会落败,哎,若是由我压下境界与这少年过招,恐怕是要过五十招才能胜他,此子剑法了得,来历当要细查才可。 徒听唐师虎一声清啸,‘当’的一声脆响,二人身形顿然分开。 “苏公子气机满而不盈,剑意空而无缺,已显踏境之势,何以不闭关参习?” 苏长安本已是抱丹小成境界,仰仗金龙灵水之力,将真元气机收入本命胎丹,压境在归真大成,被唐师虎快如闪电的剑招所迫,无意间引发了藏在胎丹的气机,隐隐中却显有神念小成之力,自也惹来唐师虎心疑。 苏长安心头一凛,心念急转,应道,“晚辈有闻,归真境之时若能临阵破境,届时神念境根基之牢固,非同一般,对他日参得抱丹之妙有莫大助力。” 要知临阵破境,势必要历生死大战,气机竭而重生,犹如风凰涅槃,其间却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好胆色,贫道且试上一试…”唐师虎话音一落,复而宛转而吟,“纤纤不绝林薄成,涓涓不止江河生…” 伴随吟唱声,长剑行如流云直刺而出,苏长安一招‘玉轮盈长相’击迎,抱节’剑尖幻圈而生,与长剑剑尖相交之际,唐师虎剑势一沉,随着‘生’字音落,长剑划过抱节’剑身,突又一顿,苏长安但觉一道巨力下压,忙是收招后退,又觉剑身一轻,一道白光直袭面门,心头一惊,后退中一招‘流云吞宫阙’使出,荡开长剑,身形甫定之时,唐师虎右腕一转,剑势一正,依是直击苏长安面门,剑气已是凛凛扑面。 苏长安低喝一声,一式‘丝雨万枝碧’迎击,顿然间绿光幻如林涛,层叠起伏,但听唐师虎一声清啸,绿影化散而开,又见‘抱节’划过一道绿光,‘当’的一声脆响,苏长安右臂顿麻,心头一惊,蹬腿暴退。 此时如影随行的唐师虎吟道,“居休气而四塞,在光华而两旦…”旦字甫落,剑光幻化如圈,苏长安只觉身前一左一右,竟有两道气机分袭左右胸。 心知退势不止,新力难生之下,疾退中的苏长安大喝一声,身形一顿,电光火石间,‘花月镜水缘’、‘长情写春秋’连接使出,而就在‘长情写春秋’剑势乍起之际,右腕‘阳谷穴’一麻,‘抱节’握之不住,掉落而下。 但在此时,白光一闪,将及落地的‘抱节’被唐师虎长剑一挑,腾空而起,‘嗖嗖嗖’作响中,又为直坠而下,苏长安伸手接住,瞬间反手插入淡黄色的竹制剑鞘,旋而抱拳行礼道,“多谢唐先生赐教。” “苏公子先前一招已是挡住了贫道剑势,若是借机后退,当不至于被贫道在变招之际抢了先机…”唐师虎眉头微微一皱,言道,“何以要连招反攻?” “晩辈斗敢一问,唐先生‘七音剑’法,是依宫、商、角、徴、羽、变徵、变宫,洐演而来,还是如七弦琴那般,加有文、武双弦而演化?” 唐师虎眼神放光,“依苏公子认为呢?” “晚辈但觉唐先生羽音意境之后,剑意不止,应是文、武音律未出,晚辈心感难敌文武音侓剑意,是故想反攻迫使唐先生剑意难生,若不如此,晚辈接了下第二十一招,也绝难挡得下第二十二招…” 钱望海听得心中一时惊疑,暗道:听闻这唐师虎只有二十一招剑招,怎生会另有招数?我观他最后一招剑式去势已尽,哪有剑意不止?这苏长安想是给自己落败寻理由吧? 唐师虎轻笑一声,言道,“苏公子酒量如何?” 苏长安但听他转了话题,心头一凛,暗道:此等场所,我怎可直言道破他的武技?真是犯了大忌呀!忙道,“晚辈尚可一饮。” “尚可一饮?那酒量应是不错,哈哈…”唐师虎笑声落下,又道,“贫道邀苏公子今晚在墨武堂一饮,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晚辈就先退下了…” 随着苏长安返回座位,唐师虎目光扫过犹是蒙着双眼的杨木林等人,“下面哪位俊才愿意出场?” 一袭白衣的关幼熊扯下黑布,离案而岀,执礼道,“晚辈关幼熊,有请唐先生赐教…” 唐师虎望了一眼他手上的佩刀,微微点了点头,言道,“关公子年纪轻轻,便入了归真大成,想必令师石先生的‘须弥九刀’刀法,已是悟了真谛所在,贫道有幸得有机会砌蹉,若说赐教,倒是不可。” 关幼熊师父石墨言,是赵匡胤身边的供奉,唐师虎语言间自也客套应对。 “唐先生客气了,那晚辈就失礼了…” 关幼熊倒也干脆,佩刀一为岀鞘,旋即挥刀横切,直击唐师虎左胁。 唐师虎“哎呦”惊呼中,仗剑斜斩,刀剑相交声中,关幼熊右手收刀后撤,左手刀鞘出迎,挡住唐师虎瞬间反腕斩来的长剑,同时右刀横劈而出。 唐师虎后退一步,扬剑劈开关幼熊的袭来的刀势,在关幼熊变招之时,轻笑一声,吟唱道,“妾本深宫妓,曾城闭九重,君王欢爱尽,歌舞为谁容…” 随着唱腔温婉流转,唐师虎身形如燕,轻盈似羽,剑气纵横交错,音声落下,已是与关幼熊过了三招。 望了一眼被自己逼退近丈的关幼熊,唐师虎笑道,“关公子不喜音律,倒是令贫道唱意索然…” ------------ 第五十四章    失手(一) 有云“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交锋之际,若启唇言语,真气必泄,气脉随之萎靡。唐师虎之所以能于刀光剑影间悠然吟唱,皆因其修为超凡脱俗,即便刻意压制境界,内力不复雄浑,那份绵长的气机仍足以支撑他游刃有余。 其独门绝技“七音剑法”,精髓在于步法的玄妙变换,宛如音律流转,瞬息万变,令人防不胜防。他边吟边战,既是以音律预示剑招,亦是考核众人的悟性。 关幼熊虽从苏、唐二人对话中捕捉到一丝玄机,无奈对音律实是不通,故而一上来就急于出招,企图先发制人。连番攻势未果,反被逼退,闻言苦笑道,“晚辈粗鄙,倒让唐先生见笑了。”言毕,面色一凛,持刀严阵以待,不再急于抢攻。 “无妨,无妨……”唐师虎嘿嘿一笑,身形鬼魅般闪动,一剑悠然指向关幼熊右臂,剑势看似平和,剑气却如波涛汹涌,连绵不绝。关幼熊急忙撤步收肘反砍,却是一刀挥空,只见唐师虎长剑划出一道璀璨弧光,转瞬直逼左胸。关幼熊仓促间,左足后蹬,回刀横削,刀剑交鸣,身形急闪右侧,方险之又险地避开剑锋余威。 “好…”唐师虎赞了一声,随即唱声再起,所吟词阙与苏长安过招之时虽不相同,但五音律吕不变,他被关幼熊先行抢攻,以宫音守招开始,随后依着音律相生变化,使招攻守,待变徴曲消,剑势突疾,直刺关幼熊右肩,在关幼熊左避之际,身形一错,长剑从关幼熊膀肘间隙穿过,电光火石间,剑身一绕一压,随着关幼熊右肘前探,只见他佩刀脱手而落。 “晚辈受教了。”关幼熊转过身形,拱手作礼, “甚好、甚好,若是关公子精通律调,想是也能接上贫道二十招…” 唐师虎此言实是给关幼熊留了面子,虽说苏长安是因通晓音律,依着律调变化应对,在第二十一招落败,但那时唐师虎出剑的速度,较此刻至少快了三分有余。若真以那般迅猛之势,关幼熊恐怕难以支撑过十五招,而非眼前的十八招。 关幼熊闻言,目光微转,瞥向一旁神色淡然的苏长安,随后弯腰拾起佩刀,未发一语,躬身退下。 “林公子、杨公子,哪位愿先下场一试?”旁观的朱清高声问道。 片刻沉寂后,林魁缓缓扯下蒙眼的黑布,眨了眨眼,扫视一眼静坐不动的杨木林,再转向闭目养神之状的钱望海,略一迟疑,终是离席而出,拱手道,“晚辈林魁,请唐先生不吝赐教。” 唐师虎微微一笑,气机流转间,将自身境界压制至归真大成之境,“赐教不敢当,切磋交流罢了,请出招吧。” 虽说唐师虎依着规矩,将境界又压下一筹,但以林魁的身手,应是难以接得下十招之数,唐师虎想是顾及钱望海的面子,在第十五招才逼林魁丢剑落败。 此时,杨木林方是扯下黑布,双眼一眨,望了一眼面容含笑的苏长安,随即抓起沉重的铁锏,离案而出,朗声道,“晚辈杨木林,请唐先生赐招。” 唐师虎望着杨木林手中乌黑发亮、四棱呈花瓣形状的锏身,言道,“杨公子可否见告师承哪位高人?” “晚辈的‘离情锏法’,乃承自祖辈。”想是料到唐师虎还会作问锏法名称,杨木林索性一言道岀。 “家传?离情锏法?”唐师虎眼神闪过一丝惊讶,旋而神色肃然,“‘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想来杨公子的祖辈,应是征战沙场的英雄人物。” 杨木林默默点头,未为言答。 武林中人相交,若非对方自愿透露功法来历,贸然打听实为大忌。苏长安与杨木林相识不过数日,虽知其籍贯,却对其锏法名称与师承一无所知。此刻听闻唐师虎之言,暗自忖道:武林中少有人修习锏法,唯军旅人物居多,唐先生所猜,应是不差,唉,这‘离情锏’名称听来,却是包含着诸多悲欢离合。 “杨公子,请岀招…”唐师虎言罢,将境界回升到神念小成。 杨木林躬身行礼,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猛然间挥锏而出,直击唐师虎腰间,锏身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 唐师虎未为出招硬接,而是引身后退,杨木林趁势欺身而上,变招直劈,唐师虎横剑一挡,‘当’的声响中,身形向右一移,变招反削杨木林左肩,杨木林左脚后踏,身形一侧,同时举锏直击唐师虎右腕。 唐师虎剑式不变,右腕一沉,剑刃顿然抵在锏瓣格槽中间,一道刺耳的尖啸声,火星顿闪,剑刃顺着格槽直刺而进,又听‘当’得一声低响,锏头抵住了剑柄,剑尖犹离锏柄一寸。 对峙有三息之数,杨木林顿然一声暴喊,用力向前一挺之下,身形旋而后退了三步。 “厉害。”同为受震力逼退三步的唐师虎,不由得赞道,“杨公子真乃神力…” 旁观的苏长安心头大是惊震,要知杨木林的气机只是归真大成,在硬拼的情况下,能迫唐师虎同为后退三步,足见他实是天生神力。 杨木林微微一笑,也未作答,两息之后,轻喝一声,便是使招攻上,上戳下扫、中截侧撩、直劈横绞…甫一会儿,便是与唐师虎又对上九招。 七音剑法每一音律皆有三式变化,唐师虎从宫、商、角、变徴、徴、羽、变宫每律第一式,到第二式徴律止,共出十二招,期间未作吟唱,但杨木林招招皆能料敌先机,进退自如。 唐师虎望着脸显笑意的苏长安,言道,“记得贫道与苏公子过招,始招是从角音第一式开始,虽说前七式是一招未落,但毕竟顺序有违…”言语一顿,目光转向杨木林,笑道,“杨公子厉害,不仅听力过人,记忆力更是不凡,当是令人佩服呀!” 杨木林对于音律也是不通,他之所以能做到攻守自如,正如唐师虎所言,凭借着是非凡的听力与记忆力。从唐师虎与苏长安过招开始,他便是凝神倾听唐师虎招式的剑气起伏,待到唐师虎与林魁过招后,却是能听岀唐师虎招式变化所在。 “唐先生过誉了…” “以贫道与苏公子过招所使的招数而论,还有九招未岀,鉴于杨公子的聪慧,贫道下面岀招就忽冷忽热了…”唐师虎话音未落,身形骤突而动,仗剑直击而岀。 杨木林但觉剑气向面门袭来,心感是第三式的商音攻式,下意识的抡锏斜劈,招出半势,面前剑气骤失,又见唐师虎身形向右一闪,宫音第三式使岀,长剑向右胁袭来,心头一惊,右脚后踏,沉腕挥锏下撩,兵刃相交声中,长剑荡开,划出一道弧光,竟是转向杨木林左肩斩下。 杨木林虽看出这式攻招是羽音第二式,也知如何应对,但此下自己站位不对,左身是为前倾,变招不及之下,只得蹬退暴退,唐师虎轻笑一声中,剑光如花绽开,向杨木林包裹而去。 杨木林看岀这招是变宫第二式,但知是虚招,心神便是一定,身形一顿,横锏身前戒备。剑光散开之际,唐师虎身形向左一移,角音、变徴第三式接连使岀,心有所防之下,杨木林举锏使招化解。 在杨木林破开变徴剑式,身形顿住之际,唐师虎低喝一声,收到半途的长剑一挺,剑气徒然生起,长剑划岀光圈,两道气机分袭杨木林左右两胸,却正是击败苏长安的羽音第三式剑招。 旁观的苏长安但想杨木林若挡下此招,或是会让唐师虎在剑意不止之下,使岀文、武双律招式,定晴细看中,却见杨木林如同自己一般,电光火石间被唐师虎袭中右腕,丢锏落败,心头一叹,暗道:莫非这羽音第三式是一波三变,余势会转袭右腕? 此时,唐师虎笑道,“若是贫道依着与苏公子过招顺序,杨公子接招之数,应也是如同苏公子一般…” 杨木林拾起铁锏,执礼道,“若非苏兄弟先行与唐先生过招,让晚辈听出了剑式变化,恐怕是接不下十招。” 唐师虎眼神一亮,“杨公子年纪轻轻,如此胸怀,倒是少见,甚好,甚好,哈哈…” 杨木林微微一笑,告退归坐。 此时,赵德昭离坐而起,不疾不徐行至唐师虎身侧站定,目光扫过众人,“能得君随护身侧,本使甚感欣慰,日后还望诸君同心同力,为本使分忧解难。” 苏长安等人站起身形,互视一眼,执礼言道,“我等定不负殿下所望。” “本使想再张榜五日,期间诸君若是不弃,可在‘墨武堂’歇脚,待五日之后,本使依规安排诸君职任。” “我等悉听殿下安排…” 赵德昭微微一笑,转而望向唐师虎,“不知唐先生可否再助力五日?” 唐师虎略一迟疑,言道,“若使府尹大人同意,贫道遵从便是。” “多谢唐先生了,本使稍后就去与皇叔请允。”赵德昭言道,“唐先生此下是回府衙…还是留在墨武堂?” “贫道还是先回府衙吧。”唐师虎目光投向苏长安,“苏公子莫忘了今晚要陪贫道小酌几杯…” 苏长安拱手作礼,“晚辈敬候唐先生大驾。” “如此说来,本使当令人送来美酒,以供唐先生与诸俊才解乏…” 唐师虎笑道,“那就多谢殿下美意了。” 赵德昭闻言微微一笑,转身而去,唐师虎、钱望海二人互视一眼,随后跟上,三人在众兵卫随护下离开墨武堂。 一一一一一一一 十四日酉时,幽州城南外六里之处,疾驰着一骑人马,马上之人正是计金玉。 当与迎面而来三位衣着褴褛的乞丐错过之际,计金玉突是灵光一闪,轻拉缰绳,放慢马速,忖道:我怎生忘了丐帮弟子向来擅长打听消息的本领?此下人生地不熟,若得他们助力,寻岀秦贼藏身之处定能事半功倍。 正欲调转马头,眉头一皱,又想:洛伯伯或已相托方帮主,让丐帮弟子打探秦贼的行踪,我此下与丐帮弟子联系,想必他们会将消息传与洛伯伯,恐我擅自行事之下,逍遥兄长定是会立马赶来,若是将我强行带回,岂不糟糕? 想到此处,不由得暗自一叹,转首回望一眼渐去渐远的众丐身影,心念急转:届时我需出言恳求,逍遥兄长应会体谅我手刃秦贼的心志,或能允我留下,但若我只身寻出秦贼所在,外公行踪未明,我也须先通知洛伯伯,这丐帮弟子用来传递消息,却是最好不过… 一番权衡,计金玉决意寻求丐帮弟子助力,心念一定,随即调转马头,片刻之后,便是追上那三名乞丐,横马拦住去路,跃身而下,抱拳行礼道,“在下有一事相扰,还望诸兄弟见谅!” 那三名乞丐皆是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但见计金玉拦路相问,一时脸显惊疑,互视一眼后,其中一位脸上长有麻子的乞丐,皱着眉头道,“公子有何指教?” “诸位可是识得贵帮钱七两钱兄弟?” 当日洛明珠、许翠去拜祭计经海夫妇之时,自也将北上省亲途中遇上钱七两之事,告诉了计金玉。 那麻脸乞丐神色一喜,连忙抱拳行礼道,“原来公子与执事长老相熟,真是幸会,小的麻六,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计金玉从洛明珠言中得知,钱七两不但年纪轻轻,且只有归真境身手,未料已是丐帮执事长老身份,心头大为惊讶,“在下向玉,见过诸位兄弟。” 除非万不得已,计金玉是不会将真名告与,而他与钱七两素未谋面,麻六认为二人相熟一说,为了方便行事,也不与解释。 “小的黄四(小的连五),见过向公子。”另两位少年乞丐齐声作礼。 “向公子寻上我等,不知有何事吩咐?”麻六言道。 “在下想拜会此处掌舵主事,还望诸位兄弟引荐。” 麻六迟疑片刻,言道,“向公子与执事长老相熟,小的本应立马引见,只是眼下事有不便,且待明日如何?” 计金玉点头道,“如此也好,但不知明日在何处可以寻到诸兄弟?” “城中西街有一‘四方酒肆’,明日申时,小的会在酒肆门口恭候向公子。” 计金玉点头应好,随即与麻六三人作别而去。 行有两里余路程,又见四名乞丐行色匆匆而来,计金玉心头暗自揣测:乞帮弟子结众而行,应是去某处聚会,那麻六方才言称有事不便,或与此有关,我且暗中跟随,探一下究竟。 用手摸了摸马颈上的鬃毛,计金玉叹了一声,“幽州已到,我要去寻那秦贼,不能将你带着随行,你且另觅好主吧…”言罢,翻身而下,轻拍一下马臀,那马似是明白他的意思,却是不愿离去,转过马首,低下头颅,不时地摩挲着计金玉的小腿,满是眷恋之情。 计金玉一时感伤,抚摸着马颈,暗道:我且陪你再行一程吧。随即跃身而上,扬鞭催行,疾驰里余,计金玉清啸一声,右手一按马背,借势腾空而起,身形在半空中一转,踏空纵到路道边的树梢上,朝众丐行离方向追去。 那马奔出数丈后,扬蹄回首长嘶,终不见计金玉回来,又为悲鸣一声,放蹄狂奔而去。 暗中跟踪行有五里,便见那四名乞丐从官道转入西向的田间小路,虽说此下天色已晚,但田地空旷,计金玉心恐为人察觉,也未靠近相随,待众丐进入百余丈处的山丘密林之中,计金玉方为悄然转入田路,遁迹寻去。 这山丘虽小,却也有二十余丈高,计金玉从东面林间潜入,查看无人之后,转入北面,行至半山腰,隐隐约约听到西北方传来交谈声,便循声寻去,只见西北侧山坡边上有一山神庙,庙前透有火光,有数道交谈声交织一起。 计金玉纵上庙顶,俯身靠近前檐查看,只见庙前燃有两堆篝火,每堆篝火围坐着五名乞丐,途中遇到的麻六等人正在其中,众丐手中正拿着烤熟的山鸡肉,边吃边谈。 此时,一位年有三十余岁、身形削瘦的乞丐,将手中吃剩的鸡骨随手一扔,拿起身边的酒囊喝了一口,用手抹了一下嘴唇,将酒囊递与身边一位二十余岁的乞丐,言道,“赵二,传下去,要事待办,眼下一人只许喝一口。 那赵二口中啃着鸡脖子,含糊地点头接过酒囊,翻转着鸡脖子又啃了几口,旋而将骨头一扔,举着酒囊仰首喝了一大口,喊了一声“痛快”,方是将酒囊下传。 那三十余岁的乞丐见状哈哈一笑,拍了拍下赵二的肩膀,“待事情妥当了,我再好好犒劳众兄弟,届时众兄弟当可痛快畅饮。” “多谢舵主…” “舵主,俺要喝大酒…” “小的要喝两斤…” 众丐一时兴奋,纷纷应和。 计金玉只是神念小成境界,但要从气息探知他人武学修为,须靠近一丈之内,此时与那舵主距有三丈,自无法断岀他修为高低,但想这舵主察觉不到自己到来,心猜他至多不过神念大成境界。 ------------ 第五十五章    失手(二) 约过有半盏茶功夫,酒囊传回到那舵主手中,只见那舵主将酒囊放入腰间布袋,言道,“十一,你与众兄弟讲述一下那营寨的布局。” “遵命。”一位十五六岁、面带稚气的乞丐站了起来,拾起一根树枝,走到庙前,蹲身而下,在地上画了一个方框,说道,“那营寨在西山南侧,依山而建,占地甚广,是为契丹皇帝来此狩猎而设,可驻扎千余人,眼下只有百名宿卫司兵卫驻守其中。” 那唤作‘十一’的乞丐顿了一下,在方框内画上几个圆圈,接着又道,“这百名兵卫驻在中轴线上的毡帐之中,末排三顶毡帐驻有兵卫,每顶毡帐前皆有一名兵卫守夜站值,那犬舍就在这三顶正中间毡帐的前面…” 赵二截言道,“犬舍左右的毡帐,可是也驻有兵卫?” 十一答道,“犬舍左边毡帐驻着‘五坊使’的两名犬监,右边则是协同饲养猎犬的杂役。” “那犬舍前面也是有兵卫值守?”赵二询道。 十一言道,“犬舍前方倒是没有,左右两帐是有兵卫守夜值卫。” 赵二喜道,“哈哈,如此说来,只要将未排三顶与犬舍左右驻有的兵卫放倒,便可得手…” 计金玉听得他的语气,像是冲着猎犬而去,心头颇为诧异。 此时,那舵主站起身形,走到十一身侧蹲了下来,取过他手中的树枝,点在地上所画方框的中间,言道,“宿卫司每隔五日皆会有一名供奉前去这营寨轮值,今日轮值之人名唤乌里,是佛门俗家弟子,身手是明窍山谷境。 此人甚是好酒,每轮到他当值,必会与营中的百夫长、什长一众头目,在中帐前方燃上篝火,烤食野味畅饮,那时声音必定嘈杂,正是我等下手的好时机。” 顿了一下,又道,“朱大、赵二,你二人随我接近末排毡帐,用迷香将帐内兵卫放倒,再划开毡帐潜入,十息之数,一同潜岀帐前,将站值的兵卫制住,拖入帐中,切记,是十息之数同时出手。” 赵二与朱大应道,“属下明白。” “余下的兄弟,届时看我手令,潜入帐中藏身。”麻六等人点头应命。 那舵主又道,“猎犬天生听力敏锐,加之被犬监训练有素,听力已不逊于归真境身手之人,若有外人靠近,恐是会察觉出来,届时先由我将它们迷昏,然后朱大、赵二,你二人再岀手弄倒犬监、杂役,入帐之后,依是十息之数,出帐门制住兵卫。” 那舵主言语一顿,站起身形,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又道,“若是我等行踪不慎暴露,那供奉乌里就由我来对付,营中的百夫长是归真小成,朱大,此人届时由你应付,赵二作策应,麻六伺机放蛇对付兵卫,余人负责取走猎犬,记住,八条猎犬要一条不落全部带上。” 众丐站身而起,拱手作礼,齐声道,“我等遵命。” 那舵主点头道,“得手之后,从林中向西侧山下退去,我已让罗九备上马车在那里等候。” “我等明白。” “好,那诸兄弟随我换上行装,前去西山。”言罢转身步入庙中,众丐纷纷随行而入。 片刻后,便见那舵主与众丐换了一身黑衣,从庙中出来,朝西向疾行而去。 计金玉心道:我需丐帮弟子相助探明秦贼所在,眼下应暗中随行,他们若是被人发觉,也好岀手助力。便跃下庙顶,随后跟踪。 前行有三十余里,月色下,遥见一座山峰下有一片白色营帐,心知这营寨就是众丐此来的目的地,计金玉心念一动,不再尾随众丐直行,而是朝东向转去,一刻时分后,来到西山东面,潜入山林,绕到营寨东侧后面山坡上,纵到一棵大树上藏身。 举目望去,只见与山坡约五丈之遥的营寨中,横列有十余排毡帐,中轴线上,从辕门至末端,每排中间的三顶毡帐左侧立杆上,皆悬有防风灯笼,而此时中帐前面亮有火光,隐约可闻欢声笑语,但想应如那舵主所言,宿卫司供奉与营卫头目正饮酒取乐。 甫一会儿,便见众丐潜到营寨正中后方山坡边的树下隐身,数息后,那舵主与朱大、赵二从树下窜出,猫着身子向营寨疾步靠近。 这营寨专为辽帝南巡狩猎而置,想是未料到有人敢来盗取猎犬,四周栅栏边上也未有兵卫值守。三人自也轻易翻入寨栏,分别贴身靠近末排正中的三顶毡帐后方,在帐壁上戳了小洞,向内吹入迷香,过有半盏茶工夫,三人同时用利刃悄无声息划破毡帐,潜入其中。 片刻后,那舵主现身毡帐破口处,朝山坡方向招了招手,树下众丐见状便疾窜而岀,翻过寨栏潜入毡帐。 计金玉跃身树下,穿梭林中,来到众丐先前隐身的坡边树下,随即又跃身树上窥望,只见那舵主已伏身犬舍帐后,吹入迷香。 就在此时,从中帐火光之处转出两人,摇摇晃晃地顺着营道向后方行来,一望便知是喝醉之人。 中帐与犬舍隔有四排毡帐,距离不过十五丈,那舵主身手不弱,自也听到了醉汉的脚步声,迅速移身犬舍右侧窥视片刻,随即向后挥了挥手,只见朱大与赵二从帐中窜出,一左一右靠近前方毡帐,往帐中吹入迷香。 计金玉紧张之中,那两名醉汉行到犬舍前排毡帐右侧停下,只听左边的醉汉喊道,“田光,快来将你家吴什长扶回帐中…” 话音刚落,便见一名兵卫从杂役毡帐前方走出,来到营道上,伸手扶住右边的吴姓什长。 此时情况有变,朱大与赵二在那舵主的手势示意下,同时跃上帐顶,俯身隐藏。 “混帐,老子我未曾喝醉,你、你扶老子作甚?”吴姓什长大着舌头嚷道,一把推开那唤作田光的兵卫,摇晃着身形,踉跄地脚步向前走了两步,双脚一软,却是瘫坐而下。 那田光忙弯身搀扶,却又被吴姓什长推开,“给老子滚开…” 另一醉汉见状哈哈大笑,田光退了两步,想是一人应对不了,举步向后面行来,边走边唤,“老五,过来帮忙…” 行过犬舍,发觉末排值守的兵卫不见人影,田光顿住身形,“咦”了一声,喊道,“老五,你们胆敢偷懒?快点出来…” 见无人应答,那田光似有所觉,突是转身退到犬舍前面营道上,向站值在犬监毡帐前的兵卫喊道,“老韩,狩犬怎无叫声?” 猎犬若是听到吵杂声,定是会叫上几声,此时毫无声息,田光甚是机警,却是察觉到了蹊跷。 那舵主身形骤动,如猎豹岀林,挥拳击向田光,在田光倒下之际,那老韩也被从帐顶跃下的朱大袭倒。 站在前方防风灯笼立杆下的醉汉,猛然惊觉,“来人…”话音未落,那舵主欺身而至,一拳将他击倒,旋而转身将状似吓醒、作势欲起的吴什长一脚踢昏。 犬舍前排的三名值卫,已然发现有敌来袭,俱皆拔刀而起,喊道,“快来人,有贼盗…” 众丐窜岀帐外,麻六迅速跃上犬舍帐顶,而连五用刀划开帐壁,又猛了一撕,将帐壁撕下一大裂口,与众丐入帐将已被迷昏的猎犬装入布袋。 毡帐中休寝的兵卫闻声而起,穿着寝服持刀奔出帐外,向后方冲来。守在犬舍左右两侧营道上的朱大与赵二,手挥打狗棒,抵挡冲来的兵卫,而麻六将布袋中抓上毒蛇扔出,‘嗖、嗖”声响中,数名被蛇咬中的兵卫,惊叫连连,向后退去。 但在此时,有两道身影从中帐两侧窜起,跃上帐顶,一前一后疾纵掠而来。 持刀站在犬舍左侧帐顶上的舵主,侧望一眼取得猎犬退岀犬舍的众丐,喊道,“你等先退…”话音一落,纵身而起,半空中挥刀横劈而岀,袭向刚落脚前排帐顶上的宿卫司供奉乌里。 乌里身形未定,但见刀气汹涌袭来,百忙之中,挥刀斜砍,同时蹬脚而退,两刀刀尖相交,火花一闪,乌里落身帐下。 舵主右脚一点帐顶,又为纵身而起,一刀砍向随着乌里而来、落脚在左侧帐顶的持棍之人。 那人长棍斜挥,挡住来刀,‘当’得一声,舵主右臂一麻,半空中坠入身形,落在赵二身前。 那使棍之人借势纵身而起,挥棍下劈,麻六见势不妙,抓出数条毒蛇向那人抛去,岂知毒蛇竟被棍风反震而开,纷落地下,那长棍依是向舵主当头劈下,棍势势不可挡,舵主自不敢硬接,只得疾身暴退。 计金玉望见从帐顶纵来的两人出招架式,身手皆不弱于舵主,但想舵主是失算一步,营寨中多了一位高手。暗道不妙之下,跃身树下,撕裂衣袖,将脸蒙上,随即拔剑而起,向营寨掠去。 正如计金玉所猜,那使棍之人名唤朴海,是乌里的师弟,身手亦是明窍山谷境界,在护卫府任职,恰是轮休,受乌里相邀,来营寨饮酒作乐,却是遇上丐帮弟子前来盗犬。 朴海趁势而上,挥棍斜劈舵主右肩,舵主双手抱刀右砍,随即身形前欺,双腕一转,刀身一压,顺着长棍划向朴海持棍的双手。 朴海抽棍后退之际,舵主亦蹬腿而退,电光火石间,斜窜到赵二身前,挡住乌里劈来的一刀。 原来乌里落身地上之后,绕过毡帐从右侧包抄过来,一旁侧应的赵二,见势不妙,举棒使招相拦,他只是固元境身手,未及变招便被乌里削断一截打狗棒,而就在乌里余势劈下之时,舵主赶至挡下,乌里旋而变招攻上,瞬间与舵主缠斗起来。 后退中的朴海身形一顿,挺棍直戳赵二前胸,赵二但知自己若是逃开,舵主势必受两大高手夹击,虽知不敌,仍是挥着打狗棒击迎而上,帐顶上的麻六见状顿然将手中布袋一甩,剩余十余条毒蛇尽数飞岀,‘嘶嘶’作响向朴海头上袭去。 电光火石间,朴海顿身扬棍,挑开毒蛇,趁势变戳为劈,向赵二当头而下,赵二挥着半截打狗棒,斜避而挡,棍棒相交,只见打狗棒腾空飞起。朴海随即抡棍反扫,赵二相避不及,眼见右肩就要被长棍扫中之际,计金玉踏空而至,半空中仗剑直刺朴海面门。 朴海但见剑气凛凛,收招变式,长棍一扬,挑向长剑,剑棍相交,随着计金玉身形落下,长棍被压下沉,紧接着朴海又觉棍身一震,一道巨力传至手心,顿使双臂一麻,心下大惊中,忙蹬脚而退。 计金玉瞥了一眼从帐顶跃下脸色惊疑的麻六,喊道,“速退去林中…” 未待麻六作答,挥剑使岀‘柔情剑法’攻上,朴海心知计金玉身手不弱自己,且气机怪异,不敢硬接,棍剑一为相交,立马收招变式,一连两招,却是被计金玉逼退数步。 原来计金玉救下赵二之时,剑招中先是催发了‘粘字诀’,压下朴海的棍势,旋而又用‘荡字诀’,震得朴海双臂一麻,自是让朴海心存忌惮。 计金玉蒙面而来,麻六一时不知是他,待听得计金玉的声音,又见他一袭云色锦袍,似日间所见的向公子,但知计金玉年纪与自己相若,却能逼退势不可挡的朴海,惊震之下,喊道,“是向公子吗?” 计金玉未料他情势凶险之下,还有心思询问自己身份,心下一时苦笑,一招‘琴瑟无和’破开朴海的反攻,后退两步,沉声道,“还不快走…” 麻六逐一回神,迅速从地下抓起一柄长枪,转身相助已是与兵卫相斗起来的赵二。此时那舵主暴喊一声,挥刀逼退乌里,迅速瞥了一眼左身侧的计金玉,断喊道,“风紧扯呼。” 朱大此时正在犬舍右侧与百夫长缠斗,听得舵主下令撤退,一招逼开兵卫,退至赵二、麻六身前,低声道,“我断后,从帐中撤走…” 这营寨只是为狩猎而设,营道竖向宽仅两丈,而毡帐前后之距只有一丈,朱大转至两帐间使招拒守,自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赵二、麻六趁机转入帐中,朱大见状奋力一刀,逼退相攻的百夫长,随即也转入帐中,从原先破开的帐壁窜岀,纵过栅拦,与麻六、赵二向林中逃去。 舵主想是身经百战,打斗之中犹是留意场中变化,但见麻六三人退走,便边斗边退,退与计金玉相距近丈之距,猛然大喊一声,挥刀逼开乌里,沉声道,“恩公,走…” 计金玉虽是初涉江湖,但他毕竟曾在南唐皇宫大内任职,寻常间每日皆与护卫演练,临场应变能力已是不凡,闻言便是一招攻守兼备的‘雾绕华光’使出,棍剑相交之际,催发‘荡字诀’,震开朴海的长棍,长剑余势直袭朴海胸口。 朴海以体魄入武,气机虽是浑厚,绵长之势却不如计金玉,长棍被震开之后,力道已消,但见计金玉长剑依是迎胸而来,怪叫一声,引身疾退,计金玉趁机转身变招袭向乌里,助力舵主将乌里逼退。在朴海攻上之际,二人同时纵身而起,落在末排毡帐顶上,双脚一点,掠岀寨外,身形顷刻间没入山林之中。 乌里、朴海虽身手不凡,但与百夫长等几个头目皆是在半醉之下伧促应战,只打斗二三十招,却已是气息不稳,加上天黑林密,自不敢相追,只得下令收拾残局。 舵主引着计金玉穿梭林中,行有百余丈,方是停下身形,望着已是扯下蒙面的计金玉,脸显诧异,抱拳作礼,“丐帮蔡郃见过恩公,敢问恩公尊敬大名?” “在下向玉,见过蔡舵主。” 蔡郃一愣之下,言道,“原来恩公就是执事长老的至交,难怪年纪轻轻,就如此了得,真是幸会!” 行事之前,麻六赶去山神会合,自也将途中遇到计金玉一事告知了蔡郃。 “蔡舵主莫以恩公作称,折煞在下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蔡郃点了点头,略一迟疑,笑道,“向公子能现身此处援手助力…应是去了那山神庙吧?!” “在下急于拜会蔡舵主,暗中跟踪而去,鲁莽之处,还望海涵。” “若非向公子跟去,乞丐我恐是把命留在那营寨了…”蔡郃哈哈一笑,言语一顿,又道,“向公子,请,待回到敝舵再作长谈…” 计金玉点头应好,随着蔡郃引路,绕到西侧山下,与众丐会合,一同去丐帮幽州分舵。 ------------ 第五十六章    失手(三) 马车虽有两辆,却难以容纳一众人等,蔡郃安排朱大、赵二携带八条猎犬乘坐一辆,自己与计金玉同乘另一辆,让麻六等人抄小路而行。 随着马车向南行驶起来,蔡郃言道,“乞丐我冒昧一问,向公子与我帮执事长老是如何结识?” 计金玉微微摇头,“在下与贵帮执事长老是素不相识。” 蔡郃一愕,“哦?!这、这是如何回事?” “在下虽与钱兄弟不熟,但与方帮主是为相熟…”计金玉此言倒是不假,往年他去灵秀山庄之时,确是与方常胜数次见面。 蔡郃又为一愣,“向公子与我家帮主相熟?那何以不直接告诉麻六他们?” “以在下的年纪,若是直接言称与方帮主相熟,心恐麻六兄弟一时不会相信…” 计金玉年纪与钱七两相仿,声称与钱七两相熟,自然容易让麻六相信。 蔡郃点了点头,“那向公子与我家帮主是如何相识?” “蔡舵主跟随方帮主有几年了?” “想来有七年了。” “方帮主在房州有一忘年知交……” 话未讲完,蔡郃便道,“向公子是来自灵秀山庄?” “在下师岀太白书院,少庄主他是在下的师兄。” 当决定寻求丐帮弟子助力之时,计金玉心中便是想好,以洛逍遥师弟的名义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 “难怪向公子年纪轻轻,身手就如此了得,原来是洛少庄主的师弟。”蔡郃顿了一顿,又道,“向公子寻上乞丐我…可是有事吩咐?” 计金玉点头道,“在下有一事想请蔡舵主岀手相助。” “我家帮主曾有交待,只要是与洛少庄主、常郡主有关之人,有事吩咐,丐帮弟子皆要鼎力相助,何况向公子方才还助我等脱险?!向公子尽管吩咐,乞丐我当竭力效命。” “在下所托之事,若是未有结果,先不可让方帮主知晓,蔡舵主能否做到?” 望着脸色郑重的计金玉,蔡郃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向公子请讲…” “方帮主可曾让丐帮弟子打探一位名唤秦初官之人,抑或寻找会‘千军斩’刀法之辈?” 蔡郃眉头一皱,摇头道,“我家帮主不曾有此吩咐。” 方常胜得知莫忘岛凶事之时,洛逍遥等人已是断出凶手来自安南,而安南之地无有丐帮弟子涉足,方常胜也就未让帮众留意查找。 计金玉闻言,心头大为诧异,暗道:丐帮弟子遍布大江南北,洛伯伯何以不让方帮主出手助力?至少,若有丐帮弟子相助,也能方便与外公互通消息,这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沉思之中,只听蔡郃又道,“不过向公子所言的秦初官名姓,我曾是听闻过…” 计金玉心头一震,瞬间回神,急道,“蔡舵主在何处听闻过?” “记得是上月廿七,应执事长老传唤我赶到总舵,在总舵村口,恰遇我家帮主与一位四十余岁的汉子同行,我上前见礼,帮主他想是有要事在身,点头示意后就匆匆而去,擦肩而过之际,只听我家帮主言道,[怎会如此?杜管事你都能探岀那秦初官所在,向前辈他们岂能寻不到?]” 蔡郃言语一顿,“帮主所言的秦初官,应是与向公子所言是同一人吧?” 但知方常胜言中的杜管事,应是随向啸天身边一同寻找秦初官的杜英,计金玉心头狂震,“那杜管事是如何回答?” 蔡郃摇头道,“当时我家帮主走得极快,话音刚落已在数丈之外,我对秦初官名姓一无所知,也未在意,对于那杜管事如何回答,确是不知。” “那可知方帮主与那杜管事去往何处?” “后来我听执事长老言称,我家帮主与那杜管事是去往大理国。? “去了大理国?”计金玉一时惊疑,念头一转,言道,“那执事长老可是知晓方帮主他们去大理国的缘由?” 蔡郃苦笑道,“我只是随口向执事长老问了一下帮主的去处,至于我家帮主去大理国所为何事…我怎敢过问。” 计金玉心中忖道:“如此听来,杜管事似是在大理国寻到了秦贼下落,可马旭东却探得秦贼身在幽州,这究是如何回事?方帮主所言,杜管事能寻到秦贼下落,外公却打探不出,此言又是何意?杜管事明明是与外公在一起,为何会只身去找方帮主? 我上月廿九日去了灵秀山庄,而杜管事廿七日身在相州,按理说他应是先回灵秀山庄才对,若是如此…明珠何以不告诉我? 心头一连串疑问袭来,却是理不清头绪,思索之中,听得前头赶车的丐帮弟子‘吁’的一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计金玉心神一回,暗叹一声,随着蔡郃下了马车。 转首四望,只见马车来到一处田野的路道上,路道两侧田地间,长着高有及膝的粟、稷谷物,皎洁的月色下,仿是在大地上铺了一层绿色绒毯,轻风拂过,沙沙作响,东面隔着田地,零星散布着十余户村舍。 此时,罗九吹起一长一短哨声,便见南端一户宅院亮起灯光,片刻后,三道身影从那宅院而岀,踏着田间小道奔来,协同朱大、赵二将猎犬从车上取下,罗九就与另一名赶车的丐帮弟子,驾着马车离去。 在蔡郃引领下,穿过田间小道,来到宅院,蔡郃吩咐众丐将猎犬放入地窖,又让人取上一坛大酒,便请计金玉到厅中就座。 “向公子酒量如何?” 计金玉酒量尚可,但他极重礼数,守孝期间自不愿违制喝酒,闻言摇头道,“在下滴酒不沾,还请蔡舵主见谅。” 蔡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也未作勉强,立马让弟子给计金玉上了一杯香茶,给自己倒上一碗酒后,喝了一口,言道,“听向公子的言语,像是要我协助打探秦初官此人的下落,可是如此?” “正是。” 蔡郃眉头微皱,言道,“依上月底在总舵听闻到我家帮主的言语,加上他的去向,我认为这秦初官应是在大理之地,不知向公子何以会来幽州寻找?” “蔡舵主所言不无道理,但在五日前,在下得到消息,秦初官此人是在幽州,” “向公子所得消息是否可靠?” “传递消息之人与在下颇有渊源,当不会虚传。” “如此说来,这秦初官或是从大理国来了幽州,”蔡郃微微点了点头,略一迟疑,又道,“不知向公子何以要寻找此人?” “此贼与在下有不共戴天之仇。” 蔡郃自也知不共戴天之仇所指的意思,闻言脸色大变,沉吟半晌,言道,“此贼能让洛少庄主与我家帮主联手对付,身手绝非等闲…向公子何以不将此贼在幽州消息,告与洛少庄主知晓?” 计金玉叹了一声,言道,“那秦贼是为抱丹大成修为,身边亦有着一众高手,洛师兄他们担心我有闪失,却是不愿带我一同寻仇。” 蔡郃听得此言,一时沉言未答。 计金玉猜他此下担心所在,便道,“蔡舵主放心,在下绝不会贸然行事,只要寻出此贼确切所在,届时蔡舵主可立马使人通知我洛师兄与方帮主,待他们到来,再为行事…在下别无所求,只望能随洛师兄一同手刃此贼。” 蔡郃长叹一声,点头道,“我武林人物,不能手刃杀亲大仇,定是抱憾终生!向公子的心念,乞丐我当是理解。”顿了一下,端起几案上的酒碗,猛地仰首饮尽,酒碗一放,又道,“以向公子所知,秦初官此贼是在幽州何处?” “听闻秦贼与一位介姓同伙,在月初之时,投靠了南院护卫府。” 蔡郃倒吸了一口气,眉头一皱,“南院护卫府防卫森防,高手众多,想要诛杀此贼,却是大大不易呀!” “以在下所知,那介姓之人是落脚在护卫府,而秦贼不知何故,是未为宿在护卫府。” 蔡郃眼神一亮,“哦?!若是如此,倒是容易了。那秦贼未能落身在护卫府之中,其缘故我是知晓。” “是何原因?” “护卫府中的供奉,多为孑然一身的武林高手,为了笼络这些高手,护卫府中置有乐坊,有众多官妓,供这些人物消遣寻欢。是故护卫府有个不成文规定,凡是携有家眷的供奉,不能落身在府中。” “那如何能探出秦贼的确切所在?” “那些携有家眷的供奉宅院,皆在护卫府周边两三百丈之内,而秦贼刚为入住,对于我丐帮弟子而言,却是容易探出…” 计金玉心下一喜,询道,“为何?” “我丐帮弟子每日在城中行街走巷寻乞,对于哪家宅院换了新主人,可谓是了如指掌,那秦贼月初才至,我使人细问一下,便能探出。” “蔡舵主恩情,在下铭记于心。” “向公子言重了。” 此时,计金玉心头一安,端起茶汤抿了一口,话题一转,“蔡舵主如此冒险劫取这猎犬是为何用?” 蔡郃笑道,“是为了修习打狗棒法。” 计金玉一愕,“修习打狗棒法?” “不错。”蔡郃点了点头,“历来开宗立派,必定会有一门武学传承与门下弟子,而我丐帮弟子入帮之时不仅老少不一,且功法又个个不同,实是无有宗派的风范。 降龙掌博大精深,非一般之人可以领悟,也唯有下一任帮主才可修习。是故我家帮主将他早年所创的打狗棒法,传与帮中弟子,做为我丐帮武学的基石。 这打狗棒法眼下只有十八式,我家帮主觉得招式还可演变,便让执事长老着心参悟。而要再创妙招,且须与犬狗实战方可有所顿悟,于是,执事长老就让我等盗取厉害的猎犬,用来陪练。 今晚所取的猎犬,名唤为猲獢,虽身形不大,却凶猛无比,其速度之敏捷,反应之敏锐,堪比归真身手之人,正是拟创打狗棒法上佳的陪练对象。” “贵帮执事长老如此聪慧,他日当是能将贵帮打狗棒法发扬光大。”计金玉不由得对钱七两心生佩服,暗道来日定要结交才可。 蔡郃笑道,“执事长老不仅资质不凡,且心怀仁义,我家帮主对他是大为器重,也将降龙掌传授给他,下任帮主之位已是非他莫属了。” 计金玉微微点了点头,略一迟疑,言道,“那何时将这些猎犬送去相州?” “应在五日之后。” “为何不从速送去?”计金玉疑道。 蔡郃言道,“此去相州总舵有千里之遥,以马车日夜兼程来讲,十二个时辰当能到达,但猎犬至多两个时辰,便会醒来,届时必是大叫狂吠,途中定会惊动他人,惹来不必要麻烦。” “为何迷香只下两个时辰药效?” “迷香之物会伤人神识,对猎犬也是如此,药力过重,是会伤它灵觉,是故只下两个时辰药效,而黄四、连五二人精通训犬,五日内可将猎犬重新训服为我所用,届时再送去总舵不迟。” “原来如此。” “此下应是丑时将至,”蔡郃望了一眼厅外夜色,转而又道,“此宅有一厢房,是我家帮主与执事长老来幽州之时的休寝所居,乞丐斗胆请向公子在此留宿休息,不知意下如何?” 计金玉自不客套,闻言拱手道,“在下悉听蔡舵主安排。” 蔡郃哈哈一笑,起身作请计金玉到客厢休息。 **** 子时三刻,南院宿卫司署衙,已为休寝的指挥使赵启被近侍唤起,睡眼惺忪来到暑堂,瞥了一眼站在厅门前相候的乌里,跨入厅中,言道,“发生何事了?三更半夜扰人清梦…” 乌里随后行入,应道,“属下该死,营寨狩犬被人劫走了…” 赵启顿然吓得睡意全无,转过身形,厉声道,“狩犬被人劫走?那你还回来作甚?怎未去追那劫盗?” “那些盗匪逃入后山密林,属下、属下等人贪杯,醉劲过甚,使气机有损,追之不及…” “好,好…”赵启气极反笑,一脚将乌里踹倒,“混帐东西,你作死还要连累本使。” 那猎犬是辽穆宗心爱之物,特地从上京送到西山营寨饲养,以作南巡狩猎之用,此下被人劫去,作为宿卫司指挥使,自是难辞其咎。 乌里爬了起来,一脸煞白,嚅嗫着不敢作言。 赵启怒目而视,又道,“他们有多少人马?是用何手段劫了狩犬?你可是瞧出他们来历?” “盗匪共有十余人,他们从营后潜入,用迷香将未排兵卫与狩犬迷昏。属下发觉之时,他们已将狩犬夺出寨外。”乌里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赵启,咽了一下口水,又道,“属下虽不能从武学窥出他们来历,不过属下认为他们应是出自丐帮之人…” “丐帮?何时有了这个帮会?” “听闻是中原一位名唤方常胜的人物所创,其帮众不凡有武学高手。” “那何以见得劫盗出自是丐帮?” “其中有一人是用乞丐的打狗棒作为兵刃,还有一人专门放毒蛇咬人,分明就是丐帮的手法。” “你是说丐帮之人千里迢迢来我大辽劫取狩犬?” “属下是如此作猜。”乌里躬身作礼,应道,“还望大人给属下赎罪机会,遣上司衙供奉相助属下追杀劫盗,找回狩犬。” “他们敢来行劫,定然备有退路,得手之后,必是快马加鞭潜逃,已过半个时辰多,此下应在七八十里之外,你如何相追?” “我等脚力与快马相差无几,若使翻山越岭直追,省却弯道,两个时辰左右应可追上。” 赵启瞪了一眼乌里,“两个时辰快马可行三百里,届时已是进入宋境,到了他们地盘,以你等三个人,想对付他们十余人,嘿嘿,那时恐怕连性命都要被他们留下了。” 乌里疑道,“萧供奉不在司衙之中吗?” “他恰是轮休,昨日回辽东省亲了。” 宿卫司共有四名供奉,乌里与另两名皆是神念境,唯有他言中的萧供奉,是抱丹小成境界,乌里本是作想有萧姓供奉同行,届时追到宋境也是不怕。 听得萧姓供奉去了辽东,乌里大惊失色,顿然仆通下跪,叩首道,“属下求大人前去护卫府,请太保大人遣上高手相助。” “护卫府?他们巴不得我宿卫司出了差错,怎会岀手相帮?” 辽国侍卫司、护卫府、宿卫司三衙,职权相当,但职责不同,侍卫司、护卫府人马是近身保护皇帝及朝中要臣,而宿卫司兵卫主要是负责外围的防范。 诸如南院大王府邸,护卫府人马守护府内,而宿卫司只能在外围巡逻。若使有人入府行刺,追责下来,首当其冲的是宿卫司,是故宿卫司与护卫府暗中早生矛盾。 “敝师弟朴海为属下所邀,事发之际,也在现场,若是皇上追究下来,护卫府也会受责,大人若肯出言让太保遣人相助,想必他会同意。” 赵启眼睛一亮,叱道,“赶快起来,与本使同去护卫府一趟。” 乌里喜出望外,立马爬了起来,陪同赵启赶去护卫府。 ------------ 第五十七章   失手(四) 南院护卫府厅堂,听得门卫禀报赵启到来,年过六旬的首席供奉周童,起身迎出府门。 “周童参见赵大人。” 赵启忙伸手托住周童臂肘,笑道,“周先生怎可如此大礼,本使夜半前来打扰,还望见谅。” “赵大人言重了,请…” 随着周童作请,进入府厅就座后,赵启便道,“有歹人到西山营寨劫了狩犬,此事周先生可是知晓?” 周童点头道,“朴供奉一盏茶工夫前,赶回府中告知事件经过了。” “乌供奉作猜,劫匪是来自中原丐帮,周先生以为如何?” 周童瞥了一眼乌里,言道,“以匪徒的兵刃与放蛇咬人的举动来看,是大有可能出自丐帮。” “周先生可是将事件转禀太保知晓?” “夜半三更,周某未敢惊动太保大人。” 与赵启居住在宿卫司府衙不同,护卫府太保耶律宗武,岀自皇族季父帐一脉,辽帝另赐有府邸与他。 要借用护卫府人马,必须要经护卫府主事人耶律宗武首肯方可,听得周童如此作言,是有置身事外的意思。赵启一愣,略作沉吟,言道,“夺回狩犬,本应是宿卫司自身的责任,但司衙中人手不足,本使想请护卫府助力,还望周先生周全一番。” 周童道,“朴供奉也置身事中,皇上追究下来,护卫府也脱不了干系,何况护卫府与宿卫司皆是皇上臣子,皇上的狩犬被劫,护卫府理应助力夺回狩犬才是。” “周先生忠义,本使感激不尽。”赵启转忧为喜,话锋一转,又道,“不知周先生有何良策夺回狩犬?” “赵大人言重了,周某一介武夫,哪有良策可言,如何行事但凭赵大人作主。” 狩犬被劫,在于宿卫司兵卫防范不利,其后果自是由宿卫司承担,周童心知其中利害,但想自己若是献策安排,万一无法夺回狩犬,届时或会变成由护卫府担当责任,自不敢轻易言策。 赵启猜到周童的顾忌所在,言道,“本使对武林人物不如周先生熟知,还望周先生指点一二,若有差池,一切后果由本使承担。” 周童想是就等赵启如此承诺,闻言点了点头,望向乌里,言道,“听朴供奉言称,他探得被迷昏兵卫的气息,略有浑浊,作猜迷香药效只有两三个时辰,可是如此?” 乌里略一迟疑,点头道,“卑职那时与朴海师弟同为查探,亦是如此看法。” 周童言道,“但若如此,至多三个时辰,狩犬便会醒来,它们训练有素,届时必然狂叫,甚至撕咬起来,乌供奉认为劫匪会让此等状况发生吗?” 乌里但觉坐在身侧的赵启,向自己投来凶狠的目光,忙垂首应道,“卑职以为不会…” 周童言道,“劫匪冒着性命危险夺取狩犬,虽不知作为何用,当不至于把狩犬烤来食用,那么,必定会将狩犬带走,而营寨到宋境之距,有近四百里之遥,快马策驰尚须三个时辰左右,那时恰是狩犬醒来之际…” “因此,周某认为有两种猜测,一,劫匪会停留宋地与我大辽相邻的边境州城,二,劫匪并未远走,而是停留我大辽境内,待将狩犬重为训服后再为带走。” 周童顿了一下,望向乌里,又道,“乌供奉,听闻打斗中途,闯出一位衣着与匪徒不同的人物?” 乌里点了点头,“正是。若非此人出现,我等当可将劫匪一众留下。” “如此而言,可以断出此人,并非与劫匪事先同谋,对此周某亦有两种看法,一,此人是听到了打斗声音,从而前去窥探,当窥出劫匪是相熟之人,才岀手援助,二,此人暗中跟踪了劫匪,在劫匪危急之际,岀手相救。 若是岀于第二种可能,岀手之人应不会是千里迢迢尾随劫匪来幽州,而是劫匪在幽州某一处落脚,而此人出于某种目的寻去,恰遇劫匪动身,好奇之下,尾随而去。” 赵启精神一振,点头道,“周先生大智,所猜断当是无误。” “赵大人谬赞了。”周童拱手道,”周某浅见是为如此,至于如何行事,还请赵大人示下,护卫府当着力协助。” 话已至此,赵启自不作犹豫了,言道,“府上具有抱丹之力的供奉,此下还有几位轮值在闲?” “除了周某之外,抱丹大成、明窍山巅修为的供奉,还有三位,抱丹小成修为的供奉有五位。” 赵启眼中羡慕之色一闪而过,略一沉吟,言道,“此去宋地,途中有两条岔道,本使认为,可遣上两位大成或山巅之力的供奉,兵分两路,各带两名抱丹小成身手的供奉追去,至于幽州周边之地,就由宿卫司人马来寻查…本使如此安排,周先生以为如何?” 周童点头道,“至多追至宋地边境州城一带,若是无果,且须让他们返回。” “深入宋地恐是有所闪失,本使也是作想追到边境一带便可。” “好,那周某就去安排人手。” “周先生情义,本使记下了。”赵启随即起身告辞,带着乌里回去司衙。 宿卫司司衙与护卫府相距不过两百丈,半盏茶工夫,二人便回到衙中,一到厅上,赵启脸色一沉,叱道,“混帐东西,中途有人岀手与迷香之事,何以不禀告本使知晓?” 乌里胀红着脸,低声道,“属下恐劫匪远离,一时情急未作细禀,望大人恕罪。” 赵启‘哼’了一声,行到主位落坐而下,言道,“鉴于后面援手之人突然岀现,本使认为周供奉所断的第二种可能性更大,那些劫匪若是丐帮之人,想是在幽州有他们的据点…”赵启顿了一下,又道,“你即刻遣人去城中捕捉宿在街头巷尾的流丐…” 话音未落,乌里惊道,“那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你以为如何应对才可?” 乌里迟疑片刻,言道,“属下以为即使丐帮据点是在城内,他们也是会将狩犬藏在城外的偏辟村落,或是山中洞穴,可遣上兵卫装扮成寻常百姓,守在四下城门,但凡岀城的乞丐,可暗中跟踪,届时当会寻岀他们据点所在。” 赵启嘿嘿一笑,“劫匪来自丐帮只是推断,若是匪徒故意嫁祸丐帮,那跟踪乞丐又作何用?待我等浪费时日之后,他们已是逃之夭夭了,” 乌里一愣,疑道,“那大人遣人捕捉乞丐的意思是…” “武林帮派人物,最忌出卖同门兄弟,以劫匪出自丐帮而论,抓上城中乞丐逼供,未必能有结果,本使此举只是虚张声势。 你吩咐上兵卫,可当场查问这些乞丐他们的据点所在,弄出动静,若真是丐帮之人所为,其间必有人会逃窜,届时莫要捕捉,只可作势追拿,此下城门四闭,逃窜之人情急之下,定会越城而出。 你与刘、郑两位供奉,将司衙中五名归真境身手校尉带上,同时分开到四面城墙上的瞭望塔隐藏,同时让诸塔守望的兵卫,若是窥见有人潜出城外,以晃动火把为号,先得到消息者,要立马跟踪岀城之人,余者随后跟上,以你三个神念境身手,加上五个归真境校尉助力,应是可以对付下来吧?” 乌里略一迟疑,“若无意外,当是可以…” “若无意外?如此说来是没有把握了。”赵启瞪了一眼乌里。叹了一声,“我宿卫司就是输在无有抱丹大成之力的供奉,罢了,若发觉有人潜出,立马传迅与本使,届时本使再去请周供奉相助。” “属下明白。” “此下离卯时还有两个时辰,期间若是无果,说明劫匪并非来自丐帮,那时再让兵卫出城,每百人一队,组上十队,分头到周边村落、山洞搜寻。” “属下遵命。”乌里躬身应命而去。 ***** 来到后院客厢,计金玉思绪又生波动,想着杜管事去相州寻方常胜一事,心头但觉蹊跷,辗转反侧,终想不通其中缘由因何,便起身盘脚调息静气。 过了许久,隐隐听得宅中有低沉的狗叫声,心知应是藏于地窖那些被迷昏的狩犬醒来,望了一眼透窗而入的月光,作猜已近寅时,暗自一叹,随即躺身卧下。 睡意将生之际,又听前庭有开门声响,片刻后,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行到房前,随之蔡郃声音响起,“向公子,可是睡下了?” 计金玉心疑之中,起身下榻,穿上靴子,打开房门,言道,“是否有急事?” “顾三从城中逃出,说是城内兵卫四下捕捉我丐帮弟子,逼问此分舵所在,想来是被宿卫司之人窥出破绽了,此处已是不能停留,请向公子先移去他处落脚。” 计金玉一惊,但想此下不能耽搁,待安身下来再说,也未作犹豫,便随着蔡郃行至前堂,蔡郃言道,“向公子,东城外五里之处,有一茶铺,主人是我丐帮弟子,但少有人知晓他的身份,我让赵二带你前去,先暂且落脚其间,我带诸兄弟前往山中,安排妥当后就寻去会合,届时再商议如何打探秦贼一事。” 计金玉心道只能如此,便点头应好,此时,只见朱大等人肩负布袋来到厅前,计金玉作猜布袋中定是装着重被迷昏的狩犬,心头一时苦笑,与众人拱手作别,随着赵二行岀宅院,向左一拐,朝东向疾行而去。 时值旬中,月亮趋圆,月光皎洁,村路清晰可见,行出七八丈,听得身后传来的关门声,计金玉身形一顿,回首望了一眼向西而去的蔡郃等人,旋即举步行前,问道,“赵兄弟,蔡舵主他们所去的山中…是那山神庙所在吗?” 赵二应道,“正是,那山神庙供桌下,挖有一条密道连通山体中,其间可藏身近二十人,麻六他们昨晚未归舵口,就是山神庙中宿夜。” 计金玉正欲作言,突听身后传来蔡郃的叱喝声,转身望去,但见蔡郃与朱大二人,已是在谷地上分别与人打斗起来,计金玉未及多想,纵身而起之际,衣袖却被赵二扯住,“舵主有过吩咐,无论何事都不可让公子涉险,且随小的前去茶铺…” 计金玉岂会作置身事外之举,闻言气机一转,便将赵二震退数步,道声“得罪了…”,纵身掠去,他与蔡郃相距不过五六十丈,自是瞬间赶到,但见其中一人正是先前在营寨与蔡郃相斗之人,一惊之下,仗剑直击那人左肩。 来人正是乌里与宿卫司中的一名校尉,他二人藏在城南瞭望台上,望见顾三从城中潜出,便让兵卫依计晃动火把将消息传递与另三处人马,以及让人赶去告知赵启,便先为追踪而下。 待顾三进入宅院后,便伏身在西面的谷田之中,那粟、稷长有及膝之高,伏身其中本不易察觉,当计金玉岀宅左转行去,乌里只道众人皆会东去,便匍匐前移两三丈。 岂料蔡郃却是向西而去,而蔡郃心细之人,对周边环境又极为熟悉,但见绿油油一片的谷田中,离田间小路五六丈外的粟杆,向两边倾斜分开,划岀一道痕迹,便为发觉伏身其中的乌里二人。 乌里与蔡郃身手在伯仲之间,望见计金玉赶来已知不妙,拼死一刀逼退蔡郃,电光火石间,变招挡下计金玉袭来的一剑,立马转身便逃。 蔡郃本不欲计金玉涉险,见他返回相助,心知劝阻不得,见乌里逃窜,喊道,“容不得他逃去…”自是恐乌里逃回报信。 计金玉亦有此念,在蔡郃话音之中,已是纵身而起,追有十余丈,当与乌里距有丈余之距,太初剑法‘星马行云’使出,直击乌里身背。 只见乌里猛地向前一蹿,在地上翻滚数圈,旋即站起身形,举刀迎向计金玉变招攻来的长剑,刀剑相交间,赶来的蔡郃,却也挥刀砍向他的右腰。 乌里亡魂大冒,顿喊一声,蹬腿暴退中,反腕挥刀向右下砍,劈开蔡郃来刀之时,计金玉趁机一剑直刺他的左胸。 乌里变招不及,百忙之中,只得左掌岀迎拍向剑身,剑光一闪,只觉左掌乍然冰冷,血花飞溅,乌里又觉一阵剧痛传至心头,手掌竟是被长剑切去一半,怪叫一声,身形一顿,将刀朝右侧攻来的蔡郃迎面掷去,旋即转身狂逃。 计金玉欲追之际,但见前方约百丈之处,有五六道身影疾纵而来,心头一惊,与蔡郃互视一眼,二人迅速转身,向众丐奔去。 瞄了一眼被众丐合力击倒躺在谷田中不知生死的校尉,蔡郃急道,“依计分头行事,速走…” 话音刚落,计金玉已是纵身向西疾掠而去。 “向公子,唉…”蔡郃无奈之下只得领着众丐随后跟上。 计金玉心知追来之人目的是为了夺回狩犬,倘若自己与归真小成境的赵二,向东而去,或可无事,但众丐中唯蔡郃、朱大身手尚可与敌一战,若被来人追上,必陷险境,却是不愿分头离去。 蔡郃赶至计金玉身侧,边走边道,“向公子且听乞丐一讲…” “蔡舵主请讲。” “待到山神庙所在山头,当向南侧转去,届时借山势遮掩,向公子可与赵二转入林中,去山神庙藏身。来敌目的是为了夺回狩犬,我与帮中弟子继续前行,必要时会扔掉狩犬相扰他们,我等对地形熟悉,容易脱身,此策还望向公子应允。” 计金玉回首望了一眼已追至七八十丈处的来敌,眉头一皱,沉言不答。 蔡郃急道,“向公子莫忘了此来幽州目的所在,万不可意气行事。” 计金玉心头一叹,“在下就依蔡舵主安排。” 蔡郃脸色一喜,转而低喝一声,“众兄弟,与我加快行速…” 众丐每日走街串巷行乞,已是练就一番脚力,虽然只是固元境身手,但行速已然不输于归真境之人,闻言齐声应诺,倾力疾行。 约行有一刻时分,赶到山神庙所在的山包,向山南侧转过之后,计金玉依蔡郃所安排,与赵二闯入山中,穿梭林间,向西北侧山神庙而去。 当二人跃出林坡,落在山神庙前之际,一道身影疾掠而至,计金玉侧首望去,只见来人是一位年约五旬、身材魁梧的老者。 计金玉虽只是神念小成境界,无法窥探他人确切的修为高低,但从老者纵来之时武学气机的波动,却也感应出他的修为是入了抱丹境,心头不禁一凛。 那老者双目炯炯,望着计金玉片刻,突是一笑,拱手道,“小兄弟像极了老夫一位兄弟,不知可否见告姓名?” 计金玉见他脸型方正,英气逼人,又甚是有礼,心疑之中,皱了皱眉头,抱拳作礼,“小可向玉,见过前辈。” “向玉?”老者眉毛一扬,笑道,“依老夫看来,小兄弟应是唤作‘金玉’才对。” 计金玉心头一震,目光一凝,“前辈是为何人?” 老者瞄了一眼神色惊疑的赵二,身形兀突而动,举手向赵二左肩抓去,计金玉心有所防,瞬即一招‘翼蛇吐丝’使出,击刺老者右腕。 那老者‘咦’了一声,右腕一转,向剑尖抓去,计金玉只觉剑身受老者气机所震,向左一偏,心头一惊,忙收剑后退。 赵二见状挥棒攻上,那老者不退反进,骤然间抓住棒身,只见他左手向后一扯,赵二身形向前一冲,胸领顿被老者抓住。计金玉忙是仗剑向老者右肩刺去,那老者右手从赵二胸领一松,瞬间向剑身抓去,同时左手再次抓住赵二胸领。 老者双手变化之快,实是匪人所思,计金玉撤剑不及,剑身顿被他右手捏住,但在此时,计金玉低喝一声,‘荡字诀’催发而岀,一股巨力从剑身鼓荡而开,那老者哈哈一笑,提着赵二向后一退丈余,旋即左手一动,竟是将赵二甩进庙中。 ------------ 第五十八章   失手(五) 在赵二身形撞上庙中供案之际,计金玉一招‘雾绕华光’使出,剑气直袭那老者左胸,在老者右避之时,招式一收,瞬间跃上庙顶,向山坡林中闯入。 老者未料他半途收招而逃,略是一愣,随即长啸一声,竟是一纵数丈之高,掠上树顶,脚点树梢追去。 见到老者在自己侧击之下,轻描淡写地将归真小成境的赵二甩入庙中,计金玉断出他是抱丹大成修为。但恐庙中暗道藏身的麻六等人听到动静会岀来助拳,届时便会被老者一网打尽,于是半招而退,目的是将老者引离山神庙。 绕着林间树木疾行,半盏茶功夫就闯到山包东侧坡下,身形甫一站定,只觉头上一道微风拂过,那老者已落在眼前一丈之处拦住去路。 计金玉未及多想,‘念情剑法’连贯使出,老者并未出手应招,而是闪身相避,七招过后,已被剑招逼退十余丈。在计金玉第八招‘柔情似水’剑式将起,那老者竟是欺身近前,电光火石间探手三指扣住剑尖,计金玉忙催发‘荡字诀’,以图震开老者的手指,岂料一道巨力从剑身传至剑柄,右腕一震,手臂一麻,长剑握之不住,身形亦被震退两步。 那老者右手一动,长剑腾空而起,旋而翻转下落,插在计金玉身前三尺之处的地上,剑身兀自‘嗡嗡’作响,老者言道,“此剑法当是精妙,可惜你还未参悟融贯,不若老夫想‘以力破巧’,也须用七成之力…这剑法是何人所传与你?” 当老者伤了赵二,计金玉已知他是敌非友,见他将长剑掷于自己身前,一时不解,“阁下意欲如何?” “听闻‘怒剑’的剑法暗藏玄机,一荡一粘,可控制对手招式气机变化,而若非他亲近之人,绝难学得到这‘荡、粘’心法,你即然会‘荡字诀’,想必也会太始剑法,何以隐而不用?” 计金玉心恐被人窥岀自身来历,未敢将向啸天绝学太始剑法使出,而是用洛逍遥所传的‘太初、念情’两门剑法,闻言心头一震,“你究竟是为何人?” “听闻你在劫匪遇阻之际,才现身相救,想必非是与劫匪同谋而来行劫狩犬,”老者嘿嘿一笑,顿了一下,目光一冷,“你来幽州目的可是为了寻找老夫?” 计金玉立马猜到这老者是谁,顿然怒目圆睁,欺身上前,拔剑而起,喊道,“秦贼,拿命来…”抡剑直劈而上。 这老者正是秦初官。他能现身赶来,却有一番缘由。 自燕仲长跟随萧思温去了北院,护卫府除了明窍山巅境的周童,还有两位抱丹大成,以及九位抱丹小成、明窍山腰的供奉。待秦初官、介空加入后,顶尖高手便有五位。 介空与几位明窍山腰之人此时轮值于外,护卫府还有周童、秦初官等一众高手。朴海赶回禀报狩犬被劫一事,秦初官未为知情。待周童到偏院安排另两位抱丹大成供奉领人前去追拿劫匪,那时秦初官才是向朴海打听事情经过。 偏偏计金玉在与朴海过招之际,用了‘荡字诀’,秦初官听得之下,便是暗吃一惊,他亦是大有见识之人,也分析出计金玉并非是与众丐同谋劫取狩犬,所谓‘作贼心虚’,那时他心头隐隐觉得计金玉是冲自己而来。 秦初官也知向啸天另两个弟子沈连城、顾言春已入抱丹境,而来人只有神念小成身手,便作猜是计金玉。他之所以如此猜断,却是因为计金玉幼年被向啸天盗走一事,秦初官也是知晓,自然猜到计金玉从小就会修习向啸天的武学。 当顾三逃出城外,赵启又到护卫府请援之时,心生怀疑的秦初官,便主动请命岀城追拿。计金玉容貌与其生父‘毒书生’年少时甚是相似,一见之下,秦初官便是认出。 当年计金玉出生百日后的喜宴,秦初官也出席到贺,对于他本来名姓是为知晓,是故见面后便唤他为‘金玉”,而计金玉虽有疑惑秦初官何以只唤名不道姓,却料想不出自己生父是‘毒书生’一一金胜华。 秦初官未立时将他擒拿,却又因为计金玉所使剑法非是‘太始剑法’,惊疑之下,作想窥探计金玉剑法的来处,当看不出端倪,也就露出本意。 见到计金玉挥剑攻来,秦初官闪身而避,哈哈作笑,“果不出老夫所料……” 计金玉真元气机与他悬殊甚大,纵使所修习的剑法精妙无比,未及五招,被秦初官‘以力破巧’切入剑式扣住了右腕脉门。计金玉但觉周身真元气机溃散,腰背衣袍被秦初官一抓,身形一空,便被秦初官提起纵上树梢向山神庙而去。 而正如计金玉所料,赵二身形撞到供案之后,暗道中的众丐便听到动静,麻六旋即接近暗道入口,掀起案下的干草窥望,却与俯躺地上嘴角溢血的赵二四目相对,还未作言,头部便是被赵二用手往下一按,赵二低声道,“莫要岀来…” 麻六大惊之下,问道,“赵二哥,发生何事了?” “有恶敌来袭,向公子将他引开,但想片刻后恶敌就会转来…” “舵主他们呢?” “向西逃去,亦有一众强敌追袭他们…” “那、那你快进暗道来呀!”麻六急欲闯岀洞外,怎奈头部被赵二死死按住。 “我若消失庙中,恶敌必会起疑,一为细看,咳、咳…暗道便会被他发现,届时恐全军覆没…” “众兄弟岂是怕死之辈,生则同生,死亦同死。” 赵二声音一沉,“舵主他们未必能脱离险境,向公子与帮主大有渊源,你须将我等遇险之事,传与帮主知晓,莫要意气用事。” “我…” “快返去暗道去…”赵二将手一收,一按地上,爬身坐起,喘息片刻,又道,“记住,恶敌厉害人物,万不可弄岀丝毫声响…” 顿了一下,咳了两声,强行站了起来,摇晃身形向庙外而去。 麻六将欲作言,徒见一位老者右手提着计金玉,纵落在庙前,心头大惊,忙屏息静气,退回暗道中去。 秦初官瞥了一眼手扶庙门站立的赵二,左手一挥,便见赵二闷声瘫倒地上,已然也被封住了行气脉络。秦初官行入庙内,目光四下一扫,旋即弯身抓起赵二,携同计金玉,一左一右提着,向西掠去。 秦初官刚投靠护卫府不久,算是寸功未立,虽说抓了计、赵二人,但狩犬末为夺回,也不敢转回城中,而他也恐抓了计金玉的消息外泄,力求将蔡郃等人一网打尽,才为向西而追。 计金玉悲愤交加之下,也暗生庆幸,但想麻六等人未被发觉,届时定然会将秦初官在幽州的消息传与洛寒水知晓,当心思转到自己此番先仇敌而死,一时又悔恨难当。 行有近七八里,隐约中听得有打斗声音,计金玉心中暗呼不妙,随着秦初官起个起落,来到一片荒地上,此时天色渐明,计金玉举目望去,只见地上散落有五个布袋以及一动不动躺着三名丐帮弟子,而朱大与另两名弟子满身是血,正与两名兵卫装扮之人缠斗。 秦初官将计金玉、赵二往地上一扔,身形一闪,如旋风般飘转朱大等人身前,瞬间便将众丐制住,随即顿住身形,对左侧一名兵卫问道,“还有余匪逃向何处?” 那兵卫正待作言,西北处纵来三道身影,其中两人手上各自提着一名丐帮弟子与装有狩犬的布袋,另一位两手空空的老者,见到秦初官,忙近前作礼,“见过秦先生。” 秦初官颔首微笑,言道,“刘供奉多礼了,关供奉呢?” 那刘姓供奉应道,“有一劫匪,身手不弱,应是匪首,向西南逃去,关供奉与乔校尉相追而去了。” 秦初官侧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计金玉,言道,“此人我留着有用,刘供奉且代为看守片刻,我去助关供奉一臂之力。” 刘供奉拱手道,“有劳秦先生了。” 计金玉心知秦初官若为追去,蔡郃定然无法逃脱,不由得暗自一叹。 果不其然,秦初官离去有一刻时分之后,便提着被制住的蔡郃转回,将蔡郃往地上一扔,对着那刘供奉言道,“关供奉受了伤,随后就会赶到,狩犬已悉数夺回,我就先行回城,”顿了一下,来到计金玉身侧,弯身将他提前,又道,“此人我带回护卫府,其余人等就由宿卫司处置。”未待刘供奉作答,便纵身而起,向幽州城疾掠而去。 回到府衙,秦初官命人将计金玉关入地牢,然后转到厅堂,向坐等消息的周童禀告狩犬夺回、众丐已被擒拿一事,又道,“在营寨半途出手相助劫匪之人,被我带回关入地牢了…” 周童一愣,疑道,“这是为何?” “此人应是向我寻仇而来,而他身后之人大有来头,我想应将与其纠葛告与周先生知晓才可,若是周先生觉得会连累护卫府,我当立马带此人离开。” 秦初官与介空投靠护卫府时,未将杀了计经海一事告知周童。此下计金玉莫名寻来,又身怀数门绝学,作猜他另有师门,加上计金玉与丐帮弟子结识,但恐日后有高手来护卫府寻仇,周童忌惮之下会将自己岀卖,便想先说岀真情,倘若周童真有顾忌,再另寻退路。 “哦?!”周童眉毛一扬,旋即嘿嘿一笑,“秦兄弟且说来听听…” 秦初官沉言片刻,叹了一声,言道,“我年幼之时,父母死于兵祸,便想习得一番武学,他日能保护家人,家姐遂我心愿,资我投在南汉‘五毒王’门下学艺。 但我心中对以蛊毒伤人之术甚是不屑,无奈另寻名师不得,浑浑噩噩过了三年,后来我二姐夫不满南汉朝政,举家前往安南,我借护送为名跟去,幸遇先师叶公,便留在安南之地。 在五毒门之中,有一师兄名唤金胜华,对我颇是照顾,我在安南落脚之后,与他时有书信往来,每有回南汉省亲,也会去探望于他,后来他去了南唐军中效力,就断了消息。” 二十年前,我回南汉省亲,却从家姐口中得知家甥隆兴已去了‘五毒门’,跟在金胜华身边学毒术,我心惊之下,便寻去五毒门所在的‘金乌寨’,想将家甥劝回…” 周童‘咦’了一声,言道,“秦兄弟所修刀法乃是大成功法,何以不将令甥带在身边,传此武学?” 秦初官摇了摇头,苦笑道,“家姐仅此独子,对家甥甚是溺宠,亦舍不得他远去安南,也怪我一时糊涂,酿成了日后灭门大祸。” 周童脸色骤变,欲言又止,终是未开口作问。 秦初官接着又道,“待我到了金乌寨,见到了金胜华,却得知‘五毒王’被向啸天所杀…” 此时周童忍不住问道,“‘怒剑’向啸天吗?他为何杀‘五毒王’?” 秦初官便将毒书生下‘负情蛊’掳走向素素一事言岀,听得周童一时惊骇,“天下间竟有如此蛊毒,当是厉害…” 秦初官点了点头,“我当时愈发心恐家甥日后有所受累,不顾金师兄情面,便强行将他带去安南,唉…岂知这混帐东西,到了安南未及五日,又偷偷逃回南汉,我转回寻找,家姐与姐夫不知厉害,反将他藏起,我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寻他留在身边管教的心思。” “如此过有十年,一日,家姐遣人到安南报信,说是家甥连金胜华夫妇一同失踪不见,金乌寨也被人放火烧毁,我心头大惊,作猜应与向啸天有关,便想前去南唐打探,当年我才入抱丹小成境界,心恐向啸天修为了得,便向那时犹在世上的恩师请求,求他老人家出面打听。 但我恩师是恩怨分明之人,听得其中来龙去脉,反是训诫于我,说是家甥若是因此丧命,也是咎由自取,让我不得插手此事,我虽心知恩师所言有理,但家姐资育情义不敢忘怀,无论家甥生死如何,我终要与家姐有个交代,便暗中遣人前去打探,岂知我恩师在暗中留意,将所遣之人抓回,且称我若一意孤行,就断却师徒之情,唉…无奈之下,我只得与书家姐,谎称已遣人四下打听,先宽慰她的忧心。 过了近两年时日,突是接到家姐传讯,说是家甥已是归宅,我又惊又喜,便赶去家姐宅院打听其中缘由,家甥言称当日他与金胜华二人,被向啸天与其徒弟计经海制住,然后同向素素三人,被带到仙女湖一处岛上囚禁。 我心头诧异,作疑向啸天何以在其女被掳近十年之后,才决意将她带回南唐,且又将与事无关的家甥一同擒去,家甥称也不知其中原因,只说到了岛上,向啸天时有向他询问‘负情蛊’的毒性…” 周童眉头微皱,“令甥可是也修习了‘负情蛊’之术?” 秦初官叹了一声,点头道,“这混帐东西是习了这害人蛊术…当时我猜想向啸天应是在研究解毒之法,恐我金师兄言假,便将家甥擒去作为佐证,便又问家甥,金胜华与向素素的情况,家甥称是他上岛之后便与金胜华被分开而居,未曾再会过面,又称以他所猜,金胜华应是已死,而向素素的蛊毒也已化解了。 我问家甥是如何得知?他言称有一日无意中听得岛上仆人的言语,说是向啸天已是寻到了化解‘负情蛊’的方法,一旦向素素恢复,届时被可以将金胜华与他一同杀了,家甥听到之后,惊恐万分,便日夜寻思逃离之法,他算是不学无术之人,却偏偏通晓水性,被他寻了机会,夺船逃离而回。” 秦初官顿了一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汤,又道,“想是天意使然,他这一逃,却害了安家遭了灭门之祸…四年前,向啸天的徒弟计经海寻去桂州,在寻找家甥这混帐无果之后,将家姐一家数十口悉数尽杀…” “真是天意呀!”周童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旋而双目精光一闪,“虽说令甥修了‘负情蛊’这害人之术,但向素素受害与他无关,计经海纵使要泄愤,也不应杀了令姐全家,此仇当是要报,若我所料不差,秦兄弟定是寻仇而去了…” 秦初官点头道,“不错,我恐向啸天了得,不敢寻去九华山,这四年时日间,便暗中使人伏在仙女湖,探得计经海此贼,每年都会去当日囚禁家甥的湖岛小处,便在今日初夏,带人上岛将他击杀。” 周童点头道,“当是要如此快意恩仇,不若岂不负我等一身武学,秦兄弟此下所虑是恐向啸天会来寻仇吧?嘿嘿,秦兄弟且放心,倘若向啸天敢来,周某让他有来无回…” 秦初官想是未料到周童会如此相护,脸显感激,起身拱手作礼,“周先生之情,我当铬记于心,但向啸天此人听闻与南唐国主颇有渊源,而南唐与大辽邦交,向啸天若是寻来,届时恐是会让周先生难为…” 这正是秦初官真正的担心所在,他与介空来到南院护卫府之后,方为听闻南唐与辽国邦交甚好,不若当日绝不敢选择投靠护卫府,而此下心生去意,索性将话挑明。 周童摆手示意秦初官落座,接着笑道,“我等虽奉职供奉之位,实算是江湖武夫之流,向啸天更是如此,而邦国结交,绝不会受我等这般人物的私仇而影响,何况令姐灭门之祸,实是计经海逞恶在先。 而向啸天师徒,亦与我护卫府结了不小的仇怨,甚至可以说,因向啸天师徒的原因,使我大辽与南唐两邦差点断交…” 秦初官心感诧异,但听周童前言称不会因供奉人物私仇影响邦交,后言又道因向啸天师徒之顾,辽、唐两邦差点断交,一时大惑不解,心猜周童必会解释原因,也就忍住不问。 ------------ 第五十九章    失手(六) “十年前,中原周世宗乘高平大捷之势,挥师夺了北汉近半州城,皇上遣国舅萧不也萧大人岀使南唐,商议联兵南北夹击中原事宜,助北汉收复疆土。 未料周世宗遣人混入金陵清风驿馆,刺杀了萧大人,发生此等大事,按理唐主李璟应将当日受遣保护我大辽使节的沈连城等一众护卫治罪,岂知事后竟未动他们分毫。李璟如此轻慢我大辽,分明就是不想结盟,皇上自是大怒,遂与南唐断了邦交。 李璟终因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未出三年,被周世宗挥师南下,逼得割地求和,那时他想是追悔不已,才遣人来我大辽告罪。皇上岀于牵制中原朝堂之因,与南唐重结邦交,但已不复当年之好。” “而当年保护我大辽使节周全的防务,是由沈连城一手布署,萧大人被刺,护卫府还损了两位随护的高手,沈连城当负此责,唐主未治其罪,那我护卫府就将他此罪记在了心上…”周童顿了一下,目光盯着秦初官双眼,嘿嘿一笑,“秦兄弟,你道向啸天如若来我护卫府滋事,我等会不会让他得逞?” 秦初官点了点头,“我原恐南唐国主会与向啸天师徒出头,倘若知我投身护卫府,届时会修书皇上,请求将我擒下…如今听来,倒是我多虑了。” 沉吟片刻,秦初官又道,“即是如此,我也不妨告与周先生一事,那向啸天已为我所除…” 话未讲完,周童惊道,“向啸天被秦兄弟除去了?秦兄弟是如何做到?” “诛杀了计经海之后,我与介兄弟及安南王宫的五位供奉回去途中,向啸天便是追来,损了四位抱丹小成之力的供奉,才将他杀了。” 当日向啸天被智光所伤,只是昏迷不醒,秦初官之所以敢断定向啸天已死,自有一番见解。寻常之人的行气脉络被封,会丧失武学修为,任人摆布,但入了元婴、金身境之人,是无法封制其行气脉络,只因二者丹神、元神,可以瞬间离体化解,是故秦初官断定向啸天必死无疑。他自不会将自己曾投靠大理,被大理皇子冷落之后才转投护卫府的内情说出,便将向啸天之死归功于自己。 护卫府供奉需近身随护南院官贵人物身侧,对其岀处来历,自是要一番考量。当介空到护卫府表明要领秦初官来投奔之时,耶律宗武便遣人去安南打探他们的来历。自然也探得秦初官因与王宫一众供奉外出,被安南诸州将领所趁,从而救回人质起兵造反,逼得秦初官难以在安南立足一事。 秦初官也料到耶律宗武会使人暗中打探,恐露岀破绽,不敢称向啸天是寻到安南王宫,便谎称归途之中被向啸天追上。 周童虽知秦初官、介空身手了得,但要杀元婴境的向啸天,凭他二人是绝难做到,听得秦初官解释后,便相信他所言不虚,点头赞道,“向啸天如此人物,秦兄弟能将他诛杀,当是厉害、厉害…”旋而眉头一皱,又问,“那关入地牢之人是何来历?向啸天已死,秦兄弟又有何顾忌?” “此子是向啸天外孙,也是金胜华的儿子。” 周童一时惊讶,“金胜华的儿子?这…又是如何回事?” “此子出生未及两岁,便被向啸天盗回身边抚养,至今犹不知生父实是金胜华。我方才与他交手,发现他身怀数门绝学,猜他另有师门,且他出手相助丐帮弟子,应与丐帮关系匪浅,恐日后会与护卫府招来麻烦…” 周童哈哈一笑,“即使此子另有师门,难道其师父修为还能胜过向啸天?向啸天我犹是不惧,如何还会怕他师门之人?若此子师门寻来,我敢叫他们有去无回。丐帮弟子来劫取皇上狩犬,莫说是宿卫司,我护卫府日后也是容不得他们,秦兄弟且安心留在府中。” 秦初官心头一安,“多谢周先生。” 秦初官与介空,一个抱丹大成境界、一个明窍山巅修为,周童自不会轻易让他二人转投他处。 “那此子秦兄弟打算如何处置?” “我想询出他是如何得知我身在护卫府,以及其师门来历,再作打算。” 周童沉吟片刻,“以我所见,此子师门或向啸天,是与丐帮帮主结交,秦兄弟杀了计经海之后,他们应是托丐帮弟子打听秦兄弟下落。 秦兄弟来我护卫府虽是时日不长,但入府之时依规与我切磋武学,围观兵卫众多,秦兄弟刀法精湛,定然有人在事后相传,而丐帮之人擅于打听消息,想是因此为此子所知。 他赶来幽州寻丐帮弟子确认,恰遇丐帮弟子前去劫取狩犬,便暗中尾随,才在丐帮弟子遇阻之际岀手相助,逃去后才与丐帮弟子一起相处。” 秦初官微微点头,“应如周先生所断,当是丐帮弟子探得我身在护卫府,才告知此子。 “至于其师门来历…”周童顿了一下,言道,“秦兄弟久居安南,对中原一带武林人物想是不为熟悉,不妨将他所使功法的招式及武学气机说来听听,或许我能猜断一二。” “此子最初使出一招,其气机收纵及步伐变化,与向啸天‘太始心经’有所相近,应也是出自‘五太心经’,而后来七招剑法精妙犹胜‘太始心经’,但气机收纵依无变化。” 周童略有思索片刻,旋即双眼一亮,“功法气机未变,能使两门剑法…若我所料不差,此子应岀自楚南风门下。” 功法不同,所修武学真元气机在体内脉络走向亦不相同,由此演化出的武学招数便自成一家。若如计金玉不是用太初心经使岀‘念情剑法’,只能形似神不是,是难以发挥剑法真正威力。 当日,楚南风闯入护卫府相救武望博等人,周童与他照过面,自也对楚南风的来历做了一番打探,知道他依着太初心经创出七招剑法,是故便作猜计金玉出自楚南风门下。 在圣光寺听得向啸天与智光言语之后,秦初官心恐楚南风会找自己麻烦,亦让介空作了打探,闻言心头一震,其中缘由自不能告与周童,便佯装不知,“楚南风是何来历?其人修为如何?” “楚南风师出太白书院,修为已臻元婴。”周童顿了一下,嘿嘿一笑,“此子落在秦兄弟手中,真是天助我等。” 秦初官一时惊疑,“周先生的意思…” “我等暗中受命要将楚南风除去,却一时寻他不得,眼下或可利用此子,打听出他的下落。” 秦初官忖道:以介空所打听的消息来看,楚南风应是已死,但听周先生的口气,他应还在人世,却不知护卫府为何要杀他?便道,“除去楚南风?这是何原因?” 周童摇头道,“此中内情,非我等可以打听,我等只须奉命行事便可。” 供奉人物确是只可奉命行事,不能打听缘由,秦初官虽觉周童或可知晓内情,听得此言,也未再追问,微微点了点头,转而言道,“那如何利用此子,寻出楚南风?” “金胜华应为计经海所杀,而秦兄弟杀了计经海,可以说是为此子报了杀父之仇,但秦兄弟又杀了向素素,却又成了他杀母仇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秦兄弟,按理说应将他除去以绝后患…但此下我想将他放了,秦兄弟可否愿意?” 秦初官眉头一皱,“放了此子,暗中跟踪他,从而寻出楚南风所在?” “不错。”周童点头道,“不过,秦兄弟可将其生父是金胜华一事告知与他,且可说金胜华为楚南风所杀,不管他是否相信,想必都会去寻楚南风质问,而以他身怀楚南风绝学来看,应是知晓楚南风所在。” 秦初官道,“此计倒是可行,但由谁来暗中跟踪于他…寻出楚南风?” 周童抚着长须思索半晌,言道,“天色已晓,秦兄弟一夜未眠,且回宅先怍休息,且待午后再去地牢告诉此子,其身世及杀父仇人是楚南风,至于何时放他出去,如何跟踪一事,待我与太保大人商议之后再定…” 秦初官闻言站起身形,作礼告退而出。 护卫府地牢,想是少有关押人犯,两名护卫押着计金玉进入地牢,才将嵌在石壁上的油灯点燃。 迎着扑鼻的潮湿气息,借着微弱的灯光,计金玉迅速打量一下四周,但见地牢不大,中间过道将东、西两向分开,两边各有三间牢房,隔墙是青砖所砌,前面是由小腿粗大的木拄间隔围起。 一名兵卫打开左侧中间的牢房的铁链长锁,计金玉便被推入其中,环顾一眼牢房墙壁霉斑,心下一叹,蹲身摸了摸铺在地下略有潮湿的干草,便盘腿而坐,调息引气,自是想聚气冲开被封住的穴道。过有一柱香时分,终无法聚起丝毫武学气机,无奈之下,只得放弃此念。 转而抱膝而坐,忖道:此下惊动了秦贼,他定然有了防范,若是外公寻来,恐难以将他诛杀,秦贼将我囚禁起来,应是作为要挟外公所用。 计金玉目光转向牢墙,暗道:我当一头撞墙而死,免得日后外公被秦贼挟制…想到此处,却是站起身形,脑海里突是浮现洛明珠的容颜,念头一转:若是明珠得知我身死,定然会痛不欲生,我怎能轻易寻死,使明珠伤心难过… 于是便又坐身而下,寻思着若非自已鲁莽行事,当不会为秦初官所擒,一时间又懊悔不已,此下可谓心力交瘁,思绪纷乱中不知不觉却是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计金玉迷迷糊糊中听得铁链声响,举目望去,只见一名兵卫打开牢门,将食盒提入牢房放下,未发一言,转身将牢门一锁,旋即离去。 计金玉肚子虽是饿极,却无心用食,望了食盒一眼,便又闭目作睡。此时一道声音响起,“食盒所盛之菜,皆是你父亲生前所喜之味,金贤侄,何不打开一尝?” 计金玉闻声便知来人是秦初官,旋即坐起身形,怒目而视而视手中提着酒壶的秦初官,一时不知他所言何意,便沉言不答。 “可知老夫为何唤你为‘金贤侄’吗?可知你亲生父亲并非是计经海⋯” 计金玉断喊道,“秦贼,要杀便杀,莫要胡说八道…” 秦初官哈哈一笑,左手一挥,只见两名兵卫一前一后,将绣墩与矮案放在秦初官身前。秦初官引身而坐,将酒壶置于案上,从袖袋掏出一盏精致的小酒杯,将酒斟满,饮了一杯,言道,“老夫若要杀你,只是举手之力,何必与你费口舌,之所以将你擒来此处,是想与你将恩怨道个分明。” “秦贼,你害我双亲,此仇不共戴天,纵使你千般理由,若我不死,必将你碎尸万段……” 秦初官目光一沉,“好,抛开他事不讲,老夫姑且与你一论,计经海枉杀老夫家姐一家数十口,老夫难道不应寻他报仇?” 计金玉愤声道,“若非安隆兴狗贼下毒害我嫂嫂,安家岂会遭灭门报应?我爹爹恩怨分明,岂会做累及无辜之事,灭安家之人是为赵永安,与我爹爹何干?” 秦初官顿然一怔,须臾,站身而起,靠近牢柱,目露精光盯着计金玉,“你言中‘嫂嫂’是为何人?隆兴下了何毒下她?赵永安又是谁?” 计金玉见他神情凝重,一连数问,对于安隆兴下“负情蛊”害了萧慕云,以及是赵永安将安家灭门之事,似是毫不知情,不由得一愣,旋即怒目一瞪,“安隆兴狗贼所为,秦贼你岂能不知?何必惺惺作态?” 目光与计金玉对视片刻,秦初官遂转身,行出地牢,出了护卫府,转到护卫府西侧百余丈之外的一座宅院。 宅院厅堂主位上,坐着一位年过四旬、容色姣好、双目藏锋的妇人,望见秦初官行入庭中,便起身相迎,“夫君何以脸有怒色,是那金玉不相信生父是金胜华?”这妇人正是秦初官之妻叶素娘。 秦初官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叶素娘身侧的侍女,言道,“你去将表少爷喊来厅堂。”那侍女应命而出,秦初官方行到左侧主位落座而下。 片刻后,一位三十来岁、圆脸体胖的汉子,随着那侍女步入厅中,对着秦初官夫妇作礼道,“甥儿见过舅舅、舅母……” 来人正是安隆兴。 秦初官摆手示意侍女退下,然后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目光一冷,“我且问你,你当年被掳去莫忘岛,真得是因为你师父金胜华的缘故……?” 安隆兴当年拜金胜华为师学毒术,秦初官是为反对,当他逃回桂州之后,不敢实情告诉秦初官,便谎称自己为金胜华所累,被向啸天、计经海擒去莫忘岛囚禁,至于楚南风一众人等只字未提。 此下徒听秦初官旧事重提,脸色一凛,迅速瞄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秦初官,垂首道,“甥儿与向啸天师徒无冤无仇,被他们掳禁,自是因先师之故…不若,甥儿实是想不通是何缘由。” “好,好,好…”秦初官连声道好,突然将手中茶碗一摔,站起身来,沉声道,“此时还犹敢欺瞒于我,混帐东西…你当年用‘负情蛊’害人一事,你道我不知吗?” 安隆兴身形一颤,旋而‘仆通’下跪,“甥儿有罪,望舅舅息怒…” 叶素娘起身扯了一下秦初官衣袖,“老爷请息怒,先坐下再说,隆兴你也起来吧…” 安隆兴瞥了一眼秦初官,却是不敢站起。 秦初官叹了一声,落座而下,“将你当年如何下蛊害人一事讲来,若有半点虚言,我就撕了你的嘴巴…” 安隆兴战战兢兢地将当年如何下毒害萧慕云,以及被洛逍遥捉到莫忘岛等实情全盘说出,却为把秦初官夫妇听得脸色数变,一时惊愣。 许久,秦初官起身行到安隆兴身前,站立片刻,旋而一脚将安隆兴踹倒,怒道,“你这畜牲,果真是你惹下了灭门之祸,我、我…”举掌欲拍之际,右袖被叶素娘一拉,“纵使此下杀了隆兴,也于事无补,还望老爷饶他一遭…” 半空中的右手一收,秦初官望着仰面而躺的安隆兴,冷声道,“看在你死去娘亲份上,我暂且饶你一命,滚去西院,未有我的允许,若敢踏出宅院半步,我打断你的狗腿。” 安隆兴迅速翻身爬了起来,“甥儿明白,甥儿告退了…”话音未落,便转身奔出厅堂。 秦初官长叹一声,转身归座,言道,“我只道向啸天与穆道承、楚南风是早有交情,原来是因这畜牲下毒害人之故。唉…如此看来,这幽州恐是留身不得…” “夫君何以如此认为?” “那萧慕云唤穆道承为师公,若我所料不差,她应是穆道承二徒弟萧雁北之女,也是此下北院枢密副使萧思温之妹,隆兴下毒害她,萧思温若是知晓我等在此,应是不会放过我等…” 叶素娘沉吟片刻,言道,“我看未必,隆兴与那萧慕云只是江湖私仇,且她蛊毒已解性命无碍,夫君眼下已是护卫府供奉,虽只具六品虚衔,但亦算是大辽命官,萧思温应不会大动干戈…” 秦初官摇了摇头,“周童要我放了金玉,从而寻出楚南风,但依隆兴方才所言,那洛逍遥分明就是楚南风弟子,周童何以不从他身上入手?此中缘由,夫人可是想过…?” 叶素娘娥眉微蹙,“夫君是说,周童就是忌惮萧思温之故,未敢从洛逍遥身上入手…寻出楚南风?” 秦初官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十年了,那洛逍遥应与萧慕云结了夫妻,他是萧思温的妹婿,周童等人不敢对他下手,应就是忌惮他的身份。” 叶素娘沉言片刻,突是展颜一笑,“心生忌惮,必有间隙,依我看,周童、甚至于护卫府,未必会对萧思温俯首听命,夫君且将实情告与周童,看他口气再为定夺,若夫君无意如此,我等收拾一番,寻个山野归隐便是。” “唉,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归隐山野未必是安身之路…”秦初官摇了摇头,皱眉抚须寻思片刻,转而望向叶素娘,“夫人方才所言不无道理,周童他们应是与萧思温面和心不和,我且去探一下他的口风…” 秦初官曾是叱咤一方,想是放不下权欲之念,便为寻去探周童口风。 ------------ 第六十章   失手(七) 秦初官刚行出大门,却见周童前来,心感诧异,将他迎进厅堂落座。 “方才见秦兄弟去了地牢,以为与那金玉言谈后会将结果告知与我,未料听兵卫称你离了护卫府,便前来一询…这期间是否生了变数?” “正是。我与他言谈中听岀蹊跷,发觉家甥对当日被掳去囚禁一事有所隐瞒,便赶回宅中质问,方知这畜牲当年惹了大祸,恐我指责而瞒了真相…” 周童疑道,“那真相是为…?” 秦初官便将安隆兴下毒相害萧慕云从而惹下祸端从实与告。 周童听完脸色凝重,皱眉沉思不语。 秦初官见状叹息一声,“此事牵扯到萧思温萧大人的妹妹,但想纵使周先生有心相护,恐也难周全,是故想去与周先生告罪,容我携上内子离开幽州…” 周童抚着长须沉吟道,“此事只是令甥所为,与秦兄弟无关,依我认为只要令甥避往他处…” 秦初官眉头一皱,“但那许姓妇人是楚南风爱妻的徒弟,与萧慕云算是师姐妹,她为我所杀,届时萧慕云若以此借口寻仇而来…又当如何应对?” “当年太宗皇帝曾下有旨意,武林人物若使入我护卫府为大辽效力,可即往不咎…只要令甥避去他处,萧大人想来不会插手此事。” 秦初官摇了摇头,“家姐对我恩重如山,家甥是她血脉,我绝不会为保全自己,而置他不顾。” “我知秦兄弟重情重义之人,让令甥相避之处自有人手保护,秦兄弟且是放心。” “唉,家甥性劣,若非我在其身侧约束,恐又生祸端,秦某想来要辜负周先生厚爱。” 周童略一迟疑,“那秦兄弟打算去往何处?” 秦初官瞄了一眼静坐不语的叶素娘,长叹一声,苦笑道,“只能寻个偏僻山野安身了。” “若是秦兄弟离去,介供奉想必也不会留下吧?” 秦初官微微点了点头,未出言作答。 周童叹息一声,沉吟片刻,“若是如此,我倒有一去处,不知秦兄弟可愿意前去?” “周先生的意思…” “幽州东去百余里有一山脉,名唤盘山,其山西向有一山庄,是我护卫府的秘密别院,所知者不多,秦兄弟一众可隐于此处,至于奉禄,是与护卫府相当。” 秦初官与叶素娘互视一眼,沉吟未答。 周童又道,“以秦兄弟、介供奉的身手,若是因此离开,着实是我护卫府的一大损失,但想秦兄弟曾是一方人物,若让秦兄弟隐在暗处,又恐委屈了秦兄弟,而今听得秦兄弟有归隐之心,我才敢如此安排。” “所谓无功不受禄,周先生如此安排的目的,可否相告?” “倘若秦兄弟愿意前去,我倒可透露一二…” 秦初官迟疑片刻,点头道,“我等就依周先生安排…” “让秦兄弟隐于庄中,是为他日助力除去楚南风。” 秦初官虽记得周童有言在先不得过问追杀楚南风的原因,此下终忍不住开口相问,“可否见告除去此人的缘由。” “我只知除去楚南风,则有助我大辽国运。” 木智自认楚南风便是护道人,而赵匡胤是第二代应劫帝王,才生有将楚南风除去之心,对于此中内情,虽未如实告知周童,但也透露杀了楚南风,有助于大辽国运。 秦初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未再作言追问。 周童又道,“要除去楚南风,自不能让与其有关连的人知晓,萧二小姐是楚南风的徒弟,是故对于萧思温萧大人,本是要隐瞒此事,未料萧大人早有所觉,且随护他身侧的燕仲长燕供奉,亦岀自护卫府,此事便无法相瞒。但防生变,北院太保耶律楚明大人,便让我秘密在盘山建了此庄,再筹集人马,以便暗中行事。” 秦初官眉头微皱,“但防生变?此举是防备萧大人吗?他乃皇亲贵族,杀却楚南风是有助于大辽国运,按理来说,应不会将此消息透露与萧二小姐吧?” “萧大人目前是不会将此消息透露与萧二小姐,但来日却是未必。” 秦初官一时惊疑,望着此时端起茶碗抿茶的周童,略一迟疑,“周先生的来日是指…” 周童将茶碗一放,“我等苦寻楚南风无着,迫不得已之下,就会对他的弟子下手来寻他下落。而洛逍遥夫妇正是楚南风徒弟,若是正面出手,萧大人兄妹情深,恐是不允,是故只能秘密行事,待人手齐集,便会伺机而动。” “这洛逍遥夫妇是何修为?” “他二人皆是抱丹大成身手,而其身侧更有两位同等修为,以及数位抱丹小成、神念境的手下,不仅如此,所在山庄中逾百家村户,男丁个个都是习武之人,其中不凡有归真境之辈…” 秦初官倒吸一口气,惊道,“这洛逍遥是何岀处…能有如此之众手下?” “当年遍布诸朝国的银号‘通宝阁’,便是洛家产业,这些高手都是主事其分阁的人物,只是不知何故,‘通宝阁’七年前全为撤号,而这些人物依是跟随洛家身侧。” “以洛家此等实力,倾护卫府之力前去,也未必能讨得便宜,除非是两院供奉合力,若说再暗中另聚人手去对付他们,恐是不易吧?” “秦兄弟所言不差,但他们终有落单之时,只要他夫妇二人一为离庄,但以秦兄弟、介供奉、再加三位与秦兄弟修为相当的高手,应可对付下来。” 秦初官眉头一扬,“盘山庄院此下已有三位高人?” 周童摇了摇头,“此下唯有一人,若是开始行事,届时另两名高手会前去相会。” “那何时准备动手?” “等敝师兄窥得‘宿命通’之妙,再为动手。” “‘宿命通’神通?” “不错。”周童点头道,“此神通可读取他人记忆,楚南风不知身在何处,唯有用此神通读取洛逍遥夫妇记忆,才能寻出蛛丝马迹来。而此举不会伤害洛逍遥夫妇性命,也算与萧大人一个交代。” “那木智上师何是能参得此神通?” “要参得此神通,机缘难定,或是年底,或是来年…” 秦初官微微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那金玉此子如何处置?” “我本以为他是楚南风亲传弟子,将其生父之死,嫁祸于楚南风,却未料他的剑法却是洛逍遥所传。”周童顿了顿,嘿嘿一笑,“不过,言下应将杀金胜华之人,说成是洛逍遥,且让他们内乱起来,对我等来言,终是大大有利⋯” 计金玉年幼之时上莫忘岛随洛逍遥学剑,安隆兴也是见到,秦初官、周童听得安隆兴所言的真相,自然也知晓计金玉‘太初心经’功法出自洛逍遥。 “好,那我就前去地牢…” “且慢。”周童摆手示意一下,言道,“秦兄来投护卫府,众多人知晓,若是无缘无故离开,想必会惹人猜疑…刚好可借此子的出现,布局一下,也好让秦兄弟有借口离去。” 秦初官略一迟疑,“秦某愚钝,却是未想到此处,如何行事,还望周先生示下。” “秦兄弟言重了。”周童哈哈一笑,站起身形,“此事应也是更知会介供奉吧!?且一同前去护卫府再议。” ***** 酉时三刻,秦初官提着食盒来到地牢,望了一眼怒目而视的计金玉,示意兵卫将牢门打开。 当秦初官举步踏入牢门之际,计金玉站身而起挥拳直击而上,秦初官哈哈一笑,左手一挥,计金玉顿觉身形不由自主向后仰倒,正欲翻身而起,又觉两股气机分别从手少阴、足少阴经络袭入,不仅身子动弹不得,竟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秦初官让兵卫将午后送来丝毫未动的食盒退去,然后将右手食盒一放,转身到过道中的绣墩落座。 拿起午时置于矮案上的酒杯,从袖袋掏出手帕擦了擦,提起酒壶将酒斟满,浅尝一口,随即吐出,吩咐站值的兵卫,重新倒一壶酒来后,目光投向计金玉,叹了一声,“我本不欲杀你,毕竟你是我金师兄的儿子,可偏偏我又不慎杀了你母亲,虽说是为了与你父亲报仇的缘故,唉,终究也是你杀母仇人,想来此恩怨是不能抵消…” 计金玉不能开口应对,但听秦初官如此作言,心头怒极,手上青筋暴起,十指努力内握,可惜穴道被制,终无法握紧双拳,极力扭着身躯,双眼充着血丝,怒瞪秦初官。 “有的真相会令人心碎,有的真相会让人感动,但掩盖真相的人,善意也好,恶念也罢,老夫以为终会遭上反噬,只因掩盖真相,实是作贱人心,故老夫生平最容不得欺瞒,无论对方出于何种目的…” 此时兵卫提酒而来,秦初官接过酒壶,挥手示意兵卫退去,旋即将酒斟满,连饮三杯,接着又道,“午时来会,听得你说家甥害了萧家之人,老夫立马赶回质问,才知金贤侄所言不虚,老夫是为承认安家灭门之祸,是因赵永安而起…… 唉,但又能如何?计经海勾结楚南风、洛逍遥师徒二人,去了贺州金乌寨,将你父亲金胜华胁持到莫忘岛,在得知“负情蛊”之毒生下孩子后,方可解去毒性,洛逍遥一怒之下,便将你父亲杀死…但他事前知晓那明无和尚的经文可解‘负情蛊’,如此做为,你可知原因何在?” 计金玉心头有万千反斥秦初官的言语,终无法出言斥喝,拼尽全力作喊,却只得喉结‘呜呜’闷声,无法反驳之下,竟挣扎得满头大汗。 秦初官视若未睹,叹道,“计经海伪君子之辈,想有大仁大义之形象,不便杀你生父,洛逍遥为感其相助之恩,借机下了杀手除去你生父,其真正目的就是使你生母重新接纳计经海。” 秦初官将酒斟满,饮了一杯,又道,“要说你父母双亲…,唉,当算是孽缘,当年你父亲投身南唐军旅,遇上你母亲,惊为天人,爱之不能,竟下了‘负情蛊’将她掳去,而此蛊毒当时无人可知解法,你外公爱女心切,不敢杀你父亲,在你将及两岁之时,将你从父母身边盗走…” 秦初官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你或是不为相信,但你仔细想一想,若老夫所料不差,你应是在七岁那年才为见上你母亲吧?而你外公在你年幼之时,应是告诉你…你母亲得了奇症,你父亲带她去外寻医,至于你父亲何姓何名,想必也未敢言岀吧!?” 愤怒中的计金玉,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盘冷水,秦初官这番所言,却正是他幼年询问外公向啸天,父母在何处的情景。但他心中终是不信自己生父会是秦初官言中的金胜华,极力抬头,满脸通红望着秦初官,‘呜呜’作声,却是想让秦初官解开封住的脉络,让他开口作问。 牢中灯火光亮虽是微弱,以秦初官目力,对计金玉神色自也看了清楚,似有不忍之状,右手抬到半空,终是放下,又道,“你父亲是我师兄,且照顾过我,他为人所害,此仇我当是要报,可惜那时我只是抱丹小成,也不知你父亲死去真相,但想若是你外公下手,我是无权言仇,毕竟你父亲害他爱女…” “但若是计经海此人,嘿嘿,我自是非报不可,其中原因…”秦初官顿了一下,此时用嘴对着壶口,猛然仰头直灌,旋即直视计金玉,“计经海与你母亲青梅竹马,待你母亲被你生父所掳,几年间守在金乌山下,应是想等你母亲醒来一天… 而你母亲醒来之后,在金乌寨确与计经海见过一面,听闻你母亲曾劝计经海离去,原因在于你的岀世,不仅使她解了毒性,也使她为了你牺牲自己的真情…唉,她也知你生父有错,之所以如此,只想与你一生心境无憾。 计经海当时若使离去,老夫当佩服他的真情,嘿嘿,未料这小人,恰好利用家甥害了萧小姐的机会,怂恿楚南风师徒,将你父亲擒去且杀了他,为讨你母亲欢心,又假仁假义认你为子,你母亲本与他存有真情,我金师兄已死,为了你的心境不受伤害,她终是与计经海成了夫妻…” 计金玉闻言心神几近溃散,奋力挣扎作言之下,终是被他短吼一声‘啊…’,却因此伤了内腑,嘴角鲜血直溢, 秦初官见状眼神顿显震惊,沉言片刻,又道,“我之所以坦言与告,是不想让你死了不明不白,今日正值中秋佳节,你也好下去与你生身父亲一聚,问明言由,你当不会认错他,要知你的容颜,除了眼睛与你母亲相近之处,余处无一不似你生父金胜华…” 计金玉眼前浮现出计经海、向素素的容颜,但觉如秦初官所言,除了双眼与母亲向素素相似之外,却是寻不出自身有一处与计经海相似,脑海顿然一片混乱,悲恨难当,又是极力嘶吼一声,热泪夺眶而出。 秦初官将酒壶随手一扔,站起身形,“我已说过,是本不欲杀你,可惜…” 话未讲完,一道声音响起,“秦供奉,此人是何身份?所犯律法因何?为何未见案录?” 计金玉恍惚中只见一位青衣老者行到了秦初官面前,又听秦初官言道,“回禀周先生,此人是为劫取狩犬案犯…” “哦?!若是如此,此人应在宿卫司才对,何以会在此处?” “得我护卫府助力,才为夺回狩犬,此功劳不应为宿卫司所独有,而属下认为,劫匪并非宿卫司所言的丐帮,想查…” “放肆,你只是奉命行事的武夫而己,谁与你审案的权变?嗯…” “属下知罪,那属下就将他送去宿卫司…” “不必了,此人由我使人送去,你且退下吧……” 来人正是周童,计金玉与他自不熟悉,更不知他二人是演戏欺他,茫茫然之间,脑中又想着秦初官的言语,却不觉秦初官已是离去。 随着铁链声响,牢门打开,计金玉只觉手少阴、足少阴经络气血一畅,胸中恶气难抑,大喊一声,坐身而起,举目四望,不见秦初官身影,徒然一惊,心神回转七分,望向周童,“先生是为何人?秦初官那恶贼呢?” 周童问道,“听闻你是劫取狩犬的匪徒?看你年纪轻轻,丰神秀逸,应是岀自大家名门,何以会做此卑下之事?” 计金玉捂着胸口站起,但气极攻心伤了内腑,未及站定,便觉头重脚轻,双膝一软,竟是倒下。 周童蹲身而下,握住计金玉掌心,一股气机从手少阴心经输入,就在计金玉心气一振之时,周童收手回来,神色诧异道,“老夫探你武学气机,像是身怀‘怒剑’向先生的‘太始心经’绝学,你与向先生是何关系?” 计金玉终是涉世不深,心境大乱中见周童解了自己哑穴,又听得他对自己外公大是尊敬,坐身而起,应道,“小可是他老人家的外孙…” ------------ 第六十一章      重逢 周童故作惊讶,挑眉道,“如此说来,你是计经海计先生的公子?” 计金玉微微颔首,却未作答。 周童取过绣墩,置于计金玉身前,落座而下,“老夫今夜守值,刚到护卫府,便听兵卫禀报,称秦供奉将盗取狩犬的匪徒关入此牢,但想劫匪应由宿卫司处置才对,老夫心生疑惑,寻来一探…方才听秦供奉口气,似对你存有杀意,这是何缘故?” 计金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周童恍然一笑,“老夫急于打听原委,却忘了告与身份…老夫周童,乃护卫府首席供奉,当年曾随使臣岀使南唐,与你师伯沈先生有过一面之缘…”顿了顿,又道,“我护卫府立有规矩,入府之后,任何供奉均不可再滋生私仇,秦供奉应不会违反规矩,他如此行径,应是在入府之前与你结有仇怨吧?” 计金玉望了一眼周童,眉头微皱,沉言不语。 “以计公子身份,当不会行劫盗之事,若老夫所料不差,应是恰与追捕劫徒的秦供奉遇上,才为被他公报私仇擒来。”周童言道,“我大辽与南唐交好,加之向先生的威望,老夫绝不会轻易让秦供奉伤害于你,且将与他仇怨的缘由说来,老夫或可从中周旋化解…” 计金玉摇了摇头,双目杀气顿生,“秦贼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话音未落,周童惊道,“怎会如此?秦供奉他怎敢加害令尊如此人物?” “此贼不仅害了我爹爹,还有我娘亲。”计金玉恨声道。 周童瞪着眼睛难以置信之状,兀突起身来回踱步,片刻后站定身形,眉头紧锁,“对于投身护卫府的武林人物,府衙皆会遣人暗中查探其过往,但凡结有厉害仇家者,均不能录用,未料秦供奉竟是…唉,看来是我等疏忽了。” 周童顿了一下,重新坐回绣墩上,抚着长须沉吟片刻,又道,“我护卫府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经录用的供奉,若是有仇家寻来,护卫府是要岀力相护,眼下而言,此事只能依理而论,若是计公子有理,我护卫府就置身事外…” 计金玉心头忖道:当年柳宫文害了楚夫人,也是投身护卫府避仇,楚先生曾率众来护卫府寻仇,却被护卫府所阻,而柳宫文后来害了洛嫂嫂的父亲,才被护卫府所不容,我应是将安隆兴下毒害洛嫂嫂一事告与这周童,事情或是有所转机…想到此处,精神一振,迎着周童的目光,“周先生此言当真?” 周娥皇中了‘千机散’,计金玉奉命寻查柳宫文传人的下落,那时也从沈连城等人言中打听了柳宫文过往。 周童点了点头,“老夫绝无虚言。” “秦贼的外甥安隆兴,曾下蛊毒害我嫂嫂,家父就将他擒下囚禁,以期化解我嫂嫂之毒,但后来被安隆兴逃离。而当年受安隆兴毒害之人,得知他逃脱后,就去安家寻仇,寻他无果之下却将安家灭门泄愤,那秦贼认为是家父所为,便是杀害了我双亲…” “老夫不能听你一面之辞,但须问一问秦供奉再说…”周童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又道,“计公子言中的嫂嫂是指何人?可否告知老夫?” “我嫂嫂姓萧,闺名慕云,乃是萧思温萧大人的妹妹…” 周童大惊失色,“是萧大人的妹妹?” “正是。” 周童神情凝重,思索片刻后,“事关重大,老夫须遣人去上京向萧大人禀告,至于如何处理此事,届时由萧大人定夺…” 此时,一位年近四旬的男子现身牢门前,对着周童拱手道,“戌时三刻将到,如何安排人手守值,还望周先生示下…” 周童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计金玉,“老夫先去行事,稍后转来再议…”未待计金玉作答,便起身与那男子一同离去,旋即一名兵卫行来将牢门锁上。 周童一为离去,计金玉便想着秦初官的言语,想到在山神庙前他乍见自己时的情景,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庞,忖道:秦贼为何与我乍一见面,就唤我为‘金玉’?难道我真的并非是…念头转到此处,不觉得毛孔一凛,冷汗顿生,双手抱头一摇,喃喃自言,“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但秦初官的言语如梦魇般在脑海挥之不去,纠缠不休,计金玉愈想愈乱,心气抑郁难当,不由得大喊一声,双手握拳往两侧地上一砸,猛吸一口气,心道:无论如何,我当寻上外公问凊楚,此下绝不能让秦贼恶言所困。 旋即将思绪转到洛明珠身上,回想着往日与洛明珠相处的点点滴滴,心绪渐宁之际,一阵脚步声响起,计金玉抬头望去,只见周童来到牢门前,又听他叹了一声,言道,“秦初官想是料到老夫会向计公子询问真相,却是带着家人与介空逃离而去了…” 计金玉猛地站身而起,双手抓着牢柱惊道,“这怎生可能?秦贼他们如何逃去?” “你是不信老夫所言?”周童眉头一皱,望着神色惊疑的计金玉片刻,又道,“今夜秦初官休值,但介空是轮值,方才老夫想安排他去守值,未料寻不到他的身影,介空本是秦初官手下,老夫见他失了踪迹,才知不妙,便赶去秦初官宅院一看,只见四个被打昏的仆人,秦初官与其夫人、外甥已是不见人影…” “如此说来,秦贼应就是退出地牢之后,便是动身逃离…”计金玉顿了一顿,望了一眼牢锁,言道,“周先生可否伸个援手?与晚辈解开被制络脉,放晚辈出去…” 周童摇头道,“老夫可以让你移去客厢落脚,其他事难以答应。” 计金玉一惊,“这是为何?” “你是想岀去追寻秦初官去向吧?依老夫以为,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好。你要知,不仅秦初官与介空身手了得,连秦初官的夫人也是抱丹大成修为。老夫都不敢追去,你寻去不是白白送命!?” 未待计金玉作答,周童又道,“劫取狩犬的匪徒众多,老夫绝不相信没有漏网之鱼,你被抓一事,恐怕已是有人赶去通知你外公了,但若你出去有了闪失,嘿嘿,你外公定会将此帐算在护卫府头上,老夫可惹不起这个麻烦…” 计金玉一愣,“那周先生何时让晚辈岀去?” “老夫方才已遣人去了南唐,但想不出七日,便会有人来幽州接你。” 计金玉未料周童会如此安排,一时怔住。 周童转而望向入口,低喝道,“来人,将计公子带去西院安顿,好好照看,不得怠慢。”言罢竟是疾步离去。 随即负责任便见两名兵卫近前打开链锁,推开牢门,计金玉心下一叹,无奈之下只好随着兵卫行去西院。 一一一一一一 十六日申时,细雨绵绵,房州城东三里处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行驶,披着斗篷赶车之人正是陆明,车厢内乘坐的是常青青、谢知兰以及唐念久。 原来,常青青在回到南台峰之后,便闭关入境,得益于金龙灵水的助力,终在初十之日,被她踏入了神念境,便决定次日起程南下房州。 秦太妃随符太后迁居房州,不再是往日在皇宫那般难以见到,常青青就带上唐念久南下与他母亲见面。 行驶了一里有余,常青青拉上车厢前窗竹帘,望了一眼天上飘洒的蒙蒙细雨,言道,“陆大哥,将及入城了,可换上知兰赶车。” 陆明应声收缰止马,身披兜帽斗篷、女扮男装的谢知兰随即下了车厢,换下陆明,催马前行。 常青青经过被人跟踪一事,猜测郑王府周边定有赵匡胤兄弟派遣的暗探,虽说有苏樵农暗中随行,但她不愿被人跟踪平添麻烦,因此让不为人熟知的谢知兰赶车入城,避人耳目。 约有一柱香工夫,马车抵达王府西跨院侧门,谢知兰下车扣门,片刻,门扇上的望孔打开,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孔,朝门前马车瞥了一眼,目光投向谢知兰,“是哪家贵客的车马?何以没有府卫引领?” 西跨院前端是偌大的花园,后面是分隔开的马厩,寻常间有客人乘马车来王府,其马车会由前门的府卫带路引到马厩安放,唯见谢知兰一人,看守马厩院门的府卫自是心有疑惑。 此时,常青青掀开厢窗竹帘,低唤道,“冯护卫,是我。” 那冯姓护卫循声相望,脸显惊喜之色,立马打开院门,谢知兰旋即牵引马车入院。 下了马车,一行人穿过内门,步入西院花园,常青青吩咐陆明带谢知兰去寻程六,安排落脚之处,自己则与唐念久一同前往滋福殿。 符太后与贺梅正在殿中,未曾料常青青会突然来府,更想不到会带着多年杳无音讯的曹王一同前来,二人欣喜不已。 秦太妃闻讯从偏殿赶来,蹲身将叩首而拜的曹王扶起,上下打量一番,喜极而泣,猛地将曺王拥入怀中,旋即又为放开,仔细端详着泪光盈眶的曹王片刻,再次紧抱入怀,几疑梦中相逢。 良久后,秦太妃才将曹王放开,用香帕与曹王擦试脸上泪水。此时,郭宗训疾奔而来,他与曹王幼年分开,近五年未见,各自容颜已是有所变化,乍见之下,两人四目相对许久, “皇兄…” “曹王…” 话音中,兄弟二人同时近前,相拥而泣。 众人心生感触,皆脸显凄容,默然不语。兄弟二人分开身形之后,郭宗训方上前与常青青作礼相见,旋即转向符太后、秦太妃请允,要带曹王前去延福殿,符、秦二人自然不会反对,皆是颔首微笑应允。 待兄弟二人离殿后,符太后问道,“青青,你是如何寻到曹王?” “我当日想到祖籍之地宪州的周边,寻个僻静山谷安身,便去了北汉,转到了太原,暂且寻了一处宅院落脚,那时心想多年未与折大哥见面,便去府州探望,未料却是见到了曹王。” 符太后大为惊讶,“你是说…当年唐慬是带曹王躲避在府州折家?” 常青青点了点头,将唐慬如何带曹王去往折家一事如实与告,又道,“兄长与小虎遇难,我又离了开封,折大哥不敢轻易相信他人,也就未让人传递消息入宫。他去年得知太后迁居房州,本是要遣人来告,恰又遇我到访,而我想起有人来府掳劫梁王之事,以防不测,未敢让消息传回,此中过错,还望太后、太妃恕罪。” 未遇苏樵农之前,常青青确是有此顾虑,而知道苏樵农目的后,她就生有将曹王带来房州与众人会面的心思。 符太后摇了摇头,“当日想掳去梁王之人,至今未知来历,而此人又去开封掳了蕲王,虽说后来又将蕲王送回,但不知他用意所在,终是让人担心,你行事谨慎,未将曹王在府州消息回传,倒也无错。” 对于苏樵农的目的,常青青不能实言说出,听得符太后言语中满是忧心,不禁心下暗叹,略一迟疑,言道,“蕲王遇险一事,我月前去相州时曾听方伯父提起,那时就随方伯父去开封探望孙太妃她们。” “方帮主来房州之时,曾是言及此事,只是未告告你寻到曹王一事…想必你也未将此中实情告知方帮主。” 常青青叹了一声,默然不答。 “你不辞而去,我便知你实是不愿有人打扰于你,想来此下应不是在府州安身…”符太后言语一顿,幽叹一声,又道,“若是我日后有事寻你,该如何联络?” “太后可遣人寻上折大哥,他会转告与我…” 符太后松了一口气,颔首笑道,“如此甚好。” 常青青略一迟疑,言道,“我心恐王府周边有暗探,未敢让唐护卫随行南下,临走之时,他有一事相托,让我代他向太后、太妃乞罪…” 符太后与秦太妃互视一眼,疑道,“唐慬与我二人乞罪…这如何说起?” 常青青便将唐慬收曹王为义子一事言出。 符太后叹息道,“家国不幸,以至曹王流离在外,唐慬为掩人耳目,收曹王为义子,想来应是缘分使然,他护主心切,才如此权宜行事…你且转告与他,我与太妃不会心生责怪,且是要谢他相护曹王之恩。” 秦太妃接言道,“念久此下以唐姓示人,也无不可,但使日后有了家室,子嗣当归先帝宗庙。” 常青青应道,“唐护卫亦是此意。” 此时,府中护卫已是将宫灯点起,一名侍女入殿禀报晚膳已是备好,符太后便让人将郭宗训与唐念久请来,然后传膳殿中食用。 用膳之后,常青青与贺梅同为告退而出,行去西院,步入园中遮雨行廊,贺梅言道,“我听闻折德守与逍遥是意气相投,方才听你言语,心有所惑…他当日何以不将曹王在府州消息传与逍遥知晓?” 常青青便将当日折德守所言如实与告。 贺梅叹息道,“逍遥当日想是猜到折德守对他心有不满,又不能将佛劫之事实言与告,也就未去府州解释,唉,真是造化弄人,却是因此让他二人断了兄弟情义…” 常青青扶着横栏,望着园中在细雨下忽明忽暗的石灯,神色黯然,沉言不语。 “你此番回来,打算停留多长时日?”贺梅问道。 “三日。”常青青应道,“十日之后,是忆非的生日,我须赶回陪伴与他。” “那曹王呢?你也打算带走吗?” 常青青略一迟疑,“我心中是有如此打算,但此事我须征得秦太妃同意方可。” “当是如此。”贺梅点了点头,“方才秦太妃同意曹王以唐姓示人…依此看来,我想她会让曹王跟随你身边。” “秦太妃的话下之意,我也是听岀,可我心中却是希望她不为同意…” 贺梅一愣,“为何?” 常青青神色凄楚,“母子连心,秦太妃定是不愿让曹王远离于她,唉,想来梁王在府中是闷闷不乐,她不愿曹王日后也是如此心境,才同意让我将曹王带走…” 贺梅抬头注视廊檐滴落而下的雨水,目光苍凉,默然不语。 二人沉言良久,常青青又道,“梁王已将十二岁…太后可是有意让人与梁王订结良缘?” “太后是有此意。”贺梅叹了一声,摇头道,“可太后、梁王实是囚禁之身,莫说官贵人家不肯与结姻亲,就是寻常书香门第,也是不愿…” 常青青一愕,忖道:贺先生所言极是,我倒是疏忽了世态炎凉,中原之人都不敢与梁王结姻亲,何况是萧思温?此下若提岀让燕燕与梁王结成良缘,以贺先生对我的了解,必是会让她有所心疑,看来打听燕燕的生辰八字,还须另寻他法,燕燕兰心蕙质,实与梁王般配至极,且待夺回大运,再谋此缘…心念一到,便转开话题,“我当日离谷北上途中,结识了一位妹妹,极为聪慧,本想让她随先生学艺,无奈她定是要随我身侧,此番我带她南下,先生可否与她结缘,将功法传授一二?” ------------ 第六十二章     血脉 贺梅言道,“如此听来,她是孤儿?” 常青青便将当日遇见谢知兰一事告知,但期间关于传国玉玺的秘辛,却是隐瞒下来,未经谢知兰同意,她自是不敢轻易言岀。 “原来当日救下燕燕之人就是这谢姑娘。”贺梅顿了一下,“那她此下是愿意留我身边?” 常青青摇了摇头,“她依是不愿离我身侧,我想先生这三日中先传她练气功法,日后再修剑法…” “看来我只能收她为记名弟子了,你明日带她见我吧。” “青青代知兰先谢谢先生。” 贺梅摆了摆手,“你不必言谢,我有一事要与你请教,若所料不差,应是要你助力一番。” 常青青疑道,“是为何事?” “南唐国后周娥皇中了‘千机散’,幸得逍遥相救…” 话未讲完,常青青惊道,“这怎生可能?柳宫文已死,除我之外,这世上当无人会配制‘千机散!” “我与逍遥猜测,此散秘方应被柳宫文门人所得。”洛逍遥猜到是赵光义得了‘千机散’,但他并未将实情告知贺梅,是故贺梅才如此作言。 常青青乍听之下未作细想,此下闻言细一寻思:柳宫文奸诈之人,断不会将千机散传与门人,此秘方若有抄存,他不是放在身上就是藏在密处,若玉姐姐只在他身上搜出‘太易心经’,此秘方应在当年囚禁我的密室之中,唉,看来是被赵光义所得,他想必为了早日一统天下,便下毒与李煜,其间生了变数,才误害了周娥皇。 贺梅见她沉思不语,接着又道,“下毒之人想是心恐被人发现是‘千机散’,将此散改制,减少了君药‘噬心草’份量,才未使周娥皇容颜出现衰老之像,但也在其中加了‘十日菇’,幸好沈连城出手及时,将毒性逼岀,才未立时身亡。待逍遥赶到后,用功法疗治,暂且保了性命,但须每年疗治一次,十年后方能痊愈。 后来我想起洛庄主七魄受伤之事,便想用‘魄元丹’医治,不知是否有治愈可能?” 常青青秀眉微蹙,沉吟片刻,言道,“想用‘魄元丹’根治千机散之毒当无可能,不过以丹药效,是可延缓毒性发作势头。” 贺梅神色一喜,“若是周娥皇服食此丹药,同时让逍遥用功法疗治,其效果应是事半功倍吧!?” 常青青点了点头,“是有此效。” “周娥皇曾有恩于逍遥,以至逍遥不惜耗费真元气机相救,此举本无不可,但或会造成逍遥体内的劫道封口松动,是故我想让你炼制‘魄元丹’,相助逍遥早日将周娥皇治愈。” 常青青自然不会拒绝,便点头答应,“我回去之后会立马炼制,此丹每隔十天服用一粒才有大效,炼有九粒之后,我会让人送来,以后每三个月送一次。” 炼制‘魄元丹’实为不易,一个丹炉每月只能炼制一粒,且未必每炉皆会功成,又大费财力人力,贺梅心知此理,闻言便道,“你不肯告知落脚之处,我无法让人手相帮,不过钱银方面,我会让洛庄主送去交与折德守。” 常青青摇头道,“我这一年多与折家军配制军药,倒攒下不少银两,先生无须担心费用。” 贺梅知她一旦有所决定,心思就绝难改变,也未作勉强,叹了一声,言道,“中途若有需要,可遣人来通知与我。” 此时,一道脚步声响起,二人举目望去,只见郭宗训从院口奔入,常青青举步前迎,蹲身握住他的小手,“曹王呢?” “他随太妃去了偏殿。”郭宗训顿了一下,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贺梅,低声道,“我想请姐姐去延福殿一叙,此下可是有空?” 常青青回首望了一眼含笑不语的贺梅,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与贺梅作言告退,便随郭宗训去往延福殿。 来到延福殿,常青青与随护在前殿的许广智、裴管事见礼后,便被郭宗训拉到后殿的寝室中。 郭宗训摒退侍女,请常青青落座后,握着她的玉手,言道,“姐姐你好偏心,为何能教曹王武学,却不肯教我?!” 来房州之前,常青青已有交待唐念久莫要将自身习武一事告诉郭宗训,她猜断懂事的唐念久不会透露。而许广智等人虽可看出唐念久修有武学,但绝不会告诉郭宗训,闻言一时惊疑,秀眉一蹙,“曹王他未修武学呀!?梁王莫心中生疑…” 郭宗训‘哼’了一声,将手一松,嘴唇颤动间,泪水夺眶而出,“姐姐教了便是,何必继续瞒我?!” 常青青心感有愧,暗自一叹,掏岀香帕擦拭郭宗训泪水,柔声道,“梁王莫为伤心,你是听何人作言曹王修有武学?” 郭宗训摇了摇头,“非是别人告诉与我,是我自己探出来的。” 常青青一愣,奇道,“是你自己探出来!?” “我与曹王相见之时,他抱住我的双臂甚是有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那时我就心疑他修了武学,我二人前来延福殿之时,在青石路径上,我佯装脚底打滑,向前摔倒之际,曹王瞬间抓住我的后衣,轻而易举将我前摔的身形抓起,他若非修有武学,岂能做到如此?!” 唐念久心情激动,紧紧拥抱之中不自觉地用了力道,年纪只大他几个月的郭宗训,便有察觉,在郭宗训佯装摔倒时,修有武学的唐念久意识反应下,迅速伸手抓扶,自然是被有心的郭宗训看出破绽。 常青青未料郭宗训如此心细,心头百感交集,将他拥入怀中,抚着他的后背,秀脸轻摩他的发丝,柔声道,“曹王要随我入山釆药,以防山中兽虫伤害,才为教他武学防身,还望梁王莫要责怪我偏心。” 郭宗训应道,“那我也要随姐姐入山采药…” 常青青将手一松,身形略一后扬,双手转而扶住郭宗训双肩,望着他的双眼,言道,“我知你心思所在,但要杀赵匡胤此贼,并非一定要仰仗武学之力,我此番南下,是有一事相告,你须守口如瓶。” 郭荣训但见常青青神色凝重,便点头应道,“姐姐且是说来,我任何人都不会透露,即使是母后。” 常青青心恐许广智等人窃听,作了一下噤声手势,旋即站起身形,行到门口,探头望了一眼站在三丈之处屏风隔断边上的侍女,转而返身入内,将郭宗训牵到床榻,一同坐在榻沿,低声道,“我寻到了一个方法,一旦成功,不仅可以除去赵贼,还能光复先帝基业,你且安心等待,不必费神如何习武报仇。” 郭宗训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姐姐不会是为了打消我习武的念头,才如此作言安慰吧!?” 常青青莞尔一笑,“梁王何不说我是岀言欺瞒?!” 郭宗训举目盯着常青青明眸,许久后点了点头,“好,我相信姐姐不会瞒我…” 常青青点了点头,“而此事也须你助力才可。” 郭宗训双眼一亮,喜道,“我当如何出力,姐姐快是说来…” 常青青从袖中掏出两只小瓷瓶,言道,“我需梁王的血液。” 郭宗训瞥了一眼小瓷瓶,眉头微皱,疑道,“仅需我一点血液便可?” 常青青郑重点了点头,“正是。” 郭宗训神色但显失望,略一迟疑,右手一伸,“那好吧,姐姐尽管取来。” 常青青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又从袖中掏出针囊,从针囊中取出银针,行至油灯前,将银针放在火苗上烤了片刻,然后来到榻前坐下,握住郭宗训小手,将银针刺入食指的‘商阳穴’,旋即拔出,望了一眼沾在针尖的血丝,迅迅拔开瓷瓶的木塞,将银针放入瓶中,轻轻一搅,但见针尖上的血丝迅速散开,与瓶中装有的灵水已是相融。 常青青压下心头的狂震,迅速将郭宗训被银针扎破冒有血丝的‘商阳穴’,抵在瓶口正中,旋即右手按住他的‘手三里’穴位,气机一转,迫使郭宗训手阳明经脉血液流动,片刻后,血液便将两只原本各带有半瓶灵水的小瓷瓶贯满。 常青青将瓶瓷盖住,用香帕擦了擦银针,然后放入针囊,转而将针囊与两只瓷瓶一同放入袖袋,旋即双手叉住郭宗训腋下,竟是将郭宗训举在半空中,咯咯作笑,旋转起来。 苏樵农本是要常青青将郭宗训带岀,在他暗中窥视中取上血液,而常青青坚持她先在府中取上血液一试,如若郭宗训的血液与灵水不为相融,届时再将他带出府外,让苏樵农亲眼验证,而一旦相融,也自无必要将郭宗训带岀。 天下间唯真龙天子气运之人的血液,才可与金龙灵水相融,苏樵农知晓常青青无法作假,也就未为反对。 此下血液与灵水相融,证明郭宗训是身怀真龙大运之人,常青青自是欣喜若狂。 常青青温婉淑雅,彬彬有礼,郭宗训从未见她有如此举动,他虽年幼,但聪慧过人,心猜自己的血液将会助成常青青所谋,心中亦是欣喜不已,随着常青青放声大笑。 殿中的许广智与裴管事,自然也听到二人的笑声,也不疑有他,许广智大为感慨,“也唯有常郡主能使梁王如此开心,她要是留在药王谷,该是多好呀!” 裴管事举目望着殿外此时倾盆而下的大雨,突是吟道,“行路难,行路难,汗血崎岖不止进,心曲未平长剑安…” 许广智怔怔望着神色凛然、反复低吟的裴管事,久久不语。 翌日,用过午膳后,秦太妃作请常青青到她的寝居,待侍女奉茶退下后,秦太妃问道,“青青你打算何时离开房州?” “回太妃,我想后天北上。” “念久你可有将他带走的想法?” 常青青望了一眼秦太妃平静的脸色,垂首应道,“青青不敢作主,请太妃定夺。” 常青青打算将唐念久带来房州与秦太妃相见,那时心思曾是几番挣扎,她无权让秦太妃母子分隔两地,亦不希望唐念久如梁王一般闷闷不乐待在房州。 她心知唐念久事后必定会跟自己回南台峰,因此南下之时也未对唐念久作问事后去留的意向,此下秦太妃若是不愿唐念久离开,常青青会极力相劝他留下。 秦太妃微微颔首,“昨夜我询问了念久,此番可是愿意留在王府,他泪光闪烁,沉言不答。他虽年幼离我而去,但我从他的神色间看出对我的依恋,这应是母子情深的天性吧!他不愿应答,却也是想着随你而去。” 顿了一下,又道,“那时我心中是悲喜交织,伤心难过的是,念久终是会选择离我而去,欣喜的是,他如同梁王一般,小小年纪,已是明白自己的肩负所在,兄弟二人都不愧是先帝的好子嗣。” 常青青心头一震之中,又听秦太妃言道,“赵贼篡位之时,我便作猜先帝英年早逝,应非是疾病缘故,此中定是与赵贼有莫大的干系,那时便让唐慬带念久逃出宫外,以图日后能为先帝报仇。 当寻不到念久的踪迹,我心中大是担忧,却也盼望着他能有奇遇,将来习得一番好武艺,将赵贼杀了替先帝极仇雪恨,尽人子应做的事情。” 常青青望了一眼神色自若的秦太妃,心头愈发震撼,自是未料到她当时已是存着如此心思。 “太后不让梁王习武报仇,我心中实是支持,易身相处,我亦会如此决定。梁王是君,曹王、纪王、蕲王是臣,君王有难,为臣者当挺身在前,梁王是嫡长,是先帝的象征,肩负着将先帝心念、血脉传承的重任,是容不得有丝毫闪失,但曹王他们不同…” 秦太妃言语一顿,幽叹一声,从罗汉榻站身而起,转入屏风隔断后面。片刻后,手中提着刺绣精致的布囊,来到常青青案前,在常青青起身之时,将布囊递与,言道,“离宫之时,我遣人将一些饰物变卖,换成了金叶子,你且带上。” 常青青闻言一惊,她不敢亦不肯接受,忙用手推却,“太妃万不可如此…” 秦太妃神情坚定,“我知你早年将所有积蓄交与方帮主济民,此下身遭应是所余不多,即使制药有得,一众人马也须费用,或会一时支绌,而此钱物,实是我托你照顾念久为用,你万不能推却,冷了我母子情缘。” 话已至此,常青青自无法推却,暗自一叹,将布囊接过,只得言道,“多谢太妃赏赐…” 秦太妃微微一笑,转身回到罗汉榻坐下,端起茶汤抿了一口,望向常青青,言道,“我知你行事谨慎,念久托你照顾,也无有任何担心,但有一事,还望你能做到。” 常青青忙道,“请太妃示下,青青当尽力而为。” “每年可否带念久回来,与我会上一面?” 常青青点头道,“太妃的吩咐,青青会谨记于心。” “还有一事…”秦太妃顿了一下,沉吟片刻,缓缓言道,“你离去之后,梁王常常一人在园中凉亭独坐,一坐就是夜深,有几次伏桌痛哭,我等知他心境所困,亦有觉心愧,皆不敢作言与劝,只望他心情能有所渲泄… 未知,他心中渴望愈发强烈,上月方帮主来访,提及你曾去开封探望孙太妃母子,那夜,竟是到坐天晓,任谁劝慰皆是不理,若非他年幼体力不支而睡下,想是要支撑几日几夜。” 虽说此下确认了郭宗训是怀有真龙血脉,常青青心中对夺回大运,除去赵匡胤有了信心,而纵使她也对郭宗训透露了此中希望,让郭宗训因此得以心慰,但事非一般,常青青心知不易,闻言之下,珠泪悄然而落。 “因此我想让你传他练气心法,使梁王心存希望…” 但若希望全无,自是求生无意,常青青如何不知,闻言悚然一惊,冷汗但生,“青青有错,青青明白。” “梁王此下敏识,皆是我等所造,还好你来到,这几日,你当要劳心了。” 秦太妃言中的‘敏识’,自是指郭宗训此下心境受损,对众人失却信任,诸人诸言已是无法让他释怀。 常青青点头道,“离开之前,我会传他练气功法。” 秦太妃展顔一笑,“这也是念久的心念。” 常青青一愕,旋即想到昨晚郭宗训所言,心道:原来念久是用举动提理梁王灬他修有武学,他小小年纪,与梁王数年未见,却能洞察关键所在,我当是汗颜呀! 成年人多不认同过往,毕竟年幼之时,或多或少有出人意料的举止念想,意识中皆会避而不谈,常青青以己年岁度唐念久心思,终有所误,闻言心头暗呼惭愧之下,立马起身告退,去往延福殿传郭宗训‘周天功法’练气篇。 ------------ 第六十三章     袭伤 滋德殿的正中三间为正殿,东西两侧各辟有两间偏殿,亦称阁楼,秦太妃住在东阁,贺梅住在西阁,常青青就落脚在西阁与贺梅相邻的房间内。 从秦太妃寝居告退而岀,常青青行去西阁,经过贺梅寝室前的廊道,只听厢门紧闭的房内传有贺梅声音,心猜她是在传授谢知兰功法,也就未进入打扰,直接去了自己所住的寝室。 将秦太妃所赠的金叶子放入包裹,然后换上一袭男装,取上帷帽打开房门之际,恰见贺梅行到门口。 “郡主是要外出?”贺梅问道。 “正是。”常青青点了点头,引身后退,作请贺梅入房落座,将帷帽往圆桌一放,怅然一叹,“当日我不辞而别,只是不想让人知晓我的去处,但非要与逍遥他们断了情义,此番前来,应是要去山庄探望他们才对。” 贺梅欣然一笑,“我也猜郡主会有此心念,只不过逍遥与慕云眼下未在山庄。” “哦!?”常青青一时讶然,“他夫妇二人是岀外省亲?” “非是如此。”贺梅摇了摇头,“许夫人她们遇害一事,你应是从方帮主口中知晓了吧!?” “当日去相州之时,方伯伯曾是告知与我…莫非逍遥他们是外出寻找凶手?” 贺梅点头道,“上月底,杜管事传回消息,说是杀害许夫人的凶手在大理国出现,他夫妇二人及唐长老便寻仇而去,而杜管事也去相州,请了方帮主前去助力。” “上月底…”常青青顿了一下,秀眉微蹙,又道,“到今日应有二十余日吧!?逍遥他们怎生还未归来?” 对于向啸天与司空冉失踪一事,贺梅心恐言出会与常青青添了担扰,也知她言下有担心洛逍遥等人安危之意,便道,“此去大理来回有近七千里路,行途要费去近半月时日,若凶手行踪有了变数,也会有时日拖延,以逍遥他们的身手,你不必担心…而逍遥离去之时,洛庄主曾有交待,无论如何,一个月内必须归庄,想来至多再过七日,他们便可归来。” 常青青但想贺梅所言有理,心头一安,微微点了点头,轻叹一声,“听方伯伯有言,许夫人遭难后是安魂在山庄附近山中,我应是要去拜祭,逍遥虽不在庄中,我亦要行去一回,让翠姑娘带我去她母亲坟前…” “月初明珠小姐有了入境契机,便闭关参修,而翠丫头得传‘无极功法’,也随之闭门参悟,早上我遣人去打听了,二人皆未岀关,想来一时半刻是见不到她们。”贺梅站起身来,又道,“闻香魂安之地我是知晓,就由我带郡主前去拜祭吧。” 常青青心道只能如此,便随同贺梅离府前去拜祭许闻香亡灵。 十九日辰时,西院花园通往马厩的内门口,贺梅望着园中连廊上与秦太妃低语细说的唐念久,怅然道,“曹王小小年纪,却是要尝此游子辛酸…哎…” 常青青秀目泪光隐闪,默然不答。 “郡主当真不需我随护一程?” “由知兰先为驾车离府,想是不易让人窥出车内是我同行…”常青青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又道,“赵贼他们只是想探出我落脚之处,断不敢生害我的心思,即使发觉车中是我,也无大碍,到了北汉之地,折大哥会使人接应,先生不必担心。” 暗中有苏樵农随护一事,常青青自然不会言出,便以折德守会遣人接应作为推辞。 贺梅也不疑有他,“若使方便,当要遣人来报平安。” “方伯伯曾与我丐帮信物,到了太原府,我会让丐帮弟子传讯来房州。” “未料方帮主这般细心,让丐帮弟子从中传讯,倒不失是为好办法。”贺梅顿了一下,旋尔一叹,“可惜只有郡主主动传讯才可,我等若是有事,却不能告知。” 常青青沉吟片刻,微微一笑,“也不是没有办法…若使先生有事要告知,可传与丐帮太原分舵,我会让唐慬等人,每隔半个月去分舵打听一下。” 贺梅喜道,“如此甚好。” 此时,脸上犹有泪痕的唐念久奔跑近前,身形一顿,回首望了一眼连廊上的秦太妃,转而穿过内门,进入马厩,上了马车。 常青青心中一叹,遥对秦太妃行礼作别,旋即转身行近马车,与随后而来的贺梅欠身作别,朝站在车舆前的谢知兰点了点头,便与陆明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谢知兰行到贺梅身前,躬身作礼,“弟子不能侍奉身侧,还望师父恕罪。” 虽说是记名弟子,只相处三日,但贺梅对谢知兰甚是喜欢,着实希望她能留在身边陪伴,心中暗叹一声,微笑道,“若是日后曹王归来探望太妃,你当陪同南下。” “弟子谨记在心。” “去吧。” 当马车从侧门拐到府前大街向东而去时,街道西侧十字路口上,一位头戴帷帽、身着灰色袍服之人,举步随后跟上。 此时街道上人来人往,马车行速自也缓慢,常青青靠近后厢门,透过门隙窥探,当望见行人中跟着而来的灰袍之人,心头一安,原来这头戴帷帽的灰袍人便是苏樵农。常青青与与他作约十九日辰时离府北上,时辰一到,苏樵农自是依约在府外暗中等候相随。 这三日间,他落脚在约好的客栈相候,未见常青青带郭宗训前来,已然猜到郭宗训是真龙血脉,苏樵农大喜之下,心中已是作想出城之后,现身索取灵水一观。 随着马车穿行城中街道,苏樵农但见行人中有两名劲装汉子,离马车有五六丈之距,马车行速一快,那两名汉子随之疾步而行,马车一慢,二人脚步也随之缓慢,苏樵农便心猜这二人是暗中跟踪常青青,便是留意起来。 马车驶出北门之时,只见其中一名年有三旬的汉子,从怀中掏出一面铜牌递与守门兵卫观看,旋即对兵卫一番言语,便见那守门兵卫迅速奔离,片刻后牵来一匹坐骑。 那三旬男子接过马缰之际,苏樵农举步行近,只听那男子对另一汉子低声道,“我先行跟去,路上岔道之处会留下暗记,京中供奉想是不久便会赶来,或是路上会与我相遇,若是错过,届时你转告便可。” 另一汉子点头应好后,那三旬男子便跃身上马而去。苏樵夫行出城门,但见那人正是尾随马车而去,不由得忖道:开封与房州来回两千里,若是日夜兼程,三天内,那所谓的供奉应是今日会到,如此听来,常夫人到了郑王府,已是被他们发觉,而他们当时便将消息传去开封… 望了一眼身侧的护城河,缓步前行,边走边想:常夫人与赵匡胤有杀兄之仇,看来留意她行踪之人应是赵匡胤无疑,我当要将这赶来的供奉教训一番,与赵匡胤一个警示,免得日后加害常夫人。 心念及此,便疾步而行,方行有百丈之远,却遥见那三旬汉子在官道上与一位背缚长剑的青袍道人言语,苏樵农心猜这道人应是从开封赶来的供奉,举目左右环顾一下,旋即转入右侧的田野路径,向五十来丈处的山丘林中行去。 房州亦称房陵,是因四塞环山得名,苏樵农见那道人无有坐骑,若是要追踪常青青,光天化日之下,不便在官道上施展轻功纵掠,必定会遁山而行,便抢先进山暗伏。果不其然,当他进入山林未及十息之数,那道人也从官道转入右侧山丘。 这道人是随护赵光义身边的范思平。正如苏樵农所料,常青青进入王府后,便被人发觉,而消息立马便传去开封,赵光义就让范思平赶来跟踪,以便探出常青青的落脚之地。范思平来时是与马车相错而过,但他不知车中乘坐之人就是常青青,待与后面跟踪的汉子照面之后,才为知道,便转入丘林暗中跟踪。 以苏樵农的修为,虽与范思平相距三十余丈,却从范思平进山的行速,窥出他的身手应是抱丹大成境界,未料会有这般高手前来,苏樵农倒是暗自一惊,待范思平进入林中,便小心翼翼尾随而行。 依着马车所行官道的附近山野,或林中或田间小径,苏樵农随着范思平一前一后跟踪有近三十里路,来到一处山道,只见路道上行驶的马车拐入前方山坳中去。 苏樵农心知马车之所以停下,应是与马匹喂给草食,但想此处山野僻静,当可出手将来人逼退,便从藏身所在的大树边上走出,向十丈之处坐在石块上歇脚的范思平行去。 范思平已臻抱丹大成境界,苏樵农一为现身,便是发觉,立马站起身来,震惊之色一闪而过,望着在三丈外站定的苏樵农,言道,“尊驾好身手,想是在房州城外便跟随贫道而来吧!?” “笑话,老夫跟你这牛鼻子作甚!?”苏樵农嘿嘿一笑,“老夫倒想问你,你一路鬼鬼崇崇跟踪我家夫人,居心何在?” 范思平皱头一皱,“敢问贵府夫人是为何人?” “方外之徒,果然最易拐弯抹角作言,你从开封赶来跟踪,难道不知我家夫人身份!?” 范思平脸色一沉,目光凝视苏樵农帷帽面纱片刻,“尊驾可否让贫道一睹真容?” 苏樵农轻笑一声,“想看老夫容颜倒也不难,你只需用剑劈开帷帽便可。” 范思平冷笑一声,“如此贫道就得罪了……” 话音刚落,反手拔剑而出,剑光掠起之际,身周树叶纷飞,长剑直刺苏樵农胸口。 苏樵农疾步而退中,右手圈指而弹,食指击向剑尖,‘当’了一声脆响,范思平只觉剑气一滞,身形略有一顿,轻喝一声,剑式不变,依是直刺而进。 苏樵农身形向右一侧,退避林树之后,长剑顿然刺空,范思平收剑顿身之际,苏樵农从大树右侧闪出,右手食指点向他的‘云门穴’,范思平抡剑横斩,苏樵农左手出指,一道气机直袭他右腕‘腕谷穴’。 范思平右脚后撤,右肩一侧,反腕挥剑斩开指罡,旋而疾身后退丈余站定,望着苏樵农,惊讶道,“周天指?尊驾与药王谷苗家有何渊源?” 常青青将‘周天心经’交与苏樵农参阅,以便教授唐念久修习,苏樵农已是武学大成之人,月余间却将‘周天心经’悟通,此下与范思平过招,正是用了‘周天心经’的指法。 苏樵农哈哈一笑,“这是我家夫人月前才传授老夫修习,想不到威力如此之强,若是能化成剑式,应是更为厉害。”言罢,身形一纵,竟是从两丈高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技,瞬间去掉分枝散叶,成了一根三尺长的细木棍,接着笑道,“老夫就以周天剑法,来领教道长妙招。” ‘周天指’亦是大成功法,只是苗家之人精研医术,未去注重修习,历代之人从未参到抱丹大成境界,此下由苏樵农使岀,威力自非凡响,他临时起意,想将指法当场演化剑式对招,现炒现卖,自是对范思平大有轻视之意。 饶是范思平修心养性之人,闻言也是怒极,“狂妄之徒……”话音未落,仗剑向苏樵夫攻去。 范思平武学是拳剑双修,源自大唐紫阳道人许宣平,剑法名为‘先天剑’,以绵柔为主,拳法唤作‘后天拳’,以刚猛称著,人称‘柔如水常先天剑,刚若磐石后天拳。’ 山中树木虽交错林立,却也不碍范思平剑法施展,苏樵农但有借势树木避招,瞬息间范思平便能变招攻来,竟是如影随行一般。而苏樵农执意于将‘周天指法’演化成剑式,乍突转换之下,招式自不流畅,威力也是大减,游斗二十余招,被范思平逼得手忙脚乱,退到山下路道上,手中树枝也被削去两寸。 此时,停在三十余丈处喂马的常青青听到了打斗声,从山坳中奔到路道窥探,只见苏樵农被一道人逼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不由得大吃一惊,忙招呼唐念久、谢知兰二人上马车,让陆明赶车先行,自己则手握一把‘神风散’近前,想伺机而动。 未料边打边斗的苏樵农喊道,“常夫人放心先行,待老夫将‘周天剑法’悟通…哎哟…打败…这牛鼻子,便会赶…去…” 常青青见他施展的招式与‘周天指法’大径相同,便是明白苏樵农的心思所在,暗自苦笑,转身疾掠追上马车,先行离去。 苏樵农毕竟是元婴境界,虽说此下未借丹神出关助力,但肉身气机却是强过范思平,每遇险招,终能以力破巧,化险为夷。 二人在路道上缠斗有百余招之后,苏樵农的招式渐渐施展开来,招式余势尽去,三十二式指法所化剑式竟是通贯流畅,进退自如,又斗了十余招,苏樵农猛然长啸一声,手中树枝疾刺而出,口中喊道, “刺你中府穴…” “刺你下关穴…” ‘刺你养老穴…” 每出一招,树枝便是指向口中所喊穴道,一时间,竟是将范思平逼得连连后退。 第十八招使出之后,苏樵农未乘势而上,收招顿身,望着仗剑防守之势的范思平,轻笑一声,“道长还觉得老夫狂妄吗?” 范思平脸色乍然一红,默言不答。 “想必你也知老夫是何身手,未用丹神助力,是想留你与赵匡胤带个口信,且将郑王府中的暗探撤去,日后莫再使人相害常夫人,否则,老夫见一个杀一个。” 常青青马车进入郑王府,苏樵农曾在府外观察有半个时辰,那时雨天,街上行人稀少,苏樵农自料府外无有暗探盯梢,便是作猜府中有人被赵匡胤收买。 范思平将剑一收,叹了一声,“看来尊驾对常郡主过往知之甚少,难怪会以为贫道是来加害她。” “哦?!难道你不是受赵匡胤指使而来?” 范思平未作言应答,拱了拱手,转身疾纵而去。 “奇怪…”苏樵农皱了皱眉头,举着右手的树枝拍打左掌心片刻,喃喃自语,“看来常夫人倒有不少难言之隐…”旋而将树枝一甩,纵身向马车追去。 追有十里路程,遥见百余丈处马车向左侧山道拐过,苏樵农望了一眼左侧遮住视线的山丘,纵身掠过边上的田地,闯入丘林,向山顶斜行而上。 将及山顶之时,徒听一声马匹的惨嘶声,正是从常青青马车所去方向传来,苏樵农心头一震,立马从林中纵上树梢,掠到山顶向坡下望去,只见马车翻倒路道边上,车厢已是分成两段,有一青衣人正挥剑向常青青刺去。 苏樵农惊魂但生,大吼一声,同时丹神岀关,随着肉身向山下疾掠而去,这山丘高近四十丈,以苏樵农身手借势下纵,五息便能赶到。 可惜在三息之数时,青衣人已是一剑刺入常青青左胸,而就在先行赶到的丹神袭向青衣人身背之时,那青衣人向前一跃,纵入田间翻滚丈余,迅速立身而起,向东面疾纵而去。 眼见常青胸口中剑,苏樵农自不敢追去,忙蹲身将她扶起,连点诸处要穴,止住血气流失,取出一瓶灵水,贯入常青青口中,旋而一掌贴在‘督余穴’,运转气机护住她的心脉,同时将几欲透背而出的长剑迫出体外。 吓得花容失色的谢知兰,跪在地上将泪流的唐念久抱住,身子皆是颤抖不已。 被青衣人一脚踢倒在路沟中的陆明,嘴角溢血,捂着胸口,爬上路面,望着闭目行气与常青青疗伤的苏樵农,竟是连气都不敢喘出声来。 过有一盏茶工夫,方见苏樵农收掌敛气,谢知兰急道,“苏先生,我家夫人她…” 苏樵农轻呼一口气,低声道,“只差些许便是刺到心脉,真是万幸呀!不然倒是要大费周折了。” 谢知兰、唐念久、陆明三人闻言心头一松,俱皆瘫坐地上,悲喜交织。 ------------ 第六十四章     失踪(上) 灵秀山庄地下密道,一扇石门缓缓打开,洛明珠从密室走岀,护关值守的朱管事拱手作贺,“恭喜小姐功成出关。” 洛明珠展颜微笑,“有劳朱管事照顾了…”瞥了一眼通道石壁上的油灯,“我入关有多长时日了?我兄长与嫂嫂可是归来?” “小姐入关恰好半个月。”朱管事顿了一下,略一迟疑,又道,“少庄主他们还未归庄。” “奇怪,兄长这次去书院怎生如此之久?” 此时,一道清脆声音在密道响起,“明珠姐姐,你入境了…”话音中,只见许翠从相邻丈余的一间石室走出。 洛明珠点了点头,笑道,“无极剑法你参修了几招?” 许翠摇头道,“只是通贯前三招剑意,第四招始终无法流转起来…” 洛明珠秀目一亮,“半个月时日,你能参悟三招剑意,当是厉害,我当日可是花了半年时日…” 许翠笑道,“姐姐不会是夸我吧!?我可是在归真境修为之下参习的,怎可与姐姐在练气境之时参习相提并论。” 朱管事插言道,“三日前,程六来庄传讯,说是常郡主来了房州,想请小姐与翠姑娘去王府一叙。” “青青姐姐来房州了吗?”许翠一时惊喜。 “正是,说是只停留三日,想是今日会离开。” 洛明珠急道,“此下是何时辰?” “应是卯时。” 洛明珠点了点头,与许翠互视一眼,一前一后行出密道。 到了山庄地面,洛明珠猛吸一口清新晨气,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笑道,“青青姐姐想必不会仓促离去,此下未到卯时三刻,先洗沐一番再去不迟。” 二人在地下密室参修半个月,出关后第一念头自是想洗沐洁身。许翠点头应好,与洛阳珠回到各自闺房洗沐更衣。 小半个时辰后,洛、许二人行去马厩,取上两匹坐骑离庄而出,行到村牌坊之处,只见朱管事引马候待村口,二女心知是洛寒水安排他随护身侧,不由得相视苦笑。 行有二十余里,只见百十余丈处疾驶而来两骑人马,路道仅一丈宽,与洛明珠并驾齐驱的许翠,见来人疾驰,便策马前行,让出路道。 距有近十丈之时,许翠望见为首的少年似是见过,略一思索,猛然想起这少年的身份,便放慢马力,转首对洛明珠道,“姐姐,你看那人是不是在北汉见过的钱七两?” 洛明珠略一细看,点头道,“嗯,正是,看他此下的衣着,不为细看,倒认不出来。” 这两位少年正是钱七两、麻六,二人此下身着洁净布衣,将头发束结起来,却无丝毫乞丐形象。 言语中,钱七两已是策马来到跟前,目光扫过许翠面容,猛地收缰止马,拱手道,“钱七两见过许姑娘。” 许翠‘咦’了一声,奇道,“你怎会知我姓氏?” 钱七两脸色微红,“当日一别,小的将见到洛少夫人一事告与家师,家师…便告知了许姑娘的身份。” 许翠想起当日曾作言捉弄钱七两,心猜钱七两记在心里,特意向方常胜打听了自己来历,不由得暗道:看来这小子蛮会记仇,与他言语倒要小心了……便笑道,“我看钱兄弟去向,应是去往灵秀山庄吧?” 钱七两点头道,“正是。” “可否告知去山庄是为何事?” 钱七两略一迟疑,言道,“小的想打听洛少庄主是何归来?” 洛明珠疑道,“钱兄弟是来寻我兄长?” 钱七两已是猜出洛明珠身份,许翠未曾引荐,他自不敢冒然见询,以免唐突失礼,此下听得洛明珠表明身份,忙执礼见过,“见过洛小姐,小的实是想打听家师的行踪。” 洛明珠秀眉微蹙,“家兄与方帮主是在一起吗?” 朱管事心头暗暗叫苦之时,钱七两应道,“贵庄杜管事上月底曾到相州,邀家师前往大理国,那时杜管事曾说洛少庄主已先行而去,小的便想打听洛少庄主是否归来,以确认家师行踪。” 许翠转首瞪了一眼朱管事,言道,“朱管事,你好会隐瞒呀!是不是在大理国寻到了秦初官这恶贼了?” 朱管事讪讪一笑,未未言答。 洛明珠叹息一声,问道,“朱管事,我兄长可有传讯回来?” “少主前去大理之时,庄主曾有交待,无论是否成事,一个月之内定要归庄,少主上月廿五日前行,此下算来,至多七日便可归来。” 钱七两闻言眉头一皱,略一沉吟,目光扫过众人,拱手道,“看来小的只得先行回去了,若是家师归来,麻请转告一下,请家师赶回相州。” 朱管事言道,“贵帮可是遇上棘手事情?方帮主与我家主人交情甚厚,不妨说来听听,或是可助力解决。” 钱七两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小的恐耽误诸位行程…” 朱管事笑道,“恰好我等去往房州,还有十余里路程,钱兄弟不妨边走边说,如何?” 钱七两略一迟疑,点了点头,旋即掉转马头,与朱管事并驾齐驱,言道,“敝帮幽州分舵弟子受命劫取辽帝巡营狩犬,未料得手之后泄了行踪,反被辽人宿卫司高手追捕,损了几位兄弟,分舵蔡舵主与两位兄弟也被生擒了。” 许翠转首问道,“劫那狩犬何用?” “小的将狩犬劫来,是做为修习打狗棒法之用。” 许翠冷笑一声,“难道天下只有辽地才有猎犬吗?如此犯险劫取,真是糊涂…” 钱七两脸显愧色,默然不语。 朱管事言道,“钱兄弟急于找方帮主,是想营救蔡舵主吧?哎,落入辽人宿卫司手中,倒是大为麻烦呀…” 钱七两摇了摇头,“若只是敝帮弟子被擒倒可慢寻对策,但其中牵连了一位贵客,小的才急于赶来寻找家师。” 朱管事疑道,“贵帮客人也被擒了吗?他是何身份?” “有位向公子出手相助敝帮弟子劫取狩犬,未料事后与蔡舵主他们一同被擒。”钱七两顿了一下,又道,“敝帮弟子赵二被擒之际,转告躲在暗道的麻六,说那向公子与家师大有渊源,小的恐误了大事,故而急为赶来,想将此事禀告家师。” 对于计金玉与蔡郃私下言语,麻六是毫不知情,逃离幽州后,将所知事情告诉了钱七两。而钱七两与计金玉素不相识,听到麻六转告赵二的留言,便断定方常胜认识计金玉,正如他所言,心恐误了计金玉性命,才急忙南下寻方常胜。 “如此听来,钱兄弟是不知那向公子的身份啰?” “正是,那向公子最早遇上麻六之时,自称与小的相识,可小的实想不出曾认识他这号人物,他自称向玉,想来应是化名…” “江湖险恶,化名行走倒也常见。”朱管事点了点头,“可知这向公子武学来历?年岁长相?” “敝帮弟子才学粗浅,却是看不出那向公子的武学岀处,至于年岁长相…”钱七两顿了一下,转首望向麻六,“麻六,将向公子的容貌讲与朱管事听…” 麻六应了一声,引马近前,便将计金玉年岁长相言岀。 洛明珠猛然跃身下马,脸色煞白望着麻六,急道,“那向公子腰间可是悬有绣有翠竹的香囊?” 麻六皱眉回忆片刻,点头道,“向公子确是悬有刺绣翠竹的香囊。” 洛明珠曾亲手绣制香囊送与计金玉,上面刺绣有翠竹图案,她听得麻六描述‘向公子’形象与计金玉大为相似,一时未敢确认之下,才作言相询。 闻听麻六应答,已是断定就是计金玉,不由得花容失色,呆怔片刻,旋而跃上坐骑,策马疾驶而去。 朱管事心头一惊,右手一按马颈,纵身而起,施展轻功向洛明珠追去。 许翠转首望向一脸惊疑的钱七两,秀目圆睁,怒道,“修鬼什子打狗棒法,害得你丐帮弟子不说,还连累了我金玉哥哥…”话音未落,纵身而起,身形在半空中一转,一掌击向钱七两。 钱七两未料她会出手相攻,忙举掌相迎,两掌相撞,钱七两身形从马背上倒飞而出。许翠右脚一点马背,腾空而起,又是挥掌向还未站定的钱七两击去。 许翠心头恼怒,只想教训一番钱七两出气,未为拔剑相攻,二人修为相当,钱七两精于掌法,她徒手相攻本非对手,但钱七两不敢伤她,只是见招拆招,不作反攻,却斗了旗鼓相当,麻六本欲上前助力,却被钱七两喝退,看着二人打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恐坐骑惊吓逃去,只得忙于将坐骑系在树上。 朱管事的脚力与骏马是为相当,但洛明珠扬鞭疾驰,马速骤快,一时却未能追上,幸好路道并非笔直,朱管事斜闯田间而追,两个弯道后,便是拦住洛明珠去路,“计公子被擒一事,应回庄与庄主商议对策才可,还望小姐莫意气用事。” 洛明珠抿了抿嘴唇,泪花闪动,“我只是想赶去上京,让萧大人与燕先生设法相救。” 朱管事点头道,“小姐所言有理,但以马力而论,是不能久行,待回庄告知庄主后,属下立马赶去上京,小姐以为如何?” 灵秀山庄养有骏马,论时速,一个时辰至多百里,除去中间喂给草食及歇息,十二个时辰最多行五百里,期间不凡会出现坐骑力竭而亡状况,自比不上抱丹小成修为的朱管事,可日夜兼程抄近道的行速。 洛明珠关心计金玉安危,一时情急才策马疾行,被朱管事拦下,心神一定,听得他所言有理,叹息一声,也未作答,掉转马首,返回疾行。 行有里余,却见许翠与钱七两在路道边上的田间打斗一处,洛明珠心头一惊,心猜许翠是因计金玉遇险才迁怒钱七两,忙让朱管事出手制止。 待许翠退到路道上,朱管事对着钱七两拱手道,“听钱兄弟的言行,乃是坦荡荡的少年英雄,许姑娘鲁莽之处,老朽代为赔罪,还望钱兄弟海涵。” 钱七两迅速侧身避礼,“朱管事言重了,许姑娘未拔剑相向,应只是发泄心头愤怒,小的焉敢计较。”顿了一下,又道,“可否见告那向公子的真正来历?” ”他是‘怒剑’向前辈的外孙计金玉。”朱管事言道,“钱兄弟可否随老朽去往山庄,将详情告与我家庄主,商议营救计公子之策。” “只要能救出计公子,小的无所不从。” 朱管事颔首微笑,同钱七两行上路道,跃身上马,随在洛、许二人身后,赶去灵秀山庄。 进入庄院,却见门房只有箭卫值守,洛明珠问道,“洪峰,林管事呢?可是有客人来庄?” 名唤洪峰的箭卫应道,“回禀小姐,无有客人到访,只是唐长老与杜管事方才归庄,林管事随同去了议事厅。” “哦!那我兄长与嫂嫂可是归来?” ‘小的不曾见到。” 洛明珠秀眉一皱,领着众人绕过影墙向议事厅行去,到了院口,朱管事疾步近前,“小姐且先留步,待老朽去通报庄主…” 灵秀山庄议事厅本在中院前庭,山庄扩建之时,翁牧作主将议事厅移到东跨院前半端正中间,但凡议事之时,厅周四处皆有箭卫值守,除了庄中长老、管事之外,未经洛寒水、洛逍遥允许,即使洛明珠也是不许入内。 计金玉遇险,又听洛逍遥夫妇未归,洛明珠已是心乱如麻,见朱管事阻拦,恼声道,“此时你犹是琐琐屑屑,真是迂腐…” 洛明珠平常间温婉淑雅,从不出言指责他人,朱管事听她责言,脸色一红,叹了一声,退身让开,院口箭卫见状更是不敢阻拦,众人便是直奔议事厅。 议事厅中,唐望正与洛寒水叙事,听到脚步声,便止言向厅外望去,见到洛明珠领着众人来到,一时怔住。 洛明珠但见坐在主位的洛寒水,精气神全无,脸色苍老无比,心头一惊,忙趋步上前,蹲身膝前,握住洛寒水右手,急道,“爹爹,发生何事了?” 洛寒水左手拍了拍洛明珠的手背,沉言片刻,言道,“厅外那两个少年是为何人?” “他们是乞帮弟子,来打听方帮主的归期。” 洛寒水点了点头,叹了一声,扬声道,“朱管事,你请两位小兄弟进厅落座…” 洛明珠心头一沉,忖道:庄中议事,绝无可能让外人旁听,我未道出金玉遇险,爹爹却让钱七两进厅,兄长与嫂嫂、方帮主皆未归来,难道他们也是遇了险情…心念及此,顿然一惊,颤声道,“兄长他们为何未与唐长老一同归来?” 洛寒水将洛明珠扶起,“你去与翠儿一起吧,稍后唐长老会与你释疑…” 洛明珠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行到右侧下首与许翠相邻而坐。 洛寒水目光投向唐望,缓声道,“唐长老,将事情重头说来…” 唐望目光扫过落坐对面下首的许翠、钱七两、麻六三人,点了点头,“属下遵命。”旋而清了清嗓子,言道,“我随少主与少夫人到鄯阐城之时,是六月初一申时三刻。寻到福安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因一路疾赶,有所疲乏,少主决定先养足精神,再打探秦初官不迟,便先在房内调息养气…” 洛明珠疑道,“那向前辈与司空管事呢?他们不在鄯阐城吗?” 唐望目光投向洛寒水,一时未作言应答。 洛寒水叹了一声,沉言片刻,言道,“向前辈与司空管事失去踪迹,故而我才邀方帮主前去…” 洛明珠与许翠相顾骇然,一时惊怔。 唐望轻叹一声,接言道,“到了亥时,按着杜管事画下的路线,我三人寻到林丰成的宅院,却是发现宅中空无一人,惊疑之下,便转去都督府外暗中窥守,抓了一个兵卫逼问,才知林丰成弃官而去,且是与秦初官夫妇、戒空和尚一同不知去向。 少主心恐那兵卫所言不实,又去抓了两名兵卫逼问,所言几乎相同。不过,从一兵卫口中问出林宅管家籍贯,是住在城东四十里处的村落,在林丰成离去后,曾被官府抓去问话,三日前刚为释放,于是我等次日便去寻那管家。 那管家是为夷人,悍不怕死,我用他家人性命相胁,才逼得他开口,据他所言,林丰成、秦初官是去往蜀地,临走时将房契与他,让他变卖后分发银两给宅中下人,至于林丰成一众为何弃官离去,如何胁迫,他皆称不知,无奈之下,我等只得返回鄯阐城。 那日少主想去圣光寺,却为少夫人劝阻,说是待方帮主到来再去不迟,少主方是打消去圣光寺念头。 到了初三午时,方帮主与杜管事一同来到,得知秦初官一众去了蜀地,方帮主认为,无论那管家是否言假,蜀地皆须一去。少主也是如此认为,就安排我与杜管事同去蜀地打探秦初官一众下落,他与少夫人、方帮主去圣光寺。” 唐望顿了一下,瞄了一眼杜英,又道,“我与杜管事曾是‘通宝阁’蜀地分阁的主事人,少主作此安排自是合理,但我到鄯阐城三日,因秦初官失了踪迹之故,未去圣光寺查探,想着庄主的吩咐,此行是寻出向先生下落为重,便提议一同窥探圣光寺后再去蜀地,少主也未反对。 那日子时,我等一同去了圣光寺,发现圣光寺依是重兵把守,即使后山也是每隔丈余皆有兵卫值守,人马恐是有千人之众,却是比当日杜管事所见多出数倍,一时间未敢冒然动手,便又退回客栈。 方帮主认为兵卫一时半刻不会退去,让我先去蜀地打探才对,以免误了时日,那时,我心想方帮主所言有理,便与少主作约,七日后,无论是否探出秦初官行踪,我与杜管事会回到‘福安客栈’相会,若少主外出,需作暗记留讯。” ------------ 第六十五章    失踪(中) 唐望顿了一下,取下腰间水囊,拔开木塞,喝了一口,又道,“听得我提出的约定,少夫人认为不妥,说是福安客栈不可久留,我心中作疑,便问原因何在? 少夫人说道,[向先生他们失踪与圣光寺大有干系,而段素顺遣重兵把守,想来他应也是知晓内情。 虽说都督府也是有众多高手防护,但段素顺每日皆进出府衙,在府外寻机会劫持,应是可行,但届时必定会惊动兵卫全城搜寻,我等当去城外寻个地方做为退路才可。] 那时,方帮主接言道,[出番目的主要是寻出向先生与司空管事下落,从段素顺下手,也未尝不可,天晓后去西山寻个偏僻山洞作为退路,届时唐长老再去蜀地不迟] 少夫人言道,[同时打听一下圣光寺住持与段素顺的渊源,即使此行不能如愿,也好为日后寻出线索做上准备。] 少主当即点头同意,于是,待天晓到堂上用膳之时,我等就向客栈掌柜询问圣光寺的由来,那掌柜言称圣光寺是建于八年前,寺成之后,先是由大理国禁卫值守,直到五年前冬月,由大理皇帝亲自领着一位法号‘智光’的僧人入寺主持,从此圣光寺对外弘扬佛法……” 话未讲完,翁牧惊道,“智光?难道是我等苦寻的恶僧不成?” “正是此恶僧。”唐望顿了一下,皱眉道,“我始终想不明白,他是用何种手段使少主、少夫人和方帮主同时失去踪影。” 听到此处,洛明珠、许翠、朱管事、钱七两、麻六五人惊得目瞪口呆,洛明珠方寸大乱珠泪顿流,颤声道,“爹爹,这是真得吗?” 唐望与杜英赶回山庄,洛寒水未见洛逍遥夫妇随行归来,便问起原因。唐望当即道出洛逍遥夫妇与方常胜同时失踪了,洛寒水大惊失色下,连忙召集众人到议事厅,细问洛逍遥失踪经过。而唐望未讲两句,洛明珠便是闯入,洛寒水心知无法隐瞒,才让洛明珠等人旁听, 此时听闻洛逍遥是遇上智光,洛寒水反倒心神安定,他料定智光绝不敢伤害洛逍遥,毕竟洛逍遥一旦身死,佛劫必然重生, 闻听洛明珠所问,洛寒水点了点头,“逍遥他们是为失踪,但你莫要慌乱,要知以他们三人的身手,绝无可能会有性命之虞,为父作猜他们应是被智光设计所困,向先生与司空管事或也是如此,你且先安心听唐长老讲述经过。” 洛明珠对父亲敬若神明,此时见洛寒水神情泰然,不似方才那般失了精神气,心绪也随之镇定下来。 此时,唐望言道,“那时,少主便打听起智光的长相,恰好那掌柜笃信佛法,去过圣光寺烧香礼佛,便将智光长相言出。我等五人,唯少主与少夫人见过智光,听得掌柜描述之后,少主便断定那智光正是我等苦寻多年之人。 转回房内,少主就让我与杜管事起程前去蜀地,我一时惊疑少主为何突然更改主意,便作询原因,少主言道,[若是劫持段素顺逼问,定会惊动了智光,届时他闻风而逃,再寻就难了,圣光寺终会解封,多待几日也是无妨。] 但想少主所言有理,而少夫人、方帮主皆未反对,我便与杜管事直奔蜀地。我二人在蜀地分阁曾主事十余年,虽离开有四年多,但对蜀国官贵及江湖人物犹是熟知。 杜管事联络朝堂官贵,我寻江湖人物,对他们许以重金,若是探有秦初官、林丰成下落,遣人来山庄传讯。 于十一日午时,我二人返到福安客栈,却发觉少主他们未在客栈,我二人虽去了蜀地,但并未退房,进入房内,也未见有少主的留讯,便喊来店伙计询问,据伙计言称,少主他们于初八岀去还未归来。 那时,我二人心中大惊,待伙计退去,打开少主与方帮主的房间,未见有暗记留讯,便立马寻去圣光寺,却见圣光寺外面的兵卫已是撤去,有数名香客入寺礼佛。 我决定入寺查探,为防万一,让杜管事伏在寺外,进入寺中,到诸殿烧香拜佛,借机暗窥寺中僧人,只见他们虽有武学,却皆是寻常身手,无有一人是归真境。 我心中惊疑之下,隐去武学气机,佯装求签,取了一根上签,唤来知客僧,布施了十两银子,佯称仰慕智光大名,寻求智光释签。 岂料知客僧作称智光已于初六圆寂,此下接任的住持方丈是来自城中‘普福寺’海山大师,我压住心头惊骇,又恐有诈,便称让海山方丈释签也可,那知客僧就带我去了方丈室,见了那海山大师,只见他年近六旬,身材适中,却非是智光模样。” 唐望顿了一下,取了水囊喝上两口,又道,“我心神大乱,迷迷糊糊听完那海山大师释签,就告退离寺,与杜管事回到客栈,想到唯有寻段素顺才能探出究竟,便决意夜探都督府。 可惜都督府防备森严,暗中隐有数名身手了得的僧人,还未探出段素顺寝居所在,便被发觉,我二人只得连夜逃离出城,赶回山庄。” 唐望话音落下,厅中一时沉寂,半晌后,洛寒水言道,“要从段素顺入手探出究竟,眼下以武力而论,已难以做到,只能寻求他法…”言语一顿,目光投向林有德,“林管事,你前去鄯阐城,设法在城中繁华地段,盘个门面经营酒肆,留意有关都督府、圣光寺的信息。 多带上银两与精于训鸽的箭卫,在沿途每隔有三百里左右的州城,买下宅院,留下两名箭卫,以作传讯之用。” 林有德起身应命,迅速告退离厅。 此时,洛明珠言道,“爹爹,金玉他被辽人宿卫司擒拿了…” 她进厅之时,见洛寒水神色不对,心感有大事发生,便强自将计金玉被擒的消息压下不说,听得洛逍遥等人失踪,心神一时大乱,待洛寒水有了安排,心神稍定,才是将计金玉被擒说出。 洛寒水脸色惊变,“金玉被辽人擒了,这如何回事?你如何得知?” “是从丐帮钱兄弟口中得知…” 钱七两、麻六互视一眼,站起身来,拱手作礼,“小的钱七两(麻六)拜见洛庄主。” 钱七两是方常胜亲传弟子,洛寒水也是知晓,只是不曾见过面,对于方常胜失踪一事,他本也想通知钱七两。洛明珠进厅时告知钱七两来询方常胜归期,才让钱七两二人旁听,以免再去相州传讯,却未料钱七两还带来计金玉被擒的消息。 洛寒水伸手示意二人落座,“两位小兄弟请坐下叙事…” 二人作谢归坐后,钱七两就让麻六将事情经过说出。 翁牧疑道,“计公子初三离庄归家,怎生会转去幽州了?他寻上丐帮弟子又为何事呢?” 洛寒水眉头紧锁,“此中着实蹊跷,却是让人难以猜断…” 洛明珠言道,“爹爹,女儿想寻去上京,求萧大人设法营救。” “不可。”洛寒水摇头道,“劫取狩犬,事关辽帝,若让萧大人出手营救,定会使他大感为难,而萧大人朝中亦有政敌,若使从中周全,必定会被人攻讦,届时反是会害了他。” 洛明珠一惊,“那当如何是好?” 洛寒水沉吟片刻,“辽人亦有律法,定会询问犯人来历,金玉想必会如实回答。南唐虽依附中原,但与辽国暗中邦交,金玉是南唐皇宫侍卫供奉,加上是向先生外孙的身份,辽人断不敢害他…”言语一顿,目光望向朱管事,“朱管事,你赶去金陵,将此事告知沈先生,且随沈先生前去幽州,若有变数,届时到汴京与我会面再议…” 朱管事疑道,“庄主要去开封?” “不错,我要去寻上慧空,请他用‘宿命通’神通窥探逍遥他们的下落。” “属下届时是到郡主府与庄主会合吗?” 洛寒水摇了摇头,望向翁牧,“逍遥他们出事,日后恐是要多与慧空请教,打扰孙太妃终是不妥,翁长老,你带上银两与箭卫,先赶去汴京,寻上偏静宅院买下,届时让箭卫在城南侯我。” 翁牧领命而去。 “朱管事,你届时到相国寺前,会有箭卫与你引路,还有一事,关于向先生、逍遥失踪一事,你先不要告知沈先生。” 朱管事略一迟疑,“若是辽人答应放人,届时丐帮蔡舵主等人…要不要让沈先生周全一番?” 洛寒水叹道,“丐帮弟子乃忠义之人,被擒之后,肯定会说不认识金玉,替金玉洗脱嫌疑,他们口供不一,让沈先生插手,届时反倒弄巧成拙。” 朱管事脸色一红,“属下明白。”言罢,拱手作别,疾行离去。 “唐长老,有劳你护送夫人与北望去郑王府作客几日,同时请贺先生来庄。杜管事,你赶去青城山,寻上李观书道长,将逍遥失踪一事告诉他,请他来山庄一趟。” 唐望与杜英互视一眼,站起身形,应命而去。 洛寒水目光望向钱七两,“洛某不慎,使方帮主身犯险境,实是愧对丐帮…” 钱七两忙道,“洛庄主为了赈济流民,散尽万贯家财,乃大仁大义英雄,我丐帮弟子无不敬仰,家师曾是吩咐,能与洛庄主分忧解难,我丐帮上下皆要万死不辞。” “洛某只是散了钱财而已,与方帮主四下奔波安顿流民对比,洛某倒是惭愧。”洛寒水轻叹一声,“此下方帮主失踪,营救蔡舵主一事,洛某当尽力寻策,可知宿卫司的高手修为,以及牢狱周边的地形?” 钱七两言道,“当日小的让蔡舵主劫取狩犬之时,已是做了不测准备,吩咐蔡舵主若是失手被擒,可将主谋说成是上京一位女真族官员,宿卫司必定会押解蔡舵主他们前去指认,小的来庄之时,已是让帮中两位护法长老率领弟子赶去设伏,若所料不差,应是可以在押解途中解救蔡舵主。” 洛寒水未料他有如此安排,不由得赞道,“钱兄弟当是智勇双全的少年英雄。” 钱七两赧然一笑,“庄主过奖,小的愧不敢当。”言语一顿,与麻六互视一眼,同时站起身来,拱手行礼,“家师遇险,小的要赶回安排事宜,就先告辞了。” “若是钱兄弟也要去大理寻找方帮主下落,洛某不敢反对,但那都督府高手众多,且需小心行事,最好能与敝庄林管事商议行事,钱兄弟以为如何?” “洛庄主的吩咐,小的铭记在心。小的告退了。”言罢,与麻六转身离去。 许翠见状望了一眼洛明珠,伸了一下舌头,低声道,“我去与他赔个礼。”未待洛明珠作答,便起身缓步跟在钱七两二人身后,将及院口,突而疾步闯到钱七两身前,“臭小子,先停一下…” 钱七两一惊,往后倒退一步,“许姑娘有何吩咐?” 许翠嘻嘻一笑,拱手道,“先前本姑娘有所冒犯,给钱兄弟赔礼了。” 钱七两想是未料她会道歉,不由得一愣,旋即拱手作礼,“许姑娘言重了,是小的连累了计公子,许姑娘情急之下出手责罚,小的理解。” “那就好,那就好…”许翠展颜一笑,转而低声道,“你打算何时前去大理国?” 钱七两疑道,“许姑娘的意思……” 许翠秀目一瞪,“你回答何时前去就是,问本姑娘意思作甚!?” 钱七两略一迟疑,苦笑道,“应是十日左右。” 许翠微微点了点头,“你当日说只要遇上乞丐便能传讯与你…可是如此?” 钱七两道,“仅限于大宋境内以及设有分舵的地方。譬如北汉太原设有分舵,其城中丐帮弟子就可传讯与我。” “那如何识得丐帮在某一地有分舵?” 钱七两摇了摇头,“若非本帮弟子,很难知晓我帮分舵所在。” 许翠冷笑道,“你丐帮不是要先扬光大吗?怎么还藏藏捏捏的?” 钱七两脸显尴尬,“许姑娘说得是,小的当想办法让丐帮弟子有自己的身份标识…” 许翠秀眉微蹙,略一沉吟,转而笑道,“我观丐帮弟子皆有随身布袋,不若在干布袋上做个记号,譬如绣个补丁之类…” 钱七两双眼一亮,“许姑娘所言极是,小的回去就布置此事,让丐帮弟子在布袋正中间绣上方形黑色䃼丁,以做识别。” 许翠轻笑一声,“本姑娘姓许名翠,记得吩咐下去,但凡我须丐帮弟子传递消息,不得耽误哦!”未待钱七两作答,神色得意,疾步行去议事厅。 洛寒水见许翠进入厅内,笑道:“方才我听明珠说…你因金玉被擒一事与迁怒了钱兄弟?” 许翠脸上一红,“我气他愚昧,好胜心切,为了修习打狗棒法,不顾自己帮中兄弟安危,去劫抢狩犬…况且天下又不是只有辽帝巡营才有猎犬。” 洛寒水言道,“好的猎犬对修习打狗棒法有事半攻倍效用。而钱兄弟修习打狗棒法,并非是争强好胜。” 许翠疑道:“那是为何?” “丐帮弟子多是因战祸之故而流离失所的流民,加入丐帮时年岁不一,有老有小,行乞讨生中难免会受人欺凌。方帮主为了让他们有自保之力,才让钱兄弟研习打狗棒法,传授与丐帮弟子。” 许翠皱了皱眉头,问道:“打狗棒法有这么厉害吗?难道不需要从幼年开始修习?” 洛寒水说道:“你也是习武之人,应知天下武学并非是因境界高便是胜者,但凡功法精妙,即使对方境界高上一筹半境,也未必会输,打狗棒法更是如此。我此下只是固元境,你是归真大成境,若我用打狗棒法,纵使你全力而为,我未必会输…” 许翠自是不信,“当真?” 洛寒水微微一笑,说道:“你二人且随我来。”言罢,站起身子,走出议事厅。 许翠与洛明珠互视一眼,起身相随。 洛寒水行到西边一棵大树下,纵身而起,折下一根树枝,去掉枝叶,望着许翠笑道:“翠儿,你全力使招攻我。” 许翠一愣,嗫嚅半晌,摇了摇头,怯声道:“翠儿不敢。” 洛寒水笑道,“方帮主曾传我十八招打狗棒法,我未尝试其威力,你不妨与我切磋一番。” 许翠望了一眼含笑不语的洛明珠,迟疑片刻,拔剑而出,“那翠儿就放肆了…” 洛寒点了点头,“尽管全力使招,我对你的剑法了如指掌,你伤不到我的。” 话虽如此,许翠出招仍不敢全力相攻,只用七成之力,略胜洛寒水一筹,但洛寒水实是对太素剑法大为熟悉,许翠攻有二十余招,反被树枝戳中手腕。 洛寒水收招站定,脸色一沉,“翠儿,你敢轻视我?” 许翠心头一凛,“翠儿不敢,伯伯接招…”言语中一剑攻出,此下确是倾力攻袭,剑招转变速度自是比先前快了甚多,瞬时间一团光影向洛寒水席卷而上。 太素剑法乃大成武学,许翠倾力而上,只有固元境的洛寒水而言,论力道,许翠可以力压制,论迅速,可以快制快,按理来说,即使洛寒水熟知剑招,三十招内必败。 未料打狗棒法的步伐转变实是精妙无比,每每许翠的长剑将要击入棒法的破绽之处,洛寒水终能瞬间转换身位,不仅避过险招,反而使招反攻。 二人游斗四十余招,你来我往,看似不分上下,许翠的站位却是比起招之时,退后有五尺之远。 又斗了近十招,洛寒水瞥见贺梅到来,接了一招后,疾退丈余,身形一定,笑道,“如何?” 许翠惊叹道,“厉害,当是厉害。” 洛寒水哈哈一笑,目光投向洛明珠,转而一叹,“你嫂嫂离庄之时,我见她未佩戴你兄长送她的玉镯,你去她房内取上,同翠儿收拾行装,随我同去开封。” 许、洛二人互视一眼,应声而去。 ------------ 第六十六章     失踪(下) 自符太后迁居房州后,赵匡胤便将延禧宫拆除重建,改成了集英殿与皇仪殿,并将崇元殿改成文德殿,作为上朝前,退朝后临时停留之所,将大庆殿作为朝会议政地方。 郭荣在位之时,退朝后犹喜在‘龙图阁’召见朝臣议事,赵匡胤将它改成典藏御书图文之所,召见朝臣移到东宫崇政殿。 崇政殿原名昭和殿,按制是为东宫太子居所,赵匡胤遵从杜太后所立制约,未敢立赵德昭为储君,便把空置的崇政殿作为召见朝臣议事场所。 六月廿四日,辰时三刻,早朝过后,赵匡胤便将赵德昭召入崇政殿。摒退左右侍从后,和颜悦色道,“日新,听闻你招募了几位身手不弱的供奉,可是对他们的底细作了详查?” “回禀父皇,除了关幼熊、林魁之外,对另两位的来历,儿臣遣人作了查探。” 关幼熊、林魁是供奉石墨言与钱望海的弟子,身份来历自不必再查。 “那结果如何?” “其中一人名唤杨木林,其祖上乃军旅将领,原是莫州人氏,前朝显德五年迁居衮州,寻常间是以打猎营生。另一人名唤苏长安,父母死于兵祸,自幼被隐于泰山修道之人所救,得传武学,五年前与杨木林相熟,籍贯无从考究。” “那可是寻到其师父查证?” “想是其师父乃隐世高人,受命前去查探的兵卫,并未探得他师父的踪迹。” “哦?”赵匡胤眉头微微一皱,“他也无户籍吗?” “正是,儿臣准备与他入籍城中。” “如此听来,你倒是很看重此人…”赵匡胤沉吟道,“何不考察一番,再做决定!” “父皇是考虑他来历不明?” 赵匡胤微微点了点头,“眼下战乱,常有流离失所之人从他境投来我大宋,籍贯是难以考证,若是从籍我大宋为寻常百姓,倒也罢了,但随护你身边,为父不得不慎重考虑。” 赵德昭思量片刻,“儿臣观他言行举止,岀尘清逸,是为久居山中静修之人,且有杨木林佐证,儿臣以为应是可信。” “何徴、樊爱能曾跟随前朝太祖多年,高平之战时,见伪汉势众临阵逃脱,陷周世宗于险地…”赵匡胤顿了一下,又道,“为父以为近身随护供奉,应重其忠,次其能,包括杨木林,也是要考察一段时日。” 赵德昭略一迟疑,应道,“儿臣明白,儿臣会妥善安排。” “听闻钱供奉的弟子年纪超了两三岁,有违你定下的招募条件,何以会让他应试?是因为钱供奉的原因?” 赵德昭点头道,“正是。” 赵匡胤沉言片刻,叹息一声,言道,“此招募条件,无有不妥之处,有谓令出如山,岂可因人而变?你当知自已身份,日后切不可令行不一,损了威严。” 赵德昭神色一凛,垂首应道,“儿臣知错,父皇训诫,儿臣铭记于心。” “荆南、武平已为收复,眼下士气大振,为父想出师征外,日新,你且回府谋划良策,一个月后,为父想听听你的想法,王师先攻打蜀地还是北汉,抑或是进取江南…” “儿臣遵旨。” 此时,内侍张德钧行到殿前,躬身作礼,“启禀官家,开封府尹求见。” “让他进来。” 赵德昭岀案施礼,“儿臣告退了。” 赵匡胤颔首微笑,“嗯,去吧。” 赵德昭退出未及十息,赵光义行入崇政殿,施礼参见后道,“方才翁牧到了府衙,要臣弟入宫…来请慧空大师岀宫一见。” “哦?!”赵匡胤大是惊讶,急道,“可知请大师岀宫所为所事?” 赵光义摇了摇头,“臣弟问了,他只是称洛庄主要与大师一会。” “洛寒水寻慧空大师?!”赵匡胤眉头紧锁,“以我所知,他二人素未谋面,怎生突然要见慧空大师…?” 赵光义应道,“臣弟也是琢磨不出原因。” “翁牧可说让大师去何处与洛寒水见面?是郡主府吗?” “应该不是,不若翁牧不会在府衙等候。” 赵匡胤叹了一声,“洛家父子的要求,倒是拒绝不得,你去告知慧空大师吧。” “是否让人暗中跟踪…” “不必了,洛家父子是为恼人,但他们不至于会对朝堂生有恶意。” “那臣弟就告退了。” *** 自大唐崩亡,汴京开封几经战火,城中坊墙大多无存,唯城东太庙附近的‘广庆坊’坊墙依旧。坊内南侧有一座宅院,面向坊墙,西侧修有跨院,院墙爬满翠绿的藤蔓,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枝叶繁茂,如同撑开的巨伞,树下,洛寒水负手而立,仰望树枝,神情若有所思。原来这宅院正是翁牧先行赶到开封,通过牙人花重金购买。洛寒水于廿三日傍晚赶到,便在宅院中落脚下来。 一名箭卫从中庭院门而入,疾步行近,作礼道,“禀庄主,翁长老与客人进入坊门了。” 洛寒水点了点头,踏着青石路径向中庭前去,转过影墙,刚到院门,便见一位年有八旬的僧人随翁牧现身眼前,忙拱手作礼,“晚辈洛寒水参见大师。” “慧空见过洛居士。”慧空合什作礼。“久闻洛居士大名,今日得见风釆,老衲幸甚。” “皇宫大内,晚辈不便前去拜访,劳烦大师移步前来,唐突之处,还望大师恕罪。” “阿弥陀佛,能得洛居士邀请,老衲求之不得。” “大师言重了,请…” 随着洛寒水领引,慧空进入中厅落座,待箭卫奉茶退下后,洛寒水让翁牧守在厅门。 “此次前来打扰,恐是要累大师耗费真元了。”洛寒水开门见山,“晚辈想请大师施展神通,寻找犬子下落。” 纵使慧空得道高僧,闻言神色也是大变,“小居士失踪了吗?这怎生可能?” “楚夫人有位弟子,被安南王宫侍卫统领秦初官所害,听闻他逃去大理鄯阐城,犬子等人就寻去索仇,未料遇上智光,失了行踪。” 事起复杂,为了不浪费时间,洛寒水只是简要说了经过。 慧空又是一惊,“智光在鄯阐城?!” “正是,幸好敝庄唐长老等人分头行事,才得以将消息传回,智光他隐在西山圣光寺。” “罪过,罪过。”慧空合什唱诺一声佛号,略有迟疑片刻,“洛居士请将左手伸来…” ‘宿命通’神通断人行踪,可通过人与物件感应探知,或是与失踪之人有血缘关系的至亲,或是心心相印之人,又或是失踪之人佩戴多年的玉器。而施展神通之人,是会因此大费精力。 洛寒水立马将左手置于案上,闭目调息静气,慧空伸手一搭他的‘神门穴’,双目微闭,一道气机从洛寒水手少阴心经遁入,经督脉,直达眉中天关。 二人静止不动有一刻时分,慧空将手一松,轻呼一口气,同时双目一睁,白眉紧锁,摇了摇头,“老衲感知不到小居士…” 话音未落,洛寒水失声道,“怎会如此?” “有两种可能,一,小居士被剥离了地魂,肉身阴阳无衡,二,小居士被困在阴阳无应的阵法之中。” 洛寒水微微点了点头,“犬子身上的劫道入口已是封堵,智光剥离他地魂已无必要,何况以犬子夫妇加上方帮主之力,智光一己之力,绝难做到将犬子制住,看来应是被他所布阵法所困了。” 慧空吃得一惊,“洛少夫人与方帮主与小居士同行吗?” 洛寒水点头道,“正是。” “洛居士可有洛少夫人的佩戴多年的饰物?” 洛寒水言道,“晚辈是有携带,不过‘宿命通’大耗真元,大师再为费神感知,恐是要静修一两个月…” “智光行事难料,为防不测,老衲还是再用功法感知洛少夫人行踪为好,也使洛居士也所心安。” 洛寒水也心恐智光只困住洛逍遥,而伤了萧慕云与方常胜,所以也将她的玉镯带来,只要慧空感知岀来与洛逍遥一样,那就断定三人同时受困。闻言取出玉镯,递与慧空,“大师恩情,晚辈记下了。” 慧空右手接过玉镯,“洛居士大仁大义,老衲理当与洛居士解忧。”言罢,右手一握,闭目运起功法感知,良久之后,睁开双眼,“阿弥陀佛,看来洛少夫人是与小居士一同受困阵法之中,老衲也是感知不到她的下落。” 洛寒水暗松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晚辈有一事请教大师…” “洛居士请讲。” “大师可知智光所布的是何阵法?” 慧空思索半晌,“以老衲所见,只是猜断此阵法隔绝了地脉,使地气无法上升,与下降的阳气无法呼应…” 洛寒水眉头一皱,“除了‘漏尽通’神通才能隔断阴阳之气,难道智光也悟了此神通?” “想要参悟‘漏尽通’神通,绝非易事,智光应是借用了宝典术法之力,若老衲所料不差,他是用‘地脉回塑经’与‘易气金诀’的术法,布下了奇阵。” 洛寒水猛然想起这两本道家宝典,点了点头,“看来当日智苦将这两本宝典交与大师之前,智光已是抄录下来或熟记于心…以大师见地,这阵法是否随时都可以启闭?” 慧空疑道,“洛居士的意思?” “方才情急,有些事情未与大师详告,其实‘怒剑’向先生的爱徒也为秦初官所害,五月初七,向先生与敝庄司空管事,为寻秦初官到了鄯阐城,但从此失去行踪,那时犹不知他二人是遇上智光,犬子此去目的主要就是寻向先生…晚辈的意思,向先生是不是也被此阵所困。” 慧空左手转动佛珠,思索良久,言道,“若是向先生早为受困阵中,智光打开阵眼,将小居士引入洞中,再为封闭…老衲以为,应无可能。” 洛寒水心头大震,“为何?” “隔绝地脉所布的阵法,但需用灵气封闭阵眼,若老衲所料不差,困住小居士的地方…应是有灵气的龙脉之地。” 洛寒水又是一惊,“龙脉?但若如此,应是大理国龙脉了,智光将地脉隔绝,岂不是坏了大理国运?” 慧空摇了摇头,“此中关键,老衲无法猜测,但想毁坏龙脉大运,绝非易事,且大理已立朝数十年,灵运已成,纵使智苦重生,也难做到。” 洛寒水想着段素顺遣兵保护智光,实是对智光大是尊崇,心猜智光应不会有毁坏大理国运的作为,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慧空又道,“用灵气封闭阵眼,需费时间,智光应是对山洞地形极为熟知,将小居士引入洞中深处,然后再转到洞口用术法布阵眼。 如若将向先生早为困住,智光进洞之后,必会遇上向先生,就会出现被向先生与小居士前后夹击的局面,是故老衲以为,应无可能。” 洛寒水听得慧空所言有理,心头一凉,“如此说来,向先生是凶多吉少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洛寒水叹了一声,“晚辈本是想不通智光布阵将犬子困住的原因,此下看来,应是向先生寻去鄯阐城,无意中遇上了智光,向先生虽是不识智光,但敝庄司空管事却是认得…发生了打斗,向先生为智光所伤。而智光心恐犬子寻去,在不能伤害犬子的情况下,便想到用阵法困住犬子。” 慧空沉吟片刻,点头道,“洛居士所言有理,不若他当无可能事先料定小居士会寻去,而早早布下阵法。”顿了一下,又道,“智光可还在那圣光寺?” 洛寒水摇了摇头,“犬子失踪后,敝庄唐长老曾入寺查探,但寺中僧人言称智光已是圆寂,想来是为说谎。大师可记得当日晚辈的楚师兄与方帮主入宫时…询问赵杜氏的言语?” 慧空微微点了点头。 “赵杜氏提及智光在离去当日,曾作言是为了天下一统大业…他隐在大理,或就是与此有关。但晚辈又是疑惑,西南蛮夷之地,自汉以来,时叛时附,难道凭智光一己之力,就可以使夷人归化?” 慧空捋了捋长须,凝神思索,良久方道,“夷人习俗与中原大异,若使其归化,绝非易事,除非如始皇帝之举措,书同文,车同轨,礼乐得以宏扬,届时人心有向,方能成就。” “但若如此,要使大理国归化中原,百年时日也难见效,智光显德六年冬月就在鄯阐城…其目的何在?”洛寒水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又道,“若说他不是有所目的,伤了向先生之后,应立马离开大理才对,却偏偏费上心思布阵困住犬子,这又是令人不解…” “智光此举着实让人难以猜断。”慧空微微点了点头,顿了一下,言道,“小居士受困阵法,且要口粮养生,智光不敢伤害小居士,老衲以为,小居士受困时日应不会太长,洛居士不必过于担心。” 洛寒水端起茶汤,抿了一口,言道,“圣光寺曾闭寺月余,期间大理皇子遣派重兵驻守,晚辈愚见,龙脉灵穴或就在圣光寺附近,智光若使兵卫屯粮洞中,犬子受困时日应会不短。” 慧空道声佛号,旋即沉思起来,半晌后,问道,“那洛居士打算如何着手营救小居士?” “除非习有大成的堪舆功法才能寻岀阵眼,可惜明无大师失了行踪,晚辈唯待道家之人相助。” “善哉,善哉。”慧空合什道,“明无大师去向,老衲倒是知晓?” 洛寒水一时惊喜,“明无大师身在何处?” “应是在青龙山龙脉洞穴之中。” 但想明无与慧空互不认识,却能知晓明无落脚所在,洛寒水心头大是奇怪,“大师是如何得知?” 慧空缓缓言道,“当日楚先生离去不久,皇帝领兵征讨李筠叛乱,老衲暗中随护他身边,兵围泽州城之时,老衲隐在营寨附近的一处山㓊中。 记得应是过了子时,有一年约六旬僧人进入山洞歇脚,他并未隐藏武学气机,老衲观他身手入了元婴境,大是吃惊,便作礼相见,方知他就是明无。 老衲便将受智苦所托前来保护皇帝以及楚先生、方帮主入宫一事告知与他,明无大师听得楚先生夫妇遁去海外之后,神色黯然,久久不语。 老衲又问他从何而来?明无大师应道是去往高丽寻找智光无果,才返回中原,应答之后,便起身告辞。 老衲问他是去往何处?明无大师应道,[帝王者,坐在庙堂上,受万民供养,若是施政不仁,必会损了国运,折了子孙福份。佛身供在庙宇,也受万民香火,理应扬善抑恶,有佛家弟子,占地欺田,藏污纳垢,违了佛法真谛,才有佛劫入世,此是天道至公使然。 但智苦偷天换日,强行消去佛劫,害得世宗皇帝,小僧无颜面对符太后母子?楚先生尘内之身,可远遁避世,小僧入了空门,已是无处可遁,唯有陪伴世宗天魂,忏悔洗心。] 明无大师身经佛劫,诸事历历在目,想是听得楚先生负疚远离,心境有了影响,生了心魔,才有此念头,老衲心知参禅悟道,实乃修心,若心有愧,自难悟真,便未此言相劝,唯待大师自行顿悟。” 郭荣乃应劫帝王,龙脉灵穴上的灵树实就是他的天魂所在,洛寒水知晓此中缘由,但想明无就是隐在青龙山龙脉洞中,惊喜之下,言道,“龙脉灵穴入口,已被李观书道长用神通遮掩,明无大师有‘天眼通’神通,可窥法门所在,深隐洞内,晚辈无有神通,不知如何才能寻他岀来,大师可有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