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作者简介 李西闽1966年11月生于福建长汀。1984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在空军部队服役21年。 现居上海,自由写作。1984年开始发表小说,在《解放军文艺》《昆仑》《收获》《天涯》等刊发表大量文学作品,出版《好女》《死亡之书》《蛊之女》《血钞票》《尖叫》《黑灵之舞》《拾灵者》《崩溃》《诡枪》《血性》《狗岁月》《腥》《救赎》等长篇小说二十多部。 有六卷本的《李西闽文集》出版。2000年开始恐怖小说创作,是中国恐怖文学的先行者和代表人物。 在汶川大地震中,被埋76个小时,获救后著有长篇纪实散文《幸存者》,引起巨大反响。 内容简介这是一部恐怖小说集,主要收录作者以下佳作:《致命伤》《黑暗之水》《水塔之夜》《绝望的小手》《幼儿园》《魂哭》《死鸟》等。 《致命伤》是本书主打小说,描写了一个城市白领因为工作和生活的压力,产生了各种恐怖的幻觉,最后精神崩溃的故事,让人触目惊心。 ------------ 水塔之夜 我来到了公路边,这里离水塔有两百多米远。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公路边, 难道我真的是在等待“流浪的猫”。 我在这个晚上溜出门,是因为我老婆胡兰和我大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是因为她怀疑我和同事邵丽搞婚外情。我离开家,今夜就甭想回家了。其实我不想走,但是我感觉有个人拉着我,我刚出家门,后脑勺就挨了一下。我知道,那是胡兰扔过来的坚硬的劣质的塑料拖鞋。我还听到她声嘶力竭地吼叫:“张大粪,你他妈的有种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了!”我心想,我对这个家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我不叫张大粪,而是叫张大奋,是奋斗的奋,尽管胡兰总是说我就是臭不可闻的狗大粪! 每次离开家,我都会到西郊的那个荒废了的水塔上去过夜。那地方在河边,十分的清静。那里曾经驻扎过陆军的一个连队。营房早就荡然无存,只有这个水塔,高高地矗立着。水塔上面其实是个很舒服的窝。里面铺了许多稻草,我一直怀疑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在这里住过。这个晚上有朦胧的月亮,我爬上水塔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个女人轻轻地笑了一声。女人的笑声让我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难道水塔上面还有一个女人?我想下去,可有种奇怪的力量把我的身体往上托。我爬上了水塔,发现上面什么人也没有,才放心。躺在稻草上,看着这盛夏的月亮,我心里不免有些凄凉。 月亮十分冷静地在天空行走,远处城市的声音此时离我很遥远。我躺在稻草上,想着我的同事邵丽的小屁股。我的确很喜欢她,可我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我老婆的怀疑是那么的可恶。邵丽的屁股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屁股,可我这辈子恐怕是摸不着了,我突然有点忧伤。就在这时,我感觉到风中有一股血腥味传过来。这让我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一件怪事。我平常上班没有什么事,就坐在电脑前和人聊天。当然,我选择的聊天对象都是女性网友。我不知道她们长得怎么样,只是感觉和她们聊天有种快感。我正在和一个叫“流浪的猫”的女网友聊天时,觉得有人在我的大腿上摸了一下,那摸我的手冰凉冰凉的。我看了看大腿,什么也没有。我抬头往电脑屏幕上看去,差点没有叫出来,电脑屏幕突然黑了。一会儿,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只死猫,猫的身上还淌着血…… 那股血腥味越来越浓,是不是我的幻觉?下午电脑出现的那一幕也是幻觉?我不敢确定。我听到了“汪汪汪”的狗吠,那是我手机的铃声。我打开了手机,喂了一声,没有人应答我。我又说了声:“喂,你是谁?”还是没有人应答我,是谁打我的电话?这个号码是陌生的。我正要关掉手机,突然听到手机里传来了沙沙的声音,仿佛有风吹过一片枯草地。紧接着,在沙沙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个女人挣扎的声音。那个女人仿佛是因为疼痛而发出绝望的挣扎的声音……我赶紧把手机合了起来。这个晚上难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突然有些后悔离开了家,我感觉到了寒冷,在这个夏天的夜里感觉到了寒冷。不一会儿,手机的铃声又响了起来,我不敢去接了。那个手机像个勾魂的小鬼那样令我恐惧。手机一直响着,我只好伸出颤抖的手打开了手机。我听到一个女人冷冷的声音:“你是张大奋吗?”我说:“是的!”女人的声音还是那么冰冷:“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说:“我不知道。”女人突然笑了一声:“我是‘流浪的猫’呀。你下午刚刚和我在网上调完情,怎么晚上就不认识我了!”我心里一惊,我从来没有把我的手机号留给过这个女人,她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呢?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她又笑了一声,声音软软的,似乎在抚摸着我的灵魂,“我知道你在哪里,我一会儿就过来呀,你下来接我哟!”她说完就把电话挂掉了。我十分的迷惘,她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她为什么要来?我是这个城市里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说是青年作家,其实我已经是40来岁的人了。只要我在写小说,老婆就是愤怒到了极点也不会和我吵,因为我写小说会有稿费。所以,我一有时间就坐在电脑面前写小说。其实,很多时候,我是在网上泡美眉。当然,我不会让她看到。她在许多方面都十分的精明,可她偏偏忽略了网络。“流浪的猫”和我无所不谈。有一段时间,我甚至都想把和邵丽**的想法和她说。我一直认为她是一个虚拟的人物,根本就不存在,没想到她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且和我共同居住在一个城市里,并且在今夜正朝水塔这里赶来。 我有些恐惧,这个有朦胧月光的夜晚突然变得如此寂静,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我鬼使神差地从水塔上爬了下来。我来到了公路边,这里离水塔有两百多米远。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公路边,难道我真的是在等待“流浪的猫”。 我在恐惧中有种焦虑。我经常很长时间写不出一个字,像便秘一样。我只要一看到胡兰的那张冬瓜脸,我就觉得完了。这也许是我的借口。凭良心说,胡兰也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哪怕是她天天和我吵。我十分理解她,她在工厂的工作十分的辛苦。回家后还要给我洗衣做饭,还要做一些夫妻之间的事情。她是不是内心也十分的焦虑?她有时会傻傻地说一句:“活着不如死了,死了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我站在公路边,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胡兰要是死了,她的样子会不会特别难看?我自己死了样子会不会也特别难看?这时,血腥味又浓郁起来,两束汽车的光束射过来。一辆的士停在了我身边。车门开了,从车里走下来一个穿白色背心牛仔短裤的女人,她提着一个小旅行包。她的双腿在车灯的光亮中显得结实而修长,她的胸部十分的饱满。她有一头长发和一张瓜子脸。车开走了。我看到开走的的士像是悬在地面上,汽车轮子根本就没有着地。 她冷冷地对我说:“你就是张大奋?” 我惶恐地说:“你是‘流浪的猫’?” 她“嗯”了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我的脸上刮了一下:“可怜的大奋。” 她的手指像刀片般锋利,有种痛感直指我心。我呼吸着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境地。 我仿佛失去了知觉,在“流浪的猫”的带领下重新爬上了高高的水塔。在朦胧的月光中,我竟然看不清她的脸。那是一张没有温度的脸。爬上水塔后,我们坐在那里,“流浪的猫”冷冷地说:“这里很适合我居住。” 我问:“为什么?” 她突然搂着我的脖子说:“因为我是一只流浪的猫呀!” 这时血腥味消失了,我闻到的是香水的味道,或者是“流浪的猫”的体香。我无法控制自己,也搂紧了她。我们紧紧地搂抱在了一起。她的身体没有温度。我是不是在焐热一块冰?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我的身体也在颤抖,我们各自需要什么,在这样寂静的夜晚? “流浪的猫”不停地轻吻着我的耳朵。她的手蛇一样在我冒着微汗的背上滑动。她还不停地轻声说:“抱紧我,抱紧我。”我突然想和这冰冷的女人倾诉我的生活。我喃喃地和她说着什么。她边听我说话,边听我倾诉,边吻着我。 我不知道胡兰有没有做噩梦。我一直不知道我和胡兰吵完架后在水塔上过夜的那些夜里,胡兰是不是睡得安稳。胡兰从来不听我倾诉,她要的是我听她的倾诉。如果她愿意像“流浪的猫”一样听我倾诉,那我们的生活不知会有什么改变。 空气中的血腥味又浓郁起来。我躺在稻草上面,“流浪的猫”把头俯在我的下身,轻轻地用手拉开了拉链,脱掉了我的裤子。然后轻轻地抚摸我的下身…… 我像个女人一样在血腥味中**起来。 “流浪的猫”说:“你快乐了吗,你经常这样快乐吗,有多少女人像我这样让你快乐呢?” 我继续**。她说着话,也没停止对我的下身施爱。 她继续轻声说:“我要让你快乐,让你欲仙欲死,让你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男人,你需要我,是吗?你很需要我,是吗?男人,我给你,我让你快乐,让你做一回神仙……” 我**着,闭上了眼睛,月光一下子消失了。 我只有睁开眼才能重新见到月亮,但我不愿意睁开眼。我怕月亮代替了邵丽的脸。“流浪的猫”似乎是不存在的,和我在一起的人应该是邵丽。我的手在她的胸脯上揉搓着,邵丽怎么也有如此饱满的胸脯,平常怎么就没看出来。 我觉得邵丽让我进入了她的身体。 我身体上的女人像个男人一样撞击着我。 我在波峰浪谷间起伏着,感受着从未有过的震颤。我的肉体在融化,我的心灵在欲望的大火中熊熊燃烧…… 我睁开了眼,发现月光明亮起来。我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上长满了脓疮。脓疮上还流着血水,血腥味中还夹杂着一股恶臭……这个叫“流浪的猫”的女人是谁?她赤裸的身体上为什么长满了脓疮?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冷笑,“难道你不快活吗?”她说完就把双手放到了脸上,她竟然把自己的脸皮血淋淋地撕开,然后把沾满了血污的双手伸到了我的面前,似乎也要撕裂我的脸皮。她冷笑着,她伸过来的手指上滴着血污,落在了我的脸上。我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我在一种境地中魔征般大叫:“我要和胡兰离婚,邵丽你听见了吗?” 我好像在梦中。我看到自己赤身裸体地在大街上行走。我很羞愧。但路上的人似乎都看不到我这个赤身裸体的人。我老婆胡兰迎面朝我走来,和她一起的还有两个女工友。她们有说有笑地朝我走来,奇怪的是她们谁也没有看见我。我大声喊:“胡兰,你这个母夜叉,我要和你离婚!”但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我气愤极了,我朝她扑过去,我要抓住她。可我什么也抓不住,胡兰像个影子。 我很郁闷。我在郁闷中看到了邵丽。她款款地朝我走来,脸上发出白瓷般的光亮,好像有一丝笑意,又好像什么神色也没有。邵丽看到了我。是的,只有邵丽看到了我。她白瓷般的脸变成了红布,她指着我大声说:“张大粪耍流氓,张大粪耍流氓!”一个老头子问她:“张大粪在哪儿?我怎么没有看见。他怎么耍流氓了?”邵丽说:“他就在那儿,你怎么看不见他呢?他一丝不挂!”老头子笑了,“什么?张大粪在大街上一丝不挂。这真是天大的绯闻,哈,哈,哈——”我不理会文化馆长的笑,在邵丽面前跪了下来。我抱着邵丽的大腿,哀求道:“邵丽,我要和胡兰离婚,我要娶你!”这时,老头子不笑了,他的脸变得十分阴冷和残酷。他终于看到了我,他朝我飞起一脚…… 是的,我是感觉到了疼痛。天已经大亮了,月亮已经不见了踪影。我躲在水塔上面的稻草上,赤身裸体。疼痛来自我的下身。我发现我的下身肿得可怕,我骂了声什么。我隐隐约约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这股血腥味让我想起了一些昨晚的细节: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爬下了水塔,走了200米的距离,在马路边上恐惧而焦虑地等待。那是一个女人,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不是胡兰,更不是邵丽。对了,那是一只流浪的猫。她和我一起走上了水塔,她的身体是一颗肉弹,击中了我……她呢? 我回忆完昨晚的全部细节之后,发现“流浪的猫”不见了。她的失踪让我迷惘,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来过,她只是在网上和我玩了一场**的游戏。一切都是虚拟的,就像我梦中摸邵丽的小屁股。我的奇怪的想法让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了衣服。无论昨天晚上做了些什么,我都应该遗忘。我要回家了,洗一个澡,然后刮刮胡子,去文化馆上班。 我爬出了水塔,我看到朝阳刚刚从东边升起。我有一种奇妙的冲动,朝阳似乎是从我心底升起的,像一团火。我独自地笑了,没有人看到我的笑容,我自己也没有看到。我相信那鲜活的朝阳看到了我的笑容,阳光让我不再恐惧。我正要从梯子上爬下去,我的手机响了。我停了下来,接听了电话。我听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大奋,你觉得昨天晚上在水塔上做得舒服吗?”我愣了一下,然后说:“你是谁?”还是女人冰冷的声音:“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我是‘流浪的猫’。你不是要寻找快乐吗?我已经给你了!”我呆了,我正要说什么,手机里传来了沙沙的声音。我又陷入了恐惧之中…… 让我窒息的是,我上班后在网上看到一则消息,说本城一个网名叫“流浪的猫”的姑娘,因为网恋,和网友**后染了艾滋病。她悲伤而又恐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多月不出门,只是在网上和人没日没夜地聊着天,别人看不到她冰冷的泪水和破碎的心。几天前她割断自己的血管身亡,今天在西郊的一个水塔下找到了她的尸体。我怎么也想不到在水塔另外一面的底下,竟然有“流浪的猫”的尸体。我竟然没有发现,我只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还有那尸体难道会爬上水塔和我……我绝望地坐在电脑前,我浑身死一般冰凉。我看到电脑又黑屏了,我猛地站起来,逃出了办公室。冲到大街上,我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的眼睛里一定闪烁着惊恐的色泽,我仿佛听到了死神的召唤…… ------------ 绝望的小手 是的。我讨厌他,我讨厌他和他妈妈亲热。 每次我看到他妈妈抱着他亲热,我就很讨厌很讨厌他! 为什么我妈妈不和我亲热? 为什么我每天晚上那么孤独,一个人睡觉,没有妈妈陪我: 爸爸妈妈从来没有那样陪过我。 我一生下来就被抛弃在这里。他们却在外面赚钱, 我恨他们,也恨有妈妈亲热的胡小安…… 失踪 初秋的凤山村像往常一样平静,村里的青壮年大都到外面赚钱去了,留下的几乎都是老弱病残。黄昏的时候,平静的村里有了袅袅的炊烟,从田里劳作回来的七姑发现家里大门洞开,5岁的儿子胡小安不见了踪影。七姑在家里仔细找了几遍,没有找到儿子。她只好出门,去村里寻找儿子。她丈夫在外打工,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丈夫回来会杀了她的。 七姑找遍了整个村庄,也没有找到儿子,她急坏了。她来到村外面的小河边,看着夕阳下浅浅的河水,心想,儿子会不会在小河边玩水,被水冲走了?这时,七姑看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子走了过来,她边走边看着夕阳,仿佛夕阳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那个女孩子叫胡文紫,她的父母亲都在外地做生意,留下她和年迈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胡文紫走到七姑的面前,冷静地对七姑说:“听说小安不见了?”七姑焦虑地点了点头说:“是呀,小安不见了,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胡文紫眨了眨眼睛说:“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事的。” 七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说:“文紫,你快说,小安到哪里去了?” 胡文紫又眨了眨眼睛说:“下午我去上学时,看见小安在村口的老樟树下。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他们穿的衣服光鲜,像城里人。对了,他们还给小安糖吃。” 七姑想了想,那时她已经出门去田里劳作了。她继续问道:“后来呢?” 胡文紫顿了顿说:“后来小安就被那两个大人带走了。我以为那两个大人是你们家亲戚呢。” 七姑说:“他们往哪里走了?” 胡文紫不假思索地说:“往镇上的方向去了。” 七姑听完胡文紫的话,什么也没想,撒开腿就往镇上的方向狂奔而去! 胡文紫看着七姑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和她这个年纪不相称的莫测的笑容。 七姑到了镇上,疯狂地寻找自己的儿子。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儿子。没有办法,她去派出所报了案。已经很晚了,七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凤山村走去。她不知道失踪的儿子能不能够找回来,儿子可是她的命根子呀! 深夜的火 夜深了,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听上去凄凉而又恐怖。七姑孤独地坐在厅堂里,神情木讷,她已经手足无措了。就在七姑无奈地在家里独自流泪的时候,村里另外一家人的一个房间里出现了火光。死寂的凤山村里没有人发现那深夜的火光。 出现火光的是胡文紫的家。胡文紫的家是一栋两层楼的房子。这栋房子是凤山村里最好的,因为胡文紫的父母特别会赚钱。胡文紫的父母除了过年之外,平常基本上不回来。火光出现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那是胡文紫父母的房间。胡文紫此时正在她父母的房间里。 胡文紫脸上没有表情,她在父母的房间里烧着纸钱。这个12岁的女孩子在她父母的房间里烧着纸钱,让上厕所的胡文紫的奶奶石头婆婆毛骨悚然。石头婆婆住在楼下的房间里,她上完厕所就闻到了烧纸的焦煳味,她还看到了楼上房间里的火光,她就上了楼。 那房间的门没有关,敞开着,石头婆婆站在门口,看到房间里面的情景就呆了。胡文紫把一张张纸钱点燃后扔在一个脸盆里。她嘴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石头婆婆听不懂的话。石头婆婆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房间里烧纸钱。石头婆婆走了进去,对胡文紫说:“文紫,你在搞什么鬼?” 胡文紫见奶奶进来,站起来就冲出了房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使劲地关上了门。胡文紫关门的声音让石头婆婆心里咯噔了一下。胡文紫的房间就在她父母房间的旁边。 诡秘的笑 一连两天,七姑还是没有找到儿子胡小安。她去了几次派出所,派出所也没有消息。她从派出所出来,在回村里的路上,碰到了去上学的胡文紫。胡文紫还问她:“七姑,你儿子找到了吗?”七姑摇了摇头。胡文紫又说:“一定是那两个人贩子把你儿子拐跑了,当时我问他们一下就好了。”七姑听了她的话愣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如果真的像胡文紫所说的那样,儿子被人贩子拐跑了,那她到哪里去找回儿子呀?七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在七姑走后,胡文紫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诡秘的笑意。 这天胡文紫在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事情。 她来到学校后,看到两个女同学在跳绳,她就走了过去,对其中的一个说:“张红,让我跳一会儿吧!”张红没有理她,继续跳着。胡文紫又对另外一个女同学说:“李珊,你让我跳一会儿,好吗?”李珊也没有理她。胡文紫站了一会儿,看她们都不理自己,就嘟哝了一声准备走。 就在这时,李珊说了声:“小气鬼,自己的东西从来不肯借给别人,还想别人借东西给她!” 听了李珊的话,胡文紫的脸色变了。她走到李珊面前,一把拉住了李珊,冷冷地说:“李珊,你刚才说什么?”李珊有些害怕她的样子,说:“我没有说什么。”胡文紫冷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嘿嘿!”她猛地抓住李珊手中的绳子,在李珊的脖子上缠绕起来,然后使劲地勒起来。李珊被勒得涨红了脸,话都说不出来了。张红吓坏了,大声喊着:“胡文紫杀人了——” 要不是一个男老师路过,也许胡文紫就真的把李珊给勒死了。 老师解开李珊脖子上的绳子后,问胡文紫:“你怎么能这样?”胡文紫轻描淡写地笑笑说:“没事,我们闹着玩的。”说完,她就跑了。老师和那两个女同学看着胡文紫的背影,表情各不相同。 呜咽的狗 七姑在这个夜晚感觉到了寒冷,她发烧了。儿子的失踪击垮了她。七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七姑醒了,发现自己的身体很轻,像一片树叶子。七姑从床上飘了起来,走出了家门。黑夜里没有一丝光亮,此时的凤山村在沉睡。七姑在黑暗中飘来飘去。她想大声喊儿子的名字,可是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她仿佛听到了儿子胡小安的呼叫声,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呼叫声。七姑心里说:孩子,你在哪里——儿子的呼叫声在她的飘动中越来越近。听上去,儿子的呼叫声有些凄凉。 紧接着,七姑听到了狗的呜咽。要是在往常,村里的狗会狂吠的,可今夜狗的呜咽让七姑感觉到了恐惧。 儿子在哪里? 突然,一切寂静下来了。 儿子的呼叫声消失在黑暗之中,狗的呜咽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七姑的身体没有根一样在黑暗中漂浮着。她还是喊不出来,浑身冰凉…… 清晨的怪味 石头婆婆一大早就起来了,她要给孙女胡文紫做早饭。要晚了,胡文紫会凶狠地骂她的。厨房里没有柴了,她就开了大门,到楼旁边的一个小屋里去取柴。石头婆婆一走出门就闻到了一股怪味。这样的怪味让她难受。她活了几十年,这样的怪味每次出现,她都会十分的难受。准确地说,这是死人的味道。石头婆婆弄不清楚这种怪味来自何方。 石头婆婆忐忑不安地来到了柴房的门口,开锁时,双手微微发抖。她想,不知道谁死了,或者谁要死了。柴房里黑糊糊的,石头婆婆拉亮了灯。她突然觉得那怪味浓郁起来了。石头婆婆赶紧用手捂住了鼻子。她的目光在柴房里巡视着,落在了一堆干柴的上面。 石头婆婆在那堆干柴的上面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点红色的东西。 她走过去,翻开了那堆干柴,她看到了一件红色羽绒服包裹在一起,里面一定包着什么东西。这件红色羽绒服是她孙女胡文紫的,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呢?这还是去年她爸爸回来过年时,给她的礼物。 石头婆婆觉得那股怪味要把自己熏死了。 但是,她顾不了许多了,强烈的好奇心让她打开了紧紧包裹着的红色羽绒服。石头婆婆惊呆了,红色羽绒服包裹着的是一个男孩。他的头脸被塑料胶带缠绕得严严实实,两只小手紧紧地握着,显得十分绝望!石头婆婆大叫一声,冲出了柴房,大声地喊叫着:“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绝命 死在石头婆婆柴房里的男孩就是七姑的儿子胡小安。他没有被人贩子拐走,却死在了石头婆婆的柴房里。村里人在石头婆婆的叫喊中,都赶过来了。高烧中的七姑在噩梦中被人叫醒,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现场。七姑看到儿子的尸体,扑了过去。她一层一层地撕掉了儿子头脸上的胶带,然后抱着儿子的头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村里人一个个都流下了眼泪。这个平时在村里很乖的孩子怎么会这样死于非命呢?有人去给镇派出所打了电话。派出所的警察来了后,七姑已经昏死过去了。警察让司机把七姑送去了医院。 是谁杀了胡小安? 石头婆婆在警察的问话过程中,浑身都在发抖。 就在警察向石头婆婆问话时,胡文紫从楼上走了下来。她背着书包,哼着小调,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根本就没有在意警察和家门外面围观的人,走出家门去上学了。派出所所长看了她一眼,然后收回目光,面对着石头婆婆。胡文紫的爷爷也在一旁瑟瑟发抖。他对派出所所长说:“我们家和七姑家无冤无仇,我们怎么可能害死小安呢?平常我们对小安也是很好的,我们都喜欢这个孩子,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分给他吃。一定是哪个黑心肝的人,把小安害死后藏在我们家的柴房里。” 问了很长时间的话后,派出所所长带着手下去找别人调查去了。 七姑在镇医院醒转过来了。她一醒来就拔掉了手上的吊针,疯狂地冲出了病房的门。看护她的两个女人挡也挡不住,只好跟在她的身后。七姑喃喃地说:“你怎么这样狠心,杀了我的儿子!你小小年纪为什么这样狠心呢!还骗我说小安被人贩子拐走了!” 七姑来到了小学校,她冲进去,一个一个教室地寻找着。那时,学生们正在上课。她终于来到了胡文紫的教室,她看到了胡文紫神情自若地在那里上课。七姑疯狂地冲到了胡文紫面前,一把抓起了她,吼道:“你为什么要杀死我儿子!为什么!”胡文紫一点也不惊慌,她说:“你儿子是被人贩子拐走的,我怎么会杀他呢?” 这时,老师过来和那两个女人一起把七姑弄出了教室。 老师对七姑说:“你不要在这里闹,这样会影响孩子们学习的!” 七姑疯狂地说:“是她杀死了我儿子,是她杀死了我儿子!” 那两个女人就把七姑架走了。 七姑回到了家里。她的两眼绝望,无力地坐在椅子上。那两个女人平常和她的关系不错,都在劝慰着她。七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她只是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儿子?” 那两个女人走后,七姑把一根绳子挂在了房梁上,上吊了。她没有办法活下去了。她认为,儿子死了,她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况且,她不死,她在外面打工的丈夫回家,也会要她死的。她要和儿子一起去,她要永远牵住儿子冰凉的小手。 凶手 派出所所长把胡文紫从学校里带走了。石头婆婆怎么也不相信真的是自己的孙女把胡小安杀了,她对派出所所长说:“她还是一个孩子,怎么会杀人呢?”派出所所长对她说:“我们要把你孙女带回去调查。是不是她杀了人,不是你说了算的!”石头婆婆就大哭:“文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她爸爸妈妈呀!” 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派出所所长严肃地对胡文紫说:“你最好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杀死胡小安的?” 胡文紫一点也不害怕,她竟然问:“你们怎么知道是我弄死胡小安的?” 派出所所长说:“不要问我们这个问题。你说,你是怎么杀死胡小安的?” 胡文紫平静地说:“那天,我爷爷奶奶去镇上了,我把胡小安拉到了柴房里。开始我把他的手捆起来,把他的嘴巴用胶带粘上,我对他说:‘你去死吧!’他拼命地挣扎,我看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用胶带把他的头脸全部粘上了,不一会儿他就死了。他死后,我就把他捆着的手解开了,然后去拿了羽绒服,把他包裹起来,埋在了柴堆里。” 派出所所长听了毛骨悚然,这个12岁的女孩杀死了一个5岁的孩子后竟然如此镇静。这让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又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胡文紫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我讨厌他!” 派出所所长问:“你为什么讨厌他?” 胡文紫说:“他老在我家门口晃来晃去。那天中午,我在我爸爸妈妈的房间里烧纸钱。我在窗口看到他又在我家门口晃来晃去,我就十分讨厌他,就想把他弄死,那样就清静了!” 派出所所长问:“你为什么要烧纸钱?” 胡文紫说:“我恨我的爸爸妈妈,我希望他们死掉,就给他们烧纸钱!” 派出所所长问:“你为什么恨你的爸爸妈妈?” 胡文紫说:“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我。我想在晚上和他们一起看电视也不行。他们眼睛里只有钱,没有我!” 派出所所长说:“你杀胡小安的理由就这么简单?就是因为讨厌他?” 胡文紫点了点头:“是的。我讨厌他,我讨厌他和他妈妈亲热。每次我看到他妈妈抱着他亲热,我就很讨厌很讨厌他!为什么我妈妈不和我亲热?为什么我每天晚上那么孤独,一个人睡觉,没有妈妈陪我:爸爸妈妈从来没有那样陪过我。我一生下来就被抛弃在这里。他们却在外面赚钱,我恨他们,也恨有妈妈亲热的胡小安……” 派出所所长沉默了,他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现在很多农村里留守的都是老人孩子,谁来关心这些留守孩子的心灵?那些绝望的小手…… ------------ 幼儿园 这是一座府第式的老宅,有上厅和下厅,还有两排厢房。 上厅放满了提供给孩子们午休的小床,下厅整齐地排放着小桌小椅。 上厅和下厅隔着一个天井,天井中间有一个很大的陶缸, 陶缸上种着一株巨大的滴水观音。 割腕 潘伊路过巷子边那口古井时,眼皮跳了跳。她想,古井巷一定是因为这口井而得名的。古井巷幼儿园就在巷子的尽头。她站在门口,门敞开着,里面一片寂静。这是一座老宅子,以前一定住的是有钱人家。对于在这个叫赤板的现代城市里有这么一条寂寞悠长的小巷和这样一座老宅子,潘伊有种怪怪的感觉。这是傍晚时分,又是阴天,小巷里空空荡荡的,有几分凄凉。潘伊朝里面叫了声:“有人吗?”没有人回答她。她又叫了声:“有人吗?”还是没有人回答她。潘伊迟疑了一下,就提着皮箱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府第式的老宅,有上厅和下厅,还有两排厢房。上厅放满了提供给孩子们午休的小床,下厅整齐地排放着小桌小椅。上厅和下厅隔着一个天井,天井中间有一个很大的陶缸,陶缸上种着一株巨大的滴水观音。潘伊站在下厅里,看着滴水观音想着什么。突然,她身后传来了沙哑的声音:“你是新来的潘老师吧?”潘伊心里抖了一下,猛地回头,看到一张苍白的中年女人的脸。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潘伊朝她笑了笑:“我是潘伊。”中年女人说:“我是幼儿园做饭打杂的李姨。张园长等了你一天,家里有事先回去了,就让我等你。房间已经给你收拾好了,我带你去。”李姨把潘伊带到上厅的一间西厢房后就走了,临走时交代潘伊要把大门关好。 潘伊看着李姨匆匆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关好大门后回到了房间,房间里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书桌,还有一个老式的立柜。房间里有一股霉味,也许是因为长时间没有人住的缘故。潘伊把窗打开透气,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对于这个地方,她没有过多的要求。一切在这里会重新开始,离开原来工作的城市,来到赤板,是对过去生活的逃避。她不想沉湎在婚姻失败的阴影之中。 天很快就黑了,她觉得自己饿了。李姨每天就在幼儿园做一顿午饭,但是她告诉过潘伊厨房的冰箱里有很多吃的东西,自己随便做点就可以了。潘伊把厅里的灯打开了,然后就去厨房里弄吃的。厨房收拾得十分干净,可以看出李姨是个勤快干净的女人。潘伊也不想吃什么东西,她看有鸡蛋和西红柿,决定下碗面吃。她很快下好了面,端着一碗西红柿鸡蛋面走出厨房时,她看到天井里有一个小男孩背对着她在陶缸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潘伊觉得奇怪,她对小男孩说:“你是谁?怎么还不回家?” 小男孩没有理她。 潘伊把那碗面条放在了桌子上,就走了过去。 潘伊突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走下了天井,血腥味浓郁起来。 潘伊走到孩子身边,弯下了腰,伸出手要去拉那个小男孩。小男孩突然站起来,转过身,怔怔地看着她。 潘伊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啊——” 潘伊分明看到小男孩的左手上拿着锋利的刀片,右手的手腕上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往外冒。天井地上的青砖上淌着一摊鲜血。 潘伊的牙颤抖着:“你——” 小男孩子诡异地朝她笑了笑,然后跑了。潘伊看着他跑到大门口,打开门冲了出去。潘伊反应过来后追了出去,她站在大门口,看着悠长清冷的小巷,一个人也没有。潘伊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她感觉到有一阵阴风吹了过来。潘伊赶紧回到了门里,死死地把门顶上了。她弄不明白这个小男孩是谁,为什么要割腕?她根本就没有食欲了,忘记了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可以说,潘伊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她在床上睁着眼睛,想着那个诡异的小男孩。她害怕在这个夜晚还会发生一些让她恐惧的事情。天亮后,潘伊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来到房间外面,看到天井上的青砖上已经没有了那摊血迹。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吧?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的精神都是恍恍惚惚的。在这个清晨里,潘伊希望自己用一种崭新的面貌开始生活。她是通过一个好朋友介绍,才来到赤板古井巷幼儿园工作的。 张园长是第一个来到幼儿园的,她刚刚踏进幼儿园的门就看到了站在天井边上的潘伊。 潘伊以前没有见过她,但是在电话里感觉到张园长是个热情的人。她没有想到张园长是个老太太。电话里她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年轻。张园长的脸色红润,一看就是保养得很好的那种老女人。张园长走过来,伸出手和潘伊相握。潘伊感觉到她柔软的手十分温暖,这让潘伊似乎有了一种安全感。 张园长笑着说:“潘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昨天我有事情先走了。本来准备给你接风的!” 潘伊也笑着说:“没有关系的,我来这里就麻烦你了。” 张园长说:“说哪里话,你能够来,是我们幼儿园的幸运。听说你是一个很出色的幼儿教师。我们这里师资力量比较薄弱。你来就好了,我们幼儿园会有起色了!” 张园长把潘伊领到了她的办公室后,就给她介绍古井巷幼儿园的情况。在张园长给她介绍情况的过程中,幼儿园的几个老师和李姨也陆续来到了。张园长也把她们叫了进来,给她们介绍新来的潘伊。潘伊看李姨站在一个角落里,苍白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潘伊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朱红,她显然很热情,话也最多;还有一个是杨蓝,她冷冷地看着潘伊,礼节性地朝潘伊点了点头,她下巴上的那颗痔看上去十分显眼。 幼儿园的学生8点左右就陆陆续续地来了。张园长带着幼师们开始了这一天的工作。潘伊心里老是想着那个割腕的小男孩。他的小脸在她的脑海中十分的模糊,流血的手腕却异常清晰。她单独和张园长在一起的时候老是想问她什么,却总是开不了口。她不想一开始就给张园长留下一个多事的形象。 潘伊整个上午都在审视着20多个孩子的脸。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20多个孩子中,会不会有昨天晚上割腕的那个孩子?她知道这不可能,但是她心里没有办法不去想这件事。 有一个叫王波的小男孩老是看着潘伊。他的眼睛里有种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复杂的神色。潘伊发现了他复杂的目光。她突然想,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目光,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王波绝对不是昨天晚上那个割腕的小男孩。 晚上,在孩子们都被家长接走后,张园长和幼儿园的老师们一起到外面吃了顿饭。李姨没有去,她早早地走了。吃完饭,朱红主动地送潘伊回幼儿园。在这一天的时间里,朱红已经和潘伊熟络了。她的确是个开朗的女孩。她们经过那口古井时,朱红说:“潘伊,你知道这口古井的来历吗?”潘伊说:“不知道呀,我才来,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朱红笑了笑说:“以后有时间再给你讲吧!” 其实潘伊也没有心情听她讲什么古井的故事,尽管她知道这口古井一定有许多许多神秘的故事,从它井口的青苔就可以看出来。潘伊满脑子都是那个割腕的小男孩。她想问朱红,可她还是开不了口。朱红陪她看了会儿电视,边看边说着话。朱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有朱红在这里陪着,潘伊心情好了些,可她的目光总是往天井那边瞟。她希望那个小男孩出现,又害怕他出现。这时,朱红的手机响了。朱红接完电话就笑着对潘伊说:“潘姐,我先走了,男朋友找我有事情呢。这家伙说不定又喝多了,否则不会这样催我的。”潘伊也笑了笑说:“你快去吧,让你陪了我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朱红说:“我们姐俩还说什么客套话。你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那我就先走了,有事情打我手机。” 潘伊把她送到了门口,朱红走时,还是像昨天李姨走时那样对她说:“一定要把门关好!” 朱红走后,潘伊心里空落落的。 她往里走时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潘伊提心吊胆地走到天井边上,看了看天井,没有那个割腕的小男孩。厅里电视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和这座老宅的寂静产生了强大的反差。潘伊关掉了电视,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上了。昨天一个晚上没有睡觉,潘伊觉得很累,她躺在了床上。 灯开着。房间外面很静,一枚针落地的声音她都可以听见,可是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开着灯潘伊是怎么也睡不着的。潘伊心里说:潘伊呀,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好睡一觉吧,明天精神好了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不要胡思乱想了!她把灯关了,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黑暗的老宅里,似乎有一个人在游走。 潘伊是在凌晨三点醒过来的,她感觉到胸口压着一块石头,异常沉重,呼吸也困难。潘伊不知道胸口压着的是什么,她伸手拉亮了灯。她看到一个小男孩坐在她的胸膛上,冷漠地看着她!这个小男孩就是那个割腕的小男孩。他手腕上的血流在了潘伊身上,另外一只手上还拿着刀片。他的眼睛里好像有泪。 “啊——” 潘伊大叫了一声。 她用力地推开了小男孩,翻身下了床。 潘伊浑身颤抖地站在地上,对床上用泪眼注视着她的小男孩说:“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来吓我?” 小男孩没有回答她,他也下了床,朝房门外走去。此时,潘伊的房门洞开着,有冷风灌进来。走到门口时,小男孩回头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潘伊的头像是要裂开,十分疼痛。就是在她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头也没有这样痛过。连续两个晚上被割腕的小男孩折磨,潘伊显然十分憔悴,上班后也无精打采的。张园长看她这样,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摇了摇头说:“没有,张园长,我没有事的。”朱红更加关心她:“潘姐,你的脸色很难看,我看不对。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潘伊谢绝了她的好意。她们在和孩子们做游戏的时候,那个叫王波的小男孩对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中午,孩子们都午睡了,只有王波坐在小床上,显得很不安。 潘伊走过去,轻声对他说:“王波,快睡觉!” 王波愣愣地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过了一会儿,他躺下了。潘伊走了之后,他又睁开了眼睛。 潘伊和朱红在房间里轻轻地说着话。 潘伊突然问朱红:“你见过一个割腕的小男孩吗?” 朱红的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潘伊又说:“你见过一个割腕的小男孩吗?” 朱红愣了一会儿说:“这么说,你看见过这个孩子?” 潘伊点了点头。 朱红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呢?” 潘伊说:“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朱红说:“我们都没有见过。可是,可是王波那孩子说他见过。他和我们说,我们谁也不相信,我们还以为他胡说的呢!你竟然也见过了!奇怪,真是奇怪!” 潘伊的心提了起来:“王波怎么说的?” 朱红说:“王波有一天中午睡觉起来说他看到一个小男孩死了,是割腕而死的,流了很多很多的血!王波这孩子显然是被吓坏了。从那以后,这孩子就变了一个人。因为他的父母关系不好,老是吵架,我们认为是和他的家庭有关。我和张园长还去过他家,让他的父母好好对待孩子,不要让孩子心里有创伤。王波应该是在梦中看到那个割腕的小男孩的。” 潘伊说:“是这样呀!” 潘伊不明白的是,自己看到的怎么会和王波梦中看到的一样呢? 这个晚上,潘伊没有睡觉。她在等待那个割腕的小男孩出现。如果他出现了,她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因!可整个晚上,潘伊也没有见到那个小男孩。她只是觉得冷风一阵一阵地吹过,这座老宅寂静得可怕。潘伊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张园长一大早就来到了幼儿园。她来到了潘伊的房间,看到潘伊呆呆地坐在床上。潘伊看张园长进来了,就下了床对张园长说:“张园长,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张园长笑笑:“早点来,想和你谈谈。” 潘伊心想,张园长要来和自己谈什么呢? 张园长让潘伊坐下来,她也坐在了潘伊的面前。张园长关切地说:“又一个晚上没有睡觉?我们这里条件比较差,你又一个人在这里,我们关心不够,让你吃苦了。” 潘伊笑笑:“张园长,你太客气了,这里的条件不错的!” 张园长说:“你这样说我十分难为情的。对了,朱红已经和我说过那孩子的事情了。” 潘伊不清楚张园长说的是哪个孩子,是王波还是那个割腕的小男孩? 张园长又说:“你是不是也在梦中看到了那个孩子?” 这下潘伊明白了,潘伊点了点头。 张园长脸色有些变化:“怎么可能呢?那孩子已经离开赤板一年多了。那时朱红还没有来呢。他母亲亲口告诉我的,她要带他离开赤板到另外一个城市里去的。后来证实,那女人的确把她孩子带走了的。” 潘伊问道:“那女人?” 张园长叹了口气:“那是个可怜的女人,没有结婚就生下了那个孩子。孩子的父亲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再也没有出现。女人带着孩子,那日子多难你也可以想象得到。她就因此变得喜怒无常,孩子跟着她也受苦。那个孩子后来就被送到我们幼儿园来了。杨蓝知道那孩子的,对了,杨蓝还见过那孩子……” 潘伊说:“见过那孩子什么?” 张园长说:“可怜的孩子!他母亲要谋生,每天晚上都很迟来接他。每次接到他后还骂他,把气撒在孩子的身上。那个晚上,是杨蓝陪着孩子等他妈妈来接他的。杨蓝就是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发现孩子在天井里用一个刀片在割腕,已经割开了,鲜血直流。好在发现及时,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了。后来,孩子就不来幼儿园了,再后来女人就带着孩子离开了这个城市,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因为那件事情,杨蓝一直心里不舒服。她原来也是个开朗的姑娘。对了,王波现在睡的那张床就是原来那孩子睡过的。” 潘伊心里堵得慌,怎么会这样呢? 又一个晚上。这是个周末,朱红在这个晚上请潘伊去唱卡拉OK,很晚了潘伊才回来。朱红和她的男朋友把潘伊送回来后就走了。潘伊洗了个澡就想早点睡觉。她回到房间时,又看到了那个小男孩,他站在房间的中央,整个房间里顿时充满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他的手腕上还在淌着血,他的眼睛里有泪,他迷惘无助地看着潘伊。 潘伊壮着胆子说:“你不是和你母亲离开这个城市了吗?” 孩子突然说:“我没有走,是我妈妈走了,她没有带我走!” 孩子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阴风一样吹过。 潘伊哆嗦了一下说:“你为什么要割腕?” 孩子说:“我看我妈妈割过。我问妈妈,为什么要割,妈妈说,割了就快乐了。我想快乐,我真的想快乐。” 潘伊被这个孩子打动了。 孩子又说:“你像我妈妈,你长得很像我妈妈,你能够带我走吗?他们要毁了我!” 潘伊说:“我怎么会像你妈妈呢?是谁要毁了你呢?” 孩子说:“你真的很像我妈妈,真的!是他们,他们……” 孩子的泪水流了下来。 潘伊此时的感觉十分复杂。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孩子轻飘飘地走到了她的身边,伸出流血的那只手拉起了潘伊的手。孩子的手十分冰冷。潘伊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她没有了恐惧,只有巨大的忧伤。她的手任孩子拉着,孩子拉着她的手走出了房间,朝大门外面走去。孩子拉着潘伊的手,穿过那条阴森的小巷,走向寂寞的午夜的大街……孩子把潘伊带到了一个偏僻而杂乱的地方。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旧城改造的工地。原来这里是一片老居民区,现在被拆得乱七八糟。孩子把潘伊带到了一个拆了一半的老阁楼上。孩子的哭声飘了起来。潘伊听到了孩子哀求的声音:“妈妈,带我离开这个地方,妈妈,带我离开……” 潘伊发现孩子突然不见了。 她大声说:“孩子,你在哪里——”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那面残墙上传来了微弱的声音:“我在这里——” 潘伊吓坏了,赶紧给朱红打电话。 是的,在那残墙上发现了一具孩子的尸体,尸体已经干了。是有人把孩子的尸体砌进了墙里。孩子的尸体被火化了,潘伊把他的骨灰存在了殡仪馆里。她想自己以后会经常去看这个孩子的,可她不再希望看到孩子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个晚上,潘伊的确在梦中梦见了孩子,还有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用刀片割着自己的手腕,孩子站在母亲面前,问她:“妈妈,你割腕真的很快乐吗?”他母亲流着泪说:“真的很快乐!”母亲自己割完,就把孩子的手腕也割开了。母亲看着孩子的血流干后,就包起了自己的手腕。她把孩子砌进了阁楼的墙里…… 心裂 潘伊起了个大早,她来到天井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潘伊有意无意地往天井里瞟了一眼。那株巨大的滴水观音还是老样子,几片叶子在微风中动了动,叶尖上落下几滴水珠。潘伊突然想起了那个割腕的孩子,自从把他的骨灰放在殡仪馆后那个孩子就没有再出现了。可是,潘伊总觉得那孩子还在这座古宅里。 潘伊觉得肚子有点饿,就不再想那个割腕的孩子了。她来到大门边,打开大门,准备到巷子外面的街边吃早点。可她刚刚打开古井巷幼儿园的大门,一阵冷风就迎面扑来。潘伊浑身一激灵,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脸色苍白,眼睛血红,她对潘伊说:“你就是新来的幼儿园老师潘伊?” 潘伊点了点头:“你是谁?” 女人冷笑了一声说:“我是谁?嘿嘿,我是谁重要吗?” 潘伊觉得这个女人长得和自己十分相似。难道自己眼睛花了,根据自己的影像虚拟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潘伊揉了揉眼睛,定睛看着门口的女人。的确,这个女人真实地站在那里,还带着一种冷意。这个酷似自己的女人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一缕朝阳从巷子口照射了进来。潘伊感觉到了温暖。她偏脸朝巷子口望去,觉得阳光是那么的亲切,等她转过脸来看这个站在门口的女人时,发现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奇怪了,巷子里静悄悄的,如果没有金色的朝阳,一定十分阴冷。潘伊似乎忘记了肚子的饥饿。她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那金色的朝阳,直到李姨的出现。 今天,李姨是第一个来到幼儿园的人。 李姨从巷子口的阳光中走来,在潘伊的眼里变得虚幻,直到她走到潘伊的面前,对潘伊笑着说了声:“潘老师,早上好!”潘伊才觉得李姨真实起来。李姨的到来,让潘伊心安了些,就她一个人的古井巷幼儿园,让她十分的寂寞,况且还发生过割腕孩子的事情。她想对李姨说刚才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的事情,可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不一会儿,李姨就进门去了,她一进门就开始打扫卫生。潘伊更加和她说不上话了。李姨的话本来就不多,也很少和老师们谈什么。 尽管李姨见到潘伊时面露笑容,但是,潘伊还是看出来了李姨眼睛里的那一缕阴霾。 李姨有什么心事? 中午吃饭时,潘伊把早上开门时看到的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女人的事情告诉了朱红。朱红边听潘伊的话,边说中午的菜太咸,简直没有办法吃!潘伊讲完后,朱红睁大了眼睛:“不会吧,那一定是你的幻觉!”潘伊也觉得奇怪。也许朱红说的真的没错,是因为自己早上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所以产生了幻觉,也许她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影像。朱红不一会儿又说开了:“怎么回事呀,这菜咸得根本就没法吃了,李姨怎么搞的!” 李姨这时从厨房里伸出了头,怪异地朝朱红这边望过来。 坐在朱红对面的杨蓝冷冷地看了朱红一眼。 张园长听了朱红的话,说:“李姨也够辛苦的,偶尔菜咸点也是正常的。如果你觉得咸就多喝点水吧。”张园长说归说,吃完饭,她还是把李姨叫到了自己办公室,对她说:“李姨,你怎么搞的,中午的菜做得那么咸?我们大人不要紧,孩子们吃了口渴多难受!以后要注意点!你没有听人说吗,说你是我亲戚,让你在幼儿园上班是照顾你!” 李姨站在张园长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张园长看不清楚她眼中有什么表情的变化。 自从潘伊来了之后,李姨每天走得都比较早,因为她不用留下来锁门了。今天也一样。孩子们被家长们接走后,老师们也陆续回家了。张园长走时问潘伊:“潘老师,我先走了,没有什么困难吧?”潘伊笑笑:“谢谢张园长,我没有困难。你回去吧!”张园长说:“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我说呀!”潘伊说:“一定的,张园长。” 张园长走后,古井巷幼儿园就剩下潘伊和朱红了。朱红只要没有什么事情,就喜欢留下来陪潘伊。朱红等张园长离开,然后说:“张园长就是嘴巴甜,说的比唱的好听,实际上嘛——” 潘伊说:“朱红,不要这样说张园长,她已经对我够照顾了!” 黑夜对潘伊来说是难熬的。朱红被她男朋友宋清波接走后,潘伊就陷入了寂寞之中。她不是很喜欢看电视。回到房间里,她反锁好房间门后,突然想上网,可幼儿园里就张园长办公室有一台电脑。她不好意思过去,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坐在床上看一本书。看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潘伊合上书本,叹了口气。此时,她真希望那个割腕的孩子出现,能够和他交谈也可以消遣这难熬的寂寞呀。 就在这时,潘伊的手机响了一下,是谁在深夜里给她发来信息? 潘伊早上起床后,来到天井边,照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潘伊的目光落到天井里,那株巨大的滴水观音还是老样子,几片叶子在微风中动了动,叶尖上落下几滴水珠。潘伊没有多想什么,她来到了大门边上。 她迟疑着,不知道应不应该打开这扇古旧的大门。 自从这座宅子建造起来到如今,有多少人在清晨开过这扇门? 潘伊的脑海里出现一个问题:有多少人在清晨开这扇门的时候,会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一个脸色苍白眼睛血红的女人? 潘伊还是打开了那扇门。 门外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整条巷子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 这个早晨没有阳光,阴天。 潘伊看着李姨从阴冷的晨光中走来,她的脸是灰色的。 李姨看到潘伊,脸上挤出了笑意:“潘老师,早上好!” 潘伊也笑笑:“李姨早上好。” 李姨走过潘伊面前时,潘伊叫住了她:“李姨,等等。” 李姨满脸疑惑:“有事?” 潘伊用手指了指李姨的脖子:“李姨,这是怎么啦?” 李姨的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被谁掐过。李姨赶紧转过头,说了声:“没什么,没什么!”然后匆匆进了宅子,干活去了。这一天,李姨的脖子都被一条毛巾围着。别人没有看到她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潘伊也没有和任何人说,包括朱红。她觉得李姨有什么难言之隐。 奇怪的是,潘伊今天看到朱红,脸就会莫名其妙地发烫,还会想起昨天晚上那个手机信息。朱红十分敏感,她发现了潘伊微妙的变化,她对潘伊笑了笑说:“潘伊,你好像心怀鬼胎?” 潘伊的脸越来越烫,她说:“你才心怀鬼胎呢!” 朱红说:“好了好了,和你闹着玩的。对了,有什么心事的话千万不要闷在肚里,和我说。说出来就痛快了!” 潘伊点了点头:“明白。” 她们说话时,杨蓝冷冷地看着她们。 潘伊说:“杨蓝怎么总是冷冰冰地对我?” 朱红说:“甭理她,她对谁都一样。” 潘伊不说话了。 这个中午,李姨做的菜还是很咸。朱红吃了开始骂了:“怎么搞的,想咸死我们呀?”杨蓝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她。潘伊也没有说话。这时,那个叫王波的小朋友突然叫了一声,把装着饭菜的盘子扔在了地上。饭菜撒了一地。杨蓝站起来,厉声对王波说:“王波,你干什么!” 王波突然哭了。 孩子的哭是最好的武器。 朱红看到王波哭了,赶紧走过去,哄着他说:“乖,波波乖,有什么事情和老师说。老师帮你。” 王波不哭了,他说:“渴!” 朱红说:“李姨这两天怎么搞的呀,菜放那么多盐干什么?难道真的想咸死我们,连孩子也不放过。” 张园长说:“朱老师,你别说了,快给孩子喝水。” 有好几个小朋友也在喊着:“渴!” 这时,李姨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的眼睛十分的迷茫。她来到王波扔掉盘子的地方,蹲了下来,颤抖地从地上抓起了一把饭菜塞到嘴巴里,她的嘴巴张得很大,饭菜在她的嘴巴里被慢慢地咀嚼着,然后咽下去,食物滑过她喉管的声音那么的清晰,在场的人似乎都听到了。她把饭菜吞下去后喃喃地说:“咸吗?咸吗?我怎么感觉不出咸淡了呢?”接着,她又抓起了一把地上的饭菜,塞进了嘴巴里…… 这个晚上朱红没有留下来陪潘伊。朱红一下班就和潘伊告别,兴冲冲地走了。一定有什么好事在等着她。 潘伊看着朱红离去,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种不安。 潘伊在寂寞中走出了古井巷幼儿园的大门。她穿过冷清的古井巷时,鬼使神差地在古井的旁边停了下来,往幽深的古井里看了一眼。她仿佛听到古井里有什么声音,她浑身一激灵,慌忙离开了。走出古井巷,她好像从幻景回到了现实之中,大街上的车水马龙让她的心有了活力。 潘伊找了家咖啡馆坐下来,叫了杯咖啡,边喝边听着那首著名的歌曲《卡萨布兰卡》。听着这样的歌,潘伊有些痴迷。她的手机响了几下,潘伊知道那是信息,她也知道是谁发来的。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根本就不认识几个人,尤其是男人。 晚上12点13分,潘伊才离开那家咖啡馆。 进入古井巷后,潘伊想起了那个和自己相像的女人,也想起了古井里传来的古怪声音。她心里有些恐惧。在小巷昏暗的灯光中,她加快了脚步。整个小巷里充满了潘伊的脚步声,潘伊被自己的脚步声追赶着跑。她打开幼儿园大门时,老宅里扑出一股凉风。潘伊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这座老宅就是一座坟墓,她就在这座墓里活着。 手机又响了一下,她的心跳了一下。 奇怪的是,潘伊在这个夜里突然想起了李姨。李姨一把一把地把地上的饭菜往嘴巴里填的样子让她十分绝望……还有李姨脖子上的那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 又一个清晨,潘伊起床后,还是来到天井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潘伊有意无意地往天井里瞟了一眼。那株巨大的滴水观音在浓雾中,青青的叶子在微风中若隐若现。潘伊看不清叶尖上有没有落下水珠。潘伊抬头望了望天井上面。她看不到那一方天,看到的只是浓浓的雾。 潘伊仿佛听到门口有人在叫她。 她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呢,有谁会在大门口叫她? 潘伊来到了大门边,那叫她的声音消失了。她想透过门缝看看门外究竟是谁,可她看到的还是浓浓的雾,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东西。 潘伊对着门外说:“谁在叫我?” 没有人回答她。 潘伊想,现在是白天了,就是开门,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再过一会儿,上班的人和孩子们就会陆续地来了。想到这里,潘伊打开了大们,她看到一个黑影在浓雾中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潘伊问了声:“谁!?” 没有人回答她,她被浓浓的大雾包裹着,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潘伊一直在浓雾中站着,感觉到寒冷却无动于衷。 她突然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眼前奇怪地出现这样一个情景:一颗心裂成了几瓣! 她希望在这个充满浓雾的早晨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李姨。这种想法莫名其妙而又那么的真实。可她第一个看到的是张园长,然后是杨蓝,然后是朱红……她在这个充满浓雾的早晨没有看到李姨。 李姨一直没有出现。 这让张园长十分着急,李姨没有来,中午饭怎么办?她打电话到李姨家里,一直没有人接。她不在家,她那没有工作的儿子难道也不在?实在没有办法了,张园长只好叫了外卖。 浓雾是在中午的时候散去的,潘伊感觉到有许多声音被浓雾带走了,包括那心裂的声音。 奇怪的是,中午吃饭时,大家都觉得外卖送来的菜里没有放盐。朱红第一个嚷嚷:“简直是见鬼了,这几天怎么啦,要么咸得要死,要么没放盐,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大家都停住了不再吃饭,看着朱红愤愤地嚷嚷。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朱红,仿佛朱红是个怪物。潘伊也看着朱红,想起了夜里给她发信息的那个人,潘伊有点心神不宁。就在这时,有一个人默默地站了起来,朝大门口走去。阳光在天空中若隐若现。那个独自走出门的人就是王波。潘伊注意到了他,不一会儿,大家的目光都往门口望去,因为他们都听到了王波童稚的声音:“井里面有个人!” 潘伊第一个跑了出去。 然后大家相继走了出去。 他们来到了巷子里的那口古井边。王波趴在井边的护栏上,往井里瞅着,他的口里不停地说着:“井里有人!” 谁相信他的话呢? 在那口古井里真的打捞上来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李姨。潘伊看到李姨被井水泡白的脸,心里刀扎一样疼痛。让潘伊十分惊异的是,在被法医解剖后发现,李姨的心已经裂成了好几瓣。李姨是在昨天晚上跳井的,她为什么要跳井呢?潘伊在一天后知道了李姨的死因。李姨有个儿子,已经25岁了,他不思进取不说,还成天和一帮赌鬼混在一起。李姨的丈夫死得早,一直和儿子相依为命,她没有想到儿子会变成一个赌鬼。他总是赢少输多,只要输了,就回家管李姨要钱,要不到钱他就打骂李姨,甚至还要掐死李姨……那天晚上回家后,儿子又管李姨要钱,李姨朝他跪下了:“你饶了妈妈,好吗?我实在没有钱了……”儿子一脚朝李姨就踢了过去……李姨绝望了……她在儿子喝的茶里偷偷地放入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老鼠药……儿子死后,李姨走出了家门。她在这个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她走进了古井巷,来到了古井边。她听到了古井里传来了阴森森的声音…… 断舌 李姨死后,幼儿园又请来了一个打扫卫生和做饭的勤杂工。这是个年轻的乡下姑娘,叫王莲花。王莲花圆圆的脸上有两坨红晕。朱红说那一定是在田野里劳动时被太阳晒的。潘伊发现王莲花大大的眼睛十分湿润,水汪汪的让人怜爱。这让潘伊想起了乡下的一个表妹,她也同样有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也同样那么淳朴。 潘伊一直记着那个早晨开门后看到的那个长得和自己很像的女人。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了。对这个神秘的女人潘伊的心情十分复杂,希望她出现又害怕她出现。有时,她会在深夜醒来时突然想打开古井巷幼儿园的大门,看看那个女人是不是就站在门口。可她心底还是存在着恐惧,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她不知道这个女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灾祸。 一个深夜,潘伊被手机短信的铃声吵醒了。她看到那条手机短信后,心惊肉跳。她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给自己发消息。说实话,潘伊厌恶他,她对花心的男人都十分的厌恶。潘伊把这条肉麻的短消息删除后就睡不着了。她顺手拿起一本杂志翻了翻,觉得无趣,翻了几页就扔回了原处。 潘伊的情绪突然烦躁起来。 这时,潘伊听到房间外面传来了古筝的声音,是谁在这个深夜里弹古筝?弹的还是《梅花三弄》。潘伊打开了房间门,拉亮了厅里的灯,朝天井边上那个放古筝的角落望去,的确是有一个人在弹古筝。难道她刚才一直在黑暗之中弹古筝。那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白衣女子,这个女子很美,美得让她害怕。 潘伊觉得背后有一股力量在推着自己。她来到了女子的面前。 女子边弹古筝边抬头看了潘伊一眼。潘伊感觉到了女子眼睛里的寒气。她颤抖地对那女子说:“你是谁?” 女子没有回答她,低着头,用心地弹着古筝。 如泣如诉的琴声让潘伊烦躁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仿佛有一股温暖的微风在抚摸着她的心灵。她竟然痴痴地坐在青砖铺就的地上,听着女子弹拨出的琴声。女子偶尔侧脸看她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潘伊没有注意到她诡异的笑容,只是用心地享受着她的琴声。 ……潘伊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这是个晴天,她从天井上可以看到瓦蓝的天空。清晨的一丝凉意让潘伊猛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她喃喃自语:“我怎么会睡在这地砖上?”潘伊努力地回忆着昨晚的情景……古筝……琴声……女子……潘伊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晴天的清晨是那么的落寞。她朝那个在角落里放着的古筝看去,古筝被一块暗红色的灯芯绒布蒙着,灯芯绒布上还有一层灰尘。自从她来到古井巷幼儿园后,就没有看到有人动过古筝。那么,夜里弹古筝的人是谁呢?因为有了那个割腕孩子的事情发生,潘伊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敢有明确的断论。今天是2006年9月24日,潘伊脑海里奇怪地出现了这个日子,这个日子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潘伊想把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朱红,但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最近,潘伊和朱红在一起,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在慢慢地疏远朱红。有些埋在心里的话,她一直想和朱红说,可就是说不出口。这些天里,朱红也好像很忙,下了班后就会匆匆地离去,不像前些日子老是留下来陪她,还和她出去玩。 中午吃完饭,把孩子们弄上床午休后,朱红来到了潘伊的房间。 潘伊看朱红进来,本能地把手机抓在了自己的手上,生怕手机里有什么秘密被朱红看到。朱红没有在意潘伊的这个动作,她进来后就把门反锁上了。朱红坐在了潘伊的面前,看着潘伊的脸说:“潘伊,你看我男朋友怎么样?” 潘伊实在没有想到朱红会问这个问题。潘伊顿时手足无措,显得十分紧张。 朱红也觉得奇怪:“潘伊,你怎么啦?” 潘伊说:“没什么,没什么。” 朱红狐疑地看着她:“没什么你紧张什么呀?” 潘伊说:“心里有些闷。” 朱红说:“不会是生病了吧?” 潘伊摇了摇头。 朱红就没有再问下去。 朱红过了一会儿说:“潘伊,你一个人晚上在这里住也够寂寞的了。我过两天给你搬台电脑过来吧,这样你还可以上网打发时间。这些日子,家里有事,我没陪你,请你原谅呀,潘伊。” 潘伊说:“谢谢你!朱红。” 2006年9月24日,这是个很平常的日子,可潘伊的脑海里总是出现这几个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强行地让她记住这个日子。这一天里,潘伊总是魂不守舍的。她在教孩子们唱歌的时候,不断地走神,眼睛不停地往放着古筝的那个角落上瞟。她总是觉得有一个女子在那里弹着古筝。 张园长是个细心的人,她发现了潘伊今天的异常。 休息的时候,张园长把潘伊叫到了办公室。张园长笑着问她:“潘老师,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有什么事情和我说,我会想办法给你解决的,你不要和我客气。” 潘伊盯着张园长,老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张园长,你会弹古筝吗?” 张园长的脸色有些变化,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潘老师说古筝呀,我会点,但是不精。” 潘伊又问:“天井边上的古筝是谁的?” 张园长没有想到潘伊会问这样的问题,她停顿了一会儿说:“那个古筝呀,是幼儿园的呀。怎么啦?潘老师?” 潘伊说:“没什么,没什么。” 张园长被潘伊搞得也莫名其妙起来。 潘伊目光迷离,喃喃地说:“今天是2006年9月24日。” 傍晚,孩子们都被家长接走之后,老师们也陆续地走了。朱红走时没有和潘伊打招呼。那时,潘伊正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井边角落上那个被暗红色灯芯绒布蒙着的古筝。张园长走时对潘伊说了些什么,潘伊没有理她,仿佛没有听见张园长说话。张园长神色苍茫地走了,走到大门口时还回头往里面张望了一下。 王莲花没有走,她在厨房里忙着什么。她来了后,每天晚上给潘伊做完晚饭才走。 除了潘伊和王莲花,还有一个人没有走,那就是杨蓝老师。杨蓝老师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她看到潘伊目不转睛地看着古筝的样子,眉毛挑了挑,然后走到古筝跟前,愣愣地看着古筝。她的眼睛里飘动着丝丝缕缕的烟雾。杨蓝平常很少和潘伊说话。潘伊突然叫了声:“杨老师——” 杨蓝回过头看了潘伊一眼,那眼神十分的迷惘。 潘伊仿佛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她眼中的杨蓝顿时变得楚楚动人了。杨蓝的眼神牵动着潘伊的心。潘伊想站起来,可她的屁股像是在椅子上生了根,怎么也动不了了。潘伊想对杨蓝说什么,又说不出话来。 杨蓝转过脸,愣愣地看着古筝。她突然伸出手,一把抓起蒙在古筝上面的灯芯绒布,使劲地扯开,然后把那块灯芯绒布扔到了天井里。在一片扬起的灰尘中,那块灯芯绒布落在了滴水观音上面,滴水观音被那块布压得不停地摇动。就在杨蓝把那块灯芯绒布扔出去的时候,潘伊似乎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尖叫。 杨蓝坐在了古筝的前面,双手在古筝的琴上拨弄着。 她弹奏的竟然是潘伊在夜里听到的《梅花三弄》。 潘伊眼中出现了那个白衣女子。在黄昏的光线中,白衣女子比夜晚时更加地动人和美丽。 杨蓝怎么变成了那个白衣女子? 潘伊心中大骇。 她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想站起来也站不起来,只是怔怔地张大嘴巴看着白衣女子弹着古筝。 这时,王莲花从厨房里走了过来。 她来到了潘伊面前,说了声:“潘老师,饭好了。” 潘伊根本就没有感觉到王莲花的存在。 王莲花见潘伊痴呆的样子,转过身,看到了弹古筝的杨蓝。杨蓝弹的什么调调她不能够领会,她只知道杨蓝在十分疯狂地弹着古筝,不像她在电视晚会上看到的弹古筝的人那么优雅。杨蓝的头发也疯狂地飞扬着,她的脸晃动着,身体也疯狂地晃动着,那十个修长的手指也疯狂地晃动着…… 王莲花和潘伊看到的是两个不同的人。潘伊看到的是那个美丽的白衣女子优雅地弹古筝的样子,而王莲花看到的是疯狂的杨蓝…… “当——”的一声,古筝断了一根弦。 杨蓝整个人停止了疯狂。她坐在那里,胸部一起一伏,满头大汗。 王莲花看着虚脱了的杨蓝,没有说话。 此时,潘伊看到的也是虚脱了的杨蓝,那个美丽的白衣女子不见了。 杨蓝站了起来,提起自己的包包,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外走去。王莲花跟了出去,她看到杨蓝一个人在落寞的古井巷里走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阴暗的古井巷之中。 潘伊心想,这一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晚上吃饭时,她发现自己没有了胃口,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这让王莲花十分惶恐,她老是问潘伊,是不是她做的饭菜不好吃。潘伊对她说:“天不早了,你回去吧,你做的饭很好吃,只是我今天实在没有胃口。”淳朴的王莲花还是十分惶恐,“我一定做得不好吃,我再去给你下碗面条吧。你要不吃,晚上饿了怎么办?”潘伊笑了笑:“没有关系的,莲花,你快回去吧。我不要紧的,饿了我自己会去弄东西吃的。” 王莲花期期艾艾地走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潘伊把厅里的所有灯都打开了。灯光让潘伊感到热烈而又冷漠。 她来到大门口,朝巷子里看了看。她想走出这条巷子,到大街旁边的咖啡馆去喝一杯咖啡,可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把大门紧紧地关上了。潘伊回到了厅里。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厅里的电视机,而是走到了天井里,从滴水观音上面取下了那块灯芯绒布。 这块灯芯绒布仿佛十分的沉重。 潘伊把暗红色的灯芯绒布重新盖在了古筝上,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幼儿园里恢复了寂静。 潘伊感觉到寂寞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似乎要把她埋藏。此时,她真希望自己的手机响起信息的声音…… 有一个人站在潘伊的床边,凝视着她。潘伊仿佛在哭,一直在哭,但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她也不知道床边站着的是谁,她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孔,只能够感觉到有一个影子。那站着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哭泣的潘伊。……潘伊醒过来,在房间里的灯光中,她朝床边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自己也没有哭,眼睛干干的,没有泪水。她做了个梦? 她什么时候上床睡觉的? 潘伊记不起来了。她只想起来她把那块灯芯绒布盖回古筝上面时听到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潘伊听到了哭声。 是的,哭声,原来隐隐传来的哭声是那么的真切,潘伊出了房间的门。大厅里空空荡荡的,整个幼儿园里也空空荡荡的。古筝还是被暗红色的灯芯绒布覆盖着,像一具古老的尸体。哭声从何而来? 潘伊此时胆子大得惊人,她循声而去。 哭声就在大门外面。 潘伊站在那里,迟疑着,她问自己要不要把这扇古老的大门打开。 打开这扇古老的大门,她会看到什么? 那个割腕的孩子? 在那个早晨看到的和自己相像的女人? 还是李姨? 或者…… 哭声是那么的真切! 潘伊打开了那扇门,她看到门外突然站起了一个人,面对着她,泪流满面!潘伊的心提了起来,“莲花——” 王莲花叫了一声:“潘老师——” 潘伊赶紧把王莲花拉了进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哭?” 王莲花水汪汪的大眼睛哭得如烂桃子般红肿,“潘老师,我没有地方住了,我就找到了这里。我不好意思叫醒你,就只好坐在门槛上。我想在这里坐到天亮,坐着坐着我就看到巷子里有个黑影晃过来。有个女人的声音问我:‘你看到我的舌头了吗?’可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就哭了起来……” 潘伊通过王莲花的叙述,知道她住在一个亲戚家里。亲戚家的女主人带着孩子去旅游了,男主人就想对王莲花非礼。王莲花挣扎着逃了出来……潘伊看着哭着的王莲花,眼睛都湿了。 第二天,也就是2006年9月25日,古井巷幼儿园的老师们得到一个消息:杨蓝在前一天晚上回家后神志不清,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别人听不懂的话。在半夜12点的时候,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了……潘伊听到这个消息后,很长时间没缓过劲儿来。她不明白杨蓝为什么会那样做。朱红今天的脸色显得苍白。她告诉潘伊,昨天晚上她和男朋友大吵了一架。至于为什么要吵,她没有告诉潘伊。潘伊觉得事情发生得都那么的让人不可思议。朱红却告诉了潘伊另外一件事情,说去年的9月24日,也有一个老师咬了舌头,和杨蓝一模一样。那个老师在咬舌头前,弹了那个古筝,还把古筝的弦弄断了……这天下午,张园长叫来几个人,把那古筝给搬走了。她说这个古筝放在这里没有什么用,就把它卖了。潘伊找到了张园长,她问张园长:“古筝难道有什么秘密?”张园长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潘伊觉得杨蓝咬断自己舌头一定和这个古筝有关,她还觉得张园长一定知道这个秘密,可她不明白张园长为什么不告诉她。古井巷幼儿园里一定有许多诸如此类的秘密,潘伊希望自己能够一个一个地把这些秘密解开…… ------------ 魂哭 每当深夜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就好像会听到一个女人隐隐约约的哭声 她会惊恐地对自己说:千万别回头…… 1 那是个雨夜。人民医院外一科的护士朱红交完班后准备回宿舍。外面沙沙的雨声提醒了她,她拿了把伞就走出了住院部大楼的门。朱红刚刚和男朋友分手,下班后心里感觉有些伤感。没有和男朋友分手的时候,如果她值夜班下班时,男朋友李清一定会来接她回家的。朱红胆子小,现在李清不来了,她也不敢一个人回家了,只好住在医院的宿舍里。 朱红撑着伞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她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她走着走着,觉得好像后面有一个人在跟着她。她不敢往后看。小时候,在农村,父母亲和她说过,晚上走夜路,千万别回头。她一直牢牢地记着这话。可是现在,她还真想回头看看,到底是谁在跟着自己。虽然这样想,但是她还是不敢回头。朱红只是加快了脚步。 朱红住的宿舍在医院的西北角,是医院最偏的地方。那是一排旧平房,是医院给单身的护士提供的临时住所。朱红和同事们经常发牢骚说:医院真缺德,怎么不修个像样点的宿舍楼,医院又不是没有钱。牢骚归牢骚,她们还是要到宿舍里去住。从住院部大楼到宿舍,朱红要经过医院的停尸房,每次走到停尸房的时候,朱红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浑身会起鸡皮疙瘩。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人民医院最胆小的护士。 人往往害怕什么就会碰到什么。朱红刚刚走到停尸房门口,她就隐约听到好像有人在哭。哭声是从停尸房里传来的?朱红环视了一下四周,路灯可以照到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她想起了昨夜死在手术台上的那个血肉模糊的少女,心里不禁颤抖了一下。那个少女被人奸污了,奸污她的凶手十分残忍,还在她的脸上划了几刀,毁坏了她的脸。少女死前绝望地伸出了手,仿佛要抓住那个凶手。可凶手是谁?朱红又听到了哭声,哭声阴森,她拿出手机,想给李清拨个电话,虽然说和他分手了,但是她在这个时候还是想起了他。要命的是手机突然没电了。她赶紧小跑起来,身后的哭声追着自己,她心里对自己说:千万别回头…… 2 朱红跑着跑着,突然,一个黑影挡在了她面前,她惊骇地说了一声:“谁?” 那是个浑身上下穿着黑衣的人,他也没有打伞。在昏暗的路灯下,她看不清他的脸。黑影没有回答她,朱红的双腿在发抖,牙关也在打战。 医院里经常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传闻。朱红害怕极了。她想:这种事怎么就被自己碰上了呢,该怎么办?朱红束手无策了,她正要大叫,就听到那个黑影怪笑了一声,然后阴森森地说:“我要回家!” 朱红觉得有一阵冷风吹过来,差一点把她撑着的伞吹掉了。朱红十分担心那个黑影扑上来。她正要转身跑回住院部大楼去,这时她看到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跑了过来。那两个医生抓住了那个黑影,其中一个医生对朱红说:“朱护士,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快回去吧,没事了!”说完,他和另外一个医生就夹着那个黑衣人走了。黑衣人还在说:“我要回家——” 朱红知道了,那两个医生是精神病科的,黑衣人无疑是个精神病人。虽然是一场虚惊,朱红的心还是没有平静下来。她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就又跑了起来,她必须尽快地跑回自己的单身宿舍。她跑着跑着,身后的哭声又响了起来,追着她。她不敢回头,她感到恐惧极了。 她一回到宿舍,就赶紧关上了门。她把背靠在门上,胸脯起伏。那个死去的少女血肉模糊的脸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突然,她听到了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3 朱红觉得口渴,她颤抖着对门外说:“你是谁?为什么要追着我?我和你又无冤无仇!” 这时,那在路上一直追着她的哭声消失了。敲门声却是那么的真切。如果说路上的哭声是她的幻觉的话,那么这敲门声绝对是真实的。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敲她的门呢? 朱红正满心的狐疑,她听到了她异常熟悉的声音:“红,是我,开门,我是李清!” 是他,他怎么会突然出现,不是分手了吗,还来干什么? 朱红想着,如果在停尸房门口他突然出现,或者她会扑进他的怀里,和他重归于好,可是现在她已经回到了宿舍,就不想理他了。相反的,她想起他就来气,想起李清,她就会想起那个像妖精一样在李清怀里撒娇的女人,要不是被她不小心撞着,朱红还不知道李清脚踩两只船,还和另外一个女人来往呢。 朱红气不打一处来,她气愤地对门外的李清说:“你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见到你!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李清在门口用哀求的口吻说:“红,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吗?我是真心爱你的。和你分手这么多天,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你好,还是觉得我们不应该分手。我发誓,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就对你一个人好,决不三心二意了!” 朱红说:“鬼才相信你的话。你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让我怎么相信你?我们是不可能和好的了。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安静点,不要再来烦我了。” 李清还是在外面又是求饶,又是发誓的,话语间充满了悔悟和不舍。可朱红就是不开门,她的心里复杂极了。 说实话,她当时也不是那么情愿和李清分手,毕竟谈了两年的恋爱了,美好的时光还是让她很珍惜的。和他分手是因为她看到那一幕后受不了打击。虽然说那是不能够原谅的事情,可是人一生不可能不犯错误的呀。 朱红的心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知道自己开始动摇了。尽管如此,她是不会轻易地给他开门的。她还是对他决绝地说:“你走吧,我再也不会理你了!”说完,她就把灯拉灭了。 她听到李清在外面说:“红,你不原谅我,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来世再见了。如果你心中还有我,就每年的今天到我们当初相遇的地方来看我吧!” 李清留下这句话后就走了,朱红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朱红心里说:现在的男人怎么比女人还脆弱呢?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如果他再坚持哀求一会儿,或者她会开门,重新接受他。可是…… 朱红在李清走了以后,越想越不对。他会不会真的去死?和李清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她知道他的脾气,他是个说了就会做的人。想到这里,朱红莫名其妙地担心起李清来了。 她听到门外面有人在说:“救我!”那是李清的声音,又好像不是。朱红感到发抖。她心里说,难道李清真的会为了自己自杀?朱红心里异常着急。朱红把门打开了。门外没有人,她感觉到一股阴风吹了进来,她一个激灵,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觉得自己要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4 朱红出了门,她重新走入了雨中。 此时医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像游魂一样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门口的保安和她打招呼她好像也没有听见。保安看到她的脸上有一层绿光。她走出门后还回过头,朝保安阴森森地笑了一下,保安吓了一跳。他正要和她说句什么,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朱红朝上南路地铁口走去。当初,她就是在那里认识李清的,好像也是个晚上,好像也下着雨。 朱红到上南路地铁,虽然说不远,但是她必须路过一片烂尾楼。这片烂尾楼不知道存在多久了,自从朱红来到这家医院上班,它就已经存在了。朱红路过烂尾楼的时候,她闻到了从烂尾楼里面散发出的恶臭。 朱红突然拿出了手机,她的手机竟然有电了。手机的屏幕上浮着一层绿光。 朱红突然清醒了,她惊恐地问自己:这是什么地方? 她要去的是上南路地铁,她要去找李清。她不希望李清发生什么意外。无论怎么样,她都希望李清好,这不单单是因为她的内心里还爱着李清。 可好像有一种力量在控制着她。 她站在烂尾楼的外面,十分茫然的样子。又一阵阴风吹过来,她好像又听到了缥缈的声音:“救我——”她不能够确定这是谁的声音,李清的,还是其他人的? 烂尾楼里一片漆黑,难道李清会在烂尾楼里? 她想给李清拨个电话,但她握着手机的手却在颤抖。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颤抖,而且感觉到了寒冷。 5 朱红在一种痴迷的状态下进入了烂尾楼。又一股浓郁的臭味在寒冷的风中朝她扑面而来。她浑身又是一个激灵,又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在黑暗中摸到了烂尾楼的一个角落。 朱红突然听到一个男人低沉地说:“你是谁?” 朱红的声音十分阴森:“你难道忘记了我是谁?你躲在这里就以为我找不到你了?” 男人突然惊恐地说:“我,我……” 朱红仿佛看到一个流浪汉躲在一个街角,他看到夜色中走来一个女孩子。女孩子神色紧张,她对自己说,千万别回头。 流浪汉突然冲了出去,抱住了女孩子,他把她拖进了烂尾楼黑暗的深处…… 朱红异常吃惊,她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 黑暗中她可以听到男人粗壮的喘息声。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还会出现那个幻象?她感觉到了躲在黑暗中的那个男人,可她不能够确定他是谁,就像她刚刚进入烂尾楼前不能够确定呼救声是谁发出的一样。 会不会是李清? 不可能,他不可能在这个充满恶臭的地方等她。 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现在如果和李清在某家咖啡馆该有多好,迷幻的烛光和妙曼的音乐会让她迷醉。但她这个念头一下就消失了,代替的是恐惧。她听着那男人粗重的喘息就想逃,她心里还在说着:李清,你不要离开我,不要! 男人在黑暗中朝朱红扑过来。 朱红一声尖叫! 6 朱红被黑暗中扑过来的男人压在了地上。她此时十分清醒,她的手上紧紧地握着手机。 她大声地说:“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流氓!” 男人不管她的挣扎和叫唤,只是用力地撕她的衣服,他边撕边说:“不管你是人还是鬼,老子恨你们这些女人!为什么满大街的漂亮女人都是别人的?为什么你们这些女人总是蔑视我?” 朱红听到了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哭声。哭声是从自己的嘴巴里发出的,那哭声撕心裂肺。她从来没有这样惊惶凄厉地哭过,就是和李清分手,她也只是回家后躲在被窝里悄无声息地流泪。 可现在,她在撕心裂肺地嚎叫。 朱红挣扎着,使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 朱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绿光。她的手猛地伸向了男人的裆部,狠狠地抓了下去。男人一声惨叫,他要挣脱朱红,但是朱红的手却死死地抓着。朱红的头被重击了一下,她晕了过去…… 7 朱红醒过来时已经在医院里了。 她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医生和护士,而是李清。 她看着李清,眼睛里流下了泪水,然后轻轻地把头转到了另外一边。此时,朱红的心情特别复杂。 她在昏迷的时候还在叫着李清的名字。现在看到李清安然无恙了,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她在昨晚碰到的恐惧的事情又让她后怕,还有李清做的那件对不起她的事情,也让她心里隐隐作痛…… 李清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说:“红,我再不让你离开了!” 朱红没有说话。她被李清握住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她说:“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微弱。 李清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我不走,我怎么也不会走的!我知道你是最好的!” 朱红无语了,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清告诉她,她是被李清和警察送回医院的。李清和警察几乎同时赶到。他们赶到时,朱红的一只手紧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紧握着男人的裆部……那男人就是杀害在医院里抢救无效死去的少女的凶手。 警察为什么会及时赶到?因为李清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那个电话就是从朱红的手机里拨出的。李清听到了朱红和那男人的说话,知道了那里发生的事情。李清马上打电话报了警,然后自己也赶往了那个烂尾楼…… 朱红突然问李清:“如果你没有听到我的电话声,你会不会去死?” 李清不知道说什么好。 朱红又说:“你说实话,不许骗我!” 李清的脸红了,他说:“不会,我那是吓你的。我会在那里等你来,然后和你和好。” 朱红又问:“如果我不来呢?” 李清说:“那我明天还会来找你的!” 朱红骂了他一声:“你这个无赖!男人都是无赖!” …… 后来朱红辞职离开了医院,她害怕再碰到那样的事情。每当深夜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就好像会听到一个女人隐隐约约的哭声。她会惊恐地对自己说:千万别回头…… ------------ 黑暗中的皮肤 我觉得口很渴,我在哪里?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爱,也有恨, 为什么有生也有死? 我被人推着,也往那个入口涌去。 我大声地喊着:“我不希望进入那个入口。” 可是没有人听到我的喊声,没有人帮助我。 1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听到了一种缥缈的歌声。我心里十分清楚那歌声不应该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出现,那是我的幻觉吗?那缥缈的歌声,让我的心冰凉起来,整个身体冰凉起来。我闭上了眼睛,仿佛天地一片黑暗。我的手仿佛触摸到了一层柔滑的皮肤。我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汗毛一根一根竖立起来了。我睁开眼睛,我眼前什么也没有,窗外的阳光依然灿烂。但是我的内心已经陷入了恐惧。是什么让我如此恐惧?是那个晚上的黑暗吗?是那黑暗中我触摸到的皮肤吗? 2 那个晚上对我来说是一场灾难。孤独的我经常在夜晚独自一人去酒吧里买醉。我不知道生命在这个世界里究竟有什么意义。活着其实就是一种浪费,浪费时间,浪费资源,浪费感情。颓废如果是一朵花的话,那就是一朵黑暗中的恶之花。那天晚上我在酒吧里喝着喝着就听到有个女人在叫我的名字,我不知道是谁在叫我。女人的声音很柔软,当她第五遍叫我名字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这家酒吧里死掉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喝多了后用尖刀捅进了自己的胸膛。难道真是她? 3 酒吧里这么多人,不可能有鬼的,我壮着胆子想,但是我眼前还是浮现出那女人可怕的脸和血肉模糊的身体。没有办法,我只好逃离酒吧。在出租车上,司机朝我阴森森地笑了一下。他的脸像纸一样白。尽管我告诉了他我家的住址,但是他还是在这个城市里绕来绕去。我着魔般坐在他的车上。出租车好不容易停在了我家的楼前,我给了司机100块钱,他找了我50块,然后又阴森森地朝我笑了笑,就开车走了。我借着路灯的光,发现那50元钱是一张冥钞。我的心抽紧起来。难道? 4 我的酒醒了。我朝出租车开走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我浑身发冷。我要马上回家,只有家是安全的。我经常在深夜回家,因为我居住的那栋楼的电梯过了12点就要关闭,我每次深夜回去基本上都要爬楼梯。我家在18楼,我们的这栋楼共有25层。我没有想到今夜我们这栋楼会停电。我就要进入楼门的时候,我又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我不敢往四处看。我越是清醒,心里就越害怕,我把那张冥钞往身后一扔,说:“给你钱,你不要找我!”楼里的黑暗中藏着什么? 5 我进入那栋楼,在漆黑中我朝楼梯口摸过去。我扶着楼梯的扶手,开始攀爬楼梯。寂静!我只能够听见我自己的脚步声。我打开了手机,我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一刻。手机屏幕上的光亮照亮了楼梯里的漆黑。我从酒吧里出来时不到12点,为什么回家花了这么长时间?我心里很凉,我想那个出租车司机一定不是人。想到这里,突然我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里。我脚下的东西软软的,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6 我被那软软的东西绊得差点摔倒,手机也掉在了楼梯上。我的心狂跳着,我弯下腰捡起了手机。借着手机的光,我看到了一只血淋淋的死猫。死猫的眼睛没有闭上,恐怖地睁着。我浑身颤抖了一下,急忙往楼上走。没有走几步,我突然听到了一声猫叫。那猫分明是被人割断了喉管的死猫,怎么又叫了?我身上的汗毛倒竖。猫叫声后又恢复了寂静,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还该不该往上走。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让我害怕,还会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7 我心惊胆战地往上爬着楼梯。我想我只要耐心地爬上18楼,我就可以打开门进入我的家,就可以躺在床上沉睡了。床是最踏实的东西。床其实也是一副棺材,活人的棺材。猫叫声没有再次响起,这让我的心安定了些。可是当我走到5楼的时候,我的手机没有电了,手机发出了“嘟嘟”的几声后就自动关机了。楼道里又恢复了黑暗。我停住了脚步,我感觉到了一种压力,好像在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周围。恐惧的潮水涌了上来。我咬着牙说:“该死的手机,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没电?” 8 我只好在黑暗中继续往上攀爬。我爬上了6楼。我经常在夜晚爬楼梯,我很清楚爬到6楼是一个坎。我很累,有些气喘。所以我就停了下来,准备休息一会儿再继续上楼。我刚刚站立在那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从电梯那边传来。我竖起了耳朵,此时好像有一股细微的风轻轻地吹过来。我听到的不是风声,这一点我很确定。电梯里传来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我还来不及分辨是什么声音,它就消失了。在这栋楼里我以往听到的最可怕的声音是什么? 9 那声音会让我回忆。没错,这是6楼,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想起了那经常在深夜让我无法入睡的声音。一年前,那声音就开始出现了。刚开始时我和这栋楼里的所有居民一样,都会在深夜听到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和哭喊声。当初我想这个女人叫床的声音真是与众不同。可是,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那不是女人的叫床声。6楼的一对年轻的夫妻老是在半夜吵架,女人的尖叫和哭喊是受不了丈夫的毒打后发出的。那个女人叫雪儿。今晚的死猫和猫叫难道和这个女人有关? 10 我虽然和他们同住在一栋楼里,但是我还真的没有见过那个女人。据说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那个男人我倒是见过一次。那是在我某次听到那个女人哭喊的第二天上午,我在电梯里看到了那个文弱男人进来。当时我也不知道他就是那个男人,后来是看电梯的阿姨告诉我的。他进电梯时我看到他的脸上有好几条血道道,我想,一定是他欺负自己漂亮妻子时被她反抗时抓的。想到这里,我觉得身上很冷。突然,电梯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奇怪的声音难道真的来自电梯里? 11 我心惊胆战地爬着楼梯,每上一层楼梯我都可以听到电梯里发出的奇怪响动。我上到10楼时,终于听清电梯里好像有一个人在挣扎。我壮着胆子,来到了电梯旁边。我对着电梯说:“谁在里面?”电梯里面的声音消失了,楼道里还是一片漆黑。我真希望突然来电,让我看清是什么。电梯里面没有人回答我,我骂了自己一声:“神经病,现在电梯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我刚骂完自己,电梯好像又剧烈抖动了一下。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12 我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冷,这很不正常。我喝了酒,又是在爬楼梯,怎么会发冷呢?应该发热出汗才对的呀。我是不是病了,发烧了?我用手摸了摸脑门,没有呀,我根本就没有病。有什么问题吗?我不敢往别的地方想。不要看我是个男人,其实我胆子并不大。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就拼命地爬起楼梯来,而电梯里传出的声音一直在追着我。我爬着爬着,竟然忘记爬到第几层了。我懵了。这黑灯瞎火的夜里,我怎么分辨楼层呢?我究竟到了几楼? 13 我估计是离18层很近了,说不定就在18层了。我不可能再下到一层开始走就一直走到了顶楼。我站在最高的一层楼正要数着往下走,突然又听到了声音。我手中没有电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惊骇地看着手机,它的确在响着。这是谁来的电话?我应该不应该接呢?我正要鼓起勇气接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时,手机不响了。我还是打开了手机。我睁大了眼睛,手机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脸,一张可怕的脸。我弄不明白为什么这张脸会出现在我手机上。 14 我明白我手机屏幕上的那张脸是谁,她就是在酒吧里自杀的那个女人。她自杀的那天,我就在酒吧里喝酒。我看着她把刀捅进了自己的胸膛。我当时吓坏了,匆忙逃离现场,好像我是凶手。我经过她时,分明看到躺在地上的她瞪着我,好像在说:“救救我!”但我没有理她,快速离开了酒吧。难道她怨恨我,死了也不放过我,还出现在我手机上?我颤抖地说:“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放过我吧!”我说完,手机屏幕上的脸消失了,手机恢复了没电的状态,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15 我知道那个女人是为爱而死的。我站在那里呆了一会儿,突然我又听到了女人叫我的声音,这可不是电梯里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十分缥缈。我听出来了,不是酒吧里自杀的女人的声音,是另外一个女人在叫我。有两个女人在这样的黑夜中叫我的名字,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我没有答应那叫我的声音就仓皇地往下走。那叫声一直在追着我。此时,我的头脑彻底地清醒过来了。我的双脚在颤抖。我在下楼的过程中有几次差点摔倒。我弄不清楚我会怎么样? 16 我在这个世界里从来没有开罪过女人,我对女人从来都敬而远之。酒吧里那自杀的女人和我也没有关系。我在这栋楼里几乎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谁会在黑暗中叫我呢?难道……是不是在我搬到这栋楼之前,就在这楼里发生过什么死亡事件?或者有一个女人死在楼梯里,她的鬼魂在今夜出现?所有的楼房是不是都有不散的魂魄,他们在黑暗中注视着活着的人。女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我边下楼梯边胡思乱想。女人的声音追赶着我,在我身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17 我不敢想下去了。我希望马上就回到家里,把门死死地关上,然后蒙头大睡。可是,就在我下到19楼时,我觉得有一个人挡住了我。我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尽管我什么也看不到。我的心狂跳着,似乎要破腔而出。我用一只手捂着胸口,壮着胆子大声说:“你是谁?”没有人回答我。此时,电梯里传出的声音和我身后很近了的女人缥缈的叫声都消失了,一片寂静。这样的寂静让我更加的害怕。我仿佛只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是不是那个叫我的女人已经超越了我,站到我前面了? 18 我确定是有一个人挡住了我。我站在那里,浑身冰凉。我的双腿也在发抖。我不知道怎么办。挡在我面前的人沉默着,她的沉默让我大声叫了起来。这时,我看到19楼的一家人的门开了,房间里透出来的烛光,让我看清楚了,我面前根本就没有人。那开门的人说:“谁在那里叫呀?”我说:“是我。”那人把门关上了,他骂了一声:“神经病!”那人把门关上后,烛光被门阻隔了,我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恐惧又弥漫上来。我正要下楼,却觉得是有一个人挡住了我。她究竟是什么东西? 19 我不敢大声地叫了,我怕惊动邻居。可我内心还是十分恐惧,我压低了声音说:“你是谁?”还是没有人回答我。刚才19楼的邻居开门时我怎么没有看见我面前有人?我狐疑又恐惧地伸出了手。我的心快要停止跳动了,我分明摸到了一个人,是一个一丝不挂的人,而且是一个女人。我的手鬼使神差地从她的上面摸到了下面。那是冰凉细腻的皮肤,是我从来没有触摸过的女人的皮肤。我边摸着边颤抖地说:“你是谁?你说,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20 黑暗中冰凉的皮肤,让我窒息,我瘫软了下去。我非常的绝望和无助。我像是被催眠了一样昏睡过去。在我昏睡过去前,我听到了一声叹息,一声长长的女人的叹息,然后有缥缈的歌声传来,然后有脚步声缓缓而去……我清醒过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一激灵,站了起来。我四周是空空的楼道,什么也没有。我记起了昏睡前的事情,感到心惊肉跳。我匆匆下楼,回到家里,关上门,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我用被子蒙住头,害怕重新听到女人的叫声。那女人的叫声会不会重新出现? 21 天大亮以后,来电了。我难以入睡,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沙发上,希望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我看到我房间里的窗帘被风吹鼓起来,那风从何而来?窗门分明紧紧地关着的,我是个怕见光的人,窗门很少打开。风越来越大,让我觉得不可思议。风好像要把窗帘撕碎,又好像有谁在暴怒,在拿我的窗帘出气。我的头很痛,我不愿意多想,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经历的事情让我难以面对。窗外突然想起了雷声,天暗了下来,仿佛一场暴风雨要来临。这是一种什么征兆? 22 突然我听到了闹哄哄的声音在门外的楼道里回响着。出什么事了?奇怪!这时,吹鼓着窗帘的风停止了,窗外已经下起了大雨。我本不想出去看热闹,我不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我觉得生活中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我激动的了。我颓废我活该!也许是因为从昨夜到现在经历的奇怪事情,也许是因为的确太吵了。我决定出门去看个究竟。我下到了一楼,很多人在楼里楼外说着什么。我听了一会儿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事情让我异常吃惊。我感觉到有双无形的手在掐着我的脖子! 23 原来,今天看电梯的阿姨在来电后一打开电梯,就发现一个女人赤身裸体地死在电梯里。那女人的皮肤死后看上去还特别的好,细腻得没有一点瑕疵。那个死去的女人就是6楼经常在深夜尖叫和哭喊的雪儿。让大家很奇怪的是,她是怎么进入电梯的,她又是怎么死的。我吃惊之后是前所未有的恐惧。我昨天晚上摸到的皮肤难道是她的?那时,她应该已经死了。法医说,这个女人在昨天晚上1点钟左右就断了气。我要窒息了,我看到电梯口飘出了一股淡淡的奇怪的烟雾。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24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雪儿的死和她的丈夫有关。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那个男人是个可怜的男人。他和雪儿结婚就是个错误。雪儿爱的是另外的一个男人,但她爱的男人已经离她远去。因为这个男人很像她爱的那个男人,她才和他结了婚。可以说,男人把她当宝贝,但是他们没有一天开心过。每当深夜时,雪儿就会想她爱的男人,她会发疯一样地抓丈夫,发疯一样地尖叫和哭喊。就是和丈夫**,她有时也叫别人的名字。男人忍耐着,他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用自己的爱融化她这块冰。可是…… 25 男人没有等到这一天。雪儿在他出差的这个晚上服毒自杀了,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服完毒后赤身裸体地跑到电梯里去死……爱和死亡同样地那么可怕。我为我的独身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那股淡淡的烟雾朝我身上扑过来,我闻到了一股香气。我突然笑了出来,那些议论纷纷的人奇怪地看着我,因为他们都神情严肃。我笑着笑着流下了泪水,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又为什么要流泪,难道鬼魂附在我身上了? 26 有人说我疯了,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话,我独自地走上了楼梯。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电梯开了,我还要去走楼梯。我走上了楼梯,楼梯道上就我一个人。楼梯道上十分的昏暗。我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了一只猫。它在楼梯上坐着,它朝我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我的心顿时柔软起来。我走过去,抱起了它,我摸着猫的黑毛,我的眼里还在流着泪水。我什么时候这样温柔过?猫突然变得浑身是血,它伸出爪子在我脸上抓了一把。我听到有个女人说:“放开它!”女人? 27 我左顾右盼,没有发现有什么女人。我抱着的猫也不见了。我继续上楼。我发现我的前面有一个影子。那个影子也在上楼,那是雪儿的影子。她好像是在给我引路。我跟着影子,一步一步地上楼。那时的我是一具行尸走肉,我没有了自己的思想。我听到雪儿在埋怨我,说我害了她。我没有回答她的话,我一直跟着她走。突然,又一个影子出现了,也是个女人的影子,她拦住了我前面的影子。我听到了一声轻飘飘的笑声。接着,那影子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更加寒冷了! 28 叫我名字的声音是酒吧里的女人的,她挡在了我和雪儿的影子前面。我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她说是我把她从酒吧带回这栋楼里的。她说是她把雪儿弄进电梯的,因为在她自杀之前在电梯里被雪儿打过一巴掌。雪儿打她是因为在一家酒店里,雪儿发现她和雪儿爱的那个男人在一起。最后她还是被那男人抛弃了,她选择了自杀,但是她死后仍对雪儿心怀仇恨。昨天晚上,她和我一起来到了这栋楼。她杀死了雪儿的猫,然后让雪儿服了老鼠药。我看着雪儿的影子愤怒地朝女人的影子扑了过去。我觉得天黑了下来。 29 我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我看到很多影子朝一个入口涌去。那些影子里有那两个在黑暗中叫过我的女人,一只猫也跟在他们的后面。我觉得口很渴,我在哪里?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爱,也有恨,为什么有生也有死?我被人推着,也往那个入口涌去。我大声地喊着:“我不希望进入那个入口。”可是没有人听到我的喊声,没有人帮助我。那两个女人在进入那个入口时,不约而同地回头阴森森地朝我叫了声:“请跟我来——”我绝望地陷入了一个深渊!我会怎么样? 30 我醒过来时是在医院里。医生和我说我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我什么病也没有,医生也不明白为什么那天我会突然昏倒在楼梯上,而且过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我像做了一场噩梦。只要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那缥缈的女人的叫声,黑暗中柔滑的女人的皮肤……我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汗毛一根一根竖立起来。我的内心已经陷入了恐惧。我已经不敢在深夜的时候独自爬楼梯了。我不知道其他住在楼里的人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 沉默的树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树叶子瑟瑟的声音, 一道绿光划破了凝重的夜幕,那道绿光照亮了一张白纸一样的脸。 是的,那道划破夜幕的绿光让我看到了那棵老樟树, 还有树枝上吊着的一个人。 那棵老樟树在这个深夜突然又占据了我的心灵。我的内心一阵抽紧,我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这时我正在MSN上和一个朋友聊天,我们在谈论一个关于生和死的问题。这个问题十分深奥,谈得我很累。生和死的区别在哪里,我没有办法回答。我看不到朋友的脸,我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我莫名其妙地关掉了电脑,呆呆地坐在电脑前。那棵老樟树突然浮现在我的眼前,将我的心灵占据。我听到树叶在秋风中瑟瑟的响声,我仿佛看到一道绿光划破了凝重的夜幕,那道绿光照亮了一张白纸一样的脸…… 那张白纸一样的脸最初出现在我10岁的那年秋天。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在那个叫水曲柳乡村的地方度过的。我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的情景。那个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满天的乌云。我在深夜醒来时,发现我的眼角还有泪水,我一定是做梦了,一定是在梦中流泪了,但是我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好长一段时间,我记不得梦中的情景。泪水让我奇怪,我觉得那时尽管生活十分贫苦,但是还是快乐的,我怎么会流泪呢,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努力地回忆着梦中的情景,可是无论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我抹去了泪水,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小名。 “阿闽——”“阿闽——” 那叫声十分缥缈,听上去很冷。 我把身体缩成一团。我用双手捂住了耳朵,我企图拒绝那种让我浑身发抖的声音。可是,那声音还是无遮无拦地进入了我的大脑。我感觉到我的魂正在被那声音勾走。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让我害怕。我真想叫醒隔壁房间的父母,可是我没有那样做。是什么东西在控制着我,不让我那样做,我一无所知。我以为那叫声过一会儿就会消失,结果没有。过了一会儿,我仿佛进入了一种迷糊的状态,下了床,走出了房间,来到厅堂里,厅堂里一片漆黑。我在漆黑中打开了大门的一条缝,钻了出去。尽管我内心很害怕,但还是来到了门外,外面还是一片漆黑,那叫声还在,在不远处叫着我的小名。 我还听到我家的那条忠实的老狗的呜咽声。我看不清楚狗在哪里。我奇怪它为什么不走到我面前来舔我的手。我们村里有个说法,如果在夜晚狗发出呜咽的声音,一定是它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如果它看到的是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它会大声地吠出来的。我听到狗的呜咽声,心里更加害怕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助,想回家里去,可是我的脚不听使唤,我想大声地叫我父母,可我的喉咙里像堵了一块软乎乎的东西,怎么也叫不出来。 我鬼使神差地在黑暗中行走,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我明白,那声音引诱着我,不知道要把我带往何方。我像秋风中的一片枯叶,随风飘零。在这样的黑夜里,我感觉到了彻骨的冷。我打着哆嗦朝一个地方走去。 那在黑夜里呼唤我的缥缈之声是女人的声音。我觉得很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可是,我一下子记不起来她是谁。如果能够知道她是谁,或许我还不会那么的恐惧。我不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听到了这种声音,或者说,在这个晚上,这个声音还呼唤过谁。我觉得自己被一张巨大的嘴吞没了,我的挣扎显得毫无意义,这个时候,我想到了死。我会不会在这个深夜死去?死又是什么,难道就是黑暗,永远不见天日,永远见不到亲人和村里的乡亲?我恐惧到了极点,我觉得我的泪水在无声无息地流着。在我泪水流干之前,我会看到什么? 我在黑暗中行走的过程中,没有摔跤,我记得在童年的时光里,我经常在走夜路的时候摔跤,哪怕父亲举着火把给我引路。我就那样心怀恐惧地走在一条路上。我出了村庄,一直往一个地方走去,我辨别不清方向。我不知道走在哪条路上。那女人的声音一直在我的前面,好像是在给我引路。我流着泪,我想我就要死了,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爸爸妈妈了,再也不能够在阳光下和小朋友一起玩耍了。我内心在经受着痛苦的折磨。 我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此时,我觉得村庄已经离我很远了,我家那条呜咽的狗也离我很远了,它为什么没有跟着我,如果它像往常一样亲热地跟着我,或者我不会这样害怕,不会经受如此痛苦的折磨。我就那样莫名其妙地停住了脚步。我发现女人呼唤我的声音不见了。世界变得如此地寂静,死一样的寂静,我仿佛可以听到泪水从我脸上滑落的声音。这种声音冰凉而又恐怖,泪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划破了我的脸皮,有一种刺痛的感觉。寂静比有女人的呼唤声还可怕。我看不清楚我的四周,或许我的四周站满了人,死去的人。我张开了嘴,我好像在大声呼喊,可是我听不到自己呼喊的声音,我只能听到我泪水滑落的声音。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树叶子瑟瑟的声音,一道绿光划破了凝重的夜幕,那道绿光照亮了一张白纸一样的脸。是的,那道划破夜幕的绿光让我看到了那棵老樟树,还有树枝上吊着的一个人。这棵老樟树我印象深刻,它就在离我们村庄三里地的一片坟地旁边的路边。好像有夜鸟扑棱棱地从坟地的杂草丛中飞起来,夜鸟的翅膀扇动的声音真实而又虚幻。借着那道绿光,我看清了树上吊着的那个人。那是个女人,她穿了一身只有在过年过节时穿的新衣裳,她的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只有在出嫁时才穿的绣花鞋。她低垂的脸是那么的惨白,还有那长长的吐在外面的舌头……她的身体垂挂在树枝上,好像在晃动,又好像是静止的。我睁大了眼睛。我突然又听见了阴森森的说话的声音,那声音让我实在承受不了这巨大的恐惧感了,我直直地倒在了地上,陷入了黑暗之中,不省人事了。 我醒来时,看见了父母焦虑的脸。我是在两天后才醒过来的,我昏迷了两天两夜。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有一个赶夜路回村的乡亲,在那棵老樟树底下发现了昏迷的我,他没有听见女人的声音,也没有看到吊在树上的女人和她那可怕的脸。他举着火把,把黑夜照得光明。是他把我背回了家。他把我背回家后,我父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请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给我检查了老半天,说我什么问题都没有,就说我休息休息就会醒来的。赤脚医生说得没有错,我终于在两天后才醒过来,在我昏迷的两天里,我母亲没有离开过我半步。父母看我醒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是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我的父母一直没有从我的口里得到那天深夜发生的任何事情。我从那以后,一直就害怕黑暗,到现在我还要开着灯睡觉。 我知道,我看到的那个女人是我的小姨。我的小姨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女人。在我的印象中,她对我十分的疼爱,但是她对我疼爱的记忆只停留在我4岁之前。我依稀可以记得她对我疼爱的一些细节,比如在饥饿的春天里她会偷偷地给我一把地瓜干,那是从她口里省下来的粮食。小姨是在我4岁那年死去的。我只知道亲人们把她的尸体抬回了村庄,没有人告诉过我她是吊死在那棵老樟树上的。小姨的死是一个谜,一直没有解开。她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她和和睦睦地和丈夫孩子们过着日子,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和家里人吵架,也没有听说过她和村里人发生过什么矛盾,可她就那样死了,死得莫名其妙。她的微笑就定格在我4岁那年的秋天。我父母每次提起小姨,他们就会显得十分的迷惘,他们会说,她怎么就这样舍得走了呢?死是一个难题,谁都很难面对! 那个晚上的事情发生以后,不几天就是中秋了。我那时还不会说话。那天中午,我偷偷地拿了一块月饼,来到了那棵老樟树下。老樟树沉默着,它不会告诉我小姨死的秘密,永远不会,它的沉默是永恒的黑暗。我家的老狗一直跟着我。我和老狗在那树下站了一会儿,我就看到了一只青色的大蚂蚱出现在了树下。我一阵迷离,狗突然呜咽起来。我把那块月饼放在了蚂蚱面前就领着我们家的老狗匆匆离开了那棵老樟树。我记起了那个漆黑的深夜,我在昏迷前听到的女人的声音:“阿闽,我苦呀,好冷——阿闽,我好多年都没有吃月饼了——中秋的那天中午,我会回来,你要带月饼来——” 我一直没有把这事情告诉给任何人,我不想提起这件事情,我想起来就害怕和难过。这是我内心的一个秘密,它那么真实地发生过,绝对不是做梦,我一直记不清楚我梦中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浑身发冷了,有些颤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夜晚和朋友谈起生和死的问题。人为什么要生,为什么要死,为什么快乐,为什么痛苦,这些问题太复杂了,我没有办法解答。我对着电脑的屏幕发呆。突然书房里的电灯灭了,一片黑暗,现在不是用电的高峰期,为什么会停电呢?我正百思不得其解,看到黑暗中我关闭了的电脑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我仿佛听到了树叶瑟瑟的响声,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棵老樟树,黑白的,没有颜色。接着,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打扮得很美丽,像一个新嫁娘。她把一根绳子攀上了树枝。那根绳子像一条蛇一样垂了下来。女人把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了树干上,然后在垂下来的绳子上打了一个结,那是一个圈套,死亡的圈套。女人用几块石头垫起了自己的身体,然后把头伸进了那个圈套,她踢掉了脚下的石头,她的身体就垂挂在了树上。看得出来,她在上吊的过程中显得那么的坦然,好像不是去赴死,而是做一件日常生活中应该做的事情。那树沉默着,什么也不说。那是一张脸,惨白的脸,还有长长吐出的舌头,慢慢地在我的惊骇中占据了整个电脑屏幕…… ------------ 死鸟 月光华华,点火烧茶。 茶一杯,酒一杯,滴滴答答讨新媳; 讨个新媳矮墩墩,蒸个饭子香喷喷; 讨个新媳高喃喃,挑担谷子好清闲; 讨个新媳笑嘻嘻,三餐不食肚不饥; 讨个新媳嘴嘟嘟,欢喜食甜也食苦; 食得苦,不怕苦; 不怕苦,脱得苦; 脱得苦,有福享; 有福享,要回想…… 第一章 0 这个秋天开始时,空气显得沉闷,找不到秋天清爽的感觉。赤板市的人们在沉闷的空气中叫苦连天。这样反常的天气似乎让人也变得反常。有一个姑娘竟然从60层高的古木大楼上纵身飞下,摔成了一摊肉泥。她的所有同事都说她死前没有一点异常,吃完午饭还笑嘻嘻地和同事说到楼顶去透透气,平常她经常在这个时间里到楼顶去透气的;她的家人朋友也没有发现她死前有什么异常,没有和丈夫吵架,也没有和谁赌气,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她为什么要从高楼上跳下,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只能够归结于沉闷的空气。 偌大的一个赤板市死一个人并不会引起很大的骚动,问题是除了那个姑娘莫名其妙地从高楼坠落之外,还发生了几件让人费解的事情。比如说,有一个老头儿在家里看一部古装的电视连续剧,看着看着,他就站起来,两眼发直,朝电视机的屏幕一头撞了过去,当场就把自己撞晕了。邻居发现后把他送医院里抢救。他被抢救过来清醒后很奇怪地问医生:我怎么会在医院里呢?把医生搞得一头雾水,也把送他去医院抢救的邻居搞得一头雾水。 还有一个4岁的小男孩,他的奶奶带他到公园里去玩,也发生了奇怪的事情。这个孩子本来很内向,平常一点儿也不好动,也不顽皮,大家都说这个孩子很乖,一点儿也不让大人操心,他奶奶还经常在老朋友们面前夸自己的孙子多么的让她省心。可是这天,却发生了让大家都想不到的事情。他们在公园的凉亭里坐着,看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在打太极拳。突然小男孩拉了奶奶的衣服一下,说:“奶奶,我渴!”奶奶听孙子说渴,就像听到了圣旨一般,马上就对孙子说:“奶奶去买饮料,你乖乖坐在这里等我回来。”说完,奶奶又嘱咐另外坐在凉亭里的老人帮助她看看孙子。那两个老人都说:“去吧,没有问题的。你孙子这么乖,他不会乱跑的。”就那么几分钟时间,奶奶买好饮料回到凉亭,却发现孙子不见了。她着急了,问那两个老人说:“我孙子呢?”那两个老人都说:“我们没有看见他离开的呀,怎么就不见了呢?”奶奶急坏了,她说:“这孩子很听话的呀,他会跑到哪里去呢?”然后奶奶和另外的两个老人就在公园里四处找开了,问谁谁都说没有看见这个孩子。奶奶来到了公园的小人工湖边,她看到有几个大孩子在小湖边玩耍,奶奶就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她孙子到小湖边玩。他们都说没有,他们已经在这里玩了一个多小时了,也没有看到有什么小孩来到小湖边。奶奶几乎要晕过去了,孩子要是丢了,或者被人贩子拐走了,她怎么去向儿子向儿媳交代。就在这时,一个大孩子惊呼:“看,看——湖里的是什么?”他们定睛一看,那不是一个小孩的尸体浮在水面上吗?那小孩的尸体捞上来后,果然是老奶奶的孙子,那个老奶奶当场就晕过去了。这真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 另外,还有一件离奇的事情也在这个秋天开始的时候发生了。 赤板市的中心广场上有很大一片菊花的花圃,这片花圃里的菊花盛开着,红的菊花白的菊花黄的菊花,点缀着中心广场的秋色。每天都有不少的游人来到菊花花圃的周围,在这里赏花、拍照。这是个星期天,星期天的游人比平常的日子要多很多。围观菊花花圃的人像潮水一样涌来又退去,人们在这沉闷的空气中企图借助鲜花让自己的心情愉快起来。到了正午时分,晴朗的天上突然出现了一团黑云,那团黑云遮住了太阳,天空顿时阴暗下来。人们纷纷地抬头望着天空。人们奇怪这天气的突然变化,谁也不知道这团黑云来自何方。那团黑云很快地向四周扩散着,不到半小时,整个天空就被黑云覆盖了。黑云就像一个巨大的锅盖,笼罩在赤板市的上空。黑云翻滚着,好像一场暴雨马上就要降临。广场上的人们开始四散走开。人们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天气中,忘记了观赏美丽的菊花。就这样过去了约摸半个小时,天空中又出现了阳光,那些黑云像是在和阳光厮杀,黑云在阳光的威力面前,渐渐地消失,最后,一个晴朗的万里无云的蓝天又呈现在赤板市的上空,空气还是那么沉闷。又有不少人涌向了菊花花圃。站在花圃边上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他们看到刚才还鲜艳夺目的各色各样的菊花似乎是在一瞬间枯萎了,所有的花都同时枯萎了,枯萎的花朵都呈现出刚才天空中黑云一样的颜色…… 在这个秋天里,还有什么让人惊骇的事情会发生呢?人们不得而知。 1 《赤板晚报》的女记者石萍怎么也没想到,她在那个痛苦而又愤怒的深夜会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她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他沙哑而阴沉的声音在叙述着一件事情。事情仿佛和他无关,却是那么的让人惊惧,像在这个秋天开始时发生在赤板市的恐怖事件一样让人惊惧。 那天晚上,石萍和丈夫史未来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战斗,甚至有点血腥。战斗的起因是为了一个未拆封的避孕套。其实,石萍和史未来三年的婚姻生活几乎走到了尽头,相互的猜疑让他们经常争吵。避孕套是***,一下子引爆了他们的感情危机。史未来很晚才回家,他刚踏进家门,石萍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气。石萍写完一篇稿子有些兴奋,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瞟了一眼醉眼迷离的史未来,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史未来,你在外面花天酒地还回家干什么呀?”史未来没有理会石萍,脱掉了外衣,走进了卫生间。 石萍觉得头晕了一下,眼前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晃过。她揉了揉眼睛,电视屏幕又在她的眼前清晰起来。不一会儿,卫生间里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石萍知道,史未来又在用洁净的热水冲刷他身上的污浊了。石萍的目光落在了史未来那件外衣上,外衣散发出酒臭。她站起来,拿起了那件外衣,走到小阳台上,把外衣塞进了洗衣机。 风不知从什么方向吹来,穿着睡衣的石萍觉得有点凉。她迟疑了一会儿,打开了洗衣机,拿出了那件外衣。她一手拿着外衣,另一只手伸进了外衣的左口袋,左口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又把手伸进了外衣的右口袋,她摸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她的心跳骤然加快了。石萍极不情愿地掏出了那个软乎乎的东西。她看清了那东西,呆立了一会儿,然后牙缝里蹦出了三个字:“王八蛋!”石萍的确弄不清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但她身上已经没有了凉意,她似乎闻到了一股让她作呕的腥臭的气味,她不知道腥臭的气味是风带来的还是来自史未来的外衣。 史未来的头发湿漉漉的,有些发梢上还滴着晶莹的水珠,他洗完澡从来不把头发擦干。史未来的眼睛血红,深藏着一股杀机。他把浴巾裹在腰间,走出了卫生间。他一出卫生间的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石萍。史未来也站住了。他用惊异的目光看着石萍。石萍盯着他,她浑身颤抖。史未来不知道妻子发生了什么事,他心想:石萍又犯神经病了。史未来不想理她,想绕过石萍,坐在沙发上抽一根烟。可是,石萍堵住了他,石萍的嘴唇翕动着,像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的样子。 史未来粗声粗气地说:“石萍,你让开!” 石萍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史未来的话语,史未来愣了一下。 史未来又重复了一遍:“石萍,你让开!你有病呀你!” 石萍还是一动不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史未来有些生气,他提高了声音:“石萍,你让不让开!”紧接着,史未来用手去推了石萍一下,石萍像是早有防备,她站得很稳实,史未来竟然没有推动她。 屋里的空气似乎紧张起来。 史未来变得有些气呼呼的了:“石萍,你真的有病呀你,你他妈的哑巴啦!说话呀!” 石萍的嘴唇翕动着,她的眼睛也潮红了,两串热泪从眼眶中滚落。然后,她扬起手,在史未来脸上狠狠地掴了一巴掌。接着,石萍把那个未拆封的避孕套使劲地扔在惊呆了的史未来的脸上。石萍怒吼道:“你在外面鬼混吧!你还回家来干什么,离婚!” 史未来看到从他脸上弹落到地上的避孕套之后才明白了什么。要是往常,他会解释点什么,但那一巴掌让他的头脑发热了,他内心燃烧起一股怒火,往常再怎么吵,他们夫妻俩也没有动过手,可如今,他挨了石萍的一巴掌。史未来暴怒了,他把石萍狠狠地推倒在地,咬牙切齿地说:“石萍,你别欺人太甚,离就离,有什么了不起的!” 石萍嚎叫着从地上爬起来,朝史未来扑了过去,在他身上乱抓乱咬起来……这一场搏杀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史未来身上脸上留下了一条条的血痕,石萍的头发也被史未来抓落了不少。史未来没有动粗,否则,石萍不是损失些头发那么简单了。搏杀完之后,史未来穿好衣服摔门而去。石萍一个人蓬头垢面地坐在沙发上,呆呆地坐着,被拉开的睡衣从肩膀上耷拉下来,露出一只白生生的乳房。史未来曾经是多么迷恋她的乳房呀。她结实的乳房就是被史未来粗大的手掌揉松揉软的,石萍无声地呆坐着,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石萍突然听到当的一声。她的心马上警觉起来,声音来自通往阳台的落地玻璃门。石萍站了起来,走到玻璃门边,拉开了落地的布帘,玻璃门外什么也没有。她又拉开了玻璃移门,走出了阳台。她打开了阳台的电灯。她发现阳台的地上有一只死去的小麻雀。她十分吃惊。石萍捡起了那只死鸟,死鸟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这证明鸟儿刚死,那当的一声让石萍产生了联想:这只鸟儿一定是在黑夜里迷失了方向一头撞在玻璃门上,把自己给撞死了。 一阵风吹过来,石萍真切地感到了寒冷。 就在这时,屋里的电话铃骤然地响了起来。 石萍一只手捧着死鸟,走进了屋里。 她没有关上那玻璃移门,径直来到电话机旁。 石萍凝视着白色的电话机,考虑着接不接这个电话。电话或许是史未来打来的,往常他生气走后,总会打电话回来在电话里和石萍接着吵,吵到双方都没有力气为止。石萍不想再和他吵了,她想明天就和史未来离婚。 电话不依不饶地响着。石萍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石萍很奇怪地想起了前不久刚看过的电影《午夜凶铃》,她心里升起了一股寒气。 电话的铃声一遍遍地响起,好像就是要和石萍过不去。石萍知道,史未来其实并不那么坚强,他是个脾气暴烈实际上懦弱的男人,他经常离开家后就会后悔,然后打电话回家。他会在电话里向石萍低三下四,以求取得石萍的谅解。石萍想,他一定又打电话来重复那一套软话了。她今天真的不想理他,太没有意思了。电话铃声一直响着。石萍实在无奈,只好拿起了电话。电话的另一边安静极了。石萍连续喂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声音。石萍觉得有些不妙,她壮着胆子说:“史未来,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对方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石萍放下了电话,风从阳台上吹进来,石萍打了个寒噤。 她手捧着的那只死鸟也渐渐地没有了温度,她想扔掉它,可她鬼使神差地捧着,凝视着,像是希望它复活。 电话铃又响起来了。 “见鬼!”石萍嘟哝了一声。 这一次,她没有迟疑,而是快速地用另外一只手拿起了电话。 “喂——” 石萍这回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沙哑而阴沉,仿佛来自一个暗无天日的深渊。男人说:“你是石萍吗?” 石萍听得出来,这不是丈夫史未来的声音,他是谁?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她一无所知。她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仿佛要像那只鸟儿一样慢慢地僵硬。 “你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 “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你想说什么?” “我打电话给你,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知道你愿意听,这件事并不寻常。” “那你讲呀,是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这事的确不同寻常,可看上去是那么的平静。让我慢慢地告诉你吧,不过,你可要有耐心听我的叙述。” “你说吧,我听着呢。” “有一个女孩子死了……” 一个女孩子死了?石萍鼓着勇气听完了那个陌生男人将近半个小时的叙述。那个陌生男人把电话挂了之后,石萍觉得自己在这初秋的深夜,身体渐渐地变成了一坨冰。风还是不停地从阳台上灌进来,像是在向石萍告知什么人间的隐秘。 石萍的目光落在了托着小鸟尸体的手上,她惊叫了一声,小鸟呢? 她手上的死鸟不见了。 她开始了寻找,她回到了阳台上,从阳台上一直找到屋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找到那只死鸟。 石萍愕然。 她不相信那只死鸟会蒸发掉,像一团水汽一样悄然地蒸发掉。死鸟的消失在这个深夜和陌生男人的电话一样在石萍的心里埋下了阴影和恐惧。她想,如果史未来不走,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石萍把玻璃移门关上了。 她又把落地布帘拉上了。 屋外的风往哪里吹,她根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那只死鸟会突然出现,她将如何面对?那个陌生男人在电话里的叙述是不是真的?明天还准备去和史未来离婚吗?石萍的思路乱七八糟的。她希望自己昏沉沉地睡去,可她的双瞳圆睁着,一直到天亮也没合上。 2 秋天的阳光明亮而且温煦,阳光中流动着一种醉人的香甜,应该说,秋天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水曲柳乡村的秋天和赤板市的秋天不太一样,没有赤板市那么的沉闷。可是水曲柳乡村的秋日却在阳光下变得扑朔迷离,恐惧像瘟疫一样很快地在水曲柳乡村蔓延。 午后的水曲柳中学似乎在沉睡。宽阔的操场上有几个男同学在打篮球。远远望去,他们只有动作,一点声音都没有。一棵树下,两个女孩子背靠背地坐着。个头高的长得漂亮的女孩儿面对着打篮球的几个男生,个头稍矮些的长相一般的女生面对着中学外面的那条小河。小河边上,有一个放牛的老头儿往她这边张望,那头水牛在河滩上吃着草,水牛的尾巴不停地甩动,拍打着趴在牛身上的苍蝇。女孩子肯定看不清楚牛身上的苍蝇,但她可以在那个时间里想象,或者她根本就没那么想。 “月光华华,点火烧茶。 茶一杯,酒一杯,滴滴答答讨新媳; 讨个新媳矮墩墩,蒸个饭子香喷喷; 讨个新媳高喃喃,挑担谷子好清闲; 讨个新媳笑嘻嘻,三餐不食肚不饥; 讨个新媳嘴嘟嘟,欢喜食甜也食苦; 食得苦,不怕苦; 不怕苦,脱得苦; 脱得苦,有福享; 有福享,要回想……” 树下的两个女孩子唱起了当地的山歌,山歌声悠悠扬扬的,在树下回荡。那几个打篮球的男生不知听见了没有,还有那个放牛的老头儿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在另外一棵树的后面,趴着一个人,他朝两个女孩子这边探头探脑,他的眼中有一种莫测的光在闪动。阳光里还是浮动着成熟果子的清香和甜蜜。那两个女孩子唱山歌的神情十分平静,而且,她们的脸上浮现出迷人的微笑,那微笑阳光一般。 她们唱歌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十分的投入。 她们背靠着背,靠得很紧。 她们唱着唱着,突然其中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头一歪就瘫了下去,倒在了地上;另外一个女孩子知道她的同伴倒下去了,一点也不惊慌,还是自顾自地唱着山歌,不一会儿,她也和同伴一样头一歪,瘫软在地。 那个躲在树后面的人走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他是一个矮个子中学生,脸上长满了青春痘。他朝那两个瘫软在地的女孩子奔跑过去。他站在她们面前,看了看她们,然后就惊恐地大叫起来:“不好了,肖莉莉她们死啦,肖莉莉她们死啦——” 操场上打篮球的那几个男生怔住了。 不一会儿,他们也奔跑过来。 有人说:“赶快去向老师报告!” 有一个同学就往教师宿舍楼跑去,那时,教师们正在午休。 3 一个女孩子在阳光下微笑地死去。 这是在深夜里,那个陌生男人在电话里告诉石萍的事情。那个男人是谁?在天亮后,阳光照在石萍上班的路上时,这个问题已变得无关紧要,就是那只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消失的死鸟也变得无关紧要。都市里的阳光和乡村里的阳光是否一样?石萍心里出现了这样一个问题,那个女孩在阳光下的神秘死亡让她敏感的内心颤动不已。 在赤板市的新闻界,石萍并不是一个优秀的记者,几年来,她一直没采写出一篇有分量的社会新闻。晚报社会新闻部的袁主任对她一直反感,按他的话说,他对石萍是恨铁不成钢。石萍并不认为自己能力差,而是自己的运气不好,碰到几条好的线索都被别人抢先了一步下手。她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十分勤奋的记者,虽说没采写什么有分量的稿子,但上稿率是不低的。她有时也不能容忍袁主任对自己的偏见,会赌气地说:“大不了不干了。”话是这么说,她要不干记者这一行,还真不知道干什么好。 石萍一来到报社,就直奔袁主任办公室。 袁主任也刚到办公室,他正往衣架上挂他那顶长舌太阳帽,他看见石萍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其实,在石萍眼中,他的脸色不拉下来也让人不舒服,苍白而又略显浮肿,一定是房事过度或者熬夜过多。袁主任朋友多,晚上有很多应酬,这在报社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袁主任坐在了办公桌前,对石萍说:“小石,有什么事吗?” 石萍无来由地皱了皱眉头说:“我发现了一条新闻线索。” 袁主任用手摸了摸干燥的头发,轻描淡写地说:“说来听听吧,什么重要的线索。” 石萍觉得眼睛干涩,还有点痛,她强调地说:“袁主任,我没有说是重要的线索,而是说我发现了一条新闻线索。” 袁主任用不信任的目光审视了一眼石萍,然后说:“那你谈谈你发现的线索吧。” 石萍的目光停留在袁主任苍白的脸上,说:“西县水曲柳中学的一个女学生在阳光下微笑着死了,她死得很奇怪……” 听完石萍的话,袁主任陷入了沉思。 石萍在袁主任沉思的过程中,在想这样一个问题:袁主任会不会同意自己去水曲柳乡采访。 出乎石萍意料的是,袁主任从沉思中抬起了头,兴奋地对石萍说:“你打个电话去证实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事,如果有,你马上就出发,挖个深度报道出来,你就立大功了。去吧,事不宜迟。” 石萍怀疑地看了看袁主任:“这——” 袁主任说:“快去吧,痛快点!” 石萍这才走出了袁主任的办公室。她想:袁主任可是头一次这样兴奋地和自己说话,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4 水曲柳乡村是山区,从赤板市到西县的水曲柳乡村要倒一次车,赤板市没有直达水曲柳乡村的车。石萍赶上午10点20分到西县的长途班车,将近12点半才抵达西县。下了汽车,石萍觉得肚子咕咕叫了,她走出脏乱的西县汽车站,心里莫名地颤抖了几下。她老觉得身后有一个人在跟着她,可她每次回头,茫茫的人群中,找不到那个跟着她的人。她在汽车站外面找了个看上去比较干净的小食店,要了碗肉丝面。 西县对石萍而言是个陌生之地。 在陌生的地方,石萍总是无所适从。她不像别的记者,下基层采访总是喜欢给当地的宣传部打电话,要人接要人送要人陪的,那样子她更不习惯,会更加无所适从。 石萍坐上汽车时,就想打个电话给史未来,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尽管她当初是那么的爱他,恨不得为他奉献一切,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生命,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和那个叫史未来的男人已经没有一点关系了。她以前以为爱一个人是不会改变的,可以长久的,她现在完全否认了当初的这个想法。 如果你从一碗肉丝面里吃出一只蚊子,或者一只苍蝇,在赤板市最偏远最落后的山区小县西县,那是属于正常的事情。你去消费者协会投诉也无济于事,消协的人会笑着对你说:“多大的一点事呀!”可是,从一碗肉丝面里吃出一只蟑螂那就是怪事了。饿急了的石萍在面一端上来,就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快吃完那碗肉丝面时,才在碗底发现了那只蟑螂,她看到那只蟑螂就呆了。 呆了一会儿,她就站起来朝小食店外走去。走到门外,她大口大口地狂吐起来。她吐得头昏脑胀,眼泪鼻涕一齐落下,吐得苦胆水都出来了。一条秃尾巴狗跑过来,吃她吐出来的秽物。西县的人极爱看热闹,不一会儿,就围上来许多人,嘻嘻哈哈地看她吐,他们似乎都知道:这个狂吐的女人是个外乡人。 石萍吐完了,站在那里平静了一下才拨开围观的人群走进小食店,她发现自己碗里的那只蟑螂不见了。她对一个长得很胖的服务员说:“叫你老板来!” 胖服务员笑嘻嘻地说:“我们这里没有老板。” 石萍提高了声音:“那叫你店里的负责人来。” 胖服务员又说:“我们店里没有负责的。” 石萍拿她没有办法,最后,她背起行囊,对胖服务员说:“你不把负责人叫出来,我就走了——” 胖服务员没有理她,去给另一桌的客人端菜去了。 这时,门外看热闹的一个人冷冷地说:“小姐,你不付钱是走不了的,这里是西县,不是你们大城市。在这里,是没有道理好讲的,你吃了人家的面,就要给钱,否则,你怎么走?” 石萍气恼地对那人说:“可是,可是我在面里吃出了蟑螂!” 门外看热闹的人哄笑起来。 又有一个人对石萍说:“吃到蟑螂算什么,又没往面条里放毒药,吃蟑螂又不会死。” 这人的话又引起了一场哄笑。 石萍不管那么多了,她不顾一切地往门外走。 “站住!” 她的身后有人大喝一声,那喝声底气很足。 石萍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白衣服手拎着一把菜刀的厨师模样的人,他长得高大粗壮,粗大的鼻头红得可怕。他接着对石萍说:“本店从来没有吃饭不付钱就走的人!” 石萍转过了身,质问他:“难道你可以随便在客人的面条里面放上蟑螂吗?” 他瓮声瓮气地说:“什么蟑螂,蟑螂在哪里?你这分明就是诬陷人嘛!你如果在我们店里能够找出一只蟑螂来,我就把它活活地吃了。” 石萍此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证据显然是被销毁了,她现在是死无对证,面对店方的无赖行径,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气得眼泪都快掉落下来。在赤板市,如果碰到这样的事情饭店老板早就出来赔礼道歉了,没想到在西县,会是这种情形。 菜刀在石萍面前比划了一下,他说:“快给钱吧!” 石萍急了,她说:“我是《赤板晚报》的记者!” 他冷笑了一声:“记者,哼!记者吃饭就可以不给钱了,你以为记者是什么东西呀!就是国家**,在我这里吃了饭也得给钱!” 门外看热闹的人又哄笑起来。 石萍无奈,掏出10元钱,放在了桌子上,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就冲出了小食店的门。拿菜刀的人在后面叫道:“记者,回来,找你5块钱,一碗面哪能收你10块钱呢,这不成了黑店了。” 石萍心里恨恨地说:你这不是黑店才怪! 她必须马上离开西县县城,赶往水曲柳乡村,在这里,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她甚至产生过回赤板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否定了。她正想着什么,小食店的那个胖服务员追了上来,她把一张皱巴巴的5元钱人民币塞进石萍的手中,然后小跑着回店里去了。 她相信自己很快就会忘记那只蟑螂,她内心牵挂的是那个花骨朵般的女孩子的死。一个女孩子的死让她善良的内心备受煎熬。 5 石萍搭上了一辆开往水曲柳乡村的农用车,因为从西县县城发往水曲柳乡村的班车已经没有了。农用车是经过改装的拉客的交通工具,这在西县这样的落后地方十分流行。农用车的后面改成了一个小厢,小厢上放着两排座位,坐挤一点儿的话,每排座位可以坐4个人,一辆车就可以坐8个人。据司机说,要是碰到运输的高峰期,这个坐8个人的小厢里可以塞进去12个人,很难想象在那种情况下人是怎么自由呼吸的。万幸的是,现在不是高峰期,石萍坐上的这辆农用车上连她在一起也只有4个人。 一个是老太太,满脸的寿斑,看上去有70多岁了。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两眼空洞无物,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另外一个是个中年农村妇女,她的脸很圆,眼睛深陷。还有一个人是个男青年,精瘦精瘦的,两只眼睛很小,却很有精神,他的小眼珠子异常明亮。 石萍觉得除了老太太的目光痴呆,另外两个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地在她脸上掠过。因为小食店的事情,石萍对西县人已经没有什么好感了。在农用车突突地往水曲柳乡村行进的过程中,石萍感觉到那个男青年想和她搭话,可每次他的目光落在石萍的脸上,石萍就把头扭开了。 农用车在国道上行进了约摸半小时,就拐进了一条不规则的坎坎洼洼的沙石道路,据说,这样的乡间公路在西县山区到处都有。进了乡间公路,坐在农用车的后厢上就不舒服了。石萍的屁股一颠一抖的,心也怦怦乱跳,她担心到了水曲柳乡村,自己的屁股也会像发面馒头一样肿起来,全身也会散架。没有办法,她只好咬着牙,忍受着这几十公里的坎坷路途。 农用车在山路上滚动着,一路上的山清水秀倒让石萍心里有了些安慰,但她心里一直在想着那个死去的女孩子,这无论如何也是令人感伤的事情,石萍后来根本就无心观看山里的迷人景色了。如果她是为了躲避丈夫来散心的话,那么她的心情或许会随着山野的美景而爽朗起来,忘记城市里的喧嚣和夫妻之间的情感之狱。 一路上,车上的人都是无言的。 他们的静穆让石萍觉得窒息。 那个男青年还是老用目光瞟她,她还是不愿意搭理他,她内心有一道防线。 车开了约摸两个多小时,在一个山坳里,车突然就熄了火。 石萍听到前面的司机骂骂咧咧地下了车,他说:“妈的,这段时间邪门了,车每次到这个地方都要熄火。” 车上的人没有理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石萍下了车,她问司机:“车要多长时间才能修好?” 司机打开了车头的盖子,在检查着,他头也不抬地说:“鬼知道,看运气了。” 石萍又问道:“离水曲柳乡还有多远?” 司机的声音很冲:“多远?难道你是第一次来吗?翻过那个山坳就到了,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妈的,真是邪了,每次车开到这鬼地方就要熄火。” 石萍没再和司机搭话,她的目光往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眺望,那山峰上林木茂盛,阳光的背面一片阴森。她忽然感觉到有股冷气朝她迎面扑来,她的心颤抖了一下。这时,一朵巨大的浮云遮住了阳光,整个山地阴冷起来,石萍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司机突然对她说:“上车吧,在这地方最好不要下车。” 石萍问他:“为什么?” 司机十分不耐烦:“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告诉你不要下车就不要下车,问那么多干什么,我又不会害你!” 石萍又无言了。 她想上车,可是,她看到了一群飞翔的鸟儿。 那些飞翔的鸟儿让她想起了昨晚的那只死鸟。想起那只死鸟,石萍突然有些害怕。她的目光却追随着那群飞翔的小鸟,双脚被什么吸住了,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那群鸟儿飞到不远处的那个山峰时,石萍看到了这样一个情景:有两只鸟儿在空中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垂直地掉落下来,另外的鸟儿惊叫着掠远。 那两只垂直掉落的鸟儿落到了森林里,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石萍还在凝视着,她身上越来越冷,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在自己身上发生。 石萍正在想入非非,那粗鲁的司机已经上车了,他已经发动了农用车。司机朝她吼道:“喂,城里女人,快上车吧,否则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石萍从愣神中清醒过来,赶紧爬上了车。 石萍一上车,还没坐稳,车就突突地滚动了。石萍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掉下车去。对面坐着的那个中年妇女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 果然,不一会儿,水曲柳乡村就呈现在了石萍的面前。 那是一个山间的小盆地,一条小溪从中间流淌而过,村庄分布在小溪的两边。石萍看到了那所中学,它就坐落在村头的一片空地上,没有围墙,她是通过那个偌大的操场断定这就是水曲柳中学的,因为操场上有许多学生在运动。远远望去,学校里显得十分的正常,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石萍觉得自己有些迷惘。 6 水曲柳乡最热闹的地方是在乡政府的周围。在乡村公路两旁,有几家饮食店和小旅馆,因为有西县汽车站的教训,石萍不敢投宿那些小旅馆。她找到了乡政府招待所。乡政府大楼是新建的,有些堂皇,像模像样地代表着它是本地最高的权力机构。乡政府招待所却显得陈旧。乡政府招待所是两层楼的楼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是那种砖木结构的老式楼房,楼梯和楼板都是木头的,走在上面嘎嘎作响。 乡政府招待所冷冷清清的,石萍不知道这里是否有另外的客人,这穷乡僻壤的,估计来的人稀少。招待所接待室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半老徐娘,一个小姑娘。半老徐娘打扮得有些洋气,头发还是烫过的,看上去略胖,但也有几分姿色。那个小姑娘脸很黑,穿着也显得土气。半老徐娘叫李美凤,是乡政府招待所的所长,小姑娘叫秀秀,是乡政府招待所的服务员。其实,乡政府招待所就她们俩人。 石萍在接待室登记后,李美凤就让秀秀带石萍上楼。李美凤把楼上东面最靠里面的一个房间安排给了石萍。 石萍在秀秀的引领下,通过长长的走廊,走向了那个房间。那个房间的门上有一个牌牌,上面写着三个数字:214。 秀秀开了锁,推开了214房的门,一股子霉气扑面而来。 秀秀进去了,赶紧打开了窗。 她对皱着眉头的石萍说:“小姐,这里的房间都这样的,很久没人住了,有味,打开窗透透气就好了。” 石萍没说什么,她放下了行李,站在了窗前。从窗口望出去,可以望见水曲柳中学的操场。她在想:那个女孩子是在哪个位置死的? 秀秀对石萍说:“我一会儿就会把开水给你送来。”说完,秀秀就走了,秀秀走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饱含了疑惑和不解。 石萍转过了身,面对着房间,窗打开后,山野的风鼓荡进来,房间里的味道淡了许多。房间不大,就是一张木板床和一个衣柜,还有一张写字桌。房间的木地板以前用红漆漆过的,但已经磨得斑斑驳驳了,像一块块疮疤。房间里没有洗手间,上厕所和洗澡,要到楼下的厕所和洗澡间去。 不一会儿,秀秀提着暖水瓶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 石萍心里有些反感。 她没有责备秀秀,这毕竟不是在城市里,这也不是什么星级的宾馆。这是在乡村里,石萍心里很明白这一点。石萍让秀秀把暖水瓶放好后,对秀秀说:“秀秀,在这里吃饭到哪里吃?” 秀秀显得有些腼腆,她不敢用正眼去看石萍,她说:“小姐,如果你要吃饭,事先和我说,我到乡政府食堂给你打,每顿饭两菜一汤加一碗饭,收5块钱。” 石萍笑了笑:“还挺便宜的。你就每顿都给我送来吧,我要是不在,你把饭菜放在房间里就好了,我先给你钱吧。” 秀秀说:“先不用给钱,等你走时和房钱一起算。” 石萍说:“那好吧,你可以走了。” 秀秀站着没动,她的两只手放在腹部绞在一起。石萍注意到她的手指很长,还蛮秀气的。石萍喜欢有修长秀气的手指的女孩子,那个死去的女孩子应该也有修长秀气的手指吧!她此时在哪里?天堂抑或是地狱? 石萍对秀秀说:“秀秀,你有什么事吗?” 秀秀低着头说:“小姐,所长让我问你,你来水曲柳乡干什么?” 石萍愣了一下,刚才在接待室登记时,她没有告诉李美凤自己是《赤板晚报》的记者,记得李美凤也问过她这个问题,但是石萍回避了她的问题。没想到,李美凤对这个问题还十分感兴趣,还让秀秀来问她了。 石萍说:“秀秀,你回去告诉你们所长,我来这里干什么并不重要,让她不要问了,好不好。” 秀秀又说:“我们李所长是个好心人,她是想帮助你。她知道你来这里一定有事,你又不是本地人,办起事情来不方便的,她老公还是我们水曲柳乡的副乡长。” 石萍想了想说:“你替我谢谢她,说有什么事我会找她的。” 秀秀这才极不情愿地走了,看样子,她还有什么说的。石萍看着秀秀离开的背影,内心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有点痛。她想:秀秀为什么不去上学呢! 秀秀走后,石萍关上了门。她觉得腰很酸,就平躺在床上,想着这次采访从何入手。对于水曲柳乡村,她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况且,她从小就生长在城市里,到农村采访,她还是第一次。是先去学校找有关人员采访呢,还是先去那个死去的女孩子家里采访?石萍要在今天晚上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采访计划来,明天就开始采访工作。石萍没料到在这个晚上又碰到了一连串让她惊惧的事情。 7 傍晚时分,石萍吃过秀秀从乡政府食堂打来的饭菜后,就在水曲柳乡村走了走,也算是熟悉了一下环境。她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那条叫水曲柳溪的小溪旁,溪水清亮极了,小溪两旁的青翠的水曲柳树在秋风中婀娜多姿。 石萍沿着水曲柳溪,一直往东走着。她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水曲柳中学的边上。学校已经放学了,操场上冷冷清清的。操场上有一种淡淡的伤感弥漫着,石萍知道,那是她内心的伤感。石萍总是觉得有人在她的身后跟着,好几次回头张望,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想走进水曲柳中学的操场,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自己打消了。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她必须在天黑前赶回乡政府招待所。袁主任在她临行前交代过她,这次采访一定要注意安全。 石萍回到了房间。她关上门,打开了电灯,电灯的灯泡散发出暗红的亮光。整个房间里显得昏暗。不知是电力不够还是因为灯泡的瓦数太小,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好入乡随俗,尽管她喜欢明亮的灯光。她坐在桌子前,打开了手提电脑,准备写采访计划。如何入手呢?石萍苦思冥想。她想起了昨天夜里的那个神秘电话,电话是从西县县城里打来的还是从水曲柳乡村打来的,石萍一无所知。石萍家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她后悔没有在电话里问清对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如果找到那个声音沙哑的男人,也许她的采访就会变得顺利。 石萍偶尔回头看了一眼开着的窗户,窗户是一个黑洞,窗外的世界一片宁静。在这个乡政府所在地,石萍没有看到歌舞升平的局面。她站起身,走过去,把窗门关上了。关上窗门,她心里颤抖了一下。石萍重新坐在桌子旁,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次采访是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她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如果她不和丈夫史未来吵架,不接到那个神秘的电话,或许她不会来水曲柳乡村,一切是那么的突然,又似乎顺理成章,仿佛是命运安排好的事情,不能逆转。她甚至想,她的不辞而别,史未来要是到处找她找不到,会不会着急死呢?她有些心痛,但是她一想到那个避孕套,她心里就不能原谅史未来。她的心情就这样矛盾着,像生活一样,处处充满了矛盾。 石萍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下,继续想她的采访计划。 想了老半天,她还是觉得从学校的有关人员入手调查这件死亡事件。花了一个多小时,她写好了采访计划,觉得松了一口气。她关掉了电脑,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接着,喝了一口水,水清甜极了。她想到楼下洗漱一下就休息了。 石萍把毛巾牙刷牙膏放进脸盆里,然后端着脸盆走出了房间,整条走廊里只有两盏电灯是亮着的。石萍走在这样昏暗的走廊里,像是在一条通向阴间的地道里穿行。加上木板吱吱嘎嘎的响声,她心里打着战。她很难预料在这样的夜里,寂静的乡政府招待所里会发生什么想不到的事情。无论怎样,她还是自己给自己壮胆:有什么好怕的呢,你平时胆子不是蛮大的嘛,一个人也敢在深夜里看《午夜凶铃》。 石萍下了楼,洗漱间在接待室的旁边,洗漱间的旁边就是女厕所,接待室的灯亮着,里面还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洗漱间和厕所的灯也亮着,同样的十分昏暗。石萍走进了洗漱间,洗漱间里有种怪味。她把脸盆放在洗漱间,然后去上厕所。厕所里同样也有一股怪味,她不知道怪味从何而来。她刚蹲下来,就看到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垂直地掉在自己的面前,在那里不停地晃荡。石萍尖叫了一声,提起裤子就走出了女厕所。 也许是石萍的惊叫声惊动了正在接待室里看电视的秀秀,秀秀从接待室里走出来,问站在女厕所外面的石萍:“小姐,怎么了?” 石萍指着厕所里说:“有,有……” 秀秀说:“有什么呀?” 说着,她就走进了女厕所,她笑着说:“小姐,你进来吧,没什么呀。” 石萍进去了,一看,什么也没有了。她觉得十分奇怪,刚才分明看到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呀,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呢?石萍就对秀秀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秀秀淡淡一笑:“也许你看到的是蜘蛛吧。” 秀秀往顶上指了指,顶上有许多蜘蛛网,蜘蛛网上还挂着一些蜘蛛。说实话,石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蜘蛛,她真的担心蜘蛛落在自己的头上。 秀秀见她害怕,轻描淡写地说:“蜘蛛有什么好怕的。” 石萍匆匆地上完厕所,回到了洗漱间,秀秀没有走,她站在门外。 秀秀嘟哝了一句:“你们城里人胆子就是小。” 石萍没理她,快速地洗脸刷牙,她本来想关起门来洗洗屁股的,转念一想也免了。 秀秀还在说话:“小姐,如果你要洗澡,我给你烧一桶水,你关上门就可以洗了。” 石萍洗漱完,没说什么就回到了楼上。她在开门时回了一下头,她看到秀秀在走廊的那头站着,她看不清秀秀的脸。她开了门,用力地关上了门。石萍摸着活蹦乱跳的心,她自己问自己:石萍,你究竟怕什么呢? 她的目光在天花板上搜寻起来,她发现房间里的天花板倒是很干净的,没有蜘蛛网,她害怕自己睡着了突然有一只蜘蛛掉在自己的脸上,那样她会吓破胆的。石萍的目光搜寻完后,确定了一下门有没有反锁,然后才上了床。她不敢关灯,这陌生的地方,她为了给自己壮胆,只好开着灯睡觉。 石萍刚躺下一会儿,就听到了走廊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石萍心忽地提了起来。这个楼里好像没有人住,会有谁来呢?她突然记起了秀秀在她刚住进来时和她说过的一句话:你晚上睡觉时一定要插好门。难道有什么不妙?此时的石萍孤独而又害怕,她在这样的夜里,不能不想一些可能发生的坏事。脚步声越来越近,石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这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她想找一件防身的家伙都找不到。 石萍赶紧起床,她不能躺在床上让人破门而入束手待毙。石萍听到神秘的脚步声在她房间的外面停顿了下来。石萍的脑袋一片糨糊,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房间的杉木门并不严实,只要一脚就可以踢开。房间里又没有电话,对,她可以用手机拨110报警,她从包里摸出手机一看,糟糕,没电了!这可如何是好,她在丈夫史未来面前是个凶悍的女人,可现在,她是一只柔弱的待宰的羔羊。 门外没有动静了。石萍想:门外的人一定是在考虑怎么样采取行动。石萍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把桌子搬过来,顶住门,响动弄大了,楼下的秀秀就会发现有问题,她一定会去报警的。但她有一个假如,假如来的人已经把楼下的秀秀先解决了呢?石萍越想越害怕,无论如何,她要先把桌子搬过来抵挡一阵再说,她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毫无抵抗就被人收拾了。石萍走过去,开始搬那桌子。桌子很沉,是实木的,显得笨重。她搬起来十分的吃力,实在不行,她只好推着桌子过去。这样,桌子在楼板上的摩擦弄出了很大的响动。就在这时,石萍听到了敲门声。 石萍还没有把桌子推到门边,敲门声让她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敲门声很有节奏,在这寂静的夜里敲打着石萍脆弱的心灵。她呆在那里。她想,敲门的会是什么人呢? 石萍颤抖着声音问道:“是,是谁?” 也许是石萍因为害怕,说话的声音太细微了,门外敲门的人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声。那敲门声还是有节奏地继续着。石萍不知道外面的是人还是鬼,她又颤抖着声音问道:“是,是,是谁在敲门?”这回,她的声音大了些。 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是我,开门。”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石萍的戒备心理淡了些,但她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女孩子,浑身的汗毛一根根地立了起来。她又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谁?” 门外女孩子的声音又传过来:“小姐,我是秀秀呀!” 石萍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掉落在地。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是疑心生暗鬼呀,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心里轻松了,笑着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秀秀局促地站在门外,她的手上拿着一个搪瓷的痰盂。 “进来吧,秀秀。”石萍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招呼秀秀进房间里来。 秀秀看了看房间里移动过的桌子,满眼狐疑,她不知道这个城里女人深更半夜地移动桌子干什么。 秀秀没有进门,她把痰盂递给石萍说:“小姐,这个尿盆给你,这样你晚上就可以不用下楼去了。你明天不用管,我会把它倒掉的,这地方简陋了些,你们城里人一定不会习惯的。李所长说了,明年乡政府就要盖一座新的招待所,和城里的宾馆一样,房间里要什么有什么,洗澡也不用烧水了。其实,你住马路边上的旅馆就好了,他们的房间里有厕所,洗澡有热水器。” 石萍接过了痰盂,说了声谢谢。 秀秀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样子。 石萍说:“你刚才怎么不早点来呢?” 秀秀小声说:“我以为你睡着了,后来听到有响动,我才敲门的。” 石萍又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秀秀慌乱地摇了摇头,转身匆匆而去,她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单薄。石萍似乎觉得秀秀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她也不想追问了,太晚了,她关上门,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石萍又躺下了。她一躺下,心里就犯嘀咕:秀秀要和自己说什么呢?石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样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石萍还是不能入睡,这时,走廊里又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由远而近,缓缓地抵达石萍的房间门口,然后停住了。一定又是秀秀。石萍从床上翻身而起,走到门边,她对着门外说:“门外的人是秀秀吗?” 门外没人回答。 石萍提高了声音问:“门外的人是秀秀吗?” 门外还是没有人回答。 石萍心想,也许秀秀听不清她的说话。石萍没有考虑别的什么问题,她把门打开了。她叫了声:“秀秀——” 门外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昏暗的灯光在摇晃。 石萍用力把门关上,叫了声:“见鬼了。” 她的身体靠在门上,胸脯一起一伏。这回,她的确害怕了,像陷入了一座黑暗的孤岛。石萍突然想起了史未来,如果他在,他一定会用有力的臂膀搂住她,告诉她,不用怕,可现在,那该死的史未来离她是那么的遥远。她不知道史未来现在和哪个女的睡在一起。他的心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她。石萍的两滴冷冰冰的泪水落了下来。 她回到了床上,用被子把头给蒙上了,她害怕那脚步声在这个寂寞孤独的夜里再度响起。任何一个人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度的。可不一会儿,另外一种声音让石萍陷入了更大的恐惧之中。 窗外响起了一个老女人凄厉的叫声:“莉莉,回来——莉莉,回来——” 老女人的叫声不绝,在这个夜晚变得阴冷而绵长,那声音里透着一种鬼气和绝望。有谁会在这样的深夜凄厉地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呢?那个叫莉莉的人又是谁?石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她希望这个夜晚赶快过去,黎明早些到来。石萍真切地对这次水曲柳乡村之行感到了后悔,她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更让人恐惧的事情来临,这毕竟是刚刚开始。 窗外的凄厉的叫声还在回荡:“莉莉,回来——莉莉,回来——” 第二章 8 石萍背着采访包走向了水曲柳中学。她曾想天亮就搭早班车离开水曲柳乡村,但她在天亮后改变了主意,看到早晨金子般的阳光,她的内心里一切恢复了正常。石萍觉得夜里的事情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约摸9点钟左右,石萍就决定去水曲柳中学。她离开乡政府招待所时,李美凤没有来,秀秀在接待室里看电视。 水曲柳中学是没有围墙的,这十分罕见。这样的环境对于学校的管理是很成问题的。石萍走进水曲柳中学时,学生们正在教室里上课。空荡荡的校园里显得冷清,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发现了她。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穿着夹克的中年汉子朝她走过来,石萍不清楚这人是打哪里冒出来的,说出现就出现了。 那人很快就走到了石萍的面前,他粗声粗气地问她:“喂,你是干什么的?” 石萍笑着迎了上去,她说:“我是《赤板晚报》的记者,来采访的。请问,你是?” 那人说:“哦,《赤板晚报》,我们学校里订了这份报纸,我很喜欢看那个社会纪实里的文章,对了,我是这所学校的保卫科长,我叫胡大龙。” 石萍迎合他说:“我就是晚报社会新闻部的记者,我叫石萍。” 说着,石萍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他们俩都站在阳光下,阳光真好,金子一般。 胡大龙接过石萍的名片,端详了一会儿,警觉地说:“你是来我们学校采访的吧?” 石萍点了点头。 胡大龙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你来我们学校采访什么呢?” 石萍说:“听说,前几天你们学校有一个女学生死了?” 胡大龙的脸色马上变了,他提高了声音,“你听谁说的?” 石萍的眼珠子转了转,故意说:“这么大的事情,赤板市都传开了。” 胡大龙说:“哦,是这样呀。” 石萍问他:“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的始末吧?” 胡大龙的神情显得慌乱,他说话有点结巴了:“我,我带你去校长室吧,让校长和你谈。” 石萍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鬼,只好说:“好吧,找你们校长去。” 校长朱尚文是个斯文的老头儿。他戴着一副很秀气的金边眼镜,清瘦的脸很白,但不是苍白的白,他穿着打扮干净利索,一看就是一个讲究生活质量的老头儿。在校长办公室,朱尚文很有礼节地让石萍坐,然后亲自给她泡上了一杯茶。胡大龙把石萍引进校长室后就溜走了,溜走前,他在朱尚文的耳边细声说了些什么。石萍看在眼里,觉得胡大龙这个人有点蹊跷。 朱尚文坐在石萍的对面,和石萍保持着一段距离。朱尚文轻松地笑了笑说:“石记者,听说你是来采访肖莉莉的事情的?” 石萍说:“那个死去的女孩子叫肖莉莉?” 石萍想起了昨夜凄厉的呼叫,呼叫声中就有“莉莉”这两个字,石萍的心抽动了一下。 朱尚文呷了一口茶说:“是的,她叫肖莉莉。” 石萍很难理解朱尚文,他学校的一个学生死了,他还能这样平静,而且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石萍的目光审视着朱尚文:“她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朱尚文这时才叹了口气说:“我在这所学校当了10多年校长了,眼看就要退休了,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她是自杀的。喝了药。我们谁也想不到,她为什么那么想不开。” 石萍想:一个学生自杀了,她为什么自杀呢?这里一定有许多问题,她要通过这个事件,把那些隐藏的问题揭露出来。 石萍又问道:“朱校长,你能谈谈,她为什么要自杀吗?” 朱尚文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个问题目前谁也不知道,她的死一点迹象都没有,自杀得奇怪,派出所调查了几天,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石萍觉得朱尚文校长在隐瞒着什么,他或许不会给石萍提供太多的东西,石萍要从另外的人身上找到突破口,找出事情的真相。 石萍又问道:“朱校长,听说有一个女同学和肖莉莉一起自杀的,但她没死,我能找她谈谈吗?” 朱尚文点了点头,他的眼珠子转了转说:“没问题,你找谁都可以,在不干扰学校工作的情况下,都没问题。”石萍通过朱尚文知道了那个女同学叫李小芳。 9 李小芳是保卫科科长胡大龙领来的。在校长室里,李小芳显得有些拘束。让石萍吃惊的是,李小芳的眼睛很亮,她的两个眼珠子像两个玻璃球,亮得让人觉得有点假,但是没有石萍想象中的那种恐惧和不安。朱尚文和胡大龙都在,石萍也变得有些拘束了。因为李小芳的下一节课是自习课,石萍主动提出来要和李小芳到操场走走,李小芳同意了。她们离开校长室时,胡大龙叫住了李小芳,并且在她的耳边细语了些什么。石萍对胡大龙这个人产生了怀疑:他为什么对这件事那么神秘呢,难道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石萍和李小芳站在了阳光下。 石萍十分惊讶,李小芳在阳光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玻璃球一样的眼珠子动也不动地说:“石记者,你是来了解肖莉莉的情况的吧,其实没什么的,肖莉莉没有痛苦的,一点儿也没有。” 石萍觉得李小芳显得很主动,她问道:“你说什么?” 李小芳笑得十分无邪,她脸上好像化过妆,有一层粉。她说:“我说肖莉莉死得一点儿痛苦也没有,如果那天和肖莉莉一起死了,我也不会有痛苦的。肖莉莉现在在天堂里过着她的幸福生活了,可惜,可惜我没能和她一起上天堂。” 石萍没想到李小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顿时无语了。 李小芳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巨大的榕树说:“那天中午,我们就是坐在那棵树下,我们背靠背坐着,唱着山歌,准备上天堂的。我们想象着天堂的样子,那里有桂花,还有许多漂亮的蝴蝶在飞舞。” 李小芳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地朝那棵树走去。石萍仿佛被李小芳控制住了,也情不自禁地和李小芳一起朝那棵高大的榕树走去。李小芳到了那棵榕树下,坐在了裸露的树根上,石萍也坐在了上面,只不过,她是和李小芳面对面地坐着。 李小芳说:“石记者,你不是要了解真相吗?我告诉你,这件事和谁也没有关系,真的,是我们自己要去死的,和谁都没有关系。我错过了那个时刻没死成,看来是上不了天堂了。我那天和肖莉莉背靠背坐着。我们吃下了药,然后快乐地唱起了歌,我们真的很快乐,马上要上天堂了,你说能不快乐吗?如果不是那个叫古求胜的家伙过来救我们,说不定我就和肖莉莉一同上天堂了,我恨死古求胜了。” 石萍问道:“古求胜是谁?” 李小芳笑了笑,她脸上的粉有些掉落下来。她说:“他是我们同班同学,那天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盯着我们。我只听肖莉莉说,古求胜给她写过情书,他也不看看自己长的怎么样,还追求肖莉莉!莉莉可是我们水曲柳中学最漂亮的女孩子。本来我可以和她一起上天堂的,可她却一个人走了。” 说到这里,李小芳的眼中才流露出一丝伤感。 石萍心里不能理解李小芳,她觉得李小芳和死去的肖莉莉都中邪了,如果李小芳说的是真话。她还是不能断定李小芳说的话的真实性,或许李小芳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李小芳看了石萍一眼,说:“石记者,你是不是怀疑我说的是假话?学校里问我,我也是这么说的,派出所问我,我也没改过口,我说的是真的,不管你信不信。有些人怀疑我谋杀了肖莉莉,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我们从小学一直到中学都是最要好的,我怎么会谋杀她呢?我们说好了一起上天堂的,这主意还是肖莉莉出的,起初我不同意,是她说服了我。我也觉得活着没意思,就答应了她,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当初要是和肖莉莉一起上天堂了就好了。” 石萍呆了,她不知道和这个女孩子说什么好了。 天空悠远,阳光灿烂。有风吹过来,树上落下几片枯叶。 石萍抬起头,望了望天,她突然看到一群鸟儿飞掠过来。李小芳也抬起头,望着那群小鸟。那群小鸟就在她们头顶掠过时,突然有一只鸟儿垂直地掉落下来,那群鸟儿惊叫着掠远。掉落的鸟儿正好落在石萍的脚边。石萍俯身捡起了那只死鸟,死鸟的身体还有些温热。石萍突然想:那个叫肖莉莉的女孩子原本也是一只在阳光下自由飞翔的鸟儿,可她莫名其妙地像这只鸟儿一样在阳光下夭折了。石萍被死鸟弄得目瞪口呆,难道这死鸟是一种什么预兆? 10 石萍离开李小芳后,就走出了学校,她去了一趟水曲柳乡派出所。派出所的王勇所长接待了她。她谈起来意,王所长马上就说:“那的确是自杀,经过我们调查,没有他杀的可能。至于她为什么要自杀,这原因也许是多方面的,她的家庭和学校,都有一些因素。” 石萍也不希望这是一起凶杀事件,她很关注肖莉莉的死因,很认真地对王所长说:“你能不能给我说详细点,肖莉莉自杀多方面的原因。” 王所长笑了笑说:“石记者,实在抱歉,我马上要去办个案子。这样吧,等具体负责肖莉莉这件事的方明回来了,我让他去找你。” 石萍只好说:“那好吧。” 王所长问道:“石记者,你住哪呢?” 石萍说:“我住在乡政府招待所214房。” 王所长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行字。石萍告辞了。她一出派出所的门,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她。石萍认识那个人,那就是和她一起从西县县城坐车到水曲柳乡的那个男青年,她对他的明亮的小眼珠子记忆十分深刻。 石萍没有理会他。她往乡政府招待所走去,那双小眼珠子一直在注视着她,好像要从这个陌生女人身上挖出什么东西来。 石萍回到乡政府招待所,刚刚经过接待室的门口,李美凤就走出来,她叫住了石萍说:“石小姐,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记者呀!” 秀秀也跟了出来,她站在李美凤的后面,好奇地看着石萍。石萍望着她们,笑了笑。 李美凤也笑了:“我们这里很少有记者来的,能有记者来是十分稀奇的事情。不知道石记者来我们这穷山恶水的地方采访什么呀?” 石萍笑了笑说:“是吗,我是来了解水曲柳中学那个死去的女孩子的事的。” 李美凤的脸色有点变,她说:“不就是一个女仔自杀了嘛,有什么好采访的呢?” 石萍听了她的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说:“那毕竟也是一条人命呀,死的不是一只鸡或者一只小狗!” 李美凤脸上马上堆起了笑容,说:“是呀,人命关天,人命关天,你好好采访吧,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尽管吩咐。” 石萍笑了笑说:“放心,我有事会找你的。” 说完,石萍就踩着嘎吱乱响的楼梯回到了房间。她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的小溪流,心里怎么也明亮不起来,她不相信一个人的死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不一会儿,秀秀用一个托盘端着饭菜进了石萍的房间。石萍见秀秀的脸红扑扑的,像是不那么黑了。 秀秀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对石萍说:“石记者,你吃吧,趁热,凉了不好吃了。” 石萍根本就没有食欲,她脑袋里老是重复那一只鸟儿从空中莫名其妙地掉落的情景。 秀秀又说:“石记者,乡政府饭堂的菜要是不好吃,你告诉我,我到马路边的小饭馆去买。” 石萍一听小饭馆,她自然就想起了西县汽车站外面的那个小饭馆,还有那只蟑螂。想到那只蟑螂,石萍就一阵反胃,看来这顿午饭是吃不下了。 石萍对秀秀说:“秀秀,你吃饭了吗?” 秀秀说:“还没呢。” 石萍就说:“我中午不想吃饭了,你把我的饭拿去吃吧。没有关系的,账还是记我的。” 秀秀说:“这怎么能行,你一定要吃饭,否则会没有力气的。” 石萍说:“秀秀,我中午真的不想吃饭了,扔了也浪费,你不要客气,你拿去吃吧。” 秀秀说:“石记者,你真的不吃?” 石萍点了点头,秀秀就拿了一个凳子坐在桌子旁,吃了起来。 石萍说:“秀秀,你拿下去吃吧。” 秀秀说:“我还是在这里吃吧,下去吃被李所长看到了,她要说我的,我很怕她。” 石萍说:“那你就在这里吃吧。” 石萍看秀秀埋头吃饭的样子,觉得这个乡下丫头挺可怜的。在石萍眼里,乡下的女孩子就像原野上的野花一样,自生自灭,花开花落,很少能引起外界的关注。联想到肖莉莉的死,石萍的内心又伤感起来。 秀秀很快地吃完饭,她抬起头,看着石萍,突然说:“石记者,你见过肖莉莉吗?” 石萍摇了摇头。 秀秀又说:“肖莉莉是我们水曲柳乡村里长得最漂亮的女孩子,她个子很高,皮肤很白,一双眼睛大大的水灵灵的,大家都说她像电影明星。” 秀秀说这些话时,眼中充满了对美丽的神往。 石萍注视着秀秀,听着她的话,她想:秀秀眼中的漂亮女孩子一定是很漂亮的,她无法确切地说出得出这个结论的具体原因。秀秀眼中对美丽的向往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秀秀说:“肖莉莉死了我也不会觉得可惜,她这个人太瞧不起人了,她觉得自己家里有钱自己又长得漂亮,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 石萍看着秀秀,她觉得秀秀的眼中出现了一种怨毒的光芒。她实在不明白秀秀这么一个纯洁的乡下姑娘,为什么会这样。 石萍不知道肖莉莉和秀秀之间有什么过节,她也不想追问这些,就对秀秀说:“秀秀,你走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秀秀于是就端着那个托盘走了,走时,她怪怪地看了石萍一眼。石萍和秀秀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她心里颤抖了一下。石萍一下子觉得秀秀也变得异常神秘。 11 因为昨夜没睡好,石萍的这个午觉睡得很沉。她昏睡过去之后,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然后变成了一片羽毛。她听到了一声凄清的鸟鸣,一只小鸟从窗外飞了进来。她轻飘飘地随着那只鸟儿飞出了窗外。窗外的阳光还是那么迷人,金子般闪亮。秋天的阳光让人迷恋,而水曲柳乡村的一个女孩子的死也让她迷恋。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晚稻的香味。她和那只鸟儿在水曲柳乡村的上空飞翔。水曲柳乡村是那么的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只鸟儿一直把她带到了一座山前,她看到了一座新坟。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漂亮女孩子坐在坟头,双眼迷离地望着天空,她嘴里在唱着当地的山歌。石萍在半空中朝那个女孩子大声说:“你是谁?”那女孩子凄婉地朝她笑了笑,倏地消失了……石萍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她从床上爬起来,一看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她想,一定是秀秀敲的门。她在白天里没提防什么,走过去打开了门。她开门后愣了一下,来人不是秀秀,也不是李美凤,而是一个又矮又瘦的男孩子,他长得很难看,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脸上还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 “你是谁?”石萍问道。石萍对这个不期而至的少年并没有什么好感,相反的,她有些厌恶,而且有些警惕。石萍的目光停留在少年的脸上,她猜不出他来找自己干什么。 少年沙哑着嗓子说:“我是古求胜,水曲柳中学高二(2)班的学生。”他边说话,边用目光瞟石萍。 石萍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就想起了那个深夜的电话。该不会是他打的电话吧?石萍心里充满了疑虑。 她对古求胜说:“你就是那个在树后面偷看肖莉莉和李小芳自杀的古求胜?” 古求胜点了点头。 石萍又问道:“你给我打过电话吗?” 古求胜站在门外,迷惘地摇了摇头,说:“我不认识你,怎么会给你打电话呢?” 石萍眨了眨眼,“你为什么来找我?” 古求胜用手抓了抓头发说:“你能让我进去和你说吗?” 石萍摇了摇头,“你如果不告诉我为什么来找我,我是不会让你踏进房间的。” 古求胜的眼圈有些红,他说:“好吧,我告诉你,李小芳上午和你说了假话。” 石萍看了看他,就让他进了房间,她让古求胜坐了下来,自己也坐了下来。他们面对面。石萍看了看古求胜的脸,然后说:“小古,你知道李小芳和我说了些什么吗?” 古求胜十分肯定地说:“当然知道,她现在就这样,谁问她她都会说肖莉莉的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石萍又问:“那么,李小芳为什么要骗我呢?” 古求胜用手用力地抓了抓头发,问:“你知道肖莉莉为什么要自杀吗?” 石萍摇了摇头。 古求胜哽咽地说:“都是因为王刚老师。” 12 肖莉莉长得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就连水曲柳溪边放牧的牛也知道。只要肖莉莉从溪边走过,那些水牛、黄牛都会抬起头来看她,然后长哞一声。水曲柳中学的男同学中,很多人都对她产生过幻想,有许多同学还悄悄地写过情书给她,连许多女同学也十分的妒忌她。肖莉莉在学校里根本就不把男同学放在眼里。有些男同学就说她冷血,还在她背后给她取了个“冷血仙子”的绰号。……可她怎么就死了呢? 在我们学校里,为肖莉莉打架的男同学不少,我就是其中一个。我也给肖莉莉写过情书,她不但没有回过我的信,反而还让李小芳来警告我。别看李小芳长相一般,可因为她和肖莉莉最要好,仿佛她也是个美女了。她在我面前摆出一副美女的架子,居高临下地对我说:“喂,古求胜,你这个三寸钉武大郎,以后不要再给肖莉莉写信了,你就是在全世界的白纸上写满了给肖莉莉的好听的话,她也不会睬你的。” 我气得要死,要不是李小芳是乡里李副乡长的女儿,看我不狠狠扇她两耳光。说实在的,从那以后,我还真的就再没有给她写过情书了。我知道,她是看不上我的。可是,我心里却对她着了迷,上课时也老走神,幻想着和她在一起,这样,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我想我是完了,不能自拔了。我不给肖莉莉写情书后,我要用实际行动来表达我对她的爱……可她怎么就死了呢? 有一天,一个同学在背后说肖莉莉的坏话,他说她和谁谁谁睡觉,反正话说得很难听。我听了他的话以后,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疯了似的上去就朝那个同学的脸狠狠地给了两拳,把他的眼睛都打肿了。其实我打不过他的,他反过来把我打了个半死。我一个人坐在树下时,浑身疼,但想起肖莉莉,我的心里却十分的甜蜜……可她怎么就死了呢? 自从我不给肖莉莉写情书之后,我就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表达我对她的爱恋。我只要一有时间就跟踪她,躲在暗处观望她。只要看着她,我心里就会产生巨大的满足感。在我跟踪她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告诉我,肖莉莉的死和我们的语文老师王刚有关,也可以这么说,是王刚害死了肖莉莉。说这话我是会负责任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说出这件事,连派出所问我我都没有说这事吗?因为王刚的舅舅就是李小芳的父亲——李副乡长,他们已经统一了口径,我说了也没用。石记者,你不一样,我相信你,你代表的是正义。我一直希望我以后也能当一名记者,为社会伸张正义! 那是一个晚上,我记得那天晚上月亮很圆。我们都在教室里上晚自习。我看着李小芳进了教室,然后走到肖莉莉的面前,和她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肖莉莉就一个人出了教室,我在她走出教室后,也悄悄地跟了出去。我跟出去时,李小芳在那里写作业。谁也不会怀疑我会跟踪肖莉莉的。我看着肖莉莉在月光下朝教师宿舍那栋平房走去。我悄悄地跟了过去。我看着她进了我们语文老师王刚的宿舍。我就躲在王老师宿舍的窗台下,听着他们的对话。 开始时,他们好像在谈一篇作文什么的,肖莉莉的作文是全校最差的,谈着谈着就没有了声音。窗门是关着的,窗帘也拉起来了,但有一条缝若隐若现里面的情景。我听了一会儿,听不清里面的说话声后就站起来,通过那条缝往里面张望。我从那条缝里看到了王老师和肖莉莉。 肖莉莉坐在床沿上,她显得十分紧张。王老师的凳子就放在床前。他和肖莉莉面对面坐着,我只能看到王老师的背影。他和她在说着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只看到肖莉莉的脸红红的。她不时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我看到王老师的手放在了肖莉莉的手上,肖莉莉的手从他的手下抽了出来。他们又在说什么,那声音太细,我根本就听不清楚。不一会儿,我看到王老师站了起来,整个身体朝坐着的肖莉莉扑了过去。 我心里突然燃烧起了一股怒火。我在地上捡起了一块砖头,朝王老师的窗玻璃上狠狠地砸了下去。接着,我飞快地跑了。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了教室。过了一会儿,我看见肖莉莉进了教室,她的眼睛很红,好像是哭过的样子。她坐回座位后,就趴在那里,头也不抬。李小芳走过去,轻声问她怎么啦,她也不回答,更不抬头。那一刻,我恨透了王老师!我断定,是王老师害死了肖莉莉,而李小芳就是帮凶……可肖莉莉她怎么就死了呢? 13 石萍看着古求胜。这个少年在叙述的过程中眼里冒出丝丝的凉气,他以一个僵硬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让人怀疑他在说话时,嘴巴有没有在动。石萍不能确信他说的话是真实的,但是,他的话让她为肖莉莉无缘无故地死找到了一个注脚,如果肖莉莉的死和那个叫王刚的老师有关系的话,这里问题就大了,现在是有一些表面上为人师表,暗地里禽兽不如的教师。无论怎样,古求胜的话让石萍觉得这次采访有了意义。 古求胜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石萍,说:“石记者,我向你保证,我说的都是实话。要是有假,天打五雷轰!” 石萍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古同学,我会继续了解真相的,谢谢你和我说了这么多。” 古求胜站了起来,说:“我走了。” 石萍也站起来,说:“好吧。” 古求胜走到门边,打开了门,随后叫了一声。石萍看到,秀秀沉着黑脸站在门外。她不知道秀秀在门外站了多久了。 古求胜对秀秀说:“秀秀,我什么也没说。” 说完,古求胜就仓皇离去,他似乎十分怕秀秀。 石萍觉得很奇怪。 秀秀没有和石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石萍一眼,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走远了。她的脚步踩在楼板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石萍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点冷。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史未来。 石萍说:“史未来,你想干什么?” 史未来在电话的另一端说:“石萍,你跑哪里去了?我找了你一个晚上了。” 石萍冷笑一声,说:“你找我干什么?” 史未来说:“你是我老婆,我不找你找谁!” 石萍说:“你不用找我了,我们已经结束了!” 史未来说:“你听我解释——” 石萍啪地关掉了手机,心里说:史未来,你解释已经太迟了,我再不会听你的谎言了。但是她心里又隐隐作痛,她还是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背叛自己,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希望自己还是史未来的唯一。 石萍决定去学校里找王刚。她走出了乡政府招待所,看见李美凤站在一棵树下和学校的保卫科科长胡大龙在说话。李美凤看到石萍,马上就停止了和胡大龙的对话。 胡大龙走到石萍面前,满脸堆着笑,说:“石记者,你这是去哪儿呀?” 石萍灵机一动,说:“我正要去学校找你呢。” 胡大龙和石萍说话的时候,李美凤匆匆地回乡政府招待所去了。 胡大龙说:“石记者,我知道你找我还是了解肖莉莉的事。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石萍笑了笑,说:“胡科长,你有话就说吧,没关系的。” 胡大龙左顾右盼了一下,说:“石记者,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不要采访什么了。肖莉莉的确是自杀,你想想,一个人要想死,你有什么办法呢?” 石萍很惊讶,她不明白胡大龙为什么要劝阻自己不要采访这件事。她还是笑了笑,说:“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吧,肖莉莉自杀一定是有原因的。” 胡大龙的脸色有点变,说:“石记者,说心里话,我劝你回去,是出于好心。你如果要留下来继续调查,我也没有办法,也会好好地配合你的。” 石萍听了他的这一席话,本来想问他一些有关王刚的情况,现在却不想问了。她弄不清胡大龙和王刚是什么关系,不想打草惊蛇。石萍说:“胡科长,谢谢你的好心。” 胡大龙转变了话题说:“石记者,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你要多多担待呀。” 石萍说:“没什么,我是来工作的,吃点苦算不了什么。” 胡大龙说:“那我先走了,还有些事。” 石萍看着他匆匆而去。石萍觉得水曲柳乡村的人都怪怪的。她心里又一下子没底了,采访如何继续下去呢?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石萍又看到那个人,那个和她一起搭车来水曲柳乡村的精瘦精瘦的男青年。他远远地站着,在阳光下注视着她。石萍也站在阳光下,和他对视了一会儿,那个精瘦的男青年就转身走了。石萍还是觉得应该去学校找朱尚文校长了解一下王刚的情况。她沿着小溪,一路来到了水曲柳中学。 石萍走进水曲柳中学时,学生们正好放学,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回家。她碰到了李小芳,李小芳还笑着和她打了招呼,很多学生用异样的目光看她。石萍来到了校长办公室,校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她。石萍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回应。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走了过来,她端详了一下石萍,说:“你就是那个记者吧。朱校长下午到县里开会去了,明天回来。” 石萍哦了一声说:“谢谢你,那我明天再来。” 说完,石萍转身要走。这时,那个女老师叫住了石萍:“石记者,你还是回去吧,你调查不出什么来的。” 石萍没有理会那个女老师。她边走边想:为什么这个女老师要和胡科长一样,劝阻我不要再采访了呢?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14 石萍一个人坐在小溪边,望着汩汩流淌的溪水,有清脆的鸟鸣从水柳丛中传来。远处好像有人在唱山歌,歌声凄婉而悠扬,夕阳正在西沉,把西天的云彩染得一片血红。石萍觉得背后有人在注视她,她一回头,河滩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乡村的炊烟四起,一个女孩子的死好像十分正常,根本没有影响到乡村的生活,也许乡村经历了太多的生与死、荣与辱,死亡已经打动不了这片乡土了。太阳西沉后,黑暗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石萍觉得还是回到乡政府招待所去,这样安全些。石萍回到乡政府招待所时,正好碰到李美凤回家。让石萍意外的是,李小芳挽着李美凤的胳膊一起走。 李美凤对石萍说:“石记者,晚上一定要把窗门关好。” 李小芳朝石萍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石萍不明白李美凤话中的含义,也不明白李小芳那一笑的含义。她路过接待室时,接待室的门开着,秀秀在看电视。石萍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秀秀见石萍进来,赶紧站起来说:“石记者,你的饭菜我已经放在你房间了,快去吃吧。” 石萍说:“没关系,我不饿。秀秀,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秀秀说:“石记者,你说吧,什么问题?” 石萍说:“李美凤和李小芳是什么关系?” 秀秀笑了:“你不知道呀,小芳是所长的女儿。” 哦——,石萍很快就把李美凤、李小芳和王刚联系了起来,还有那个李副乡长,敢情他们是一家人呀!难道那个矮个子丑陋少年古求胜说的是真的?石萍呆立在那里,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其实又什么也不明白似的,她感觉有一张黑网把她罩住了。 秀秀问她:“石记者,你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 石萍缓过神来说:“没什么,没什么。” 说完,石萍就匆匆地上了楼。她开了门,看到地上有一个白色的信封。她捡起来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有一张纸。她抽出纸展开一看,上面一行潦草的字映入了她的眼帘:姓石的,赶快滚回你的赤板去,否则有你好瞧的! 石萍看完这行字,有一股热血涌上了脑门,肖莉莉的死一定有问题!她从这字里行间看出了写字人的恐慌。 是谁干的呢?石萍脑海里闪过了几张面孔,但她不能肯定是谁写的。不管是谁写的,她一定要把事情调查下去,不弄个水落石出,她是不会离开水曲柳乡村的! 石萍预感到了什么危险在等待着她,她有些害怕了。 但她不会退缩。她仿佛听到一个花骨朵般的女孩子的呼救声,那绝望的呼救声充满了整个世界。 这个晚上,石萍写下了一些文字,写完后,她躺在床上。她担心的脚步声在今夜没有出现,到了深夜。她听到了窗外原野上那凄厉的呼叫声: “莉莉,回来——” “莉莉,回来——” 呼叫声在风中颤抖。她起了床,打开了窗户。她远远地看到河滩上有一个火把在移动,那呼叫声也随着火把在移动。石萍心里有点冷,她不知道已经埋葬在黄土下的肖莉莉会不会冷。明天会怎么样?石萍一无所知,这个秋天对她而言是那么的肃杀和冷酷。 第三章 15 石萍没想到李副乡长会来看她。石萍刚吃完早餐,想去肖莉莉家看看,李副乡长就伙同朱校长还有学校的那个保卫科科长胡大龙一起来了。他们一伙儿是由李美凤引上楼来的。李副乡长长得富态,那张脸上除了肉还是肉。 李副乡长一见到石萍就笑着说:“石记者,你架子好大呀,来我们乡了也不来找我们,是不是嫌我们的庙太小了呀?” 石萍见到乡官,有些局促,她不喜欢和当官的打交道,可干她这一行不和这些人打交道是不行的。她知道自己回避不了,就说:“李乡长是个大忙人,我怎么好给你添乱呢?” 朱尚文在一旁说:“李乡长的确忙,正乡长和书记都去赤板学习了,他一个人在家,很多事务的。” 李副乡长说:“再忙也要来看看石记者呀,石记者是关心我们乡才来的呀。” 石萍说:“李乡长,其实你不用管我的,我不希望给你们添乱。” 李副乡长说:“添什么乱呀,我们这个穷得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你们这些大城市里的记者请都请不来的呀!你来了,是好事。可要好好地替我们宣传呀!” 就这样,说官话的说官话,打哈哈的打哈哈,一来二去,半个多小时就过去了。李副乡长临走时,交代李美凤一定要招待好石萍,要让石萍吃好住好。他还对石萍说,有什么困难找他,他一定解决。他们走后,石萍有点茫然,她不知道李副乡长来的用意,他和她说了半个多小时,没有一句话提及肖莉莉的死,更多的是让她要宣传他们乡的穷困,还要她写文章为他们乡招商引资。石萍一个人哑然失笑。 16 石萍问秀秀:“你知道肖莉莉的家在哪里吗?” 秀秀点了点头。 石萍笑着对坐在那里嗑瓜子的李美凤说:“李所长,能不能让秀秀领我去肖莉莉家?” 李美凤吐出一个瓜子皮,说:“秀秀,你带石记者去吧。带到肖莉莉家后你就赶紧回来,卫生还没打扫呢。” 秀秀答应了一声,然后就领石萍去肖莉莉家。肖莉莉的家离乡政府招待所不远,秀秀领石萍走的小道儿,不一会儿就到了。一路上,村民们用怪异的目光看着石萍,仿佛她是马戏班里的猴子。石萍觉得村里有种气味在蔓延,可说不清那是什么气味。 秀秀指着一幢两层楼的新楼房对石萍说:“那就是肖莉莉家。” 石萍就对秀秀说:“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秀秀就走了,她边走边回头看石萍的背影。 在路上时,石萍从秀秀的嘴里了解到了一些有关肖莉莉家里的情况。其实,肖莉莉一直是和她奶奶相依为命。因为她母亲和别人私奔了,而她父亲在外地做生意,也在外地娶了新妻,基本上不回家。但肖莉莉的父亲为他母亲和女儿盖了一幢新楼,还存了一笔让她们花不完的钱在银行里,存折放在肖莉莉的奶奶那里,他是用肖莉莉的名字存的钱。 石萍走到了那幢新楼的门口。新楼的旁边都是老式的民房。门关着,石萍敲了敲门,问道:“里面有人吗?”杉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石萍吃了一惊,开门的正是和她一起从西县坐农用车到水曲柳乡村的那个老太太。 老太太用一种颤抖的声音问她:“你,你找谁?” 石萍缓过神来,望着老太太空洞的双眼说:“你是肖莉莉的奶奶吧?” 老太太就让石萍进了屋。 别看老太太老了,但屋里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在厅堂的神龛上放着肖莉莉的遗像,遗像两边放着两束白色的菊花。这是石萍第一次看到肖莉莉的照片。肖莉莉确实是个美人,那明亮的双眼,弯弯的眉毛,挺直而秀气的鼻子,那嘴巴长得很甜,两边微微上翘,看上去可爱而又活泼。石萍心里十分的遗憾和感伤,这样一个女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面对这个孤老太婆,石萍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太太给她端上了一杯热茶,她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老太太说了一声:“可怜的莉莉呀!” 石萍心里很难过,她安慰老太太道:“老人家,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呀!” 石萍的话刚说完,老太太的泪水就流了下来,她哽咽地说:“可怜的莉莉,她不应该这样走的呀!都怪她父亲,那个没良心的东西,他要把她带到大城市里,莉莉就不会被恶鬼附身,自寻死路的呀!” 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石萍束手无策。石萍不知道,自从肖莉莉死了以后,只要有人到她家,老太太就会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石萍见老太太如此,不知如何是好,她只能撇下老太太,匆匆逃离,尽管她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她还是这样做了。 出了老太太的家,她发现天阴下来了,像要下雨的样子,她考虑先回招待所呢,还是去学校。她突然感觉到两个太阳穴剧烈地疼痛起来,这在从前是没有过的,难道是中邪了?她还是决定回乡政府招待所去。她仿佛站不稳,走路摇摇摆摆的。回到房间,石萍大口地喘息着,倒在床上,**起来。她的头太痛了,两个太阳穴像有两颗心脏要跳出来似的。她想起在老太太家时,她看肖莉莉照片的时候,觉得肖莉莉的眼中闪出了一道蓝光。 石萍浑身冰凉,一点力气也没有,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17 石萍看到一个女孩子站在自己的床前,朝自己微笑。石萍睁开了眼,她觉得自己浑身软绵绵的,像是躺在一堆棉花上。 石萍问女孩子:“你是谁?” 女孩子微笑着,没有回答她。 石萍又问:“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我微笑而不说话?” 女孩子的微笑从脸上消失了。她的脸色苍白起来,她突然伸出手,她的手是干枯的,但十分尖锐,她把干枯而尖锐的手伸进了自己的眼眶,把眼珠子摘了下来,放在了石萍的身上。 石萍看到她空洞的眼眶,想大声尖叫,可她浑身像冰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那女孩子又把石萍身上的眼珠子放进自己的嘴里吞了下去,然后怪笑着离开了。 石萍拼命地挣扎着,可无济于事。 她看到那个女孩子站过的地方,有一摊水渍。 石萍从梦中醒过来,已经是中午了。她是被秀秀叫醒的。石萍一睁开眼,就看到秀秀站在床边,石萍吓了一跳说:“你是谁?” 秀秀说:“石记者,我是秀秀呀。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石萍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双眼,定眼看了看秀秀,说:“是你呀,吓了我一跳。” 秀秀说:“我以为你不在,就打开门把饭菜端进来了。我看你在床上说着胡话,脸色又很难看,就把你叫醒了。” 石萍说:“哦,是这样。” 秀秀说:“石记者,快起来吃饭吧。今天中午特地给你炖了土鸡汤,快趁热喝了,当归炖土鸡汤,很补身体的。” 石萍说:“好的,我马上起来。” 秀秀出去了。石萍从床上爬起来,觉得头不痛了,轻松了许多。头痛以及那个恐怖的梦境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从窗户向外望去,她又看到了那个精瘦的男青年,他正在一棵树下朝窗这边张望。石萍感觉到那个男青年已经看见了自己,就刷地一下拉上了窗帘。她看着那一大碗鲜美的鸡汤,已经没有了食欲。 就在这时,石萍听到村里有人大呼小叫,还有人大声地哭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一阵乱跳。难道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又拉开了窗帘,看到村里一行人大呼小叫地往水曲柳中学奔跑而去,跑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个和她一起从西县坐农用车回来的中年妇女。那个中年妇女边走边哭喊道:“求胜呀,你怎么能这样呀!求胜——” 石萍又往学校那里望去,发现就在肖莉莉死的那棵榕树下,围了好多人。不好,又出事了!石萍断定,那个来找过她的古求胜出事了。她拿起采访包,飞快地下了楼,朝学校方向奔去。她路过接待室时,秀秀正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看电视,仿佛外面发生任何事都与她无关,哪怕是天塌下来。 石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天上没有阳光,乌云密布,雨一直没有下下来,秋风瑟瑟,天有点凉了。她跑到操场时,几个男村民正抬着古求胜往乡卫生院赶去,那个中年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在担架后面。古求胜躺在担架上,紧闭着双眼,脸色死灰,嘴角有许多白色的泡沫。 石萍赶紧拍下了几张照片。 村里人簇拥着担架往卫生院那边赶去。 操场上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石萍独自地走向那棵巨大的榕树。她在大榕树底下的根部发现了一只死鸟。她睁大了眼睛,想:肖莉莉死的那天,有没有死鸟从天上垂直落下,掉在大榕树的根部呢? 树上飘下了几片枯叶,在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午后显得十分落寞和无奈。 石萍用相机拍下了那只死鸟,拍完后,就匆匆地赶往乡卫生院。 卫生院外围了许多人。石萍知道,古求胜正在里面抢救。那个中年妇女显然是古求胜的母亲,她坐在卫生院的台阶上,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她的双眼像两只烂桃子,又红又肿,她的双手抓着胸口。她脖子下面露出来的地方被她自己抓出了一条条醒目的血痕。有两个妇女在安慰着她。 在一个角落里,李副乡长和派出所所长王勇还有朱尚文几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在说着什么,他们几个人面色显得十分焦虑。 石萍拍下了古求胜的母亲痛不欲生的情景,也拍下了李副乡长他们的情景。 李副乡长显然发现了石萍,但他没有和她打招呼,石萍也没有搭理他们。石萍此时的心情十分沉重,她没有闲工夫去搭理他们。又一个学生出事了,这是谁之过?石萍看着李副乡长在朱尚文的身边说了些什么,朱尚文连连点头。 朱尚文看了石萍一眼,然后朝她走了过来。 他走到石萍面前,尴尬地笑了笑,说:“石记者,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石萍点了点头。 朱尚文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他轻声对石萍说:“请跟我来。” 石萍和他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朱尚文的额头上冒着汗珠,石萍浑身发冷,她不明白朱尚文为什么会出汗。朱尚文从裤袋里掏出一条手绢,在额头上擦了擦,然后说:“石记者,你看这事——” 石萍说:“朱校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样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朱尚文吞了一口口水,说:“乡领导的意思是,你还是不要写这个报道为好,现在事情也还没调查清楚。” 石萍冷笑了一声,道:“你回去告诉李副乡长,就说我暂时不会发稿的。我会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调查的。” 朱尚文一反他儒雅的风度,点头哈腰地对石萍说:“那就好,那就好。” 就在这时,卫生院里传来了呼天抢地的声音。石萍和朱尚文赶过去,知道古求胜已经抢救无效,死亡了。古求胜的母亲云娣在那里呼喊着,她趴在手术台古求胜的尸体上,眼里都没了泪水,只是一个劲儿地干号。 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对李副乡长说:“没办法,我们尽了力。” 石萍赶紧又拍下了一组照片。 那时古求胜的尸体还没有被白布蒙上,石萍拍完照站在他的尸体旁,眼中流下了两行热泪。这个少年就这样走完了他短暂的人间路。她突然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一行字,好像是黑色的墨水写上去的,字很小,蚂蚁一样。石萍俯身一看,是一行拼音字母:xiaolili。这不是“肖莉莉”的拼音吗? 石萍伸出手,用手指在那行拼音字母上使劲擦了擦。那拼音字母像是印刷在书上的字,怎么也擦不掉。她这个动作被派出所所长王勇捕捉到了。石萍又看了下古求胜死灰的脸。古求胜的双眼突然睁开,透出一股蓝光,然后又闭上了。石萍的心像是被一颗冰冷的子弹击中,喘不过气来。她呆立在那里,不知道在场的那些人有没有看到古求胜睁开的双眼和他眼中迸射出来的蓝光。 18 石萍没料到已经哭喊得死去活来的古求胜的母亲云娣还有那么大的力气去肖莉莉家里闹事。古求胜的死在水曲柳乡村掀起了轩然大波,水曲柳乡村自肖莉莉死后表面上的平静被打破了,乡村里某些人的担心得到了有效地证实。 乡村里风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古求胜的死和肖莉莉有关。按水曲柳乡村的风俗,死去的未满60岁的人都是短命鬼,而18岁以下的死者是短命鬼中的短命鬼,称为少亡人。少亡人死后应该马上抬出乡村的,不能停放在家里,如果在乡村外面死亡,是不能再抬入乡村的,因为少亡人煞气重,阴魂不散祸害人。学校和卫生院都在乡村的外面。肖莉莉死后,在派出所调查期间,都是放在卫生院的停尸房的。调查结束后,肖莉莉的奶奶乌鸡婆不顾村里某些人的阻挠,花钱雇人把肖莉莉的尸体抬回了家里,乌鸡婆在家里为她守了一个晚上的灵,第二天早上才装进本来乌鸡婆为自己预备的棺材里出了殡。肖莉莉出殡的那天早上,所有水曲柳乡村的人家都关上了自己的家门。乡村里的人说:肖莉莉阴魂不散,她要找伴走,现在,她把古求胜带走了。 云娣在古求胜的尸体送去卫生院的停尸房后,停止了哭喊。她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都怪那老不死的乌鸡婆!”说着,她就风一样地朝村里走去,她的身后跟着她的亲戚朋友。 有人说:“云娣要去找乌鸡婆寻仇了,云娣认定是肖莉莉的鬼魂把古求胜带走了。” 石萍跟在了云娣那群人的后面,十分担心,要是云娣对乌鸡婆下手,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70多岁的乌鸡婆不是束手待毙吗? 石萍走之前,对派出所所长王勇说:“你不去管管?” 王勇冷笑了一声说:“云娣不会杀了乌鸡婆的。” 石萍心想:一个派出所所长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没理王勇,就跟着云娣他们走了。 王勇望着石萍的背景,若有所思。 走出了一段路,石萍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她,她回了一下头,什么人也没有。水曲柳乡村里的厕所都在户外。云娣回到家里,挑了一担尿桶出来,她来到了自家的厕所,从茅坑里用长把勺舀起了粪便放到尿桶里。围观的人都用手捂住了鼻子,石萍闻到了一股恶臭,也捂住了鼻子。云娣把粪便盛满两个尿桶后,就挑着尿桶来到了肖莉莉家的门口。 肖莉莉家的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肖莉莉家的大门紧闭着,谁也不知道乌鸡婆究竟在不在屋里。 云娣开始了咒骂,咒骂得十分恶毒,言语不堪入耳。 她边咒骂边将一勺一勺的粪便从尿桶里舀起来泼到肖莉莉家的门上。不一会儿工夫,肖莉莉家的新杉木门被泼满了臭气熏天的粪便。 泼完粪便,有人就过去把满口还在恶咒的云娣拉走了。有一个中年妇女帮云娣挑着那担尿桶朝一口池塘走去,她要帮云娣把尿桶洗干净,然后帮她挑回家。 石萍看到这一幕,心里一阵阵地恶心,她知道,云娣的行为是乡村里最恶毒的报怨。 云娣走后,围观的人也散去了。 人们的脸上灰沉沉的,像他们头顶灰沉沉的天空。 石萍没走。她看着粪便横流、臭气熏天的肖莉莉家的门,心里像天空一般沉重。她不知道乌鸡婆在不在里面,更不知道乌鸡婆知道这事后会怎么样。石萍站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正转身要走,却听到肖莉莉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石萍看到乌鸡婆走出了门。 乌鸡婆看到门口的一片污迹,松树皮般的老脸显得异常平静。乌鸡婆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进屋去了。她从房里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塑料水管,水管的头上冒着清水。乌鸡婆默默地用水管中冒出的水冲洗着门扉,她的神情静穆,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乌鸡婆冲洗门扉的过程十分漫长。石萍目睹了这漫长的过程。她的心始终沉重着。她仿佛看到乌鸡婆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和乌鸡婆一起冲洗门扉。那个人若隐若现,脸上还带着三月桃花的笑容,那个人就是死去的肖莉莉。乌鸡婆冲洗完门扉后就进屋去了,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把她与外面的世界隔开。她关门之前,还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观望的石萍。石萍觉得那一眼十分的绵长而且锐利,刺痛了她的心。石萍仿佛看到那个带着三月桃花般笑容的肖莉莉也被乌鸡婆关在了门外,肖莉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两行泪水顺着她秀美的脸庞流淌下来。肖莉莉站在那里,静穆了一会儿,然后倏地消失了。 石萍心里狂跳起来,匆匆地离开了。 石萍又看到了那个精瘦的男青年,他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望着石萍。石萍心想,这个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老是注视自己,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他对自己有什么企图?石萍也看了他一会儿,也许他发现了石萍的警觉,马上转身走了。 19 水曲柳乡村关于肖莉莉闹鬼的事情在秋天的风中流传着,在乡村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人神神秘秘地说着这件事。肖莉莉在人们的渲染中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厉鬼。大人们都关照自己的孩子放学后赶紧回家,不要到偏僻的地方去,晚上也不要出门。学校里也人心惶惶,操场里空空荡荡的,学生们对肖莉莉和古求胜死的榕树底下的小块地方心怀恐惧。学生们心里都在想:水曲柳中学还会不会有人死去,如果有,那么下一个人是谁?派出所和学校保卫科对古求胜的死展开了调查。调查更让学生们心里忐忑不安,特别是那些和古求胜有过节的学生。学校里只有一个人表面上看上去无忧无虑,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同学们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子,弄不清她为什么还能够笑得那么灿烂。这人就是肖莉莉的好朋友李小芳。 20 这天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后,和李小芳一个班的男同学被班主任郝琼叫走了。那个男同学叫古锋。古锋垂头丧气地跟在郝琼的后面,他们朝教务处那个方向走去。 同学们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郝琼和古锋的背影。 李小芳的脸上还是挂着一丝笑容,不过,那笑容看上去有点神秘。 有一个女同学问李小芳:“你为什么要这样笑呢?” 李小芳笑着反问她:“我难道笑了吗?” 那个女同学吐了吐舌头,闪到了一边,对另外一个女同学说:“李小芳有病。” 学校保卫科就在教务处的楼下,其实就是一间小房间。保卫科就一个科长和一个干事,那个干事老婆生孩子不在,保卫科就科长胡大龙一个人。保卫科的房间里已经坐了三个人,一个是保卫科科长胡大龙,一个是派出所所长王勇,还有一个就是石萍。 郝琼把古锋领进了房间,她对坐着的三人说:“古锋来了。” 接着,她把古锋推到了三个人面前。古锋低着头,他个子高,长得还算英俊。郝琼把古锋推到他们面前后就离开了保卫科的房间。郝琼出去时瞄了石萍一眼,石萍也看了她一眼,她就是那天在校长办公室外面告诉石萍校长不在的那个戴眼镜的女老师。石萍觉得郝琼看她的那一眼意味深长。 古锋站在那里,两腿有点发抖。 胡大龙先对他问话。胡大龙的话语十分严厉:“古锋,你说说你和古求胜的关系!” 古锋低着头不吭气。 胡大龙的声音高了八度:“古锋,你说话呀,哑巴了你。” 古锋还是不吭气。 这时,王勇开口了,他的口气十分温和,不像胡大龙那样粗鲁。王勇说:“小古同学,我们找你来,主要是和你了解一点古求胜的情况,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害怕,好好配合我们。” 古锋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勇,又看了一眼石萍,然后突然冒出一句:“古求胜的死和我没有关系,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胡大龙训斥他:“你这是什么态度,王所长好好和你说,你也这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王勇朝胡大龙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接着他对古锋说:“小古同学,我们没有说古求胜的死和你有关系,我们只是向你了解一些有关古求胜的情况,比如他和你的关系,他平常的表现等等。” 古锋又抬起头看了看王勇和石萍,他就是没有把眼光往胡大龙的脸上瞟。古锋坐了下来,他的心好像平静了些,他开口说话后声音却还是微微颤抖的。 21 古求胜很古怪,他在学校里没有朋友,这是同学们都知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像肖莉莉那样吃老鼠药自杀。古求胜喜欢肖莉莉,他还给肖莉莉写过求爱信,这是李小芳说的。李小芳去警告过他,他才没有继续写。李小芳还说,古求胜是一只狗,他老是跟着肖莉莉。肖莉莉不喜欢他,李小芳说,肖莉莉讨厌死古求胜了。古求胜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肖莉莉自杀后,古求胜更反常了,他有时会一个人跑到肖莉莉死的榕树底下静坐,上课铃响了他也没有听见。 有一次上语文课,古求胜就在那榕树底下坐过了头。 语文老师王刚看他的座位空空的,就问:“古求胜怎么没来上课?” 李小芳就说:“他还在大榕树下发呆呢。” 王老师问李小芳:“你怎么知道他在大榕树下?” 李小芳笑了笑说:“这是连鬼都知道的事情。” 王老师就叫我的名字:“古锋,你去把古求胜叫回来上课。” 我心里极不情愿去叫他,但没有办法,我只好去了。果然,古求胜就在那棵榕树下,他坐在那里发呆,两眼还流着泪。他的手上捧着一只死掉的麻雀,我叫他回去上课,他像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我走过去推了他一把,大声对他说:“古求胜,王老师叫你回去上课了!” 他突然站起来,把手上的死麻雀往地上一扔,脸红脖子粗地冲我吼道:“我为什么要去听他的课!” 我说:“你去不去和我没有关系,反正我已经来叫过你了。我回去和王老师实话实说,就说你不愿意听他的课。” 说完我就走了。 我回到教室,告诉王老师,古求胜不愿意回来听他的课。 王老师脸沉沉地让我坐下后继续讲他的课。 不一会儿,古求胜进来了,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王老师见他进来显然很生气。王老师对古求胜怒喝了一声:“你给我站起来!”古求胜好像没有听见王老师的话,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老师见古求胜根本就不听他的话,气坏了。他走到古求胜的旁边,硬是把古求胜一把拎了起来,王老师大声地说:“你要听我的课就给我站着听,不听我的课你就滚出去!” 古求胜一声不吭,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王老师拿他没办法,只好继续讲课。 我不明白,为什么古求胜对王老师有一种抵触的情绪。其实,古求胜对所有对肖莉莉好的人都抱着一种怨恨的态度。王老师对肖莉莉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因为肖莉莉的作文写得差,王老师经常给肖莉莉开小灶,单独把她叫到房间里辅导她写作文。 说实话,我们男同学里面,很多人都喜欢肖莉莉,我也喜欢,古求胜就把我们当成敌人。我承认,我和古求胜的关系不怎么样,我们还打过架。 有一天傍晚,古求胜在我回家的路上堵住了我。他恶狠狠地对我说,要和我决斗。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出了原因,原来今天上体育课时,肖莉莉跑步时摔倒,是我把她拉了起来,肖莉莉还和我说了几句话。我笑了,我根本就不会怕古求胜,他那么矮,打架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但我不想和他决斗,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轻蔑地对他说:“就你这个三寸钉还和我打架,你一边去吧,看你就烦。”我扭头就走。没想到古求胜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气坏了,拧开他掐住我脖子的手,把他放翻在地上。古求胜真是像李小芳说的那样,他是一条狗,而且是一条癞皮狗,他又从地上扑过来,抱住我的脚,在我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现在我小腿上还有被他咬过留下的疤痕。我有点怕他了,这样一个人,我惹不起。我一脚踢掉他,就忍着痛飞快地跑回家了。我害怕他追到我家里来,回家还把门给关上了。 肖莉莉死后,古求胜就更加反常了。你们知道,肖莉莉死后,肖莉莉的奶奶每天晚上都要出来叫魂。古求胜会像个游魂一样跟在乌鸡婆的身后,乌鸡婆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这是我爸爸告诉我的。有一天晚上我爸爸出去办事时发现了这件事。我爸爸说,乌鸡婆叫魂时就像个鬼,而古求胜更像个鬼魂跟在乌鸡婆的后面。我爸爸还对我说:“你不要和古求胜一样跟在叫魂的乌鸡婆后面,那样弄不好会中邪的。” 我想古求胜是中邪了。我和同学们说起了这件事,同学们都说古求胜中邪了。我和同学们都有点怕中了邪的古求胜。古求胜自从肖莉莉死后变得更加孤单了,还有些神秘的味道。我们都离他远远的,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他也不想和别人说话。 古求胜老是在那棵树下发呆。一天中午有一个同学看见他坐在树下叫着肖莉莉的名字,手里还拿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肖莉莉的照片,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照片。那位同学说,当时古求胜的样子十分吓人。我们没想到他也会吃老鼠药死掉,真的没想到。我知道的就这些,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别的同学,我说的全是实话,半点假都没有。说实话,虽然说我们讨厌古求胜,但我们也不愿意他死掉,他死掉对我们没有一点儿好处。 22 郝琼找到了李小芳,她正在那里吹泡泡糖,泡泡被她吹得很大,然后砰的一声破了。郝琼神情严肃地对李小芳说:“小芳,你去校长办公室一趟,朱校长找你。” 李小芳笑笑,她玻璃一样的眼珠子一动不动,说:“郝老师,朱校长找我干什么?” 郝琼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李小芳就去了校长办公室。校长办公室在教务处的楼上,李小芳正要上楼,看到了古锋从保卫科的房间里走出来,李小芳对古锋说:“喂,古锋,他们找你说什么呢?” 古锋盯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快步地跑了。 李小芳轻蔑地冲他的背影说了一声:“胆小鬼!” 朱校长的门紧闭着。李小芳走到朱校长的门前,脸上一贯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目光显得有些迷离。她稍微站了一会儿,才伸出手去敲朱校长的门。李小芳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门。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 李小芳迟疑了一下,然后推开了朱校长的房门。 朱校长正襟而坐,他见李小芳推门进来轻轻地说了声:“你来了,好,把门关上吧。” 李小芳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不过,她此时的笑容有些诡秘,她说:“为什么要把门关上,光天白日的?” 朱校长一时语塞,呆呆地看着站在那里的李小芳。朱校长回过神来时,李小芳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她笑着对朱校长说:“这沙发的皮子很软,是真皮的吧,比我们家里的沙发还好。” 朱校长尴尬地笑了笑,他站起来,径直走到门口,他把头伸出门,往两边看了看,然后就把门关上了。朱校长又回到了他的座位上,把两只手放在了办公桌上,对李小芳说:“小芳,听说你威胁过古求胜,有这么一回事吗?” 李小芳回答得又快又直接:“没错呀,那是以前的事了,他给肖莉莉写求爱信,你也知道,肖莉莉是我的好朋友,她自己不好意思去对古求胜说,只好我出马了。我威胁他是为了让他不要再骚扰肖莉莉了。” 朱校长哦了一声,盯着李小芳看了一眼,他不解地说:“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肖莉莉死后你一点也不感到悲伤和害怕?” 李小芳笑出了声:“朱校长,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肖莉莉没死,她是上天堂了。我运气不好,没有和她一起上天堂。肖莉莉上天堂了,我应该替她高兴才对,我有什么好悲伤的呢?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朱校长的眼皮跳了跳,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十分的怪异,让他捉摸不透,她说的话根本就和她的年龄和身份不相符。朱校长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能不能再和我讲述一遍你和肖莉莉是怎么自杀的,最好详细一点。” 李小芳玻璃一样的眼珠子又一动不动了,但是她痛快地说:“好吧。” 23 都说多少遍了,真没有意思。那天晚上,我和莉莉晚自习下课后,就一起回家。说好了我那天陪她到她家里和她一起住。在回家的路上,莉莉说,王老师正在辅导她写作文,突然有人在窗外把王老师宿舍的窗玻璃砸了。我们一路上都在讨论是谁把王老师的窗玻璃砸了,我们也知道,讨论这个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王老师不准备追究那个砸玻璃的人了。 莉莉说:“王老师是个好人,他的心胸十分宽广。” 我骄傲地说:“当然啦,王老师是我表哥,他人可好了,他虽然是城里人,但从小就很疼我。” 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发现身后总有一个影子在跟着,我们都知道,那是古求胜在跟着我们。他是一条癞皮狗,我真想回转身去修理他一顿。可莉莉说:“算了,不理他就可以了,我们俩在一起,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听了莉莉的话,没再理他。可是在夜里行走,身后有一个影子跟着,总不是舒服的事情。 回到莉莉家,莉莉的奶奶乌鸡婆要煮点心给我们吃。 莉莉对她说:“老是晚上吃东西,都长胖了。” 我也对乌鸡婆说:“婆婆,我不想吃,莉莉也不想吃。你睡觉去吧,不要管我们了。” 乌鸡婆听了我们的话,喃喃地说:“这么晚了,肚子一定饿了,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莉莉有点生气:“我们不想吃就不想吃,你还啰嗦什么,快去睡觉吧。” 乌鸡婆见莉莉生气,就说:“好,好,不吃,不吃,我的小祖宗。” 说完,她就去睡觉了。乌鸡婆的卧室在楼下,她进屋后就把电灯熄了。莉莉的房间在楼上,我们上了楼。莉莉的房间很大,床也很大,这间房是留给她爸爸住的,她爸爸却一直没回来住,莉莉就把它占领了。这房间里还有洗手间,这在水曲柳乡的人家里是不多见的。我们洗完澡后就在大床上打滚,闹完后才并排躺着睡觉。奇怪的是那个晚上我们怎么也睡不着。 躺下一会儿后,莉莉突然幽幽地说:“古求胜不知回家了没有?” 我说:“莉莉,管他干什么呢,不要去想他。” 莉莉从床上下了地,她来到窗户边上,撩起了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她看了一会儿就叫我:“小芳,你过来。” 我也下了床,走到了窗边,我顺着莉莉撩起的窗帘往外看,我一看,吓了一跳。那天晚上有月光,我看见古求胜灰蒙蒙地站在窗下不远的一棵树下,往我们这边眺望。 我说:“古求胜一定是有病了。” 莉莉把窗帘放了下来,重新躺在了床上。 我也上了床,莉莉趴在我的肩上说:“其实古求胜也挺可怜的。” 我说:“他可怜什么呀,都是他自找的。” 莉莉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我真想帮助他,可又怕他想歪了,以为我喜欢上他了。” 我说:“天下穷人多着呢,你帮得过来吗?不要理他了,好吗?” 莉莉没有说话,其实莉莉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她在学校里装出高傲的样子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柔软的手说:“莉莉,你和我说实话,你喜欢谁?” 莉莉用劲捏了一下我的手说:“除了你和奶奶,我还能喜欢谁呀?” 我不相信她的话,她心中一定有一个她喜欢的男孩子,她不愿意和我说,心里一定有什么顾忌。 她既然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再追问她了,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逼她说什么的。我没说话了,躺在那里,望着黑糊糊的天花板。莉莉还是趴在我的肩膀上,我可以闻到她呼出的鼻息。有一种淡淡的、清甜的幽香在屋子里弥漫,我心里清楚,这种幽香是从莉莉体内呼吸出来的。我一直很羡慕莉莉的漂亮,能够和她在一起,我不自卑,反而有一种满足。我听过一些男同学在背后的议论,说只要能和莉莉在一起,死了也甘愿。我觉得我的心态有些像那些男同学,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莉莉仿佛在自言自语:“活着真没意思,要面对那么多事情。”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说:“莉莉你怎么了?” 莉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还是幽幽地说:“活着真的没有意思。奶奶说了,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问过奶奶,人死后会到哪里去?奶奶说,人死了会上天堂,也会下地狱。我又问奶奶,如果我死了,会上天堂呢,还是下地狱?奶奶说:‘你这个傻孩子,问这样的问题,你不会死的。’我坚持问她,我死了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奶奶禁不起我的追问,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说:‘我的心肝宝贝,像你这样好的人,死后一定会上天堂的。’小芳,你说,我死了真的能上天堂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我说:“莉莉,我们还年轻,怎么老想到死呀?” 莉莉又叹了一口气说:“活着真的没有意思,我想上天堂。奶奶说,天堂是一个大花园,在那个大花园里生活的人都很友善。”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我当时真的不相信莉莉会想死。紧接着莉莉在我的耳边说:“小芳你能和我一起上天堂吗?” 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轻轻地对她说:“莉莉,别胡思乱想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莉莉不依不饶地说:“小芳,我再问你一句,我要上天堂,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我只好说:“我当然愿意和你一起去。” 莉莉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小芳,你真好,我没有看错人。我知道只有你才愿意陪我上天堂的。” 然后,莉莉就和我商量着怎么上天堂,一直到深夜,莉莉拿出了上天堂的方案后,就沉沉地睡去了。我睡不着,我的眼睛无法闭上,我听着莉莉均匀的呼吸声,想象着和莉莉一起上天堂是什么样的情景。天堂离我们远不远呢?我不知道。天堂究竟是不是一个大花园?我也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人来人往?我同样不知道。 房间里浓重的黑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内心有些激动又有些惶恐。突然,我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朝我的脚底摸了过来。我一惊,坐起来,喝了一声:“谁?” 黑暗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我。” 我听出来了,是乌鸡婆的声音。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摸进我们的房间的。 乌鸡婆站在黑暗中说:“我来看看你们被子盖好没有。入秋了,容易着凉。” 说完,乌鸡婆就出门去了。可我没有听到她出去的脚步声,整个晚上,我感觉乌鸡婆在黑暗中一直站立着,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第二天早上,莉莉趁乌鸡婆没注意,把一包老鼠药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我们吃完早饭就去上学了。一个上午,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看莉莉的表情十分平静,刚开始,我有些紧张,我还萌生过把我们要上天堂的事情告诉我尊敬的表哥王刚老师的念头。渐渐地,我也变得和莉莉一样平静了,能和莉莉一起上天堂,应该是我的幸福。 上午放学后,我和莉莉都没有回家。我们在校园里走来走去,我们要找一个好地方去天堂。最后,我们找到了那棵大榕树下。 莉莉说:“这地方不错。”我也觉得这个地方不错。 于是,我们就坐下来了。中午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莉莉从裤兜里拿出了那包老鼠药,她对我说:“我们一人分一半吃了吧。” 我看着那白色的粉末,说:“莉莉,这老鼠药苦吧?” 莉莉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吃过。我不知道。” 我说:“我怕苦。” 莉莉说:“那怎么办呢?” 我说:“我去买两瓶椰子汁回来吧,我们把药放在椰子汁里面,这样喝就不苦了,好吗?” 莉莉笑着说:“好吧,快去快回。” 我就飞快地走了。 过了10多分钟,我才回来。 莉莉说:“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我说:“怎么会呢,我们那么好的朋友,我们要一起上天堂了。” 接着,我们就把药分成两份,放到了椰子汁里面。这时,操场上来了几个打球的同学。这几个同学每天吃完饭都要来打球的。 我说:“如果让他们发现了我们的事情怎么办?” 莉莉说:“他们发现不了的,等他们发现,我们已经上天堂了。” 我想也是。但我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听说吃毒药会断肠的,断肠的人会很痛苦,样子会很难看的。” 莉莉就说:“那我们就背对着背坐着喝吧。” 我想这个办法很好,就背对背坐着。在喝之前,我又说,莉莉:“我们还是快乐一点上天堂吧。我们唱歌去天堂吧。”莉莉说:“好呀,我们唱什么歌呢?”我说:“我们就唱我们小时候经常唱的那支山歌吧。” 莉莉答应了。 于是,我们就唱起了那支山歌,面带微笑,边唱歌边喝下了那瓶椰子汁。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不知道古求胜会躲在另外一棵树后面偷看我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醒来,不能和莉莉一起上天堂。我要是能够和莉莉一起上天堂多好呀!古求胜死了,不知他能不能上天堂,他要是能上天堂,他会不会和莉莉在一起? 都说了那么多遍了,真没有意思。朱校长,以后不要再让我说了,好吗? 24 石萍走出了保卫科房间的门。天还是阴沉着。王勇他们在古锋离开后又叫了一个同学进来问古求胜的情况,那个同学说的和古锋说的差不多。石萍和王勇他们的想法不太一样,王勇他们认为古求胜的死还是自杀,不是他杀,这当然要有更充分的调查来证实。古求胜和肖莉莉的死的方式都是一样的,喝老鼠药自杀。王勇还提出来,要让水曲柳乡村的人家都把老鼠药上交到派出所。石萍不认同,说古求胜是因为暗恋肖莉莉,肖莉莉死后,他承受不了打击,然后效仿肖莉莉自杀。从古锋还有古求胜生前和她说的情况来分析,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都似乎和那个叫王刚的语文老师有关系。在没有证据之前,石萍是不会乱说的,她必须私下里去调查那个叫王刚的一直没出现的语文老师。王勇骑着摩托车走了,他要带石萍回乡政府招待所,但石萍拒绝了他,她还想在学校里走走,看能不能挖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这时,学校放学了,石萍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5点半了。石萍突然看到离教务处楼不远的墙报栏底下围满了学生。石萍来了兴趣,马上走了过去。她看到李小芳在那里往墙报栏上贴了一张布告。 有一个同学问李小芳:“李小芳,这布告是谁让你贴的?” 李小芳满脸笑容地说:“是朱校长让我贴的。大家帮我看看,贴正了没有。” 没有人告诉李小芳她贴的告示是正了还是歪了。 李小芳贴的告示的内容是让广大同学不要相信古求胜是被肖莉莉的鬼魂迷惑了才去死的,要求大家不要相信鬼神,不要引起恐慌,用正常的心态去对待学习和生活。告示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同学们看得一个一个神情肃穆,仿佛肖莉莉的鬼魂就在校园里游荡。 李小芳贴完告示,挤出了围观的人群,一蹦一跳地走了,她嘴里哼着一支当地的山歌。 石萍听见了她哼的歌,但她不能确定是不是李小芳和肖莉莉在那个午后喝老鼠药时唱的那支。石萍不明白,整个学校的学生都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中,为什么偏偏李小芳就那么快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放学不一会儿工夫,学生们很快就离开了学校,学校变得空空荡荡的。石萍还站在那里,她觉得有点冷。秋风四起,她分辨不清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石萍突然想起了那个叫王刚的语文老师,他此刻在干什么?她朝教师宿舍那栋平房望过去,户外一个人也没有。石萍想走过去,然后敲开王刚的门,直截了当地问他:王老师,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和你有关系吗,你照实说吧!但她迈不动脚步,她不知道假如她那样问王刚后,王刚会不会恼羞成怒地朝她扑过来,掐住她的脖子对她凶狠地说:我让你多管闲事,我要你和肖莉莉、古求胜他们一起下地狱! 想到这里,石萍的脊梁骨也透出了一股凉气,她不能保证自己如果进入了王刚的房间后会安全。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张从门缝里塞进招待所房间的纸条,那张纸条会不会就是王刚写的?石萍不能证实这一点,她越是感到可疑,心里就越冷。天越来越阴沉了,铅云压得很低,一场秋雨即将来临。石萍希望下一场秋雨,让痛快淋漓的秋雨把这世界的污浊冲刷干净。 石萍正在沉思,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石记者,你还没走哇!”石萍悚然一惊,她回转身,看到了肥胖的戴眼镜的女老师——郝琼。郝琼的脸色十分难看,她的眼镜片后的双眼闪动着莫测的光芒。这时,一阵大风吹过,李小芳贴的告示被风卷起来,在空中飘浮了一阵落在地上,然后又被风卷起来,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石萍心想,风中是不是真的有肖莉莉的魂魄在飘? 第四章 25 一碟青椒炒牛肉,还有一碗排骨汤外加一碗白生生的大米饭放在桌子上。石萍看着秀秀送来的这些食物,一点食欲都没有。窗外的天空漆黑一片,秋雨还没落下,但天气却越来越凉了。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古怪的声响。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水曲柳乡村会发生什么让人预想不到的事情?石萍不敢往下想。她想起傍晚时分,郝琼和她讲的事情,心里更加对王刚表示怀疑了。 郝琼把石萍引进了她的宿舍,她就住在王刚的旁边。水曲柳中学有一部分老师是城里人,他们都住在教师宿舍里,本地的老师一般都回家去住。这天刚好是星期五,许多老师回城去了,郝琼没有回去,她一般都是星期六早上回去。 石萍不知道王刚回去了没有,她没有问郝琼。 郝琼把石萍领进房间后,就要给石萍泡茶。 石萍制止了她,石萍说:“不用忙乎了,下午喝的水太多,现在什么也不想喝。” 她们俩就面对面地坐着。 石萍脸上没有笑容,郝琼的脸上也没有笑容。 她们不可能在两个学生死后有李小芳那种心情。 郝琼说:“石记者,你来我们这里就是为了了解肖莉莉死亡的真相吗?” 石萍点了点头:“是的,现在又死了一个古求胜,同样的,我也要了解他死亡的真相。” 郝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讲了一些石萍未曾了解的事情。 26 我没想到肖莉莉会死,更没想到古求胜也会死。死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比活着艰难多了,他们都还是孩子,他们怎么会想到去死呢?这里面一定有蹊跷的,但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都说肖莉莉的死是自杀,但她为什么要自杀,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让我十分郁闷。肖莉莉是我们班里的学生,她死了,和古求胜的死一样,让我难过。 古求胜也死了,他的死会不会也被说成自杀呢?这个问题已经十分明显了,就是说,调查的结果还会把他定性为自杀。他为什么自杀,这个问题似乎有了一个很好的答案,那就是因为他爱肖莉莉,肖莉莉的死让他承受不了才选择轻生的。可是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和你说实话吧,石记者,我对朱校长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做法不满,我们这里有相当一部分老师都对此不满,但是,我们不满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的不满对他们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他们有权有势,是一个复杂而又有力量的圈子。我们当老师的,性格都磨得没有棱角了。 唉,想想,两个学生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我心里难过呀。我真希望你能够了解真相,把事情揭露出去,这样对死者也有个交代,对他们的家长也有个交代。其实,肖莉莉死的第二天,古求胜就来找过我。我对古求胜也是有看法的,这个孩子孤僻不合群,原来学习不错,但自从听说他给肖莉莉写过求爱信之后,他的学习成绩就下来了。我找他谈过话,他也表示要好好读书,否则在水曲柳乡村是没有出路的。道理他都懂,可是做起来是那么的艰难。那天晚上,我正在批改作业,古求胜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睛红肿。他说他要向我反映情况,我让他坐下来说。他一坐下来,就显得很激动,他的胸膛起伏着,说话有点喘。 他说,肖莉莉死了他很难过,他说肖莉莉本不该死的,该死的是语文老师王刚,是语文老师王刚串通李小芳害死了肖莉莉。 他这样的话一说出口,我感到十分的惊讶。这怎么可能呢,尽管我对王刚没什么好印象,但他也不可能去害死肖莉莉呀! 我对古求胜说:“你不要乱说,说话要负责任的!” 他的脸憋得很红,那块胎记变得更难看。古求胜的双目透出一股子冷漠而又仇恨的光芒,他一口咬定肖莉莉的死和王刚有关,他说他亲眼看见了王刚对肖莉莉企图不轨,他还说王刚的窗玻璃就是被他砸碎的。 我很吃惊,我面对这个固执的孩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问他这事有没有告诉其他人,他说没有,他不相信其他人。我知道,后来,他连我也不相信了,因为,他和我说了这事之后,我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那几天,上课时,他总是用仇恨的目光盯我,他一定认为我和他们是一路货色了。无论古求胜说的是不是事实,我总觉得对他心怀愧疚,或许,他的死是一种无声的愤怒和示威。 我的确不喜欢王刚。我和他都住在县城里,起初,我们关系还算融洽,有时还一起来水曲柳乡,一起回县城里去,可是有一天晚上,王刚敲开了我的门。那天也是星期五,其他老师一放学就回城去了,这里就剩我和王刚。那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我以为王刚也回城去了。 我一开门,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我一阵恶心,我平常很讨厌醉酒的男人,但王刚是我同事,我没有马上就关上门拒绝他。 我问他:“王老师,你没回去呀,到哪里喝了那么多酒呀?” 他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框上,醉眼惺忪地说:“我,我回去,回去干什么呀!我在李副乡长家喝的酒。” 我又说:“你喝多了,现在也太晚了,你还是回去吧。” 我忍受着他口里呼出的酒臭,真希望他立马消失在我的面前。 谁知,他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他结结巴巴地对我说:“郝老师,你能,能,让,让我进去吗?我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 我本可以关上门拒绝他进入的,就在我犹豫了一下,想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进了我的房间,我拦也拦不住。他一进我房间就坐在了我的床沿上,我心里十分的不舒服,但碍于面子,没有赶他走,就让他坐在那里,还倒了一杯茶给他喝。他喝了一口茶,手一抖,杯子就从手上掉落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那杯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竟然没有摔碎。 他说:“对,对不起。” 我拾起了杯子说:“没关系,我看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他说:“不,不睡,我有,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你说。” 我十分无奈,只好听他说了。他说了半天,我听明白了,原来他失恋了。我知道他的对象是县城旅游公司的一个导游,人长得很漂亮。他说他女朋友在为一个深圳来旅游的老板做导游时和那个老板勾搭上了,然后,没有和他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西县去深圳了。 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很大,接着就哭嚎开了。 我看他可怜的样子,就拿了毛巾让他擦眼泪,还劝慰他。但没想到他哭着哭着,一把抱住了我,强行把我摁在了床上。他的嘴巴在我脸上乱舔起来,边舔边说:“郝老师,还,还是你好,我想,想,要,要你!” 我气坏了,觉得胸口有一团怒火在燃烧,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他推下了床。他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没有再爬起来,他喝得太多了。我没想到他瘫在地上会说出那么多污言秽语,说他早就想和我上床了诸如此类的话。酒后吐真言,我被他的话羞得无地自容,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他拖出了我的房间,然后用力地关上门。我背靠在门上哭了,我有一种受到凌辱的感觉,尽管我和我丈夫关系不太好,但我也不可能和他做那样的事情,我不是**。 从那以后,我对王刚敬而远之。他也许发现了我对他有看法了,几次想接近我,都被我拒绝。除了工作上来往,我不想和他走得太近。就是在那晚事情发生后,我也没有真正的厌恶他。让我真正厌恶他的是,他竟然在同事间散布谣言,说我想勾引他,被他拒绝了。为此,我还大骂过他一次。 王刚喜欢让一些女同学到他房间里去,美其名曰是为那些女同学辅导作文,但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鬼知道。没有什么证据,我也不好说他什么。古求胜和我说了那件事后,我没有张扬,但我沉思了,我更愿意相信古求胜的话。可是我不敢和任何人说,我怕受到打击报复。我揪心地痛呀,我真的觉得对不起古求胜,如果我敢说出去,或许古求胜就不会死。我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27 石萍回味着郝琼的话,她觉得古求胜对自己说的话有了几分可信。王刚是解开肖莉莉和古求胜死亡的一个谜,他一下子在石萍的心中变得那么的神秘和可怕。她觉得自己来水曲柳乡村采访也有了一种潜在的危险,现在人与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恐怖,这一切是谁造成的?石萍不想吃东西,但她的肚子不听大脑的指挥,闹起了空城计。 她本能地端起了那碗米饭,夹了一块青椒在碗里,胡乱地扒了几口。她嚼着米饭时,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的手机铃声是《爱在西元前》的乐曲,这乐曲还是她丈夫史未来给她选的,当时她和史未来的感情尚好,她一直想换一种手机的铃声,但一直没有换。她拿过手机,瞄了一眼手机的彩屏,上面显示的是史未来的电话,她想拒接,但考虑了片刻,还是接通了史未来的电话。 史未来在电话那头显得十分的焦虑,他一个劲儿地问石萍在哪里。 石萍说:“你问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 史未来近乎哀求的声音:“石萍,我一定要知道你在哪里,你这样出走对我不公平。” 石萍冷笑了一声说:“我想很公平。你在外面有另外的女人,我也可以有另外的男人。我告诉你吧,我在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正和一个小白脸儿在床上,你现在可以放电话了吧!” 史未来听了她的话,喘着粗气。 石萍可以想象他在电话那端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对他这样自己在外面有女人,又不让自己老婆出轨的男人十分的轻蔑。石萍没等史未来再说什么话,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手机关了。石萍冷笑了一下,她觉得这样报复一下史未来也未尝不可。但是她内心深处又有些不忍,如果她误解了史未来,史未来不就十分无辜了吗? 打完电话,她肚子反而不饿了,这让她有点奇怪,这世上奇怪的事的确太多。正像现在,石萍在房间里感觉到了沉闷,便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到了窗前,窗外的秋风呜咽着,像是有许多冤魂在疾走。 她伸出手打开了窗户,一股冷风灌进来,不禁打了个寒噤。突然,一小团黑糊糊的东西快疾地从窗外飞进来。那团黑糊糊的东西擦着石萍的头发飞掠过去,她感觉到了那团东西飞行的极速和力量。石萍快速地回转身,目光企图抓住那团黑影。那团黑影猛力地撞在房间的墙壁上,然后扑地掉落在地上。 石萍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只麻雀,那只麻雀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就一命呜呼了。石萍的眼中流露出了恐惧,这些接连不断出现在她面前的死鸟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她来不及想更多的东西,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她叫了声:“谁?!” 她的话音未落,秀秀就木然地走了进来。她今天的脸色阴沉,似乎对石萍不那么热情了。 秀秀阴冷的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那些饭菜已经像她的目光一样冰凉了。 秀秀淡淡地对石萍说:“你又没吃饭,你不是神仙,不吃饭会饿死的。” 石萍不知怎样和她说话,秀秀今晚没有敲门就进来,已经吓了她一跳,秀秀又说出这样冷漠的话,她有些无所适从。 秀秀的目光在房间里扫描着,她似乎看到了地上那只慢慢僵硬的死鸟,又好像没有看到。她走到窗户边上,伸出头,看了看窗外黑暗的世界,然后把头缩回来,顺手关上了窗门,她说:“晚上最好别开窗!” 这时,石萍的紧张有所缓解,她问道:“为什么?” 秀秀的声音还是那么阴冷:“现在不干净的东西很多,你就不怕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进来吗?” 石萍知道她话里的含义,可她又不知怎么回答这个女孩子了。秀秀又在房间里扫了一遍,她走到死鸟前,弯下腰,捡起了那只死鸟,神色凄迷地离开了石萍的房间。她临走时想和石萍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石萍觉得秀秀十分反常,她想问秀秀些问题,也没有开得了口。秀秀出去时把门带上了,石萍没有听到脚步声,听到的只是窗外风的呜咽声。石萍茫然地坐在床沿上,水曲柳乡村的夜寂寞而又诡秘,她不知道自己身居何处,对于这个夜里将会发生什么也一无所知。 28 李美凤像往常一样11点钟就准备睡觉了,该看的电视连续剧她都看完了。她丈夫李洪球还没有回家,她明白,学校又死人了,丈夫一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李洪球在家里是十分霸道的,是个男权主义者,李美凤拿他没办法,他在外面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都不容许李美凤过问。李美凤也从不过问,她嫁给李洪球过上了在水曲柳乡人眼中天堂的日子,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李洪球没回来,她把卧室的门关上了,然后拿起了电话。给一个人拨通了电话。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看样子是生怕让别人听见。女儿李小芳就在旁边的房间里,她还没有睡。李美凤显然不是给丈夫打的电话,她说话的样子十分的暧昧,脸部的表情也很丰富,两眼也发出妩媚的光芒。她的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抚摸着,然后慢慢地滑到胸前,摸进了睡衣里鼓鼓囊囊呼之欲出的大奶子上。 她的脸色绯红,说着说着就轻声**起来。 李美凤正在发情,突然听到房间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李美凤慌忙地说了句什么,马上把电话挂了。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站起来,扣好睡衣的纽扣,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 门外什么也没有。她刚才分明听到了一声脆笑的,以为是自己的女儿站在门外偷听她说话发出的笑声,结果不是。她正觉得怪异,又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笑声。 李美凤心里咯噔了一下,笑声是从女儿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她站在了李小芳房间的门口,耳朵贴在了门上,她不知道李小芳在房间里干什么。 接着,又传出了两声脆笑。 李美凤仔细辨认了一下笑声,她悚然地发现,笑声不是李小芳的,对于女儿的一切,她再熟悉不过的了,这分明不是女儿的笑声。那么,是谁在女儿房间里呢? 一个晚上李美凤都没有出门,女儿回家她是知道的,吃完饭就进了房间做作业。晚上根本就没有人来过,况且,以前除了肖莉莉经常来之外,没有一个女同学晚上到李小芳房间里和她一起过夜的。 李美凤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一会儿,她又听到了脆笑,她认定这笑声一定不是李小芳发出来的,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推了一下,门是反锁的。李美凤的心悬了起来。 自从肖莉莉死了之后,晚上她不准女儿出门,她知道女儿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她不想让女儿再出什么问题了。女儿和肖莉莉一起自杀,害得她饱饱地挨了李洪球的一顿暴打,她认为这顿暴打一点也不冤枉,她认了,谁让她没有看住女儿呢!好在女儿在肖莉莉死后还算正常,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情况,现在,女儿房间里的笑声引起了李美凤的警惕。 李美凤见门反锁上了,就敲起了门,她边敲门边说:“小芳,开门!” 里面没有声音了。李美凤从门缝里也没有看到灯光透出来。她顿时提心吊胆起来,她加重了敲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小芳,快开门!” 里面还是没有人应答,小芳是不是睡着了?这不可能,她睡得再沉,她那么用力的敲门声也把她闹醒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李美凤有些气喘了。她必须把门打开才知道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还有一把女儿房间的钥匙。奇怪的是,李美凤一下子想不起来那把钥匙放在哪里了。她站在女儿的房门外,大脑开始了艰难的搜索,那把钥匙会放在哪里呢? 李美凤在用大脑搜索钥匙的时候,又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笑声。 李美凤浑身充满了凉意,她又用力敲了敲门,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李美凤心里一下子恐惧起来,她马上回到了房间里,拨通了丈夫李洪球的电话。她听到电话里面很吵,好像有很多人在唱歌。她大声地对李洪球说:“洪球,你在哪里?” 李洪球在电话里也大声说:“什么事,快说!我在招待客人。” 李美凤的哭音都出来了,继续大声说:“洪球,你快回来吧,家里出事了!” 李洪球骂了一句什么,然后焦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美凤说:“小芳又出事了,现在她把房间门反锁了,我打不开。她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反应。” 她说话时,把李小芳房间里传出的笑声给省略掉了。 李洪球又狠狠地骂了一声:“你这个傻B,小芳房间的钥匙就在你梳妆台右边的小抽屉里,你赶快打开房间,看有什么问题。我马上赶回来。” 李美凤放下电话,赶紧从梳妆台右边的小抽屉里找出了女儿房间的钥匙,来到了女儿房间的门口。她在开门时心里一闪念:李洪球怎么知道这钥匙放在她梳妆台右边的小抽屉里呢? 她正开着锁,门却突然开了。李小芳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长裙,站在门里。她披头散发,冷冷地对李美凤说:“你鬼叫什么呀,人家都睡着了!” 李美凤见女儿的确是被她吵醒的样子,她想起从女儿房间里传来的笑声心里就极不舒服。女儿房间里的灯亮了,李美凤一眼望进去,房间里没有什么异样,里面也没有别的女孩子。李美凤想,可能是女儿在梦中发出的笑声吧,梦中发出的笑声和清醒时发出的笑声或许不太一样。想到这里,李美凤的心里就释然了。 李小芳砰地把门关上了,她对她母亲骂了声:“讨厌!” 李美凤的眼皮跳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女儿从来没有穿过白色的连衣长裙的。有一次,在城里,李美凤带李小芳去服装店买衣服,李小芳站在一件白色的连衣长裙面前呆立着。 李美凤对她说:“小芳,你要是喜欢就买吧。” 李小芳说:“我身材不好,穿这样的裙子不好看。” 李美凤笑着说:“你没试怎么知道不好看,我看你身材也不错的。” 李小芳白了母亲一眼说:“好?你是在嘲笑我呀!我告诉你说不好看就是不好看,我在肖莉莉家试过了,肖莉莉也说不好看,这样的裙子只有肖莉莉穿了才好看。”然后,李小芳沉着脸走开了。 想起这件事,李美凤心里有些害怕了,女儿为什么在睡觉时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长裙,那件白色的连衣长裙从何而来?自从肖莉莉死后,女儿没有什么反常,但今夜的确不一样了。 李美凤想再次敲开李小芳的房门,但她没有这个勇气,她只有等自己的丈夫回来,可李洪球什么时候回来她一无所知。她知道李洪球一定不在水曲柳乡的,他也许在离水曲柳乡一个多小时路程的白莲镇,白莲镇在西县是个花花世界,那里有温泉度假村,有娱乐城,据说还有许多小姐。李洪球陪人也经常陪到那个地方去,想到这里,李美凤骂了声:该死的李洪球,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在家里待着了,我也有自己隐秘的生活。 29 这场秋雨迟迟不落下来,窗外的风还在呜咽着。石萍无法入眠,远处传来了几声惊心的狗吠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惊动了那些在黑夜中沉默的狗。石萍躺在床上,她想象着那个叫王刚的人像鬼魂一样在水曲柳乡村的原野上游荡。或许,他就站在她的窗下,随时准备爬上来,从窗口跳进来侵犯她。 失眠让石萍孤独无援。当初和史未来结婚后,她就认为自己孤独的生活结束了,没想到,那是一个错误,她是从一种孤独走向了另外一种孤独,从一种失望走向了另外一种失望。“结婚是爱情的坟墓”,她以前不相信这种说法,现在却相信了。她现在就仿佛置身于阴冷绝望的坟墓之中,黑暗的潮水在将她无情地淹没。 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一点一点地临近,很有节奏感。石萍警觉起来。 是谁?她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石萍忽地从床上坐起来。脚步声在她的门口停了下来。此时,窗外呜咽的风也似乎停止了,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强烈的搏动。过了不一会儿,脚步声又很有节奏地远去了。石萍从床上跳了下来,她看到门边的地上有一个信封。石萍提心吊胆地走过去,她真害怕有人会突然破门而入,一双冰凉的手会卡住她的脖子。 石萍用颤抖的手捡起了那个信封,从信封里抽出了一张白纸,白纸上还是潦草地写着一行字:滚回你的赤板去吧,水曲柳乡不需要你! 看了这行潦草的字,石萍倔强的另一面被激发出来了,一股热血在她的体内冲撞,她十分愤怒。这行潦草的字无论出自于谁的手笔,都证明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存在着问题! 石萍把那张纸撕了个粉碎,她突然拉开门,用力地把撕碎的纸扔向空荡荡的走廊,大声地叫道:“有种的给我回来,想让我离开没那么容易!” 纸片随同她的声音纷纷地飘落,石萍的心在流着血。 她呆立在那里,企图看到那个人的出现。那个神秘的将信封塞进她房间的人没有出现,秀秀却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秀秀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她木然地朝石萍走过来。秀秀的脚步轻飘飘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秀秀向她移动的过程显得十分漫长,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石萍刚才的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消失得干干净净,此时她感觉到的只是寒气逼人。石萍想把门重新关上,但她没有力量拒绝秀秀的临近。秀秀身上也充满了神秘感。秀秀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开始用冷漠的目光看看石萍。石萍被她的目光击中,身体颤抖了一下。 她们对视了一会儿,还是石萍打破了沉默:“秀秀,你没睡,你有事找我?” 秀秀说:“我听见你的大叫,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就上来看看。” 石萍说:“你进屋来吧。” 秀秀就飘进了石萍的房间。石萍侧身让秀秀进入房间后就把门关上了。她们坐了下来。 石萍问秀秀:“秀秀,你刚才睡了吗?” 秀秀说:“没睡,我在看电视,听到你的大叫我就上来了。李所长交代过的,让我要照顾好你。她还说了,你要在招待所里出了什么问题,就唯我是问。” 石萍吞了口口水说:“那你听到有人上楼来吗?” 秀秀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听到,这地方就你和我两个人,还有谁会来呀?” 石萍觉得自己和秀秀说话后,心理变得正常了。秀秀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她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有秀秀陪她说话,石萍的孤独感顿时得到了有效地缓解。 石萍寻找着话题和秀秀说话,她问道:“秀秀,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呀?” 秀秀听她的问话后低下了头,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穿着一双很旧的红色塑料凉鞋,黑糊糊的脚趾头一动一动的。石萍注意到了她的脚趾头,这么一个女孩子的脚趾头却显得很粗糙,让石萍的心抖动了两下,她觉得自己有些心酸。 秀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家里穷,没有钱怎么上学。” 石萍看着还是低着头的秀秀说:“那么你想上学吗?” 秀秀还是看着自己的脚趾头说:“当然想,要是有书读,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每次看到小芳背着书包来招待所,我就想,如果我能像小芳那样上学,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石萍吸了一口气说:“如果有人资助你上学,你会去吗?” 秀秀抬起了头,她的眼睛里带着一层水雾,说:“以前有一个住在这里的人说要资助我上学,我没有答应。” 石萍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呢?” 秀秀说:“我不能去上学。我要上学了,我弟弟就上不了学了,除非他连我弟弟也一起资助了。” 石萍说:“你还有弟弟?”秀秀点了点头:“嗯,他现在上小学二年级。” 石萍说:“那人难道不同意资助你和你弟弟?” 秀秀说:“我没和他提弟弟的事情,我只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石萍明白了,秀秀在这里干,是为了让弟弟能够上学。石萍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一下子变得崇高起来,同时,内心产生了一种悲哀。石萍突然产生了一种念头,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秀秀。 石萍叹了一口气对秀秀说:“假如我资助你和你弟弟上学,你会答应吗?” 秀秀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说:“我有那么好的福气吗?” 石萍笑了笑说:“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秀秀的头抬起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火苗,那丝火苗很快就熄灭了。秀秀说:“石记者,谢谢你的好心,我奶奶说过了,我这个人命不好,这辈子是注定读不上书了。就是你资助我,让我去上学,学校也不会收我了,因为我读书的年龄已经过了。” 石萍说:“只要你愿意读,会有办法的!” 秀秀摇了摇头:“我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秀秀的声音中透出一种绝望,石萍顿时无言。 就在这时,窗外原野上又传来了凄厉沙哑的叫声:“莉莉,回来——” 秀秀发现石萍脸上出现了恐惧的色彩,她反而平静地对石萍说:“石记者,不用怕,那是乌鸡婆在叫魂,自从肖莉莉死了之后,乌鸡婆每天晚上都要到外面去叫魂。” 因为秀秀在场,石萍听了乌鸡婆的叫魂声后,虽说有些毛骨悚然,但也不那么害怕了,刹那间,石萍产生了去原野上看乌鸡婆叫魂的念头。 石萍对秀秀说:“我想去看看乌鸡婆叫魂,你愿意陪我去吗?” 秀秀表情木然地说:“叫魂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你想去看,我陪你去好了。” 石萍说:“那我们去吧。” 秀秀点了点头。 30 水曲柳乡村的原野上一片漆黑,秀秀手上的手电筒好像电力不足,照出的光柱是暗红色的。远处河滩上有一盏灯笼在游动,那是乌鸡婆打的灯笼,因为今夜风大,乌鸡婆没有点火把,而改成点灯笼了。乌鸡婆的叫魂声随风飘散,在暗夜中显得诡秘而恐怖。 秀秀走在前面,石萍跟在后面,秀秀走得很快,石萍跟在她身后简直是在小跑。走这样的夜路,石萍显然是不习惯的。 石萍说:“秀秀,你能走慢点吗?” 秀秀说:“走慢了就追不上乌鸡婆了。” 石萍没有办法,只有跟在秀秀后面小跑。乌鸡婆的灯笼鬼火般在水曲柳乡村的河滩上移动。因为风大,灯笼十分的飘忽,要不是乌鸡婆提着那灯笼,那灯笼或许会飘到半空。很快地,秀秀和石萍离乌鸡婆很近了,也就是二三十步远的样子。这时,秀秀放慢了脚步。 石萍问:“怎么不走快啦?” 秀秀说:“不能靠得太近,否则对我们不好的,叫魂的人身上有煞气。”秀秀的话在风中飘着,让石萍身上凉飕飕的。乌鸡婆好像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跟着的秀秀和石萍。 她自顾自地走着,边走边喊:“莉莉,回来——” 乌鸡婆在黑夜里走路的样子十分的轻灵,这让石萍很惊讶。 秀秀见怪不怪的样子,她嘟哝道:“晚上这么冷,石记者,还是回去吧,我看天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没带雨伞。” 石萍说:“秀秀,你就陪我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回去。” 秀秀答应了她。 乌鸡婆在河滩的一棵乌桕树下停了下来,石萍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乌鸡婆停止了叫魂,她把一颗颗河滩上的鹅卵石堆在树下,树下很快就出现了一个鹅卵石的小石堆。石萍和秀秀躲在不远处的茅草丛中,观望着乌鸡婆的举动。乌鸡婆在那小石堆前盘腿坐下了,灯笼被她用绳子固定在一根树枝上。乌鸡婆双手合十,喃喃地说着什么。石萍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说的是当地很怪异的土语,好像不是这个世界上的语言。 石萍小声问秀秀:“你能听清乌鸡婆在说什么吗?” 秀秀说:“当然能。” 石萍又问:“那你能告诉我她在说什么吗?” 秀秀说:“她在诅咒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肖莉莉的妈妈。” 石萍问:“她为什么要诅咒肖莉莉的妈妈呢?” 秀秀说:“因为肖莉莉的妈妈和别人私奔了。” 石萍就没有再问下去。乌鸡婆的声音在秋风中飘来荡去的,异常的古怪和诡秘,石萍觉得乌鸡婆的诅咒就像一条冰冷的蛇在石萍的皮肤上游动。石萍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她此时的确不想看下去了,有一种逃离的欲望,这种现场阴森极了,让人会产生无望的幻觉。 石萍对秀秀说:“我们回去吧。” 秀秀没有答应她。 石萍觉得瞪着的双眼有点酸,她想站起来,可两腿软软的。 石萍又对秀秀说:“秀秀,我们还是回去吧。” 秀秀还是没有回答她。 秀秀是不是着魔了?在黑暗中,石萍看不到秀秀的脸,手电筒也在秀秀的手上。石萍伸出手,想推一下秀秀。她刚要伸出手,就觉得有人在后面伸出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摸了一下,她可以感觉到那是一只粗糙的手,她的细嫩的皮肤被磨痛了。 石萍惊悚地回头喊了一声:“谁!” 只有风在吹,她身后黑糊糊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就在这时,那棵乌桕树上的灯笼也不见了,乌鸡婆也不见了,乌鸡婆的声音也无影无踪了。原野上一片黑暗,死一样的黑暗,石萍身上像是结上了一层冰,她大声尖叫起来。昏红的手电筒的光柱朝她射了过来,她听到秀秀说:“石记者,你怎么啦?你看看我,在这里蹲一会儿就睡着了。” 石萍急促地对她说:“秀秀,快回去吧!” 秀秀一定不知道她被吓坏了。 第五章 31 这场秋雨终于落下来了。秋雨是在天将破晓时落下来的。刚开始时,雨下得很猛烈,约摸下了一个多小时猛雨,雨水才缓缓地小下来,变成了一场绵绵的秋雨。石萍就是被那场猛雨吵醒的。当她睁开迷离的双眼,听着哗哗的雨声,感觉天光渐渐明亮起来的时候,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往身边摸了一下。石萍的头侧向了那一边,她没有发现秀秀。 她叫了声:“秀秀。” 没有人回答她。 石萍发现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了秀秀的踪影。秀秀什么时候离开这个房间的,石萍一无所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的。记忆告诉石萍,昨天夜里,她和秀秀跟在叫魂的乌鸡婆后面,然后躲在一丛茅草后面,蹲在那里,看着乌鸡婆在诅咒。后来乌鸡婆不见了,她感觉有人伸出粗糙的手在她嫩滑的脖子上摸了一下,然后就尖叫起来,她的尖叫吵醒了秀秀。 石萍就和秀秀往回走。石萍让秀秀把手电筒给了自己。秀秀还是走在前面,她打着手电筒跟在秀秀的后面。 石萍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跟着自己,她往后看了看,用手电筒的光柱在后面来回扫,什么也没有看见。几次下来,她就不敢往回看了,只是加快了脚步。石萍还让秀秀快点走,本来就走得快的秀秀就跑了起来,石萍也飞快地跑起来,她跑得越快,就越感到身后有人跟着,而且那人也跑了起来。 回到招待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石萍对秀秀说:“秀秀,你晚上和我一起睡好吗?” 秀秀答应了她。 当时秀秀就睡在她的边上,她还说秀秀睡得那么直,睡在那里一点也不占位置。 她们躺下来后,石萍还问秀秀,为什么乌鸡婆不见了。 秀秀说她也不知道。 秀秀看上去很困了,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石萍老是想着乌鸡婆诡秘地盘腿坐在那小堆石子前诅咒的样子和那只黑暗中摸她脖子的手,越想心里就越害怕,真想马上就离开水曲柳乡,回到赤板去。石萍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的。按道理说,她在那种心情下根本就无法沉睡,难道是一种什么神秘的力量让她在恐惧中沉睡? 天完全大亮后,石萍从床上爬了起来。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石萍拉开了白色的窗帘,她心里陡地抖了一下,在窗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个撑着黑布伞的人正在朝她这里凝视。她看清楚了,那人就是和她一起坐农用车到水曲柳乡的那个精瘦的青年。 难道昨夜在黑夜中就是他伸出粗糙的手摸自己脖子的,那么他究竟是谁?石萍的心狂跳着,她刷地拉上窗帘,此时她不想看到那个人,那个人老是用奇怪的目光追踪她,她受不了了。 石萍端起了脸盆,把毛巾和装着牙膏和牙刷的杯子放进脸盆,打开门,穿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朝楼下的洗漱间走去。她把脸盆放在了洗漱台上,她从洗漱间的窗户上看出去,那人还站在树下朝这边张望。石萍心里突然想,她要去问问他是谁,为什么要用目光追踪自己。石萍一阵小跑出去,她刚走到招待所的门口,就发现那人消失了。 她站立在那里,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李美凤朝她走过来了。 李美凤撑着一把花哨的红布伞,扭着肥硕的屁股走过来。她见石萍呆立在那里,就笑吟吟地对石萍说:“石记者,起那么早呀,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石萍也笑了笑,说:“没什么,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如果那人还站在那里,石萍一定会问她,那人是谁。遗憾的是,那人仿佛有先见之明,在石萍要搞清楚什么的时候消失了。 石萍重新回到了洗漱间。她刷完牙,把清水拍打在脸上,把毛巾放在脸盆里洗了洗,然后拧干,在脸上脖子上擦了擦。擦完,石萍觉得脖子上有点痛,她把身子歪过来,在镜子上照了照。 石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脖子红了一块,那红的地方像一块胎记。她轻轻地用手指头摸上去,有种火辣辣的感觉,她顿时想起来了,这块红的地方正是昨天夜里被那只粗糙的手摸过的地方。石萍觉得事情变得不可思议了,难道水曲柳乡村里真的有鬼魂在飘荡?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时,秀秀表情木然地走进来,她手上拿着拖把,她一起床就要开始打扫卫生,拖楼道上的木地板。石萍看着秀秀,秀秀对她爱理不理的样子。 石萍对秀秀说:“秀秀,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我房间的?” 秀秀抬起头,看了看石萍,仿佛她不知道石萍在说什么。 见她如此迷惑的样子,石萍又问:“难道你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一起去看乌鸡婆叫魂的?” 秀秀还是木然地望着她,好像石萍说的是天方夜谭,说:“石记者,你说什么?昨晚我和你去看乌鸡婆叫魂了?” 石萍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难道是得了健忘症?石萍说:“秀秀,你不会忘得那么快吧!你和我一起去的,在河滩的那棵乌桕树下,乌鸡婆在诅咒肖莉莉的妈妈,然后我们一起跑回家的。你还答应和我一起睡,当时你的确躺在我身边的,你睡得很直,我还说你睡觉一点都不占地方。” 秀秀用古怪的目光看着石萍,然后说:“昨天夜里我很早就睡了,怎么会和你去干什么事呢?也不可能和你一起睡的呀,我们招待所是有规定的,不能和客人一起睡觉的。” 石萍迷惘了,顿时,她觉得自己陷进了一场迷雾之中。 石萍不死心,她压低了声音问秀秀:“你是不是怕李所长听到你昨晚和我在一起,所以才不敢承认的,是不是?” 秀秀说:“石记者,你好奇怪呀,我真的没有和你去干什么事情。” 石萍正要说什么,李美凤站在了门口,她凶巴巴地对秀秀说:“秀秀,还不快干活去,成天拖泥带水的,就知道磨洋工。” 秀秀拿着洗好的拖把,匆匆而去。 石萍端着脸盆回到了房间,在关上门前,她又看了看在走廊里拖地的秀秀,她想,秀秀为什么要否认昨夜的事情呢?难道昨天夜里的事情真的没有发生,是一场噩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石萍突然想起了那棵乌桕树下用鹅卵石堆起的小石堆。如果那个小石堆还在,就证明昨夜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如果没有了那个小石堆,那么石萍情愿那是一场噩梦。石萍迫不及待地下了楼,她向李美凤借了一把伞,匆匆地朝河滩走去。李美凤见石萍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在石萍走出门后,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和对方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异常的焦虑。 32 石萍凭着记忆找到了那棵河滩上的乌桕树。她一直认为自己的记忆力十分的惊人,她甚至可以记起几年前和史未来第一次约会时史未来穿的什么颜色的袜子。她在这个秋雨绵绵的清晨准确地找到了那棵乌桕树。她还记得当时乌鸡婆的灯笼是绑在哪一根树枝上的,那根树枝上还存留着那根缠绕着的绳子,树下,那小石堆果然还在。 小石堆像一座坟墓,不知是谁的坟墓。 石萍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这坟墓是她自己的。冥冥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告诫她,让她赶快离开水曲柳乡村,否则,她有可能会死在水曲柳乡村。水曲柳乡村弥漫的死亡气息让在这里的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心存恐惧,不知道死亡何时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石萍真的产生了离开水曲柳村的念头,她撑着那把红布伞,走在河滩上,落雨的声音增加了肃杀的气氛,也让水曲柳乡村变得更加的迷茫,让她的心也变得更加迷茫。 石萍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石记者,你站住!” 那声音是浑厚的男中音,夹带着一种沙哑,和那个夜里打来的电话十分相似。石萍听到那声音,心里像是抓住了一点希望的光亮。她在没有回转身时心里在想,这个人终于出现了。如果是打电话的那个人,他一定知道很多真相,他或许会解开水曲柳中学死亡的疑团。石萍满怀希望地转过了身,可就在刹那间,她的心又沉入了黑暗,她看到的人就是那个打着黑布伞的瘦高个青年。 石萍有些恍惚,又有些不安,此时,在这野河滩上,没有别的人的野河滩上,她独自面对这个神秘的男人时,她根本就没有勇气大声地质问他是谁,为什么老用怪异的目光追踪她了。 那人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石萍往后倒退着。 那人说:“石记者,你后退什么呢?” 石萍没有和他搭话。 那人前进一步,石萍就后退一步。 那人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害怕,你真的很害怕。” 石萍突然停住了后退的脚步,她厉声说:“你别过来!” 那人冷笑了一声说:“石记者,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看来我错了,你的胆子原来是这么小,还不如一只老鼠。现在老鼠的胆子也比人大了,至少比你大了,喏,你看到没有,就在你左边不到三步远的草丛里,就有一只胆大的老鼠,它正在看着你呢。你看它的目光是那么的镇静,一点也不惊慌,难道你说它胆小吗?” 石萍的目光往那人说的地方瞟了过去,果然看到了一只老鼠,那只老鼠果然像那人说的一样,坦然地看着她。石萍壮了壮胆,对那人质问道:“你是谁?” 那人冷笑了一声:“我是谁重要吗?” 石萍又说:“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那人脸上的一丝冷笑消失了,他说:“我是王刚,我没有跟着你,我只是想对你说,你还是回赤板去吧,你不适合来这里采访肖莉莉的死亡事件,不,是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亡事件。” 石萍没料到他就是水曲柳中学的语文老师王刚,这个神秘的人物在这个时候出场意味着什么呢?这下轮到石萍冷笑了,她冷笑着说:“是你给我打电话让我来这里的吗?” 王刚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似乎锐利中有点邪恶。 石萍又问:“是你往我房间里塞的纸条,让我离开水曲柳乡,回赤板去的?” 王刚又摇了摇头。 石萍无语了。 她心里在想,如果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和他有关,此时,他会不会构成对自己生命的威胁? 王刚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说:“石记者,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尽可能放心。我找你,只是想和你说明一些情况,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说比较合适,我不想对别人说。” 石萍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王刚又朝她走近了一步。石萍没有后退,她只是说:“王刚,你别过来,你有什么话,站在那里也可以说,没必要靠近我。” 王刚说:“那好吧,我就站在这里说。这种情景倒是很有意思,如果是一对恋人这样站在雨中相隔一段距离说话的话,倒是很富有诗意的。可惜的是,你不是我的恋人。” 33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也许这个秘密会对你的采访有所帮助。这个秘密是有关我的舅母李美凤。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认为我舅母是幸福的,她嫁了一个像我舅舅李洪球这样在水曲柳乡村有地位的人。当然,她的生活是比水曲柳乡村的女人们强,但她不幸福。 我说这话也许你会对我表示怀疑,我怎么能指责我的亲舅舅呢?可我还是要说,我舅舅李洪球是一个浑蛋,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尽管他对我很好。他在水曲柳乡所做的事情是令人不齿的,他利用职权贪污公款、吃喝玩乐,根本就没有了一颗良心!我这样说他是有事实依据的,但我不想说太多,我只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有关我舅母李美凤的一个秘密。她年轻时是水曲柳乡村的一个美人,就像死去的肖莉莉在水曲柳乡村是一个美人一样。当初李美凤嫁给李洪球时,李洪球还没有当官,他只是像我一样是水曲柳中学的一个普通的教师,我相信他们有过一段真实的爱情。我不知道爱情的保质期有多长,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爱情就开始变质了。反正,李洪球当官后就变了一个人。 李美凤知道他在外面也有女人,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又要多说一些有关李洪球的事情。就我知道的,李洪球就和我们学校的女老师郝琼有染。按理说,郝琼长得还不如李美凤,可他们就不知怎么就勾搭上了。郝琼和她丈夫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李洪球和郝琼的事情或许只有我知道。我后来才明白为什么郝琼星期五放学后不和其他在城里住家的老师一样回家,非要等到星期六上午才回去,她就是要在星期五晚上留下来和李洪球幽会。 有一个星期五晚上,我刚好有事没有回城,到了晚上12点左右,我就听到了郝琼房间里传来的声音,那是一对男女**时发出的声音。男的粗重的喘息,女的淫荡的叫床,还有床板嘎吱嘎吱的响声。我以为是郝琼的丈夫来了,但没想到和郝琼**的竟然是我的舅舅李洪球!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学校教师宿舍的隔音效果是多么的差。我听到了女人喊我舅舅的名字。我还不相信,天蒙蒙亮时,李洪球离开她房间时,我偷偷地开了一点点门缝,看清了那男人就是我舅舅李洪球。当时我有些迷惑,为什么我舅舅就和她搞上了呢?她有什么让李洪球迷恋的地方?说了这么多郝琼和李洪球的事情,我都觉得恶心。 话题还是回到那个秘密上来吧,那个秘密的确和我舅母李美凤有关,这个秘密还和肖莉莉有关系。这个秘密是肖莉莉告诉我的,她连李小芳都没有告诉就告诉我了,你想想肖莉莉对我是多么的信任。她的死让我很难过,她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子呀! 我说话啰嗦,这一点错都没有。大凡语文老师说话都喜欢啰嗦、东拉西扯,而我在语文老师里又是一个最啰嗦的人。你听我说话一定要有耐心,本来我想请你到我宿舍去说话的,我那里还有上好的茶叶,可是你不相信我,只好在这雨中站着给你讲了。 那是一个星期一的晚上,肖莉莉来到我的宿舍,我知道她来又要让我给她辅导作文了。肖莉莉让我给她辅导作文在学校里有一种谣传,说我对肖莉莉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可以理解这种谣传,谁让肖莉莉是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学生呢。她来我房间,不单老师对我表示怀疑,就连有些学生也在吃醋。有一个晚上,我的窗玻璃还被一个学生用石头砸破了,当时肖莉莉正在我的房间里。对这些,我都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歪嘛。 回到那个星期一的晚上,我给肖莉莉辅导完一篇作文后,她突然小声地对我说:“王老师,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我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鼓励她把事情说出来。在我的鼓励下,肖莉莉说出了那个秘密。 就在那个星期天,肖莉莉到李小芳家去找李小芳玩,李小芳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不知道李小芳和我一起去城里玩了。那么巧的是,恰好李小芳那天没有跟肖莉莉说她去城里了,平常她俩的行踪对方都有通报的。肖莉莉想,李小芳会到哪里去呢?她想,也许李小芳是在乡政府招待所。肖莉莉就来到了乡政府招待所。招待所里没有客人住,你想想,那么破的一个招待所有谁住呢?就连上面来工作的人也住在私人的招待所里。 肖莉莉走了进去,她大声地喊叫李小芳的名字,没有人回答她。她来到招待所的接待室里,发现电视机还开着,但里面没有人,那个叫秀秀的女孩子也恰好回家去了。肖莉莉不喜欢那个叫秀秀的女孩子,她说秀秀身上有一股子邪气。说着我又岔开了,你看我这啰嗦劲儿。肖莉莉觉得如果李小芳在的话一定不会走远。她听李小芳说过,李小芳的母亲李美凤经常纠集一些乡政府里的闲妇在招待所的楼上打麻将。 肖莉莉就踩着嘎吱嘎吱响的楼梯上了楼。楼上房间的门都紧闭着,肖莉莉没有叫喊,她只是来到一个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一会儿,如果里面有动静,她就叫一声李小芳的名字,没有动静的,就来到另外一扇门上听。她来到一间房间外面时,突然听到了一种声音,或许这种声音在现实中她从未听过,她站在那个门口,心里充满了好奇。我想那种声音就是像我听到的郝琼和李洪球**时一样的声音。我不知道肖莉莉听到那种声音时的表情怎么样,她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使劲地推了一下门。那门竟然开了,这是让人十分不解的事情,那门怎么就开了呢! 肖莉莉看到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地缠在那里,像两条蛇。肖莉莉发出了一声惊叫,那声惊叫让那一男一女从短暂的吃惊中清醒过来,他们迅速地分开,女人赶紧拉过被子,遮住了自己赤裸的白生生的身子。 肖莉莉的脸红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跑了,她一口气跑回了家,心里还扑腾扑腾地跳。她真的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情景,那情景让她一连好几天心跳都在加速。后来,她就告诉了我。她说,那个男的是我们学校的保卫科科长胡大龙,女的就是我的舅母李美凤。 李美凤在事后就让李小芳把肖莉莉叫到了家里,单独和肖莉莉谈了许久。肖莉莉说,李美凤在和她谈话时,一直在流着眼泪,她让肖莉莉要为她保守秘密,否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李美凤还说,肖莉莉和她女儿李小芳是好朋友,更应该替她保守秘密,否则,她要是死了,李小芳就难过了。 肖莉莉答应了她,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我问肖莉莉:“那你为什么要失信呢,为什么要把那个秘密告诉我?” 肖莉莉说,她老想起她的母亲,不知道她的母亲离开她就是为了和另外的男人像胡大龙和李美凤一样上床。她只是想问我是不是这样,如果是,她是不会为李美凤保守这个秘密的,如果不是,她就再不会向别人说起来了。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这是个难题,我知道肖莉莉没有母爱,她恨她母亲,她恨一切和她母亲一样的女人。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她十分难过地走了,有好几天没来找过我。我知道她的内心在经历着一种旷日持久的折磨。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情愿她为我舅母保守这个秘密,我理解我舅母,如果我舅舅对她多一份爱,或许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但我又不愿意看到李美凤和胡大龙继续发展下去。我如果不知道这事,就算了,既然我知道了,我也就不能袖手旁观,可正因为我没袖手旁观,肖莉莉死了。 这些日子以来,我内心一直在经历着难于言状的折磨,我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肖莉莉的死和那个秘密有关。肖莉莉把那个秘密告诉我之后,我去找过胡大龙。在水曲柳乡村,胡大龙是一条真正的狗,他不是人。我舅舅把他弄到学校,让他当了学校的保卫科科长,他却给了一顶绿帽子给我舅舅戴,他连狗都不如。我把他叫到学校一个偏僻的地方,我义正词严地对他说:“胡大龙,我劝告你不要再干猪狗不如的事情了!” 胡大龙嘴很硬,他反问我:“王刚,你给我说清楚,我干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情?” 我很气愤,我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我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和李美凤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是不趁早罢手,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我以为我这样的威胁会让他老实,没想到他非但没有老实,反而气急败坏,反过来指责我:“你这个人真不是玩意,连自己的舅母也诬蔑。” 他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站在那里气得发抖。他走出一段路,还回过头冷笑地对我说:“你不要听信一个黄毛丫头的胡说八道,我看她是活腻了!” 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真的,不久,肖莉莉就死了。我怀疑肖莉莉的死和胡大龙有关,可我找不到胡大龙杀害肖莉莉的证据。肖莉莉的死看上去,无论怎样也不像是一场谋杀。 34 王刚说完话,就转身走了。他的身影在雨中淡化了。石萍还是站在那里,她的双脚站得都发麻了。如果王刚朝她扑过来,她是怎么也逃脱不掉的。可是王刚走了,王刚的故事讲得啰嗦,但还算精彩,石萍觉得事情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古求胜的话、郝琼的话、李小芳的话、王刚的话,似乎都有道理,又似乎都在编故事,千丝万缕的头绪,她无法一下子理清。王刚消失在绵绵的秋雨中之后,石萍站在野河滩上又一次感到了巨大的孤独和人生的不确定性。她觉得王刚还知道很多东西,但他没有讲出来,相反的,他讲出来的,不一定是真相,也许是一种假相,迷惑石萍双眼的假相。石萍觉得水曲柳乡村一下子变得险恶起来。 35 石萍回到水曲柳乡政府招待所,她正要进接待室把伞还给李美凤,听见了秀秀嘤嘤的哭声。李美凤不在接待室,石萍走进去时,秀秀正在哭泣。石萍见她哭红了双眼。 石萍心疼秀秀,她问秀秀:“秀秀,你为什么哭?” 秀秀没有回答她,看她哭的样子,一定很委屈。 秀秀不哭了,她用毛巾擦自己的眼睛和脸,擦完后,对石萍说:“石记者,李所长有事先走了,她说伞留给你用。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 石萍说:“嗯。秀秀,你有什么伤心的事和我说,说出来就好了。” 秀秀说:“没什么,没什么,石记者。早饭给你打好了,放你房间了,快去吃吧。” 石萍知道她不会对自己说什么的了,就安慰了秀秀几句上楼去了。她打开门,一股潮气扑面而来。她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打开手提电脑,在上面打起了字,她必须把一些东西记录下来,然后从中理出一些线索,为这次采访理出一些头绪,找出一些可挖掘的东西。她又一次打消了离开水曲柳乡村的念头。 石萍正在写着东西,她听到楼下有人在叫她:“石记者——”石萍听出了是派出所所长王勇的声音。王勇找自己干什么呢?她打开门,答应了一声。 王勇在楼下说:“石记者,我们要去了解古求胜的情况,你去不去?” 石萍赶紧说:“我去,我去,你稍等,我马上下来。” 石萍本以为王勇昨天下午走个形式让她参与一下调查就不再管她了,没料到他又来叫她了。肖莉莉死后,王勇只是派了一个民警去调查,这回,他亲自出马了,也许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石萍背起采访包,拿起雨伞,下了楼。王勇和胡大龙在说着什么,一见石萍下来,就往门外走了。 王勇边走边对石萍说:“我们先去古求胜的邻居家了解情况。” 石萍说:“你们怎么安排都行,反正我跟着你们就是了。” 王勇和胡大龙一人骑一辆摩托车。 胡大龙脸上没有表情,铁板一块。 他对石萍说:“石记者,你坐我的摩托车吧。” 石萍想起了王刚的话,她是个好恶感很强烈的人,她没理胡大龙。 王勇就笑了笑说:“石记者,那就坐我的吧。” 石萍点了点头,王勇扔给石萍一件雨衣,让她穿上。石萍明白坐摩托车打伞不合适,她就把伞放回了接待室,穿上了雨衣,坐在了王勇的摩托车后座上。 王勇问石萍:“石记者,坐好喽?” 石萍答应了一声:“好了!” 王勇就启动了摩托车。摩托车怪叫着冲了出去,石萍赶紧搂住了王勇的腰。王勇的摩托车开得飞快,石萍要是不搂紧他的腰,不小心就会从摩托车上掉落。胡大龙在另一辆摩托车上冲王勇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然后大笑起来。王勇没有理他,石萍的脸一下子滚烫起来,她想松开搂住王勇腰的手,但她没那样做,可她心里对胡大龙的厌恶感又加深了许多。他们来到了古求胜的邻居古可凡的家里。 古可凡是个年轻的农民,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却还算忠厚。在水曲柳乡村,年轻人几乎都外出打工去了,像古可凡在家守着一亩三分地的年轻人却不多见。可能是王勇和古可凡说好了要来了解情况的,古可凡一听到摩托车响就出门相迎了。 他们一进到古可凡家的厅堂里,石萍就发现古可凡已经泡好了一壶茶,桌子上还有一大盘子的花生。他们围着桌子坐了下来,边喝茶,边吃着花生聊了起来。这样子看上去是准备谈一件好事,根本就不像在了解一个孩子死的情况。石萍没有喝茶,也没有剥花生吃,倒是胡大龙吃得很起劲,他剥花生弄出的声响在石萍的耳里是超级的噪音。 王勇很快地切入了正题,他说:“可凡,我们今天来干什么,你应该知道了,古求胜那孩子死了,他为什么死,现在还是一个谜。我想你应该配合我们解开这个谜,你和古求胜是邻居,他家的情况你应该了解得更清楚,近来,他们家有什么反常的事情,你也很清楚。我们想听听你的说法,你随便说,知道多少说多少,不要有什么顾忌。” 古可凡的脸色沉重起来,他的嘴唇有些苍白,看上去十分寡淡、营养不良的样子。石萍拿出采访机准备录音时,她奇怪地想,如果古可凡的络腮胡子经常剃掉,或许他的嘴唇会有些血色,络腮胡子把他本来就缺少的营养给侵占了。他边说话边咳嗽。 36 咳咳……说起来,古求胜家和我们家是比较近的,未出五服,清明时同扫一个祖宗的墓。他们家的运气不太好,古求胜的父亲古能都做过好多事情都不成功。烧窑烧出的都是废砖子,养鱼鱼都死光光了,没有办法,只好外出去打工。你们知道,我们农民要养家糊口不容易,古能都上有老下有小,他老婆云娣也不是一个好管家婆,也不会挣钱。古能都肩上的担子就重了。咳咳……古能都是个心性很高的人,他小时候希望自己能念书,长大后出人头地,但因为家境实在太穷,没有如愿。到了古求胜这一代,古能都就发了毒誓,一定要供古求胜读书,负担再重也要把古求胜培养成为一个大学生。 咳咳……古求胜这孩子说来也争气,学习成绩不错。以前,古能都每年过年回家,都会兴奋地把古求胜的成绩单拿给左邻右舍看,那神气劲儿,仿佛古求胜中了状元。我理解他,他在外面打工也不容易,这两年,古能都没有回来过,甚至连过年都没有回来,这都因为家里要钱用。咳咳……他能节省一点回家的路费也是用心良苦。古求胜的妈云娣有慢性病,去年发病花了不少钱,因此,他们家还欠了不少外债,我也借过钱给他们家。我的钱,他们能还就还,还不起就算了,我也不会去追他。别人我就不知道了。 咳咳……前段时间,我听见云娣在骂古求胜,骂得很凶,我不知道云娣有没有动手打他。我就过去劝云娣,让她不要骂孩子。云娣坐在厅堂里,手捂着胸口,她的脸色煞白,估计病又犯了。古求胜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声不吭,那样子好像犯了大错。我进她家后,云娣还在骂。咳咳…… 我对她说:“云娣嫂子,别骂孩子了,我看求胜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他就是有什么错,教育教育就可以了,你这样骂他,会伤他自尊的。” 咳咳……云娣就不骂了,她喘着粗气,额头上冒着汗。我又对云娣说:“嫂子,是不是病又犯了?”云娣点了点头说:“我前世造了什么恶哟,这辈子命会这么苦,还连累能都。” 我赶紧对古求胜说:“求胜,快去端一杯热水来给你妈喝。” 云娣补充了一句:“把我的药也拿来。” 古求胜一声不吭地拿来了药,接着他又倒了一杯开水端过来。 云娣吃了药,她白了古求胜一眼:“还不去读书。”咳咳…… 古求胜背着书包走了。古求胜走后,云娣就对我说:“唉,求胜不争气呀,王老师都上门来告状了,说他现在不好好该书,年级小小的就不学好去追女仔。我真是造恶哟,这要让他爸知道了,他爸不得气吐血才怪!” 咳咳……我劝云娣,不要想太多了,只要求胜书读得好,就让他去追女仔好了,现在潮流不一样了。 云娣说:“什么潮流也不能学坏呀,他不知道他爸在外面有多苦,做的是苦力,吃的是人家的剩饭剩菜,他就知道把钱一点一滴地省下来,寄回家。这小东西怎么就不知道呢?我和他说过多少遍了,他怎么就不听话呢?我看他真的是鬼迷心窍了。”咳咳…… 我劝了她几句就走了。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劝她。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听见云娣咒骂古求胜,云娣把自己心中的怨恨都发泄到了儿子的身上。很奇怪的是,古求胜从来没有顶过一句嘴,无论云娣怎么骂他,他就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咳咳……古求胜这孩子从小就话不多。平常见人也不爱打招呼,闷着头走自己的路,有时,我问什么,他也不回答。我们都知道他性格内向,也不会见怪他。但在学校里,他这样就吃不开了,老师和同学不一定会喜欢他这种性格的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咳咳……我一直不相信古求胜会去追女仔,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平常就是我们比较亲的人家的女仔他见了都会脸红,他怎么会去追呢? 有一次我在路上碰到了肖莉莉,我想起了古求胜的事情,我就叫住了她。 肖莉莉看我叫住她,十分不高兴,她质问我叫她做什么。 我没好气地说:“叫你做什么,有事要问你呗!” 她就说:“有什么话就快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我说:“听说古求胜在追你?” 肖莉莉脸红了,她说:“你听什么人瞎讲,哪有这样的事!” 说完,肖莉莉就飞快地跑了。 咳咳……我就把肖莉莉的话告诉云娣,想让她放宽心,没想到她听了我的话后不停地叹气。她老咒骂古求胜,有时咒得很恶毒,我听了心里都不舒服。肖莉莉死后,我看古求胜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更内向了,而且看人时眼睛里充满了怨恨。咳咳…… 有一天晚上,我发现这孩子在村外的一棵枇杷树下面哭,我走了过去,我说:“求胜,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你怎么啦?” 他听见我说话,停住哭声,飞快地跑了。 有几天晚上,我听见有哭声从古求胜住的小阁楼上传来,那哭声听上去十分的凄惨,不知道古求胜为什么哭。奇怪的是,云娣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哭声,也听不见云娣骂他了。乌鸡婆晚上叫魂,全村人都知道,古求胜老是在乌鸡婆叫魂时跟在她的身后,全村人也知道。我看古求胜是中了邪,不然,他怎么会想去死呢?你们说是不是呀! 咳咳…… 37 古可凡正在边咳嗽边绘声绘色地说着话,突然,他邻居古求胜家里传来了呼天抢地的哭喊声。 古可凡停止了说话,他说了声:“不好,又出事了!” 说完,古可凡扔下石萍他们,不顾一切地朝门外冲出去。 石萍听出来了,是古求胜的母来云娣的哭喊,石萍和王勇他们赶紧跟在古可凡后面冲了出去。胡大龙低声地嘟哝了一声,石萍不清楚他嘟哝的是什么话。 他们来到了古求胜家里,他们看到云娣披头散发两手不停地拍着胸脯说:“这让我怎么活呀,这让我怎么活呀!” 云娣呼喊着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浑身抽搐着,嘴角流着白沫。云娣的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古可凡大声说:“不好,快送医院。” 王勇对胡大龙说:“大龙,快,背云娣上医院。” 胡大龙有点不情愿的样子,古可凡抱起了云娣,但他的力气不够,显得很吃力。 王勇对胡大龙大声说:“胡大龙,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背云娣上医院!” 胡大龙这才背对着古可凡蹲了下来,古可凡和王勇把云娣放在了胡大龙的背上,胡大龙阴沉着脸背起云娣就出了门,一行人朝乡卫生院匆忙赶去。 王勇对石萍说:“石记者,你还是坐我的摩托车吧。” 石萍说了声:“谢谢!不用了!” 说完,她就跟在那一行人后面小跑起来,天上还落着绵绵的秋雨,石萍跟在那一行人的后面,连雨衣都忘了穿了。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卫生院,胡大龙直接就把云娣背进了抢救室,王勇抢先一步到了卫生院,他已经叫好了医生,胡大龙把云娣放在抢救台上后,医生就让所有无关的人出了抢救室开始对云娣实施抢救。他们则在卫生院的一个医生办公室里,听一个知情的妇女讲云娣的事情。石萍打开了采访机,开始录音。她还拍下了讲述人的照片。 石萍拍照片时,王勇用怪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胡大龙也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瞟了她一眼。那个妇女是云娣的一个亲戚,这两天在古求胜死后一直陪着云娣。她说得十分简洁,她叙述的过程中,医院里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味,那种气味石萍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她一下子想起来了,那种气味就在那个深夜她接到那个陌生人的电话后闻到过。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古求胜死后,云娣就给丈夫古能都打了电话,让他赶快回来,她一个人支撑不了了。其实电话不是云娣本人打的,是她把丈夫所在工厂的电话号码告诉给那个亲戚,亲戚去乡邮政所帮她打的。古能都接到电话后当场就语塞了,老半天不能说话。他没有像老婆云娣那样呼天抢地的大哭大喊,而是二话不说,就去老板那里请假。老板是个不太好说话的人,他问古能都为什么要请假,现在工厂那么忙。古能都没有说自己的儿子死了,只是说家里出现了变故。老板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回去好好干活吧!古能都又急又气,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他朝老板低吼道:“我儿子死了,我难道不应该回去吗?”老板看他的脸色难看,浑身颤抖,相信了他的话。老板准了他的假。可接下来,古能都又碰到了一个难题,他已经把上月的工资全部都寄回去了,现在回家连路费都没有。他想去向工友们借钱,可工友们都和他一样,把钱寄回老家去养家糊口了,哪有钱借给他呀?他没有办法,只好再去找老板预支工资。老板沉下了脸:“这样还不坏了规矩,不到发工资的时间怎么能预支工资给你!”古能都无奈,只好朝老板跪下了,不住地朝老板磕头!老板对他说:“你就是磕破头也没有用!”要不是恰好老板的母亲有事来找儿子,帮了古能都一把,古能都也许真的把自己的头磕成烂泥也拿不到一分钱。老板的母亲是信佛的人,她见古能都跪在地上朝儿子磕头,连忙把古能都扶了起来,连声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问明了情况后,沉着脸对儿子说:“没心肝的东西,你这样是不会有好报的,快给我取两千块钱来。”老板对自己的亲娘倒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的违抗,马上让财务取了两千元钱交给了母亲。老板的母亲把两千元钱递给了古能都,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你赶快回去吧,这点钱你不用还了,就算我帮助你的,快回去吧!”古能都接过钱,朝她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然后就往车站飞奔而去。他乘坐最近一班的长途汽车赶往西县,可万万没想到车快到西县时翻进了一个深沟,好在古能都命大,没有死,但他的手和脚都摔断了。长途班车是私人承包去了的,那个承包商来到西县医院看望幸存者时,他问古能都有什么条件要提出来,古能都说:“我现在没有什么条件,只想请你帮我往家里打个电话。”那个承包商没说什么,就同意了。古能都让他把电话打到了一个有电话的邻居家里,自己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和云娣说了,云娣听完后就呼天抢地地哭喊起来,回到家里后就昏倒了。 石萍听完了妇女的话,心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古求胜一家人够倒霉的了。 王勇吸了口气,说了声:“妈的,都是一个‘穷’字闹的!” 胡大龙没有说话,不停地抽烟,边抽烟边用莫测的目光瞟石萍。有一次,石萍的目光和胡大龙的目光相撞在一起,胡大龙心虚地收回了目光。石萍心想:塞进她房间里的纸条会不会是胡大龙干的,那潦草的字迹十分吻合胡大龙的身份。她有点后悔把那字条撕碎了,她应该把那些字条保留下来,交给王勇,让他去查的。 王勇把石萍叫出了医生办公室,在医院走廊一个无人的角落,他们俩站住了。 王勇对石萍说:“石记者,你也跟我们调查两天了,你说,古求胜的死应该怎么定论呢?” 石萍心里有许多疑点和可疑的人,王刚、胡大龙他们都十分可疑,甚至那个郝琼老师,但是,在没有弄清他们和王勇的关系之前,石萍是不会说出来的,那样对自己十分危险。他们连孩子都敢杀,也一定会对自己下毒手的。 石萍摇了摇头,说:“王所长,我不知道怎么定论,这要看你的了,这方面毕竟还是你有经验。” 王勇笑了笑,点燃了一根烟说:“我看还是自杀,原因是古求胜这孩子为情所困,肖莉莉死了以后,心里承受不了折磨,就和肖莉莉一样自杀了。” 石萍没有说话。她看着王勇,王勇的说法和郝琼预料的一模一样,看来他们对古求胜的死早有定论。就在这时,走廊的一扇紧闭的窗户突然打开,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突然用力地拉开了窗门,一股凉风灌了进来,一只麻雀从窗外的雨中冲进来,一头撞在了墙壁上,然后掉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僵硬不动了。石萍看着地上的死鸟,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第六章 38 绵绵的秋雨一直下了两天,到星期天晚上才停止。雨停后,夜变得死寂。昨夜里,石萍没有听到乌鸡婆的叫魂,今夜她的叫魂声会不会再出现呢?她推开了窗,看到了满天的星斗。她相信,乌鸡婆叫魂的声音一定会在今夜出现。没有了乌鸡婆的叫魂声,她觉得这个夜变得那么的不完整。寂静让她更加感到了恐惧,神经也愈加紧绷着。自从她来水曲柳乡村后,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简直没有让她喘息的机会。那无所不在的死鸟更让她体味到笼罩在水曲柳乡村上空的死亡气息。她甚至想,水曲柳乡村还会不会有人死去? 昨天晚上,在水曲柳乡卫生院发生了一起不可置信的事情,今天早上就传遍了水曲柳乡村。今天早上,秀秀给石萍送早餐来时,和她说了那件事。秀秀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那件事,石萍一吃完早餐就赶去了卫生院。 石萍找到了云娣的病房,可云娣已经离开卫生院回家了。她昨夜留在卫生院里观察,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情。石萍在卫生院的宿舍里找到了昨夜当班的护士宋晓阳,宋晓阳没有睡觉,她在听音乐。 石萍进入她房间后,宋晓阳把音乐的音量调小了。 石萍听出来了,宋晓阳放的是恩雅的爱尔兰音乐。石萍很喜欢的音乐,经常用恩雅的爱尔兰音乐来舒缓在城市生活挤压下紧张的神经。想必宋晓阳也是在用爱尔兰音乐来舒缓自己紧张的神经。 宋晓阳开始时用提防的目光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她不知道石萍是谁,也不知道她的来意。 石萍一进她的房间就笑着对她说:“宋护士,你好,我是《赤板晚报》的记者石萍。”没等宋晓阳缓过劲来,石萍又说:“宋护士,你也喜欢恩雅,这太好了,我也喜欢。我觉得恩雅的音乐有一种质感,让我常常身处在一种美妙的仙境,那仙境里有绿色的草地、起伏的山峦,还有鲜花和明镜般的湖水。” 宋晓阳一听石萍的话,一下子和石萍拉近了距离。音乐竟能让一个陌生人和自己的心灵相通,这是十分神奇的事情。宋晓阳的脸上漾起了笑意。她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恩雅,她的歌声里有种神秘的力量,那种神秘的力量会渗透在我的血管里,让我忘却一些生活工作中的恐惧和懦弱。”宋晓阳从本质上更像一个诗人,她的谈吐告诉石萍,宋晓阳应该去写诗,而不是在这乡镇医院里当一名护士。人可以选择自己的职业,但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她们聊了一会儿后,石萍问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宋晓阳的脸色阴郁下来,她打开了一个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七星香烟,奇怪的是,石萍也喜欢抽这种柔和的七星香烟。宋晓阳点燃了一根烟,她给石萍讲述昨夜发生的事情。 石萍也要了一根烟,点燃后静静地听着。她是个优秀的听众,奇怪的是,今天石萍没有用采访机录音,也没有用采访本作任何的记录,她只是用心去听,像是在欣赏恩雅的一段音乐。 昨天夜里11点10分左右,乡卫生院里已经十分宁静了。卫生院里几乎没有住院的病人,一般的小病不用住院,如果是大病,早就转到别的大医院里去了。住院部那幢平房里,只有云娣一个人留院观察,宋晓阳准备去看看云娣,如果她没有什么问题,宋晓阳就准备去休息,找个病房睡上一觉。 住院部走廊静悄悄的,宋晓阳走在走廊上,她听到的是自己轻轻的脚步声。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胆子都很大,这也难怪,他们什么死人没有见过呢,有什么比死人更可怕的呢。可是,当宋晓阳走近云娣住的病房时,她听到有人低声地说话。住院部的平房里,除了走廊的灯亮着,只有云娣病房里的灯亮着,其他病房里都是黑暗的。这么晚了,云娣在和谁说话呢?宋晓阳心里顿时充满了好奇,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云娣病房门口,她没有推开门,只是站在那里听着。 病房里云娣的确在说着话。 云娣说:“孩子,你应该好好读书的,你看你父亲那么苦,为了谁呀,你回来就好了,一定要为我们家争气呀。为你父亲争一口气!你父亲小时候想读书都想疯了,现在,我们再苦再累也要培养你上学,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让村里人瞧瞧,你是个有用之人!那样,我们死也甘心。” 听到这里,宋晓阳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她不怕什么死人,但从云娣的口气中,宋晓阳听出来了,云娣是和她死去了的儿子古求胜说话,听她的口气,古求胜是复活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古求胜现在正在医院的停尸房里冰冻着,怎么可能爬出来和他母亲说话呢?宋晓阳想到这里,她又听到了病房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这回不是云娣的声音,而是一个正在发育的男少年的鸭公嗓。 只听那鸭公嗓说:“妈,我听你的话,一定好好读书,我不再让你生气了。” 云娣又说:“好儿子,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们还希望你出人头地呀!” 鸭公嗓说:“妈,我心里清楚。只是我不想说出来,我不会再去死了,一定好好读书报答你和爸爸。” 宋晓阳确定,那个鸭公嗓就是死去的古求胜。他们母子俩在这凄清的夜里的对话让宋晓阳觉得不可思议。她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使劲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十分疼,她这才认定自己活在真实之中。就是如此,她也不相信古求胜能够复活。正准备推门进去看个究竟,宋晓阳看到云娣病房里的灯突然灭了。宋晓阳迟疑了一下,没有推开门。就在宋晓阳迟疑的一刹那,云娣病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宋晓阳没有看到有人出来,而是感觉到一股冷风从病房里飘忽出来。 宋晓阳心里说了声,见鬼了。她没来得及想什么别的问题,云娣病房里的灯又亮了起来,宋晓阳走了进去。她没有看到古求胜,只看到云娣眼泪汪汪地坐在病床上,她的脸色煞白。宋晓阳还发现云娣的病床前有一摊水渍,那水渍一直延伸到门外,宋晓阳不解地问云娣:“你刚才和谁说话?” 云娣说:“我在和我儿子古求胜说话呀!他说他累了,回家睡觉去了,你没有看见他吗?” 宋晓阳看着平静地和自己说话的云娣,她不敢相信云娣说的是真的。她没再问她什么,宋晓阳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给云娣量了体温,发现云娣的体温正常,就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出了云娣的病房。她看到从云娣病房里延伸出来的水渍一直沿着走廊到了门外。 门外正下着绵绵的秋雨,宋晓阳要跟踪水渍的去向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云娣和她儿子古求胜的对话是不现实的,她想到了停尸房。宋晓阳在值班室拿了把手电筒,撑着一把伞就朝医院后面的停尸房走去。宋晓阳在走向医院停尸房时,仿佛听见自己的身后有一个人在冷笑。宋晓阳回转身,用手电筒照了照。手电筒的光柱在雨帘中晃动着,她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不一会儿,宋晓阳就来到了停尸房,停尸房门口的那盏灯在风中摇曳着,晃动的灯光让宋晓阳心里一下一下地抽紧。平常,她是很少来这个地方的。停尸房的门紧锁着。宋晓阳突然听到了猫的叫声,她不知道猫的叫声来自何方。宋晓阳没有停尸房的钥匙,她要进入停尸房看古求胜的尸体在不在的话,只有去叫醒住在停尸房旁边那个小屋里的五宝。 五宝是一个孤老头子,一生未娶,没有亲人,他是卫生院看管停尸房的人。卫生院里死了人,也由他负责把尸体送到停尸房里来。人们都说五宝身上有一种尸臭,很少有人愿意接近他。 宋晓阳敲响了五宝的小屋的门。 老半天,五宝的屋里传来了一声冰冷的声音:“谁在外面敲门,是活人的话报上姓名,是死鬼的话赶快走开,我和你无冤无仇,别来找我。” 宋晓阳听了五宝的声音,心里有些打怵,但她不可能像死鬼那样离开。宋晓阳大声说:“五宝,我是宋晓阳宋护士,你开门吧,我找你有事。” 五宝屋里的灯亮了。五宝在屋里说:“哦,是宋护士呀,你等等,我马上开门。” 不一会儿,五宝开了门,他站在了宋晓阳面前,宋晓阳觉得五宝略为浮肿的脸是灰色的。五宝阴森森地说:“宋护士,是不是又死人了?” 宋晓阳说:“没有死人,我想让你打开停尸房,看看古求胜的尸体在不在。”五宝的目光停留在宋晓阳的脸上足足有5分钟,然后说:“怎么会不在呢?” 说着,他进屋去拿了钥匙,走出了门。五宝打开了停尸房的大门,把停尸房里的灯也打开了,然后他让宋晓阳进来。停尸房里阴森森的,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宋晓阳的手电筒照在了地上,她看到了一行水渍,一直通到一个冷藏箱的下面。五宝似乎没有看到那行水渍,他问宋晓阳:“你在看什么?” 宋晓阳反问他:“晚上你进来过吗?或许还有谁进来过?” 五宝说:“我没进来过,也没有人进来过。”宋晓阳说:“那这些水渍是哪来的?”五宝说:“哪来的水渍,我怎么没看到?” 宋晓阳认为五宝一定是老眼昏花了,就没有和他较劲,只是让五宝把装着古求胜尸体的冷藏箱打开。五宝有些不高兴,他嘟哝着:“深更半夜打开尸体冷藏箱不吉利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你可别怪我。” 宋晓阳说:“五宝,就算我求你打开一次好不好?就是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好了。” 五宝疑惑地看了宋晓阳一眼,然后来到那个装着古求胜尸体的冷藏箱前,他口里念叨着什么咒语,接着用力地拉开了装着古求胜尸体的冷藏箱。冷藏箱一被拉开,宋晓阳就看到里面冒出一股浓浓的雾气。雾气蒸发着,宋晓阳用手电筒往冷藏箱里照过去,古求胜的尸体完整地放在冷藏箱的里面,他的额头上贴着一张画着符咒的黄表纸。宋晓阳知道,那是五宝贴上去的,他的小屋里有很多这样的黄表纸,是用来避邪的。看着古求胜的尸体还在,宋晓阳的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可就在五宝关上冷藏箱的时候,宋晓阳分明看到古求胜额头上的黄表纸落在了一边,古求胜的脸狰狞极了,他的双眼突然睁开,发出一种可怕的绿光。 宋晓阳惊叫了一声。 五宝重重地把冷藏箱关上,他说:“快走吧,晚上最好不要到这个地方来。” 宋晓阳问五宝:“你看见古求胜睁开眼睛了吗?” 五宝冷笑地说:“我怎么会看到死尸睁开眼睛呢?” 宋晓阳满脸狐疑,不可能,不可能看不到的。 五宝又冷笑着对宋晓阳说:“你要不信,我再把冷藏箱打开,让你看看死尸的眼睛睁开没有,好不好?” 宋晓阳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竖起来,她连声说:“不用,不用!”说完,宋晓阳逃也似的走了…… 想到这里,石萍关上了窗门,尽管窗外雨后的天空晴朗起来,满天的星斗让她迷恋,但她一想到现在乡村里关于肖莉莉和古求胜鬼魂重现的传闻,心里还是多了一份恐惧。 石萍躺在了床上,不一会儿,窗外乌鸡婆的叫魂声在空旷的夜色中响了起来:“莉莉,回来——莉莉,回来——” 乌鸡婆的叫魂声回荡着。今夜无风,乌鸡婆的声音清晰极了。 石萍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古求胜的母亲云娣为什么不和乌鸡婆一样为自己的儿子叫魂?石萍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听到叫魂声后,她不希望门外的走廊上有脚步声响起。这样的夜里,石萍的孤独和恐惧是不言而喻的。石萍突然觉得被单有些湿,她的手掌放在被单上感觉到了。她突然想起了宋晓阳说的水渍,惊坐起来,看了看房间的地板,地板上没有水渍,她又检查了一下被单,同样没有水渍。石萍把两手放在一起搓了搓,自己的手湿漉漉的,原来是手心出了汗。此时,石萍真想下楼找秀秀,让她陪自己度过这个漫漫长夜,但她没有这样做,重新躺了下来,用被子蒙住了头。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上那有节奏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石萍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攥着,一阵一阵地抽紧。 39 阳光下的水曲柳乡村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宁和,现在被新一轮的恐慌闹得人心惶惶。 事情是从那个叫古锋的同学开始的,这天上午第二节课的时候,古锋身上出现了怪异的事情。那时王刚正在上语文课,他也发现了古锋的焦灼不安。王刚还提醒古锋,要他集中精力注意听讲,古锋却无法集中精力,他的头在发热,好像被一种什么东西击中了,昏沉沉的,心跳也在加速。王刚讲的东西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古锋感觉自己是得病了。他看到坐在自己前排的李小芳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朝他微笑了一下。不一会儿,古锋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臂上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一下子奇痒无比。古锋把手臂放在了课桌底下,挽起了袖管,用另一只手在痒痒的地方抓挠起来,被他抓挠过的地方很快就出现了一块红斑。过了一会儿,那块红斑渐渐地消失了,痒痒也渐渐地消失了。古锋松了一口气,神志也清醒起来。可是,就当他要认真听王刚老师讲课的时候,他看到了手臂上那红斑消退后的地方出现了一行拼音字母,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行拼音字母:xiaolili。默念完后,他赶紧把袖子放了下去,他怕同学看到这行像是用钢笔写上去的黑色的拼音字母。 古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在校园里和乡村里流传的古求胜死后他手臂上出现的那行拼音字母。他不知道别的同学的手臂上有没有出现这行拼音字母,他不知道这行神秘的拼音字母意味着什么,或者是一种什么征兆。古锋觉得不妙,他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他又悄悄地撸起了袖管,那行拼音字母还在那里,而且颜色越来越深。 古锋把左手的食指放在嘴里蘸了些口水,放在那行拼音字母上使劲地擦了擦,那行拼音字母像是刻在了他的手臂上,怎么擦也擦不掉。古锋的太阳穴猛烈地跳着,他有些不能自制了,喘息急促起来。 古锋不知道王刚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王刚低沉地对古锋说:“你在干什么?” 古锋慌忙地把袖管放了下去,他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没干什么。” 王刚捉住了他的右手,拉了过来,他撸起了古锋的袖管,古锋手臂上的那行拼音字母赫然出现在王刚的眼中,王刚突然一阵晕眩。古锋迅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他把袖管放下后就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护着右手臂,生怕王刚再次把他的右手捉去。 王刚呆立了一会儿后,好像刚才什么也没看见,慢慢地走到讲台上,继续讲他的课,但他的声音微弱起来,以致于听讲的学生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的嘴在动,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王刚的脸色渐渐地变成了一块白纸。 同学们屏住呼吸看着王刚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静穆中,同学们突然听到了一声浅笑,大家把目光投向了李小芳,要不是下课的钟声响起,课堂里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 一下课,王刚就夹着课本和讲义神色匆忙地走了。古锋飞快地走出了校门,朝家里狂奔而去。古锋回到家里,家里没人,他打了一脸盆清水,拿来了香皂,挽起袖管,不停地洗着手臂。那行拼音字母无论他怎么洗都洗不掉,而且越洗越清晰。那行拼音字母像深重的诅咒,让古锋无法洗掉,甚至在他的手臂上黑亮起来。古锋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眼中透出绝望的光芒,他不知道古求胜临死前是不是如此绝望。 在绝望中,他似乎听到了一种声音在呼唤着自己,那种声音破空而来,似乎是天籁之音。那种声音是不是他的救命之音呢?他迷惑地想。 40 石萍看到了古锋手上的神秘的拼音字母。 学校里很快就传开了,石萍来到学校时没有见到古锋。大家都说他跑回家去了。石萍就找到了古锋的家里。古锋的家门洞开着,石萍站在他家门口叫了几声都没人应答。石萍知道,这个时候,村里的大人们几乎都下田劳作去了。石萍走了进去,她看到古锋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他的面前放着一盆肥皂水,那盆肥皂水上面还浮着一层泡泡。古锋挽着袖管木然地坐在那里,两眼痴呆。 石萍对他说:“古锋同学,你怎么啦,为什么不上学就跑回来了?” 古锋的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接着,石萍就看到了古锋手臂上的那行拼音字母,石萍在死者古求胜的手臂上见过这样的拼音字母,手写体的,一模一样的字迹,现在怎么又出现在了古锋的手臂上?学校里别人的手臂上有没有类似这样的拼音字母出现呢?石萍不得而知。 古锋不说话,他的泪水不停地流着。 石萍觉得古锋的样子有些骇人。石萍又问古锋:“古锋同学,你怎么啦,告诉我好吗?” 古锋突然站起来,朝石萍睁圆了眼睛,大声吼道:“你不要烦我,你给我滚出去!” 石萍愣了一下,她不敢和古锋的眼睛对视。 古锋的眼中充满了邪气。 石萍犹豫了一下,就转身出了古锋的家门。石萍预感到古锋会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她朝学校的方向走去。石萍必须找到校长朱尚文,告诉他要注意古锋了,不要等事情发生了再让人去调查什么了。 石萍没走到学校,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阳光下孑然而行。那人嘴里念叨着什么,好像和谁有深仇大恨。那人就是水曲柳乡政府招待所的服务员秀秀,秀秀中了邪似的边走边念叨,而且还边走边打着一种古怪的手势。 石萍顿时打消了去学校的念头,她悄悄地跟在了秀秀的身后,这个女孩子身上也有一种神秘的东西让石萍疑惑。秀秀全然不知自己的身后跟着一个人,她朝河边的一片树林子走去。秀秀的身影十分的飘忽,不一会就不见了她的身影。石萍奇怪,这片树林子不大,怎么秀秀一下子就不见了呢?她在树林子里四处张望,企图找到秀秀的影子。 石萍想,这秀秀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这么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石萍心里有点恐慌了,这树林子不大,秀秀不可能藏到哪里去的。石萍正想喊一声秀秀的名字,这时,她听到了秀秀的声音。石萍循声而去,悄然地靠近了秀秀声音发出的地方。那是在树林子中央的位置。石萍看到树林子中央有一个坑,那个坑不大,却有两米多深,坑中有茂密的野草,她不明白这个坑是怎么留下来的,秀秀正在坑中。石萍躲在一棵树的后面,注视着坑中秀秀的一举一动。 秀秀的左手拿着一个用布做的小人,她的右手拿着一根针,口里念叨着石萍听不懂的土语,她边念叨着边把针插入小布人的心脏。石萍睁大了眼睛,此时的秀秀俨然是一个小巫婆,她暗黑的脸上扭曲着,像一个没长好的苦瓜,她的眼中迸射出邪恶的光芒。 秀秀一针一针地刺向小布人,就像是一针一针地刺在石萍的心里,石萍感受到了某种疼痛。她十分清楚这是一种古老而又恶毒的诅咒。 秀秀的行为让石萍瞠目结舌,她没料到老实巴交的秀秀会对谁有如此大的仇恨。秀秀诅咒的那个人是谁?他一定在某种程度上侵犯了秀秀。石萍觉得这个树林子里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她已经深陷其中。 秀秀干完了她该干的事情后,把那个胸口插着一根针的小布人藏在了草丛中,然后脸上露出了一种笑容。她爬出了那个坑,她的衣服上还挂着青草的叶子和一些黄泥巴。石萍躲在了树的后面,秀秀显然没有发现石萍。石萍看着秀秀瘦弱的身影飘忽而去,心里升起了一股凉气。那股凉气直达她的颅顶。 秀秀走后,石萍来到了那个坑旁,她往坑里张望,她看到的只是青草,凌乱的青草,她没有看到那个小布人。那个小布人一定是被浓郁茂密的野草覆盖了。 就在这时,石萍觉得有人从后面推了一下,一股力量让她的脚滑动了一下。她一下子掉落到坑里。她在坑里挣扎了一下,往上面看了看,坑上面的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 石萍觉得坑里凉飕飕的,像是有股冷风从坑的底下嗞嗞地往上冒,她陷入了一种恐惧之中,她想往上爬,然后飞快地离开这个诡异的小树林。她的手胡乱地在草丛中一拨拉,就看见了被野草覆盖的小布人,小布人不止一个,而是三个。每个小布人的胸口都插着一根长长的钢针。石萍心里狂跳着,她捡起了一个小布人,看到小布人的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石萍一看那人的名字,失声叫了出来:“肖莉莉!”那个小布人像是烫手的山芋被她扔回了草丛中。她呆了会儿,又捡起了另外一个小布人,让她更惊惧的是,这个小布人的脸上写着古求胜的名字,她又把这个小布人扔回了草丛中,最后一个小布人静静地躺在草丛中,好像睁着一双阴冷的眼睛看着她。 她想逃离,可好奇心不可遏制地让她捡起了最后一个小布人。也就是刚才秀秀用针扎的小布人,小布人脸上分明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古锋。石萍有一种行将崩溃的感觉,她迫不及待地扔掉了手上的小布人,慌张地爬出了坑,朝小树林外狂奔而去。 小树林里传来了两声清脆的鸟鸣,石萍听到鸟叫,心里更加惊慌了,她不知道小树林里会不会落下一只死鸟。 秀秀让石萍产生了可怕的想法:秀秀会不会再做一个小布人,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一边诅咒,一边用针去扎小布人的心脏。她还想,肖莉莉和古求胜的死是不是和秀秀的诅咒有关呢?秀秀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一个谜。古锋会不会像肖莉莉和古求胜那样死去? 许多问题一下子使石萍的思想变得杂乱无章。 41 朱尚文脸色肃杀,他在办公室里和王刚面对面地坐着。窗外阳光灿烂,和屋里的气氛极不相符。 王刚说:“这事真是奇怪,不知道其他学生的手臂上有没有出现那样的字符?” 朱尚文沉思着:“他突然开了口,你没搞错吧?” 王刚说:“我怎么会搞错呢,那行拼音字母的确是‘肖莉莉’三个字的拼音字母。和古求胜死时手臂上的字母一模一样。” 朱尚文沉吟道:“这真就奇怪了,没想到我马上要退休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刚没有说话,他的眼中闪动着迷离的光泽。 朱尚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叹了口气,难道真的有鬼? 王刚还是没有说话。 朱尚文又说:“肖莉莉死后,学校里不是流传着有一张什么羊皮的地图吗?这行拼音字母会不会和那羊皮地图的事有关?” 王刚摇了摇头:“这好像没有什么关系,那张羊皮地图谁也没有看见过,可‘肖莉莉’的拼音字母出现在人的手臂上可是我亲眼见着了的。” 朱尚文用手敲了敲桌面。他注视着王刚,眼中充满了疑惑。 王刚想说什么,可没有说出口。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朱尚文极不耐烦地说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郝琼和胡大龙。 郝琼一看到王刚,眼中就掠过一丝灰暗。胡大龙的目光瞟了一眼王刚,也闪过一丝灰暗。王刚看见他们,干脆把头扭向了一边。朱尚文看了看这三个人,眉头皱了皱。 郝琼问朱尚文:“朱校长,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郝琼问过后,胡大龙就没有再问,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沙发上。 王刚这时站了起来,他对来不及回答郝琼的朱尚文说:“朱校长,我先走了。”没等朱尚文说什么,他就离开了朱尚文的办公室。 朱尚文摇了摇头说:“王刚是个怪人。” 郝琼吐出了一句话:“他是个流氓!” 朱尚文眨了眨眼,说:“我叫你们来,或许你们也有耳闻了,古锋同学的手臂上发现了一行和古求胜死时手臂上出现的一模一样的拼音字母。” 胡大龙嘟哝了一句:“现在的学生一个一个的都会作怪,我看这没有什么稀奇的。”郝琼说:“我听说了,我还去了古锋家,的确是那样,那行拼音字母洗不掉的,我看这里的问题很严重。” 朱尚文叹了口气说:“问题的确严重呀。学校再不能出事了,否则我真的是晚节不保了。两个学生死了,好在派出所的调查结果都是自杀。但就是自杀,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再发生了。” 郝琼说:“那你说怎么办?” 朱尚文说:“这样,放学后,你把你们班的同学全留下来,挨个检查,看看你们班里其他学生的手臂上有没有那行拼音字母。有拼音字母的学生一定要注意监控,让他们家里配合这项工作。” 郝琼说:“那好吧,我去安排一下。” 朱尚文说:“去吧,一会儿我和胡科长一起去。” 郝琼用怪异的目光看了一眼胡大龙,然后扭着肥硕的屁股走了。 胡大龙看着郝琼肥硕的屁股,吞了口唾沫。 朱尚文把胡大龙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突然严厉地对胡大龙说:“胡大龙,我看要是再出问题,就唯你是问!” 胡大龙把目光转向了朱尚文,他笑了笑,说:“我够尽心尽责的了,这段时间,我没睡过一个好觉,上午刚和王所长去医院把古求胜的尸体配合他家里人埋掉,现在又有什么事情?” 朱尚文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笑得出来!真要是查出什么问题,你难道脱得了干系,还不快走,去郝琼班上!” 放学了,这所没有围墙的学校学生们四散回家,只有郝琼她班里的学生还留在教室里,郝琼守在教室的门口,不让学生们离开。她不知道怎么和同学们解释,她只是让大家暂时不要走。不一会儿,校长朱尚文和保卫科科长胡大龙来了。郝琼小声地对校长朱尚文说:“还是你和大家说吧,我不好开口。” 朱尚文转身对身后的胡大龙说:“还是你说吧。” 胡大龙走进了教室。他站在讲台上,语气生硬地说:“大家把两手的袖子卷起来,然后一个一个走出教室门。” 说完,胡大龙就站在了教室的门口。 学生们沉默地看着教室门口的胡大龙他们,表情都十分不自然,只有李小芳脸上漾着一种笑意。大家都没有动。 胡大龙急了,他粗着嗓门说:“快点,动作快点,难道你们都不想回家吃午饭吗?” 这时,李小芳脆笑了一声站起来。她利索地卷起了袖管,走到了教室门口。她不以为然地把两条雪白的手臂伸给胡大龙看,郝琼和朱尚文站在一边,无语。李小芳的手臂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她被胡大龙检查完后就蹦蹦跳跳地走了,她嘴里还哼着一支山歌,大家都知道,那山歌就是她和肖莉莉一起自杀时哼的山歌。 学生们动了起来,他们学着李小芳的样子一个一个地通过胡大龙的检查,走出了教室的门,然后三三两两地回家了。 检查完后,胡大龙没有发现哪个学生的手臂上有“肖莉莉”的拼音字母。郝琼无言地走了。 胡大龙说:“朱校长,我们是不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朱尚文盯了他一眼说:“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 胡大龙不说话了,他的眼珠子转了转,脸上出现了一种古怪的笑容。 朱校长往饭堂的方向走去,胡大龙像一条狗一样跟在他的后面。王刚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看着朱尚文和胡大龙,他的眼睛细眯着,好像是在思考一个什么问题。 学生们散光之后,校园里寂静下来,可怕的寂静。阳光像往常一样灿烂温暖,阳光中波动的恐惧情结在校园里弥漫着。在古求胜的尸体被埋葬的这天,古锋的手臂上又出现了“肖莉莉”的拼音字母,整个死亡事件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水曲柳乡村还会迎来一个什么样的明天呢?谁都无法预知。 第七章 42 深夜,窗外乌鸡婆的叫魂声消失之后,石萍还是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晚上,她又接到了丈夫史未来的电话。史未来和她聊了一会儿,他说他知道她在水曲柳乡村。 史未来说,水曲柳乡村是个不祥的地方,让她赶快回赤板市去。史未来的口气十分的温和,而且体贴,石萍已经很久没听到他这样的话语了,她有点莫名其妙的感动。 石萍就和他说了一会儿话,无论怎样,史未来还是她的丈夫。加上石萍的确为水曲柳乡村发生的事情感到恐惧,也需要和一个人倾诉,就说了一些听上去动情的话。 她放下电话后,心里又不平衡了。她想:史未来在和她打电话的时候,身边说不定正躺着一个妖精一般的女人,那女人说不定边抚摸史未来的胸毛,边在他耳边吹着风撩拨他呢。 想到这里,石萍心里又不能忍受了,刚才和史未来通话时闪现出来的温情又一扫而光,她的眼中迸射着妒火。 石萍躺在床上,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乳房,她此时真想和哪个男人做一次那样的事情,给史未来戴上一顶绿帽子,报复一下他。 石萍和史未来结婚时,她已经是个30岁的老姑娘了。她是通过报社广告部的一个女友认识财大气粗的单身建材老板史未来的,史未来和她结婚时已经45岁了。他们没有经过缠绵的恋爱就结了婚,结婚好像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觉得适合就结了,也没在乎史未来的过去,没在乎史未来的一切就嫁给了他。婚后,石萍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史未来对她百般的恩爱,让她知道了做女人的快乐。走到现在这种局面,不是石萍想要的,但是,石萍也没有后悔什么,一切好像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石萍想着想着又听到了门外的有节奏的脚步声,石萍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时,她很奇怪地想,如果史未来在她的身边,她就什么也不怕了,可该死的史未来在电话里根本就没有说要来水曲柳乡村看她或者说开车来接她回赤板市。脚步声消失后,石萍的神经还紧绷着,直到天明。 43 有人说,埋葬古求胜时,有人听到不远处的树林子里有个女孩子在哭泣,有人赶过去想看看是谁,可当赶过去时,树林子里什么人也没有。 古求胜的父亲古能都没有参加古求胜的葬礼,他还躺在县医院里不能动弹,也不知道他这辈子还能否健康地活着。 古求胜的母亲也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亲戚们怕她会晕倒在坟地里。 古求胜是在亲戚们的张罗下下葬的,古求胜的新坟离肖莉莉的新坟不远,这座山是村里专门安葬死人用的。纸钱在古求胜的新坟上飘飞。埋葬古求胜一天后,有一个人站在古求胜的坟前,烧了一炷长香。那个人就是手上出现了拼音字母的古锋。古锋烧完香,眼中流下了两行泪水。 有一阵风吹过来,古锋浑身一激灵,然后,他朝东面的一座山走去。在走向那座山时,他看到一群小鸟在天空中飞翔,突然一只小鸟从天空中掉了下来,像是突然被折断了翅膀。那只小鸟掉在地上就死了。 古锋走了过去,对从天上掉落的死鸟看都不看一眼。 44 王勇和石萍在聊着什么。石萍被王勇叫到派出所后,他们就一直闲聊着关于乡村的死亡事件,他们还聊到了那个叫古锋的学生。王勇认为那行拼音字母一定是古锋自己写上去的,他不相信有什么鬼魂出现,人死了就死了,什么都结束了。石萍对发生的神秘事件一直抱怀疑的态度。 王勇说因为肖莉莉在同学们之间影响太大,她的死一定给曾经暗恋过她或者和她有过什么关系的人心理上强大的刺激,所以发生一些离谱的事情是极为正常的事情。现在关键是要让同学们从肖莉莉的阴影中走出来,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 石萍觉得王勇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王勇说,他准备到学校给同学们上上课,还要让学校配合做些工作,再到县里市里请一些心理学专家来分析一些学生的心理问题。他不想让事情再发生了。现在县里已经知道这些事情了。加上石萍的到来,如果她报道了这个死亡事件,那么很快地全市乃至更广泛的地方都会知道这些事情。他这个派出所所长的压力就会更大了。 石萍很明白王勇的意思,他还是不希望石萍把这件事情报道出去。石萍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条,递给王勇说:“昨天晚上,又有人塞纸条进我的房间了。” 王勇展开了那张纸条,他看到那行歪歪扭扭的字:滚回你的赤板去吧! 王勇皱了皱眉头,他说:“这是谁干的呢?” 石萍说:“这不应该问我。” 王勇说:“石记者,我们可没有赶你走的意思。这事儿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石萍笑笑:“这样就好。” 王勇也笑笑:“石记者,我们要不要晚上派个人保护你,在你门口替你站岗?” 石萍摆了摆手说:“不要,不要,我是谁呀!” 就在这时,王勇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王勇拿起电话说:“哪位,我是派出所所长王勇。” 石萍看他听电话时又皱起了眉头,王勇是个长得十分标准的男人,他皱眉头的样子有点酷。石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她脸上有点发烫。她是一个一切都很平凡的女人,她为自己的想法而羞怯。 王勇听完电话,看了看石萍,他不知道石萍的脸为什么红了起来。 王勇对石萍说:“石记者,走吧,到中学去。刚才朱校长打来电话,说学校又出现什么问题了。” 石萍的心一下提了起来:“难道又有人死了?”王勇摇了摇头:“不是,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石萍和王勇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王勇让石萍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石萍坐上了摩托车,对王勇说:“王所长,你的摩托车不要开那么快好吗?” 王勇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摩托车启动后怪叫了一声粗鲁地冲了出去。 石萍心里颤抖了一下抱住了王勇的腰,石萍心里骂了声:该死的王勇! 王勇的摩托车在学校教务处楼前停了下来,石萍总算松了一口气,她从摩托车上跳了下来,拉了拉自己的上衣。王勇停好车就和石萍上了楼,他们上楼时,碰到了下楼的郝琼老师。郝琼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石萍一眼,石萍领会了她的意思,郝琼似乎还有话要和她说。石萍走在王勇身后,郝琼走过去后,石萍回过头,郝琼也回了一下头,石萍朝她点了点头。 王勇和石萍进了校长办公室。朱尚文校长还是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的藤椅上,他对面坐着一个和李小芳年龄相仿的女同学。朱尚文一见王勇和石萍进来,忙站起来,脸上堆着笑说:“王所长,石记者,你们来得真快呀,请坐,请坐。” 石萍觉得朱尚文脸上的笑容十分的虚假,那女孩子也站起来,显得心神不宁的样子,她脸色苍白、嘴唇寡淡,像是营养不良。王勇和石萍坐在了沙发上。朱尚文倒上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可以感觉出来,那茶是上品的好茶,飘出来的茶香让石萍觉得不俗。这茶叶在市场上价格一定不菲,一个穷学校里的校长喝这么贵的茶叶,石萍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堵得慌。 王勇问:“朱校长,究竟怎么回事?” 朱尚文看了看王勇,又看了看石萍,说:“让丘瑛同学详细给你们说吧。” 那个站在那里的女孩子就叫丘瑛。丘瑛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什么让人一下子能记住的特点。她站在那里,十分不自然。 朱尚文对她说:“丘瑛同学,你坐下来吧,把你昨天晚上碰到的事情向王所长和石记者汇报一下。你就如实说吧,不要怕,刚才怎么对我说的,你现在就怎么对他们说。” 那个叫丘瑛的女同学期期艾艾地坐了下来,她不敢直视王勇和石萍。 朱尚文见她局促的样子,又说:“丘瑛同学,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把事情都说出来。” 丘瑛听了朱尚文的话,吞了口口水,还是迟迟的不开口。 石萍就用温和的语气对丘瑛说:“丘瑛同学,你就说吧,不要紧张,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石萍说话的样子俨然是一个善良的母亲或者是一个慈爱的大姐姐,丘瑛看了看她的脸,咳嗽了两声就说了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 45 我再也不来参加学校的晚自习了,我怕……昨天晚上,9点多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出了教室,朝学校西头的女厕所走去。我们班这段时间死了两个同学,我心里怕,本来我想叫一个女同学陪我去上厕所的,可我不好意思。 我怕同学们说我是胆小鬼……一路上走着的时候,我给我自己壮胆,我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校园里静悄悄的,同学们都在教室里自习,很少有人走动……我进了女厕所,女厕所的灯光很暗,学校里是为了省钱吧,特意把厕所的灯弄得这么暗。我没有发现女厕所里有人,隔壁的男厕所里也鸦雀无声或许也没人,如果有人,一丁点儿的响动都能听见的。我蹲在那里,希望自己赶紧结束,回到教室里去。 厕所里的安静让我害怕……我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我看到一个白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揉了揉眼睛,那白影反而清晰起来,那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在我眼前晃动,我看不到人的头,也看不到人的脸,更看不到人的手和脚,就是看到有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在我眼前晃动……我的胸好闷,我害怕极了,我想大声喊,可我的喉头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棉花,我怎么也喊不出来……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好像是肖莉莉穿过的,我记得她穿过的,我真的害怕极了,可我睁着惊恐的眼睛动弹不得,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 我根本就没办法站起来……我觉得自己要昏倒了,我的头要炸掉一样……就那样过了10多分钟,我听到一声笑声,那笑声像是肖莉莉的笑声,接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一晃就不见了。 我终于大声叫了出来,提起裤子就冲出了女厕所……我在奔跑时,觉得笑声和那件白色的连衣裙一直在身后追着我,我一着急,就摔了一跤。我爬起来继续奔跑……我怕极了,真的怕极了,我再也不来上晚自习了,再也不想见到那白色的连衣裙了。 46 丘瑛讲完后,她的眼中闪烁着泪花。她的胸脯起伏着,这次讲述,又让她重新经历了一次昨夜的恐惧,这是十分不人道的事情。 朱尚文在她讲完后就对她说:“丘瑛同学,你不要怕,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你看到的东西也许是你的幻觉。你回去吧,冷静一点,要克服自己的恐惧心理。” 丘瑛擦了擦眼睛,点了点头就走了。 石萍看她出门的背影有点颤抖。 丘瑛出去后,朱尚文叹了口气说:“现在很多学生心理都有了障碍,如果学校再发生什么事情,那是很可怕的,说不定有些学生的精神就会崩溃掉。” 王勇在沉思。他的眉头紧锁。 石萍说:“如果真的像丘瑛说的那样,问题就复杂化了。” 朱尚文说:“其实现在的问题已经很复杂了。不光丘瑛反映这样,有几个住宿的学生也有类似的反映,说在夜晚看到白色的连衣裙在校园里飘来飘去。有一个学生还看到白裙子在一个空教室里跳舞。空教室里没有灯光,看到的同学说,白裙子会发出白色的光亮。” 石萍听了朱校长的话,心里凉丝丝的。 她担心白裙子在晚上的时候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王勇突然说:“这一定是心理问题!但是,不可能很快就让同学们变异了的心态恢复正常。这需要一个过程,我们必须拿出一个教育的方案出来。” 朱尚文点了点头说:“王所长说得没错,李副乡长在电话里也是这样说的。我很感激你们,给我分担了这么多。对了,石记者,我看你的新闻报道还是不要写的好,因为事情扩大化后对学生的心理教育不利呀。” 石萍无语,她是不可能表态说不写这个新闻的。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摸清事情的本质,一切都还云里雾里的,况且,他们都好像是商量好的一样,阻止她的写作。 石萍突然对他们产生了怀疑,她想起了郝琼的话,他们是有一个圈子的。郝琼在她上楼时朝她投来的那个眼神让石萍急于想见到郝琼,或许她说的话是正确的。可是,石萍能相信郝琼吗?如果像王刚说的那样,郝琼和李洪球有一腿的话,那么郝琼也是值得怀疑的。 石萍的头脑确实云里雾里的了,一切都是那么不确定。像她的人生一样。石萍没有表态,朱尚文和王勇也没说话。朱尚文的办公室里一片沉寂。郝琼的出现,打破了沉寂的局面。她门也没敲就冲了进来。郝琼显得很激动,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王勇的目光粘在了郝琼的胸脯上。 郝琼有些气喘地说:“朱校长,古锋同学还是没有来上学,我去他家里找他,可他父母亲说他不见了,正要来学校看他有没有来上学呢。” 朱校长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十分焦急的样子。 郝琼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学校里没有古锋,他父母亲在村里也没找到古锋,他好像是失踪了。他昨天下午也没来上学,他父母亲说昨天古锋晚饭也没吃,把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今天古锋就不见了。” 石萍突然说:“他会不会……” 朱尚文赶紧问她:“他会怎么样呢?” 石萍的脸红了,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她后面要说的话在场的人心里都十分清楚:古锋会不会像肖莉莉和古求胜那样死了呢? 王勇说:“古锋失踪了,这可不是小事,赶快组织人去找。对了,这事不能在学校里声张出去。郝老师,你赶快去让古锋的父母离开学校,到学校外面去找,朱校长让胡大龙组织几个老师秘密地在学校里找,我马上回派出所去,和李副乡长联系一下,也组织人手去找古锋。” 说完,王勇把朱校长办公室的人都撇下了。自己一个人出了门,下了楼,不一会儿,朱校长办公室里的人就听到了王勇摩托车发动后的声响。石萍听到摩托车的响声,心里奇妙地颤动了一下。 47 阳光一如既往的灿烂。午后的校园寂静极了。操场上没有同学在打球,原先那几个酷爱打球的同学也不见了踪影,远处河滩上放牧的老头儿坐在一块石头上,往学校这边张望,那只大水牛在河滩上吃着草,悠闲的样子,不时用尾巴扫着腿上的苍蝇和蚊子。镇上的人和学校的部分老师找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找到古锋,看来古锋确实失踪了。 他会到哪里去呢?谁也不知道。 那棵肖莉莉和古求胜死的大榕树下,站着一个人,他是派出所的民警小张。想到事态的严重,派出所所长王勇特地派了一个民警在这个地方守着,以防止有学生在这里殉身。 死亡的气息在校园里流动着,尽管阳光灿烂,校园里还是有一种阴郁的气氛。小张站在榕树下,他点燃了一根烟,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河滩上放牧的老头儿身上。有风吹过,几片枯叶从树上飘落,有一片枯叶还落在了小张的大盖帽上。小张吸完了一根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然后用皮鞋尖使劲地拧了拧。突然,天空中有一小团黑色的东西急速下落,掉在了小张的脚面上。小张心里咯噔了一声,他看清了,那是一只死鸟。 他看着那只死鸟从他的脚面上滚到了地上。 他抬头望了望天,天上一群小鸟尖叫着掠远。 小张又低下头,看了看地上的死鸟,若有所思的样子。当小张再次抬起头,他看到了空旷的操场上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朝他这个方向走来。 小张说出了声:“古锋!” 是的,没错,他就是失踪了一个上午的古锋。 小张在调查肖莉莉的死因时,曾经找过他,古锋的出现让小张不安。他为什么会在这阳光灿烂的午后来这里?是不是……小张不敢往下想,古锋似乎没有看见小张,尽管小张的警徽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古锋径直来到了大榕树下,他面带微笑。 小张对古锋说:“小古,你去哪儿了,大家都在找你!” 古锋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他微笑地坐在了大榕树的树根上,然后面对着东面的那个山峰,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小张觉得古锋身上有一种诡异的味道,古锋说的什么对他而言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语言。 小张身上不禁发起冷来,他看着古锋,生怕他从身上的某个地方拿出装有老鼠药的饮料,一口气地喝下去。 小张边看着古锋边拿出了手机,拨通了派出所所长王勇。 他告诉王勇,古锋出现了,就在大榕树下。 王勇在电话里焦急地说:“小张,你一定要看好古锋,我们马上赶过来。” 王勇和石萍还有朱尚文此时正在古锋的家里。 小张打完电话,心里感觉稍微好了些,就在这时,古锋的声音停止了,他突然头一歪,就倒在了地上,嘴角冒出了许多白沫,他的身体抽搐着,脸也扭曲着。不一会儿,他就不动了,他扭曲的脸上,似乎还留着那微笑的影子。 小张大声喊道:“不好!” 他背起古锋,往校门外狂奔而去。不远处的那个老头儿还在木然地看着这边,仿佛一切和他无关,还有那只大水牛,也依旧悠闲地在河滩上吃着草。 48 古锋死了。石萍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恐惧,忧伤,还是什么? 古锋事先在进入校门时就喝了老鼠药,然后才走到榕树下死的,医生没能把他抢救过来。派出所长王勇猛烈地训斥了小张一顿,小张哭丧着脸,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 古锋的死让学校更加恐慌了,学生们也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恐惧之中,上学放学都结伴而行,有些家长干脆就送自己的儿女上学,然后来接儿女回家。整个水曲柳乡村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中。 王勇带着下属挨家挨户地让每家人上交老鼠药,以防不测,每天还派一个警察守在那棵大榕树底下,只要有什么异常情况,马上送医院处理。 学校由于没有围墙,他们指定学生们只从一个入口进入,并且派人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带老鼠药,还看他们的手臂有没有出现那一行神秘的拼音字母。学生们更是紧张,他们心神不宁,上课时,不时地撸起袖管,看自己的手臂上有没有出现拼音字母。 整个学校似乎要崩溃了。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李小芳脸上仍保持着自然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和她无关。她也几乎不和其他人来往,自己一个人在学校里快乐着,也没有同学和她搭话。有时,她也会钻进王刚老师的宿舍,老半天才出来。 学校里暂时取消了晚自习,只要一到晚上,学校里就一片死寂,那些住校生到了晚上也不敢乱走,哪怕是上厕所,也是结伴而去。睡觉时,他们也不敢关灯。老师的心里也有顾忌,虽然他们不会像学生那样恐惧,但入夜后,也少出来走动,各自在自己的宿舍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石萍在古锋死的第二天夜里,想找秀秀聊聊。古锋死的那天晚上,石萍就想找秀秀聊的,但那天晚上她没有找到秀秀。 石萍觉得这里的人都十分可疑,她就像陷进了一个漩涡,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这两天秀秀都没有给她打饭,她就在一个小卖店里买了一些方便面和饼干之类的食物充饥。她不知道秀秀是否也失踪了。 白天,她也没问李美凤,她看见李美凤的脸色也很不好。 这天下午,派出所所长王勇,还有朱尚文校长和李洪球副乡长坐着一辆桑塔纳轿车离开了水曲柳乡村,石萍知道,他们都去西县县城开会,开会的内容也许就是关于水曲柳中学相继发生学生死亡事件的事情。 石萍本来想一起去采访,看看西县方面抱什么态度,但是,那几个人对她怀有戒心,她也就没有去。她留在了水曲柳乡村,她相信只要采访下去,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入夜了,石萍随便吃了几块饼干就给报社的袁主任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情况,然后,就下了楼。 楼下静悄悄的,不像往日,有电视的声音传来。 招待所接待室里的灯亮着,她以为秀秀在里面,她边敲门边喊着秀秀的名字。 接待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石萍就推了一下门,门没有上锁。 石萍推开门后,发现里面的确是空无一人,她把门关上了,就上了楼。走过楼道时,石萍仿佛觉得背后有人,她不敢回头张望,就快速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看都没看外面就顺手关上了房门。她害怕那脚步声再响起来。 秀秀到哪儿去了? 难道她又到那片小树林里去了? 石萍真想去看看那片小树林里有没有作怪的秀秀,但她不敢一个人前去,夜色会把她吞没掉,连骨头都不剩地把她吞没掉。 她一低头,又发现了一个信封。 她想,是谁在她下楼的这一小段时间里把这封信塞进了她的房间呢?她上楼时没有碰见任何人下楼,这楼里好像就她一个人。 她检查了一下房间,发现什么人也没有。 窗外有朦胧的月光,石萍走到窗前,她看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朦胧的人,那人的身影她十分熟悉。她把窗门关上,刷地拉上了窗帘。 石萍知道那人是谁,她不明白那人为什么不放过自己,也许,从缝里塞进来的信就是他写的,但她不能确定,她还是那个想法:水曲柳乡村的人都十分可疑。 窗外乌鸡婆的叫魂声又响了起来,石萍听到那叫魂的声音,不禁全身一阵发麻。 她还是捡起了地上的那个信封,信封到了她手上后,她觉得分量比以前的信封要重。她打开了信封,从信封里掏出了一封信,这封信有三页纸,手写的,字写得娟秀,像是个女孩子的字迹。这封信竟然不是让她滚出水曲柳乡村的信,而是一封向她反映情况的信,这不能不让她意外。 她在乌鸡婆的叫魂声中阅读这封没有署名的信。 她在阅读的过程中拿信的手不住地微微颤抖。 49 尊敬的石记者,你也许会很惊讶,谁会给你写信,你不必惊讶,也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只是一个知情者。 平常,在学校里,我不大爱说话,但我不像古求胜那样孤僻。肖莉莉和古求胜以及古锋的死都是我想象不到的,他们死得一点都不合情理,可他们死了。 我对他们的死也感到恐惧,说不定死亡在某时某刻也会降临到我的头上。我知道你来我们这个地方就是为了了解肖莉莉的死亡真相,你也没想到古求胜和古锋也会相继死去吧。我相信,你目前为止了解的东西和我知道的不一样,你了解的只是表面的东西,没有人会和你说真话。 在你来之前,他们就统一好了口径。我想把我了解的真相告诉你,是出于一种良心!你如果相信,你以后可以把它写进你的文章里,如果不相信,你就当做一个故事来读吧。 学校里贴出过告示,辟谣的告示,说没有鬼魂。在此之前,我也不相信有什么鬼魂,但在那天晚上,碰到的事情让我疑惑了。 我是住在学校里的住宿生,就在肖莉莉死的第三天晚上,我刚躺下,就听同寝室的同学在谈论肖莉莉。他们在谈肖莉莉和古锋的事。肖莉莉是我们学校的美女,古锋是我们学校的帅哥,美女和帅哥发生点什么故事是很正常的。 他们说肖莉莉和古锋时,当然也说到了古求胜。他们说得有些复杂,我总结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古求胜给肖莉莉写情书的事情是学校里公开的秘密,学校里有多少男同学暗恋肖莉莉那才是真正的秘密。在很多人眼中,肖莉莉根本就对古求胜那个丑八怪不屑一顾,大家也知道李小芳去警告过古求胜,都以为是肖莉莉授意的。而古锋也威胁过古求胜,让他不要再写信给肖莉莉了,据说古锋还打过古求胜。 讲心里话,我还是十分同情古求胜的,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他的错,谁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表面上,古锋是肖莉莉的护花使者,实际上,肖莉莉并不喜欢古锋,而肖莉莉真正喜欢的人是古求胜。 说起来这谁也不相信,我要不听他们说,打死我也不信,但他们说,是有证据的,有人偷看过肖莉莉的日记本,肖莉莉在日记本上写着她对古求胜的感情。因为古锋为了肖莉莉打了古求胜,肖莉莉还找过古锋,狠狠地骂了古锋一顿,还掴了他一耳光。 说来也让人有些相信,有一天下午,古锋来学校,他的左脸红红的,还有些肿,那一巴掌肯定打得不轻。有一点,就是肖莉莉对古求胜好,但她从没对古求胜有过什么表示,所以,古求胜也不知道肖莉莉是怎么想的。古求胜至死都不知道肖莉莉对他有意,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他们说,肖莉莉的死和古锋有关系。他们说的这件事不知有多少真实性,但听起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说古锋不是东西。古锋对肖莉莉早就打上主意了,他总是不遗余力地讨好肖莉莉,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有一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肖莉莉就和李小芳一起回家。古锋就跟在她们的身后,她们也许没有发现古锋一直跟着她们。那天晚上不知怎么回事,肖莉莉没有和李小芳一起到对方的家里去,她们俩形影不离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们在一个三岔口分了手,各自回家。当肖莉莉走到村外的一个稻草垛边时,古锋在后面闪现出来,追上了肖莉莉。他叫住了肖莉莉,他说他要和肖莉莉说几句话。肖莉莉对他说:“我不想和你说话,我要回家。”古锋就挡在了肖莉莉的面前,哀求肖莉莉和他说话,肖莉莉气得又要抽他的耳光。 肖莉莉没想到古锋会把自己的脸迎上去,死皮赖脸地说:“肖莉莉,你打吧,最好天天都能打我。你打我,我也开心。” 肖莉莉没想到他会如此无赖,她的手在古锋的面前停了下来,肖莉莉气恼地说:“你这个癞皮狗,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吧。” 古锋就说:“莉莉,我爱你。”他说完就跪在了肖莉莉面前,抱住了肖莉莉的脚。肖莉莉呆了,她没想到古锋会做出如此之举。就在她呆立的刹那间,古锋疯狂地站起来,把肖莉莉扑倒在了稻草垛上。古锋的力气很大,肖莉莉挣扎着,骂着古锋……古求胜的出现解救了肖莉莉,或许古求胜来晚了,古锋逃走后,肖莉莉的白裙子已经被古锋扯落了。肖莉莉在月光下哭着提起了裙子,她冲着古求胜怒吼道:“你也滚!”说完,她就飞快地跑回家了。据说,古求胜没有滚,他只是跟着肖莉莉跑,那情景很能让人误解,好像是古求胜疯狂地追逐肖莉莉。肖莉莉回家后,古求胜还站在肖莉莉的楼下,久久不愿离去。 他们说,肖莉莉是受了古锋的凌辱才自杀的。 他们正说着,突然有一阵阴风从窗外吹了进来。他们谁也不说话了,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他们睡着后发出的鼾声。 我睡不着,我在想着问题。突然,我觉得有人在我的脸上摸了一下,摸我脸的手冰一样凉。 我一激灵地坐了起来,喝了声:“谁?” 没有人回答我,我的室友们睡得像死猪一样,我的一声断喝也没有将他们吵醒。 窗外有月光,我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我眼前晃过,从窗口飘了出去。 我着魔了一样看着那窗口,起了身,傻傻地走到了窗口边上,望着窗外。窗外站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我看不到那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的人的脸,也看不到她的四肢。 那白色的连衣裙发出了笑声,笑声妩媚地穿过月光,到达我的耳畔。我浑身一颤。 我爬出了窗口,走了出去。 那白色的连衣裙飘动着,引导着我走。我不知不觉地跟着那白色的连长裙,走到了那棵大榕树底下。 这时,白色的连衣裙突然消失了。我听到了有人在哼那支山歌的声音。 “月光华华,点火烧茶。 茶一杯,酒一杯,滴滴答答讨新媳; 讨个新媳矮墩墩,蒸个饭子香喷喷; 讨个新媳高喃喃,挑担谷子好清闲; 讨个新媳笑嘻嘻,三餐不食肚不饥; 讨个新媳嘴嘟嘟,欢喜食甜也食苦; 食得苦,不怕苦; 不怕苦,脱得苦; 脱得苦,有福享; 有福享,要回想……” 山歌的声音飘来荡去的,令人迷醉。我就在山歌声的驱使下坐了下来,合上了双眼,我想我要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了。那时,我完全忘记了肖莉莉曾在我坐的地方自杀,我只觉得我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要飞上天…… 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寝室的床上,室友们睡得还是很死,只有我一个人是清醒的。想起那个过程,我不免毛骨悚然。石记者,那绝对不是我做的梦,不是,古求胜死后,我就想是肖莉莉把他带走了,她把她爱的人带走了。 古求胜死后,我一直很害怕,害怕自己的手中出现那行拼音字母,害怕肖莉莉把我也带走,说不定肖莉莉也喜欢我,谁知道她还喜欢谁呢。古锋的死让我也很震惊,我以为肖莉莉只会把她心爱的人带走,没想到也会把她厌恶的人送进地狱。我相信古锋的死和肖莉莉有关系。我还听说肖莉莉并不像她出现在我们面前那样好像十分纯洁的样子,我听说她和别的男同学不清不楚,她和李小芳也好得有些过分……这些,我就不说太多了。 石记者,我保证我说的全是实话。我知道你刚开始读我的信和读完我的信后,你同样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写信的人是谁?我想这不重要,也许我就是下一个被肖莉莉带走的人。我提心吊胆,我和你说出了这些,心里也释然了很多,希望我说这些东西能给你提供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也希望学校能够太平起来,再不要有死人的事情发生了。 50 石萍看完这封信,她的手一松,那三页写满密密麻麻娟秀小字的白纸滑落在地。她的头一歪,把脸转向了窗口,窗门是紧闭的,可那窗帘都在飘动着,难道有空穴来风把那窗帘吹起来?石萍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水曲柳乡村的死亡事件越来越扑朔迷离。石萍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而无法自拔,她又想逃离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水曲柳乡村,但又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她留下来,继续探寻下去,直到发现事情的真相。可事情的真相都被一层层的迷雾阻拦着,目前她无法拨开那层层的迷雾。那三页纸突然从地上飘起来,像三片羽毛,一直飘到了窗边,粘在了飘动的窗帘布上,石萍看着那三页写满字的白纸,心里扑通扑通跳着,仿佛那三页纸要把她带入一个神秘的灵异的世界。她不敢走过去,只是坐在那里,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带走了,她只剩下了一具毫无意义的肉体,这具毫无意义的肉体已经在冰凉中僵化。石萍的眼中突然出现了一种雾一样的白光。她根本就失去了知觉,就那样僵坐着。她根本就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就像对自己的未来浑然不知一样。 第八章 51 石萍坐了一夜,她看着窗外的天空慢慢明亮起来后,内心的恐惧感才得到了有效地缓解。粘在窗帘上的三页写满娟秀小字的白纸飘落在地上,像是那窗帘失却了磁性。窗帘已经静止了,不再飘动。 石萍缓过了神,她觉得自己僵硬的身体慢慢地有了温度,慢慢地柔软起来。 她站了起来,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发现现在才6点多。她来到窗前,拉开窗帘,推开窗门,让清新的空气吹拂进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不远处的那棵树下掠过去,她惊讶地发现,昨天夜里树下站着的那个人还站在那里,她不知道这秋天的露水有没有打湿他的头发,他一直在朝自己窗口这个地方眺望。 石萍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石萍突然想主动和他谈谈。 她下了楼,石萍一下楼就看到楼下的接待室走出了胡大龙,他一转头就发现了石萍,他咳嗽了一声,边扣上衣扣子匆匆地朝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石萍就听到了胡大龙启动摩托车的声着,听到摩托车的声音,石萍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水曲柳乡另外一个骑摩托车的人——派出所所长王勇。 石萍心里明白,胡大龙一定和李美凤在接待室的床上度过了一夜。 石萍突然明白,为什么秀秀会不在。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石萍推开了接待室的门,李美凤还躺在床上,她一下子抬起头,问了声:“谁?!” 石萍笑了笑:“是我,石萍。” 李美凤的头又落回了枕头上,她说了声:“石记者,今天起这么早呀,也不多睡一会儿。” 石萍说:“睡不着觉呀,哪像李所长的心态如此之好,真是让人羡慕呀!” 李美凤说:“石记者真会开玩笑,我们的心态有什么好不好的,日子将就着过呗,说不一定哪天就死了,那样一切都没有了。” 石萍又笑笑:“还是李所长想得开,及时行乐也蛮好的。” 石萍这话触动了李美凤的神经,她一下子警觉起来:“石记者,你这话什么意思?” 石萍笑笑:“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李美凤不说话了。石萍也没再说什么,就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她朝招待所的门外走去。她朝那树下望去,王刚还站在那里。石萍朝王刚走去。她在朝王刚走去的过程中,碰到了李小芳,李小芳背着书包一跳一跳地朝招待所走去,她还朝石萍笑了笑,那笑容阳光般灿烂。 石萍实在不明白,学校里的同学们现在都成了惊弓之鸟,她李小芳怎么就这样的镇定自如呢?她快乐的根源究竟在什么地方? 52 李小芳推开了乡政府招待所接待室的门。李美凤尖锐地问了声:“谁?” 李小芳关上门,说:“妈,是我。” 说着,李小芳走到了李美凤的床前,她趴在李美凤的胸前,撒娇地说:“妈,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睡了,早上我一起来就发现你不见了,我就想,你一定是在这里的。” 李美凤摸着女儿的脖子,她觉得女儿的脖子特别凉,没有一点热度。 李美凤说:“傻孩子,秀秀这两天回家有事,我总要来这里值班,这里还住着一位记者呢。” 李小芳十分善解人意:“妈,我知道,我又没有怪你,我不是也过来陪你了吗。” 李小芳的手突然摸到了李美凤的枕头底下,她从李美凤的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压扁了的红色盒子,放到李美凤的面前说:“妈,这是什么?” 其实李小芳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个装避孕套的盒子。 李美凤粉嘟嘟的老脸一下红了,她一把夺过那个红色盒子,胡乱地塞在了床底下,尴尬地说:“这是什么东西呀,乌七八糟的。一定是秀秀那丫头放在这里的,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看我不解雇了她!” 李小芳叽里咕噜地笑着。 李美凤闻到了一股怪味,这段时间,她总是在李小芳身上闻到怪味,她想李小芳是不是上火了,嘴臭。 她对李小芳说:“小芳,你是不是上火了呀,晚上妈回家给你熬些凉茶喝。” 李小芳说:“我能上什么火,我不是好好的吗。” 李美凤说:“我看你是上火了,嘴巴都有味了。” 李小芳听完母亲的话,拉下了脸,她说:“妈,你怎么能这样和一个女孩子说话,也不怕人家难为情?” 李美凤轻轻地拍了一下李小芳冰凉的脸,说:“孩子,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热乎的地方,简直就是一个大冰块。” 李小芳说:“你不知道,皮肤凉的人身体健康呀。” 李美凤说:“你这个孩子,就知道贫嘴。” 李小芳没再贫,她突然问母亲:“那个秀秀什么时候回来呀!” 李美凤说:“今天吧,我让她一早回来的,现在该到了吧。” 李小芳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色,看上去有点儿神秘,她说:“我看秀秀身上有种鬼气。” 李美凤说:“孩子,你怎么这样说秀秀!” 李小芳又说:“是的,每次我见到她,她看我时,眼中就有一种鬼气。” 李美凤坐了起来,她只穿着一件胸罩,肥大的奶子半裸着。她从床边随手拿过一件衣服,边穿边说:“我可没有发现她有什么鬼气,秀秀是个老实的女孩子。她挺可怜的,我只知道她也想读书,可是没有办法,我和你爸说过,让你爸帮助帮助她,可你爸说,天下要帮助的人太多了,他也没办法。” 李小芳没说什么了,她站了起来,走到了门边,把门拉开了。 李小芳看到秀秀黑沉着脸站在门口,她的手上提着一个竹篮子,竹篮子里装着一些山梨。 秀秀的目光中闪烁着蓝色的光芒,李小芳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淡淡地说:“秀秀,你回来了。” 秀秀黑沉着的脸上慢慢地漾起了一股笑意,她说:“小芳,我回来了。”她把那篮子山梨提起来,送到了李小芳的面前说:“小芳,吃梨吧,这梨是我家里自己种的,很甜,我奶奶让我带来给你们吃的。” 李小芳没有拿竹篮子里的山梨,她回到了母亲的身边。这时,李美凤已经穿好衣服了。 李美凤对秀秀说:“秀秀,你回来啦,快放下东西去打扫卫生吧。” 秀秀走进了房间,把那篮山梨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就走出了接待室的门。她一出门脸上生硬的笑容就消失了,她的目光中出现了怨恨的光芒。 李小芳看她出门后,就对李美凤说:“妈,我看秀秀的眼中真有一股鬼气。” 李美凤拍了拍李小芳的头说:“别胡说八道,秀秀是个不错的姑娘。”李小芳朝李美凤吐了吐舌头。 53 王刚看着石萍朝自己走过来。他的喉结滑了滑,想先开口说话却没能说出来。王刚穿着一条灰色的西裤和一件白衬衫,白衬衫上面套了一件毛背心。石萍想,如果王刚真的在这棵树下站了一个晚上,那么王刚也许已经冻僵了,他穿那么一点衣服,怎敌秋天夜晚的风寒。石萍来到了王刚的面前,面对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中学语文老师,石萍觉得他身上任何一个地方都透出一种让人难于揣摸的诡异。 石萍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开了口:“王老师,你在这里站了一个晚上?” 王刚点了点头。 石萍有点心动,他为什么要这样呢,他是不是有自虐倾向。 石萍说:“你的双腿站麻了吧。” 王刚没有回答她,他一动不动,像是生了根一样站在那里。 这时有一群鸟呼叫着从他们的头顶飞过。石萍惊愕地抬头望了望那群飞掠而过的鸟儿,害怕会突然落下一只死鸟。结果这回没有死鸟落下,石萍心里轻轻地舒缓了一口气。 王刚突然开了口,他的口气有点哀绵。 他幽幽地说:“昨天晚上11点乌鸡婆开始叫魂,11点半,那个人进入了招待所,你的窗帘是在10点半拉上的,你又是在6点10分把窗帘拉开,把窗门打开的,那人是在6点20分离开招待所的。那人是个混蛋。” 石萍知道他所说的那人就是和李美凤偷情的胡大龙。他一定恨死了胡大龙,但石萍不知道他恨不恨李美凤。石萍说:“你好像一直在跟踪我、监视我!” 王刚自言自语地说:“人其实都是自由的,又怎么要在乎别人的跟踪和监视呢?人有生的自由,也有死的自由,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生或死呢?我是一个忧天的杞人。” 石萍觉得他说的话十分的深奥,但也和他一个中学语文老师的口吻是相符的。石萍叹了一口气说:“王刚,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你就坦诚地说出来吧,我洗耳恭听。” 王刚又沉默了,这真是一个怪人。 石萍突然想到了那封三页纸的长信,她问王刚:“你在这里站了一夜,你知道昨夜还有谁去过乡政府招待所吗?” 王刚摇了摇头。王刚终于松动了生根一样的双腿,他动了动双腿之后,就坐在了地上。王刚坐在地上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也许是他全身的血脉通了,血活了之后脸就红了。 石萍没有像他那样坐下,她还是站在那里,在大自然清新的风中站立着。远处的田野上,已经开始有农人劳作了,这本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清晨呀,天空蔚蓝如洗,如果不是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片乡土,石萍会感到惬意和舒快,这种感觉在日夜喧嚣的大都市里是无法找到的。 石萍没有说话。 王刚坐下来后,他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包香烟,从里面抽出了一根,然后又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一次性的打火机,颤颤地点燃了香烟。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又狠狠地把烟吐了出来。 烟草的香味弥漫开来,石萍闻到烟草的味儿就自然想到了丈夫史未来,曾有一段时间,石萍承认自己是多么迷恋他身上男人特有的烟草的香味。她曾是一个自认为嫁不出去的大龄女青年,没想到会和史未来这样的男人结婚。有了史未来的那段日子,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王刚抬起了头,他说:“石记者,你在想什么问题呢?其实,你在思考问题时是很迷人的。” 这样的恭维话似曾相识,好像史未来也向她说过。无论怎么样,石萍还是乐意听这样的话的。她笑了笑说:“没想什么,只是觉得你是个奇怪的人。” 王刚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个笑容。石萍觉得今天王刚的话特别的少,不像上次那么滔滔不绝。但是,她希望王刚打开话匣子,把想说的话都吐出来。 石萍说:“王老师,你的学生又死了一个,你有什么看法呢?” 石萍一提到死人的事,王刚脸上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又消失了,他似乎很难过。他说:“石记者,古锋这个同学我还是比较喜欢的,他性格开朗乐意助人,可他怎么也死了呢?我有一件事应该告诉你,但到目前为止,那只是一个传说,我没有见过那张画在羊皮上的古老地图。在以前,没有人传闻过,可自从肖莉莉死后,学校里就开始流传着古老地图这么一回事。我知道,在学校里是不会有人和你说这件事的,他们都统一了口径。” 石萍睁大了双眼:“什么?古老地图,画在羊皮上的古老地图?” 王刚坚定地点了点头。石萍没有想到在迷乱的线索中又会出现一张什么羊皮的古老地图,这让水曲柳中学的死亡事件又涂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石萍惊讶的样子似乎让站立了一晚上的王刚有了说话的欲望,他只要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起来,忘记了疲劳。 54 我听说有神秘地图那天,正下着雨。 其实也就是在肖莉莉死的第二天,雨水似乎要把学校里的死亡气息冲刷干净。那天晚上,学生们正在晚自习,我去上厕所,你知道,学校住宿的条件差,我们教师的宿舍里也没有洗手间,只好和学生们共用公共厕所。学校说了多少次了,要为我们建一栋条件好一点的教师宿舍楼,可说了几年了也没见什么动静。学校是穷,可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留不住人哪,好一点的老师都被好的学校挖走了。 那天晚上下着雨,我撑着一把布伞去上厕所。 通向厕所有一段泥泞的路,我走时不小心差一点摔倒在地。 我骂了声什么。 快到厕所时,我看到有一个白影从女厕所里飘忽出来,一晃就不见了,我认为自己是眼花了,没在意。我进了厕所找了个坑位蹲了下来。 这时,我听到隔壁的女厕所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那说话的声音本来引不起我的注意。但是她们说话时提到了肖莉莉,我一听到“肖莉莉”三个字,马上就集中了注意力。 她们先是说肖莉莉死了太可惜了,听了这话,我也觉得。我不但觉得肖莉莉死得可惜,而且是太让我觉得意外了,一个人怎么说死了就死了。她们说着说着就提到了那张羊皮地图。 她们说肖莉莉死前出示过那张羊皮地图,李小芳见到过的。 那张羊皮地图上标注着一个神秘的地方,肖莉莉和李小芳说,她们要去寻找那个神秘的地方。没想到肖莉莉死了,那张羊皮地图也失踪了。那两个女生说,也许羊皮地图藏在了李小芳那里。她们说得很悬,把我引入了另外一种想象中。 我在第二天的中午去了李小芳家。我舅舅和舅母都不在,李小芳不知道在房间里干什么,我敲了一会儿门,她才开门。 李小芳开门时,用怪异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脸上才露出了笑容,让我进去。我看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这裙子穿在她身上显然太长太大了。我记得肖莉莉曾穿过这样的连衣裙。 我坐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随手拿过一本杂志翻了翻,李小芳倒了杯茶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我让李小芳坐下了。我放下手中的杂志,看着李小芳略显苍白的脸,说:“小芳,我想问你一件事。” 李小芳笑了笑说:“表哥,你今天的神情很怪呀,你有什么问题就直说吧。” 我停顿了一下说:“小芳,你见过那张羊皮地图吗?” 李小芳的脸上掠过一丝迷惑的神色,她摇了摇头,反问我说:“什么羊皮地图呀?” 我接着说:“小芳,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有那么一张羊皮地图?有人说,肖莉莉给你看过的,你们还要一起去寻找地图上标明的那个神秘地方。” 李小芳又摇了摇头,说:“没有这回事,我们从来没见过什么羊皮地图,也没说过要一起去寻找那个神秘的地方。你是从哪听来的,表哥?” 我看着李小芳的眼睛,她不像是在说谎,她应该不会骗我吧。 我又说:“你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是不是因为肖莉莉死了,你不愿意说出真相?” 提到肖莉莉的名字,李小芳浑身触电般颤抖了一下。李小芳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喃喃地说:“我们从来没见过羊皮地图,没见过。我们没有去过什么神秘的地方,我和肖莉莉只想上天堂,可她去了,我都没去成。” 我感觉到李小芳的话语阴冷起来,她的神色也变得凄凉。她的眼中甚至流出了泪水,红色的泪水,像血一样红色的泪水,不过,那红色不一会儿就消失了。我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无论怎样,那是在肖莉莉死后,我唯一的一次看到李小芳流泪。她内心不可能平静的,从那以后,她的笑容在我的眼中都是假的,我有时在梦中,也会梦见李小芳流下红色的血水一样的泪水。我知道李小芳不会说出羊皮地图的秘密,她心里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不想逼她,只好离开了她家。 我走出她的家门,午后的阳光依旧灿烂。 我想总有一天,那个关于羊皮地图的秘密会大白于日光之中,我相信有那么回事。石记者,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向你说羊皮地图的事,这或许对你有所帮助,学生死亡的事件让我也推翻了许多原先的想法,一切都那么无头无绪。 55 石萍听完王刚的叙述,天边的朝阳穿破了云层,金子般的阳光洒在了水曲柳乡村的大地上。王刚的脸上也洒满了阳光,这是一张疲惫的脸,上面写满了一种不确定的忧伤和焦虑,他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对石萍说,可他没有说出来。 这时,石萍看到李小芳在金子般的阳光下一蹦一跳地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她背着书包,来到他们面前,笑着说:“表哥,你和石记者在这里干什么呀?” 王刚看着她没有说话。 石萍看着李小芳的笑脸,突然觉得她的笑脸真的那么的虚假,完全是装出来的,她的快乐是多么的不充分,一点依据都没有,就像学校死亡事件的各种推测都是那么的充满玄机,无从推敲。 李小芳对石萍说:“石记者,我妈让你回去吃早饭了。” 石萍点了点头,她向王刚使了个眼色,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他们,朝乡政府招待所走去。 李小芳和王刚好像还在谈论着什么,不一会儿,王刚就站了起来,他们一起在阳光下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学校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胡大龙和另外一个老师在检查学生的口袋和书包,看他们有没有带老鼠药到学校里来。他们还让学生把手臂露出来,检查有没有那行神秘的拼音字母。学生们的神色都十分的沉重。 石萍回到了乡政府招待所,她一进门就看到了秀秀。 她问秀秀:“秀秀,这两天怎么没有见到你呀?” 秀秀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奇怪地问她:“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石萍说:“我为什么要回去呢?” 秀秀不理她了,仿佛她是一个陌路人,秀秀继续在拖她的地板。石萍觉得秀秀两天不见就像变了一个人。 在乡政府招待所里,石萍没有见到李美凤,她或许是回家去了。 石萍回到房间后,她还是想和秀秀长谈一次,她想把河边小树林里那坑里的秘密和秀秀说出来,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现在看起来,秀秀是不会采取合作的态度的。如果肖莉莉、古求胜和古锋的死和秀秀有关,那么,她下一个下毒咒的目标又该是谁?秀秀不在的这两天里,石萍没有收到让她滚出水曲柳乡村的字条,那字条会不会和秀秀有关系? 秀秀是个捉摸不透的女孩子。 今天该干些什么?派出所所长王勇和朱尚文校长去西县了还没有回来,调查该怎么进行下去呢? 石萍突然想起了郝琼,她一定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的,在她那里说不定也可以了解一些情况。想着想着,她就背起了采访包打开了门。她一开门,吓了一跳,秀秀一声不吭沉着一张黑脸站在门口。 石萍说:“你——” 秀秀没说话,她转身就走了。 望着秀秀弱小的背影,石萍心里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感觉涌了起来。石萍下楼路过接待室时,接待室的门开着,秀秀木然地坐在那里,她没有在看电视,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石萍见她的样子,心里有些害怕,她想,她应不应该离开这里回赤板去呢?或许秀秀下一个诅咒的小布人就是自己。 想着想着,她就快步走出了乡政府招待所的门。 石萍朝学校的方向走去。石萍来到了学校,她看到学校有人在学校的周围做木栅栏。她从校方指定的入口走进了学校,她看到那棵大榕树下有一个民警在守着。 她正想朝那个民警走去,身后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石记者,现在同学们都在上学,老师们也在上课,你来的不是时候。” 石萍一扭头,就看到了满脸横肉的胡大龙。石萍讥讽地说:“胡科长,你是不是也特别希望我离开水曲柳乡村?” 胡大龙脸上没有表情,他说:“我希望你还是回去,真的,你在这里找不到你要的东西,你只是在给我们添乱。” 石萍的脸色也变了:“你,你怎么这样说话!” 胡大龙有些蛮横:“我就这样说话,怎么了?” 石萍气得跺了一下脚说:“我不和你这样粗鲁的人说话。” 说完她扭头就要往校门口走。 这时,郝琼迎面走来,她对石萍说:“石记者,你来了。” 石萍此次来学校的目的就是为了找郝琼,郝琼的意外出现让石萍心里的怒气平定了些,她对郝琼说:“郝老师,你没上课?” 郝琼笑笑,说:“我上午没有课,怎么,要走?” 石萍说:“本想回招待所去的,你来了,我们聊聊,可以吗?” 郝琼说:“我也想和你说点什么,怎么样,到我宿舍去吧。” 石萍说:“好吧。” 她们就一起朝郝琼的宿舍里走去。 胡大龙望着她们,一声不吭,眼中充满了怨恨。 石萍不知道为什么胡大龙今天会如此反常,是不是因为早上她看见了他从乡政府招待所的接待室里出来。石萍暂时不去想这些问题。 她和郝琼到了郝琼的宿舍里,郝琼又是让座儿又是倒茶。 石萍说:“郝老师,你不必这么客气。” 郝琼和石萍面对面地坐着。 郝琼叹了口气,说:“现在学校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如果再死人,看来就要休课了。现在县里也发现问题严重了,听说上头要派工作组下来进驻学校了。” 石萍说:“问题是相当严重,如果不制止住死亡事件,那可真是无法交代的事情了。我看水曲柳乡村的人都老实,死去学生的家长要一起告学校是有充分理由的,学生是死在学校里的,学校要负责任的!” 郝琼说:“我们都巴望学校里不要再死人了,现在上面要派工作组下来也好,要让那些人彻底地交代一些问题了。” 石萍说:“此话怎讲?” 郝琼站了起来:“说,等会儿,门外有狗,等我把狗赶走再和你说话。” 郝琼来到门口,猛地拉开门,趴在门上偷听的胡大龙马上站直了身子。 郝琼大声怒斥道:“你给我滚,滚!” 胡大龙盯了郝琼一眼,悻悻而去。 郝琼骂了声:“真是条癞皮狗!” 石萍也说:“那人很无趣的,刚才在校门那边还让我不要再采访了,要我回赤板去。我想,你是谁呀!” 郝琼说:“不要理他,要是工作组下来查出什么问题,他也跑不掉的,他也是个帮凶,不是个好东西!” 石萍点了点头。 56 石记者,本来我不想和你说这些的,可我看到他们在学校的周围修木栅栏,我心里就有气。他们这是亡羊补牢,你想想,一个学校,连个围墙都没有,怎么管理好学生呀!不是说上面没有钱拨下来,问题是上面拨下来的钱都不知用在什么地方了。 李副乡长和朱校长在城里都买有新房。他们早就为自己安排好了后路。你来水曲柳乡也有几天了,你也许听说了一些关于我的谣言。我知道,王刚找你说过,他一定说我和他舅舅李洪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我和你讲过的,他这个人就是喜欢造谣,造我的谣。 我虽说和丈夫的关系不好,但也不至于到处和别的男人睡觉。况且我是个老师,还要为人师表的。我的确也想找个情人什么的,报复一下我那没良心的丈夫,但我还是不敢迈出这一步。 我承认李洪球是我大学的同学,在大学里我们曾相互有过好感,但没有发展下去。 肖莉莉和李小芳是好朋友,你也是知道的。关于学校围墙的事情,款是由县里拨到乡里的,乡里管文教的副乡长就是李小芳的父亲。有一天晚上,李小芳和肖莉莉晚自习完后一起到李小芳的家里睡觉。很晚了,李副乡长醉醺醺地回到了家里,和他一起回家的还有朱尚文校长。他们喝完酒后到李副乡长家喝茶,谈事。他们那天晚上谈的就是关于围墙那笔款的问题,原来那笔款子被他们巧立名目瓜分了。 谁想到,肖莉莉没有睡着,他们说的什么都被她听到了。 第二天,李副乡长才知道,那天晚上家里还有个外人。 他没想到肖莉莉在一次和我谈心时,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了我。李副乡长还让李小芳告诉肖莉莉,千万不要把这事儿告诉给别人。 我知道这事儿后,因为李副乡长是我同学,我就好心找到了他,和他说了一些知心话,让他不要在一些问题上栽跟斗,影响了自己的前程。 李副乡长还给我表态,说绝无此事,他坐得正行得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还在一个晚上找到我宿舍,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他和我长谈了一次,意思就是让我不要把此事说出去。他还给了我一个信封,信封里装了些钱,我没有接受他的钱,我们还推让了好大一会儿。 后来,肖莉莉就死了,学校里也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死亡的事件,我猜测,是不是这些同学都知道了围墙的事情,如果是,那就太可怕了。 我估计,围墙的事情肯定还有人知道,那么下一个死的是谁? 可是我不敢确定死亡事件和围墙的事情是否有关,他们不至于因此去杀人吧?可我拿不准,我脑袋里有时就是一片糨糊,越想越不明白。正如我和李副乡长根本就没什么事,可外界传得沸沸扬扬。李美凤那只母老虎还来找过我,恨不得把我吃了。我可不怕她,她凶神恶煞地骂骂也就算了。我知道她怕她老公,她也不敢太张扬了。 我对她说:“你有本事把你老公管好,让他不要在外面拈花惹草!”她气得要死!她气的时候我只有笑,这样对她而言只有更生气。我不生气,气自己是最傻的,石记者,你说对不对?唉,有时觉得做人也真没意思,家里也不安稳,在外面也不舒服,做人怎么就这么难? 57 石萍听完郝琼的话,心里又陷入了另外一个谜团之中,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事情就很严重了,这不是一般的死亡事件了,而是恶意的谋杀了。石萍脑袋里也是一片糨糊。这个世界上的很多问题让她分辨不清真伪。她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蹚这个浑水。那个深夜里莫名其妙的电话是罪魁祸首,那打电话的人是谁?到目前为止,她没有解开那个谜。 学校下课的钟声响了。按理说,学校一下课,校园里顷刻会热闹起来,那些冲出课堂的学生们就会像放出笼子的小鸟,到处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可现在,下课的钟声敲响之后,校园里还是一片寂静,可见学生们内心是多么的沉重和恐惧。不一会儿,郝琼的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那敲门声显得那么的害羞和拘束。 郝琼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个女同学,她们长得都很瘦,眼睛大大的,眼神单纯而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 郝琼温和地对她们说:“进来吧。” 她们进屋后站在那里,她们发现石萍也在,都显得很拘谨。 郝琼这时像个慈母,不像个老师,她的声音又柔和又充满了慈爱:“你们随便坐吧,不要紧的,来老师这里,不用那么紧张的,石记者不是外人,你们也不用怕的。” 两个同学这才忐忑不安地找了椅子坐了下来。 她们坐下来后,郝琼又忙着给她们倒水。 她们都腼腆地说:“郝老师,我们不喝。” 郝琼微笑地把水放在她们面前,说:“不要和老师客气。” 那两个女学生欲言又止的样子。 郝琼轻声地问她们:“你们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她们看看郝琼又看看石萍,两个人脸上都有难色,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石萍也笑着对她们说:“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你们放心,我们给你们保密。” 那两个女同学又望了望郝琼,然后,其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还是你说吧。” 那个女同学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她小声地说:“郝老师,我们不想读书了,我们想回家。” 郝琼一下紧张起来:“你们碰到什么问题了吗?有什么问题老师可以替你们想办法解决的。” 那两个女同学是住校生,她们的家在比水曲柳乡还要更偏远的崇山里,她们能出山来读书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那个女同学就说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件事儿。 原来,昨天晚上,她们见到了让她们心惊胆战的事情。自从学校传闻闹鬼之后,晚自习没人来了,学校里就更充满了诡秘的气氛了。住校的同学都在宿舍里自习,他们不敢像往常一样在校园里走动了。晚上就是上厕所也要结伴而去。昨天晚上,到了深夜时分,说话的那个女同学要去上厕所,她就叫上她平常玩得比较好的同学一起去。她们打着手电筒往厕所那边走去。 厕所是学校的“西伯利亚”,在学校最偏的那一头。她们俩走着走着就觉得阴风四起,朦胧的月光也像在晃动起来。她们手拉着手,胆战心惊地走进了厕所。她们各自地蹲下来后,其中一个人就说:“我们不会碰到肖莉莉吧?” 一提起肖莉莉,另外一个女同学牙关就打起了战,她说:“你不要提肖莉莉好不好,我都快拉不出来了。” 她们觉得厕所里阴森森的,那盏昏红的灯泡突然一闪一闪起来。 她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希望自己赶快拉完,离开女厕所,回到宿舍去。突然,灯泡灭了,厕所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仿佛是万劫不复的黑暗。她们相互叫着对方的名字,相互提醒对方把手电筒打开。 结果是她们的手电筒好像没电了或者是小灯泡烧了,怎么也打不亮了。 她们的哭音都出来了,还是相互叫着对方的名字。 她们叫着叫着就听到有一个女声在唱着一支山歌。那支山歌她们听了都快吓疯了,就是肖莉莉死时唱的那支山歌。 她们相互说着:“咱们快跑吧!” 可她们蹲在那里,好像有人把她们使劲地压着,不让她们起来提裤子走人。 她们在黑暗中听着那若隐若现的歌声,心灵在经历着从未有过的恐惧。她们最后都放声大哭起来。她们的哭声和缥缈的歌声融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女厕所的灯突然亮了,她们手中的手电筒也突然亮了起来。就在灯和手电筒光同时亮起来的刹那间,她们在惊悚中听到了一声笑声,那笑声听起来十分的瘆人。 紧接着,她们看到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飘出了女厕所,那笑声渐渐地远去。她们这才缓过神来,停止了哭泣,提起裤子,跑出了女厕所的门,手拉着手一路狂奔回宿舍,其中一个女同学在奔跑时一只鞋子丢了,也不敢停下来捡。她们的确是吓坏了,回到宿舍后,一个晚上她们都紧紧地抱在一起,不敢松手,生怕有什么东西会把她们分开,然后各自地带走她们。 那个女同学说完后,泪水也流出来了。 石萍十分同情她们,或许她们真的看到和听到了什么。 郝琼却安慰她们说:“你们不要怕,你们也许是神经太紧张了,产生了幻觉。你们想想,这世上真的能有鬼吗,如果昨晚上你们碰见的真的是鬼,那么你们还在这里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上课的预备钟响了起来。 郝琼就对她们说:“你们快回去上课吧,无论怎么样,课程是不能耽误了的。你们能够读上书,多么不容易呀!至于有什么问题,下课后我找你们谈,好吗?” 她们点了点头,可以看得出来,她们点头的样子是那么的勉强。 她们期期艾艾地离开了郝琼的房间,手拉着手走了。或许,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们都会手拉着手,以此来抵抗恐惧,以此来相互依存。 郝琼叹了一口气,她对石萍说:“石记者,你相信她们说的吗?” 石萍望着郝琼,不知怎么回答她,一切都是那样的离奇和令人不可思议。 石萍说:“也许还有更多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在等着我们,还有更多令人恐惧的事情在阳光下出现,或在黑暗中徘徊。” 郝琼的眼中闪过一丝忧郁,像是黑夜里枯萎的花朵。 第九章 58 这个正午石萍自己泡了碗方便面吃。本来郝琼准备请她到乡村的路边小店去吃一顿当地土菜的,可她没有胃口,谢绝了郝琼。秀秀也给石萍送来了饭菜,石萍看秀秀阴沉着脸,想起她在那青草坑里干的事情,就让秀秀把饭菜端走了,并且吩咐她再不要去食堂给自己打什么饭菜了。秀秀端着饭菜退了出去,她走时,瞟了石萍一眼,石萍觉得那一眼意味深长。 她真有点害怕秀秀会做一个小布人,然后用针去扎自己的胸口,把自己的心脏一针一针地扎烂,扎得她鲜血横流。 秀秀走后,石萍觉得自己很累,吃完方便面,就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她担心着有没有学生会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死去。她也不知道明天调查组进入水曲柳乡村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还想到了王刚。她离开郝琼时,在出门时碰到了他,他没有和她打招呼,只是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和秀秀离开她房间时的那一眼一样意味深长。石萍真的分辨不清他和郝琼说的谁是真谁是假,她也找不到证人,似乎也很难求证。石萍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心口疼痛起来。 她说了声不好。她从床上跳了起来,走出了房间的门。她下了楼,听到接待室里有电视的声响,好像是中央电视台的午间新闻。接待室的门是关着的,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应答,也没有人来开门。 石萍喊了一声:“秀秀——” 房间里还是没有人理会石萍。 石萍推开了门,接待室里除了电视机开着,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那桌子上还放着秀秀给她从食堂里打来的饭菜,估计也凉了。秀秀会到哪里去呢?石萍想起了河滩上的小树林。她觉得心口一直在疼痛着,她二话没说,就出了招待所的门,朝河滩上的小树林奔去。 石萍走到半道时,她又看见一群鸟儿从东面那座高山的方向惊叫着飞来,在掠过她头顶时,突然又掉落了一只死鸟。 她呆呆地看了看地上渐渐僵硬的死鸟,心想,是不是又有什么死亡的事件要发生了?石萍突然想到了校园里的那棵大榕树,她便疯狂地朝学校跑去。石萍从木栅栏的门中跑进了校园,看守门的一个老师叫了她一声,她似乎没有听见,一口气跑到了那棵大榕树下。 大榕树下,今天又是那个叫小张的警察在守卫着。他看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石萍,奇怪地问她:“石记者,发生什么事了?” 石萍喘着气说:“天上有没有落下死鸟?” 小张惊讶地反问她:“石记者,我没有看到什么死鸟呀?” 石萍摇了摇头:“你没有看见就好。” 她原想是想问他有没有学生死亡的,看情形,显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石萍的心口疼痛起来,她又想到了那片小树林,便朝那河滩上的小树林走去。 小张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身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世界他妈的怎么啦?” 59 李美凤在吃完午饭后,就让女儿李小芳午休一会儿,到点了她会让女儿起来去上学的。李小芳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重重地关了起来,并且反锁上了。 李小芳中午才喝了一点点冬瓜汤。自从肖莉莉死了之后,她吃得很少,比一只小鸟吃得还少,多次吃饭,都是象征性地吃一点点东西,这让李美凤十分不解。原先的李小芳食欲很好的,而且还老喊着饿,每天去上学,书包里还要放许多零食,现在可好了,正餐她都吃得很少,零食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不吃了。 李美凤问她怎么啦。 李小芳一句话把她戗住了。李小芳说:“妈,你希望把我喂成肥猪呀。” 李美凤想:现在的女孩子都讲究以瘦为美,或许小芳也是这样想的。 女儿进房间后,李美凤也进了房间,她半躺在床上,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却伸向了电话机。她拿起了电话,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然后软绵绵地说着,脸上的神色不一会儿就风情万种起来。 她的手又不禁地往自己肥硕的乳房上摸了起来,还发出轻微的**声。 就在李美凤和她的情人在电话里调情的时候,李美凤突然听到李小芳的房间里传来了歌声。她一听到歌声,仿佛雷击了一般,匆匆和情人说了句话后就挂断了电话。 李美凤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来到了李小芳房间的门口,她贴着李小芳的房间的门倾听着,没错,歌声是从李小芳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这歌声让李美凤心惊肉跳,就是那支山歌,她叫了声,小芳房里面没有人应答。李美凤听到山歌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就慌了神。 她使劲地敲起了门。门突然开了,山歌声也消失了。 李小芳脸色苍白地站在门里,冷冷地对李美凤说:“我在睡觉,你吵什么吵!” 李小芳还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 李美凤说:“你刚才在睡觉?” 面对满脸狐疑的李美凤,李小芳说:“你说我不在睡觉我在干什么?” 李美凤的心还在乱跳着:“刚才山歌是谁唱的?” 李小芳说:“你疯了,你听到什么山歌声了?” 李美凤往房间里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什么人。李美凤说:“难道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了,你真的没有唱歌?” 李小芳砰地把门关上了,说了声:“神经病!” 李美凤愣在那里,她担心山歌声再度响起。 60 石萍在阳光中匆匆独行,她的心像针扎一样疼痛。 石萍认定,一定是秀秀在往写着她名字的小布人上扎着针。可她还没有进入那片树林子,她就看见秀秀从那片树林子里出来,朝另一条路上走去。虽说秀秀的身体十分的弱小,但是在石萍的眼中,她身上似乎聚敛了一种力量。 秀秀似乎没有发现石萍。石萍看着秀秀走远后,才进入那片树林子里。 石萍进入了树林子,像是进入了一片黑暗中。她回忆着那个秀秀进入的坑,在树林子里摸索着,终于进入了那个坑里。 在坑里,石萍闻到了青草的气息,青草的气息让她迷醉,但她不可能沉浸在青草的气息之中,她现在没有这种心情。 石萍扒开了覆盖的青草,看到了一排整齐排列的小布人,有肖莉莉的,有古求胜的,有古锋的,另外还新增加了两个小布人。石萍拿起了其中一个新增加的小布人,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李小芳”三个字。 石萍心里一惊,她不知道此时李小芳的心是不是也在疼痛着,她把插在小布人心脏位置里的针拔了出来,连同那个小布人一起扔回了草中。 她又捡起了另外一个新增加的小布人,定眼一看,心口又剧烈地疼痛起来。她分明看到小布人上写着“石萍”两个字。 那两个字尽管歪歪扭扭,可她还是分辨得出是什么字的。她使劲地从小布人的胸口拔出了那根钢针,她心口的疼痛感顿时消失了。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颓然地瘫在了坑中。她此时看不到天日,四周似乎沉寂下来,沉寂进了一片漆黑之中,她闭上了双眼,觉得自己要虚脱了。 突然,石萍感觉上面小树林里有人活动的声音,她听到一串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她爬上了草坑,小树林里静悄悄的,鬼影都没有一个。 石萍浑身发抖,逃也似的跑出了这片小树林。当她重新站立在阳光下时,她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凝结成冰了,温暖的阳光也根本无法让她感受到幸福所在。 61 石萍回到了乡政府招待所。她没有见到秀秀,却看见了李美凤。 李美凤从接待室里走出来,问石萍:“石记者,你看见秀秀了吗?” 石萍本想说在小树林里看见秀秀出来的,但忍住了,没说出来。 石萍只是对李美凤摇了摇头。 李美凤的脸色十分难看,她又问石萍:“中午秀秀没有把东西送上去给你吃吗?怎么还放在接待室里。” 石萍笑了笑说:“李所长,是我自己不想吃的,一点胃口都没有。” 李美凤叹了口气说:“不要说你没胃口,我也没有胃口,学校里接二连三地出事,谁又有胃口呢!你说是不是,不过,人是铁饭是钢呀,人还是不能饿着的,身体还是自己的,该吃还是要吃。” 石萍说:“你说得没错,大家都要注意身体,对了,李副乡长还没有回来呀?” 李美凤说:“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没准还在县里挨剋呢!他这个绿豆芝麻一样的小官难当呀,事情做好了,功劳全是别人的,事情要是弄砸了,挨批挨罚是他自己,你也应该体谅我们家老李呀,以后笔头儿动时要手下留情。” 石萍没再和她说什么,就上楼回房间里去了。 回到房间,她又看到了门缝里塞进来的一个信封,难道又是谁要向她用匿名信的方式反映情况?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封,抽出了一张白纸,白纸上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石萍,你怎么还不滚出水曲柳乡,回你的赤板去! 这口吻特别像胡大龙的口吻,石萍冷笑了一声把白纸揉成了一团,从窗口扔了出去。 从窗口望出去,她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朝这里张望,难道他还有什么话要向自己说?但石萍此时一点心情都没有,她根本就不可能去找他听他烦琐的叙述。 石萍想给报社的袁主任打个电话,但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给袁主任打过几次电话,袁主任都焦虑地问她进展如何,她却说不出什么进展,现在还是没有什么进展,要是给袁主任打电话,还是毫无意义,说不定袁主任会在电话里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她几句,那样她更无话可说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楼下李美凤大声说话的声音。显然,李美凤是在生气地训斥谁。 石萍打开门,下了楼。 她站在接待室的门口,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秀秀眼泪汪汪地站在接待室里面,李美凤母老虎一样双手叉腰,大声地训斥着秀秀。 李美凤大声地说:“你死到哪里去了?你的脚是不是生了风,一刻不跑就不舒服!招待所一个人都没有,你是怎么上班的,接待室里的电视机要是让人搬走了,你赔得起吗!” 李美凤见石萍站在门口,叉在腰间的两手放了下来,马上换上了一副笑脸:“石记者,你有事吗?” 石萍摇了摇头。 李美凤低沉着声音对秀秀说:“看你以后乱跑,我就开除你!” 说完,李美凤走了出来,对石萍说:“石记者,我出去办点事,你有什么事和秀秀说,不要客气。” 石萍点了点头,李美凤说完就走了。 石萍想:李美凤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去和胡大龙干那苟且之事吧。 李美凤走后,石萍进了接待室。她看着在擦眼泪的秀秀,秀秀的目光躲避着石萍。 石萍叹了一口气,她真不想在这个时候对秀秀发难,秀秀有可怜的一面,可她可憎的一面又让石萍欲罢不能。 石萍对秀秀说:“不用哭了。” 秀秀突然跪在了石萍面前,凄声说:“石记者,我对不起你!” 石萍把她拉了起来,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 秀秀低着头说:“我知道,你都知道了。” 石萍叹了一口气:“我是知道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歹毒的方法对付别人。” 秀秀还是低着头,她的声音是颤抖的:“我不想那么做,可是我恨,恨他们,也恨你!” 石萍说:“你说说,为什么要恨?” 62 石记者,我,我没有想到他们会死,我只是想让他们心口痛,我也只是想让你心口痛,让你离开这个地方。李美凤和胡大龙他们恨不得你走,早点离开,你不走,他们就很生气,你来这里对他们不利,他们一生气就看我烦,他们看我烦就骂我,所以,我也希望你离开这里,我不想让你死,我也不想让他们死…… 我奶奶讨厌我妈,她们老吵架,也老打架,奶奶吵不过我妈,同样也打不过我妈。有一天晚上,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在弟弟睡了之后,来到厅堂里,我听到奶奶的房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透过奶奶的门缝,看见奶奶一手拿着一个小布人,一手拿着一根针,她念着咒语,一针一针地往小布人的心窝上扎。 奶奶为什么要扎小布人,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 我推开了奶奶虚掩的门,问奶奶:“你在干什么?” 奶奶看了看我,眼中有很恶毒的光芒,我有些害怕。奶奶放下了手中的小布人,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孩子,别怕。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做个小布人,在上面写上他的名字,然后用针去扎他的心窝子!” 我问奶奶:“你刚才扎的是谁!” 奶奶咬牙切齿地说:“是个贱人!” 我不知道奶奶说的贱人是谁,后来我妈生了一场大病,她大病后,就不和我奶奶吵嘴打架了,对我奶奶也好了起来。从那以后,我没再见过奶奶用针扎小布人,可我记住了奶奶的话,也记住了奶奶的咒语。在我们那个小山村里,奶奶是个人见人怕的人,有人说她是老巫婆,都躲她远远的…… 我恨肖莉莉,她是那么的神气。我本和她无冤无仇,可她瞧不起我,还骂我。那天,她来招待所找李小芳,李小芳不在,她非让我去找,我说我到哪儿去找她。肖莉莉就用眼睛白我,说我就是个当服务员的贱命。我当时没和她吵。她走后,我一个人偷偷地哭了,我家里要是有钱,我也会去念书,不会在这里当服务员,受人的气。肖莉莉比我命好,她神气,我气不过,就做了个小布人,写上她的名字,用针去扎她的心窝,让她也知道什么是痛苦…… 我本来不识字,每次回家,弟弟都要教我写字。为了我弟弟,我做牛做马都愿意…… 古求胜也欺负过我,我以为他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他也瞧不起我。那天,他来招待所找你,你是知道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李所长也知道了,她就告诉了胡大龙,胡大龙当天晚上就去找了他,威胁他不要再和你说什么了。他以为是我告诉他们的,他找到了我,使劲地揪住我的耳朵,恶狠狠地骂我是无耻的看门狗,我的耳朵都快被他揪下来了,痛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他还不放手,我恨死他了。我生气,我也要用针去扎他的心窝,我不喜欢别人打我骂我,他们凭什么打我骂我,还诬陷我…… 古锋也不是个东西。有一次,我在路上碰见他,他很下流地冲我笑,问我长奶子没有,怎么胸脯那么平,他还抱住我,用手去摸我的胸脯,要不是我用力挣扎逃跑,不知道他会对我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这样的流氓我更要用针去扎他的心窝…… 还有李小芳,她也嫌弃我。我辛辛苦苦从山里带来的山梨她连看都不看一眼,还说我身上有种鬼气,我也恨她。她不过是投胎投得好,找了个好人家,不像我的命这样苦,我也要往她的心窝上扎针,让她知道什么是痛苦,她一定没有尝过什么苦头…… 石记者,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这件事,我再不做这样的事了,石记者,求求你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死,为了我弟弟能继续上学,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不干这事儿了,我这就去把小布人全烧了。石记者,你放过我吧! 63 想起秀秀恶狠狠地用针扎小布人心窝的情景,还有她那怨毒的眼神和可怕的咒语,石萍就不寒而栗。可眼前的秀秀哭成了一个泪人,和那个在青草坑里的秀秀判若两人。 石萍想:“人是不是生来就有多张面孔的。 她叹了一口气对秀秀说:“别哭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还是去毁了那些小布人吧,如果被村里人发现,你不但不能在这里工作了,还有可能被人打死。” 秀秀擦了把泪水,点了点头。 石萍觉得头很胀,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大脑里像有什么东西要往外面冲突,也许她的大脑里也有一个魔鬼。她站起身,出了接待室的门,往楼上走去。她的确需要休息了,她的身体太疲惫,头脑太乱了。 秀秀听到石萍上楼的声音,眼中又迸射出怨毒的光芒。她喃喃地说了声什么,就走出了接待室的门,把门锁上,朝招待所门口走去。 64 一片漆黑,是的,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石萍不知自己身居何处。她只是在摸索着行走。她身上很热,她觉得自己像团火,但周围的黑暗是一片冰窖。她身上的火焰根本就无法将这黑暗的世界温暖。她发现有无数只冰凉的手朝她摸索,她身上一丝不挂,每一只手摸在她身上后,都要取去她一块皮肉,她感觉到了疼痛。她还听到了咒语的声音如急雨一样落在她脆弱的耳膜上。石萍窒息着,她无法透过气来。她开始挣扎,她疼痛难忍的身体往外流着炽热而粘稠的液体,她知道,那是她的鲜血,她的鲜血会不会在这黑暗中流干?她想喊,却喊不出来,那些手还在往她身上摸索,还在取走她的皮肉,那是谁的手?是肖莉莉的,是古求胜的,是古锋的……是一切死去的人的手,那些手注定要让她体无完肤吗?她十分惊骇,觉得自己的头发也被大把大把地抓下来,在黑暗中消失…… 石萍是做了一个噩梦。 她从下午一直沉睡到晚上。 自从来水曲柳乡村,她从来就来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的。石萍睁开眼时,发现有月光从窗口倾泻进来。她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她起了床,拉亮了电灯。 她摸了摸头,发现头发少了许多。她惊骇地发现床上的枕头上落满了她一绺一绺的头发,这根本就不像是自然脱下的头发,难道在她沉睡的时候,有人把她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拔下来? 她检查了一下门锁,反锁得好好的,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进来。 难道有人从窗口爬进来? 她想到这里,赶紧把窗门给关上了,刷地拉上了窗帘,把月光拒绝在了屋外。 石萍看了看表,此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9点多的水曲柳乡村已经一片沉寂。 她本想去下面的洗漱间洗一个澡的,但想了想,还是没有下去。 她想:还是明天再说吧。 但今夜,她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了。她不知道如何度过这难熬的漫漫长夜,她在孤独和恐惧中等待那脚步声的响起,等待乌鸡婆的叫魂声响起,或者说等待一只死鸟破窗而入,等待白色的连衣裙在房间里晃动…… 石萍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是不是秀秀又在用针扎她的心窝了?不可能,秀秀已经答应她不再干那种事了的,那她在这寂寞的夜里又缘何心痛? 这时,门外的楼道上传来了脚步声。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因为紧张,她暂时忘记了心窝上的疼痛。 那脚步声一下一下的沉重而有力地敲击着石萍的心房,这会是谁? 脚步声到了门口,和往常一样停了下来。 一切都好像静止了,石萍的双眼圆睁着,她害怕门外的人或者什么会破门而入,那是她一个弱女子无法抵御的。 她浑身的冷汗又出了一身。 敲门声打破了沉寂。 难道是秀秀? 但她的脚步声没有那么有力。 石萍用颤抖的声音问了声:“谁?” 门外的人或许没有听到她细微的声音,敲门声有节奏地在继续着。 石萍提高了声音,但那声音还是颤抖的:“谁?”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低沉但极为有力的声音:“石萍,开门,是我!” 石萍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这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但她还是不能确定他是谁。 她又问道:“你是谁?” 门外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又响起来:“是我,史未来,快开门!” 石萍呆了,史未来? 史未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口,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石萍没有马上开门,她此时十分理智。她想:是不是别的男人冒充史未来骗自己开门呢?在这样的夜晚,石萍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对着门外说:“你真的是史未来吗?” 门外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回着:“石萍,快开门,我真的是史未来。” 石萍又说:“那你说出我身上最大一颗痣是长在哪里的?” 门外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长在你右边的大腿根部。” 石萍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此时的她心里最柔软的部位被击中了,就像当年嫁给史未来那样被击中了。在这寂寞、恐惧的夜里,史未来的出现无疑是对她最大的安慰,也是一种爱的表现,证明史未来心里还是装着她的。 石萍在开门前的那一瞬间,已经原谅了史未来的一切,她心里被巨大的感动和幸福充满了。 门一开,史未来高大的身影晃了进来,他一进门,石萍就赶紧关上了门。 石萍关上门,就扑进了史未来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史未来。史未来的身上冰凉冰凉的,石萍把头贴在史未来的胸膛上,动情地说:“未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史未来没有说话,他的一只大手搂住石萍的腰,另一只大手在石萍的背部摩挲着。 石萍又说:“未来,无论怎么样,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史未来良久后才长叹了一声,说出了一句残忍的话:“石萍,我不是专程来看你的,但是,我要你跟我离开这个地方,你本不应该来到这个地方的。” 石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下子推开了史未来,仰起脸,满脸疑惑地问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史未来一字一顿地说:“石萍,我真的不是专程来看你的,我是来看我母亲的,不过,我真的不希望你在这个地方出什么问题,你和我一起走吧,现在就走!” 石萍这下听得千真万确,敢情史未来不是专程来看自己的,而且又冒出来了一个母亲。在石萍的记忆中,史未来从来没有提及过他的故乡,也没有提及过他的亲人,石萍有时提起,史未来也很巧妙地掩饰掉了,石萍也没有再追问。她没有必要去追问,她和史未来结婚,不在乎他的任何背景。 她只知道他是一个老板,更是她的丈夫,这就足够了。 石萍的泪水流了下来,她喃喃地说:“你不是专程来看我的,你不是专程来看我的!看来我们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史未来说:“石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走吧,连夜就回赤板去,我的车就在马路边停着。” 石萍又说:“你还有个母亲?你母亲是谁,她在哪儿?” 史未来脸上的神色十分无奈和悲伤,他说:“你和我上车,上车后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行吗?” 石萍摇了摇头:“你现在就告诉我。” 史未来把两手放在了石萍的肩膀上,说:“我告诉你,告诉你后,你就跟我走,好吗?” 石萍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两手拨掉了,然后说:“你先讲吧,把一切我不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史未来坐在了床沿上,无力地说了声:“好吧。” 石萍给史未来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她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丈夫,比她大10多岁的丈夫史未来讲他的故事。他的故事在今夜的出现巧合而又离奇,让石萍无所适从,在史未来讲述的过程中,她没有插一句话。 65 石萍,我一直想告诉你,我的家乡就在水曲柳乡,我的母亲就是乌鸡婆,但我一直不敢开口。我在外面发财后,就回赤板市买了户口,在赤板市做起了生意。我拿到赤板市户口的那一天,就觉得自己再也不是水曲柳乡的人了,我的一切已经改变。加上娶了你之后,我就更加远离了水曲柳乡。 可是,你知道吗,只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想到家乡,想到母亲。那是一种煎熬,我体内的血是无法改变的,哪怕是哪天我拿到美国的绿卡,一夜之间成了洋人,我的血管里还是流着水曲柳乡人的血。 我很清楚,一切都源于我骨子里的那种自卑,我再有钱,我也还是一个乡下人,这是无法改变的,是一种宿命。 我还是简要地从头给你说起吧,说实在的,我真的感激你,从不追问我的过去,但我也害怕有一天你知道我的过去后,会另眼看我。今夜,我已经无所顾忌,哪怕我们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也不在乎了,我要告诉你,你应该有这个知情权的,我不再伪装自己了。 我从小就和我的母亲乌鸡婆相依为命,我是个遗腹子,我生下来,就没见过我死去的父亲。我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大,供我上学。可我高中毕业后还是留在了乡村里。母亲没有对我失望,她说:“只要你好好活着,在哪里也是一样的。”我当然明白母亲的心思,她当然希望我能到外面的世界里去过另外一种生活,不要在农村受苦。 你知道了乌鸡婆就是我的母亲,那你一定会想,那个叫肖莉莉的死去的女孩子一定是我的女儿啦。你也许会问,肖莉莉为什么姓肖,而我姓史。我告诉你,我的确姓肖,“史未来”是我后来改的名字。肖莉莉名义上是我的女儿,但确切地说,她不是我在她妈肚子里种下的种子,她是个野种,也是我一生的耻辱。 肖莉莉她妈是我一生中的第一个女人,她嫁给我时的确长得如花似玉,而且我们也百般恩爱。直到在我们婚后不久,她的肚子渐渐隆起,我才觉到了不妙。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因为我当时真的爱她,我不想把这事儿说穿,我忍受着一种痛苦的折磨,也不能和我母亲说。我母亲问我,我也只是说我们在婚前就那个了。母亲听了也十分高兴,对肖莉莉她妈百般地照顾和呵护,每次我看到母亲拿她用心血换来的积蓄去村街上买回一点猪肝之类的东西做汤给肖莉莉她妈补身子时,我心里就像刀割了一样难受。 终于有一天,我的火山爆发了。 那天晚上,我在外面和我朋友胡大龙喝了好多酒,我把这事儿和胡大龙说了,胡大龙就骂我没出息,这么大的事情也可以姑息。我听了他的话,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了。 回到家里,我关上房门就把肖莉莉她妈从床上提溜起来,我朝她低声怒吼道:“你这个臭**!你说,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 我不敢大声吼叫,怕我母亲听到后伤心。 肖莉莉她妈吓坏了,她没想到我会发现这个问题,她一直以为我是傻瓜,并且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的。就是到了这节骨眼儿上,肖莉莉她妈还是说:“你说什么呀,什么野种?我不明白,这明明是我们的孩子。” 我气坏了,或许她说真话不再骗我,我也许会好受些。 我二话没说,就在她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一耳光,骂道:“你这个臭**,要死了还嘴硬,你想骗谁!你给我老实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挨了我一巴掌的她有点呆了,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的嘴唇翕动着,满脸委屈的样子。 我威逼道:“你快说,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否则我杀了你!” 她突然从床上下了地,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你,你放过我好吗?不要逼我,不要让我说出来,我心里在流血,求你放过我好吗?我一辈子会当牛做马一样伺候你的,我明天就去医院把这可怜的孩子打掉。” 我听着她的话,心软了,真的心软了。 这时,我母亲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她在门口问我们:“你们怎么啦,半夜三更也不睡觉,要注意身体。” 我对肖莉莉她妈使了个眼色,她是个聪明人,马上就不哭也不作声了。我装着心平气和的口气对我母亲说:“妈,没什么事情的,你放心去睡吧,不用管我们。” 我母亲听了我的话之后就去睡了。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心里十分的复杂。可我还是扶起了她,把她放回床上,让她躺好,然后对她说:“这事儿就算从来没有发生过,你睡吧。”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到天明。那一夜,我想了很多,顾及方方面面的问题,我还是留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就是肖莉莉。 自从这个孩子降生后,我心里一直不舒服,心里的死结解不开时,总想哪一天离开这个家,离开这对让我伤心屈辱的母女俩。在孩子不到3岁那一年,发生了一件我预想不到的事情。 那年村里来了一个要饭的老头儿,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老头儿是人还是鬼。他住在村里的一个破庙里。有一天晚上,我和胡大龙在小酒店里喝完酒,就往家走。我自从这孩子有了之后,就一直借酒浇愁,那段时间,我欠了小酒店很多的钱。我走到破庙旁边时,听到了**的声音。我打着手电筒走进了破庙,在结满蜘蛛网的破庙里,看到了那个要饭的老头儿。他蜷缩在一张破草席上,双手捂着肚子,痛苦地**着,他脏污的脸扭曲着。我这个人原来还是有同情心的,不像现在,钱赚得越多,心就越黑。 我对他说:“老人家,你怎么啦?” 那老头儿听到了我的话,他说:“我饿——” 他的声音十分微弱,一定是饿坏了。 我心里一动,我对他说:“老人家,你等等,我马上去给你弄吃的。” 现在想起来,我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那么的好心。我回到家里,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吃的东西,那时候家里穷,那时又是春夏之交,青黄不接的时候,哪有什么吃的。 我母亲听到我在厨房里弄出的声响,就起来了,她问我干什么。我告诉了她原委,我母亲思量了一下说:“你以后少喝点寡酒了,这样伤身哪!”说着,她回到了她的房间里,拿出了一小口袋的地瓜干。她说:“你就拿点儿去给那个老人充饥吧,难得你有这一片好心,我们可不能见死不救,本来,这点地瓜干是留着实在撑不下去了的时候吃的,莉莉饿我都没拿出来给她吃。” 我知道我母亲对莉莉好。我二话没说,抓了几把地瓜干放在一个搪瓷盆里就赶回了破庙,那时老头儿已经**不出声了。 我把装着地瓜干的搪瓷盘放在了他的面前。在我的手电筒光下,我看见老头儿的眼睛发出了一束光亮,他干枯的手伸向了搪瓷盆,抓起一把地瓜干就往嘴里塞。他满脸幸福的样子,咀嚼着地瓜干。我对他说:“老人家,你慢慢吃。”可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他就张大了嘴巴,他的眼珠凸起着,像是要弹出来,一只枯瘦的手在喉头抓着,抓出了血。他像是噎住了,我怎么就忘了给他带点水去呢? 不一会儿,他呜咽着,嘴里冒出了白沫。 这时,我吓坏了,束手无措。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交给了我,我接过那东西,来不及看,老头儿就咽了气。他也许是活活被噎死的,我想救他,没想到却要了他的命。他给我的东西是一张羊皮地图。 那张地图我认为是一张藏宝图。或许老头儿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宝的,没想到他竟噎死了。或许他是为了报答我的好心,才在临死前把那张羊皮地图给我的。 你也许会认为我是靠那张羊皮地图找到了什么宝藏而发的财,如果你那么想的话,你就彻底想错了。其实那张羊皮地图到我手中不到三天,就不见了。我记得我回家后把它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可我要把它找出来,按图去寻找宝藏时,我怎么也找不到它了。 我问肖莉莉她妈,看到它没有,有没有取走它,她说没有。 我很怀疑,就是她拿走了那张羊皮地图。 过了几天,在一个晚上,肖莉莉她妈出去了一个晚上没有回来,我四处寻找也没有找到她。第二天中午时分,她回来了,我质问她去了哪里,她笑而不答。她的样子特别奇怪,自从那天晚上我逼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之后,她就一直不快乐,一直很少有笑脸。但是那天,她笑容满面,似乎是过着蜜糖般的幸福生活。看到她这样子,我反倒有些害怕了,我也不问她了。 就在第二天的午后,有人到田里来告诉我,我老婆在山上的一棵树下喝药自杀了。那时,肖莉莉不懂事,我让村里人和我母亲,不要告诉她她母亲是怎么死的,就说是她和别人私奔了。 她死后,我就离开了水曲柳乡。 我没想到我出去后会发财,也没想到会娶到你。我想忘掉过去的一切,可怎么也忘不掉,过去的一切就像一条蛇一样紧紧地缠绕着我。 我根本就没想到肖莉莉也会像她妈一样死在那棵树下。这也许是一种宿命。我本想在今夜回来把母亲接走的,可她不和我一起走。我说:“你守着这里干什么,我在外面请一大群保姆服侍你,让你过神仙一样的生活!” 没想到她不和我走,非要守在这里,守护那个不是她亲的死鬼孙女。她还骂我,骂我狼心狗肺,怎么不把自己的女儿带走,非要留在这里,她还说是我害死了肖莉莉! 我又造了什么孽呢? 我想不明白,不明白! 石萍,你和我走吧,我再也不回这地方了,再也不回! 66 史未来说到最后时,话语都走了调。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绿莹莹的光芒。让石萍害怕的绿莹莹的光芒。他的眼睛像是被一层水雾迷蒙住了,石萍看不清他眼中的色泽。史未来的声音也变得十分的冷酷起来:“石萍,你跟我走,我厌恶这个地方,厌恶这里的一切!” 石萍顿时觉得史未来十分可怕,但只是一种直觉,具体他可怕的地方在哪里,她还一无所知。 石萍站了起来,离他远了一点,说:“我现在不能回去,你先走吧。” 史未来站了起来,朝石萍一步一步逼了过来,他的声音朔风一样冷还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石萍,我告诉你了那么多,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必须跟我回去。” 石萍往后退着,说:“我是不会回去的,我在这里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你还是先走吧。” 史未来高大的身躯朝她逼了过来,把她逼到了靠墙的地方,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这个曾经是她最爱的人,她认为可以托付一生的人,现在让她害怕。 她说:“你你要干什么?” 史未来狞笑了一声,阴冷地说:“一切都是假的,假的,连我自己也是假的,或许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父亲,我也是一个野种。石萍,你不是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在哪里?在哪里?你不是一直不愿意生孩子吗,是不是不愿意和我生,是不是你也要给我生一个野种,给我的心口上的伤再撒上一把盐?” 石萍说:“你走开!我看你是疯了!” 石萍感觉到来自自己丈未史未来的威胁,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史未来面前是如此的弱小。 史未来狞笑着把双手朝她伸过来,企图掐住她的脖子。 石萍觉得自己无路可逃了。她说:“史未来,你就掐死我吧。” 史未来突然狂笑了起来,然后扭头走了,边走边说:“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史未来的脚步声消失后,石萍才缓过神来,她砰地关上门,反锁上了。 她的胸部起伏着,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她头痛得厉害,太阳穴仿佛要炸开。 一个和她生活了几年的男人,她竟然不知道他的内心世界,一切被虚假的表象所遮蔽,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石萍更加无法入眠了,到现在,她又产生了放弃采访的念头了,她决定,一回去就和史未来分居。她要放弃这个婚姻,独身到老。 她看了看表,已经是午夜12点了。 她正想着乌鸡婆的叫魂声怎么没有响起来的时候,浑身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她听到了乌鸡婆阴森森的声音:“莉莉,你回来——” 这阴森森的声音不是从窗外的旷野上传来的,而是就在她的房间里面响起来的。石萍四周搜寻了一遍,什么鬼影都没有,只有乌鸡婆的声音在她面前回荡着。石萍听着听着,似乎就变了一个人,她的目光痴呆起来。 然后,石萍觉得乌鸡婆的声音从房间里到了门边,她一步一步跟着乌鸡婆的声音来到了门边。乌鸡婆阴森森的声音穿过门缝飘了出去,她打开了门,跟了出去。乌鸡婆的声音在前面飘着,石萍在后面痴痴地跟着。她在乌鸡婆声音的引导下,一步一步地穿过楼道,下了楼梯,往招待所门外走去。她路过接待室门口时,接待室的门是紧闭着的,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 石萍似乎没顾及任何东西,就在乌鸡婆声音的诱引下走出了乡政府招待所的大门。此时的石萍没有一丝恐惧感,她只是痴痴地跟着乌鸡婆的声音行进。她看不到乌鸡婆的人,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石萍走上了一条沙土小道,一直在乌鸡婆声音的指引下,走向河滩上的那片小树林。月光冰冷,残酷地给大地涂上了一层恐怖的银色,就像纸钱上让人置身于冥界的那种银色。 石萍在银色的月光下走进了小树林里。她看到了一个灯笼,挂在那棵树的枝丫上,乌鸡婆的声音在石萍进入小树林后消失了。她一进入小树林,就朝那灯笼走过去。突然,一个白影在她面前晃过,她看清楚了,那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白色的连衣裙飘过后就不见了,可她分明看到从连衣裙上掉落了一件什么东西。 她准确地找到了从连衣裙里掉落的东西,这时她突然清醒过来。她想:我怎么会到这个地方呢?石萍的心里感到极度的恐惧,她捡起了从白色的连衣裙上掉落的东西,那是一块羊皮,难道是传说中的羊皮地图?她想都没想就把那块羊皮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石萍看见了那灯笼发出的红光,她想离开这片小树林,但她还是朝灯笼那边走去。她心里自己在对自己说话:石萍,不要怕,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 当她走近那棵挂着灯笼的树时,她吓坏了,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一阵秋风瑟瑟地吹刮过来,小树林里响起了各种各样的怪声,仿佛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在吵,有人在骂……石萍顾不了那么多了,转身就跑,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跑出这幽冥的世界。那些各种各样的怪声在她奔跑的时候在她身后尖锐地追逐着她,有的声音呼啸着从她的耳边滑过,超在了她的前面。石萍的心被恐惧压迫着,蹂躏着。 石萍觉得有结实的绳索把自己的双脚捆绑住了,她怎么跑也跑不快,似乎是在原地踏步。她在这寒冷的秋夜里,浑身冒出了冷汗。那些尖锐的怪声在她四周将她紧紧地包裹在里面,她就像是一个蛹,被自己吐出的丝包裹着。她相信那些怪声都来自于自己的心灵。但她无法摆脱恐惧。 刚才她看到的一幕令她无法置信。 她看到在那棵挂着灯笼的树上,还挂着一具尸体。白色的灯笼见证着那具苍老的尸体,那是乌鸡婆的尸体,她干枯的尸体吊在树枝上,不停地晃荡着。 让石萍惊惧的是,尸体穿的是一套红色的布衣,是那种水曲柳乡村年老妇女穿的侧襟衫和宽大的裤子,尸体的鞋也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更让石萍惊惧的是,她的这位不知道自己就是她儿媳的婆婆干枯的脸已经成了褐色,她的舌头长长地吐出来。那是石萍一生的噩梦。 石萍飞快地跑着,但她觉得自己跑得像蜗牛一样缓慢,她担心自己在奔跑中气绝身亡,那些尖锐的怪声几乎让她的神经崩溃。 第十章 67 石萍的头很痛又很沉重。昨天晚上她记不清是怎么回招待所的,又是怎么沉睡过去的,昨夜的许多事情她记不起来了。很多时候,她梦醒后记不起梦境中的细节,可昨夜不是梦,不是。 依稀地,她记得史未来来过,和她说了许多的话,她后悔没有把史未来的话用录音笔录下来,后来史未来走了,接着是一段空白,再后来……对,再后来她看见那个白灯笼了,然后,她看见了吊死的乌鸡婆……对,乌鸡婆死了。 乌鸡婆是她的婆婆,她那么老的人了,怎么把自己吊到树上去的呢? 昨天史未来来过,他一定去看过他的母亲乌鸡婆,他就是回来接她走的,可她没走,却死了。会不会是史未来……他马上给史未来拨电话,可他的手机已经关机。 他该回到赤板市了吧,石萍又往家里打电话,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 史未来此时在哪里? 这时,秀秀推门进来了。 石萍警觉地从床上挺起来,她大喝了一声:“谁?” 秀秀朝她微笑了一下,说:“石记者,是我,你的门没反锁,我一推就进来了。” 真该死,她的门竟然没锁上,要是,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她今天早晨就醒不过来了。 秀秀温婉地说:“石记者,我给你打来早饭了,你起来洗洗吃了吧。” 石萍感觉到秀秀今天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嘴巴也特别甜,难道她—— 石萍不敢往下想,现在,她好像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了。 石萍说:“秀秀,我不是让你不要再给我打饭的了吗,你怎么还这样做?快把它端走吧,我不想吃。” 秀秀把早饭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说:“石记者,你还是吃点吧,不吃饭怎么能行呢?” 说完,秀秀就出了门,把门给带上了。 石萍在秀秀走了之后,她的手摸到裤兜的地方。 她的裤兜鼓鼓囊囊的,这是什么东西,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她把手伸进了裤兜,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原来是一张古旧的羊皮。这张羊皮在她摊开后,一尺见方,上面是一幅地图。石萍心里一惊,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羊皮地图吗,怎么到了自己的手上? 她有些呆了,她浑身颤抖了一下,马上就产生了一种念头:按照羊皮地图上的标记,去寻找那个宝藏。那个宝藏,就在水曲柳乡东面的那座高峰上。 68 一大早,就有人发现了乌鸡婆上吊的尸体,村人们把她的尸体解了下来,抬回了她的家,准备等她的儿子回来后发丧,她的亲戚们来了,为她守灵。 水曲柳乡村相当的落后,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实行火葬。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乌鸡婆一生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她怎么会去自寻短见,上吊了呢? 村里人谁也不知道她的亲生儿子回来看过她。 人们只是得出这样一个粗浅的也合乎情理的结论,是因为她的心爱的宝贝孙女死后,她太悲伤了才去死的。 乌鸡婆的亲戚们在她家里翻箱倒柜地寻找她儿子的联系方式,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有人提议,去学校里找胡大龙,他和乌鸡婆的儿子是好朋友,从前老在一起喝酒的,说不准他和乌鸡婆的儿子有联系。于是,他们就选了一个叫肖悟凡的中年汉子去找胡大龙。 肖悟凡走到学校门口时,看见学校门口排了一溜长队,胡大龙和一个老师正在检查进入学校的学生。 肖悟凡的儿子也在其中。他看胡大龙在忙着,就在一边找了个地方蹲下来,抽上了烟,他心里想:胡大龙真他妈的神气。 肖悟凡的儿子看见了父亲,他把头扭向了一边。 有一个同学对他说:“哎,你爹在那里干什么呀?” 他没有理会那同学,恰好临到他检查了,他一检查完,就飞也似的跑进了学校。 肖悟凡说:“这小子,上了两天学就不认老子了,还嫌老子给他丢脸,以后要是上了大学,还不把老子忘得一干二净了。哼!没良心的东西,你就是当了国家**,我也是你老子。呸!看你以后也没多大出息,连爹都嫌弃的人,不是好东西!” 他的话说得大声,惹得好多同学都看着他,要是在往常,同学们一定会哄然大笑的。可现在,他们谁也笑不出来。 时间过了一个多小时,胡大龙和那位老师才检查完学生。 这时,肖悟凡才站起来,朝胡大龙走了过去,胡大龙正想往教务处的那栋楼走去。 肖悟凡追上去叫住了他。 胡大龙回过身,站立在那里虎着脸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肖悟凡递上一根烟,胡大龙看了看烟的牌子说:“不抽,不抽。你有什么事就说吧,别耽误我干事。” 肖悟凡就说:“你知道吗,乌鸡婆上吊死了?” 胡大龙不耐烦地说:“就这事呀,我知道了。” 肖悟凡就说:“你和她儿子是好朋友,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联系到他吗?” 胡大龙的脸色阴沉下来,他说:“多少年没联系了,只是听人说他在外面发了财,当了大老板,其他我一无所知,你问我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肖悟凡又说:“那谁知道呢?” 胡大龙盯住肖悟凡的脸看了一会儿说:“你问我我去问谁呀?” 说完,他就扭头走了。 肖悟凡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声:“呸!什么东西,还是人家的好朋友呢,人家母亲死了也就这种狗屁态度!” 说完,他也往校门外走去,他要回乌鸡婆家里去,让他们另想办法。 他边走边骂骂咧咧的,好像和谁有深仇大恨一样。 这时候,有几辆车开进了学校。 他回头看了一下那些开进学校的小车,吞了口唾沫,说了声:“乖乖,那么多小汽车呀,敢情是中央首长来了,不是中央首长,也应该是什么大干部吧,咱们乡里的领导怎么坐得起这样的小汽车。” 他不知道,是县里的工作组到了,他们是来调查学校里接连不断发生的死亡事件的。 李副乡长和朱尚文校长还有派出所的王勇所长,都在那车里面。 69 石萍走得浑身是汗,这秋日的阳光在她眼里似乎比夏日的阳光还毒辣。她按着地图上的标记,迎着毒辣的阳光走向了水曲柳乡村东面的最高峰——阴那山。一路上,石萍边走还边给史未来挂电话,但史未来就是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她知道今天上午,西县的调查组要来,她本想和西县调查组一起调查的,可是她却鬼使神差地走上了这山路。冥冥中像是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她走向高高的阴那山。阴那山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她一无所知。石萍不知道,正当她花了三个多小时爬上阴那山的半山腰,也就是地图所标识的藏宝所在地的时候,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 70 在这凉意袭人的秋天,尽管阳光十分的温煦,但穿一套裙子在这山区里显然是不行的了。但有一个人就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来上学了。那白色的连衣裙穿在她身上显得宽大而又太长,裙摆都拖到了地上。她就是李洪球的女儿李小芳。 她今天脸上没有了笑容,而且苍白,苍白中带着点灰,她的眼眶很黑,像大熊猫那样,她的眼中一点光彩都没有,还有她的嘴唇也是呈褐色的。她的这一身穿着和她的脸,看上去有些怕人。 她走在同学中间,同学们今天都本能地躲着她,因为她身上透出一股子冷气,她就像是一块冰,身上散发出的冷气同学们都能感觉到。 她坐在课堂里时,整个教室里都透着一股阴气。 那股阴气也感染了上课的语文老师王刚。 王刚看着自己的表妹,以为她昨夜没睡好,或许是穿得太少而冻坏了身子。他走到了李小芳的面前,低声对她说:“小芳,你是不是穿得太少了,不行的话快回家去换一套衣服穿吧。” 李小芳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愣愣地平视着前方,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王刚见李小芳没有理自己,就继续讲他的课了。 李小芳的反常行为让王刚不解,他准备下课后和她好好谈一谈。 终于下课了,同学们都出去了,就剩李小芳一个人还坐在那里,没有一点生气。 王刚正要过去和李小芳说话。 这时,郝琼匆匆地走了进来,她对李小芳说:“小芳,快跟我走,县里的调查组要找你去问话呢,你爸也在那里。” 李小芳这时站了起来,她口里喃喃地说起了话:“我的羊皮地图怎么丢了呢?怎么会丢呢?” 王刚和郝琼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他们呆呆地看着她走出了教室。 李小芳走出教室后,没有往教务处那边走,而是走向了操场,她一路无阻地在同学们和老师们的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那棵大榕树。 看守大榕树的还是派出所的民警小张,小张正为一只死鸟而纳闷呢。就在不一会儿前,小张突然看见一只鸟儿从天上急速地降落,掉在地上扑棱了几下死了。 小张看着那只死鸟,心里怪怪地难受。 不一会儿,他就看到李小芳走了过来。 李小芳走到了那棵大榕树下,仰起头,看了看天空,天空中阳光灿烂,蔚蓝的天十分的迷人。 小张正要走过去问她什么,只见李小芳直直地倒了下去,僵硬在地了。 王刚飞快地跑过来,抱起李小芳的身体就往乡医院跑去,他后面跟着民警小张。 郝琼说了声不好,她赶快去叫李小芳的父亲李洪球,告诉他,他女儿李小芳出事了。 在教室外面的同学们都吓呆了,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巴张得大大的,眼中都呈现出惊恐的色泽。他们或许在想,像李小芳这样的人会再度去死,这也算个奇迹。 71 石萍来到了这个地方。没错,这是一个马蹄形的山坳,这个山坳很小,也就是几百平方米大小,这里没有长一棵树,连草都没有长,全是石头。 那些岩石奇形怪状,看上去鬼斧神工。 石萍惊讶地发现,这里的石头上,有许多死鸟,从这半山腰的小山坳往西边望去,就是水曲柳中学,她还可以看到对面山上蜿蜒的乡间公路。 她突然想起了第一天来水曲柳乡村时,车坏在路上,她发现有鸟儿掉落的地方就是这里。石头上的死鸟让石萍心惊肉跳,难道这里是一个死穴,或许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像魔鬼百慕大三角区那样的死亡之地? 她在想这些问题时,仿佛听到了一种召唤,她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在召唤着自己。 她把羊皮地图摊开了,看着地图上的一小段文字说明,然后找到了一块极像马头的石头,在突起的马头一样的石头旁边,找到了一块拳头粗大的小石头。她拿起了那块小石头,按照图中的说明文字,在马头石上敲了三下。她在敲击马头石时,听到了铜钟一样的声音。 突然,她看到岩石上出现了一个四方的裂缝,那块岩石像是被人方方正正地切开,然后陷了下去,不一会儿岩石上就出现了一个四方的洞口。 石萍看到洞口出现了蓝光,那道蓝光诱引石萍进入了那个洞穴。这是一个约摸两百平方米的洞穴,里面一片蓝光。 通过蓝光,她看到了一副打开的石棺,石棺上堆满了金块,而在金块的最上面,放着一个类似于青铜一样的篮球那么大的金属圆球。她发现,蓝光就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 石棺的四周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里面寒气逼人。 石萍的心浸在寒气中,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她想抓起一个金块来,但她这个念头一出现,她的目光就被那个金属圆球吸引了过去。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金属圆球,那金属圆球里突然幻化出一片鲜花的原野,那片鲜花的原野中有许多人在嬉戏,她看到了熟悉的人,那个最美的姑娘就是肖莉莉吧,她摘起了一朵鲜花,对着石萍说:“来吧,到天堂里来吧,这里很宁静很美丽,是一块净土……”还有古求胜!还有古锋,对了,还有李小芳。她们围拢在肖莉莉的周围,也一齐对石萍说:“来吧,这里是天堂……” 石萍浑身颤抖着,她觉得那发出蓝光的金属圆球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要把她的灵魂和肉体一齐吸附进去。不知过了多久,那蓝光突然消失了,洞里面顿时一片黑暗,那打开的石洞的门也不知什么时候封上了。 石萍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可她什么也看不到,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冰窖之中,她感觉到的就是寒冷。在寒冷的黑暗中,她听到了哭声,那哭声刚开始时只是隐隐地传来,像个婴儿的啼哭,渐渐地那哭声大了起来,听上去像个少女的哭声,不一会儿,从黑洞的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哭声,这仿佛就是个炼狱。石萍还听到有人在说,是很多人在说:“我要上天堂,上天堂……”石萍心里也在说:我要上天堂,上天堂……她觉得自己的心智开始迷乱了。 石萍不一会儿就大声喊了出来:“我要上天堂——”她这一声喊出来后,顿觉痛快淋漓,五脏六腑都十分的畅快。这时,她看到了一块四方的天,阳光从那四方的口子中直射进来。她此时已忘记了那石棺里的金子,朝那个阳光透进来的四方口子中爬了出去。阳光特别的刺眼,她好像不习惯这灿烂的阳光了。那洞口慢慢地封上了,看不出一丝痕迹。她茫然四顾了一下,山上一个人也没有,她想:自己该到哪里去? 72 李小芳的尸体放在手术台上。医生经过解剖,得出了一个让人不能置信的结论:李小芳其实在肖莉莉死的那一天就死了。令人不解的是,她为什么死了也能在人世间行走那么多天。李洪球夫妇俩听了医生的活,吓得脸色都变了,他们的悲伤被恐惧代替了。乡卫生院的宋晓阳护士说了这样一件事情: 那天下午,肖莉莉和李小芳是同时送到乡卫生院抢救的,肖莉莉没抢救过来,死了。李小芳当时是还有一丝游丝,但没有苏醒过来,就放在急救室里打着吊瓶,等待她的苏醒。到了晚上,李小芳还没有苏醒过来,那天晚上恰好是宋晓阳值夜班。 值班医生休息之前特地交代宋晓阳,一定要看护好李小芳,一旦有什么事情马上叫他。 宋晓阳因为那晚李小芳的床前一直有李美凤在陪着,就在护士值班室里干着自己的事情。到了半夜,宋晓阳看到有一个白影飘过值班室的窗玻璃,她赶紧走了出去,什么也没有了。 她来到了急救室,看到李小芳还躺在病床上。 哭肿了眼睛的李美凤也实在太困了,在那里打着盹。看李美凤难过的样子,宋晓阳就对李美凤说:“你回家休息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她,没事的。” 李美凤说:“不行,我一定要看着我女儿醒过来。” 宋晓阳劝慰她:“你还是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及时打电话给你的。” 经过宋晓阳的再三劝说,李美凤还是回家去了。 宋晓阳在李美凤走后,就在急救室里看着李小芳。 李小芳的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宋晓阳心想:这孩子,年纪小小的,怎么就要去吃药呢? 这时,窗外传来了几声野猫的叫声,猫的叫声十分瘆人。 宋晓阳把窗户关了起来。 突然,护士值班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宋晓阳就走了出去,她在护士值班室接电话时,是背对着门的,门外走廊里发生什么事情她根本就无法看到。这么晚了,是谁打来的电话呢? 宋晓阳刚开始以为是李小芳的父母亲打来的电话,但一接听,才知道是停尸房的老头五宝打来的电话。 宋晓阳听到五宝的声音,心里很不高兴,她问五宝:“你这么晚打电话来干什么呀?” 五宝在电话的那头阴森森地说:“有人死了吗?” 宋晓阳没好气地说:“现在有谁死了,我看是你死了吧,鬼魂才会那么晚打电话给我。” 五宝听了她的话,一点也不恼,他在电话的另一端还是阴森森地说:“我预感有人死了,宋护士,你不相信吗?” 宋晓阳骂道:“死五宝,你这老不死的,你是不是活得太无聊了想泡我呀!”说完,她就把电话撂了,她和五宝打电话也就打了几分钟的时间,打完电话,她没有马上回急救室去。 她上了一趟厕所,她在厕所里时,听到外头有一个女孩子在唱山歌,她觉得奇怪,但那山歌声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宋晓阳认为那是幻觉。她快到急救室时,听到了猫的叫声,她赶快走到了急救室,发现李小芳不见了! 而李小芳躺过的病床上,有一只野猫站在那里,睁着琥珀般的眼睛看着她。 宋晓阳大叫了一声:“不好!”赶紧去叫值班医生了。 李小芳怎么就不见了呢? 值班医生赶紧打电话到李洪球的家里,值班医生还没说什么,接电话的李美凤就说:“谢谢你呀,我家小芳好了,没事了,她已经回家了。没事了,你们不用管了,这丫头也真是的,也不和你们打一声招呼就回来了,真是谢天谢地呀!” 值班医生听完,就撂下了电话。他对宋晓阳说:“这个李小芳,没事了,她已经回家去了。也真是的,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对了,明天你打电话给李所长,让她来补办一下李小芳的出院手续。” 宋晓阳点了点头,说:“好的。” 可她心里一直纳闷,李小芳那么微弱的心音,怎么就苏醒过来走回家去了呢?还有那只野猫,怎么进急救室的,同样让宋晓阳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看来,就是在宋晓阳出来接五宝的电话时,李小芳已经断气了,那只野猫的进入让李小芳的尸体活了,然后在宋晓阳上厕所时,李小芳的尸体走出了病房,回她家去了。 可她是个死人了,怎么还会说话,还会行走?这是一个难解的谜,或许是一种神秘的现象,科学也未能解答的神秘现象,这种神秘现象或许和那只野猫有关。野猫是十分灵异的动物,它使李小芳假性地复活了,那么,古求胜和古锋的死也许都和李小芳有关系,这不过是猜测。 73 石萍是在下午4点多才走进乡政府招待所的,她有点儿痴呆。她身上的手机一直在响着,可她像是没有听见。她的眼睛直勾勾的,显得毫无生气,她一进乡政府招待所,就看见秀秀朝自己迎面走来。 秀秀微笑地对她说:“石记者,县里工作组的人也住进招待所了,你不知道吧,来了不少人,楼上都住满了,带队的是张副县长。对了,张副县长还找过你呢,他还问我,你去哪里了,我说我不知道,他们都在找你。” 石萍呆呆地看着秀秀,她仿佛没有听见秀秀说的话,也仿佛秀秀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她从秀秀的身边飘了过去,上了楼。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门也没关,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她的耳畔老是响起一句话:我要上天堂。 不一会儿,纷沓的脚步声从楼下一直到楼上,秀秀走在最前面。她身后跟着一群人,其中一个在她身后高大俊秀的汉子就是张副县长。 他们走进了石萍的房间。秀秀指着石萍说:“她就是石记者。” 张副县长笑容可掬地对石萍说:“石记者,你辛苦了。” 说着,他伸出手去要和石萍相握,石萍没有站起来,还是坐在那里,她朝张副县长傻傻地笑了一下。张副县长说:“你们报社的领导给我们来过电话了,让你取消这次采访,他们一直打电话找不到你,我和你们报社的袁主任是大学的同学。另外——” 张副县长话还没说完,石萍又傻笑了一下,还是痴呆呆的样子。 张副县长这时回头看了一下自己带来的人说:“看来石记者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石萍呆呆地坐着,仿佛他们都不存在。 张副县长就对手下说:“你们帮石记者收拾一下东西,把她扶上我的车,送她回赤板吧,也许是她知道她丈夫的事情悲伤所致。”然后,他又说:“人呀,感情呀,都是奇怪的东西。”说完,他就出了石萍的房门。 张副县长的手下倒是利索,不一会儿就帮石萍收拾好了东西,然后,有两个人扶着石萍,一个人提着石萍的东西,下了楼。 当他们走出招待所大门时,秀秀突然掩面而泣。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而哭。 石萍被送上了一辆蓝鸟小轿车。 司机开动车的那一刹那间,石萍又喃喃地说了声:“我要上天堂。” 司机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还是痴痴地望着前方,司机没听清她的话。司机的车开得很稳,张副县长目送他的车载着《赤板晚报》的女记者石萍离开了死亡气息笼罩的水曲柳乡村。 车子开出了水曲柳乡村,到了西县,从西县上赤板的路上,石萍浑身一激灵,她清醒过来。她问司机:“你是谁?我怎么会在你车上?” 司机觉得奇怪,他说:“我是西县张副县长的司机呀,张副县长让我送你回赤板去。” 石萍问:“为什么要送我回赤板,我在水曲柳乡的采访任务还没结束呢!” 司机说:“张副县长说,是你们报社领导不让你的采访继续下去了,你可以打电话问一下你们报社领导。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件事了呢。” 一听说电话,石萍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她一看,一共有35条未接电话,都是她的顶头上司袁主任打来的。 她马上打电话给袁主任。袁主任一听是石萍的声音,马上就说:“石萍,你怎么搞的,打了你无数个电话你也不接,你现在在哪里?” 石萍说:“对不起,我的手机开震动,放包里了,没有听见。我现在在回赤板的路上,我想问袁主任,为什么让我终止采访?” 袁主任说:“这个问题很复杂。西县领导有反映了,他们给省里的有关部门交涉了,上头指令下来说这件事儿不宜报道,所以让你回来。另外——” 袁主任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他的口吻显得有些不安。 石萍一听袁主任的话里有话,她马上说:“袁主任,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承受得了的,不要吞吞吐吐的,如果是不想再让我干了,我回去写辞职报告。” 袁主任叹了一口色,哀伤地说:“看来张副县长没有告诉你,你真不知道,我也不想亲口告诉你这个事实。” 说到这里,袁主任又停顿下来了。 石萍着急地说:“袁主任,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不要再折磨我了,你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袁主任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唉,这事你迟早会知道的,我就如实告诉你吧,但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并且答应我,无论我说的是什么,你都要给我挺住。” 石萍说:“你放心,你说什么我都能挺得住,我是个成年人,不是个孩子。” 袁主任说:“你能挺住就好,我希望你坚强些。我告诉你吧,你丈夫史未来今天早上在离赤板市五公里处的地方发生车祸,他的车撞到了一棵大树上,因为车速过快,当场就——” 石萍一听这话,大脑嗡的一声响,全身都麻木了,她手上的手机也掉了下去。 袁主任还在电话里说:“石萍,你要坚强些,你要挺住呀!” 但是,他的这些话石萍都听不见了。 74 夜深了,石萍独自回到了家。她在袁主任的陪护下去看了史未来的遗体,并且拿回了史未来的部分遗物。袁主任陪护她时,一直挽着她的手,他是担心她随时会倒下去。袁主任满脸的悲戚,石萍第一次觉得袁主任这个人的心肠还是蛮好的,像个大哥似的。 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回忆着她和史未来有过的幸福和怨恨。 她看着茶几上史未来的几样遗物,手表、手机和一个包,心里刀割一样难受。她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史未来的手机,《爱在西元前》的曲子一遍一遍地响起,可石萍就是听不到有人接电话了。 就那样,石萍一遍一遍地拨着史未来的手机,《爱在西元前》的乐曲也一次一次地响起。 她拨着拨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此时真的恨史未来。爱和恨其实都是一样的,都是一种性质,但她的恨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 她拨累了,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她此时的心是一坨冰。 突然,她听到有人在说:“刚才谁在拨我的手机?” 那声音阴森森的,石萍惊悚地站起来,她挨个房间挨个房间去看,哪有史未来的影子? 石萍又重新坐在了沙发上,她相信自己再也不会拨史未来的手机了。 这时,她家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刺激着石萍的大脑神经。谁会在深夜里来电? 石萍想:难道是史未来从阴间里打来的电话? 不可能,不可能! 也许是袁主任打来的,他是不是怕自己太悲伤了,打个电话来安慰下自己?想到这里,石萍拿起了电话,她喂了一声后电话里就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和那个她和史未来吵架那个晚上接到的电话一模一样的沙哑的声音。 石萍心惊肉跳起来,她问:“你是谁?” 75 石记者,你不用问我是谁,我没想到你没有采访完就逃回赤板去了,你不配做一个记者!我知道你是史未来的妻子,也知道史未来是肖莉莉的父亲,尽管他在外面改头换面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是我找到了他。 我曾去过赤板,找过他,我让他认肖莉莉,把肖莉莉带在身边,因为肖莉莉没有了母爱,也没有父爱。 一个没有母爱和父爱的女孩子她会怎么样呢? 我现在告诉你一个现实,肖莉莉在学校里对男同学经常挑逗,然后又把那些男同学折磨得神魂颠倒时甩掉。古求胜和古锋都是她的牺牲品。 我知道,肖莉莉已经变异了,她甚至和李小芳搞同性恋,她让李小芳叫她“老公”,她们经常在一起睡。李小芳也被她弄得神魂颠倒,李小芳的日记里说她死也要和肖莉莉在一起,凡是与肖莉莉接触密切的男同学,李小芳都怀恨在心。古求胜和古锋的死都和李小芳有关系。 肖莉莉曾多次对我说,她不明白她的父母为什么都要弃她而去,给再多的钱又有何用呢?我理解她内心的痛苦,所以我千方百计找到了史未来,我把肖莉莉一切内心深处的痛都告诉了他,希望他珍视自己的女儿,让她有一颗明澈的心灵和光明的前途,否则会毁了她。但史未来拒绝了我,他残酷地拒绝了我。 我本想带肖莉莉去见她父亲的,但我没有那样做。我怕他见了她之后不接纳她,她会更痛苦。 肖莉莉死后,我打过电话给史未来,让他来看肖莉莉最后一眼,他同样拒绝了我。我没见过一个比史未来心更狠的人。我之所以打电话告诉你,是想让你采访到最后的时候,发现肖莉莉之死的元凶就是史未来这个狠心的父亲。我要让你知道史未来的真实面目,让你鄙视他,让你离开他,让他不能那样快活地生活在水曲柳乡村以外的地方。 没想到,你没有采访完就逃离了水曲柳乡村。我告诉你这些,就是要让你知道史未来是一匹狼,狼心狗肺的狼,他母亲也死了,上吊死了,我给他打电话,他就是不接。你告诉他,如果还有那么一丁点良心,就回来给他母亲送个葬吧。 76 石萍听完这个人的话,她对着话筒说:“你在胡说,肖莉莉的死和史未来没有关系!顺便告诉你,史未来他也死了,就在今天早上,撞车死了。他们一家人应该在地狱里团聚了。你告诉我,你是谁,你不会是王刚吧?” 对方听完石萍的话,啪地把电话挂了。石萍心里十分的不平静,一切是那么的复杂,这人世间的恩恩怨怨让她沉重。她不知道这个打电话的人是谁,他是谁又怎么样呢,好像已经没有意义了。石萍还想到那个往水曲柳乡招待所214房里给她塞恐吓信的人,那人又是谁,好像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关于秀秀,石萍还是十分的同情这个乡村里野草一样的女孩子,她有她自己的爱恨情仇。石萍的头或者会一直疼痛下去,但是,她不认为和秀秀的诅咒有什么关系,她的头痛和她自己的身体有关系,她一直有头痛病。此时,石萍想的是另外的一些问题。 她想,如果不是被张副县长送上车,或许她会像史未来的前妻,像肖莉莉他们一样死去,或许就会死在水曲柳中学的那棵大榕树底下,那个地方和阴那山的那个洞穴一定有某种密切的关系,但她现在已无法获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了。也许进入过那个洞穴的人只要离开了水曲柳乡村就会安然无恙,像她一样,在这一点上,她是不是应该感谢西县的张副县长呢?她相信肖莉莉他们都进入过那个洞穴,也许那洞穴里的金属圆球就是罪魁祸首。它上面也许有一个巨大的诅咒,它身上有致人产生致命幻象的某种稀有元素,那是一个谜,或许是永远无法破译的谜。 石萍经过对在水曲柳乡村的经历的梳理,头脑里有了一个关于水曲柳乡村死亡事件大概的想法。 石萍是这样想的:事情的起因应该就是那张羊皮地图。那张羊皮地图被史未来藏到了一个他自认为隐秘的地方,结果他的妻子发现了它,并且把它据为己有,或者她也认为那是一张藏宝图,她知道史未来对她来说不一定能够长久,她必须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为了证实羊皮地图的真实性,她开始了行动。结果,她没有从那个洞穴里得到什么让她一生衣食无忧的宝藏,自己的生命却因为被那个散发出蓝光的金属圆球带进了死亡的深渊。那张羊皮地图一定在她死前被她藏起来了,后来在这个秋天,被她的女儿肖莉莉意外地发现了。肖莉莉的好奇心让她也进入了那个洞穴,她应该是和李小芳一起进入那个洞穴的,她们也被那个散发出蓝光的金属圆球迷惑了,产生了天堂的幻象,她们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离开了人间。如果李小芳和肖莉莉一样被埋葬了,或许古求胜和古锋就不会死去。李小芳利用那张羊皮地图先后把他们也带进了幻象中的天堂。那么石萍她自己为什么会捡到那张羊皮地图呢?也许是李小芳不小心把羊皮地图遗落在了小树林里,恰好被她捡到了,也许还有另外不可知的原因……如果石萍没有捡到那张羊皮地图,李小芳或者不会那么快死去,她或者会让更多的同学死去。可是,古求胜和古锋手臂上的拼音字母又怎么解释? 石萍觉得自己的右手臂有点痒,她神经质地撸起了自己右臂的袖子,右手臂上什么也没有,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石萍不敢往下想了。 她把那张羊皮地图摊开了,羊皮地图突然发出一种幽蓝的光芒。那幽蓝的光芒刺得石萍的眼睛疼痛。她想毁灭这张羊皮地图,但是她考虑良久后有了另外的一个想法。 77 石萍把羊皮地图交给了考古部门。考古人员进驻了水曲柳乡村,他们打开了那个洞穴,并且带走了里面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个金属圆球。正如石萍所想象的,从那以后,水曲柳乡村里再也没有发生过离奇的死亡事件,也没有死鸟从头上掉落了。有三个科学家对那个会发出蓝光的金属圆球进行了专门的研究,他们在研究前并不知道它是什么金属元素,为什么会致人产生天堂的幻象,他们也不知道这个石穴是什么时代的产物。如果破译了这些秘密,或者将是一个惊天的发现。可是,在事情过去两个月后,据可靠消息,那个金属圆球和三个科学家都在同一天里神秘失踪了。 那天,石萍早上起来,觉得阳光异常的灿烂,时光已经到了冬季,她渐渐地将在秋天里发生的事情淡忘了。她赶着阳光匆匆去上班。她走在人潮如涌的街上,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活力,一切仿佛都在重新开始。石萍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天空中有一群小鸟鸣叫着飞掠而过,她一抬头,就看到一只鸟儿像是在暴风雨中折断了翅膀,从空中掉落在她的脚边。她看着死鸟,浑身触电般地颤抖了一下,她突然中了邪一样痴呆地说:“我要上天堂,天堂里有鲜花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