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尘往事 (一)神尊褚渊 始,盘古开天辟地。 清而轻者升为天,浊而拙者降为地,六道轮回,神魔共生。 《山海秘闻》中记载,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他们最先出现在这片大陆上,他们创造了日月星辰、山川大海、万物生灵,制定了太阳东升西沉、水流由高向低、万物生死交替的规则。 他们是这大陆的统治者,是这万物生灵的主宰。 但人类的出现似乎成为一种不可抗力,他们具有自主的思想和强大的学习能力,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一点一点寻找着这个世界的秘密。 终于,这个世界的光明与黑暗、美好与罪恶、正义与邪恶全部被披露无疑。 那些至高无上的神开始感到害怕,他们惧怕这种同他们相似的生灵逐渐超越并取代他们。 于是,神开始计划,要让人类在一场浩劫中统统消亡。 刹那间,天地间妖魔具出,肆意的对这片大陆上的生灵进行着虐杀,局面变得渐渐失控。 魔君蚩尤抓准时机,想要一举推翻神的统治。 他聚集这片大陆上众多已有反抗之心的一切,组成一支强大的军队,对神竖起了战争的旗帜。 这一场神魔大战持续百年,令这片大陆陷入一种无望的沉沦之中,人间不堪重负,开始分崩离析,逐渐分裂成不同的部分——中州大陆、北坎流洲、南离炎洲、东巽荣洲、西兑玄洲、聚窟州、蓬莱瀛洲、极北清寒洲及天空雷鉴洲。 大陆的崩裂,使得本不属于这世间的冥界重现凡尘,数不尽的恶鬼被放出,成为战乱之中另一股令人胆寒的力量。 见到战争的残酷,神开始反思,他们是否真的毫无过错? 最后,神斩断高耸入云的昆仑山,天河之水决堤而来,淹没整片大陆,结束了这场浩劫。 魔君蚩尤的军队遭到重创,一边抵御着炎黄二帝的军队,一边逃往涿鹿之地,最终因大势已去,死于涿鹿。 战争过去,神开始重新审视人类的存在,他们承认,这种三界之中最为薄弱的生灵拥有着巨大的能力,人类应该生存在这片大陆上。 自此之后,神族封印幽冥之地,远离大陆,带着斩断的昆仑山巅嵌入三十三重天上休养生息,不再过问凡尘人间之事;妖魔两族失去统领,群龙无首下遁入南离炎洲的蛮荒之地,过着弱肉强食、同类相残的肮脏生活;人类齐心协力的度过了浩劫,奉炎黄二人为主,世代生活在中州大陆,繁衍生息。 但…… 神族真的承认了人类的存在?妖魔们又真的甘愿吃尽苦头?重见天日的冥界是如何重新封印的? 而人类又是依靠什么,抵挡了神族天河之水的浸蚀、躲避了妖魔的肆虐? 天历227年,那是三界过得最混乱的一年。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整个三界都在流传着尸身湮于涿鹿之地的魔君蚩尤即将苏醒的消息,那些原本忠心耿耿的蚩尤旧部更是一时间欢欣鼓舞,不再蛰伏于南离炎洲的蛮荒之地,颇有些卷土重来的意思。 这可恼坏了三十三重天上的天帝。 若是说起来,当初昆仑山巅还不曾被斩断而飞入云端之时,天帝是见识过那一场三界浩劫的,于是才如此这般,日日叹气。 倒不是因为什么自个儿家族与蚩尤的恩怨,而是不得不考虑,如果魔君蚩尤当真已有复苏的迹象,他们天界之人还有几个能够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日子过得太安逸,人就越容易认命。 天帝摇着头,忽然想起当年自己那个骁勇善战的大儿子敖炽,不由得就是一阵感慨:“若是敖炽还在……” 天帝说起这话的时候,像极了寻常人家父母思念儿子的神情,可惜就在两百年前,敖炽因与凡人结缘,当时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过于注重神族血脉的天帝一气之下,便罚了他这个儿子跳诛仙台,重历轮回的重刑。 现在想起来,怕是有些许的后悔。 站在大殿之下的众神仙自然明白天帝为何如此伤情,但也都绝口不提那件往事,毕竟谁都不想勾起伤心事。 “天帝,请勿痛心。”华阳真人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色胡须,往大殿中间挪了两步,提议道:“百年轮回,敖炽殿下总归会重新位列仙班的。眼下,还是要想法子解决魔君蚩尤即将复苏的事情。” “这魔君千年一醒,需得在千年之期来临之时,提早加固封印。”巫择神君轻轻叹了一口气,用余光撇着天帝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着:“上一次,是……是敖炽殿下连同西昆仑的玄女后裔合力封印,也因此,因此损了玄女后裔的血脉,至今都寻不到玄女后裔的下落。要加固封印,没有玄女后裔的血脉,又……又谈何容易呢?” “是啊……” 众神仙皆开始微微叹息。 且先不说玄女后裔无处可寻,就连当时天界引以为傲的战神敖炽都已经跳下诛仙台两百年,历经轮回去了。剩下这些神仙,在这样安逸的日子里,老早就开始变得懒散,大部分说不定连如何施法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叫他们去加固封印,简直就是在要他们的命了。 “行了!”天帝揉着额角,眉头早就拧成了麻花:“尔等口舌之间怎么连个主意都没有?当真想要用元神献祭这样最惨痛的办法?” 天帝不怒而威,众神仙纷纷闭了嘴,私下里用眼神不断地交流着,生怕天帝一个不高兴,真的抽几个没什么用的闲散神仙出来,祭了元神。 就在一众神仙一筹莫展之际,宝殿之外传来一阵嘈杂,隐约听上去是有什么人想要硬闯进来,还不等殿内的真武神君亮出法器冲出去,原本守在殿外的天兵就被人扔了进来。 一众神仙各个皆是惊慌起来,更有甚者直接面色苍白,跪坐下来不停地哆嗦起来。天帝一边感慨着天界的世风日下,一边冲着已经做好架势,马上就要冲出去的真武神君摆了摆手,解释道:“莫慌,是褚渊回来了。” 褚渊是谁? 自然是这三十三重天上,万千神佛都要礼让三分的无上神尊。他于上古时代,同天地共生,实乃褚峰山下离渊江畔由万物气泽孕育出的第一只蛟龙,不为妖不为仙,于万万年之前就已跳脱凡尘,免受轮回之苦了。 不过,不知为何,就这样一尊活生生的,连神仙都要参拜仰慕的神仙中的神仙,似乎并不喜欢天界的安逸日子,在上古时代的神魔大战之后,便损了自己半生的修为,将冥界永沉地底,自个儿则在聚窟洲上修了一座院子,过着清修的日子。 他丢却的那半生修为也都是近十几年才将将修补完整。 是以,天界近几年来飞升的小仙们并不识得这位神尊,这才不知好歹的在灵华宝殿外拦了一拦。 当天帝那句“褚渊回来了”大咧咧的飘进一众神仙的耳朵当中时,自然是有震惊、有错愕,窃窃私语者则更甚。 在天界的史官的记录下,褚渊老早就已经不再掺和三界之事,这隐居的些许年中,自然是被人遗忘了许久,此次出现,莫非是与近来妖魔之地的动荡有关? 天帝将将从宝座上站起来,就听到褚渊幽幽的开了口:“本尊已寻得玄女后裔。” 此话一出,众神仙皆是精神一振,明白此次是有了救的,不自觉便多松了几口气,眉眼间的担忧之色也稍稍舒缓,却又听得褚渊又加了一句——但是。 听得众神仙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褚渊似乎并不在意,话说得仍旧不紧不慢:“此玄女后裔名唤魅玄,是云梦川上的仙娥,如今不过将将成年,仙术并不敦厚,恐怕要她去加固封印,还是需要多留一套方案的。” 天帝自宝座上走下,站至褚渊的身侧,恭恭敬敬道:“神尊可有办法?” “办法是有。”褚渊点了点头,面上仍是神色未改:“不过倒是需要天帝帮本尊去求一门姻缘。” “姻缘?”天帝的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心中疑云满布。要知道,这位神尊一向觉得女人麻烦,就连聚窟洲上的宅子里进出的也都是男仙,是从来见不到女人的。今日听他这样一说,天帝倒是突然害怕起来,怕这位神尊一开口,就蹦出个男人名字来。 “天帝可有听说过,时任的妖族之皇?”褚渊开口便是一个问句,待到天帝点头,才又接着说了下去:“那天帝可知道,这位妖皇的夫人,在一千年前,诞下了一位公主?” “一千年前?”天帝一愣,努力回想着,似乎是有那么一些关于这位妖族公主的坊间传言,不过当时觉着,不管妖仙,只要是有着纯正血统之人,降生时自是有些奇景出现的,比如褚渊现世时,褚峰山上便是霞光满天了整整一月;而他的大儿子,敖炽降生时,这十方九洲中的连年水灾便不治而退了。 是以,这位妖族公主降生时,究竟是个什么奇景,他倒是有些记不清楚了。 不过,倒是有几个资历颇深的老神仙还记得。 相传那时正值炎夏,但因着距离魔君蚩尤每千年便一苏醒的日子近了些,于是九州各处早已是下了三年大雪,整个三界都是死寂一片,没甚生机的。倒是重新加固封印的那一日,日月交替的那一瞬,妖皇得了一位千金,弹指间那下了三年的大雪便停了,就连地上厚重的积雪都在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时,褚渊正在极北之地的清寒洲深处凿着万年寒冰,想着在自己的宅子里修个清凉台什么的,转眼间却发现极北之地的雪竟以极快的速度融化着,就连用三味真火都温不化的万年寒冰都有了些颓败之气,融了些冰水出来。 后来,褚渊到各处打听了一番,才明白,是这个妖族公主的降生引来了异象。于是他当即就跑去了妖族,捏了隐身诀,隐在妖族皇宫的大殿顶上,瞧了瞧这位公主,心下便了然了。 那一日,魔君蚩尤的封印加固的格外简单。 ------------ 前尘往事 (二)玄女后裔 褚渊寻到魅玄的时候,她正在云梦川的护灵泉旁踩着云层跳舞。 云梦川在极西,是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一方仙境,是三界之中灵气最为厚重纯洁的地方,因离着西昆仑近了些,景致也算不错,千万年前便被西王母圈成了自己的领地,做了仙障,并不列在九州之中。 这样看来,这里确确然算得上一块儿世外桃源。 不过,褚渊却是不大喜欢这种地方的,他隐约记得,万万年之前,天地鸿蒙中,有人曾告诉他,日子要过得轰轰烈烈才算得有趣,整日里吃茶闲聊其实是一种浪费。 是谁说的来着? 他似乎也记不太住了。 此时的魅玄也发现了站在身后的褚渊,她从开始就明白,因着玄女后裔的特殊身份,这么些年以来,她从未真正的过过日子。她也知道,就算她想要认认真真的把日子过好,也终究会有一天被人找到,然后告诉她,她应该去履行怎样的义务与责任。 在云梦川的日子,是她故意躲起来才偷来的。 可她想不到,此番前来告知她的,竟是一方神尊。 玄女后裔的命途其实并不好,想来天选之人总是要有些不同的,要么为天地而生,要么便要为天地而死,玄女后裔属于后者。魔君蚩尤的封印其实只单单封印了蚩尤的不腐尸身,他的炁力却是封印不住的。千年之期,不过是因为时间一长,从封印当中渗透出来的蚩尤之力愈加厚重,便会对三界中心术不正者产生影响,从而致使这些渗透出来的炁力找到合适的载体,重新找到一副能够养育魔君蚩尤灵魂的躯壳。 玄女后裔的血脉很奇怪,那是一种能够与灵力相容的血液。 许是曾经的九天玄女与魔君蚩尤发生过一些什么,当那种裹杂着灵力的血液与魔君蚩尤的炁力相遇时,两种力量便会相互融合,得到净化,化为这天地间寻常的东西,比如空气、雨露,或者什么无关紧要的一切。 而蚩尤炁力的载体与玄女后裔都会成为最终的献祭品,肉体消弭,魂飞魄散。 千百年后,会有新的载体与后裔出现,兜兜转转,周而复始。 护灵泉旁的灵气愈加浓厚,最后竟凝聚起来,以一种浓雾的形态为肉眼可见,云梦川遍地种植梦昙花,自褚渊踏进云梦川开始,脑子已然变得不算清明。空气中飘散的梦昙花的香甜气息,在这里无处不在的灵气的影响下,梦昙花致幻的功效被无限放大。 褚渊知道,唯一能够不受影响的,只有玄女后裔。 她们血液当中的灵力会规避一切想要侵占感官的东西,换句话说,玄女后裔,皆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没有例外。 魅玄自如的在梦昙花丛中忘我的舞蹈,就已经足够褚渊确信,他找对了。 因着褚渊的身份,他带着魅玄踏出云梦川时是畅通无阻,没甚阻拦的。 褚渊带着魅玄去的是一处名为白桥的镇子,敛了魅玄的周身仙力后,方解释道:“天机仪前几日有了些异动,但以凡尘的日子来算,本尊估摸着还有个三五年的时间。是以,并不着急,你且先在此处停留,日子到了,那股炁力自会寻来,届时再使些法子即可。” 魅玄听得明白,于是点了头,遥看着褚渊远走的身影,转身便做了镇子里精通药理的医女。 被褚渊敛掉的仙力自然是使不出来的,所以,也就只能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早先做仙娥做得久了,事事不过捏个诀、念个咒之类的便能办妥。倒不似如今,亲力亲为,虽然累了些,她却觉得日子过得愈加有趣。 白桥镇不大,统共二十几户人家,日子一久便熟络了。 不过有户人家却是不同的。 那是一对母子。母亲看上去并不像是这种山野间的人,即便穿着粗布衣衫,眉眼间的贵气却是挡不住的,无端端令人联系起皇族中的公主。 凡人里的公主是什么样的,魅玄没有见过。但她从前时见过一次三十三重天上,天帝的女儿,那种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不可侵犯的贵气,是任何人都比拟不来的。她觉着,这个母亲大约就有几分如此的姿态。 这个女人的儿子…… 她还是认认真真的想了几个形容词的。眉目如画、面如冠玉,尤其一双眼睛,生得竟然似个女人,对视起来,不禁让人觉得那里面装了星辰大海、万千世界。她常常想,在这凡尘之中,怎么会有一个长得如此好看的男人呢? 不过,这个男人的脾气却是不好的,据说是个动不动就嚷着要打打杀杀的男人。但她并不这么觉得,就在几天前,她进山采草药时碰上一只离了群的灰狼,千钧一发之际,就是这个整天喊着打打杀杀的男人救了她。 她冲着他微微一笑,拿了株将将从云碧崖上摘下来的石莲做了谢礼。 此后,只要她背上药篓出门,他便隔着十步的距离,远远的看着。她突然觉着好笑,不知道他是为了她手中的草药,还是为了她。 神仙们过得都很无聊,因为活得日子太久,所以陪伴就显得没甚诚意。但凡人不同,命数不过百余载,能够相知相伴的日子又是极少的。所以她觉得难能可贵,有一个人愿意牺牲于他而言宝贵的东西,花费在一场没有言语、没有回报的事情上,只为在危险来临时,上前挡一挡。 起先,她也是犹豫的,认为这个男人必定有所图,怎奈后来,次数多了,两个人便都麻木了许多。那个男人不再只是与她相隔十步,而是更进了些,两三步吧,有时也会好奇的在她身侧,瞧着她摆弄那些长得差不多的草药。 她不知道的是,那日的微笑深刻的烙进了男人的心里,从此之后,独独想要时时刻刻见到她的微笑。 时候久了,两个人也会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说话。 魅玄知道了他叫雪千城,知道了他的母亲是一个落难的公主,知道了他的父亲是个救了他母亲的英雄,也是个背弃了他母亲的混蛋。小的时候,村里的孩子都嫌弃他是个没爹的野种,村里的妇人也都不太待见他的母亲。 魅玄知道后,只能撇了撇嘴,她说不出什么安慰话,因为她是个无父无母,由天地孕育的玄女后裔,她没有体会,所以她也没有资格开口安慰。 凡人的日子过得极为平淡,有了雪千城的陪伴之后,倒也不算难熬。 一年……两年……三年…… 直到有一日。 她背着药篓将将跨进镇子,他便风一般的从旁侧蹿出,皱着鼻子使劲儿的在空气中嗅了嗅,之后就一脸惊慌的从她身旁闪过,一瞬间跑得没了踪迹。 她知道,那不是凡人应该有的速度。 此时有浓重的血腥味夹杂在风中被吹过来,魅玄才明白过来,于是扔了药篓,寻着雪千城消失的方向一路狂奔回镇子,入目的却是一片肃杀。白桥镇的人们,除却外出的她与雪千城,无一幸免。 凡尘的书中描写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与眼前的情景相较起来,不过如此。 魅玄心中一动。白桥镇坐落在昆仑山下,虽不是什么仙境圣地,但却有着昆仑山的灵气蔓延庇护,断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妖魔如此放肆。她推断,也许只是附近的山匪没了吃食,这才打上了白桥镇的主意。 可如此这般的情景,却怎么也不像凡尘之人的手笔。 她的心中狐疑,在看向雪千城的家所在的位置时,即刻便慌了心神——那一处,正似妖魔斗法,赤红色的光芒断断续续的映照出来,虽有些不稳定,但却隐隐涵着一股子肃杀之气,若是成型,想来必是毁天灭地的气泽。 她猛然想起,三年前褚渊将她带来此处之时,曾慎重嘱托过,魔君蚩尤的炁力是会自行寻来的。 莫不是就今日了? 她用力攥了攥自己的掌心,试着将体内的仙力聚集一些出来,却发现身体并无甚变化,自是没什么办法捏个诀一步赶到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默默地在心中叹出一口气后,拔腿便向赤光满天的那处奔去。 ------------ 前尘往事 (三)雪寒千烬 白桥镇外,像是不知是谁将烟霞打碎了满地,一阵一阵的赤红色光芒随风飘荡,穿过镇子外面的竹林,将所有事物的生命全部消耗殆尽。魅玄掩了口鼻,承着一段段炙烤的滋味,向竹林的深处寻摸着。 她抬头看了看已经被赤红色烟霞制造出来结界,外面似乎有些飘雨了,雨滴打在结界上面,顺势沿着结界的外层滑下,淅淅沥沥的像是一面瀑布,早就已经看不真切结界之外的事物。 出不去,进不来。 此刻的她脑子中一片混沌,既想立刻搞清楚事情发生的缘由,又想着如今的自己被敛去了仙法,实在与凡人无异,就算真的遇着什么紧急的事情,恐怕也只有袖手旁观的份儿。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在自己的心中做了千千万万种的打算,是强硬,示弱,还是机智回旋,如皮影戏一般的在脑海中闪过之后,她还是决定寄希望于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哪个神仙正好有空来救一救场子。 不过,大概是三十三重天上掌管人间事务的仙官觉得太过无聊,于是便安排得事不随人愿。魅玄不仅没看到什么有空的路过的神仙,还不幸寻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她从未想过,雪千城不是人。 所以,当雪千城半蹲在地上,怀中抱着他的母亲的尸体,双眼似红得滴血一般的正恶狠狠的盯着竹林深处时,她其实是被吓得愣了一瞬的。 一道道赤红色的光芒自雪千城的体内散发出来,不断地充盈着上空的结界,使其继续变得充盈且厚重,他似乎在阻拦着什么人的离去。魅玄知道,雪千城想要阻拦的,应该是屠了镇子的凶手,当下的情况,她并不敢太过靠近雪千城。一则是怕雪千城体内散发出来的妖力误伤到她;二则其实她在担心着,突然妖化的雪千城是否还能认得出她。 她站在离雪千城五步之遥的地方细细考量着,却突然听得竹林深处传来一声马嘶,雪千城显然是认得这声马嘶的,通红的双眼更是在一瞬间锁定了准确的位置。 没过半晌,竹林里传来细微的响动,由远及近的显露了一个人影。 因她的仙法尽数被敛,是以眼神也变得不如当神仙的时候,只觉得那人影虽然高挑,但其实应该是极为清瘦的。待到人影走近,她才看的明细。 那是一个穿了雪白狐裘的人……不,应该是妖。 狐裘厚重的领子压了满肩,密实的包裹着一张没有表情的清冷的脸庞,身后则跟了一匹玄墨色的独角驹,想来方才的马嘶就是这家伙发出来的了。 魅玄还是很佩服这只妖的。雪千城放出的妖力其实算得上不错了,修行不够的神仙怕都是要躲一躲的,就连她都是承着三年前褚渊在她身上种下的护心伞,才能够在这个结界中自由的行动。 “妖力不纯。”那只妖开了口,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言语间的戏谑味道却是十足的:“你也就如此这般了。” 这番开场白,显然这只妖是识得雪千城的。 魅玄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一问现在的情况,却不料雪千城竟是蹭的从地上蹿起,将怀中的他的母亲的尸体扔进魅玄的怀中,嘴里咯咯的不清楚的表达着“照顾好尸体”的言语,兀自冲向了那只刚刚挑衅了他的妖。 雪千城的指甲在他快速移动的瞬间就变得尖长,直冲着那只妖的心窝刺去,那样的速度令人眼花。魅玄暗自打量着,那只毫无准备的妖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电光石火间,那只妖身后的独角驹却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了前面,四蹄及脖鬃上忽的掀起暗红色的火焰,朝着雪千城的方向打了一个响鼻,便喷出了一团火球,直冲雪千城的面门。 雪千城堪堪躲过,被火球的边缘燎了些发丝。在看另一方,正悠闲地理着狐裘领子,顺便抬手穿过独角驹脖鬃的火焰轻拍了几下,一副从容自得的模样。 魅玄又是愣了一愣,那匹独角驹看在眼中自然已是换了另一番模样。 上古《山海秘闻》中记载:“居南离,炎洲腹地,有兽名鬼面烈焰,状似独角驹,通体玄墨,脖鬃为焰,四蹄踏火,腹内藏业火红莲,是为魔物。” 传说上古时代,只有魔族公主崖无垠养了一匹,这种极难收服的魔物大多忠心,一生只会追随一个主人。所以,魔族公主的那匹鬼面烈焰在崖无垠身死之后就没了踪迹。有人说它殉了主子,也有人说它碰上了更加强大的主人。 魅玄打量了许久,想着自己既然是没见过魔族公主那一匹的,也就比较不出两匹的差距,然后又想了想,不管哪一匹,似乎都是自己要不来的。 雪千城就没有魅玄如此想法了,只随意拨了拨脸颊旁边被烧着的发丝,又待向前。这次他多了些防备,直线冲过去的时候,迎面将鬼面烈焰鼻息里喷出的火球随手打飞,直攻其后的那只妖。 雪千城的右手直直从鬼面烈焰的背部划过,左手抓住脖鬃,翻身而过,却不料原本近在咫尺的目标突然消失不见,身后却传来气流涌动的声音,不待回头,后背便是火辣辣的一疼,翻着跟头滚了出去。 魅玄惊呆了。 那只妖的速度远远超乎她的预料,快过雪千城三四倍不止,在短短一瞬里,完成了躲避、回身、反手、祭出武器然后攻击的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仅仅一招,她便知道,雪千城无论如何都没了胜算。 “千城!”她抱着雪千城母亲的尸体,心念一动,道:“跑吧!” 她的声音在空气中还来不及消散,便觉得身前气流一变,耳边传来冰冷的声音:“凡人?” “雪寒千烬!” 说时迟,那时快。雪千城闪身挡在她的前面,气势上丝毫不见软弱:“别碰她。” 雪寒千烬? 千烬……妖族公主! 她的脑子飞速的旋转着,接受着目前大量信息的突然来袭,越过雪千城的肩头,她看见雪寒千烬的脸上似乎有了细微的表情。 “怜悯之心?”雪寒千烬不屑地勾了勾嘴角,眉眼低垂下来,道:“父亲的好,你竟是什么都没有学来。” “他不是我的父亲!”雪千城皱了皱眉头,异常的愤怒起来:“我没有父亲!” 雪寒千烬倒是冷静的,手上唤了妖力出来捆了雪千城的双手,然后随手结了一个复杂的咒印,一掌拍上了雪千城的眉心,看着咒印顺利的进入雪千城的体内后,道:“可父亲觉得,你是他的儿子。” 被咒印打中的雪千城先前还是能反抗一些的,待到咒印完全进入他的身体,他便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绵软下来,雪寒千烬说了些什么早已经听不分明,只记得最后,他歪进魅玄的怀里,看着赤红色的结界一点点的消散,雪寒千烬跨上鬼面烈焰,走掉了。 他再醒过来时,镇子里便真的只剩下他和魅玄两个人了。 魅玄挖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土坑,因镇子闭塞,只能用草席子裹了乡亲的尸身埋葬,雪千城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魅玄的身边,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 前尘往事 (四)烟云过往 千万年来,三界纷争不断,凡尘亦是如此。 雪千城同她讲的,是一个人妖相恋,却容不得世人谅解的悲情故事。故事的主角,自然是他的父亲母亲。 彼时雪千城的父亲还不似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妖族之皇,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凡尘中晃荡,吃吃酒、看看戏,俨然是一幅浪荡公子的模样。而雪千城的母亲,是当时北方一座王城里深闺不出的公主,不过时运不济,生在一个即将落寞的王国,没甚地位。 大概世间之事都要讲究一个缘分。 他们二人的缘分来自一场战争。 战火纷飞里的王城摇摇欲坠,途径此处的他原本不过是借个路,渡河返回妖族之地,却在暮然回首间,看见站在城墙上,一身红衣,满眼哀伤的她。仿佛是一株绽放在戈壁上的红花,在绝望里热烈着。 那是他第一次正视一个凡尘之人,那种渴求生机的透露出希望的眼神,似乎格外引人注目。有些情绪,是除了凡尘之人,其余种族所不具备的,他们存在的时间太久,早就消磨掉了对于生命的执着,可凡尘之人,寥寥不过百年,即使知道死亡距离自己近在咫尺,却不曾放弃过分毫。 什么叫做向死而生,什么又叫做一眼万年。 在这片残破的城墙下,他才算是想明白了。 于是他寄出体内的妖气,浑身裹杂着肃杀妖力,穿越千军万马,来到她的面前,问她要不要同他走。 凡尘之人多仰慕英雄,她无聊时翻的闲书中,也有如他这般从天而降的英雄。她只点了点头,便觉身下风起,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抱在怀中,逃离了兵荒马乱的尘世,站在一叶孤舟之上,划着江水,往一处烟云密布的峡谷中荡去。 她这才惊觉他不是凡人,却见着他眉目间的英俊样貌,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你是神仙吗?” “为什么这么觉得?”他觉着有些好笑,自己这幅模样除了生得好看一些,与神仙可实在占不着边:“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妖怪?” “你……你生的好看,又,又是救了我的。”她读过很多书,书里面描写的神仙就如同他这般穿着白衣,眉宇英俊,让人看了便是从眼里再也拔不出来的:“书里说,妖怪都是青面獠牙,暴戾乖张的,不像……不像你……” 他俯下身子,将脸又凑近了她许多,继续问道:“不像我什么?” 她是未经人事的,被如此一逗弄,自然红了脸颊,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再说出些什么,只有指尖在不停地搅弄着自己腰间的飘带。 “你嫁给我吧。”他如实说道:“你们凡尘不是有什么以身相许的报恩法子?我救了你,你自是应该报恩的,我说的对吧?” 她木木的点了点头,心里慌乱的根本没有仔细想他究竟问了一些什么,只听得救命、报恩之类,以身相许的事情竟是自动略过了,待到想明白时,却发现他一双桃花眼正笑得明朗,一时间又看得痴了,磕磕绊绊的开始不知道怎么同这位“神仙”解释那些都是戏折子上为了吸引人胡乱纠出来的东西。 “你放心,我家中并无妻室,心中也无所爱之人。我今日救你,是因看了你觉得喜欢。”他抚了抚眼角旁飘过来的发丝,正经道:“我族中之人皆重情,认定了便是一辈子,今日既是因喜欢你便救了你,那我自然以后也会喜欢你,一辈子都喜欢你。” 他这段誓言说得真切,虽忘了是从哪里曾经听来的,但他觉着正符合他现在的心境,便拿来用了。想来有人能够想出这样的句子,那自然就是有人觉得受用的,就如此刻,她便觉得很是受用。 先前做着尘世的公主,花言巧语听了许多,可都不如这般诚恳,于是就没再考虑,觉得嫁个“神仙”其实是件顶好的事情。 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雪千城撇着嘴说什么都不肯再继续讲下去,魅玄缠了一段时间后,心下猜测到怕是后事不太顺当,于雪千城而言也许是什么不好的回忆,便不再多问。她靠在雪千城的身边坐了一会儿,看着他沉寂的目光,心里一阵豁然,明白了为何他的父亲说要娶,他的母亲便嫁了。 虽说不能确定雪千城是否长得同他父亲,但看了雪千城的模样,自然也就能猜测出他父亲的几分容貌,又加上先前见过的雪寒千烬,则更是加固了她这样的猜测。 “刚刚……”她顿了顿,咽了一口唾沫,问道:“雪寒千烬她……” “她同我不一样。”他言语里尽是不甘:“虽是一个父亲,但母亲不同。” 她这才明了,为何雪千城的故事只讲前半段,原来故事的后半段确实如同凡尘戏折子里那样,有背叛,有移情,确然算不上什么好故事了。 她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蓝天,轻轻叹了一口气。今日挖坑挖得多了,指甲里全都是泥土,她抠出来一些,捻了捻,才惊觉做着凡人的这些日子,指尖竟长了些茧子出来,满是生活的味道。 入夜之后,褚渊才晃晃悠悠的寻了来。 手一挥便还了她的仙力,她有些奇怪此间的做法,也埋怨着褚渊为何不能早些赶来,救一救这些无辜而死的生灵,但却秉着一颗尊敬神尊的真心,不好意思问出口。 褚渊将双手背在身后,解释道:“冥界的阴阳簿子上写得分明,你我都是无能为力的。可还有什么旁的要问?” 她摇了摇头,看着已然转身准备离去的褚渊,突然心绪一动,觉得以后似乎没了机会,便赶忙喊住褚渊,问道:“神尊!为何……为何此时要还我的仙力?” “魔君蚩尤的炁力现世了。”褚渊转过身子,眼神有意的飘向雪千城休息的方向,道:“你要多加注意。” 她自然明白褚渊要她注意一些什么,虽然白日里觉得雪千城的妖力有些问题,但却不曾想过他就是装着蚩尤炁力的载体。她心下了然,有些故事的结局是早就注定的。 她逃避不了玄女后裔的命运,逃避不了亲手封印所爱之人的结果。 褚渊走了。 她悄悄挪到雪千城的身边,指尖抚上他有些皱起的眉头,轻轻帮着他履平,心底便浮上一股酸涩的滋味,绕在喉咙附近,极是难受。 三界众生要人庇护,天界史书上记录,昔日神尊褚渊亲手杀死所爱之人,将冥界沉入地底,为的就是三界平稳。 就在今夜,她突然有些感同身受。 带上雪千城离开,她不是没有想过的,但她的心里除了他,却还装着众生。 ------------ 前尘往事 (五)生死无话 雪千城不见了。 魅玄发现的时候是在次日的早晨,阳光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时候,她还在担心着,但睁了眼睛以后,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漂浮着的细微灰尘在阳光中隐隐约约,和睡眼惺忪不知所措的她。 起初,她以为雪千城不过出门找些吃食,但当她窝在屋子里一直等到夜深,仍旧不见雪千城归来的那一刻,她深刻的意识到,这座镇子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雪千城消失之后,她还是在镇子里停留了三个月,她想着也许雪千城只是心绪乱了,跑出镇子散心去了,心里的事情放下了、没有了,自然还是会回来寻她的。 可她似乎高估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三个月来,她没有等到雪千城,镇子外面树林里交好的雀鸟告诉她,三界六道、十方九洲,它的小姐妹们能去的地方都曾细细的打听过,可仍旧还是寻不到一星半点儿的线索。 雪千城像是在三界里面蒸发掉了,比魂飞魄散后消失得还要干净。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那一日褚渊告诉她,雪千城就是携有蚩尤炁力的载体时,她为什么没有顺手施一个追迹咒放在雪千城的身上。 这个念头跑出来的时候,她其实是被吓了一跳的。三年前她随着褚渊踏入凡尘前,云梦川的仙使曾叮嘱她切莫动情。如今这般情形,虽然她不明白这究竟是不是就叫做相思,但她很清楚她想要寻到雪千城并不是为了封印,而是单纯的有些想念,想念那段她采药、他跟随的日子。 八成,这便是动情吧。 她私心里这样想着,但却又不想承认,于是她决定不再等下去。 她要再去凡尘走一走,也许时间久了,这种占领着心头,不知道是什么的心绪便会慢慢消散。先前在云梦川做仙娥的时候,她曾听说,凡尘里的一切都是极有意思的。 至于玄女后裔命中注定的劫难,就暂且先放一放吧。 于是,她怀着别样的心绪,去了凡尘。 游游荡荡,从江南水乡到荒凉大漠,从水天尽头到云间山巅,从春夏走到秋冬……那些原本她以为能够随着时间消磨的心绪不仅没有如她所愿,反而似野草一般的在她的内心深处疯长着,几乎蔓延全身。 她恐慌的觉得,她的血液似乎也开始变得想他了。 他是谁? 不过是一只走近了她、却又销声匿迹的妖怪罢了。 最终,她还是没有忘记他,反而记得更加深刻。她想,或许这就叫做宿命,那些天界古籍中的记录大概都是真实的,她想着千万年来蚩尤炁力载体同玄女后裔相爱相杀的结局,既盼着再见雪千城一面,却又盼着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到他了。 她可以不要相爱,因为她承受不来相杀的结局。 事与愿违。 她想凡尘间的人们之所以能够想出这样的词语,怕是有些缘由的。就像此刻,消失了将近一年的雪千城一身杀伐气息的站在她的面前,已经妖化的瞳孔中只剩鲜红,全无半点儿她的影子。 她忽而想起一个月前褚渊的话——蚩尤炁力苏醒了。 她有些接受不了,她还想问一问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可如今看来,她能问的就只有他还记不记得她了。 她不知道前面几任玄女后裔是如何做到如期封印的,到了她这里,似乎变得格外艰难,她在心里兜兜转转始终无法下手。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只是近日来复苏的蚩尤炁力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渴望着凡尘的鲜血气息,现下还能稍稍自控,时间一久,怕也只能是沦为傀儡。 他看着几步之外与自己对立站着的她,他知道,她有办法结束自己的痛苦,也有能力防止三界浩劫的来临。 所以,他来找她了。 “千城。”她唤着他的名字,嗓音里藏着翻天覆地的哀伤,她知道此时仍旧在想着,注定的结局是否真的无法改写。她咬了咬下唇,胸腔起伏着开始深呼吸。 他们的四周开始变得昏暗,巨大的火球从三十三重天上降落,腾起的烟云遮盖掉了所有的光芒。今年是天历231年,今天是神尊褚渊同妖族公主雪寒千烬的大婚之日,此刻是天界实施准备了许久的覆灭妖族计划的一刻。 她一直觉得天界里的坏人也很多,比如天帝,比如褚渊,他们用一个无耻的计谋击溃了妖族,放下天火,燃尽十方九洲,只为消除掉对他们产生威胁的一切。 这件事情后来的结果是怎样的,她并不知道。 因为在天火烧过来的那一刻,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要保护雪千城。 她唤了仙障附在雪千城的身上,然后卸去自己的仙力,从自己的额间抽了三分精魄,而后抽调身后的飞羽弓,满弓而射,幽蓝色的精魄缠绕着箭头直至插进雪千城的心口。因着精魄的牵引作用,更多的幽蓝色自她的额间钻出,一点一点如同星芒覆盖上雪千城的心口,直到悉数进入雪千城的身体,他才不舍的闭了眼睛。 他以为这就是封印。 可她没有封印。 她用的是从古籍上寻来的法子,她抽了自己的元神和精魄,消磨掉飞羽弓的锋芒,化作全新的箭头,刺入他的心脏,以元神和精魄封印了他的心神,达到了同封印差不多的效果。 而这种方法自然是不用魂飞魄散的。 或许千万年之后,她的元神和精魄慢慢的削弱、消散,他的身体会再度醒来,到那时,蚩尤炁力自然会因为他多年的沉睡不复存在。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她要他活着,哪怕一命换命。 抽掉元神和精魄之后,她只觉得有些累,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虚无起来,像是踩在云海之中,软绵绵的。天火还在燃着,把天地变成一副熔炉的光景。 褚渊一身红色喜服,踩着跃动的火苗,抚了她的仙障而来。他的脸颊旁还沾着一丝鲜血,眸光里面充满了疲倦,想来只有他深入妖境,在天火袭来的那一刻脱身出来也是费了大力气的。 他皱了皱眉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她,心下已然明了了几分,但还是感到不解,道:“你做了什么?” “封印。”她苍白的唇瓣动了一动,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神尊尽可安心,此法子……” “魅玄你可知道,为何万万年来,独独只有你们玄女后裔能够担负起封印蚩尤炁力的责任?”他神色微怒,眉头便又皱紧了几分,眉目间似乎延伸出一道沟壑。见她无言,继续说道:“罢了。劫难、历数既已定,本尊无能为力,你且好自为之吧。” “多谢神尊。”她微微点头,伸手将怀中褚渊给她的护心伞拿出来,硬撑着身子,跪直一拜,请求道:“小仙此刻失了元神和精魄,自是要重新修炼,但却怕是……怕是仍旧逃不过这样的命途。是以,小仙斗胆……” 话至此处,她垂着眼皮,决心不再多看一眼心念之人,狠下心来,道:“求神尊赐死。” 她决绝,一番请求说得不容拒绝。 褚渊点了头,伸手覆上她的头顶,强大的仙力在顷刻间灌入她的身体,肢解、分离着她早已没有支撑的空壳。 她看着自己涣散成金色的光斑,被风一吹,一瞬便是无影无踪。 她在心里默默道:此后,我化作风、化作雨、化作高山流水、化作大千世界……待你醒来,我便还是陪着你的。 天历231年,天界一举攻破妖族,屠尽妖境皇族之人,唯留妖族公主一人,镇于天界七星锁魔塔,以示严惩。 同年、同日,昆仑山下的地仙上禀:携有蚩尤炁力的载体已被安稳封印,玄女后裔不知所踪。 时至于此,三界中蠢蠢欲动的妖魔皆悉数平静、蛰伏,天界神仙们再次阻止了一场浩劫的发生。天帝继续安稳的坐在灵华宝殿的天椅中,听着三界之事,处理着他该处理的事情。 载入无上古籍的只留了一个结果,其中故事似乎变得不那么的重要,没有人在乎这几年的时间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为此而津津乐道。 尘埃落定。 只待着下一个千年,是否还有人入局。 或许,那就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了。 ------------ 楔子 昆仑神女 昆仑,居西兑玄洲。 这里植被茂密,群山连绵,山中常年烟雾缭绕,凡尘之人入此间,皆迷迷不得路。是以,谓之仙家之地。 当然,单单与此而言确然是不太令人信服的。难不成只要是个烟雾缭绕的深山老林便能称得上仙境了? 岂不太过随意了! 在这里,当然还有一段绘声绘色的传说了…… 相传,在昆仑山的云巅,能够看得见漂浮于半空的雷鉴洲的地方,因着雷暴遗留下来的气泽,时常便会飘上一场淅淅沥沥的五色芳华雨,时间一长,雨水滴落之处,便孕育出了一方仙气卓然的老林子。 是以在西昆仑修道的大小神仙便很乐意在这林子当中坐上一坐。 不过,这片老林子的深处是去不得的。 西昆仑的神仙们都知道,这片林子的深处封印着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这怪物的身上寄着些能够毁天灭地的力量,若是不小心出了些差错,便也就不是已死谢罪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所以,他们顶多就在林子边上盘膝打坐,呼吸一下这里清明的仙灵气泽,吐一吐肚子里积攒着的凡尘浊气。 但是把话说回来,西昆仑其实还是在凡尘之中的,虽有仙灵气泽护持,其实顶多也就只能算得上一个不错的清修的地方,想要真正的得道成仙,还是要下一些苦工夫的。 凡尘之人都看得不太透彻,与神仙们相较而言,脑筋死了些。所以,西昆仑总是热闹非凡,修仙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玉虚宫的门槛儿于这千千万万年的光景中,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次。近来新接手的管理玉虚宫日常事务的小徒弟懒散了一些,稍稍一不留神,竟被人从玉虚宫宫门口的玉质瑞兽摆件上抠走了一块。 这些日子,那尊传说是天帝亲手送来的玉质瑞兽便缺着一只犄角,孤独的蹲在玉虚宫门口,看着极是碍眼。 这可急坏了玉虚宫首席大弟子怀安,平日里极为疼惜师弟师妹的他竟是揪着这位小徒弟的耳朵,提溜着一路到了玉虚宫门口,疾言厉色的一顿训斥后,让着小徒弟跪在玉质瑞兽的脚边三个时辰。 小徒弟满心的委屈,嘟着嘴,小声道:“平日里师兄弟们打闹,打碎个琉璃盏什么的也都无视,偏偏到我……” 小徒弟连连叹气,只能自认倒霉。 “呦——”一段打趣声音传来,只见一位拿着玉骨折扇的偏偏公子哥自长街而下,走到罚跪的小徒弟跟前,拿扇子点了点他的脑袋,继续道:“这是……罚跪呢?” “可不是。”小徒弟一看来人,心下一安,知道这是救星来了,便往来者的腿边又靠了靠,整了整那人的衣摆,一副讨好的模样摆了出来,道:“顾师兄、顾师兄,你去给我求个情吧。就说我尽快修补,不在这儿罚跪浪费时间了呗?” 说完这句话,小徒弟一脸渴望的仰着头,他知道八成是有戏的。这位顾师兄不但极好说话,又同大师兄的关系最好,更重要的是,他才是这玉虚宫里最不守规矩的一个。 “你小子,就知道同我说这些。”顾九珩打开折扇摇了摇,束着头发的飘带一下一下的荡着,映着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方方正正的“不守规矩”四个大字。 小徒弟撇了撇嘴,眼珠子一转,将要起身,却试着头顶被顾九珩的玉骨扇轻点了一下,双膝顿时一沉,又跪了回去。 “我问你,你可知大师兄为何要罚你?又是为何要发这样大的脾气?”顾九珩一阵摇头晃脑,眼神里一阵精光闪过,看到跪在地上的人郁闷的摇着头,一双狐狸眼微微一眯,继续道:“再过七日,师父可就带着摇筝回来了,届时正赶上师父的寿辰,这满天神佛可都是要来贺上一贺的,你如今这么一疏忽,大师兄可就来不及修缮了。你说,我还敢不敢为你去求一求?” “神女要回来了?”小徒弟的重点似乎放错了地方,满眼桃花的对着顾九珩一阵微笑。 顾九珩微微撇了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私心里想着,先前那些只听过摇筝名号的小徒弟们,在没见到摇筝之前,亦是这幅神色的。 摇筝,云摇筝。 顾九珩又沉默了一会儿,觉着这个小徒弟露出这样的神色其实也是情有可原的。说起来,摇筝还是在他之前就已经待在西昆仑了。摇筝的出现和过往,他不过也是听了一些传言而已。 西昆仑的玉清真人是在昆仑山不冻泉旁边寻到摇筝的,彼时的摇筝是生气全无,只留了一缕幽魂徘徊在不冻泉的仙气中游荡,玉清真人便合了周身之力,将那缕魂魄重新打入摇筝的躯壳中,放在玉虚宫的暗室里将养着。 云摇筝很是争气的睡了七百多年,醒过来的时候,恰逢玉清真人渡着飞升的劫难,西昆仑日日响雷了四十九日,又下了七日的瓢泼大雨,玉清真人才从西昆仑的山巅上,带着满身祥瑞的神仙气运,回了玉虚宫。 回来时,便见着云摇筝茫然的站在大殿之中,眼睛里含了些氤氲水汽,痴痴地问着玉清真人:“我是谁?” 这一问,着实让玉清真人愣了一瞬,想来云摇筝的记忆怕是被不冻泉的仙气清洗了个干净,而玉清真人不过是将她捡回来而已,对于她的过往却是全然不知的。 不过,神仙当得久了,自然便容易看透些事情,有些东西记不住了反倒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玉清真人微微撒了一个小谎。 他告诉云摇筝,她是这西昆仑的神女,由天地气泽、日月精华生养而成,所以并无甚记忆,如此醒来便是降生,漫天的云霞不散,便从了姓云,摇筝则是希望她以后的日子恬淡如斯,躲过一切的大风大浪。 玉清真人说得真切,云摇筝便是信了的。没有记忆的好处便是更容易相信。 当然,这些秘传是没几个人知道的。 顾九珩也不过是知道云摇筝是玉清真人最喜欢的弟子,是昆仑山上人人都要敬着的神女。 不过,云摇筝诚然是没有什么神女的风采的。 当时,玉清真人已经收了几个闭室弟子。算起来,云摇筝的头顶上还有九个师兄,因着她是当时唯一一个女孩子,又因着她排行最末,还因着她最受玉清真人的宠爱,所以便整日里吊儿郎当,没甚正形的过着日子。功课不上心,便求着师兄们帮忙,日子久了,似乎每个师兄都帮她抄写过些什么,年年仙试大会的时候,玉清真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便不多说些什么。 当真是宠了一个小祖宗出来。 时间过了许久,西昆仑上便盛传起了这位昆仑神女的“美名”。 云摇筝不以为然,还是如此的过着日子。打着西昆仑和玉清真人的旗号,在西昆仑上横行霸道,安稳的又过了几百年。 飞升之后的玉清真人其实很忙,到处都要设坛开讲,这不就在几个月前,带了云摇筝去了三十三重天上,给那儿高高在上的神仙们传输凡尘俗世去了。 顾九珩掐指一算,还真就是这几日便要回来了。 想了这么多,脚边却是没什么动静。顾九珩低头一瞅,发现脚边的小徒弟正呆愣愣的暗自揣摩着些什么,看上去有股子凡尘里少男思春的模样。 “咳……”顾九珩轻咳了一声,道:“算了算了,不去求情也好,你搁这儿跪着,兴许师父回来的时候带着摇筝,你便能看上一看了。” “真的?”小徒弟满眼桃花色,像是迫不及待一般,继续问道:“神女她……好看吗?我听说,神女是这世间少有的绝色,就连三十三重天上的公主都不及她三分。还有、还有,神女的性格好不好?应该是端庄大气的,不容亵渎的吧?” 听到这里,顾九珩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着玉骨扇,打趣道:“怎么?若真是这样,你还要讨了摇筝去做媳妇儿的?” “不不不!”小徒弟一阵猛摇头,赶忙规规矩矩的跪好,解释道:“这我可不敢,就是觉得……觉得……” 小徒弟吞吐着,看到顾九珩的狐狸眼眯了眯,赶忙就补充了起来:“就是觉得,如果见着了神女,那我便照着神女的模样去……去……去找一个媳妇儿!” 说完,小徒弟的脸颊一热,赶忙抬手拍了两下,然后才又一脸期待的看向顾九珩。 “你呢,要是找媳妇儿的话,便还是不要寻摸摇筝那样的了。”顾九珩看着小徒弟不解的表情,幽幽的解释道:“摇筝呢,虽然确实长得不赖,但却还是够不上世间绝色这个词的,诚然比天上的公主们秀美了不少,但若是同青丘之人比起来,还是差一大截的。至于性格,摇筝可是不怎样的。早些年你们还没来的时候,西昆仑的传言中,摇筝是个混世魔王,谁见了就都要忌惮三分……” “那现在呢?”小徒弟等不及,一时不慎打断了顾九珩的话。 “现在?”顾九珩倒也没什么架子,继续道:“现在这些端庄大方、不可亵渎之词,皆是她把那些说实话的神仙们打出西昆仑之后的评价。” 小徒弟一时哑口无言,私自揣测着顾九珩的言辞,虽然说得诚恳,但还是担心着顾九珩可能是因为看上了神女才如此编排,好让那些觊觎着神女的人打一打退堂鼓的。 这番说辞,倒真是让人更加的好奇——这昆仑神女究竟是什么样的?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一章 桃色轶事(上) 星海浩瀚,从三十三重天上望下去,颇有些磅礴之气,泼墨一般的夜色里,星星点点的银色光辉相互映照、牵引,确然是构成了一幅极妙的画面。 不过,天上的神仙们似乎都没什么情趣,宁愿窝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一看书,也不会跑到银河边上散散步,是以这奇观壮景只得我一个人欣赏了。 几月前,我随着师父飞来这里,日日都要在二十七重天的上清境为大小神仙讲一讲道法,冗长的经书翻了一页又一页,从初来时的新奇,如今的我已是待的极不耐烦了。 想一想,饶是这里宝殿林立,也还是西昆仑绵延的群山更加有趣,最起码,西昆仑的山巅上除了抬眼便能看见的星河之外,还有无数的奇珍异兽,闲暇时也会有幻化成人形的精怪来造访,日子过得虽然不那么细致,但却贵在随性。 确然不如这三十三重天上有诸多的规矩。 例如什么天黑了之后就不准四处闲逛这一条,我便觉得非常不合理。短短几个月,贪恋着三十三重天上美味的吃食,又不怎么运动,已然实实在在的长了几斤肉,脸都变得圆润起来。 不过好在因着师父的特殊身份,我们倒还不至于被禁足这么悲惨,用过晚膳后,还能在银河边上走一走,消一消食。 我一边溜达着,一边随手摘了枝银河边上的银星草当灯笼,沿着银河的一端走到另一端,什么人都没有碰上,心里不仅一阵失落,只能自言自语道:“天上的神仙们真是无趣啊!” “无趣?”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我吓了一个激灵,猛回头的瞬间还在思量着要怎么解释刚刚从内心吐露出来的真实感想,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祥瑞气泽一震,差点直愣愣的跪下去。 出现在我身后的,竟然是早就隐居避世,老早就过起闲情逸致的日子的神尊褚渊。 这诚然是我没有想到的。 从之前的传闻中,这尊神仙中的神仙极为孤僻,没什么朋友,也从来不参加三界之中的交际,千万年前在聚窟洲生活的时候,还有人能碰的见他在凡尘里晃荡。可自打千年前搬来三十三重天,就更加的深居简出了。他所在的那间院子,几百年都不见得能开一次。 如今竟走到银河边上来了,还好巧不巧的将我的实话听了个全面,我暗暗思考着,要怎么开口解释,才能显得我不是在刻意掩饰一些什么呢? “确然无趣。”还不等我想好托辞,褚渊那边就已开了口,并且似乎相当赞同我的观点,默默折了银星草,走近我,继续道:“所以我不太同他们交际。” 褚渊的声音很是清冷,似乎没什么感情的飘进我的耳朵里,听了我一身冷汗出来,手里的银星草晃了晃,我把头低下去看着自己的脚尖,胆战心惊的跟在褚渊的身侧,考虑着现在这样的氛围下,应该找些什么样的话题。 “你这样走路,会摔到银河里去。”褚渊突然停下来,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的额头点了点,继续道:“你比这天上的神仙有趣些,是新来的?” “不,不是。”我赶忙否定,却又转念一想,若是现在实话实说,会不会让人觉得我们西昆仑皆是一些眼高于顶,总爱在人背后嚼舌根的家伙,于是便委婉的隐藏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我是西昆仑的玉清真人和……和摇筝神女的随侍弟子,将将得道,还不……不了解这天上的规矩。” “这儿的规矩没什么可了解的。”褚渊似乎并不在意,回过身子继续沿着银河走起来,边走边随口问着些什么。 当时我的心思全部都在如何机智脱身又不被察觉的思量上面,褚渊问的那些话也都是敷衍着回答是与不是,散步的时间一晃,我竟是已经跟着褚渊逛到了银河的尽头。我暗暗叹了一口气,实在找不出脱身理由的我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褚渊,打算再晃悠回去。 “方才你说,还有七日玉清真人便要回去了?”褚渊停下来,望着银河的对岸,也不等我应答,便又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近几日的开坛讲学,我还是须得捧一捧场的。明日吧,明日我大概有些时间。” 听到这里,我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恍然——若是明日褚渊去听了师父的讲学,岂不是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神尊无量,已是这天地间最是大彻大悟的神仙。”我捏着从前大师兄委婉拒绝觊觎着师父道法却又不适合修道的人的托词,小心翼翼的同褚渊解释道:“真人于西昆仑临行前,曾嘱咐我们这些随侍弟子不要打扰您老人家的清修,是以便不曾给您递上帖子。再者说,小仙觉得,您的道法确然已是在真人之上的,若因着今夜小仙有幸同您散了步,又说了话,而引得您跑一趟,便是要折煞小仙了。” 我自认为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心想着等回去了兴许也能帮着大师兄打发打发闲散人员。却不料褚渊压根儿不吃这一套,提着银星草往自己的脸上一照,道:“我不老,模样看起来不知道比你们的玉清真人小了多少,是以确实有些事情想得不是太明白。” 褚渊将银星草提起来的时候,我确实看得有些愣了。 与那些传言中白须虬髯的得道老神仙不同,褚渊几乎可以算是个大大的例外了。银星草的光亮有限,是以只能清晰的照出褚渊的半张脸,但就是这半张脸,就已然是惊为天人了。 褚渊的模样看上去像极了凡尘里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如冠玉,高耸的眉峰下面长着一双睡凤眼,原本极不相配的眉眼竟在褚渊的脸上看起来格外的舒服。 我眯了眯眼睛,突然发现褚渊的右眼眼角下竟藏了一颗淡淡的泪痣。 “可看够了?”褚渊放下银星草,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番衣袖,随后便转身踏入银河之中,渡着千千万万的星芒,往银河对面走过去,还不忘向我客气的道了声谢:“我到了,多谢小仙子将我送回来,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当时看得痴了,只顾着想些美好的词句在心里将披着满身星光的褚渊形容一番,好在师父他老人家的面前炫耀一下。但褚渊的话一股脑飘进我的耳朵后,那些“芝兰玉树”、“风流倜傥”的形容词便都同他沾不上边儿了。 我的脑子里,仅仅只剩下了“为老不尊”。 褚渊走后,我提着银星草折了回去。走了大半的路程,才想起来,褚渊渡银河而去的地方,其实是天界的禁地——七星锁魔塔的所在。我既好奇着褚渊大半夜突然现身的原因,又犹豫着是否该向师傅交代一下。 不多时便回到了天界临时安排给我们的院子。 我在院子门口定了定心神,便向着师父还没熄灯的房间走了过去。 想着,久远的事情自然还是要同久远的神仙探讨一下的。 师父瞧见了我映在窗户上的身影,挥手半开了房门,道:“来天界这几日,倒是给你静了性子了,学会了起码的尊师重道,而不是破门而入了。” 我听着师父打趣我,其实是想反反嘴,以证明我还是从前的我。但心下还是压制住了这种念头,往师父打坐的蒲团前挪了挪,道:“师父,摇筝今日碰上了神尊。” “银河边儿碰上的?”师父将身子转过来,捋着他留了几百年的胡子,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这没什么,虽说神尊性子孤僻,但并不是什么难为人的角色,更不会无缘无故难为你这么一个在道行上极不用心的小神仙。” 这句话我把噎得够呛,其实并非我不用心,而是我自拜入西昆仑玉虚宫的那日起,我身体里的灵力便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怎么样都使不出来的,于是至今我的修为还不如玉虚宫里砍柴烧火没得道的小徒弟。 每每我犯了错误,师父总是要提出这件事情来,挫一挫我的锐气。 不过我转念一想,近日在天界我皆是老实得很,连杯子都不曾打碎一个,实在被挫得不明所以。于是嘟了嘴,在师父的身边一靠,坐了下来,委屈巴巴的继续说道:“我也不是故意要去银河边儿上晃荡,只是我看那处没什么人过往,清静一些,才总是往那处跑的。” “为师并不是怪你。”师父摇着头,长长的白色胡须在他的衣襟前荡来荡去,看得我总想将它一把揪住,挽个扣,让它老老实实的呆在师父的下巴上。不过,这样的想法只在我将将得道那会儿才实施过,是叫着九师兄一起完成的,当时确然也是受了罚、挨了戒尺的。所以,对于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我还是有些忌惮着挨了戒尺,手掌火辣辣的疼着的滋味。 师父看到我走了神,很是无奈的又摇了摇头,下巴上的胡须动得更加欢腾起来,我看了委实有些手痒,飘飘然的心神自然也被拉了回来,这才想起来,我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 “先前我听说,神尊同天界的关系算不上好的……”我把声音压低,以防被除我们师徒之外的第三人听了去,大着胆子决定询问一番:“可今日在我看来,神尊确然不太喜欢天界,但是感觉上他似乎也不讨厌。” “这……这件事情……”师父先是捋了捋胡子,之后便挥手把房门又敞了开来,对着我客气道:“摇筝,时候不早了,为师要歇着了。” 什么! 这就下逐客令了! 我在心里叫嚣着,但转念一想,方才师父的表现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刻意不说罢了。我摇了摇头,心想这下定然是问不出来了,只能悻悻的转身出门,一边感叹着师父神仙做得久了,摒弃了八卦的天性,一边想着有没有什么其它的方式,来听一听关于神尊褚渊的故事。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二章 桃色轶事(中) 办法总是被想出来的。 从师父的房中出来后,我便寻了院子中最是僻静的角落,一边打坐,一边冥想。 离开西昆仑的这几月,我除了觉得自己饭量大增之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脑子似乎也变得不太灵光了。先前在西昆仑时,日日同他人捉鸡斗狗、斗智斗勇,倒是把脑筋锻炼得极好,大多数时候只要眼珠子一转,便是计上心头了。 如今我在这处眼珠子转了又转,愣是一个好办法也没有想出来。原本想着去翻一翻三十三重天上天机阁的古籍,但转念一想,像褚渊这种久远的要与天地差不多的老神仙的记载,恐怕早就被压了箱底,翻不翻得到都要另当别论,我也确然不想耗上时间与力气,去打扫天机阁的卫生。 后来又想了想,倒是可以寻一寻天界著名的善聊八卦的各位仙家,兴许七拼八凑的,也能将故事听个大概,但仅仅一瞬,这个想法也被我摒弃掉了。 在三十三重天上生活的这几个月里,确然有不少热衷八卦的神仙,但他们不过也就聊一聊谁家添了儿子、谁又坠了凡尘的家长里短,甚少有胆色出众者,堂而皇之的将褚渊八上一卦。 是以,天界的神仙们总还是要命的。 我在院子里面摇头晃脑的坐到后半夜,实在想不出办法才意志消沉的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大概是想得多了,竟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大大咧咧的站在褚渊面前,询问着一切我想知道的事情,褚渊也是一一为我解答,还时不时的同我开上几句玩笑话,诚然是一片祥和的气氛。 这绝对是一场不言而喻的暗示啊! 于是,第二天醒来后,我便私心里打了个普,觉得老老实实同褚渊谈一谈未尝不可,说不定褚渊就是喜欢这种有话直说的方式。 事情变得通顺了,心情就愈加好了。早餐的时候多喝了些许玉露,便被师父嫌弃着说近日的食量愈加上涨,日后在西昆仑清修怕是就要养不起我了。 我咧咧嘴,擦掉嘴角上的玉露残液,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想来其实是很恼人的。 “你今日老实些。”师父摇了摇头,明白我这副样子,全然是他平时惯出来的,不能多说,便趁着这会儿私底下提点了我一下,道:“神尊今日要来一趟,说是捧捧场,顺便见一见你。” “见?见我?”我一口雨露还未来得及咽下,梗在喉咙里,随着我张口说话的瞬间,又从嘴角流了一些出来,活像是昆仑山下颜灵村村口的二傻子一样。 “神尊同我说,昨日他在银河边上碰着一位我的随侍弟子,聊了会儿天,觉得甚是投缘。”师父一边给我递着擦嘴的帕子,一边解释道:“是以今日清晨,你还睡着的时候,差了人过来同我知会了一声。” 我心下一惊,觉得现下这种情况并不是什么见面的好时机,更何况昨日夜里,我是撒了谎,隐瞒了自个儿身份的,现在确然是见不得人的。 想到此处,我赶忙将擦嘴的帕子一扔,转头便扑进自己身后的首饰柜子里,一阵翻腾后,寻了一方白色的遮面纱巾,对着镜子仔细的佩戴起来。 我将遮面的纱巾往上提了又提,当我的下半张脸全部遮了个严实之后,才又心满意足的坐回到师父的跟前,期间还在不住的思索着,还需不需要戴一顶帽子,将上半张脸也遮一遮。 师父被我怪异的举动看得愣了又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你这是做什么?这阵子在这三十三重天上吊儿郎当,没甚正形的过了一阵子,这会儿想起来要脸了?” 师父这一句话甩过来,还是挺噎人的。莫不说吊儿郎当,就在三十三重天的这段日子里,我连迈步子都没超过六寸,怎么就不要脸了? 但实话却是万万不能说的。 于是我只能随口胡诌道:“师父莫要打趣摇筝,这不今晨多喝了些玉露,脸上有些痒,似乎起了些红色的……红色的小疹子,怕是过敏了,脸面……脸面不净的,还是遮一遮……遮一遮的好。” 我自知想要用这番言辞糊弄师父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于是只能在说完之后,大咧咧的给了师父一个奋力翻找的背影,还一边自然地想将话题引至别处:“师父,您瞧见我先前戴过的那顶羽帽吗?就是九师兄从凡尘给我捎回来的那一顶。” 虽说那顶羽帽丑了些,为此我也没有少揶揄过九师兄,但现今这顶羽帽可是件救命的宝贝,只要戴上它,莫说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褚渊,就算是在西昆仑朝夕相处的几个师兄们,能不能将我认出来都是未知的。 可见,九师兄送我的这顶羽帽,当真是要多丑有多丑了。 “好端端的找那羽帽做什么?”师父并不在意,将他杯中的玉露饮尽之后,象征性的整理了几下衣衫,便告知了我那顶羽帽的最终去向:“前几日天帝的小女儿姝乐来过一趟,瞧着那顶羽帽新奇,便从为师这里讨要去了。” “送人了?”我嘀咕一声,心想虽说我确然不太喜欢那顶羽帽,但好歹也是我的私有物品,又加上我平日里算是个财迷,好的不好的东西总习惯统统收着。如今被师父这么一大方,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了。 “我瞧着你整日里对那顶羽帽的厌烦气太盛,又觉得那顶红绿相间的羽帽确实不太好看,是以便送了。”师父捋着胡须,说得自己好像替我做了件了不得的事情:“为师知道那是你九师兄送你的礼物,但那小子眼光头一次偏差的如此厉害,竟叫你赶上了,想必你也是有苦说不出,不能明着将那顶羽帽处理掉。此番正好,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在心里暗叹一声,心说师父他老人家太会来事儿,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处理掉了,当真是坑徒弟的亲师父是也了。 我背对着师父盘膝坐下,想来身影定是无比悲哀的,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我使了小性子,但亲近之人却是都知道的,我这满脸哀怨的神情,皆是因为惹了祸,默默想要找到开脱的理由的神情。 师父见我如此这般,心下其实已经了然,已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你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怕人家将你认出来了?” “没、没有。”我听着师父的猜测,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有种被人暗戳戳点了脊梁骨的感觉。 否定是被我否定掉了,但师父显然是不相信的,毕竟是活了万万年的老神仙,要看穿我实在是容易得很,不过他应是不担心的,所以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任由我继续翻找能够代替那顶羽帽的东西。 经过一番激烈的翻箱倒柜之后,我终于还是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能代替那顶羽帽的东西实在没有,于是只能将就着戴着面纱,希望着褚渊眼神并不好使,认不出我就是了。 在三十三重天的这几月,师父日日开设讲坛,天上的大小神仙们来了一拨又一拨,更有甚者,毫不厌烦的日日前来。是以,师父的讲坛上日日都是人满为患,说不准还有占不到座位的,笔直的站上一天来听讲学的。 我实在不敢恭维。 其实师父他老人家确实是上了年纪,记性算不得好,常常把话说得极其絮叨,先前同师兄们在西昆仑听课时,也大都是走走神、打磨打磨时间,万万没有这些神仙们听得认真。 我想了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人家做神仙能够做到天上来,而我虽然承着一副上仙的架子,却只能在深山老林里胡作非为的原因了。 诚然,勤奋好学的是人家,那大道三千、飞升为仙的机会自然也是人家的。 我不眼红。 师父同我讲过,道这种东西的本质,其实就是虚无,你的心中存着什么,那什么就是你的道。这句话我想了百十年,有时明白了、但有时也会糊涂,后来便懒得想了。 我想大概是我还不清楚自己的内心究竟存了些什么,所以便找不到自己的道。我拿这个问题问过几个师兄,他们给出的回答也都是模棱两可,比起我来并高明不到哪里去。 所以,我也就放心了。 若是人人皆因一句话就得了道,那么那些修炼万万年的神仙们,岂不是要冤枉死了? 辰时一过,上清境就热闹了起来,大小神仙摩肩擦踵的便来占座位了。我站在师父的旁边,看着阶下一脸求学姿态的众神仙,突然就觉得神仙做到师父这个份儿上确然不错,等哪一天我找到了自己的道,兴许也会在西昆仑寻一处山头,开个什么宫、什么苑的,广收天下修仙之人,也感受一下受弟子尊敬的滋味。 褚渊是最后才来的,守着上清境的天兵一跪下,讲坛里面便炸了锅,私下里皆是讨论褚渊的声音。原本站着最好位置的几个神仙,齐刷刷的站起来给褚渊腾地方,恭恭敬敬的作揖,再递上一声充满敬畏的“神尊”。 我瞧着这排场,膝下不禁一软,明白昨晚的自己确实是太没规矩,照着今日的样子,我昨晚应该五体投地的伏在褚渊脚边才是,结果却提着银星草,同褚渊一同散了步。 罪过啊!罪过! 我竟没想到,褚渊是享受这等排场的。 我楞了楞,瞥着师父的脸色,轻声问道:“我现在跪一跪,还……来得及吗?”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三章 桃色轶事(下) “跪什么?神尊?”师父从蒲团上站起来,顺了顺衣袖,不以为然:“他不喜欢这些,你不用跪。” 师父回答得干净利落,极为确定。我将刚才差点蹦出来的心脏踹回胸膛里,顺便伸手轻抚两下,以示安慰。 褚渊目不转睛的从一众跪拜的神仙中走过,毫无表情的像是一座冰山。同昨晚那个提起银星草,让我看他容貌的气质全然不同。 今日的他才更像是天界的一方尊神——绝情断欲,不染一丝一毫的凡尘气息。 师父见我瞧得愣了,便忍不住伸手戳了我的腰窝,提醒道:“把你那口水擦一擦!” 我下意识的去抹嘴,却触碰到了覆在面上的白纱,不由得一阵气恼,转身便下了台阶,准备往众神仙里面躲一躲。顺便报复一下开我玩笑的师父,不在他讲得口干舌燥的时候端茶倒水了。 我走得决绝,师父也不好意思大声喊我,只能憋屈的坐在蒲团上,摇着头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顺手又扔了一杯给褚渊,便轻咳了几声,准备开始今日的讲学。 我在厅里转了几圈,突然发现在西南方向的角落里有个顶熟悉的物件儿——九师兄送我的羽帽。 我瞧着亲切,便不自觉的往那处挤了挤。 正巧发现那处聚集了一众热爱谈聊八卦的神仙,正津津乐道着些什么,可谓是台上师父大声讲,这里小声论,这气氛不禁让我欢喜起来。要知道,哪里有这群人的扎堆,哪里就是八卦的圣地。前几次讲学时,这群人坐的都极其散乱,如今凑齐了,想必一定是有天大的八卦要爆出来的。 想到此处,我一阵暗喜,非常自觉的找了个空挡挤进去,将将竖起耳朵,就听到了不得了的两个字——神尊。 果然神仙做得久了,便不拿性命当回事儿了。 不过我倒是很高兴他们这样的八卦兴头,觉得打断别人讲话是件极不礼貌的事情,所以我便堂而皇之的加入了八卦大军,一边用“嗯”、“哦”、“啊”等语气词为他们助威,一边细心收集着可信的八卦。 说起褚渊来,不过就两件事情: 第一件便是万万年之前的神魔大战,当时的天帝也不过是毛头小子一个,而褚渊就已经是统领着万千神佛的大人物了,这场大战持续百年,最终由褚渊亲手沉了冥界为结局。说起这件八卦来,在场的大小神仙全都一脸羡艳,膜拜着褚渊昔日的神姿。 而第二件事,我倒是有过耳闻,说得是一千年前天界覆灭妖族的事情。 诚然这两件事情皆是彰显了褚渊雄姿威猛的事实,但比较起来,第二件事情似乎更加具有传奇色彩,因为这件事情里,有战争、有谋略、有正义与邪恶、有光明和黑暗,更有一个女人和褚渊微微桃花色的轶事。 这桃色轶事才是八卦的重点。 “那锁魔塔里关着的妖女,其实就是神尊的结发妻子。”稍稍年长些的庸灵星君咂舌道:“我当年可是亲眼见着的,神尊亲手将那妖女推进了锁魔塔,虽然不舍,但在大义面前,神尊还是有些分寸的。” 庸灵星君说这句话的时候,话里话外皆是惋惜之意。有个青衣的仙娥凑过来,赶忙问道:“那神尊可喜欢那个妖女?” “大约是喜欢吧。”庸灵星君眯了眯眼睛,仿佛在回想着那时的细节,然后异常肯定的回答道:“一定是喜欢的。” 话到此处,一众神仙不自觉的又往前凑了凑,等待着庸灵星君的下文。 “那时的神尊落了泪。”庸灵星君继续说道:“据说还是用情至深的血泪,是以现在神尊的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的。” “胡说!”听了半天的故事,原本安静的姝乐公主突然站了出来,反驳道:“我父皇说,神尊那是为了大战的胜利,委屈自己做了这门亲事,压根儿就没有动情!” 说起这个姝乐公主来,除了同师父讨要了我那顶羽帽之外,更早知道她的事情,其实是这几个月来盛传不息的八卦。讲的人多了,我自然也就多多少少的听了一些,不过尽是些小女儿家的怀春心思,我只当做消遣拿来下下饭,并未放在心上过。 不过如今她这一番话说出来,那些八卦倒是起到了不错的引导作用。看来先前的传闻不错,天帝这个被宠惯坏了的小女儿,心里果真装着神尊褚渊,并且还是有些情爱念头在里面的。 至于天界的七星锁魔塔里关着的那位是不是褚渊的妻子,好像并没有多少可靠的言论,不过倒是可以肯定,那里面关着的确实是个妖女,好像还是个妖族公主。 我一边听着八卦,一边顺手从旁边的几案上夺了一杯茶,递给讲得口干舌燥的庸灵星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与你们争论神尊到底有没有动情!”庸灵星君汲了一口清茶,摆着手准备换一个话题,于是便问道:“你们可曾听说过一千年前执掌妖族大权的雪狼王?” 我跟着其他人点了点头,便听得庸灵星君继续说了下去。 “除去雪狼王自身的事情不谈,咱们就来谈谈他的女儿。”庸灵星君对我们的反应颇为满意,便道:“他这个女儿实在是大有来头,不仅承了他完美的血统,更因着她的母亲冥界罗刹女的身份,自小生长在幽冥之地,使得妖力更加淳厚。我听说……” 话至此处,庸灵星君招揽了一下我们这些群众,又往中间挤了挤,才小声道:“她的妖力是要在雪狼王之上的。” “之上?”姝乐公主又坐不住了,哼哼道:“那她怎么还会受制于人,被扔进了锁魔塔!” 我听着这段话,个中关系便明白了大半。 七星锁魔塔里关着的妖女就是雪狼王的女儿,而这个妖女又同褚渊有些瓜葛,天界的姝乐公主又一心想要嫁给褚渊。 是以,这应是一段三角恋了。 我偷偷的为自己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喝彩。八卦听了不少,好奇之心也消停下来。 不过…… “昨日我闲逛时,见着褚……呃,神尊夜里去了锁魔塔那边。”我瞧氛围正好,便把一直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哪儿不是你们天界的禁地吗?” “你是哪里来的?”姝乐公主回头,正对上我的双眼,流露出一股鄙夷嫌弃之情:“新来的?可我瞧着你这周身气泽,该是个上仙了,怎得还是这样没见识?” 说实话,我并不太喜欢姝乐这个人,如今这样一番话,倒是让我更加厌恶起来,看着她头上那顶羽帽,已然有了伸手去摘的冲动。但想一想还是忍住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造次不得。 于是只能腆着脸,做小道:“我是打西昆仑那处来的,你们的事情不太了解,方才听了觉得甚是有趣,便想趁热打铁的问一问。” 一听这话,姝乐公主似乎格外得意起来,想来怕是因为我对她恭敬的态度让她误会了什么,觉得自己的身份是这天地间最最尊贵的。可她也该好好想一想,西昆仑的出现实则是在天界之前的,就连现在的三十三重天也还是斩断的昆仑山巅。照这样的道理,我们西昆仑的应是他们天界的祖宗才是。 当然,这话是不能明说的。 “我父皇说,神尊当年为了三界使了些不太光明的手段,哄着那妖族公主成婚,才能将天火引进妖族之境,焚了妖族的大量兵马。这假意求和的戏码当真是委屈了神尊啊!你说是不是?” 姝乐公主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小声,在座的怕是只有我能听得清楚。看来这正值年少的时光里总是憋不住秘密的。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件事情,我估摸着应该是天界的秘辛,没几个人知道。如今倒是便宜了我,因着西昆仑的缘由,被姝乐公主认定,再过几日便要返回凡尘清修,同我讲了便如同跟一块儿石头说话一样,没甚可担心的。 我倒是没什么所谓,虽然热衷于听八卦,但却对于传播八卦没有兴趣。是以,她确实不用担心什么。 我把思绪收回来,发现姝乐公主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便又接着道:“公主,你且放心说,我这嘴严实得厉害,所以才能跟着玉清真人前来,我保证,今日咱们说的话一定会烂在我的肚子里,绝不被第三人知道。” 我一番誓言说得慷慨激昂,大约正好合了姝乐公主的心意,便见她那方端起茶水润了润嗓子,轻咳几声,道:“我小时候曾经问过神尊,他可有心爱之人,他回答我说不曾有过。我想,他常去锁魔塔那里静坐,大概是觉得对那妖女不住,有些歉意罢了。” 姝乐公主这番揣测倒也合情合理,但却也撑不住仔细推敲。不过,鉴于目前我并没有什么更好的解释,所以也不打算再多说些什么,于是搭话道:“上古神祗大多禁了情欲,神尊他活了千千万万年都不曾有过什么女伴,想来,他确实没有过心爱之人吧。” “就是!”姝乐拼命的点着头,似乎对于我的言论十分赞同:“神尊说了不曾有过便是不曾有过,竟然还有人敢将神尊的事情说的……说的那样情欲朦胧,当真是大言不惭!” 我点点头,决心不再搭话,不然免不了要听着姝乐公主怨妇似的心思打磨时间,还要腾出心思来劝慰上几句,实在有些昧着良心。虽然我很想告诉她,将这一颗心系在像褚渊这种活得久了的神仙身上,其实并无好处。褚渊能够在三界如此名声大噪,绝不仅仅因为他的丰功伟绩,更因为他是个把三界放在心尖尖上的神仙。拥有这种胸怀的神仙,大都是没有情缘的。 姝乐公主这一番心神,怕是早晚要伤得不清了。 毕竟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不好多言,只能回味着听来的八卦,穿针引线的将褚渊的故事拼凑了个七七八八,也算是有一些成果了。 当然,能从一个善战的神仙的八卦中听出一点桃色轶事的,褚渊当真就是头一个了。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四章 命不太好(上) 闲聊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这厢我们刚刚讨论到褚渊的眼角到底有没有泪痣,那厢的讲学便已经接近尾声。今日的讲学其实很是失败,我约莫着有半数往上的神仙都在八卦中迷失了自己,剩下的小半数皆都是望着褚渊发愣的。 是以,认认真真听着师父讲学的,只剩了褚渊一人。 我们这一众大小神仙谈得很是欢愉,身边走了一拨又一拨,唯有我们坚如磐石,乐此不疲地依旧在聊着八卦。我听得尽兴,索性往后靠了靠,半躺着身子,一副懒散的模样听着故事。不觉间试着身后传来了响动,原以为是什么感兴趣的小仙来凑一番热闹,但在看到眼前其他人的表情后,瞬间便猜到了七八分——约莫着是这八卦里的主角来了。 其实这也不是我闲聊八卦时第一次被抓住,想来先前在西昆仑,聊得净是些山猫野兔子的事情,即使运气不好正碰上当事人,也能理直气壮的用昆仑神女的名头压上一压,并未吃过什么亏。 这次有些不同,我想着昆仑神女的名头在此时显然是压不住的。 我身后的人依旧没什么动静,倒是我身边的姝乐公主,脸色极其难堪的朝着我身后拂了佛身子,便脚步飘忽的闪了人。其他神仙见状,皆纷纷捏了乱七八糟的借口,一个个起身、一个个逃离。 我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忍不住吐槽这天界之人皆是装傻充愣的一把好手,条条借口均是信手拈来,一盏茶的功夫里,便全都遁了身形,暗自庆幸去了。 我确然找不到开溜的借口,便想着跑大概是跑不掉了,于是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今晨挂在脸上的白纱。伸手一摸脸颊,才想起来方才因着讨论八卦的氛围太过热烈,那块遮面的白纱早已不知道被我扔在了哪里。 要不……还是跑吧! 在心里打定主意,将将想要转身跑路的时候,却听得师父悠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摇筝,跑什么?” 跑什么? 您老人家说我还能跑什么? 我站在原地,抬起的那只准备迈步的右脚老老实实的放了下来,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不想转身,想着褚渊也许对我并无甚兴趣,就这样草草的放我一马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我还是低估了师父他老人家坑徒弟的本事。 “昔日在西昆仑上课时,你不是最钟爱神尊的事迹,堂堂课都上得津津有味的?” 听到这里,我连忙在心里叫苦不迭,并非是我钟爱那些,只因着褚渊的名号在三界中叫得太过响亮,又是个避世而居的清高神仙。是以,在坊间的传闻里,这位神尊神秘的就像西昆仑高耸入云的山巅,无人见过他的面貌,却人人都在讨论他的事迹。 恰好这些事迹又比那些拗口的经书礼教有趣了几分,我自然就更要感兴趣一些了。 如今被师父说成是我钟爱褚渊,还是有一些些的委屈的。 但……大概是真的跑不掉了。 先前从西昆仑出发时,师父特意将我召到身边,将天界的若干规矩讲了讲,又苦口婆心的嘱咐我要知道些分寸,切莫将西昆仑的脸丢到天界上来。 我不以为然。 在西昆仑时野惯了,又托着神女的名号和几个师兄的疼腻,惹了祸后从不怕丢脸。但现下不同,褚渊是比师父还要久远的神仙,我必定是不能指望着师兄们将褚渊揍一顿来封口,当然,他们有很大的可能,是揍不过褚渊的。 还是,不要冒险了吧。 我硬着头皮转过身,将头埋得极低,福了福身子,捏着听上去还算镇定的声音,不卑不亢道:“西昆仑玉清真人坐下弟子云摇筝,拜见神尊。” 我弓着身子,等着褚渊应了我的礼,好能顺当的找个可听的理由遁走,却是半天都不见我的毕恭毕敬有什么回应,于是微微侧头,用余光去偷偷瞄着褚渊脸上的神色。 看上去……好吧,并没有什么表情。 褚渊一脸深不可测的样子着实吓人,看上去十分像是在回忆昨日夜间银河边儿上的事情。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贵人多忘事,褚渊定要将我忘个干净才好。 “这就是你捡来的徒弟?”褚渊似乎确实没有想起什么,只盯着我的头顶看了一会儿,便转头去同师父讨论我的来历了:“看着气泽确实像个神女,但……” 褚渊这一停顿,愣是让我打消了脚底抹油的念头,低着头决心听一听后续。 “神仙的气泽是仙术的具象表现,如今能够瞧见她的气泽,便足以证明她是可以运用仙术的。”褚渊从我的身边走开,坐回师父旁边的藤木椅子中,煞有介事地说道:“大约是被什么封住了吧。” “可我曾探查过,这孩子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封印。”师父向来想得多一些,于是眉目间的忧思神色更重:“我担心……” “无甚担心的。”褚渊摆着手,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来,宽慰道:“摇筝同我一个故交很像,不是什么堪忧的命数,你又将她照顾得极好。等改日我得了空,去你们西昆仑坐一坐,为她探一探星海便是。” “如是……便麻烦神尊了。”师父两手一拱,似是很感谢褚渊所做的决定,脸上的深情也变得轻松许多。 我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便得知,师父是为了我的事情特意问询,这点还是令我颇为感动的,再加上褚渊又一副尽心尽力的模样,便让我更加觉得他是一个菩萨心肠的好神仙,也更加怀疑,当年在三界动乱的战争中,褚渊是不是真的耍了些不光明的手段。 接下来的事情我听得不是很明白,微微听得七星锁魔塔几个字眼,便从心底里觉得这断然是要比我那档子事要严重许多了。 “近日来,锁魔塔中有些异动。”褚渊的眼神似乎有意的飘向我,但话语间仍是知会着师父的:“待真人返回西昆仑时,可去那老林子中瞧一瞧。阵眼异动,不是小事。” 只见师父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道:“神尊可还有其他嘱托?” “其他的?”褚渊的眉眼低垂下来,轻叹着气摇了摇头,道:“暂时没有了。” 褚渊似乎并不像久留,看了看门外已然飞向西侧的三足金乌鸟,起身理了理衣袖,便向外面走去。路过我的身边时,顿住身形,又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回过头指着我对师父说道:“届时可将她一并带去,于她而言,那座老林子或许是个福祸相依的好地方。” 褚渊口中的老林子是西昆仑山巅上最接近天界的地方,巍峨的山崖直耸入云,常年云雾缭绕,灵气极盛。不过早在千年之前,师父渡劫成功后,那片老林子就被一股不知名的结界笼罩了起来,仙法不够敦厚的神仙决然是进不去的。 时间一长,便再也没有人去过了。 我是没有去过的。 从我在玉虚宫里苏醒过来,那片老林子就成了我的禁地。隐约是在六七百年前,九师兄调皮,兴起时非要拉着我去那老林子边上试一试自己的仙法有没有精进。 这一试不要紧,九师兄愣是被结界里的力量劈得昏死过去。我眼见着那道闪着赤红色光芒的气流荡过来,软绵绵的抚在九师兄的身上,转瞬就将九师兄整个人扫出去了几丈远,我的心便是咯噔一声,脑中一片昏沉,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时,已经是七日之后了。 当时身上的力气竟像是悉数被人吸走,端个喝水的小碗都要费上不少的劲儿。九师兄也没有好到什么地方去,足足在他的院子里躺了个把月才敢自己翻个身。据他说,那道赤红色的气流看似软绵无力,实则还是异常凶险的,劈得他浑身的骨头几乎散了架。 虽说我们两人遭受的攻击确然是两回事儿,但经此一事,倒是让我们消停了大半年,待到全好时,也不大敢再往那老林子附近去了。 是以,当褚渊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提,我这浑身的汗毛早已竖了起来,一阵阵的心惊肉跳着,只觉得大约自己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也没怎么顾得上听后边儿的事情,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听见师父应承了下来,怕是真的狠下心要让我去那老林子里再遭一回罪了。 褚渊走后,我磨磨唧唧地蹭到师父的跟前,半蹲着身子把师父的腿从衣衫里拖出来,一边尽心地捶打按摩,一边谄媚道:“师父,您真的要将我带去那片老林子?上次九师兄……” 师父将腿一抽,摆脱掉我讨好的双手,打断我的话,道:“你切勿忧心,想来神尊如此笃定,必是有他的道理的。” 我想提醒师父,盲目崇拜要不得。更何况咱们自己已然都是些凡尘里叫得上名号的神仙,怎么能做出神仙崇拜神仙的这能没道理的事情呢? 但很显然,师父他老人家并不像我这样看得通透,他们这一辈的神仙很是受到褚渊那一辈的影响,事事都是要同最古老的神仙们学上一学的。 天地鸿蒙之初,褚渊就成了整个三界最尊贵的人物,师父那时候不过是昆仑山西王母座下饲着仙鹤的小童,眼见着褚渊的神姿一天高过一天,除了崇拜实在没有什么旁的心绪好表达的。 这不,这一崇拜就盲目的崇拜了千千万万年,早已是习惯释然了。 我觉得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就算是我偷偷溜走,保不准也还是会被师父抓回来,扔在褚渊的身前,任凭他带着我去那老林子里转上一圈。 只要褚渊高兴,我的死活其实没什么大碍。 我思前想后,总还是要为自己的性命做一做打算,不然我这还没来得及去凡尘历练一遭就被结界劈死的命数实在凄惨的可以。 于是,我决定去堵一堵褚渊。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五章 命不太好(中) 在天界余下的日子里,我想尽一切能够装作不经意偶遇褚渊的办法,单单是每日晚餐过后,去天河边儿上溜达几圈也不过是最简单的办法了。 我连着去了三四日,结果却是连褚渊的影子都没有瞧见过。 诚然,这样下去并不是什么办法。于是,我带着手抄的师父讲学用的册子,去贿赂了一下掌管天界各处房屋地产的织田星君。这位星君其实是位极好说话的主儿,不过日日里琐碎的杂事太多,是以他从没得空去听一听师父的讲学。 我这份礼送的可谓是正中下怀。 我瞧着织田星君爱惜的将册子收入怀里,便贴上去,说起了正事儿:“星君可知道褚渊神尊住在何处啊?” “你找神尊做什么?”织田星君一脸茫然,道:“神尊向来没什么交际上的事情,你去了也就是吃个闭门羹。不若,我将花释神君的府邸告知你,他也长得不赖,你应该是能够看得上眼的。” 我一时呆愣,等听完织田星君的一番话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把我当做了觊觎褚渊容貌的一员。我赶忙摇头,道:“星君你误会了,前几日神尊同玉清真人商量了些事情,没得个确切的结果,是以我是想同神尊来讨论讨论的。” 现下我是很佩服自己的,能将一番托词说得行云流水,且脸不红心不跳的站在他人面前气质卓然,想来是担得起昆仑神女这样高尚的名号的。 织田星君将信将疑,定定地看着我道:“神尊所住长极宫在三十三重天,一般咱们这种小仙是去不了的。” 三十三重天…… 我不自觉的翻了翻眼皮,想着褚渊在天界的面子实在大得可以,竟在府邸上都要压过如今的天帝一头,但又觉得像这样神仙中的神仙,平日里傲气一点也是没什么所谓的。 这些还要另当别论。我现在极为头疼的是这三十三重天我确确实实上不去,若一直等到师父讲学完成,返回西昆仑时仍见不到褚渊一面,岂不是真的要我去那老林子里劈上个几回? 织田星君见我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宽慰道:“你也先别气馁,长极宫虽说是神尊的府邸,但他不长住在那处的。我呢,建议你去锁魔塔那里找一找,运气好的话,兴许能够找到神尊。” “锁魔塔?”我猛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褚渊的那晚,他确实是渡了天河,往锁魔塔那处去的,我不禁在心中一阵佩服,心系三界,果然是道德高尚的老神仙啊! 相传,天界的锁魔塔里关着的都是些无法降服且杀不死的上古魔物,在宇宙洪荒、三界混沌的年月里,都是一些为祸一方的具有着强大力量的存在。他们同褚渊一样,都是感天地而化生,却不料多数误入歧途,坠了魔道,与褚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样一想,实则褚渊也不能完全算是一个神仙了。 “神尊近几百年来往锁魔塔那处跑得最勤,最多的时候,一日能够去上六七趟,折返来回的时候也总是拿着一些塔中的东西。”织田星君煞有介事道:“你说,会不会是锁魔塔年久失修……” 织田星君一脸讳莫如深,仿佛他的猜测就是准确的。我倒不以为然,且不说锁魔塔是由冥界的太阴之火煅出的九天玄铁铸成,这类铜墙铁壁最是适合关押不正魔物,就单单说若是锁魔塔倾倒,届时里面的妖魔俱出,能够给三界带来的浩劫就不是褚渊一个人能够负责的,他绝不会这样考虑,也绝不会这样隐瞒。 我摆摆手,站直身子,觉得既然知道了在哪里碰得上褚渊,那便不用再耽搁了,挥挥手告别织田星君,捏了幻影诀,转瞬就站在了天河的边儿上。 黄昏时候的天河别有一番风味,金黄色的光芒铺满整个河面,映得人格外眼晕,我抬手揉了揉快被晃瞎的双眼,正瞧见褚渊踏着波光渡河而来。 好一幅美不胜收的画面啊! “神尊。”待褚渊走近,我学着天界的规矩向他行了礼,再等他受了之后,方直起身子,恭敬道:“小仙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 “西昆仑老林子的事情?”褚渊一语中的,仿佛看透人心般将我问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似乎并不介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老林子确然危险,不过倒是劈不死你,你也无需担忧。” 劈不死就无需担忧了? 我眼珠子转了转,心想你倒是去劈一下试试,我那九师兄个把月下不来床的滋味你才能了解得到。 “那老林子同你实则有些渊源,绝不会劈你。”褚渊转过身与我相对,眼神里的诚意似乎是真的,道:“先前你去的那一遭,也只是稍稍吞了一些你的力气,并无大碍。” “那神尊……”我还是非常不想再接近那片老林子,于是耸着肩膀,小声问道:“是不是非我不可?换成别人……” “非你不可。”褚渊打断我的话,态度坚决的就像是送一个将死的囚犯,眼神里完全没有半点儿的怜悯之色。 我不禁腿肚子一软,差点儿当场跌坐下来,想想自己活了这千百来年,在西昆仑也是个叫得上名号的混世小魔王,怎的到最后却落得个要去给老林子吸收当养分的结局? 莫不是平日里在西昆仑作恶太甚,招了天谴了? 但我至多就是拔一拔山鸡的尾巴做个毽子,或者恐吓一下新来的狐狸一家,除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杀人放火我是从未做过的。 褚渊看着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只能摇着头,示意让我跟他走一走,好向我仔细地解释一番。 “你可知锁魔塔的全称?”褚渊大概是要从锁魔塔说起。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西昆仑的史料簿子里记载得很清楚,说这座塔是由天上的七颗星宿分别剥落一角,落入凡尘,被那时候一位颇有名气的异士集齐,再同广寒之主借来太阴之火,淬炼九九八十一年,从不间断而成。 而那名异士便在塔成之日,跳进太阴之火当中,用自己的血肉浇筑、灵魂护持,才得到这样一座能够困住上古魔物的无量器物。 是以,锁魔塔的全称应当是七星锁魔塔。 褚渊听着我的解释,微微点头,道:“后来这座塔辗转流落到我的手中,起初并没有什么用处,当经过第一场神魔大战之后,我便发现此物对于魔族来说极具震慑威力,便留下来放在身边了。” “它镇压的最大的魔物,就是蚩尤。”褚渊说得云淡风轻,像是一个老师正拿着戒尺教书一样,仿佛是说得多了,便没了什么表情:“不过,蚩尤的身体并不在这里。这座塔最大的厉害之处,便是能够将塔内容不得的魔物分解,依照当时七颗星宿的位置,将魔物的残损部位封印在大千世界的各处。随着时间推移、山海变迁,让这些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东西,尘归尘,土归土。” “那现在的锁魔塔关着的……”我猛然想起前几日八卦时,听闻这塔里关着一位妖界的公主,照这座塔这么逆天的能力来说,岂不是也早已被肢解掉了。 “现在……”褚渊难得的流露出一些表情,可在我看来,他的表情太过复杂,我弄不明白到底是歉疚、悔恨还是不甘,亦或是每种都有一些。只听得他沉稳着声音回答:“只关着她一人。” 我不知道褚渊用了什么办法,能够在锁魔塔中护住一个妖,但我却有着莫名其妙的感同身受,心口的位置突然一疼,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应该再追问一些什么。 “想必你这几日八卦听了不少。”褚渊淡淡的开口,问道:“他们同你都是怎么说我的?” “他们说……”我揪着自己的袖口捻了捻,决定实话实说:“有些说您同这位妖族公主动了真情的,也有些说那些不过是您的计谋,用来彻底覆灭妖族的计划。” “你觉得呢?”褚渊继续问道:“我应当属于哪种情况?” 我微微一愣,想不到褚渊竟能同我谈论起这些,儿女情长的是我不是很懂,于是也只能敷衍,道:“神尊自然有神尊自己的考量,人人都说得不见得为真,就像我知道神族与妖族不能相容,但我也相信,神尊绝不是那种利用女子感情来达成某件事情的人。” “嗯,跟没说一样。”褚渊明显的看出我在敷衍,但这套说辞他没有过多的反驳,也没有非要逼迫我说出一个结果,我深深的在心里觉得这其实是个深明大义的神仙,虽然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罢了。 “这样的做法,是我从前的一个朋友教给我的。”褚渊所说的应是将妖族公主关进锁魔塔的事情。 与我而言,这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 “你同我那个朋友很像。”褚渊回过头,第一次用正儿八经审视一个人的态度看向我,道:“你的命格我推演不出,这是上天注定好了的事情,究竟会是怎样的发展,谁都不会知道。” 命格推演不出? 我脑袋中一片混沌,突然想起师父在教受推演命格这一课时,曾说过命格推演不出的,唯有天选之人,因为他们特殊,特殊到上天不允许任何人改变他们的命运,是以在他们降生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格便被隐藏,不被任何人所窥视。 像这样的天选之人并不多见,上古时代的炎帝、黄帝,再到万万年来循环往复的玄女后裔,掰着手指头便是能够数得清的。只不过天选之人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像炎帝、黄帝这种应天地而生的,算是不错的,只不过一生都要为三界众生劳苦;但像玄女后裔这种的,则是要为天地去赴死的。 褚渊的这番话不禁令我感到心慌。想来我降生时就是平平淡淡的自玉虚宫里醒来,没什么震天动地的大事发生,莫不是我要成为后者,去为三界殉道了? 从这一点上,我发觉自己竟是非常可耻的,我想说三界众生管我什么事,从要我的命这件事上,我就从心底里开始鄙夷了。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六章 命不太好(下) 我从天河边儿回去时,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但想到同褚渊的一番谈话,竟觉得没甚胃口,饿死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一路上无精打采,直到进了院门方回过一点儿神来,就瞥见师父他老人家双膝盘坐在一颗丹桂树下,手里捧着一杯清茶,竟在悠闲的翻阅着一本旧书。 我蹭过去,席地坐下后,师父才幽幽的开了口:“去见了神尊?” 我心中先是一惊,心想师父他老人家怎得如此料事如神,后来便恍然,但凡得道成仙者,想要窥视人心也不是不可能的,于是便木木的点了头,应承道:“同神尊谈论了半晌,觉得……” “你这副样子我倒是头一次见到。”师父摇着头,将手中的旧书放下,抬手将我有些杂乱的碎发顺好,道:“神尊可是同你说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眉眼低垂下来,想着今日同褚渊的那番谈话,还是吞吞吐吐的将事情尽数告知师父。师父他倒是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相反倒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捋着胡须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听我说着我的担忧。 “看来神尊是将你吓坏了。”在我说完后,师父便开口道:“那神尊可同你讲过,天选之人是千千万万年都遇不上一个的?命格不同于常人,受的磨难多一些,但却不是人人都落得凄苦的下场的?” “但是……”这番话是师父少有的宽慰人的话,我听着虽是受用,但仍旧免不了心中忧虑,便急着反问:“天选之人不都是要么为天地而生、要么为天地而死的吗?” 师父轻笑道:“那你如何得知,你一定就是后者呢?” 师父将我问得一愣。是了,我的命格无人知晓,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似乎也只有上天才能知道。我其实挺怕死的,作为一个活了近千年的神仙来说,这种事情说出来似乎有些丢人。诚然,我觉得我确然看得不是很通透,但我还是想活着。 如此这般,确实凡尘俗气重了些。 “我捡你回来的那日,西昆仑的不冻泉结了冰。”师父继续说道:“一直到你苏醒那日,不冻泉的冰层才尽数融化。在为师看来,这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事了。” “很多事情,知道了有知道的好处,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师父在宽慰之后,便接着又说了一通开解之语:“神仙长长久久地活着,看透世间万物却鲜有喜乐者,凡尘之人不过了了百年,直到轮回也不见得能够参悟些什么,却也过得随性。这其中,你能够说哪个是好的,哪个又是坏的吗?” 这……确然是说不出来的。 我想着今日怕是大多数人都是吃错了药的,师父亦是。将我这样杞人忧天的事情为我解答的如此通透,实在不似师父的性格。虽然平日里师父讲学时一副耐着性子,但在西昆仑时却是不同的,大多数时候,西昆仑的弟子全都放养着自力更生,仙灵法术也都是在西昆仑的各处林子中自行悟到的。 今日师父的这一番宽慰,听起来很是不错,但细细一想,却又像是对着将死之人说的那一句:“你看开些,放心的走吧!” 想到此处,我的心便是咯噔一下,怕死的念头就变得更甚。僵直着背做起来后,满眼哀愁地看向师父,不知他能否从这眼神当中读出我的心绪,好正儿八经的将我开解开解,而不是说的如同要与我送行一般。 不知是我情绪表达的不太到位,还是师父他老人家这阵子讲学讲得理解能力有了偏差,愣是将我这满眼眶的哀愁认成了大彻大悟的表情。 我实在冤的厉害啊! 我在西昆仑为仙的千百年来,一直都觉得怕死是件好事,这总能够证明我是惜命的,也是担忧我死后,留下的亲朋们感到哀伤,是以,我从不拿性命开玩笑。 六七百年前,同九师兄在那老林子里遭了一回罪之后,便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更重。 修炼至今,我连在自个儿手上剌条口子都很是少有,实在算得上一个贪生怕死的神仙,而做神仙做到我这样萎缩的样子,怕也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少有的了。 我这样的性格,师父自然是知晓的,所以从来没有让我做过什么累及性命的事情,至多让我在西昆仑的山脉中寻些草药,以充允玉虚宫的仓库。 如今,只是褚渊的一句话,师父他老人家竟真的要将我置于险地了。 想想委实觉得被坑的厉害。 “今日神尊差人送了一簿古籍来,说是要给你看的。”师父伸手从脚边提溜起一本泛黄的线装簿子,送到我的面前,道:“为师同神尊讲过,你怕死,是以那片老林子需得你自己确定好了方才是能去的。” 我捧着那古籍,看上去已经旧得像是茅草屋里掉下来的墙皮一样,脆得厉害,指腹抚上去后有一种苍老的压箱底的灰尘般的颗粒感,真是难为褚渊要将这样一件古董翻出来,定是耗费了他不少的时间吧。 古籍封面上的字已经辨识不出了,只堪堪能够认出有“秘闻”二字,想来是什么上古时代先人的记载簿子。 “这簿子是本残卷,里面被毁得很是严重。”师父显然是知道这本簿子的来历的,他示意我将簿子打开,解释道:“这是昔日记载着三界六道、十方九洲诸多秘密的《山海秘闻》,为师只听说这本簿子曾被魔族公主用红莲业火焚为灰烬,竟是想不到神尊竟还能收集来这一些。” “《山海秘闻》?” 我有些惊奇,西昆仑的藏书阁中古籍甚多,据说都是依照《山海秘闻》编制,而那些负责编制古籍的老神仙其实也有多数靠的是听说,而非真真正正地见识过真迹。 相传《山海秘闻》由天地所著,在三界还是一个鸡子的时候,这本书就已经存在了,三界的秘密悉数都在这本书中记载详尽。不过这本书初时极具灵性,是能够识认主人的,而这本书的主人一定是一个能够改变三界的天选之人。 我记得,小道消息里说,这本书在南离炎洲认了魔族公主崖无垠做主人,然后便是由这本书引起的持续百年的神魔大战。 由此可见,这本书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本书现在灵识全无,你且仅当作一个解释吧。”师父见我对这本书嗤之以鼻的样子,只能亲自动手,将书翻开,停在一页还算完整的书页上,指着上面的文字,道:“这是咱们西昆仑的部分,虽然不算清晰,但也能将就着看一下,缺失的部分,顺一顺也能读出个究竟来。” 我顺着师父的手指细细读下去,虽然书页当中内容已经不再完整,但还是能够明白的,我从西昆仑的出现一直读到它被斩断,嵌入三十三重天当中,终于在最后的部分里找到了关于西昆仑那片老林子的记载。 那老林子原是西昆仑被斩断的切口,在西昆仑一分为二之后,山体内的气息外泄,孕育出了一片林子,又加之那片老林子的正上方,恰巧就是漂浮于西昆仑与三十三重天之间的雷鉴洲,则灵气更重。 至于六七百年前,将九师兄劈得昏死过去的并不是老林子的结界,而是雷鉴洲散发出来的雷暴。 “你可知道,锁魔塔是由天上的七颗星宿各剥落一角而筑成的?”师父见我读完,问了同褚渊相似的问题。 “知道。”我点点头,照着褚渊曾同我解释的话,道:“而且,我还知道,锁魔塔里关着的妖魔皆会被塔中的力量肢解,散落于大千世界的各处,令他们在时间的流逝里,尘归尘、土归土。” “那片老林子便是了。”师父继续说道:“起先我并未仔细想过,但西昆仑的正上方确有一颗星宿照映,想来便是锁魔塔散落妖魔肢体的位置之一。老林子的结界会在它储存过多的妖魔肢体,无法立即消抹掉的时候自主产生。实则就是林子里的妖魔气息过盛,令西昆仑产生了空间上的隔断,雷鉴洲的雷暴劈的便是那层妖魔气息集结形成的结界。” “妖魔气息形成的?”我颇有些不解,问道:“那老林子不是仙气卓然,打打坐都能够令人神清气爽的仙泽福地吗?” “妖魔气息曾在锁魔塔内被强行净化,用肉眼来看,与仙灵气息并无甚差别。”师父继续解释道:“但这种气息与生俱来的便对仙气有所抗拒,所以修行不够的,是很难进入的。” 我心下了然,难怪当时在西昆仑时,狐狸、山鸡、野猫之类的都能够在那片老林子里自由穿梭,唯独到了修仙之人,那儿就变成了不可跨入的禁地。 “这样一来,我不是还同往常一样进不去那片老林子?”我转念一想,我的修行实在不到家,情急之下也不过就是能够施个移形换影的术法,用作逃命之术。 师父眼睛一闭,郑重道:“神尊说,你只要隐去周身仙力,便能在那老林子里来去自如了。” 隐去仙力? 我这一身仙力连保命都着实够呛,如今竟要让我像个凡人一样,毫无保障的就去闯荡一番,这难道不是变相的要的我命? “莫慌。”师父见我一脸惊恐,立刻安抚道:“届时为师多找些人来陪你,不用怕的。” 我嘴角一撇,心想:您说得倒是轻巧,西昆仑就算是个洒扫弟子,仙力都要在我之上,届时他们各跑各的,还能有人管得上我? 师父的这层办法着实不算靠谱,但我也只能乖乖应承下来,否则他可能会为了助褚渊一探究竟,而直接将我绑了去那老林子,到时我便是只能死得更惨。 此等缓兵之计一用,那我便就要想出些更好的脱身的办法来才是。 离家出走? 不行,这似乎相当于要背叛师门啊! 以死明志? 还是不行,这样岂不就横竖都是一个死了? 撒泼耍赖似乎对师父有些用处,就是不知道褚渊吃不吃这一套……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七章 前世今生(上) 因着各种方法里,撒泼耍赖最是稳妥,于是在剩下的几日里,我日日吊儿郎当地在天河边儿上晃悠,看见褚渊便要上前进行一番不知廉耻的死缠烂打。 这番做法令我自己都着实有些动容,但无奈褚渊却像是一块石头,起初还能抬眼瞧一瞧我的动静,而后来就直截了当的当我不存在,在我哭天喊地的时候,极其淡漠地从我身边经过。 每一天,褚渊都要在天河里面渡上几个来回,往返锁魔塔与他三十三重天的长极宫之间,似乎忙得不可开交。 我自然而然的就这样被他忽略掉了。 褚渊的性格真是不讨喜。 我私心里这样想着。 但我并不想就这样放弃,毕竟这仙途漫长,生死其实是件大事,我实在不想在我的仙途还未行至一半时就被人拦腰截断。自我于西昆仑醒来,除了日日在师父的课堂上插科打诨,就是去群山之间四处溜达。藏书阁中记录这个世界的书籍中说,大千世界是极有意思的,除却神仙们所处的地方,凡尘是最好玩儿的地方。 前几年九师兄下山历练,愣是在凡尘间流连忘返,延误了数月才回到西昆仑。 我那时候还在考虑着,等我修行的时间一到,便也去凡尘里晃悠一圈儿,做些有趣的事情,交一些有趣的朋友。 如今看来…… 不行! 我既然头顶着昆仑神女这样如此响亮的名号,自然不能受这么一点点波折就要认命的。于是,在褚渊第十七次从我面前冷漠地走开时,我便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小心翼翼地跟在褚渊的身后,进了三十三重天的长极宫。 因着褚渊持着一副不用阻拦的样子,是以我并没有遭到什么阻碍。倒是一路上碰到的大小神仙,除了恭敬地给褚渊行礼之外,都还要不可思议地打量我几番。 有日日去师父那儿听讲学的神仙认得出我,便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避了避,低着头不再多做查看。 我心中的颇有疑问,不自主地“咦”了一声。褚渊便定住了身形,解释道:“我这长极宫千万年来不曾有人光顾,如今这天上的大小神仙见我将你领回来,自然是有些疑问在心中的。” 如此一来,我心下了然,自然就“哦”了一声。 过去半晌后,我才又听得褚渊的声音响起来,这次却是一个问句:“你这几日做出这般乖顺委屈模样,可还是为了那老林子的事情?” 我心想:这千万年的老神仙不愧是千万年的老神仙啊,看事通透,都不用旁的人显露出什么,便能猜到旁的人为何如此的原因。 我心中的不免一股钦佩之意油然而生。 于是,两只脚将将踏进长极宫的大门,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道:“神尊,那老林子我确实去不得。我很是惜命的,万一今次折在这上头,总觉得很是对不住我师父这些年的抚育之恩……您,您想想,我师父这都一大把年纪了,您这一句话,就让他最宝贝的小徒弟以身犯险,是不是……是不是太不人道了些?” “你倒是一张伶牙利嘴,同你那实诚师父无一星半点儿的相似之处。”褚渊甩了甩他的大袖,转过身往长极宫的正殿里面走去。因着他这句话说得并没有什么感情起伏,我倒也不好猜测,他这是生气了还是恨铁不成钢了。 我私自揣摩着,怕是他忆起昔日的神魔大战,天上的神仙皆是骁勇善战,凌霜傲雪的正气风骨,断没有我这样怕死又恬不知耻之徒,一时感叹世风日下罢了。 如此琢磨了半天,我再次起身跟了上去。 跟着褚渊在正殿中站定,我撇着脑袋细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心想但凡有些不对劲儿,我便再跪一跪,告个饶。想来我在西昆仑上时,鸡毛蒜皮的小祸闯了不少,却次次都能让师父免了我的责罚,这当中虽然少不了师父对我的疼爱,但也全都仰仗着我这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样子。 认了错、告个饶、撒个娇便是我十分值得炫耀的逃避惩罚三部曲。在西昆仑时便非常奏效,如今在褚渊这里试一试,未尝不可。 不过褚渊好像并不太在意,脸上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褚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启唇说了一个“是”。 这我便放下心来,能有话同我说,这便是没有生气了。我修为不济,但于察言观色这门学问来讲,不说炉火纯青,但也是够得上玲珑心思这样的夸赞了。虽然褚渊的心思确实难猜,但他从天河边儿上边默认我一路跟随,到了长极宫也并未怪罪我口无遮拦而将我扔出去,那便一定是如我猜测的这般了。 我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站在褚渊的身侧,却不料褚渊抬脚便走了出去,我一时反应不及,只能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我跟着褚渊绕过正殿里的屏风,拂过层层叠叠的纱幔之后,看见了一只巨大的被七条金色圆环围绕着的蓝色球体,圆环之间的摩擦发出特有的“滋滋”声。 褚渊长袖一挥,那蓝色球体便散发出了一阵光芒,在其后的纯白纱幔上映出了清晰的景象,赫然便是西昆仑的那片老林子。 褚渊继续推动那蓝色球体的运行,画面便跟着不断转换,没过一会儿就变得很是陌生了。我心下好奇,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于是只能探着脑袋,一番打量后,转头去询问:“神尊,这是?” “西昆仑的老林子。”褚渊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解释道:“这物件儿是我从天机阁寻来的,不过是一面能够洞察三界六道的镜子,起先觉得有趣,如今正派上用场。” “派上用场?”我心中一片疑问,心想:难不成用着镜子让我瞧一瞧,就能让我心甘情愿地去那老林子里挨雷劈了? “那老林子里锁着一个……一个人。”褚渊顿了顿,收了推入那颗圆球的灵力,画面也在不停的变化之中停了下来,定格在一个粗壮的树干之上,四周全然一副荒废的景象,看过去十分惨淡,树林环绕,已然是老林子的深处了。 我定睛看了看,那树干上确实有个衣衫不整,十分炸眼的存在——似乎是个背靠着树干的男人。 “能再近些吗?”我揉了揉眼睛,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又往前挪了挪,道:‘我有些看不清楚。’ 褚渊闻言,手上有了动作,道:“此人与你颇有渊源,近日来老林子里的异动,十之八九来自这里,所以我才向玉清真人提议命你跑这一趟的。” “渊源?”我撇了撇嘴,问道:“什么渊源?” 褚渊难得地抿了抿嘴唇,回答道:“若我说前世今生,你可相信?” 于我这样毫无上进心的修仙之人而言,历不历这一场劫难其实并无所谓,因为相较起冷冰冰的三十三重天,我更乐意在西昆仑做一个逍遥自在的散仙。 我其实是个挺没有志向的神仙的。 随着画面的逐渐拉近,我的思绪便也被扯了回来。那个方才看不明晰的身影此刻再细看,这才发现,这是一个顶好看的男人——不仅生的肤色偏白,更是眉似剑锋,就连那双紧闭着的眼睛都能够隐隐约约看出生得不差。我悄悄侧目,默默地在心中将他同褚渊做了一个比较,竟发现这二人实在各有千秋,不分上下。 如果说,褚渊是寂静星空中的清冷皓月,那么这个画面上的男人便是穿林引山洪的灵动清风了。 不过仅仅在我面前摆上个美男子,实在不足以令我神志不清,一口便答应去那老林子里转一转。我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心中便生出了一个十分不错的托词。 “神尊。”我先是双手交叠,行了一个礼,才继续道:“这景里的男人确实生的不错,可摇筝也不是贪图美色之人。更何况,神尊也说这是前世今生的事情。我听闻,神尊昔日时,以心爱之人献祭,为三界众生沉了冥界,可我却未听闻,神尊以前世今生之说,再次寻到您的心爱之人。” “寻到了。”褚渊面色一沉,收了翻滚在圆球上的灵力,转身掀了纱幔,声色却是几乎结了冰的凉心凉肺。 我心下一惊,道:莫不是踩着了褚渊的痛处?那我还能不能有命滚出这长极宫了? 大片的沉寂之后,我听到与我仅有一层纱幔之隔的褚渊传来重重的叹息,自知这次确实口无遮拦闯了祸,似乎不刮层皮便是真的跑不掉了。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掀了纱幔,轻轻俯下去,跪在褚渊的身边,道:“既然神尊已然趟了这前世今生的说辞,那摇筝便赶一赶时兴,也去趟一趟罢!” 褚渊轻咳一声,伸手掩了掩自己的嘴角,道:“好。” 于是,经我这样一答应,我便被长极宫的人架了出来,放到长极宫的门口,请我自行离开。我左思右想,便深觉这件事情似乎没有表面上的这样简单,却又不能深究,只能一边叹气,一边从长极宫走回了我同师父住着的院子。 却见师父已将行李打包利索,伸手便抓了我,凌空而去。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八章 前世今生(中) 师父这一抓,将我抓得十分紧张,哆哆嗦嗦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今日刚好是讲学期满的日子,是该回西昆仑去了。 但是…… “师父,您这是要带摇筝逃命去吗?” “逃命?逃什么命?”师父松了提溜着我后衣领的手,继续道:“这叫归家。” “啧……”我伸手理好衣服,跟上师父的脚步,问道:“即是归家,何必蹿得这样快?我还以为着师父心疼摇筝,实在不忍心我去那老林子里送命,这才要带着我逃命去呢。” “这……这这……”师父一阵结巴,脚下御风飞行的速度又加快了一些,道:“你这孩子净是胡说八道。” “师父。”我追上去,眼珠一转,猜测道:“莫不是……莫不是您得罪了什么人吧?” 师父默不作声地行了一段距离,对于我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权当做听不见,静默地一路行至西昆仑的山门,便将手里的东西扔给前来迎接的小弟子,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念起了宁神咒。 “摇筝,你又闯祸了?”怀安在身后拍着我的肩头,细细打量了我一番后,道:“可我看你的样子,这也不像你闯祸之后的模样啊,怎的就把师父给急成这样了?” “大师兄你难道就从来不盼我一些好的?”我撇了撇嘴,道:“这一次,我可老实得很,既没闯祸,也没给咱们西昆仑丢脸的。偏巧我去神尊褚渊那里转了转,回来之后,师父就带着我逃也似的回来,我也正纳闷呢。” “你见了神尊?”听到我的话,五师兄青陆也凑了上来,问道:“那神尊长得怎样?是不是三头六臂、八面威风的?” “非也非也。”我摇了摇头,细细给各位师兄们描绘了一番褚渊的容颜风姿后,指着顾九珩,道:“那神尊褚渊长得十分俊秀,比咱们阿九还要秀气几分呢。” “阿九?”顾九珩一指头弹到我的脑门上,纠正道:“都说了,要叫九师兄!” “九师兄?你哪里有半点师兄的样子?”我抬手揉着有些发疼的脑门,反驳道:“向来是大师兄帮我打扫屋子,二师兄给我偷偷带些凡间的新鲜玩意儿,三师兄、四师兄就把课业给我抄,五师兄还帮着我仙试作弊呢,其他师兄们也都知道比试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让我一让。就只有你!” 我指着顾九珩的鼻子,准备细算一算我们之间的糊涂账:“就只有你,次次都要分二师兄带给我的东西,课业抄我的、仙试也抄我的,比试时也不知道让我!还有!上次你从凡尘带回来的那顶羽帽,你自己说,是不是丑到家了?” “你要翻旧账是吧?”顾九珩伸手拍下我指着他鼻尖的手指,道:“你想想,哪次你去欺负人家狐狸兔子的不是我护着你?仙试时同你一起作弊,还不是为了给你打掩护,好让师父抓我不抓你!还有!我那顶羽帽,难道不比你给我做的那条正红色配翠绿的剑穗强?” 如此一吵,众位师兄便都摆摆手,各自做鸟兽散,去忙活自己手中的事情了。这实在不是我们西昆仑人心不和,而是每次间隔几日,我同顾九珩便要这样吵上一吵。起初,师兄们还能劝一劝架,后来便知道我与他绝无打起来的可能,索性也就都不管了。 怀安美曰其名说:这是阿九与摇筝联络感情的特殊法子。 所以,我同顾九珩的感情,便在这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联络中变得固若金汤,胜似亲兄妹了。 不过若真是细细追究起来,当年师父其实是先捡了我回来,顾九珩才随后拜入门下的,我不过稍稍多睡了几百年,醒来便成了西昆仑最小的师妹。 心中实在不甘啊! 九师兄,顾九珩乃是北坎流州之地,坠仙河中修成人形的一尾金蛟,入了玉虚宫后,身上便多了些许仙家气息,师父说这叫极具仙缘,此生好好修炼,来世便是位列仙班,不可限量。 顾九珩的仙途甚好,实则也最得师父器重。玉虚宫的宫人们常说,老九、老十分了玉清真人大半的重视和宠爱,皆非凡尘之物。可我倒是觉得,抛却修为不谈,他闯祸的能力同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两个人当属西昆仑的两个混世魔王才是。 如今,我便要这另一个混世魔王帮我出出主意。 “阿九、阿九……”我凑过去,扯了扯气鼓鼓的顾九珩的衣袖,好声好气带这些讨好意味地问道:“九师兄,你可相信前世今生之说?” “前世今生?这劳什子的东西你管它作甚?”顾九珩不以为意,从我的手中抽回他被我揉搓得不像样的衣袖,接着道:“我记着先前倒是有堂课上讲过这些,可也未见你感兴趣啊。” “我是不太感兴趣,像我们这些做神仙的,又有几个真正在乎前世今生这件事的?”我摇着头,一屁股坐到顾九珩的跟前,翘着二郎腿,随手折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含糊道:“就是……就是有人同我说,咱们西昆仑的那片老林子里,锁着一个同我有些渊源的人……” “打住!”顾九珩摆手,将我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抽掉,一边摇晃,一边眯起眼睛,道:“你这是要去那老林子瞧一瞧?” 我沉默了一会儿,正想着如何将在天界答应褚渊去那老林子里逛一逛的事情长话短说,便突然听见顾九珩尖着嗓子,像一只被人掐了喉咙的公鸡一般叫了起来。 “你不会真的要去吧!”顾九珩的后背一阵僵直,仿佛正在回忆着几百年前惨遭雷劈的经历:“上次劈你劈得还不够,再去送死?” 看样子,他同我一样,对那老林子也没什么好感,自然是能绕多远便绕多远的。 我单手托腮,继续道:“可是,这件事情是神尊褚渊同我讲的,并且他还点名道姓地让我再去那老林子里转上一圈。” “啧啧……”顾九珩连连摆头,看我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悲悯之色,拍着我的肩膀,劝慰道:“怕是你平日在西昆仑胡作非为太甚,神尊这是要替天行道了。你且忍忍,前世今生的说辞便会落到你的身上了。” “可我……总不会自己去挨劈的。”我伸手学着样子也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同样的语气同他道:“师父疼我,怕我胆怯,于是打算让你陪我去一趟,说是咱俩都是正儿八经被那老林里招呼过一番的人,想必也算是那老林子的熟人,今次应当能将咱们劈得轻点儿。” 等我这番话一出口,顾九珩已是脸色大变,不自觉地抖了三抖,怀中便掉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出来,我俯身一看,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三尾小狐狸,正闭着眼睛,瞌睡得十分惬意。 顾九珩见状,立刻伸手将那小狐狸抄起来,重新装回了怀里,解释道:“这狐狸是我前些日子捡到的,很黏人,我便当灵宠养着了。” “这狐狸可都是会报恩的。”我隔着他的衣服,戳了戳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道:“这都有三条尾巴了,也该能化一化人形了,别到时候成了精,非要以身相许。” 虽然西昆仑一直信奉有教无类,什么样的弟子都可以拜入门下,但毕竟还是以修仙为主,能够蹦出几个上仙、上神的当然最好,若是没有,西昆仑也是个万万不能容忍仙妖纠葛的地界儿。 顾九珩虽是金蛟,但是颇具仙根,自然不同,可我见这小狐狸倒是妖气重一些的,一时也不能作出判断。顾九珩想必也是明白的,所以才会日日揣着它,生怕被其他人知道。 “过两日我便去寻师父,让他给这小狐狸点化一番。”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怀间,道:“这小东西现在整日都这样睡着,若是真的撒手不管,我实在是于心不扔。” 听到这里,我便知道,他这是善心大发了,于是学着平日里师父教育徒弟们的神态,笑道:“阿九啊,你要好自为之啊!” 顾九珩嘻嘻一笑,抬手便一巴掌拍在我的额头上,佯装发怒道:“讨打!” 我同顾九珩相处的时光,总是玩闹大过一切,等到两人皆觉得累了,方能停下来,少有地谈论一番正事儿。 不过,自从我打天界回来,得知了褚渊要扔我去那老林子,便是收敛了许多,而顾九珩前几日被我一吓,似乎也蔫儿了不少,前来找我时也总是唉声叹气的。 并且,我们二人皆十分的有眼色,躲了师父几日,后来索性就连早课也不去上了。因着平日里我和他逃课的次数也不在少数,是以也并未有什么人站出来管一管。 我和他便日日往西昆仑的各处山林里一藏,逗一逗那只总是在睡觉的小狐狸,等到日落再返回各自的院子,寻些吃食充饥。 当然,我和他其实也曾合计着要去那老林子边儿上观望一番,但无奈我俩实在没出息得很,离着还有百十来步的距离,腿脚便是已然不听使唤了,是以,只能作罢。 不过,连躲几日之后,我同他倒是真真碰上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非要去师父跟前晃荡几圈儿不可了。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九章 前世今生(下) 事情是这样的。 那一日,我同顾九珩照例要翻出西昆仑的大门去躲一躲,将将从玉虚宫的门口,踩着那只断了一角的玉质瑞兽上跳下来,还不等站稳,便见着一个白衣带血的女子,仰面躺在玉虚宫门前的空地上,一动不动,如同死物。 顾九珩跟在我的身后当时便是一个趔趄,差点跪了下去,我硬着头皮死命扯住他的衣袖,将他连拖带拽地揪过去,这才敢细细打量上一番这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闭眼!”我定睛一看,赶忙反手就抽了顾九珩一个巴掌,愣是将他掀得原地蹲了下去,捂着自己的眼睛直嚷嚷。我轻咳一声,解释道:“事急从权啊。实在是这位姑娘有些衣不蔽体,我这一巴掌很是及时,否则人家姑娘被你看了身子,还要不要活了?” 说话间,我便伸手解下了自己的外衫,轻轻给这位不知是死是活的姑娘披了上去,这才转头拉开顾九珩捂着眼睛的双手,道:“你来看看吧。” 顾九珩闻言,睁开眼睛便凑了过来。 这是位极清秀的姑娘,瓜子小脸,远山黛眉,额间一点红色朱砂,将人衬得不似凡物。我悄默默地凑近了查探,却是半点儿灵气也感觉不到,看样子,这也并非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了。 “没有灵识。”顾九珩撤了附在那姑娘额头上查探的灵力,伸手便将人抱了起来,起身时又是一个趔趄,差点连人带自己一起摔在地上。 我连忙上前扶了一把,问道:“怎么了?” “无事。”他摇头,一脸正经地回答道:“比你轻罢了。” 一直等他走出去五六步,我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又在吐槽我的体重,但见他焦急地抱着人的模样,我也不能在这时说些什么,只得听话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奔回玉虚宫。 原本是想着距离早课结束的时间还早,索性便将那姑娘往师父讲课时的锦茵堂送,却不料我同他今早躲得太过积极,竟连早课取消的消息都错过了。 是以,当我和他一处又一处寻找,最终才赶到师父平日清修的清欢阁时,我们已是气喘吁吁,连抬手扣门的力气都险些没有了。但顾九珩怀里的姑娘似乎已经快要断了气息,所以,我十分豪迈地抬脚踹开了清欢阁的大门。 站定后,与大门之内的三个人——师父、大师兄……还有神尊褚渊面面相觑了一瞬,便哀嚎出来:“师父,救命啊!” 怀安慌忙将已经累得气都喘不匀的顾九珩怀里的姑娘接过去,放置在清欢阁内殿的床榻上,微微度了些灵力,先缓缓稳住了那位姑娘的气息。 我和顾九珩站在外殿,一边撇嘴,一边想着是该留下来,还是退出去,便听得师父隔着屏风轻唤了我们的名字,命我们也进去内殿,说是有些事情要吩咐。 我俩不敢不从,磨磨蹭蹭地挪了进去。 内殿,怀安正站在床榻的一侧,脸色苍白,另一侧,褚渊正捏了咒印,将灵力转化平和后渡进那姑娘的身体内,看上去并不太轻松。 我给顾九珩使着眼色,意为:这姑娘真真是好运气,竟能够让褚渊来为她渡灵力疗伤。 “你们……”师父在一旁开了口,问道:“从何处拾得这位姑娘?” “门口。”我微微侧头,实话实说:“就在玉虚宫门口。” 师父没再继续说话,若有所思地捻着胡须。倒是褚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问了一句:“除却这位姑娘,你们可还有见到其他的。” “神尊,没有了。”顾九珩摇着头,道:“只这一位姑娘。” 我连忙点头,证明他的话确实没错。 不过褚渊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清清淡淡地回了一个“嗯”,便转头唤了灵力,将那姑娘周身的气息全部调动,那些不断浮动的气息渐渐凝聚,在殿内的空闲地方,聚了一团人影出来。 我暗暗一思量,这番招息幻影之术,乃是上古时代,遗落的神技,如今的三界六道能用者实在不多,这招术法,须得灵力深厚之人,调动四周一切气息,搅乱时空,令气息重演施术者看到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这有幸见一次,实在激动,于是拽着顾九珩的衣袖晃来晃去,却遭到褚渊一句严厉的“别动”制止。顾九珩则悄悄出声,提醒道:“气息重聚不容易,稍有不慎,这屋子里细微的空气流动便能将这团聚起来的人影碰散,你还是小心一下,仔细看着便好。” 我安稳下来,眼见着那团人影逐渐清晰,却发现屋子里其他人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 我再次扯过九师兄的衣袖,轻声问道:“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雪寒千烬。”怀安沉吟,道:“怎么会是她?” 另一边师父也是老脸一僵,立刻吩咐:“怀安、小九,立刻去把清欢阁里其他弟子遣散,关好门窗。” 怀安、顾九珩闻言便动身,我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并着这屋里剩下的其他人,一同沉默着。 “气息确实是她的不错。”褚渊敛掉周身灵力,挥袖将那团人影打散,待到那高挑的人影全部幻灭在空气中,才继续说道:“但这位姑娘只是衣衫上沾了些许她的气息,并不是雪寒千烬。而且……这身血污,似乎也并不是她自己的。” “神尊,天界……天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师父站起身,一边嘱咐我给床榻上的姑娘擦拭浑身血污,一边伸手将褚渊让到了外殿。 我走到床边,定定地看着床榻上已经恢复平稳呼吸的姑娘,突然萌生了一种将她摇起来,把前因后果询问清楚的想法。我坐到床边,拿起身侧的罗帕,浸湿后开始一点一点擦净她周身的血污。很快,手中的罗帕被浸染成血红色,而我似乎想起了一件事情! “雪寒千烬!”我扔下手中的罗帕,飞快地跑到外殿,冲着褚渊便问了出来:“雪寒千烬不就是那个关在锁魔塔里的前妖族公主吗?她、她怎么出来了?” “摇筝,稍安勿躁。”怀安走到我的身边,将我领到师父的身后,抚着我的后背让我镇静下来,道:“神尊,您且继续。” “前几日,锁魔塔突现异动,我曾向真人请教过一个问题,真人则答我四个字——‘尽力而为’。”褚渊皱着眉头,神色依旧,道:“如今,我尽力而为的后果便是锁魔塔出现裂缝,坍塌之日,触手可及。” 锁魔塔? 坍塌? 这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要知道,七星锁魔塔的坚固程度可以说是世间第一的,若是锁魔塔坍塌,想必离着三界大乱怕是不远了。我悄悄捂了捂嘴巴,侧过身子向顾九珩询问起我刚刚因为在内殿而错过的重要信息。 顾九珩倒是毫不吝啬,立马和盘托出。 原来,锁魔塔异动了些许日子之后,今晨便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缝,褚渊照旧修补,却不料今日的裂缝来势汹汹,并着塔里的戾气吞了褚渊用来修塔的灵力,彻底掉了一块碗口大的碎片下来,褚渊上前查探时,又被一道白光击退,接下来他便瞧见雪寒千烬追了出来,尾随着那道白光,迅速消失掉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三十三重天上便传开了,一道白光和一道红光,前后冲下了诛仙台。诛仙台下顿时风云翻涌,黑漆漆的乖戾之气聚集,差点儿就要掀了上来,翻掉诛仙台的白玉护栏。 褚渊赶过去时,只拾得挂在护栏上的一片鲜红衣角,那上面充满了雪寒千烬的气息。不过,褚渊对于雪寒千烬已经从锁魔塔中逃脱的事情丝毫未提,揣起那片衣角便来了西昆仑。 因着诛仙台下穿过雷鉴洲便是西昆仑的那片老林子,是以褚渊早已去了那老林子寻觅,不过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就是了,于是只能上了玉虚宫,同我师父一番交涉后,再做从长计议。 “神尊已去过那老林子了?”我稍微撇头,抬起手掩了嘴角,轻声问道:“那咱们还用去吗?” “去。”顾九珩点头,道:“神尊和师父商量着,既然整个西昆仑都寻不到雪寒千烬,那么就要去那老林子里寻一个人的帮助,而且,还得你去寻。” “我?”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继续问道:“我去寻什么人?” “雪千城。”怀安也加入了讨论,道:“据神尊说,这个雪千城乃是雪寒千烬的同父弟弟,他们族中之人各有联系,兴许能够寻得到。” “不是。”我听过之后,一知半解,只能再问:“这里边儿有我什么事儿啊?” “有,而且十分有。”顾九珩一边点头,一边指着神尊,道:“雪千城一千年前不知为何被封印在那片老林子里,而封印他的东西,是只有你能够拉得开的轩辕弓、唤得出的飞羽箭。” 轩辕弓、飞羽箭。这两样法宝,六百年前被师父从昆仑山的深处带回,一众师兄弟们前后摸索试探,无一人能够使用,倒是轮到我时,还不等触及,它们便化作彩光,融进了我的身体。 虽然,我至多便是拿它们打一打飞鸟走兽,但好歹是自行认主的好东西,是以当时所有人都知道,我得了这两件宝物,艳羡不已。 如今,这算是……给我惹了麻烦?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十章 红衣少年(上) 这两件宝物有没有给我招惹麻烦,我倒是并不十分确定,但我看着清欢阁里这几个人的表情,便知道,如今去那老林子里转一圈儿的事情怕是不得不从了。 我撇着嘴,问顾九珩,道:“阿九,你也去吗?” “这……倒是没说。”顾九珩神色间颇有一丝侥幸之意,轻声回答道:“兴许,是不用我去吧。” 听着顾九珩这样回答,我当下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凉了半分,先前觉得好不容易同顾九珩还有一个曾经同生共死的瞬间,却不料今次竟是要让我一个人去挨劈了。 这断然是不行的! 我沉默了半晌,寻到一个师父与褚渊谈话间的空档,径自插了一嘴,道:“咱们……何时去那老林子?” 大概是想不到之前对于这件事极力抵触的我为何变得如此积极,就连想来没什么表情的褚渊,都抬眼皱眉的看了看我。师父对此倒是感到很是欣慰,立刻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赞许道:“摇筝如今真的是懂事了。” 懂事? 我心头一紧,突然觉得师父实在过于高看了我,心道:我这绝不是懂事了,而是知道这件事情我实在躲不过,于是便想着问一问,好提前有个准备,顺便,看一看有没有可能,将顾九珩也拖下水去。 我心里面的如意算盘打得正欢腾,却听得褚渊在旁幽幽地开了口。 “既然如此,那便现在就去吧。” 如此这般冷不防的一安排,倒令我彻底慌了神,结结巴巴道:“现在?可我……可我还什么都没准备。而且……而且九师兄同我说,他好不容易得见神尊,还想着多粘些仙家气泽,同、同咱们一起去探一探那老林子呢!” 我自认为这般说辞,既能抬高褚渊,又能找个借口晚些去挨劈,并且还顺道将顾九珩也拉扯了进来,可谓十分妥帖,心下便是不由得放松了一丝。顾九珩站在我的身边龇牙咧嘴,伸手拧了我的小臂一把,抱怨道:“我什么时候说,我也想去了!” 我吐吐舌头,示意他去看师父脸面上的表情,顾九珩依言而动,便发现师父正粘着胡须,颇为自豪地看向我们这边,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之色,像是在说:我这两个徒儿,今日是十分的争气了。 师父炽热的目光将我和顾九珩看得一阵面红耳赤,心虚地想要摆手,却听得那边褚渊有了动静。 “如此甚好。”褚渊轻轻迈步,不留一点余地地直接吩咐道:“走吧。” 褚渊嘴里蹦出来的是个陈述句,再加上他那终日不苟言笑的模样,容不得任何人反驳,顾九珩在我身旁暗骂一声,抬起脚追着师父而去,我走在后面,怀安赶上来,道:“摇筝,我陪你们一道去吧。” 我面上笑着,却在心里又打了一副如意算盘:既然九师兄已经被我脱下了水,同赴死的人有了,我本就宽心了不少,此刻,大师兄又一脸关切地想要看顾我一番,我便是实在由衷地高兴起来。 怀安此人天生性子敦厚,照顾师弟师妹们也从不含糊,如若此次我真的遇上些什么危险,兴趣还是能够多少救我一救的。我甚是欣慰地挎过他的手臂,轻快道:“那……走吧走吧!” 玉虚宫依昆仑山的走势而建,本就绵延至深山,而师父的清欢阁则是玉虚宫里最高处的所在,是以,离着那片老林子并不远,我们一行人便步行而去。 一路上,众人都没什么交流。我私心里想,怕是褚渊实在过于冷淡,连带着我们西昆仑平日里欢活的气氛都被他压抑了不少。怀安在我身侧,一边细问着师父等会儿要注意的事情,一边拉着我让我注意脚下的坑洼,以防跌倒。 顾九珩则不然。 西昆仑向来便属顾九珩最不守规矩,今次他跟在褚渊的身后,倒是老实了不少。我摇着头,十分想要感叹褚渊若是开门立派,治学定是十分严格的,门下弟子也应当如他那般,不言不语独独一站便能够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说起来,我倒是颇有些怀念我初见褚渊的那一晚,在天河边儿上,提着银星草照亮自己半边面容的他,似乎与凡尘间的少年相似,不识愁滋味。 今日的褚渊,眉头皱得十分厉害,并且一直都不曾舒展过。 “到了。”师父停下步子,指着前方一边茂密的灌木丛,道:“便是这里了。” 褚渊点头,长袖一挥,将自己的周身灵力封存,只剩下一副凡人一般的躯体,抬脚便走了进去。我看到顾九珩紧张地吞咽了几下口水,尾随着师傅,学着褚渊的样子,敛了灵力,眼一闭脚一跨,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摇筝,把灵力敛了吧。”怀安在身旁提醒着我,道:“我先进去,你跟着我。” 我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发现灌木丛之内并未传来顾九珩的惨叫,便知道封存灵力这个办法是靠谱的,于是便学着样子,捏了咒,矮身也钻了进去。 我进去之后,大概其他人等的也有些不耐烦了,褚渊直接一个转身,径自往林子的深处走去,我赶忙跟上去,便瞧见顾九珩一边盯着自己的手掌,一边琢磨道:“原来这样就可以了啊,以后倒是可以多来这里转一转,感受一下这里纯净……” “这里可没有什么纯净的仙力。”我摇着头,将在三十三重天上,褚渊同我讲过的关于这片老林子的来历,一股脑的全部告知了他,看着他将信将疑的目光,便指着走在最前面的褚渊,道:“不信你去问他。” “那我们现在这样敛了灵力,真的没什么问题吗?”九师兄撇过头来问我。 我要摇摇头,想说不知道,却听到怀安在一旁,开口道:“无事的。神尊说,这林子里存的虽然是妖力,但都是经过锁魔塔净化了的。既不能拿来提高修仙之人的灵力,也不会伤人。” 顾九珩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道:“这我就放心了。” 知道这片老林子对我们无甚影响之后,我和顾九珩便不再像先前那样拘谨着了,一路上随意地插科打诨一番,倒是惹得怀安在一旁捂嘴偷笑。 如今看来,这应当算是一场轻松的修行。 老林子的深处,突兀的出现了一块儿空地,草木不生,只有一棵粗壮的参天大树,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褚渊停步,口中默默念了解印诀,便听得我们四周好似琉璃破碎的声音,只一瞬,眼前便像是换了一副光景。 那参天的大树只剩下枯黄的主干,像是被烈火烧过一般,纹路里面尽是灰烬,而其上,是一个被藤蔓捆得结实的红衣少年郎。 是他! 我心下一沉,这名被数根藤蔓捆绑着的少年,正是我在褚渊的长极宫的镜子里看到的那一个。先前,我只当褚渊是为了诓骗我心甘情愿到这里来挨劈,才幻化出了一名惹人怜惜的美少年,现在这名长得很是好看的少年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竟是还有些不太相信的。 于是,我越过褚渊,跑过去踩上那棵枯树硕大的已经突出地面的根部,上前踮着脚捏了捏那名少年的脸颊。 是真的!真的! 因着手感极好,我便忍不住又捏了两把,简直爱不释手。 我一手抓着藤蔓,一手扯着那少年的脸颊,回过头冲着师父笑道:“师父、师父,褚……神尊说得不错,这儿还真捆了个人!” 师父十分惭愧地撇过头,不想看我,我赶忙又撇头换了方向,去喊怀安和顾九珩,却听得他们两人齐齐惊呼:“摇筝,当心!” 他们二人这句话喊得实在不算明晰,连让我当心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我只能环顾了四周一眼,发现并没有什么动静,心下便猜想怕是他们二人合起伙来诓我,想要吓我一吓。 我自然是不怕的。笑嘻嘻地冲着两位师兄做了几个鬼脸,回头想要再去细细看一看那位少年,却听得头顶上传来两个字——“滚开!” 我稍微一愣,方才对上那个被我捏着脸颊,正怒目而视的一双眼睛,我定定的又瞅了一阵,才想起褚渊曾说这里捆着的人实则是个妖怪,心里便是一慌,脚下边就打了滑,抓着藤蔓的手也松了不少,眼看就要一屁股跌倒地上,却被一股力量拦腰抱住,整个人悬空了起来。 “魅玄?” 那名被我捏的脸颊有些发红的少年,一句疑问后,将揽着我腰部的手紧了紧,将我往他的方向带了带,鼻子轻嗅,又问道:“是你吗?” 是我吗? 我心里一阵嘀咕,但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此刻抱着我的那只手臂,正涌来源源不断的强大的妖力,若是我这个时候一个不小心,是不是会被拦腰截断就不知道了。 于是…… 我只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在我说完这句话,便听到顾九珩传来一声意味十分不好的叹息,我的心里便又是一慌,思量着我是不是还有一点儿挽回的希望。却发现那名少年正好奇的盯着我的脸,再次发问道:“你没死?” 什么什么! 姑奶奶这么大一个活人被你抱着,能他妈是死的? 当然,骂是不能骂的。 “没死、没死。”我缩了缩脖子,想把整个人从那少年的怀里缩出去,一边缩,一边道:“现在……还没死呢。” 我们这边一问一答,聊得还算和谐,我也已然有了从如此形势不清的怀抱里逃出去的把握,却不料老林里来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惊得那名少年又把抱着我的手紧了紧。 我自认倒霉地垂了垂眼,心道:这他妈又是谁弄出来的动静,姑奶奶的腰都要断了!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十一章 红衣少年(中) 那不大不小的动静听起来似乎并不友好。我这人素来胆子不大,是以便不自觉地伸手抓了两把,正抓到身前少年的衣襟,还不负众望地哆嗦了两下。 这时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阵似笑非笑的声音,好像正在讽刺着我,与我耳朵边儿听起来,同那不大不小的动静一样,也算不上友好。我一瞥眼,就发现正单手环着我腰部的少年,嘴角浸了浅笑,倒是并不紧张。 我好奇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少年又笑了笑:“这林子里妖兽不少,如今你们这么多人敛了灵力进来,自然引起它们的注意了。不过都是些小角色,你们那边那个穿着白衣,一派清冷的大神仙,也不会怕这些的。” “你说什么?”褚渊似乎听到了那少年的话,转过身来,道:“这老林子深处设有结界,怎么会有妖兽?” “有就是有喽。”那少年满不在乎,跟褚渊说起话来也并不客气,而是直呼其名,道:“褚渊,你这做了万万年的神仙,怎的?都不用你们天界的法器关注一下我这里的情况吗?” “你姐姐有没有来过?”褚渊继续问。 “姐姐?”少年摇着头,嗤笑道:“你何曾见我有过姐姐了?”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锋,却不曾考虑过我、怀安和顾九珩胆战心惊的感觉,仿佛拉家常一般,就差端杯茶水上来,坐下来叙旧了。 “哦!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那少年顿了顿,道:“雪寒千烬是吧?可我觉得,这个女人现在在哪里,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雪千城,我再问你最后一句!”褚渊大概是有些恼了,但面上却是不怎么能够看出来的,平稳了声线后,道:“雪寒千烬到底有没有来过?” “没有!”那个被褚渊唤作雪千城的少年回答道:“我没见过她。” 穿红衣,名字却起的如此冰天雪地,倒也是勾起了我的兴致,暗暗嘟囔了几声。没想到,这个雪千城是个耳朵特别好使的家伙,一字不差的将我的话尽数听了去,一边笑,一边问道:“你对我感兴趣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歪过头,不再搭理人。雪千城似乎也不想自讨没趣,松了抱着我的手臂,道:“去你朋友那边,跑快些。” 这句话倒是让我有些懵了,落地站定后,仰头打量了雪千城一番,一步三回头的往师父那边走去,怀安和顾九珩便立刻围了上来,询问我有没有受到伤害,我摇了摇头,道:“没有,我觉得他不太想伤害我。” “胡闹!”师父一阵吹胡子瞪眼,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前任妖王之子!蚩尤炁力的载体!他若是想动你,你现在便是一把齑粉了!” 师父一通训斥,面上虽然极为不快,但字字句句倒也是担心着我的安危。倒是顾九珩一听这话中的玄机,才立刻拉上我的手腕,道:“那咱们先带摇筝走,她这个修为呆在这里太危险了!” 如今这样的境况,是个人便能看出来,雪千城身上的封印已经有了崩坏的前兆,而这种在上古时代遗留下的秘法之中,封印蚩尤炁力的方法除了玄女后裔,更是没几个人知道。一旦封印崩坏,雪千城体内的蚩尤炁力一定会大肆作乱,造的三界生灵涂炭。 九师兄在这种时候,第一时间还能够考虑到我的安危,实在令我感动不已。倒是另一边的褚渊,不疾不徐,走到雪千城的跟前后,抬手敷在雪千城的双目上,闭上眼睛后轻轻念咒。 过了半晌,褚渊收掉动作,道:“看样子你刚刚苏醒不久,雪寒千烬来过了,并且加固了你体内的封印,我倒是十分多虑了。” 加固了封印?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多多少少将意思听了个大概,便转头问道:“师父,这雪寒千烬不是妖族公主吗?她可以加固封印,难道她也是玄女后裔?” “你怎么管的这么多!”顾九珩瞬间接过我的话头,一边拉扯,一边道:“赶紧跟我走!” “神尊。”师父趁着顾九珩拉着我的空档,远远地给褚渊行了礼,问道:“如今您想确定的事情似乎已经有了结果,我这几个徒弟修为实在不到家,可否让他们先行一步?” “不行。”褚渊摇头,指着我,继续道:“她留下。” “褚渊!”雪千城倒是抢在所有人之前开了口,反驳道:“你留下她做什么!” 褚渊微微抬眼,直视着雪千城的眼睛,道:“为你解除封印。” 褚渊的这六个字说得掷地有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大概是至高无上的神尊做得久了,语气里的凌厉是不容他人质疑与反驳的。顾九珩默默撒了拽着我的手,眼神里一副看向将死之人的表情,愣是将我看得寒从心中起,不自觉的又是一个哆嗦。 “摇筝,过来。”褚渊继续道:“你是否能看见雪千城身上,插着一支飞羽箭?” 经褚渊如此一言,我才想起,雪千城虽然被枯树上的藤蔓捆绑,但这些藤蔓并没有封印之力的流转,相反倒是他的胸口插了一支羽箭,散着蓝莹莹的灵力的光芒,这大概就是褚渊口中的飞羽箭吧。 我点点头,继续道:“可这支箭与我的有些不同。” “何处不同?” 听到褚渊再问,我便老实回答:“雪千城胸口上插着的确为飞羽箭不错,但我百年前所得,并没有这支箭最后面的凤羽流苏,所以我怕……” “无事。”褚渊抬手唤我过去,道:“你只需把那支箭拔出来即可。” “神尊,这万万不可!” 师父将我一把拉到身后,道:“您晓得这三界安稳来之不易,何苦将这妖物再次放出?” “他不是妖物了。”褚渊摇头,然后解释道:“雪寒千烬封印了他的妖族血脉,如今,他只是个稍微厉害些的普通人了。” 师父面色一惊,继续问道:“那蚩尤炁力……” “已经消散了。”褚渊道:“玄女后裔种下的封印已经开始削弱,带走了大部分的蚩尤炁力,再加上他沉睡千年,剩余的蚩尤炁力察觉出载体的异样,便弃了这幅躯壳,自行离去了。”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多少把握?” “十分。”褚渊点头,肯定道。 “我体内的炁力消散了?”雪千城使劲儿摆了摆自己能够动弹的那只手臂,问道:“褚渊,你可是说真的?” 褚渊再点头。 “那魅玄……”雪千城伸了伸脖子,想要从藤蔓中挣脱出来,但胸口插着的那支飞羽箭晃了晃,依旧结实的没有动弹,雪千城只能探着头,有些焦急的问道:“魅玄怎么样了?” “魅玄?”褚渊眼神看向我,却对雪千城回答道:“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只这一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便朝我射了过来,愣是将我看得老脸一红。万万没想到,褚渊不仅没有骗我,而且还真的给我找了一个前世今生的情缘在此处。 这我就实在心慌了。 我仔细想了想,魅玄这个名字,我应当是听旁的人说过的,一番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之后,还亏的怀安悄悄在我耳边提醒,我这才想起来,这个魅玄便是上一任封印了蚩尤炁力之后,魂飞魄散的玄女后裔。 我当下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听听褚渊话里的意思,十有八九我便是魅玄的转世,所以褚渊才会气定神闲的告诉雪千城,他已经见到了魅玄。 我似是一口老血埋在胸口,轻抚几下后,战战兢兢的从师父的身后探出脑袋,问道:“神……神尊,我是玄女后裔吗?” “是。”褚渊依然气定神闲。 想来褚渊的气定神闲是挺有道理的,毕竟他完全是个局外人。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这里面当仁不让的主角,早晚去送死的、去魂飞魄散的可都是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继续道:“我能不能……不是?” 如此一问,我便也知道实在不符合昆仑神女、玄女后裔如此大气的身份,可我实在怕得要命,胡话自然就是一通乱说,顾九珩赶忙从我背后戳了戳,道:“摇筝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命数。我若早些知道,上次去凡尘之时,我便不给你买一顶那么丑的羽帽了。” 顾九珩这番话说得十分情真意切,可我如今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满脑子全部都是师父讲学时,玄女后裔如何大义凛然,毅然赴死的。我想了想将来的某一天,我若是被逼无奈,需要魂飞魄散去施展封印,那十有八九可能是被人绑了,硬架上去的,那估摸着就要丢人了,甚至还要丢一丢西昆仑玉虚宫的脸面。 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来并不十分好看,哭丧着脸转头就揪起了师父的胡子,哭腔道:“师父啊,徒儿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时日,你这胡子便就让我揪一揪,权当给徒儿逗个乐了!” “你不用死。”褚渊大概是看不下去了,伸手将我提溜到雪千城的跟前,同我并排站着,道:“魅玄就是你,你就是魅玄。千年前,魅玄……也就是你,寻来了法子,护着雪千城,散掉了体内的蚩尤炁力,你们都没死。” “真的吗?”我惊讶,道:“什么法子?” 褚渊这时却停顿了一下,撇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 啧…… 我看着褚渊回避的目光,心想如此还不是要去死一死了?心下便是一片冰凉,顿时三魂七魄便离了窍,登时两眼一闭,任由自己昏死了过去。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十二章 红衣少年(下) 褚渊伸手将我捞住的时候,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我听得并不十分清楚,大概不是什么好话。 想来褚渊骂我两句都是情有可原的。 或许,历来并没有哪一任的玄女后裔如我这般无用,还不等以身殉道,就被天命吓了个半死。 至于后面的发生的事情,我不甚清楚,只知道等我醒过来时,我的院子中热闹极了--顾九珩趴在我的床前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怀里的小狐狸耷拉出半个脑袋,仍旧呼呼的睡着;再远一些,大师兄怀安站在桌子旁给师父倒着茶,不时的往我这边瞄一眼;更远一些,褚渊靠在窗栏旁边,垂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可算是醒了!”顾九珩腾的站起来,怀里的小狐狸掉出来,砸在我的胳膊上,只歪了歪脑袋,并不见苏醒。 我抱了小狐狸在怀里,坐起来后,问道:“我晕了之后,又怎么了?我是如何回来的?为什么神尊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如此的痛心疾首?” 此话一出,除了褚渊,其他人都围了上来,师父伸手贴上我的额头,又为我切了脉,便叹息道:“还是有些烧,不过无大碍了,只是……” 师傅果然是上了年纪,说起话来总是犹犹豫豫、絮絮叨叨。 我也没在乎,转头去问怀安:“大师兄,你是明白人,你来说吧。” 怀安点点头,对我晕过去之后的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我晕倒的缘故确实是因为惊吓过度,不过发烧这件事…… 怀安也说不太清楚。 “你天生灵体,应当是不会生病的。”褚渊站在窗栏下,慢慢回身,解释着:“也不曾在那老林子里受什么伤,无缘无故发热,怕是跟那支飞羽箭有些缘故。” 飞羽箭? 那支插在雪千城胸口的飞羽箭? “飞羽箭上沾染了曾经的你的灵魄,所以你晕倒时,那些灵魄便趁着你神魂不注意时,溜进了你的身体。”褚渊继续道:“或许就是因为这些多出来的灵魄,你才出现这样的症状。” “可那些灵魄……”我有些意外,接着问道:“不是本来就是我的吗?” 根据褚渊所说,我就是曾经的魅玄,魅玄曾经留在飞羽箭上的灵魄就应该是我的。 “理当如此,但是……”褚渊似乎也有一些不解,不过很快便给了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当年魅玄,也就是你,在最后关头抽出灵魄封印身负蚩尤炁力的雪千城,只留神魂强撑,太过痛苦,于是便借我之手震碎神魂,陨落了。” “你杀了她?”我浑身一个哆嗦,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上另一个严重的问题,重新问道:“应该是……你杀了我?” 褚渊稍稍沉默,道:“这不是重点。” 此话一出,我立马有一种被人胸口捅刀子的感觉,仿佛一口鲜血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人喘不上气来。 “我先前为你推演命数时,发现你体内的三魂七魄都是完整的。”褚渊并没有给我插嘴的机会,紧接着道:“当年我确实亲手震碎了你的神魂,于道法上来说,你绝无生还的可能。如今,怕是西昆仑的灵气帮你重新养活了完整的三魂七魄,所以当年那些遗留下来的灵魄于你而言,是多余的。” 所以,我如同凡人一般发了热。 “神尊说,你无法使用仙术,身上却没有任何封印,怕就是因为身子还是你的身子,但西昆仑养育的三魂七魄却是全新的。”师父走上前来,忧心忡忡道:“你的身子似乎并不认可这些后来的三魂七魄。” “那我到底是魅玄……”我不禁发问:“还是云摇筝?” 房间内一大段的沉寂过后,褚渊开了口:“先前我没有想过,所以现在我也是不太清楚的。” 我心想着:我是谁并不算要紧,要紧的是…… “那我……”我吞了吞口水,问出了性命攸关的问题:“我还是玄女后裔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的三魂七魄是新的,那我……” “是。”褚渊并不等我说完,直接打断,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管你是魅玄,还是云摇筝,我所推演的你的命数,确实是玄女后裔的。” 得了! 还是得去死! 想到此处,我不禁心下一片寒凉,饶是屋子里围满了人,却也不能叫我宽心释怀。更何况,现下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无比沉痛的表情,距离我最近的顾九珩眼看着就要挤出几滴眼泪来,活脱脱就是一场对我的悼念。 我顿感无力,直挺挺地又躺了下去,顾九珩倒是惊呼一声,伸手捞住的却是那只小狐狸。 褚渊见我如此状态,倒是没说什么,反而有一瞬间的失神,待他回过神来时,便掐了诀,忽的消失在众人眼前。师父一脸崇拜的看着褚渊消失时惊起的飞鸟,感叹道:“神尊果然是神尊,只掐诀,不念咒便能遁去了。” 呸! 盲目崇拜! 我突然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想来我这具身体虽然是魅玄的,但好歹自己争气,养出了完整的全新的三魂七魄,却还是逃不过以身殉道的命数,现下竟不知道该埋怨这具身体,还是三魂七魄。 可我在西昆仑睡了七百年,又因着身体原因是不出术法,所以又在西昆仑呆了六七百年,是不曾同其他人一样下过山的,这大千世界才将将看过西昆仑和三十三重天两处地方。 如此便去以身殉道,实在亏得紧。 更何况,我还贪生……哦不,惜命得紧。 “师父……我还没活够……”我眼一闭,伸手拽住师父飘过来的胡须,嘴里哼唧道:“师父,你想想办法,我真的不想死,我也不想去拯救……” “嘘!”顾九珩立马捂了我的嘴,打断道:“神尊连命数都给你批好了,你一介神女,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 “我说我想当神女了吗?”我有些不服气,问道:“我如今在西昆仑几百年,连山门都未出去过,苍生能知道有我这样一个神女?那我殉了道,又有谁能记住我?” 末了,我再补充道:“那岂不是白殉了?” 顾九珩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我有这样的说辞,感慨道:“摇筝,你是全无一点修仙论道的觉悟啊!” 要觉悟有什么用? 它能让我使术法? 它能让我不上早课? 它能让我仙考作弊不被发现? 显然,这些都是不能的。 反而,它能让我去死。 师父默不作声,大概正在痛心疾首吧。 “摇筝啊——”师父开了口,也是一味劝说,道:“神尊既已为你批了命数,那想必是毫无差错的。玄女后裔的身份与责任,对现在的你来说,确实是重了点,但是……你总得接受……” “我不!不接受!”我摇头,然后把身边的锦被一拉,兜头盖住,把整个人裹得紧紧的,不想再听见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声音,闷声道:“你们走吧,我想静静!” 此时,断然是没有人来问我静静是谁的。 我只听见几声无奈的叹息,不多时便是开门闭门的声音,顾九珩临走前小声提醒,让我什么时候静好了心,便去门外院子里瞅一瞅,可能会比现在还头疼。 我默默记下来,等到房间中毫无动静后,拉下锦被,漏出脑袋来透气。 头疼无比。 只能在心中咒骂老天:为什么要选如此怕死的我去挑起天命之说?简直是瞎了他的狗眼! 还不等把祖宗十八代骂出来,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声音大的如同炸在耳边的惊雷,我一咕噜爬起来,不禁想莫不是老天听到了我的咒骂,降了天雷下来劈我?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十三章 同室而居(上) 听到如此响动,我自然是深感不妙的,再加上顾九珩离开时,提醒我院中还有更让我头疼的事情。 不过现下我最头疼的事情,只有天命让我去殉道,而我并不十分情愿罢了。 院中的事情…… 我打开一道门缝,显示四处打量了一番,确认刚才的巨响并不是老天爷丢下来劈我的雷,心下便不那么害怕了。 打开门,大摇大摆的站在院中,突然心中一片清明——既然老天爷是要让我殉道的,那么在殉道的时机来临之前,我岂不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了? 那我还怕个毛啊! 四下查探一番后,只觉得自己的院子似乎与之前并无不同,也未瞧见什么令我头疼的事情,却忽地瞥见灶台处有一股黑烟升起,心道:这不会是灶王爷下凡,摔了个狗吃屎吧? 我一边琢磨,一边向灶台挪过去。 其实神仙是不用吃饭的,不过早些时候,师兄们从凡尘回来时,总是会带一些凡人们称之为食物点心的小东西,样子精致,味道嘛,倒是有好有坏。 虽然作为一个神仙,不用什么东西下肚果腹,但口腹之欲却是难免的,所以碰到些好吃的,总是想着法的照着样子再做一些出来。 想来我在这方面还是天赋异禀的,回回都能得到师父和师兄们的夸赞——摇筝若不是个神女,做个厨娘倒是顶好的。 不过那方灶台,近几年倒是不常用了。 我在灶台旁停下来,颇有些感叹想当年自己掌勺时的贤惠模样,却正瞧见灶台下一个忙碌的身影,撅着屁股正在卖力地从灶台中掏出一些炉灰,并未察觉到我的存在。 我思来想去,西昆仑这片地界上,除了我并无哪一个神仙精怪有兴趣围着灶台打转,愣是让我这么多年毫无知己朋友,坐下来好好说道食物点心的美味心得。 现下这么一瞧,心里还是有几分欢喜的。 “这位……这位仙友?”我略有疑问地开口,问:“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那厢并不说话,依旧哼哧哼哧地掏着炉灰。 我撇撇嘴,继续道:“这灶台原是我用的,可能……我比你熟悉一些。” 这次有了些动静,却听得二字——不用! 呦——这还是个犟种呢! 这我可就来了兴致,索性绕过灶台,在他的身旁蹲下来,摸了摸他掏出来的炉灰,发现都是些西昆仑最最坚硬的木头,根本就不适合烧火做饭,甚至里面还掺杂了一些炼丹用的金刚木,普通大火根本无法烧化,怪不得刚刚一声巨响,好似雷劈啊! 等等……刚才炸的是我灶台?! 我猛地起身,顺手把那半个身子已经钻进灶台中的罪魁祸首揪起来,质问道:“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要来炸我的灶台!” 这灶台对我委实重要,像我这样于修炼上无甚进展的神仙来说,能有个一技之长实属不易,更何况还是一个人人夸赞的一技之长! 这哪里是灶台啊! 这是我的法器呀! 一阵炉灰升腾后,我终于看清了罪魁祸首的长相,大脑似乎有一片空白,嘴里的名字却是脱口而出:“雪……雪千城?” 心里咯噔一下——妖王之子,是不是很危险来着? 我一合计,揪着雪千城衣领的手就松了半分,他倒是不挣扎,任由我别扭地揪着他。 “我不是故意的。”雪千城无比诚恳,垂下来的眼眸,加上脸颊旁还有炉灰留下的痕迹,看起来我见犹怜。 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用我见犹怜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身形高挑,看上去比我不知道强多少倍的男人。 大概是——脸的原因吧。 我暗自感叹——雪千城是真的好看啊!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雪千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炉灰,指着灶台,道:“我只是想做些吃食给你。” 他一脸真诚,又有些歉意,继续道:“可我只会做粥,但是八成也做的不太好。” 我松了手,走近灶台,往那口陪伴我几百年光阴的大铁锅中望去——黑糊糊、焦黏黏一大坨。 我吞了吞口水,在夸奖与吐槽之间选择了沉默。 雪千城大概是见我的表情变了又变,有些心虚的凑过来,问到:“是不是……不太成功?” 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可是妖王之子啊!为了照顾我,自己生火、自己做饭,就为了我有一口热粥喝! 我忍了! “不算……太失败吧……”我犹豫着逐字斟酌道:“看起来虽然黑了点、糊了点,但是……但是……” 我但是了半天,确实找不出任何美好之词能够形容这坨又黑又糊的粥。 只能安慰道:“其实,做粥也并非易事。” 我拿起锅铲,一边将那坨糊了的粥铲出铁锅,一边讲解:“做粥最是将就火候,火小了,米不熟,火大了,容易糊,要将一锅粥熬得又黏又香,是个细致活。” 说完,我回头去看雪千城,发现他似乎在看着我出神,如同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眼睛半天都不眨一下,慢慢的竟聚集起一些水汽出来。 我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响指,问道:“怎么了?” 雪千城回过神来,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接过我手里的锅铲,示意我可以休息一下,铲锅子这种简单事力气活,他还是做得来的。 我将信将疑的将锅铲递给他,站在灶台旁看了一会儿,发现诚如他所说,他铲起锅子来确实力气比我大些,速度也比我快一些。 我放心的转身回屋准备再小憩一下,平复一下近日来,接连受到惊吓的心绪,顺便思考一下,是否能有什么的方法,让我逃脱以身殉道的天命之说。 我是决计不会认命的! 我如此给自己加油打气。 想想几百年的光阴,于神仙来说短之又短,我还未曾享受到神女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却要早早的牺牲自己来以身殉道,拯救苍生说起来好听,可在我看来,我除了魂飞魄散,并无一点好处。 要说有,可能也就是被苍生记上个百十年,然后就烟消云散了吧。 我不服! 实在不服! “咔……咔嚓!” 正当我在心底无声的呐喊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异响,我听着既熟悉又陌生,有些像我做吃食时,锅铲划过锅底的美妙声音,却又有些不像。 一阵不好的预感在我脑海中。 我赶忙后退几步,撑在灶台边一看,果然——锅漏了! 雪千城一如之前熬出黑糊糊的粥的样子,一脸歉意,不知所措。 我十分无奈,脸上却不好表现,只能在心中愤恨…… 锅! 我的铁锅! 我那做出无数美味的大铁锅!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十四章 同室而居(中) 顾九珩再次来我院中的时候,我正抱着那口又脏又烂的大铁锅暗自神伤,雪千城在我的身旁蹲着,想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怎么了?”顾九珩也在我的身旁蹲下来,看看我,再看看雪千城,道:“怎么?你们这是一日的时间就执手相看泪眼了?” 我哼哼唧唧的指了指我怀里的铁锅,锅底上硕大的窟窿格外醒目,顾九珩便心下了然。他知道这口大铁锅可谓是我的宝贝,曾经有西昆仑不堪我逗弄的精怪将大铁锅绑架至自己的巢穴,被我拿着锅铲打上门去,抡圆了敲在脑袋上五六个大包,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求饶。 所以后来西昆仑的山猫精怪们就互相传信,想要用我的大铁锅威胁我,最好连那柄锅铲一并偷走。 当然,他们在没有这样威胁我的机会了。 自发生大铁锅被人绑架的事情后,我追着师父身后讨要设置结界的术法,苦练月余,终于有了些成效——往后再有人打这口大铁锅的主意,只要想着抬走,那必然会被那口大铁锅兜头盖住,想跑都跑不了。 为此,师兄们还嘲笑了我一些时日,说我只为了那口铁锅才肯如此的用功。 师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想来,从未有哪个神仙是为了铁锅而刻苦修炼的。 顾九珩不同,他看到了事情的本质,于是提议想要我认真修炼,就拿那口铁锅的生死做代价好了。 这导致我跟他的师兄妹情谊破裂,直至他认真道歉,并从凡尘给我带回些新奇点心才算完。 顾九珩又看了看一旁的雪千城,发现他身上除了有些炉灰锅底灰,并无其他伤痕,于是好奇道:“她没用锅铲抡你?” 然后又转头来问我,道:“你居然没用锅铲抡他?” 我抬起头来,想必眼中可能还氤氲着一些水汽,怯怯道:“我不敢……” 我确实想用锅铲抡雪千城来着,最好能在他的脑袋上抡出十几个大包。 但我也确实不敢。 顾九珩在一边拱火,指了指雪千城,将锅铲递到我的手中,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继续道:“我觉得你可以试一试,他这个样子,恐怕不会对你抡他这件事发脾气,甚至可能都不会躲,让你尽情抡个痛快。”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把铁锅放下来,鄙夷道:“他可是……她是谁?” 正当我要吐槽顾九珩不过死活时,突然发现他的身后还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探头探脑的打量着我。 “是狐妖。”雪千城突然开口。 我定睛一瞧,有些眼熟。 不确定,再定睛一瞧,想起来了! “这不是前几日那个躺在玉虚宫门前,被咱俩救回来的那个女子吗?”我忽的想起,那女子之前还在睡着,这会儿居然醒过来了。 “不是。”顾九珩摇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解释道:“这是我袖子里那只捡来的小狐狸,今日从你这里离开之后,突然醒过来,跑去了那位姑娘的房间,照着那姑娘的面容化了形。” “小狐狸?”我歪歪脑袋,让自己能够看得再清楚一点。 顾九珩没骗我。 小狐狸的身上除了狐妖本身的味道,便是顾九珩身上特有的类似清水的味道。 我心想,前阵子与顾九珩的玩笑话竟一语成真,这小狐狸果然化了形来报恩了,正要开口打趣,却被顾九珩抢在前面,道:“如今她化形成女子,再跟在我的身边怕是不妥,西昆仑似乎也只有你一个神女,我想着……” “想让她在我院中暂住?”我自然一点就透,刚好我也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你把他带去你的院中。” 我指了指雪千城,继续道:“他是男子,在我院中也不方便。” “我不去!” “不行!” 雪千城和顾九珩同时开口,仿佛对方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拒绝得极其干脆。 我大概能够猜到顾九珩拒绝的原因,但雪千城着实令我捉摸不透,于是问道:“为什么?” 雪千城则表现得十分老实,开口道:“我只想跟着你。” 这句话一出,我登时老脸一红,意味深长的看了雪千城一眼,转头问顾九珩,道:“你听着,这句话像不像是情人间的承诺?” 顾九珩猛地点起头来,小鸡啄米似的回应着我。 “所以,他不用跟我同住。”顾九珩宽慰道:“我瞧着这位妖王之子与那些寻常精怪不同,脾气还不错,尤其是对着你的时候,都能赶上大师兄替你抄课业时的耐心了。” 我听着这套分析说辞,心里边自然明白,就目前来看,雪千城除了对我的铁锅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对我而言,他更像是在小心翼翼的呵护。 这就令我十分不解。 凡尘的人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我想了想,我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值钱的法宝,除了现在天命之说,让我成为了神尊褚渊格外关照的存在,也并无其他可取之处了。 雪千城的殷勤来的着实毫无道理可言。 “遵从本心。”顾九珩接着道:“师父以前就常念叨,修道之人最重自然缘法,任何事任何人都应该顺应自然,现下这种情况,雪千城对你来说无甚危险,你就静待事情发展吧。” 发展? 还能怎么发展? 我堂堂一个西昆仑神女,院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妖王之子,说出去都是不好听的。 “神和妖……”我指了指雪千城,为了显得不那么刻意,又指了指顾九珩带过来的幻化成人形的小狐狸,道:“我跟他们一起住,会被人笑话的。” “无妨。”顾九珩笑着打哈哈:“小狐狸是我的灵宠,不算精怪,雪千城嘛,先前要是神尊不说,估摸着咱们这里也没知道他是什么妖王之子。” 顾九珩见我还在犹豫,索性转身往院外走去,一副悠然自得的神仙模样,道:“何况,你察觉到过雪千城的身上有妖的气息吗?” 这倒是没有的。 就在我思考的瞬间,顾九珩一脚跨出院门,便不再做那仙风道骨的假模假式,飞也似的逃离了。 我暗自在心中咒骂——顾九珩忒不地道!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十五章 同室而居(下) 顾九珩走后,剩下我们三人开始大眼瞪小眼,毕竟现在的我们,对彼此毫无了解可言,所以想找一个话题聊一聊,属实有些困难。 我看看雪千城,在看看小狐狸,自觉作为这处院子的主人,理应比他们二人更加主动热情一点,于是招呼道:“别在这儿蹲着了,要不咱们去屋里坐坐?” 我一边说,一边提溜起身旁的大铁锅,拿着锅铲挥了挥,继续热情的招呼:“我用这大铁锅可不只是能做吃食出来,精巧些的茶点也能做,我们去……” 话音未落,雪千城从我的手中接过那口大铁锅,提醒道:“你忘了?它已经漏了。” 这时我才想起来,那口大铁锅将将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漏掉的铁锅什么都不是了! 我的热情被一瞬间浇灭,有些哀怨的看着雪千城,硬生生把“都怪你,快赔我”六个字咽回了肚子里。虽然顾九珩一番分析,让我明白我可能对于雪千城而言颇为重要,但我绝不会主动去招惹雪千城。 毕竟,就我的灵力来说,一般精怪都能与我打的有来有回。 若是真的惹怒雪千城,怕是我的下场不会好过漏了窟窿的大铁锅。 我索性将锅铲一扔,放弃了为大铁锅申冤报仇的念头。 极不情愿的哼唧:“得!那只能干喝茶了!” 雪千城摇了摇头,提溜着大铁锅兀自出了远门,没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我不知道他要把大铁锅带去哪里,也不太敢拦下来询问,只能转头看向小狐狸,耸耸肩,问:“那你呢?喝茶吗?” 小狐狸倒是比雪千城可爱一些,点头笑了笑,随着我进了屋。 原来,小狐狸来自青丘之国,名唤宴相思,是青丘帝君最小的孙女,一时贪玩跑去青丘之外的人类集市,被人当做一条小狗捉了起来,几经周转被卖了又卖,才在一次被转手的过程中,咬断勃颈上的绳索,偷偷跑掉了。 所以才在凡尘被顾九珩捡了回来。 至于为什么没有再跑,则是因为嗅到了顾九珩身上西昆仑特有的灵秀之气,又加之顾九珩十分细心的照料,让她安下心来,一边在顾九珩的衣袖中打瞌睡,一边慢慢休养生息。 “你们青丘王室的狐狸……呃,狐仙不都是九尾狐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原不该问这样隐私的问题,但又挡不住好奇心的抓心挠肝,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但你怎么只有三条尾巴?” 我之前看的十分清楚,顾九珩抱着她的时候,她的狐狸原身确实只有三条尾巴,这对青丘王室的狐仙来说,比多出来一条尾巴的十尾天狐还要稀奇。 宴相思也并没有怪我冒昧,转身挥手将自己的三条尾巴幻化出来,撇了撇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但是就这三条尾巴还是我一点一点修炼,慢慢长出来的。”宴相思回忆着,同我解释起来:“小时候我看着青丘王室的其他小狐狸们的九条尾巴,也是奇怪过的,于是询问过我的母亲。” 这样一听,我立刻来了精神,立马给宴相思的茶杯填了填茶,准备听一听青丘王室的密辛。 “我母亲说,我生下来便是一只秃尾巴狐狸。” 宴相思一句话概括出来,我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喷也不对。我仔细瞧了瞧宴相思的尾巴,确实有一条尾巴的毛发显得不那么……油光水滑。 估摸着那应该就是她一生下来的秃尾巴吧。 我仍旧不死心,继续问道:“秃尾巴?这……这里面没有什么故事吗?” “想来是没有的。”宴相思被我问的有些不好意思,挥手敛了自己的尾巴,道:“我母亲说,大概是她怀着我的时候,吃错了什么东西吧。” 似乎……这个解释,合理又不那么引人入胜。 太阳落山的时候,雪千城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口新的大铁锅。 据他说,他下山时已经有些晚了,凡尘的集市散了一半,也无人能够将那口破损严重的大铁锅修补起来,于是他只能将那口破损的大铁锅留给镇子上的铁匠,然后拿着卖破铜烂铁的钱去杂货铺又买了一口新的铁锅。 我说这口新的铁锅怎么看上去较之破损的那口足足小了一圈呢! 等等! 他把我的大铁锅卖了! 我一时间竟有一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雪千城他赔了我的铁锅,但是用的却是我之前那口铁锅的卖身钱! 赔了,好像又没赔……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现下的感想,先前都是我招猫逗狗之后,几位师兄们上门同别人赔礼道歉,从未有人教过我,要怎么体谅别人的感想来说话。 不知道怎么说的话,是不是不说比较好? 这样想着,我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走进了内屋。 约摸着过了一个时辰,宴相思在门外招呼:“神女……雪千城做了吃食,让我来喊一喊你。” 想起今天白日里那坨黑糊糊的粥,我吞了吞口水,本想客气的回绝,却想着这不是作为一个主人该有的态度。 虽然我也是可以不用果腹的,但是人人都会嘴馋。 就在宴相思过来喊我前,我似乎是闻到了一些吃食的香味。 当我坐到桌前时,雪千城正摆上最后一道糕点,我一眼就瞄了上去,那是西昆仑人间家家都会做的一道点心——看上去小巧精致,吃起来软糯香甜的桂花糕。 我颇爱这种香气重的糕点,于是赶忙夹了一块儿,整个填进嘴里,正想着嚼一嚼满口留香,却在动嘴的下一刻,听到了牙齿“咯嘣”一声,一阵剧痛便随之而来。 没听说过谁家的桂花糕如此之硬啊! 我捂着腮帮子,一脸委屈的看着另外两人,突然捕捉到二人心虚的眼神,便狐疑着冲桌子上的吃食施了一个显形咒。 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吓一跳啊! 黄土变的白米饭、青草变的炒青菜、没有去鳞的红烧鱼、未拔毛的炖鸡汤,还有……方方正正石头变的被我吃进嘴里的桂花糕! 雪千城一脸歉意,说:“相思说,凡尘都是做一顿饭来赔罪的。” 忍不了! 实在忍不了了! 我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捂着被硌得生疼的牙齿和脸颊,爆发了今日第一声怒吼:“滚!滚出去!”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十六章 仙试大会(上) 睡到半夜的时候,睡在我身边的宴相思突然频繁的来回翻起身来,我稍稍清醒一点后,便清晰的听到了她腹中传来的“咕噜”声,想来应该是饿了。 青丘之国虽说是狐仙一脉,但总归来说还是属于妖族的。 妖族之人与神、仙两族不同,他们本身也不需要修习辟谷之法,所以填饱肚子对他们来说还是相当重要的。 晚饭时被雪千城一顿气恼,当时并未想到这么多。 宴相思的年纪,于我来说都颇为年少了一些,抗饿的能力着实不足。 我自是不能一歪头装不知道继续睡的,索性翻身坐起来,下床去外室窗户边的柜子里摸索了一些先前收起来的点心,转头递给坐在床上,蒙着被子睡眼惺忪的宴相思。 她也顾不得客气什么,接过去便狼吞虎咽起来。 我向屋外看了看,自我发火将雪千城赶出去之后,倒是一直没什么动静,他既是妖族之人,之前又被雪寒千烬设下封印,将妖族的血脉封印起来,现在的体格不过是个厉害点儿的凡人,想来应该也是能够感觉到饿的。 我在包着点心的隔油纸里抓起两块儿,径直朝屋外走了出去。 我打开房门的时候,正瞧见雪千城靠在栏杆处发呆,如水的月光洒下来,打在他的身上,似乎起了一层柔柔淡淡的薄雾,火红色的外衣显得没有白日里那样刺眼。 “饿了吗?”我悄悄挪过去,察觉到雪千城没什么反应,于是上前坐在他的身旁,对晚饭时冲他发火的事情道了歉:“那口铁锅于我而言很是重要,我这人虽不用果腹,但口腹之欲却极盛,看见好吃的、喜欢吃的便忍不住,那一口石头变的桂花糕是真真切切差点将我的牙硌下来,这我……” 我顿了顿,确定雪千城是在听着的,才继续道:“这我才冲你发了火。” 随即,我摊开双手,将从屋里带出来的两块儿点心捧到雪千城的面前,道:“吃点吗?” 雪千城接过点心,咬了一口,轻声回应:“你没变,但是却变了很多。” 雪千城一句话将我说得云里雾里,愣了一会儿,才问道:“什么?什么没变?什么又变了?” “你的气息没变。”雪千城回头看着我,望向我的眼睛里有些星星点点的亮光,似乎是马上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我的鼻子不会骗我,我闻得到你身上的气味,你就是她。” “可是……” 雪千城似乎在极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向我解释:“你好像失去了所有关于我们的记忆,你的脑海中对我的印象是一片空白的,好像我说什么做什么,于你而言都是一个有些麻烦、有些惹你不开心的陌生人。” 听到雪千城这样说,我突然想起,在褚渊告诉我天命之说的同时,顺道还提及了前世今生这样一件事情,当时我只当是褚渊为了哄骗我进老林子为雪千城解除封印的说辞。 但如今看来,雪千城也是知道个中缘由的。 我思来想去,不能让雪千城一个人讲故事,我总要撑起一些听故事的氛围,于是在雪千城大片的沉默之后,问道:“你说的,是我的前世?” “不是前世。”雪千城摇摇头,似乎也有些迷茫:“我的封印是在你晕倒之后,自动解除的。飞羽箭上属于你的精魄,在你晕倒后迅速钻进了你的身体,我的封印也随之解除。” 这么说来,怪不得我对于为雪千城解除封印无甚记忆。 “你应该知道,不属于同一个人的精魄是不能融合的。”雪千城认真解释道:“七百年前,魅玄,也就是你,用全部的精魄做引,化作飞羽箭全新的箭头,将我封印在那片老林子里。而今日,你不过晕一晕,那些精魄便迫不及待的为了救你,而消散掉了对我的封印。” “可是……”我想起褚渊曾经说过精魄的问题,心里也有一些不一样的疑问:“褚渊说,那些精魄现在是我身体里多出来的,并没有融合,也许……” “不是多出来的。”雪千城十分笃定,道:“那是你缺失的一部分精魄。你体内灵力充沛,却无法顺利使用高阶仙术,便是因为你精魄不够完整,等新进入你身体的这些精魄完全融合,或许那类似于枷锁似的封印着你灵力的东西便会消失了。” 雪千城垂眸,继续道:“也许那时候,你会想起我们之间的一切。” 不可否认,雪千城的说法同褚渊的说法虽然不一致,但一样具有说服性,在这些精魄被我的身体接纳融合前,哪一种说法都是有可能的。 后来,雪千城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以前的事情,包括他和魅玄的相遇相识,也包括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如何升温的,又是如何在得知各自的命运时做出抉择的。 虽然雪千城一再强调,我就是这个故事中的主角,但我仍旧无法把自己带入进去。 毕竟,那对我来,就是一段别人的故事。 我甚至想了想,如果魅玄不是我,等到哪一天知道了如今的雪千城追着我一副深情模样,会不会反手再丢给他一个封印。 天快要擦亮时,我制止了雪千城继续帮我回忆的行为,因为我实在是太困了,极其需要再睡一个回笼觉。 “我其实明白你说的那些故……呃,回忆。”我格外注意措辞,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但是我现在确实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许我是魅玄,但我此刻也是风摇筝。对我来说,我现下还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设定,你得给我一点时间。” 雪千城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见雪千城沉寂下来,于是起身跺了跺有些僵硬的腿脚,转身想要回房,却瞧着雪千城颓唐的样子,不禁想起了西昆仑某个山头上,惹了媳妇儿生气的大公鸡精被扫地出门的模样。 有些可怜。 “你去西边的小屋子里睡吧。”我招呼着雪千城,指了指西侧角落里的一间单独的小屋,告诉他:“那屋子虽然小了点,但是有张床,你应该能够凑合一下。” 也许是见我态度有些缓和,雪千城也故作轻松的挤出一些笑容,听话的往西侧的小屋走去。 我暗自庆幸——不管我是不是魅玄,就目前看来,这是个拿捏雪千城不错的好身份。 我进屋,见宴相思睡得正香,便放轻动作,挤了一些床边的空档,和衣躺下,准备在我疲惫的一天结束时,睡上一个美美的回笼觉。 就在上下眼皮即将亲密接触时,我却突然被惊起一身冷汗——再过几日,是不是就到了百年一次的仙试大会了!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十七章 仙试大会(中) 仙试大会是什么? 这就好比凡尘中,各个世家优秀的孩子们拉出来练一练,为自己的家族争得一个好名头,好能够在下一年的招生时拿出来作为一项强有力的招牌。 说起来,真的不能怪我对仙试大会是这样的反应。 前几百年时,几个师兄们都是经历过仙试大会的洗礼的,各个都是如同被人扒了一层皮的惨烈,虽说成绩不错,但是那几个月的伤痛却不是别人能替得了的。 我躺在床上,掰着手指头数历来仙试大会曾经用过的各种借口——最早几年,是用的年岁太小;后来称病也躲过一次;再后来,又故意招惹了西昆仑山猫一家,被挠了满身的血道子,哼哼唧唧躲过一次…… 这次怕是,没什么好借口了。 于是,本来打算美美睡一阵回笼觉的我愣是睁眼熬到了天光大亮,宴相思看着我有些发黑的眼眶,甚至以为是自己睡相太过不好,而导致我彻夜未眠,表达了深深的歉意。 我明白这种时候,应该解释解释,但满脑子都是仙试大会即将惨烈重伤的自己,实在毫无心绪。 顾九珩来的时候,提了山下镇子早市上买来的小笼包,还带来了一个更加令人心痛的消息——本届的仙试大会要在西昆仑举办。 我登时两眼一黑,抓起眼前的小笼包一口吞下,哀怨道:“躲不过!我躲不过了!” “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顾九珩解释道:“这次的规则倒是与以往不同,听师父说,几家德高望重的掌门都觉得以往仙试大会虽然声势浩大,看上去极有面子,但实则各家弟子的损伤都格外惨重。” 听到这里,我心下暗喜——难道是不办了?! 顾九珩瞧着我逐渐亮起来的眼神,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不是不办了,而是对参加仙试大会的弟子做了资质审核,只有资质合格了才能参加。” 这不是个好消息! 但我转念一想,突然发现这件事情的转机出现了:“资质审核?我这个资质,是不是合格不了了?” “非也非也。”顾九珩一阵摇头:“你的资质刚刚好。” 我一阵不可思议,就我这种只能用些低阶仙术的资质居然还能刚刚好? “本次规定,超过千年修为的弟子不能参加、往届拿到过名次的弟子也不能参加,还有……”顾九珩压低声音,道:“师父点了名,你本次若不是病得气若游丝,起不来床,就一定要参加。” “你不会是哄我的吧?”我有些不太相信,狐疑道:“师父向来最疼我,之前我小打小闹都能蒙混过关,不去参加仙试大会,这次还点名了?” 顾九珩不置可否,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听说,是神尊点了你的名。” 褚渊点的名? 这怕不是为了让我不那么抗拒以身殉道的天命之说,先让我摸爬滚打受受伤习惯习惯吧! 顾九珩在听了我的想法后,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对你来说,可能是好事。”雪千城从门外走进来,对这件事情倒是有些不一样的看法:“褚渊让你参加仙试大会,估摸着应该是让你受些刺激,锻炼一下促进那些多出来的精魄同你的身体融合。” 看到我如同霜打的茄子,雪千城继续道:“你也不用这样苦大仇深,这次能够参加的各门弟子,想来都同你差不多,低阶仙术不会伤的太重。”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雪千城可能也没有那么喜欢魅玄,不然他怎么对于我即将要遍体鳞伤的情况如此的淡定。 雪千城笑着问道:“你那些师兄们,可有人能同你一起参加?” 这倒是个很不错的提醒。 我转头看向顾九珩,却见他一脸尴尬,不好的预感便从心中升腾而起。 顾九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其他师兄们都曾拿到过名次,除了……除了我们俩。” 这仍旧是一个噩耗。 顾九珩虽然占了一个师兄的名号,但实则与我半斤八两,论起年岁来,他可能还要比我小上一点,术法也并未比我强到哪里去。 如此,西昆仑等着受伤的人便又多了一个。 或许我们两个应该去同师父商量商量,请几个医术使的好的来做一下善后工作。 顾九珩似乎比我乐观一点,还能开上几句玩笑:“摇筝,你想想,这次的仙试大会资格审查卡的这样死,或许咱俩有可能名列前茅呢?” “不可能!”我连连摇头,消极的否定道:“这些修行之人又不是西昆仑未开化的山猫兔子,任由咱俩戏弄却毫无还手之力,这次的仙试大会条件如此苛刻,各门挑选弟子也一定会在规则之内挑最强者。” 我顿了顿,似乎已经看到了仙试大会后,我与顾九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疗伤的模样:“你说,咱俩什么时候是现阶段的修行之人里的佼佼者了?” 听到我这样说,顾九珩也一下子颓废下来,同我一起唉声叹气起来。 “你们不必如此焦虑。”雪千城拿了茶水分杯,宽慰道:“距离仙试大会不是还有一月有余?你们用用功,或许……” 听到“用功”二字,我变更加提不起精神,若是用功就能行的话,这几百年的修行时间,不说成为业内翘楚,也得小有成就了。可恨我的灵力充盈却无法使用,可恨顾九珩…… 顾九珩他……确实不够用功。 若是他能在这段时间里用用功,兴许我能指望一下他。 可我转头看向他时,发现他同我的表情差不多,似乎有一种对我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算了,指望他用功,还不如指望我突然冲破枷锁,灵力激荡。 或许,我又把主意打到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宴相思身上。 “相思,你们青丘之人不是善变化吗?”在宴相思点头之后,我提议道:“不若,你能不能变成我的样子,替一替我?” “不行!”顾九珩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似乎有些急躁:“我可听说这次审查极严,相思说不好修为还不如我们,轻易便能被识破了。” 宴相思倒是对识破一事不怎么关心,幽幽开口:“我想帮,只是……我还未学会变化之术。” 得嘞! 又一个半吊子!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十八章 仙试大会(下) 最后,我与顾九珩不得不承认,仙试大会对我们而言,坏处似乎更多一点点,于是他开始变得和我一样焦虑。 就在我不经意撇过雪千城的时候,一个大胆而又稳妥的办法突然出现在脑海中——让他把我打一顿! 随机我便付诸行动。 先是绕到雪千城的身边,对着他好一阵大量,然后抱拳致歉,最后一巴掌甩到了他的脸颊上。 我大概用了十足的力气,雪千城的脸颊霎时便一片通红,看上去一股火辣辣的疼痛感。 当然,我的手心也在火辣辣的疼着。 顾九珩腾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拉住宴相思快速后退,直至退到房门旁,做足了逃命的准备,才开口问道:“你……你发什么疯?!” 我觉得他可能是想问,我是不是不要命了。 其实我也没有预料到,我这一巴掌下去的时候,雪千城明明察觉到了,但还是端着茶杯,躲都不躲,硬生生受了下来,甚至颇有些要用自己的脸颊迎合我的手掌的动势。 “那个……对不住。”我搓了搓自己的手心,非常诚恳的再次道歉,并且提出了我的诉求:“等会儿你还手教训我时,能否手下留情一点点,只叫我无法顺利参加仙试大会就行了。” 也许从未有人听到过这样的要求,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均是愣了一愣,直到顾九珩喊出声来:“你这招妙啊!高明啊!天衣无缝啊!” 虽然外人不知道,但那日一同前往老林子的几人却都知晓雪千城前任妖王之子的身份,所以他不受控制的将我打一顿,让我无法正常参加仙试大会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再加上我有一股子莫名的自信,觉得雪千城无论如何都会看在魅玄的面子上,对我手下留情,所以大概率下手的时候估计只会让我挂点彩。 至于起不起得来床,是不是气若游丝,就全凭我自己的演技了。 顾九珩此时也走到了近旁,试探的问道:“能不能顺手……也将我打一顿?” 果然,西昆仑的山猫兔子口中,老九癫老十疯的评价并不是空穴来风。 我将顾九珩挤到身后,一脸期待的看着雪千城,央求道:“快!先打我!” 对于我这样的要求,雪千城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不仅淡定的喝掉了茶杯中最后一口茶水,还及其深情的看了我一段时间,正当我准备好挨揍的姿势后,忽然听到雪千城笑着打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打你呢?” 在我愣神的片刻,顾九珩从我的身后弹出脑袋,问:“那……打我呢?” 雪千城倒是也摇了摇头,如实回答:“不打。” 然后我急了。 我一句“孬种”骂出来,登时伸手揪住了雪千城的耳朵,一副泼妇的架势,准备利用撒泼耍赖的方式彻底惹怒雪千城,好能够换来一阵毒打,从而逃过参加仙试大会的命运。 顾九珩看我发疯,倒是有了一丝丝的清醒,立刻上前拉住我,去掰我揪在雪千城耳朵上的手,一边掰一边赔礼道歉:“别介意啊、对不住啊,摇筝这是真急了,才会出此下策啊。” 我死死揪着雪千城的耳朵,颇有一副他不打我,我就不罢休的架势。 当下情况一片混乱,我龇牙咧嘴的揪着雪千城的耳朵,雪千城龇牙咧嘴的被我揪着,顾九珩龇牙咧嘴的掰着我的手指头,可谓是大家都用上了十足的力气。 所以,直到褚渊站在门口笑出声音,我们才察觉到这场闹剧被人看了一个囫囵。 “你现在的脾气倒是不错。”褚渊斜倚在门框上,双手环抱,看足了一场笑话:“你们现在这样,一个没有神女的样子,一个没有妖王之子的样子,倒甚是般配。” “我呸!”我的脑子其实还未转过弯来,面对着褚渊,想到的不是神尊的身份,反而觉得他是令我躲不过仙试大会的罪魁祸首:“你说!你为什么点我名字要我参加!” 顾九珩听得我如此发疯,当即一个哆嗦,送了掰着我的双手,跪下来向褚渊恭恭敬敬的行礼:“神尊莫怪,摇筝她只是……只是……” 似乎有些解释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摇筝她只是有些发疯了。” 褚渊倒是不以为意,随手招呼顾九珩起身后,便在我同雪千城的面前坐了下来,道:“我不在这一会儿,你们的感情倒是升温极快,看来我也无需操心你们的相处情况。” 褚渊伸手点了点我揪着雪千城耳朵的双手,我只觉得一阵酥麻,双手便不自觉的卸了力,雪千城得到解脱,赶忙与我拉开一段距离,捂着自己的耳朵继续龇牙咧嘴。 褚渊看着雪千城,继续打趣:“这要在几百年,就算是魅玄,如此这般的揪你的耳朵,恐怕也要被捻做齑粉了。” 褚渊止不住的感慨:“如今,你倒是成长了,确实稳重了不少。” 对于褚渊看热闹的心态,雪千城自然是嗤之以鼻,手里随不停地搓着自己饱受折磨的耳朵,嘴里却毫不客气:“我对她自然是不一样的,但是你若是再继续这样调侃,或许我也可以怒一怒,把你捻做齑粉。” 我活动着被褚渊点过的双手,酥麻的感觉渐渐消散,脑子里也清醒不少,听着雪千城刚刚要把褚渊捻做齑粉的说词,倒是有了些后怕。 刚刚的我,似乎不光揪了妖王之子的耳朵,好像还张嘴骂了无上神尊来着。 现下,我只能如鹌鹑一般瑟缩在座位上,不敢言语。 “现在能听我说两句了?”褚渊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客气,但又不允许旁人打断:“点你的名字去参加仙试大会,确实是我的主意,不过这对你是毫无任何坏处的。” 褚渊挑了挑眉,继续道:“我会帮你的。” 然后他又指了指另一边搓着耳朵的雪千城,再道:“他也会帮你的。” 如此笃定却不容置疑的语气,想来只有褚渊才能说的让人信服,我心里的一块石头顿时落地,前所未有的安下心来。 顾九珩此时也哆哆嗦嗦的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神尊,那我呢?” “你啊——”褚渊大手一挥,承诺道:“放心,捎带手的事儿。” 雪千城在一旁忍不住的吐槽:“老不正经!”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十九章 风花雪月(上) 褚渊的承诺听起来十分可靠,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要帮我作弊的意思。 这感情好啊! 这可是个大靠山啊! 这样一来,我心里仿佛突然有了一条明确的道路,褚渊仿佛就是远方指引着我前进的启明星。如果这次的仙试大会,有褚渊帮我作弊,简简单单拿个名字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若是褚渊更加尽心一些,或许夺得魁首都是轻而易举的。 于是我舔着脸凑近褚渊,问道:“神尊,你打算如何帮我作弊呀?” “咳……”褚渊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得这样直白,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将我马上贴到他眼前的脑袋按了回去:“我只是暗中帮忙,不让你受什么颇重的伤势罢了,不能说做是作弊。” 我立马乖觉起来,摆出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老老实实的捧起茶壶,给褚渊再填满一杯清茶,道:“神尊可否详细说说,打算如何帮我呢?” 褚渊故作神秘,同我打起了哑谜:“说实在的,本尊实则并未想好要如何帮你,所以还需要你自己努力一把。” 嚯!好一句官方托词! 我不住感慨着褚渊的滴水不漏,想来就算到时候隔墙有耳,听得我们今日的对话,等到仙试大会时对我们此等行径揭露一番,于褚渊的这番话来说,倒是抓不出任何漏洞与把柄。 到时褚渊只需轻飘飘一句“我只是哄她参加比试而已,并未有其他的动作”。 “他哄你的。”雪千城倒是看出了其中门道,揭穿道:“我几百年前认识他时,虽不如现下这般不正经,但也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主儿。” 雪千城一脸鄙夷,继续道:“如今他说帮你,却毫无计划,显然就是哄你老老实实参加比赛,然后让你自己听天由命罢了,以前……” “你可千万别说以前。”褚渊赶忙打断,似乎是有什么不能被人深扒的秘密:“我不过是几百年前骗了骗你、骗了骗魅玄、又骗了骗你姐姐,阻止了一场天地浩劫而已,实属好心。” 将行骗这回儿事拿到台面上来说,脸不红心不跳的,褚渊果然当属第一人。 被雪千城这样一提醒,我也有了一股隐隐的担忧,转头去看已经楞在原地的顾九珩。看得出来,他显然是没有想到,作为上古神尊的褚渊竟是这样的老不正经。 就在我跟顾九珩担忧的瞬间,却听得褚渊继续道:“我不帮,你就不能帮了?” 这句话是对雪千城说的。 我此刻才想起来,雪千城这样好的一个帮手,我竟然只想到了让我揍我一顿,来令我躲过仙试大会的方法,却不能转换思路,让他出手帮一帮我作弊。 作弊这种事,雪千城绝对是上乘人选——他既不是西昆仑的人,也不是什么神啊仙啊,更是妖王之子。 于其他人看来,他性格乖张是必然的,到时只需要在仙试大会中捣乱一番,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 “我帮?”雪千城摇摇头,道:“我宁愿她不参加。” 听到雪千城这样的回答,褚渊竟不自觉的笑出声来:“你这人矛盾得厉害。既是不想她参加受伤,那么刚刚就应该如她的意,将她打上一顿,然后任她哼哼唧唧去找玉清,撒泼打滚不去参加仙试大会便好了。” “何苦……”褚渊继续说道:“何苦一副自己下不去手,又不想帮忙的犹豫模样?” “褚渊,我问你。”雪千城待褚渊点头后,才继续问道:“她若是经过一番历练,精魄是否能够融合?” 褚渊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所以只能试上一试。” 看着雪千城有些担忧的神情,褚渊倒是格外认真起来:“不过仙试大会的规则已经被我重新制定过了,能够参加的各门弟子,同她相差不多,比起让她下山、或者去帮人铲除妖魔来历练,安全得很。” 末了,褚渊补上一句:“这样,总不会叫她丢了性命吧。” 这很关键。 在天命之说应验,我担负起以身殉道的玄女后裔的命运之前,褚渊都是不希望我死的。 但言外之意是,我受些伤倒是不必在意的。 我总结一点,褚渊还是想要我的命。 话到此处,我隐约已经有了想要逃出西昆仑的想法,只是我先前从未下过山,凡尘间是何种模样我也不怎么清楚,逃出西昆仑之后要躲去哪里也还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你不必想着逃走。”褚渊倒是一眼看穿了我的想法,直言挑破:“你如今玄女后裔的身份虽然只有少数人知晓,但那多出来并未被融合的精魄,于妖魔而言可是极具吸引力的,一旦出了西昆仑,你自保的能力近乎……近乎是零。” 得嘞!还是一个死! 褚渊这番说辞,像是给我出了一个选择题——你看,你想怎么死? 不逃,就是安心接受以身殉道的命运;逃了,便是妖魔们的盘中之餐。 我如同看见一道晴天霹雳在我的眼前炸开——逃来逃去,横竖都是要死的啊! 虽然于神仙而言,应当以护佑天下安危为己任,但那好像是苍生强加于神仙身上的,也许是我的觉悟不高,对这种事情从听说,到落到自己身上,总是嗤之以鼻的。 我自己都活得不够明白透彻,天下苍生又关我些什么事情呢? 要说殉道,褚渊这样的上古尊神倒是比我更合适一些。 “此番仙试大会的魁首,倒是能够有幸去我那长极宫的藏书阁看看。”褚渊自说自话:“那里面可是万千古籍,从鸿蒙初开,到如今四海升平,仙术道法、奇闻异事等各门密辛也是全得不能再全。” 褚渊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人听了去,用刚刚好能被我听到的声音,继续道:“我琢磨着,魅玄那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古籍上寻来了防止魂飞魄散的方法,兴许,我那藏书阁里就有这样的奇书呢!” 这难道是这次仙试大会的魁首奖品? 褚渊说了许多,我脑子里总共就听进去了三个字——不用死! 这感情好啊! 这奖品摆明了就是为我所准备的啊! 我当即便做下决定,道:“我去!我去!” 顾九珩在身旁揪了揪我的衣袖,无奈道:“去什么去!那是……” 他的话不曾说完,便被褚渊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而我沉浸在可以找到不用魂飞魄散的方法中不能自拔,完全没有意识到,顾九珩的言外之意——小样儿!神尊要是知道,还用你自己去仙试大会夺魁首,那直接告诉你岂不是更加简单? 换言之,褚渊是哄你的!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二十章 风花雪月(中) 不管褚渊是不是哄我的,但是当下我算是心甘情愿的去参加了仙试大会,递上自己的名牌时,师父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仿佛我是他最值得骄傲的弟子。 接下来的几天,我同顾九珩一起,熟知了本届仙试大会的各项规则,并对其中我们所擅长的项目加以精尽,再对我们有所不知的地方查缺补漏。 一个月的时间下来,竟然都有了不小的进步。 本届的仙试大会一共分为四个项目,因着西昆仑是主办,大师兄怀安便操持起了所有,他给这些比试项目命名为风花雪月。 听上去……甚是风雅! 顾九珩倒是对此不以为意,于他眼中,再风雅不过的名字都掩盖不了这是一场即将打打杀杀的比试。 大师兄对顾九珩的看法倒是也没怎么在意,一个月中,断断续续有参加的门派前来,在安排好相应食宿问题后,大师兄总是要跟人解释一番这“风花雪月”四个字的含义。 我已经听的耳朵生茧,倒背如流——风花雪月分为四关,分别是御风踏雪、折月簪花,听上去像极了凡尘间风雅书生们的聚会名字。 任谁听了,都要夸赞一句:西昆仑果然与众不同,连比试的名字都这样……这样与众不同! 实则是大家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夸。 顾九珩这时候总是要在旁边拆台:“御风不就是御器,这可是修行之人的入门功课,再不济之人,御使自己的法器还不是信手拈来? 顾九珩一旦开口,我便也在旁边搭上了腔,给足了他装腔作势的面子。 拆台的时候,最是需要有人捧一捧,一唱一和间方能吸引群众的关注。 于是我搭腔过后,顾九珩便更加兴致高涨,继续拆台:踏雪那就是咱们平时再平常不过的考试啦!那笔沾上墨汁,往雪白的纸上一划拉,可不就是踏雪啦! 这会儿便会有其他人赶忙提问:“那折月簪花呢?” 我眼见着人越围越多,便悄悄退出人群,留下顾九珩一一解释:折月便是咱们一众参赛选手,轮番两两一组比试一场,赢的人便能记上分数,等完事儿就知道谁是个一二三了。 再来就是簪花,就是将本次参加仙试大会,通过前三项考核的人放入西昆仑独有的灵雾山谷中,寻找一株名为萤火芝的仙草,谁能拿得回来,谁便是本届仙试大会的魁首了。 经过这么一番解释,众人心下明了——原来,这风花雪月的风雅,只是换汤不换药的外皮罢了。 于是,我同顾九珩就这么一边练习应对即将到来的仙试大会,一边给大师兄拆台,一个月下来倒也乐在其中。 转眼间,便到了仙试大会的当日。 这次的仙试大会可谓空前浩大,先不说选在修行之人眼中的圣地西昆仑开办,更有褚渊这样的无上尊神前来观摩指导,就连三十三重天上的天帝陛下都在仙试大会的前一日送来了礼物,当日更是携了大大小小二三十号神君仙君一同前来,那方搭建起来的观礼台,变的人头攒动,大师兄一直担心它承载不住各路仙家的气场,坍塌下来。 观礼台上人挤人,观礼台下则更加热闹,我同顾九珩挤在人群中,一会儿东倒西歪,一会儿仰头换气,突然有些后悔晨起时晚了些,没有占到有利位置,只能这样被挤来挤去。 身边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观礼台上的各路神仙,不住的发出各种惊叹的声音,其中被赞叹次数最多的,当属褚渊。 毕竟这尊万万年不出门,只适合挂在墙上做表率的上古神尊,有些人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的。 我伸长了耳朵,对褚渊的夸赞之声便顺着风飘了进来,更有犯了花痴的女仙,仿佛下一秒就要抽搐过去,激动的尖叫:“原来神尊是这般的年轻貌美啊!” 我想,你若是同他离得近一点,再说上几句话,恐怕就要对他有所改观了。 这尊受人敬仰的神,实则是一个脸皮极厚的老无赖! 等那方观礼台上的各路神仙发表自己的祝福之词之后,仙试大会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前三日,参加之人均是一同参加踏雪一项考核,自进入考核室之后,这三日便要待在此处答题,一张长长的,如同天河一般的试卷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三界六道、十方九州的各种知识,等把这张长卷上空着的地方全数填满,或是三日期限结束,这场考核便算是完成了。 这第一项考核我还是信心十足的,虽然先前在西昆仑同师兄们一起经受师父的考核时,总是抄来抄去,但时间长了,有些东西总还是有些印象的。 西昆仑的东西学得很杂,三界六道的知识总是拿出来讲了又讲,再加上一个月里,褚渊将上古时代的秘闻也告知了不少,雪千城也毫不吝啬,妖界的东西也都拿出来说了许多。 我现在可谓是一个行走的小百科。 当然,还有当初褚渊给我的那本《山海秘闻》的加持,一瞬间便是下笔如有神,第二日的下午,我便从考核室中走了出来。 虽不是最早走出考核室的,但我还是觉得应该自豪一点,毕竟这次我没有靠抄和蒙来完成考核。 顾九珩出来时,是第二日的晚上,与我相差不过两个时辰,看他走出来时嘚瑟的样子,八成答题答得也是不错的。 师父看在眼里,虽不明说,但心里估摸着也是为我们两个感到骄傲的。 毕竟我们两个向来最令他老人家头疼,就在一个月之前,我们还是西昆仑游手好闲的老九老十。 从第四日开始,所有参加仙试大会的弟子,便要带着自己的法器,独自前往西昆仑与雷鉴洲之间的天堑,御使法器飞行至雷鉴洲,在万千雷暴中,取得一滴由雷暴威压形成的灵露,再返回,便算是通过了这项考核。 这项考核,于我们西昆仑的弟子而言,是信手拈来的。 西昆仑新入门的弟子,都要日日前往雷鉴洲,接取灵露,整整一百年,将灵露融进日常的清茶中,可助自己修为大增。 所以我和顾九珩十分自信,自信的除去各自前往雷鉴洲的那日,日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两轮考核结束,我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悠然自得——这次的仙试大会,不管规则还是考核内容,完全就是为了我而定制的嘛! 真是的,这我不拿一个魁首当当,好像有些对不住褚渊和师父的用心良苦啊!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二十一章 风花雪月(下) 仙试大会的前两项考核对我来说如同信手拈来,让我第一次体验了一把作为好学生的优越感,着实不错。 到了第三项考核——折月中,参加之人已经淘汰了近半数之多,看着西昆仑逐渐减少的各门派弟子,我不住地感慨:褚渊果然是活了万万年的神仙,一场笔试中,将放水放到了极致,竟无一人觉得,这次的规则颇偏向于西昆仑。 为了能够有人陪同我一起进入最后的簪花考核,顾九珩与我同样得到了部分优待。 折月这一项考核为了公平,褚渊决定用抽签的方式,来确定两两相比试的参赛弟子。 剩余的参赛弟子中,有着真本事的不在少数,我从第一轮的抽签开始,便在心里默默祈祷,褚渊能够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最好能够将我轮空几轮,再不痛不痒的帮我挑选几个容易对付的弟子。 果然,如我料想的一般,首轮轮空的唯一一人非我莫属,不光如此,就连为顾九珩挑选的对手,都是修为远远不及他的小角色,轻轻松松便让我们俩毫发无伤的进入了下一轮。 几轮比试下来,我同顾九珩都拿到了足够进入第四项考核的积分,褚渊作弊做得滴水不漏,为着不让我们太过显眼,也让我们在不影响后面排名的情况下,输过两场。 对此,我十分满意。 最后,我与顾九珩以第十、第十一名的成绩获得了最后一项考核的名额。 公布成绩的那一天,我们都赖在自己的院中,对那得心应手的成绩毫不关心,悠然自得的喝着清茶,看西昆仑的山门处,大师兄对未通过第三项考核的各门弟子践行。 顾九珩“啧啧”两声,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感慨道:“摇筝啊,这是头一回,我觉得你不算是个麻烦精。” 麻烦精? 原来我在顾九珩的心中是这样的形象,真是伤心…… 转念一想,先前在西昆仑欺负山猫兔子什么的,善后的总是顾九珩多一些,同我一起被山猫一家挠个满脸花的,也一直都是他。 所以,说我是麻烦精,那便是吧。 顾九珩斜我一眼,道:“这次倒是跟着你沾光了。” “不过……”顾九珩在我身边坐下,问道:“最后一项考核,神尊打算如何帮我们?西昆仑的灵雾山谷可是有结界的,届时我们在内,褚渊在外,想来是不是他的手……伸不了那样长啊?” 一旁的雪千城突然搭话,道:“他说,看你们造化。” 什么?! 送佛没有送到西?! 褚渊真真是不够地道! 我看着一旁神情黯淡下来的顾九珩,心里也不觉一阵烦躁,那灵雾山谷中不止有大量仙灵花草,妖兽魔物也不在少数,更是一入夜便会升起瘴气,就算是修为上乘之人,进去找到萤火芝,也未必能毫发无伤的退出来。 萤火芝这样的仙草,大概率会有守护的妖兽,想要取得,也并非易事。 我心里登时打起了退堂鼓。 “都到这时候了,你打算当逃兵?”顾九珩似乎有些不甘心,道:“咱俩在这三界六道中,口碑可不算太好,若是这次拿个名次,说不定还能让外人刮目相看,西昆仑也能再长脸几分,可若是……” 我明白顾九珩的意思,当了逃兵,不仅自己丢脸,西昆仑也要跟着一起沦为众仙门的谈资。 师父到时可能就不只是吹胡子瞪眼这么简单了。 顾九珩双手一背,在院中不停的打圈,走来走去不住地念叨着:“得想办法、得想办法……” 雪千城走近我的身旁,在茶桌上放下一个茶托大小的木质盒子,示意我打开来看看。 我一阵狐疑,怎么都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还能有心情送我东西呢? 我伸手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件火红色,带着些类似鱼鳞纹路的衣裙,看上去……有些好看。 我摆摆手,将木质盒子推回给雪千城,道:“挺好看,但是……我不怎么穿这样鲜艳的颜色。” 雪千城却又把那衣裙推了回来,解释道:“你拿去,在簪花考核中穿着,能保命。” 听到这话,那盒子里火红色的衣裙像是散发出一道道金光,直教人挪不开眼睛,我不太确定:“能保命?真的?就这个?” “这是由横公鱼的鱼鳞锻造而成的,那东西刀枪不入、百毒不侵,这件衣裙可是三界六道不可多得的宝贝。”雪千城解释道:“我前些日子出了西昆仑,去石湖中寻得一条横公鱼,便找了妖族的能工巧匠,赶制了这条衣裙,希望能够帮上你的忙。” “帮上了!帮上了!”我从盒子中拿出那条衣裙,与自己的身形比量的一番,看上去十分合适,于是转头去找顾九珩炫耀,在他一脸艳羡的神情中,向着雪千城道谢。 有了雪千城这条衣裙,我的退堂鼓便没有再打响,反倒还能同其他师兄们对着顾九珩调侃一番。 为此,我好生地做了一顿吃食,来报答雪千城的赠礼之情。 不出几日,待各门参赛弟子休整完毕,第四轮考核便提上了日程。 西昆仑灵雾山谷的结界每隔七日便会开启一个时辰,只有在这一个时辰当中,才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进出,所以这次的考核以七日为期,无论到时有没有寻得萤火芝,都要在下一次开启时退出灵雾山谷。 大师兄为所有参加考核的弟子准备了足够分量的,能够抵御灵雾山谷中瘴气的闭气丹,防止有人瘴气中毒,又每人分发了一份包裹,里面有足够使用的各类药品,以确保我们受伤之后能够及时的处理伤势。 可谓是面面俱到。 我抱着大师兄递过来的包裹,听着他嘱咐我:“包裹里的药品我都给你写上了使用方法,雪千城送你的衣裙虽然厉害,但一定要自己小心,万万不可大意。闭气丹我也多给你备了一份,若是拿捏不好瘴气升腾的时间,就每时每刻都含在嘴里,足够多,不用担心吃掉不够。” 大师兄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道:“阿九那里的分量也不算少,你可以问他再要一点,我同他已经嘱咐好了。” 果然,大师兄足够疼我! 时间一到,参赛弟子们便要依次进入灵雾山谷了。 我道别师父与师兄们,跟在顾九珩的身后,抬脚迈进灵雾山谷已经打开的结界缝隙,只听得身后传来几位师兄们的嘱咐:“去找阿九!” 待到再一睁眼,身边的场景便是一片陌生了。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二十二章 簪花考核(上) 虽然灵雾山谷地处西昆仑,又有大量仙灵花草生长在其中,是不可多得搜寻天材地宝的好地方,但我却是从未来过的。 一来,灵雾山谷中妖兽颇多,又有瘴气,师父担心我修为不够,一不小心死在这里为那些仙灵花草添了养分;二来,几位师兄们只要前来,定会为我也捎带着采集一些有用的仙草,我倒是也不缺那些炼丹的材料。 不过那些被师兄们送至我手中的仙草,大多数被我加进了吃食当中,改善凡尘食物只有美味却无甚功效的不足之处。炼丹于我而言枯燥无比,远没有在厨房里的乐趣大。 大概之前,师父想着我既是灵力不济,但若是能在其他修炼途径上用些力气也未尝不会成为一方传说,于是曾苦心教授我炼丹之术数百年。 可我志向并不在此,炼丹之术均被我拿去研究做了吃食,效果倒是非常不错。 在我用师父的炼丹炉做出一碗九幽莲子百合羹之后,师父便彻底放弃了让我精进炼丹之术的想法,放任我自由研究吃食去了。 第一次来到灵雾山谷,新奇大过于对陌生环境的恐惧,都说这里遍地仙灵花草,我便想着除了要做魁首去争夺的那株萤火芝,是不是还能顺手捡些其他仙草。 我将衣袖卷起来,那件用横公鱼鳞片制作的衣裙被我贴身穿着,外面则穿了件极其低调的白色外袍。我实在担心,穿着那样鲜艳颜色的衣物,在灵雾山谷中成了其他人的活靶子。 所以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进入灵雾山谷之前,我同顾九珩商量好了战术——因为结界的原因,即使我们一同进入山谷,大概率也会因为空间磁场的问题,被传送至不同的区域,所以首要任务便是找到彼此,两个人相互照应总比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强得多。 我伸手结印,用灵力幻化出一些千里觅音蝶,看着它们忽闪着翅膀飞向不同方向,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剩下的唯一一只觅音蝶停落在我的肩膀上,散发着幽幽蓝光。 只要其中一只发现顾九珩的踪迹,那么我这只便会有所感应,与找到顾九珩的那种相互指引,我们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彼此。 我想着,找人的方法,我只会觅音蝶这一种,顾九珩比我强一点,兴许他有更快的方法,在我找到他之前,便能先找到我了。 开始寻找萤火芝之前,我将大师兄准备的包裹拿出来,一一清点了里面的物品,除了一些疗伤的丹药外,大师兄还贴心的帮我放置了一些符咒,只需要一丁点儿灵力便能催动,看来是为我逃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将闭气丹连同符咒一起放进衣袖当中,方便使用,剩下的丹药还是扔在包裹里,背在肩上,开启了第一次属于我一个人的冒险。 灵雾山谷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可惜那种用大量灵力探索空间的术法我使不出来,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脚一点一点的行进探索。按照典籍中记载的,萤火芝喜爱潮湿环境,总是生长在临近水源,植被繁茂之地,于是我只能朝着密林中前行。 现在我只想尽快找到顾九珩,那探索空间的术法他虽然并不精通,但是却学习过一阵子,想来将这里的地形刻画个大概的本事还是有的。 就是不知道,进入灵雾山谷前,几位师兄们都忙着提醒我找到他一起搭伙,还有没有人也同样提醒他一句,记得将我也找上一找。 灵雾山谷中的瘴气起得很快,我因着横公鱼鳞片衣裙百毒不侵的属性,对此并无察觉,等到反应过来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又在我行进的途中,找到了一名未来得及吞吃闭气丹而晕厥的参赛弟子。 我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于是将他拖进一处山洞,从他的包裹中找出一粒闭气丹放进他的口中,又在洞口处用大师兄给的符咒施放了结界,将洞口隐藏起来,免得被妖兽发现,平白做了口粮。 做完这一切,我肩膀上那只沉寂了一天的觅音蝶终于发出了不一样的橙黄色的光芒——颜色变了,有其他觅音蝶找到了顾九珩! 我很是振奋,但是看着变成橙黄色的觅音蝶,却顿感不妙,这是所寻之人遇到危险的标志。再严重一些,若是觅音蝶变成了赤红色,那么顾九珩就是遇到可能危及性命的事情。 不知他是遇到了极厉害的妖兽,还是极难缠的对手。 总之……我赶忙将肩膀上的觅音蝶放飞,跟着它在灵雾山谷中穿梭起来。 但愿顾九珩距离我不远,这样我还能勉强找到他帮上一忙,若是距离远了,等我赶过去,说不定危险就要升级了。 夜晚的灵雾山谷与白日里完全不同,瘴气升腾,让人辨不清方向,就连脚下的藤蔓都格外碍事,时不时的将人绊上一脚,我一路跌跌撞撞,直到觅音蝶突然消散,我便知道,我距离顾九珩不算远了。 觅音蝶为了躲避危险情况,会在临近目标时自动消散,这样既能将互相寻找的两人指引到一处,也能保证施法之人身处安全的环境当中。 我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蹲下来,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细细观察着四周的情形,只觉得一片静悄悄,完全不像有危险的样子,正当我心下起疑时,身旁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簌簌声。 我赶忙屏息凝神,寻着发出声音的方位,看了过去,一片漆黑中,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有一道金光破空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刚刚的人影,只听得一声惨叫,便见那金光迅速原路返回,一起被带回的还有那发出惨叫之人。 我躲在灌木丛中,不敢出声。 只见那金光返回之处,也有一人影,静静的伫立着。 我看清了那惨叫之人,是北坎流洲之地清漓殿的弟子。 而那金光乍现的术法,似乎是西兑玄洲天雷狱之人。 因着那金光太过刺眼,我无法看清那人的长相穿着,是以也并不十分确定,此人是否在参赛弟子一列。 按道理来说,这轮考核的最终目标是去夺萤火芝,并未说过要对他门弟子出手比试。 我有些想不明白。 思考间,却见那人身旁金光幻化成一柄长枪,对着那匍匐在地的惨叫之人当胸穿过。 惨叫声戛然而止。 我的心脏似是漏掉的一拍,差点惊呼出来。 杀人了! 居然杀人了!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二十三章 簪花考核(中) 这不是什么适合看热闹的时刻,我捂住自己的嘴巴,防止因为太过震惊而惊呼出来。原本想着悄悄后退,从灌木丛中悄无声息的溜掉,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等我反应,便又有一只手捂住我的口鼻,让我待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的脑子不停的转动着——将我钳制在原地的人似乎并没有恶意,我安静的任由他控制着,便不见他再有其他动作,或许,也是同我一样躲藏在此处的参赛弟子。 不知刚才那令人震惊的一幕他是否也看到了。 我伸手轻轻拍了拍肩膀上的手,示意他我不会乱动。果然那人并无恶意,见我也如此小心翼翼,便轻轻放开了钳制着我的双手,我回头去看那人,想确定是哪处仙门的参赛弟子,并与之暂时结一结伴,度过此番的危机时刻。 就在我转头的瞬间,却差点惊呼出声——朦胧的雾气中,出现的是一张在熟悉不过的面孔,我连忙抓上那人的胳膊,激动的如同找到了救星。 我压低声音,用如同蚊虫嗡嗡的音色轻轻道:“阿九,是我!” 顾九珩同我一样震惊,双手立刻在身旁摸索起来,直到攀上我的手臂,摸到衣袖中由横公鱼鳞片制成的衣裙纹路,才放下心来与我相认:“摇筝!” 顾九珩的眼睛似乎看不见了。 我伸开手指,在顾九珩的眼前晃了晃,确定了这个不太好的情况,想问他为何会如此,却见他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做了噤声的手势。 我自然明白,我们现下仍然处在危险之中。 确认身边之人是顾九珩之后,我便稍稍放下心来,转头透过灌木丛去看外面的情况。 刚刚的杀人凶手似乎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在被他斩杀之人的身上摸索起来,但似乎并无收获,站起身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看上去,眼神似乎也并不好用。 我转念一想,也许是灵雾山谷中瘴气的原因,虽然大师兄为各门参赛弟子都准备了闭气丹,但这种丹药有一个最大弊端,就是服用之人在一段时间内五感会有所下降。 但瘴气之毒会使人丧命,闭气丹虽有副作用,却是最好的能够防止瘴气入体的丹药,所以此人应该是服用了闭气丹,导致五感能力下降,才只能依靠双手去摸索,看自己的“猎物”身上是否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但是,在五感减退的情形下,还能将人杀害得如此利索,可见修为应当是不低的。 我大约是打不过的。 至于顾九珩,他的眼睛大概是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了。 我们除了静静的躲藏在原地,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好在那人并不打算久留,在未察觉到异常后,便离开了杀人现场。 我等了许久,见不是什么引人现身的计策,便回头将顾九珩扶住,询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顾九珩还是不说话,我只能耐心解释:“那人走了。” “不小心着了他人的道罢了。”顾九珩也跟着放下心来,指了指身后,道:“那边有一处洞穴,我们先去那里暂时躲藏,等明天天亮再做其他行动与打算。” 我扶着顾九珩跌跌撞撞往他指的那处洞穴走去,他察觉到我并未受到瘴气和闭气丹的影响,便提出了疑问。我同他解释,横公鱼的鳞片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瘴气之毒对我来说没有效果,所以闭气丹我也暂时没有服用。 至今,我的五感还是好用着的。 “看来雪千城真的是送了你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顾九珩一阵赞许,随即便说起了自进入灵雾山谷后自己遇到的所有状况。 原来,他原本离我并不远,想着用灵力将灵雾山谷的地形查探清楚,一边确定萤火芝所在之地,一边寻找我的踪迹。 至于我放出的觅音蝶他也看到了,但却在寻找我的道上,碰上了刚刚那个杀人凶手。那时,顾九珩还不知道这人心怀恶意,于是颇有些东道主的样子,与人礼貌的打过招呼后,继续去寻找我的踪迹。 却被人暗算,用毒粉迷了眼睛,千难万险间才堪堪躲过丧命之危。 他算是幸运的,如若不幸,刚刚那被长枪穿胸而过的惨烈之人,便是顾九珩的下场。 我听得这番解释,忍不住义愤填膺,道:“这轮考核只说取得萤火芝,可没说要我们互相残杀啊!” “话虽如此,但是你想,受伤或者死亡的人数一多,能够取得萤火芝的概率不就翻倍提升了?”顾九珩虽然也不太赞同这样的做法,但却无法说这样的方法不行,毕竟,在这轮考核开始前,并未有哪一位德高望重的神仙说过,不需各门参赛弟子刀兵相见的。 这是个漏洞! 我有些不服气,却只能道:“那将人打伤,让人没有争夺萤火芝的能力就好了,何苦取人性命?不怕考核结束出去后,被兴师问罪吗?” 顾九珩无奈的摇摇头:“若是兴师问罪,只消说上一句,考核规则中并无明确规定就是了,顶多罚一罚,那些技不如人者只能自认倒霉。以前也都是这样的,不过倒是没有出过人命……” 我扶着顾九珩进入洞穴,愤愤不平道:“那这次罚他个以命赔命好了!” 我安顿好顾九珩,又在洞口处设了隐蔽结界,防止刚刚的的杀人凶手再次返回,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处。 回到顾九珩身边后,发现宴相思也出现在了洞穴中,一阵惊奇。 顾九珩解释,原本他想着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于是便让宴相思化了原形,将其揣在衣袖中,对外声称是自己的灵宠,便轻而易举的多带了一个人进来。 不过可惜,宴相思的妖力有限,遇到那名凶残的杀人凶手后,也是毫无办法,顾九珩便让她躲在自己的衣袖中,为双目失明的自己暗暗引路。 直到现在,确定暂时安全的情况下,才化形现身。 她在顾九珩的包裹中摸索一阵,拿出一瓶解毒的丹药,接了洞穴岩石上滴下来的水,化开来再去冲洗顾九珩的眼睛。 我在一旁看着,直到顾九珩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才凑上去抱怨,道:“你这请外援的办法应到早些与我知会一声,那样,我兴许也能将雪千城带进来了。” 顾九珩一拍脑袋,懊悔不已。 要知道,若是能将雪千城这样一个妖王之子带进来帮忙,那我们便可以在灵雾山谷中横着走了! 何苦还要东躲西藏,见人就躲!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二十四章 簪花考核(下) 我与顾九珩打算在洞穴里待到第二日的白天,等瘴气消散之后再外出寻找萤火芝,顺便也能让顾九珩的眼睛恢复得更好一点。 却不料我们不过休息至半夜,洞口处的结界便传来了激烈的震荡。 巨大的力量震得洞内岩石不断坠落,顾九珩反应过来,便将化了原形的宴相思揣进衣袖,又伸手将我捞起来,一边躲避掉落的岩石,一边问道:“你布置的是哪种结界?” “最简单的那种。”我突然有些心虚,洞口处的结界主要作用是隐藏,能够承受攻击的程度并不大:“我灵力实在有限,其他厉害些的结界,可能还不如现在这个来的安全。” “不知洞口外是个什么东西。”顾九珩将随身法器祭出,那是西昆仑上方,雷鉴洲中掉落的一柄长枪,通体亮银,挥舞时便如同黑夜中万千星辰汇集的银色天河,隐隐还能听到雷霆之音,取名蕴雷。 “不是东西,是人!”我心中激荡,多数结界都能够与施法之人感知相通,如此猛烈的攻击之势,我便察觉的一清二楚:“是有人在用灵力攻击结界,怕是……” 顾九珩见我眉头紧锁,心下便有些明了了:“刚刚那人?” 我微微点头,目前所能感知到的作用在结界上的灵力,与那人极为相似。 “再这样下去,结界撑不了多久,洞穴中我们不占优势,要想办法出去,才好逃命。”顾九珩提议:“这样,你感知一下他攻击结界的频率,寻个空挡撤掉结界,我冲出去大概能与他过上几招,你趁机溜走!” 果然顾九珩在关键时刻非常靠得住。 那我自然不能掉链子,也想了一个出其不意的法子:“大师兄给我的符咒中,有一张焚天符,撤掉结界的瞬间,我会祭出去,你跟在后边定能更加出其不意。” 顾九珩点头,做出攻击的姿势。 我从衣袖中掏出符咒,瞅准时机,心中默念:以我灵力,唤朱雀,坠红莲,燃业火,焚! 一瞬间,赤红色的火光喷薄而出,顾九珩紧随其后,蕴雷枪一片寒光乍现,似有隐隐滚雷之声。 我缩在一块儿岩石之后,静静地观察,寻找逃出洞穴的机会。 洞外,金银两色交锋不断,若不是现在的境遇太过危险,我一定跳出来拍手叫好。 出其不备的办法成效不错,几招下来,顾九珩竟是丝毫不落下风,还隐隐有些能够战胜的样子。 正当那边激战之时,我正寻摸到一丝机会,静悄悄的从洞穴中溜了出去,跑开一段距离后,唤出轩辕弓,再将灵力凝结,化作一支飞羽箭,瞄准了不远处那与顾九珩颤抖着的金光。 屏息凝神,一箭射出。 飞羽箭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嘶鸣声,正中那道金光,只听“铛”的一声,那金光便瞬间撤离的战场。 顾九珩飞身至我旁边,焦急道:“不是说好了,让你趁机逃跑?” “我看着你能同他打的有来有回,寻思帮帮忙来着。”我掂了掂手里的轩辕弓,问道:“怎么样?那人是不是被唬住,逃走了?” 顾九珩无奈扶额,抓住我的手腕飞奔起来。 “逃走?该逃走的是你们!” 身后有声音响起,我回头望去,那金光撤退之处,出现一道人影,手里的长枪便是金灿灿的颜色,原来——我们与之打的有来有回的,不过是人家的法器! 顾九珩提醒我要专注逃跑,一边躲避身后之人的攻击,一边盘算着如何脱险:“那人是西兑玄洲天雷狱的弟子,既然能够远距离御器进行战斗,那么修为便远远在你我之上。” 我将衣袖中的符咒乱扔一通,指望着运气好一些,能够阻挡一下身后之人,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如果我们二人……不!加上相思,我们三人合力呢?” 顾九珩沉默下来,似乎是在考虑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可最终还是无奈否决:“不行,还是不够。” 真头疼! 正在思考间,我突然觉得眼前金光一现,那金灿灿的长枪便冲着我的手臂破空而来。 顾九珩不得不松手躲避,我堪堪躲过那柄长枪,跌坐在地上。 不过那柄长枪的目标似乎并不在我,而是接着与顾九珩缠斗在一起。 我惊魂未定,连忙爬起来,握紧手中的轩辕弓,观察着四周情况,不敢轻举妄动。 “你就是西昆仑的神女?” 在我前方不远处,那一直追在我们身后的黑影现了身,越走越近。 我搭弓警告:“别过来!” 我也终于看清了那道黑影——他身着天雷狱弟子的统一的黑色劲装,双手负于背后,站在我的面前,挑衅地看着我,如同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此人好像是天雷狱近年新收的弟子,资质不错、长相不错,颇得天雷狱掌门的青睐,于是才挤掉资历在他之前的师兄师姐,破格来参加本届的仙试大会。 前面几日时,我曾与他打过照面,还同顾九珩提起过,天雷狱的小师弟看上去英俊潇洒,难怪如此受宠。 不过现下看来,此人杀心太重,不是好人! 他好像是叫燕怀朔来着。 燕怀朔慢慢迫近,并未将我的警告放在心上。 我将轩辕弓拉满,灵力聚集出一支新的飞羽箭,瞄准后毫不犹豫的射出。 燕怀朔却只轻轻侧身,便轻易躲过,脚下更是施展天雷狱的步伐——幽冥鬼步,突进至我的身侧,在我来不及反应的瞬间,掐住我的脖颈,将我整个人举了起来。 我一瞬间呼吸不畅,轩辕弓从手中脱落,砸在地上。 我瞬间明白了,为何顾九珩说我们几人合力都不是燕怀朔的对手。 他竟然能与法器分离,各干各的! 宴相思从远处扑上来,还是狐狸形态的她张口要住燕怀朔掐着我脖颈的手臂,却一瞬间便被挥开,掉进远处的灌木丛中,不知伤得重不重。 我脑子一时短路,竟在这种时候,关心起别人来。 相较而言,我的情况才是最危机的那一个。 我不断的踢蹬着双腿,企图摆脱燕怀朔的控制,一身汗下来,却不见他的手有任何松动的迹象,情急之下,便把从西昆仑兔子精哪儿学来的本事施展了出来。 我一口唾沫喷死你! 虽然这招有些不顾形象,但却成功逼得燕怀朔转过头去躲避,我趁机抬手去扣他的小拇指,准备给他掰断,好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却见他手一挥,那柄长枪呼啸而来,直冲向我的胸口。 顾九珩还在远处连滚带爬的向我奔来,想来怕是赶不上为我挡枪。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谁?有谁能来救救我?!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二十五章 再入险境(上) 燕怀朔掐在我脖梗处的手渐渐收紧,我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被无限放大,呼吸变得不再通畅昏厥的感觉一阵阵袭来,更加令我恐惧的是,燕怀朔的长枪正冲我的胸口袭来。 这是我第一次距离死亡这样近。 我听到燕怀朔讥笑的声音:“昆仑神女,不过如此!” 又听到远处顾九珩焦急的声音:“摇筝!” 我眼见着燕怀朔的长枪渐渐迫近,有些绝望,脑子里却突然想起天命之说,按道理我是不能在天命降临前死去的,否则谁还能去拯救天下苍生呢? 我低头看见被长枪划破的外衣缺口处,横公鱼鳞片制成的衣裙正散发着耀眼的赤红色光芒,雪千城果然送了一件顶好的宝贝给我,刀枪不入竟然是真的。 燕怀朔颇有些意外,原本他的长枪便是这世间少有的精钢制成,就算是再坚固的盾牌,都无法抵御有灵力加持的全力一击,如今却被一件衣裙抵挡住了,便不由发出一声赞叹:“好宝贝!” 他伸手将我的衣领处的外衣尽数撕掉,露出那件赤红色的衣裙,因为不太确定,所以上手触摸了衣裙的材质:“横公鱼?” 我没有回应他。 燕怀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玉清真人果然疼你,要知道这横公鱼极其稀有,且不说它数量稀少,就那终年冰冻的石湖,一般人也万万潜不进湖底的。” 这么难寻? 当日雪千城说得轻描淡写,我才用一顿饭就以为报答了他赠衣之情,现下看来,不知道雪千城到底有多亏了。 燕怀朔却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过没关系,你这样的修为,用掐的也行。” 他甚至还故作怜惜,戏谑道:“本想让你死得痛快些,现下我的长枪伤不到你,那就只能痛苦一阵了。” 我感受着脖颈处不断传来的疼痛感,开始一阵一阵的喘不上气来,心里却想着,若是再有下次,一定让雪千城除了衣裙之外,再送一条横公鱼鳞片的项圈,好用来保护我脆弱的脖子。 死亡的感觉再次袭来,我不知道这一次是否还能逃脱,却也不想放弃,双脚不停的踢蹬,希望能够让自己挣脱出来,然而却无济于事。 顾九珩眼见来不及赶至我的身边,只能将蕴雷投掷过来,却被燕怀朔的长枪挡掉,再次陷入苦战。 我心道:完了! 可就在我闭上眼睛的一瞬间,脖颈处的疼痛感却突然消失了,能够畅快呼吸的我赶忙大口喘息,让自己因为缺氧而有些晕眩的脑袋快速清醒过来,眼神恢复清明后,发现一身红衣的雪千城站在我的身侧,一手轻轻揽着我的肩膀,让我靠着他的支撑有力气站立,一手为掌,正打在燕怀朔的胸口处。 我看得清楚,雪千城并未念咒,也没有结印,仅仅只是一抬手,强大的妖力便化作掌风,掀起巨大的气流,铺天盖地的直冲燕怀朔,将他击退数十丈远。 那掌风并无杀气。 我心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小人,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呀! 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此前在西昆仑招猫逗狗,也曾被人报复过,杀人这种念头却从未有过。 “想杀他?”雪千城低头,正瞧见我脖颈处被燕怀朔掐得青紫的伤痕,眼中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好。” 刹那间,雪千城的妖力大增,就连浓重的瘴气都被冲击的翻涌起来。我被包裹在雪千城的妖力漩涡的中心,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却见雪千城以极快的速度,留下一道残影,瞬间闪至燕怀朔的身前。 不知何时,雪千城的手中多出了一把长刀,轻轻一挥,便将四周的山石树木削砍了大半,燕怀朔堪堪躲过,却被雪千城的妖力压制的吐出一口鲜血,动作也比之前与我和顾九珩交手时慢了下来。 “不愧是妖王之子!”顾九珩此时也脱身来到我的跟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狼狈不堪:“雪千城的妖力竟然可以做到影响别人。” 我点头,将手伸出去感知雪千城的妖力,似乎有灼烧之感。 “他那把刀……”顾九珩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战局:“好像有些眼熟。” 当然,眼熟并不是说我们之前真的见过雪千城的长刀,只是那刀身实在显眼——刀身暗红,刀刃隐有三道黑色长线,汇集处似有一只紧闭的眼睛。 我曾经在《山海秘闻》中看到过,于是一眼便将那把刀认了出来:“是妖刀业火三灾!” 这把刀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不知是当时的哪一只大妖,将凶兽饕餮、穷奇、混沌和梼杌的牙齿斩断,用红莲业火焚化融合出刀身,再剜取毕方鸟的赤瞳,镶嵌其中。 传说此刀凶残,所执之人都会受到影响,变得残暴不堪,直至被这柄妖刀浸染灵魂,成为被它操控的行尸走肉。 那时候读来惊奇,觉得竟有器具可以控制他人,于是说给顾九珩听过,想来,他应当也认出了这把业火三灾。 顾九珩隐隐有些担忧,道:“雪千城会不会迷失心智,我们……” “应当不会。”我摇头,我刚刚所感知到的雪千城的妖力,远远超出业火三灾的强大:“雪千城妖力强大,想来是能够压制住业火三灾的。” 我们这边如火如荼的谈论着,另一边却是一种摧枯拉朽之势。 燕怀朔明白自己并不是雪千城的对手,只能且战且退,寻找脱身的机会。 于是在他看到处于妖气漩涡中的我后,丝毫不犹豫的掷出手中长枪,冲我砸来,这明显是想调虎离山啊! 雪千城似乎也看出了燕怀朔的计策,但还是在第一时间折身返回,挡在我的身前,一手握住长枪的枪尖,微微用力,那长枪便在瞬间被捻做了齑粉。 那可是精钢所制啊! 是劈山开海都不在话下的精钢所制啊! 就这么轻易地被雪千城徒手捻做了齑粉! 相识这么久,我这才真正意识到,雪千城的可怕之处,师父师兄们人人都说的那句“当心他将你捻做齑粉”竟不是玩笑! 我回头去看顾九珩,发现他同我一样的震惊。 果然被吓到的不止我一个。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二十六章 再入险境(中) 燕怀朔弃掉他的长枪逃走了。 雪千城并不打算去追,一是我和顾九珩都受了些伤,万一再遇上对手或是夜间出没的妖兽,怕是没有自保能力;二是燕怀朔的法器被碾碎,很长一段时间也是不能再兴风作浪了。 顾九珩去远处的灌木丛中找到被燕怀朔打伤的宴相思,又揣回了他的衣袖当中,自己则默默处理着身上的伤口。 我脖颈上的伤痕很是明显,雪千城指了指,问道:“疼吗?” 我摇摇头,其实刚刚得救的那一瞬间是有些疼的,不过现在感觉确实麻麻的,可能是被掐得时间太久,血液循环的并不通畅的缘故。包裹里的药品大多数都是治疗外伤的,我用不到,索性只能这样等脖颈上的伤痕自己消退。 雪千城上前,伸手附在我的伤痕处,一股凉丝丝的感觉传来,脖颈上麻木的感觉渐渐消失,他在用自己的妖力为我修复伤痕。 我想起宴相思是被顾九珩偷偷带进来的,那时候灵雾山谷的结界大开,轻易的便能进出。 但现在不同,灵雾山谷的结界应当是早就关闭了。 于是我好奇的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雪千城并不掩饰,如实相告:“我将结界劈了一道口子出来。” 雪千城不以为然的语气和神情就像是在自己家推门而入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也许雪千城并不只是妖王之子这样简单。灵雾山谷的结界极其坚固,师父那样修炼了几万年的老神仙都不曾劈开过,我想着褚渊也许也能做到,但他是上古神尊,神力可与天地媲美。 雪千城……他似乎只有几千岁的样子。 “你不用疑惑,我确实劈得开结界。”雪千城再次唤出业火三灾,递到我的面前,解释道:“这把刀的力量可以。” 我想伸手触摸一下这种只有在古籍记载中才会出现的强大法器,但碍于关于这把刀的恐怖传闻,还是缩回了手。 雪千城看出我的犹豫和疑惑,问道:“你在想,褚渊也能劈开结界,我同他应该是一样的厉害的?” 我点点头。 雪千城继续道:“其实不是,我借助业火三灾的力量才能劈开结界,并且那处缺口会在一段时间后自动修复。但褚渊,他可以不用劈开结界。” 雪千城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补充道:“褚渊是上古时期的第一只蛟龙,虽然现在被你们奉为神尊,但其实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神,他更像是天地造就的不属于三界六道的旁观者。他若是想进来这结界,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就是了。” 所以,褚渊不受这天地间任何规则的限制。 我其实还想问一问雪千城,既然褚渊这样厉害,是不是他捻你就如同你捻那柄长枪一样简单? 但抱着刚刚才受了雪千城救命之恩的想法,这个问题还是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外面有人知道灵雾山谷中发生的事吗?”顾九珩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问道:“如今这里面出了人命,会不会有哪一门的掌门长老的来管一管?我们师父……” “应该没人知道。”雪千城摇了摇头,道:“你们进来后,我想用妖力打开一道天眼,随时观察你们的情况,但是灵雾山谷似乎除了原本的结界,还被设置了另外一层障碍,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 顾九珩欲言又止:“那……千里……” “千里传音也不行。”雪千城直接打断,从怀中掏出一片鱼鳞,道:“先前我在为你缝制衣裙时,留下了一片,就是想在你遇到危险时,可以有所感应。那时候我本想用千里传音告知你,不用走出洞穴,我会来救你,却发现你们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 雪千城有些不好意思:“劈那结界浪费了些时间,才没能及时赶到。” 这样看来,我们算是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师父师兄们和其他各门的掌门长老怕是在一起品茶论道,等七日之期一到,只需看看谁的弟子是那考核魁首便是,根本不知道灵雾山谷内已然是一副斗兽场的模样。 “那你带我们出去!”我突然想起雪千城是劈开结界进来的,于是看见了希望:“你来时劈开的缺口在哪儿?我们出去把这里面的情形说清楚,让他们想办法终止这场考核!” “应该是已经闭合了。”雪千城也有些无奈:“你如果想说再劈一刀,可能也不太行。” 雪千城解释道:“业火三灾只能从结界的外部劈出缺口,内部不行。” 坏了! 陷入僵局了! 顾九珩倒是比我乐观一些,大概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现下只能继续考核任务了,等期限一到,灵雾山谷的结界再次打开,出去将这里面的事情说清楚就好了。” 末了,顾九珩似乎也有些担忧:“只是不知道,多待这几日是不是还要再添上几条人命。” 如果不考虑我们能不能找到萤火芝的话,有雪千城在,最起码的安全是能够得到保障的。 先前燕怀朔已然是参赛弟子中的翘楚,他在雪千城的面前灵力都是大有不济的,想来其他人连燕怀朔都对付不了,那么这下,我同顾九珩算是真的能在灵雾山谷中横着走了! 确定好接下来的行动方案,我的心中自然是一片明晰,先前那些愁云惨淡已经离我远去,还高兴的去溪流中捉了几条鱼上岸,烤了来犒劳雪千城不辞辛苦劈了结界将我们救下来的恩情。 一番折腾后,便已是深夜。 灵雾山谷中的瘴气到达了最最浓郁的时刻,就连顾九珩坐在我的对面,我都看得不那么清晰,只余一段迷迷糊糊的影子,想来吃了闭气丹的顾九珩,可能是连我的影子都看不到的。 我往雪千城的身边挪了挪,将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我一伸手便能摸到他的远近,顿时便觉得安全感倍增,瞌睡的感觉也渐渐袭来,朦胧间便听见有人在低声唤我。 但好像不是唤我。 好像是在唤…… 魅玄……魅玄…… 我的脑子迷糊的如同一团浆糊,上下眼皮似乎被人紧紧粘连在一起,眼睛想睁却睁不开。 而那轻轻低唤“魅玄”的声音还在,并且逐渐清晰。 我在迷蒙间想起——魅玄似乎……就是我!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二十七章 再入险境(下) 随着那一声声对魅玄的呼唤的愈加清晰,我的脑子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心绪也在逐渐平复。 可见,那一声声的呼唤对我是没有恶意的。 所以,我便不再抗拒,任由它在我的脑海和心绪中蔓延开来,慢慢的,我便能微微睁开眼睛了。 不过,我的身体却并不能随意动弹,就连微微弯曲一下手指,都似乎要用光全身的力气。 那呼唤着“魅玄”二字的声音也在我的眼睛能够看清时戛然而止。 四周静得可怕,只能听见风掠过树叶的簌簌声。 但我却并未感觉到有风袭来。 这很奇怪。 我定下心神,环顾四周。 果然,那簌簌声并不是风吹树叶的声音——我头顶茂密的枝桠并没有随风而动。 这样的情况,让我不得不怀疑,有人在我的附近设下了结界,但又由于道行不足,无法将结界布置得密不透风或是具有真实感,所以外界的声音依然能够穿透结界。 现下这种情况其实并不乐观,我虽然能够看清四周的环境,却无法动弹,若是真有危险袭来,怕也是只能任人宰割。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止无法动弹,甚至连张口说话都做不到,这无端给我一种人睡死了,被梦魇住的感觉。 我只能从自己的手指开始,微微发力,让它们能够渐渐弯曲起来,等到可以握拳时,便开始加大力气,让指甲渐渐掐进掌心的皮肉内。 疼痛感便渐渐袭来。 终于,在一滴鲜血自手掌心滴落后,我顿时感觉灵台清明,脑中不再混沌,四肢逐渐能够有所动作,我慢慢从地上坐起来,做了几下深呼吸,来缓解紧张的情绪。 等能够自如行动之后,站起身,拍掉衣裙上的泥土与落叶,想去寻找另外几人的身影。却发现眼前景象,与当时我们休息时所处的环境竟无任何相似之处。 我现在才开始真正觉得心慌,四周的环境似乎也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咚咚”地剧烈的跳动着。 我想喊,却又怕引来未知的危险,雪千城几人的名字梗在喉咙中上下不得。 我抚摸着横公鱼鳞片制作的衣裙,渐渐稳住心神,想来暂时并遇不上什么致命的情况,兴许那将我困在此处之人,正不知在何处与另外几人缠斗着。 看着这处结界的布置,想必除了能够困住我,其他几人应当是能够自行脱身的。 这样一想,我的心里便立刻轻松下来——看样子,只消其他几人奋战后,再来解救我便是了。 应该…… 我暗暗在内心祈祷,那几人应该是不会将我忘掉的吧。 这样一想,我便小心翼翼地在四周查探起来,手里紧紧捏着大师兄留给我的符咒,以备不时之需。 等我将身处的环境熟悉之后,发觉这里似乎并不属于灵雾山谷中的任何一处,也没有夜间的瘴气升腾,更像是凡尘间的一处山头。 按道理来说,制造结界将我困于此处,但结界又制造的不是那么精细的人,是不能够凭空变化出自己未去过或者本不属于所处之地的环境的。 这制造结界的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现下看来,我似乎是安全的。 于是,我摸索着在这片结界中继续探查。 当我拨开一处荆棘丛,一幅我从未见过的景象突然展现在我的眼前——整齐的良田、错落有致的茅草屋还有不少在田地里劳作的人……劳作的凡人。 我虽然没有真正的踏足过凡尘,但上头的几位师兄每每从凡尘回来,都会与我讲上一讲凡尘间遇到的人事物。 是以,对于凡尘景象,我并不陌生。 我在心里默默想着:这制造结界的人竟还是个去过凡尘的,那这样一来,我的修为应当是不如此人的。 于是,只能更加指望其余三人来破除结界,救我狗命了。 当然,我也不能因为有大腿可抱而心安理得的摆烂,所以便一抬脚跨出荆棘丛,走上田间小道,想着能不能有个结界中的特殊关窍,让我碰上一碰,兴许还能发现破除结界的方法。 但是很可惜,这处结界似乎并不是为了我而设置的。 任我在田间小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不论是慢慢悠悠,还是张牙舞爪,都不曾有人从田地中抬起头看我一眼。 我不禁一阵感慨:凡尘之人果然更加务实一些! 于是,我气沉丹田,用极大的声音,撑开自己的嗓子眼,大吼一声:“你们看看我!看看我!” …… 良久,并未有人回应我。 那些人仍旧低头弯腰,忙着自己手中的农活,我那一声极大的吆喝,连惊吓的效果都没有做到,甚至,有些回音传回我的耳朵中,令我有些烦躁。 他们……不会是聋子吧!? 我不死心的跳下田埂,趟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农作物,来到一个穿着灰褐色短褂,正弯腰拔着杂草的老婆婆身边,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婆婆?” 嗯……没有什么反应。 看着她满头的银丝,我暗暗思量,可能这位婆婆年纪大了些,耳朵确实有些背了。 所以,我走到这位老婆婆的正前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又叫了一声:“婆婆?” 大片的沉默过后,我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直起身子,再次环顾四周的环境,似乎我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所有人都对我视而不见。 不,不是视而不见,而是他们压根就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我现在突然意识到,这个结界可能并不是为了我而设置的。 我想了想,我们四人之中,我是从未入过凡尘的,宴相思估摸着在被顾九珩捡到之前,对于凡尘也并不熟悉,顾九珩倒是去过凡尘的,但眼前这样的景象,他倒是从未与我提及过。 最后,这个结界,大概率是为了能够困住雪千城而制造的。 也就是说,雪千城此时应当也是身处这个结界当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误打误撞的也进了同一个结界。 那么当务之急,我应该是需要找到雪千城。 或许,他是这个结界中,唯一能够感知到我存在的人。 又或许,他在这个结界中,可能也并不轻松,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个结界都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我内心一阵暗喜:兴许,雪千城需要我的帮助。毕竟我现在清楚的知道,这是一处结界,而结界里的东西,都是假的!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二十八章 孟极梦及(上) 这样一来,我便确定自己在这处结界当中是暂时安全的。也许,这个结界的制造者,还不曾察觉他的结界当中混入了我这样一个可变的不确定因素。 我思考着如何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快速找到雪千城,虽然想动一动嘴皮子,用最原始的方法,照着雪千城的模样,同这里的村民们打听一番,但无奈我在这个结界中是个透明人,并无人能够看得见我。 所以便不再多费力气,挨个去寻找村民,看有没有一个两个的能够给我一点回应。 那就只剩下最笨的方法——走一走了。 我想着,既然这里并无人能够看得见我,我也就不用再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瞬间便大了胆子起来,在田埂间寻觅一番无果后,便向着村子里的各家茅草屋去了。 既然结界的制造者能够造就一番凡尘的模样,用来困住雪千城,那么想必,这里的景象大概率就是雪千城曾经去过,甚至曾经逗留过一段时间的地方汇集而成。 真实才能将人困住。 或许,这里正是雪千城记忆中的样子。 我一间一间的茅草屋寻过去,有正在织布的妇人,也有躺在院落摇椅上晒太阳的老人,还有从鸡窝中掏出鸡蛋,吵嚷着让自己母亲为他炒一炒的孩童。 这处结界中的凡尘模样,与之前几位师兄描述的十分相像。 但我并未在搜寻过来的茅草屋中找到雪千城的身影。 直到…… 直到我来到整个村落的最西边,那里有一间孤零零的砖瓦所建的院落,看上去比那些我一路看过来的茅草屋们精致上不少,也显得格外的格格不入。 我本着既然来了,便要一探究竟的念头,轻轻抬手将那院落紧闭的门扉打开——院子里种了些花草,看得出来被人精心侍弄过,再往里走,便是整洁的房间,一一看过去,只觉得这里的主人定是一个把生活过得极为仔细的人。 最后,我在厨房当中寻到了一名正在弄着吃食的妇人。她一身粗布衣服,头发慵懒的挽了发髻,用一直桃木簪子别在脑后,有几缕发丝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在脸颊旁飘动。 我的第一反应却不是觉得她故作姿态,而是在看清她的脸庞时,觉得我见犹怜。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美丽。 我知道青丘之人多妩媚,天界的帝姬多张扬,我又想了想自己也算是相貌上乘,但与眼前的这位妇人比较起来,却都是少了几分韵味。 我看得有些入神,越看越觉得这位妇人甚是熟悉,于是又走进几步,几乎贴到她的脸上,用来辨别我是否在某一个时刻曾经见过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子。 “哐啷!” 正当我聚精会神的思考之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被巨大的声音引得朝门口看去,那美丽的妇人也同我一样惊讶,抬眼却不似我这般惊慌失措,而是慢慢抬眸,再看向门口。 优雅! 实在优雅! 我在心中暗自拍手叫好,想着下次我也这样学上一学,让自己的身段看起来也有几分这样的韵味。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五大三粗,脑袋似乎直接按在身子上,没什么脖子的粗俗妇人,一手推门,一手提溜着一个正在挣扎的六七岁的孩童,破口大骂:“你个贱货!” 这这这…… 两厢一比较,我的正义感油然而生,全然忘了我在这个结界中是个不存在的人,赶忙上前将那美丽的妇人挡在身后,反驳道:“你个山猫精怪的,胡说什么?!” 等我吼完,看着无甚反应的其他人,才突然意识到,是我多嘴了。 却见被那粗俗妇人钳着的孩童牟足了劲儿,一脚蹬在那妇人的小腿上,反骂一句:“你才是贱货!” 那粗俗妇人疼得一阵龇牙咧嘴,手里却加大了力气,将那个孩童又提溜了一下,伸出另一只手指着那个孩童,再骂:“你个小兔崽子,没爹的野种还敢这么凶,你娘在这儿天天勾引着别家的男人来帮忙干活,这家里的房子谁知道是那个冤大头给你们盖的!” 那粗俗妇人越骂越起劲,而我身后那美丽的妇人确实一声不吭,将头埋得递了一些,眼眶却悄悄红了起来。 我一看,这莫不是被人骂对了吧?! 不过多时,院落里便挤了不少人进来,由来打圆场的,也有来看热闹的,更有些半大孩子,学着那粗俗妇人的语气,指着那个被人钳住的孩童笑骂“野种”。 简直欺人太甚! “那是雪千城小时候。” 我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将我吓了一个激灵,我赶忙回头去看那美丽的妇人,发现她还是之前的那副样子,低头不语,显然并不是她在同我讲话。 我又环顾了四周人群,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我在田埂间和茅草屋寻找雪千城时,遇到的这个结界中被人制造出来的村民,他们……应当也是看不见我的。 那到底是谁在跟我说话呢? 我目前只能怀疑那个最后遇到的美丽的妇人,于是再次向她看去,却听到刚刚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是雪千城的母亲。” 我一瞬间有些头脑发懵——难道在这个结界里,还有同我一般,无意掉进来的其他人? 思考间,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提醒我的:“你闭眼。” 我虽然好奇,但也惊觉的将衣袖中的符咒拽出来一点,以备遇到危险时能够快速使用。在确定能够及时反应,以最快的速度使用符咒后,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迷蒙间,只觉得自己眉心一凉,有光斑一样的幽蓝色的东西自我的眉心渗出,漂浮于我身体四处,我猛地想起,那将我从梦魇中拉出来的,正是这些幽蓝色的东西。 它对我是没有恶意的。 我渐渐放下戒备,让它们离我更近一些。 “你是谁?”我在心中默默问道,想要与这些一直帮助着我的幽蓝色的漂浮物进行沟通。 这一次,似乎非常顺利,它们的亮光忽明忽暗,似乎在回答着我,我看不明白,却听到自己的心跳被逐渐放大,在几声极重的“咚咚”声之后,那幽蓝色的东西包裹至我的全身,我静下心来感受,听到它们越来越清晰的声音。 “我是魅玄。”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二十九章 孟极梦及(中)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像是漏拍一样,再听不见自己刚才那铿锵有力的“咚咚”的心跳声,转而便是大片的沉寂。 先前的魅玄一直出现在别人的描述当中,与我而言,则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里的人物,虽然他们都告诉我,魅玄就是我,我就是魅玄,但我却从未真正的在乎过这件事情。 那时候,我只能接受自己是云摇筝。 现在,故事里主角真正的出现在我的眼前……不,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说起来,也无甚真实的感觉。 “魅玄?”我不禁发出疑问。 那些幽蓝色的东西开始忽明忽暗,发出声音:“是我,也是你。” 我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当日为雪千城解除封印时,那支插在他胸口中的飞羽箭上仅剩的属于魅玄的精魄,毫无征兆的进入我的身体后,这还是第一次被我真实的感知到。 我摊开双手,因为被魅玄的精魄包裹住全身的缘故,我的身体也开始微微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但我并不确定,那是魅玄带给我的色彩,还是我体内与她相互牵引的灵力。 但我确实在这些一明一灭的幽蓝色光芒中,感觉到自己的丹府中灵气大盛,竟有些翻涌而出之感。 难道真的如褚渊所说,我的身体在经过一些刺激之后,在慢慢的接纳这些多出来的精魄? 但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现下……是什么情况?”我随着灵力翻涌,继续与魅玄的精魄对话:“雪千城他……或者说这个结界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结界。”魅玄的精魄回应的很快:“是梦境。” 梦境? 这我就有些搞不明白了,难道我因着雪千城在身边,安全感十足,竟是睡得做起梦来了? 可是,我应当梦一些西昆仑的山野精怪,或者是同几位师兄们胡打乱闹的时刻,再或者梦一梦师父平日里枯燥无味的教导…… 再再或者…… 我觉得最近一段时间,在我的脑海中总是无端蹦出来的事情,其实是玄女后裔这件事情,那我就应当做一场大义凌然以身殉道的噩梦。 现下,我在一段梦境中,只充当了旁观者,梦到的还是雪千城小时候的事情,这实在匪夷所思。 “不是你的梦境,是雪千城。”魅玄的精魄见我如此不通透,只能继续解释道:“灵雾山谷中有一种小兽,名唤孟极,喜爱吞吃梦境,也善于制造梦境。” “孟极?”我默念道,突然想起,褚渊给我的那一本《山海秘闻》中曾经提及过,那是一种长相类似白色豹子的神兽,额头有复杂且神秘的纹路,以他人梦境为食。 但孟极这种神兽,是分不清善恶是非的,它们吞吃美梦便温驯无比,但若是噩梦,便会变得残暴乖戾。 而被吃掉梦境的人们,连同自己的三魂七魄都会被吞食殆尽,永远被留在梦境中,幸运一点能够醒过来的,也多半会变成一个痴傻之人。 怎么说呢? 孟极不知道自己吞吃梦境会导致他人的不幸,它只知道那是它喜爱的食物。 所以便不能说是它的错。 “你们入睡时,确实有一个类似孟极的小兽在周围出现过。”魅玄的精魄继续说道:“但那时我与你的感应力不足,无法及时提醒你,只能看着你们各自进入梦境,到现在,我也只是能够跟你在脑海中对话。” 我心想,足够了。 魅玄的精魄能够帮助我的虽然有限,但现下这样不需要武力解决的境遇下,她能够时时提醒,与我有个商量,便足够了。 “我记得孟极其实胆子很小,也不善于进攻。”我试着回忆《山海秘闻》中关于孟极的记录,询问道:“是不是我们能够在它吞吃梦境前醒过来,便能毫发无伤的走出梦境?” 魅玄的精魄亮了又亮,确定道:“理论上是可以的。” 我沉下心来,睁开眼睛,那一场关于谁是贱货、谁是野种的闹剧还在进行着,我看着小小的被人钳住脖颈的雪千城,与他长大后的样子截然不同,想来这时候的他,体内妖族的血脉还并未觉醒,与那些普通孩童一样,被大人制住便是毫无办法了。 雪千城的母亲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越来越多的村民,像是一个哑巴一样,眼里净是说不出的委屈,眼眶红了又红,好似下一刻便要滴下血来。 这场梦境里没有我的存在,我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对母子受人欺负。 嘈杂的吵闹声令我有些心烦,却令我立刻有了主意。 刚刚一路寻找过来,虽然所有人都无法感知到我的存在,但我却是可以触碰到这个梦境当中的一切事物的,这样一来,我拿着梦境中的东西,自然也是能够让梦境中的人感知到的。 于是我弯腰捡起脚边一块如同鸟蛋大小的石子,瞄准了那钳着雪千城的妇人的手,只见那妇人一声痛呼,立刻松了手,转而去找扔石子的罪魁祸首 但无奈,她并无法感知到我的存在。 雪千城趁着那妇人吃痛松手,立刻挣脱开来,抬脚逃跑前还不忘牟足了劲给那妇人的小腿上来上一脚,看着那妇人又是一阵龇牙咧嘴,雪千城满意的笑了,才转身往自己母亲的身边跑去。 待到他一头扎进母亲的怀抱中,才倔强的掉了几颗泪珠下来。 这与我认识的现在的雪千城,可谓是大大的不同。 雪千城的母亲轻轻将他脸颊旁的泪水拭去,才缓慢开口问道:“城儿可是又同朱大娘家的豆豆打架了?” 雪千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好像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 那个一出现便钳着雪千城的粗俗妇人,想必就是雪千城母亲口中的朱大娘,此刻她正双手叉腰,往院子里走几步,伸手指着雪千城母子,破口大骂:“摇什么头!你个没爹的小野种,差点儿把俺儿的手指头咬下来!” “还有你!”朱大娘中期十足,伸手要去揪雪千城母亲的头发:“不知道羞人的贱货!” 我一看,这是要动手啊,便赶忙又把脚边的几颗石子捡起来,准备关键时刻丢一丢,好能稍稍保护一下这可怜的母子俩。 然而下一刻,朱大娘的手还不等碰到雪千城母亲的发丝,便被雪千城伸手挡开,他瘦小的身躯坚定地站在了自己母亲的前头,眼神里突然弥漫出一股杀意。 就在雪千城想要杀掉燕怀朔时,我曾见到过他眼中的这股杀意。 “千城。” 忽然院门外传来声响,先是叫了雪千城的名字,转而又将声音放的更加温柔,唤了雪千城的母亲——“阿锦”。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三十章 孟极梦及(下) 这场关于野种的闹剧,随着院落外的声音响起而终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两声呼唤吸引过去。 我也不例外。 我寻声看去,只见院落外站着一个男人,身形高挑,清瘦但并不柔弱,身上的衣物虽然简单,但在阳光下却并不是单纯的白色,而是映着阳光,呈现出一种波光粼粼的感觉,有些反光。 我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衣料,但看起绝对贵重。 而那男人的脸庞,如同被精细雕琢过——眉目舒朗,鼻梁挺拔,微抿的薄唇似乎还挂着不可查探的微笑。 我甚至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到了雪千城的样子。 不,雪千城远没有眼前的这个男人好看。 “那是雪千城的父亲。”魅玄的声音忽然响起:“妖皇雪寒沧溟。” 怪不得。 我先前在西昆仑听早课时,就听说曾经的妖族由极北清寒洲的雪狼妖雪寒一族统领,族中之人个个姿容卓绝,而在清寒洲的凌冽风雪中养出来的身子,更是清冷脱俗之姿。 那时候,还有几位师兄在感慨,那雪寒一族虽然是妖族之人,但周身却是清冷如天上谪仙人,无甚妖气的。 雪千城的气质并不清冷,想来是他的母亲融合了他的父亲的清冷之感,毕竟他的母亲更像温柔的三月桃花雨。 我如是想着,突然却又觉得不对,于是在心中暗问道:“雪千城是妖皇之子,这我已经知道了,可他的母亲……” “是凡人。”魅玄并不等我说完,直接解答了我的疑惑:“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雪千城自己告诉我,他的母亲其实是个凡尘里落难的公主,名唤锦瑟,在城破之时被妖皇雪寒沧溟所救,于是便以身相许了。” 哦! 这是凡尘里最出名的戏折子——报恩。 我啧啧称奇,竟想不到在一个梦境中,能够得知这样一桩不为人知的秘闻。 “不过,凡人寿数实在有限。”魅玄讲故事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看着已经打发走村民的雪寒沧溟一手揽着锦瑟的肩膀,一手抱起雪千城,一家三口进了屋子,一派其乐融融。 所以我决定把故事继续听下去。 “雪寒沧溟为了能够与锦瑟长相厮守,所以每十年便会消耗自己的妖力为锦瑟续命,也因此,锦瑟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搬离居住的地方,去一个全新的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生活。” “妖皇的话,雪寒沧溟不能让锦瑟住在妖族的领地里吗?”我提出了质疑,并觉得既然二人决定长相厮守,却不能时时相见,听上去也并不是太合理。 “刚开始的时候,锦瑟确实是随着雪寒沧溟住在妖族的,但是……”魅玄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当时妖族动荡,雪寒沧溟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与冥界修罗族的公主月清歌联姻了。” 嚯!真是好大的一盆狗血! 我连连摇头,透过窗口再次看向锦瑟的眼神里充满了惋惜。 等等!我记得,雪寒一族不是最重感情,一生只会认定一个伴侣吗? 难道雪寒沧溟竟是个例外的花心大萝卜?! 下一刻,魅玄便解答了我的疑问。 “雪寒沧溟和月清歌虽然举行了盛大的仪式,但他们二人似乎对这桩姻缘都有些抵触,大婚第二日,月清歌便独自离开妖族,返回了冥界。” 我听着魅玄的讲述,实在搞不明白,这两人之间又牵扯出了什么样的恩怨。 不过魅玄似乎也不清楚其中缘由,这一段便一句话带过了。 我为没有探听到什么重要的妖族秘辛而顿感挫败。 但我接着听下去,似乎又知道了另外一些事情。 据魅玄所说,那位修罗族的公主月清歌在回到冥界不久后,便怀了身孕,那个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孩子,在她的腹中整整呆了九百年。 在月清歌临产的那一日,她声势浩大的回到了妖族,赶走了与雪寒沧溟情意正浓的锦瑟,并且不知道同雪寒沧溟交谈了什么,让他不得不将锦瑟送往凡尘,永远不得返回妖族。 雪寒沧溟自然清楚,月清歌腹中的孩子,断然不会是他的。 但月清歌却有本事让他认下了这个孩子。 月清歌的孩子,其实就是那个我一直听闻的,被褚渊封印在七星锁魔塔中的妖族公主——雪寒千烬。 听完这些,我不禁感慨,似乎故事中这样有着复杂而又狗血的经历的主人公们,才配得上他们各自的身份。 我意识到这段故事中,不可告人的秘密犹如一团乱麻,让人找不到打开乱麻的线头。 见魅玄停顿了一段时间,我便忍不住好奇心,问道:“还有吗?” “嗯。”魅玄回应,继续说了下去:“雪千城出生在雪寒千烬降生后的三百年,雪寒沧溟自然欢喜,但是因为雪千城的身份尴尬,也不被族人认可,只能让他抛弃雪寒一姓,只起名为雪千城。” 听到此处,我不禁摇头,甚是惋惜,想当初觉得雪千城的名字十分好听,竟不料里面还有这样的缘由。 “不过雪千城起初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魅玄接着道:“他一直以为他同那些普通的凡尘孩童一样,只是自己的父亲总是出门去很远的地方,为他和他的母亲奔波挣银钱。” 我心下暗暗想着:所以,雪寒沧溟每次出现的时候,雪千城总是十分开心的,因为这能够证明他不是一个没爹的野种。 魅玄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我又从故事中总结出了一些。 雪千城意识到自己的异样,是在雪寒千烬偷偷跑来凡尘看他的时候。雪千城看着眼前与自己有两三分相似,却散发着肃杀之气的雪寒千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雪千城和雪寒千烬这两个属于雪寒沧溟的孩子,不管是亲生的还是名义上的,都对彼此充满了好奇。 雪寒千烬自小妖力不俗,不仅继承了妖族血脉,那冥界的修罗一族的力量其实更为霸道,妖力的成长速度甚至强于雪寒沧溟。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怀疑,雪寒千烬会不会也是雪寒沧溟的亲生孩子,不然那纯粹的妖力是从何而来? 看来,这雪寒沧溟还真是一个花心大萝卜! 我止不住的鄙夷,但也心疼小时候的雪千城跟着锦瑟辗转多处,过着被其他孩童欺负,没有亲生父亲为自己撑腰的经历。 我虽然没有父母,无法体会亲情之感,但我知道每每闯祸,我的师父和师兄们都是我强大的靠山。 “别鄙夷了!”魅玄看透我内心想法,突然大喊:“孟极出现了!” 孟极! 听故事听得太入迷了,居然把重点给忘了。 我赶忙向屋内的三人看去,果然看见一只银白色的小豹趴在锦瑟的肩头,眼睛正紧紧盯着沉浸在一家团聚,开心无比的雪千城身上,微微张口,便见有淡紫色的云雾自雪千城的身上升腾起来。 孟极在吞吃梦境了!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三十一章 走出梦境(上) 美梦总是使人沉溺的。 在孟极制造的梦境中,很少有人能够走的出来,他们被孟极吞吃掉美梦之后,会一直徘徊在自己的梦境当中,无法再回到现实世界当中。 于梦境之外的人而言,这个人便相当于在睡梦中死去了。 我眼看着那淡紫色的云雾越聚越多,内心便愈加焦急起来。 雪千城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境当中。 按道理来说,以雪千城的妖力,孟极是无法为他制造出梦境的,可见雪千城对幼年之事执念太甚,才会被孟极这样的小兽钻了空子。 但现在并不是探究雪千城为何如此沉溺于自己的幼年之时。 魅玄还在焦急的催促着,让我赶紧想办法阻止孟极吞吃雪千城的梦境。我想了想,既然刚刚能够扔出石子击中朱大娘的手,那么兴许也是能够击中孟极的。 于是,我把手里的石子捏了捏,站在窗外恰巧瞄准趴在锦瑟肩头的孟极,想着当初在西昆仑打鸟时练就的准头,自信出手。 只听“邦”的一声,那石子便正中孟极的脑袋,将它打落下来,淡紫色的云雾也再次渗透进雪千城的身体之中。 雪千城的梦境保住了。 再去看那只孟极,发现它已经闪身躲进了床底,两只眼睛散发着翡翠般的绿光,滴溜溜一转,便将目光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我与它对视的一瞬间,便知道魅玄说的没错,这场梦境就是被它制造出来的,并且它能够感知到我的存在。 不过大概是因为这只孟极的年龄不大,梦境虽然造的不错,但对于梦境中多出来的人,似乎并不能提前感知到。 那这样一来,这只孟极想必应该不是我的对手。 魅玄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提醒道:“快!抓住它!我们就能离开了!” 其实不用魅玄这样提醒,我自然知道,要走出这场梦境的关窍,必然是在这只制造梦境的孟极身上的,只要抓到它,何愁走不出这场梦境。 既然已经不能将希望寄托在雪千城的身上,而现在的魅玄也只是几缕精魄,除了能够发出声音提醒,对我也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的。 我曾在西昆仑抓过山猫,看上去体格与这只孟极差不多,想来抓起来也不会太困难,方法也应当是差不多的。 我伸手在大师兄交给我的口袋中掏了掏,没有找到能够用来捕捉灵宠妖兽的缚灵网或者捆妖索,大概是大师兄觉得这一次仙试大会只需要找到萤火芝,而不是捕捉什么灵宠妖兽,所以便不曾准备了。 我微微有些失望。 想大师兄这样一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竟不能考虑到灵雾山谷中除了仙花灵草,还有各种各样的灵宠妖兽,就算是为了各门弟子的人身安全,那也是应该备上一些能够降服妖兽的宝物的。 既然如此,便只能徒手抓了。 《山海秘闻》中提及孟极胆子极小,那想必攻击性也定然不如那些凶悍的妖兽,我应当是能够徒手抓住的。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那只孟极从床底探出头来,静静地打量着我,眼神一会儿盯一盯我,一会儿又瞄一瞄敞开的屋门,似乎在寻找逃跑的机会。 看来,它确认胆子不大。 那么,我的胆子可就大了! 我想着先前在西昆仑抓山猫的要领,尽量将自己的动作放缓,因为孟极警惕,我没办法绕去门口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所以只能来到窗户旁,慢慢的爬进去。 期间,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孟极,生怕它突然从门口逃跑,待我翻窗进入屋内后,便先关上了身后的窗户,确认好再没有其他可以逃跑的地方,又蹑手蹑脚的挪去关门,准备来一次瓮中捉鳖。 孟极歪着脑袋看我,似乎对我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有些好奇,我想妖兽果然只是妖兽,照着我们这些神啊仙啊的脑瓜,果然要迟钝不少。 我顺利的挪去门边,把房门关紧后,又用门后的扫帚支撑住,防止孟极被我逼急了破门而出。 做好这一切准备工作后,我才走到床边蹲下来,看着蜷缩进床底的孟极,想伸手将它捞出来。 可刚一伸手,便被孟极结结实实的拍了一爪子,五根血道子立马出现在我的手背上,凝了不少血珠子出来。 我吃痛赶忙将手收回来,拿裙摆将手背上的血珠子擦干净,虽然这样,孟极却依然不敢从床底钻出来,只是又往里蜷了蜷,填了填自己的爪子,又冲我龇了龇牙,做出一副凶悍模样。 只是这样虚张声势模样,落在我的眼中简直可爱极了,甚至想要将这只孟极据为己有,养在身边做自己的灵宠。 于是我从包裹中掏出一些将养灵力的丹药,倒在手心中,满脸笑容的往床下递了递。那些丹药对灵宠妖兽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就像人见了美食一般,更何况那些丹药还能够增进修为,比它吞吃梦境所能获得的能量更大。 于是孟极不出我所料的往前探了探身子,鼻子微微一动,闻到丹药的味道后,警惕的看了我一眼,想吃却又不敢吃。 “这丹药极好,是西昆仑的宝物。”我又往前送了送手,摆出一副诚恳无比的样子:“你吃一颗,便抵得上你制造三场梦境,我现在用五颗丹药来换,你把这梦境撤了,咱们正儿八经的好好交个朋友,怎么样?” 严格意义上来讲,孟极属于灵兽,与一般的山野精怪不同,它是能够听得懂人话的,于是,我的提议一讲出来,它便开始暗暗思考,这样的交换,于它而言到底是赚是赔。 果然,不管是什么,在诱惑的面前,胆子总是要大上一大的。 孟极将脑袋自床下探出来,从我的手心中衔走一颗丹药,嚼了嚼咽了下去,似乎是在验货。 我心道:小东西果然与山猫狐狸的不同,是有些心眼子在身上的。 孟极将那颗丹药完全吞咽下去后,知道我所言不假,便再次探出脑袋来,想去再吃一颗,我慢慢将手往外挪了挪,它也便跟着又探了一节身子出来。 我眼瞅时机已到,放着丹药的手猛地攥紧,另一只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上孟极的后脖颈,如同抓猫崽子一般将它提溜了起来,道:“小家伙,丹药你也吃了,是有功效的吧?” 孟极被我抓的措不及防,显然受了惊吓,连挣扎都忘了,只能瞪大一双眼睛,两只前爪耷拉着,在听到我的问话后,回应着点了点头。 我一看,既然承认了丹药的功效,那么我也就好提要求了:“那是不是该撤掉梦境了?” 孟极又点了点头。 我心下暗喜,觉得这次的危机被我解决的十分漂亮,等出了梦境,一定要同顾九珩炫耀一番。 然而下一刻,孟极额头处的花纹突然大放异彩,我身边的景物便都变得扭曲起来,我深感不安,竟有一种这并不是要放我们走出梦境的念头。 然后,便听见魅玄焦急的声音:“我……小姑奶奶!你想什么了?!”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三十二章 走出梦境(中) 我想着,魅玄大概是想骂我的。 我提溜着孟极,让它将我们放出梦境的时候,确实有一丝丝的贪心了。 那时候看着孟极在我手中委屈巴巴的模样,心中便不免泛起一丝怜爱之心,又加上它颇通人性,还十分聪颖的能够听懂人话,自然有了一个将它收服,养做灵宠的念头。 孟极能够制造梦境,自然也能够窥视人心。 我暗暗想着走出梦境后,就将它往随身的乾坤袋里一放,等仙试大会结束,便能去师父那里,让他指点一番,为这个小家伙稍开灵智,那样一来,我便就有了一只可可爱爱,还会制造梦境困住人的灵宠了。 孟极大概就是在那时,觉得我这人极不实在,是断然不能与之为伍的。 这也怪我被孟极可爱的外表所迷惑,大意了,实在是大意了! 所以,这人在占据上风的时候决不可掉以轻心,也不能想些有的没的。 天旋地转之间,我同魅玄解释了这个中缘由,只听到她重重的叹息:“这样一来,就有些麻烦了。” 魅玄所说的麻烦,是指这只孟极已经意识到了我这个特殊的存在,在它受到威胁之后,自然要想出一些对应之策。不过我倒并不在意,孟极这种灵兽,无甚攻击力的,想来,顶多再为我制造一场梦境,在梦境中看是否能够控制住我。 我现在虽然觉得头晕目眩,但心里却十分明白,自己仍旧身处梦境之中,决计不能再一次掉以轻心。 我告诉魅玄放轻松,只要我能够清醒的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那便没有什么能够困得住我。 魅玄仍旧是重重的叹息:“怕就怕……” 还不等魅玄的话说完,我的身体便突然迎来一种下坠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并不多见,自我学会御器飞行后,便没再感受过了,于是为了防止这样的下坠有些危险,便唤了轩辕弓出来傍身,关键时刻,不至于在孟极制造的环境中摔下山崖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记得,在孟极的梦境中死去,好像也是会永远醒不过来的。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出乎我的预料,孟极没有选择在梦境中将我摔死。待我毫无下坠之感后,便身处一片浓雾之中,眼前像是被人拉起了巨大的白色帷幕,抬手间似乎能够感受到那些浓雾滑过指缝。 我轻轻唤了魅玄,得到回应之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现下这样的情况,魅玄也毫无头绪,甚至疑惑,孟极只是为了困住我,并未制造出梦境。 然而下一刻,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那些笼罩着我的浓雾以极快的速度散开,入眼便是一片郁郁葱葱、山水相映的景象,我漂浮于半空之中,脚下是一汪满是盛开着的莲花的池水,或粉或白的莲花点缀在碧绿的莲叶之间,有阵阵清香随着水汽升腾,熏得人昏昏欲睡。 我正沉迷于眼前的美景之中,却不料那令我安然漂浮于半空的力量突然消失,反应不及,整个人迅速下坠,连轩辕弓都脱了手,毫无用处,让我一头扎进了荷花池中。 不得不说,孟极制造的梦境实在真实,我从荷花池中浮水而起后,竟真的有几分呛水的感觉,使劲儿吸了两口气,才稍稍缓过劲儿来。 我一边划水,一边拨开身旁碍事的莲叶,狼狈的爬上了岸。 正拧着湿透的衣裙,却听见魅玄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想,我大概知道,这场梦境……” 据魅玄所描述,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是在极西的云梦川。 云梦川我只听说过,并未见过,所以当魅玄脱口而出这三个字时,我也有些疑惑,孟极所能够制造的梦境,皆需要梦境的主人真实到达过才行。 云梦川我是没去过的。 我把衣袖拧干后,站起身准备好好查探一番,那边魅玄便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去过云梦川……” 得! 原来这不是我的梦境,而是魅玄的。 我们两个一合计,既然我们……我们姑且算是同一个人,所以孟极制造梦境时,自然会选择我们记忆中最深刻的部分,好让我们能够永远停留在梦中。 但是也许正是因为现在我们并没有完全融合,原本应该是一个人的我们都有着各自的经历与回忆,所以在这场梦境中,我们便都还能够清楚的知道,这仅仅只是一场梦境。 那这样便好办多了。 刚刚在雪千城的梦境中,我们已经得知,只要能够找到同样在梦境中的孟极,那么便能够发现走出梦境的关窍。 当务之急,赶紧找到孟极! 就在我们一拍即合的时候,褚渊的出现彻底打破了我们的计划。 褚渊站在云梦川入口处向我招手的时候,我正拧着未干的头发,狼狈至极,我清楚的看见褚渊一个翻出天际的白眼,似乎对我十分鄙夷。 我一想,这处梦境既是魅玄的回忆,那么褚渊那时候见到的魅玄应当远没有现在的我这样不拘小节。 所以,褚渊对一个传说中的能够以身殉道的神女应当是抱有期待的,而如今我这番狼狈模样,实则与神女沾不上任何的边儿。 我想,他翻一翻白眼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也很符合我所接触不多,但印象深刻的褚渊的性子。 待我走进,褚渊方道:“有些事总是要来的。” 我听得一头雾水,魅玄暗暗提醒道:“神尊说的是封印蚩尤炁力的事。” 经过魅玄的提醒,我才想到,既然孟极在梦境中给我安排了从前魅玄的身份,那么整个梦境的走向,应当也是按着魅玄的回忆在发展着的。 这是不可抗力。 我看着褚渊,说出自己的诉求:“可我现在,有一件顶重要的事情要做……” “有拯救天下苍生重要吗?”褚渊打断我的话。 我想了想,在梦境的发展中,自然是没有天下苍生重要的。但这毕竟只是一场梦境,现实世界里,我尚不能安安稳稳接受自己最终要以身殉道的命运,更何况一场梦境。 这场梦境,现在关乎的只有我的生死。 去他的天下苍生! 褚渊只是这样梦境的配角,我自然无法与他明说,想来也是说不通的,于是只能转身拔腿就跑。 褚渊先是一愣,应是想不到一介神女竟能如此不知羞耻,却很快反应过来,仅仅抬手一挥,神力便掀起满池莲花,化作一到屏障,将我围困在其中。 当下我便一声叹息,想来就算是在梦境中,褚渊也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存在;心中又传来一声魅玄的叹息,想来是嫌我着实有损玄女后裔的光辉形象;另一边的褚渊一手扶额,也是一声叹息,想来是想不到神女竟是一个这般贪生怕死之徒。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三十三章 走出梦境(下) 我最终被褚渊绑出了云梦川。 因着褚渊的特殊身份,一路上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只有我一个人丢足了脸面。 魅玄见我如此丢脸,却毫无办法,只能幽幽吐槽,自己当时是气定神闲,跟在褚渊的身后,走出云梦川的,看上去神女的气度丝毫不逊于褚渊这活了万万年的上古神尊。 两厢一比较,我这样确然是有些丢人了。 不过,毕竟是在梦境当中,丢人便丢人吧。等出了这场梦境,除了魅玄,断然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我是这幅贪生怕死的模样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魅玄都是了如指掌的,毕竟是她亲身经历过的,所以我便放心的照着她的吩咐,一步一步将这场梦境进行下去。 我被褚渊带到一处名为白桥的镇子,敛了仙力后,住了下来,因着原本的这段日子,魅玄曾过得极其无趣,所以我便照着自己的性子,日日为自己找一些下河摸鱼捞虾、上山大鸟掏蛋的活计。 魅玄说,她曾经是在白桥镇做着医女的。 我摇头,做医女我恐怕是不行的,在西昆仑时,我的课业极差,尤其是诊病药草一门,因为太过枯燥,被我列为不必深入研究的课业之首,所以那些草药们在我的眼中与杂草无异,而诊脉断病一事我更是一窍不通。 魅玄听完我的解释,沉默良久,似乎是在思考,明明是连转世都不算的同一个人,差距为什么能够这样大? 我便笑着打着哈哈:“其实,我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比如……比如……” 我比如了半天,明白惹是生非、招猫逗狗都不是什么能够拿出来炫耀的优点,只能作罢。 心道:算了,实在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这样悠闲的日子在某一个清晨被打破,魅玄以非常强硬的态度告知我,无论之前是如何摸鱼捉鸟的,今日必须上山进密林中采摘草药。 我知道,既然魅玄如此焦急,那么今日便是一个重要的节点。 于是我破天荒的没有睡到日上三竿,而是伴着清晨的第一缕晨光,听着鸟鸣声,背上已经落了灰的药篓子,睡眼惺忪的出了门。 雪千城依旧等在我的院子门口。 哦,对了!雪千城是是在我来到白桥镇的第二日出现在这场梦境当中的,当时我与魅玄不确定他是被孟极制造出来的梦境中的人,还是意外一同进入梦境,试探过几次后,发现他对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索性也就不再深究,只当他是梦境中的人。 从那一日开始,雪千城似乎同认了主的灵宠一般,每日守在我的院子外,看我出门便隔着一段距离跟随,看我摸鱼、看我捉鸟,但是并不同我讲话。 我自然好奇,于是转而去问魅玄,他们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相处的? 魅玄称是,就是这么无趣的相处的。 我只能在心中鄙夷:真是无趣! 我只说他们二人的从前甚是无趣,但在这场梦境中,我过得实则很是开心,什么都不用思考,又能毫无顾忌的上山捉鸟、下河摸鱼,相较于还要上早课的西昆仑,日日睡到正午,都是一些值得我开心的事情。 我觉得,这样愉快又轻松的梦境,孟极大概很快就会出现来吞吃了。 我背着药篓子,按着魅玄的指示,去了一座不远处的深山,那里的密林颇有些像西昆仑的老林子,我拨开荆棘丛,在各个角落中寻找着不知名的草药。 雪千城好奇,平日里只管开心玩乐的人,为何此刻会苦大仇深的蹲在地上刨土,于是便向着我的方向走进了一点。 我想着,这应该就是魅玄和雪千城真正相识的时刻了吧。 就在我等着雪千城上前打招呼的瞬间,面前的荆棘丛中突然蹿出一只硕大的灰狼,直冲我的面门扑来,我立刻闪躲,却也只是慌张的滚了两滚,想拿出轩辕弓来稍作抵抗,但却被魅玄提醒,我的仙力已经被褚渊敛掉,现在是个凡人。 我一阵胆寒,难不成还未找到孟极,走出梦境,便要在这里被这只灰狼结果了性命? 下一刻,便觉的身旁一阵疾风掠起,雪千城便以极快的速度冲至我的身前,伸手钳住那只灰狼的血盆大口,用力的抵抗着灰狼的冲击,待到那只灰狼稍稍泄劲,便腾出一只手来,握拳砸中了那只灰狼的眼睛。 灰狼吃痛,哀嚎一声夺路而逃。 我呆愣愣的坐在原地,仍旧惊魂未定,便听到魅玄的声音响起:“笑。” 我虽然疑惑,但仍旧照做了,只是不知道那笑容是不是如同被吓傻了一般的痴。 然后我又照着魅玄的吩咐,从药篓子里拿出一株石莲,赠予雪千城。 当然我并不认识什么石莲,所以只是随手摸了一株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药,给了雪千城。 如此,我同雪千城便算是正式的认识了。 之后依然是我出门,他跟随。 直到三年后,我同雪千城也经历了白桥镇被屠的惨案,见到了极有可能是凶手的雪寒千烬,也得知了雪千城就是蚩尤炁力的载体,以及他莫名的失踪。 魅玄并不着急,只说等着便是。 梦境中所有的事情都是照着魅玄的叙说在发展着,我虽然是这场梦境的主角,但仍旧有一种看着别人的故事的感觉。 直到雪千城再次出现,他赤红色的瞳孔预示着他已经完全妖化,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卷起疾风,我离他百步之远,依旧能够感受到强烈的杀气。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跟魅玄的故事便走到了尽头。 我唤出轩辕弓,问魅玄,当日她是如何封印雪千城的。 魅玄却沉默下来,告知我,在梦境中,我不能那样做。 因为那时候,她散尽修为,将精魄尽数抽出体外,削弱了飞羽箭的杀伤力,只做封印,未做净化,所以雪千城没死,而她确实是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 我握着轩辕弓的双手一颤,原本想着,直到现在都不曾在梦境中寻到孟极,以为它只是制造了一场逗弄我的梦境,只要走到梦境结束,那么也算是能够安然无恙的走出去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挺狠,居然放弃吞吃梦境的机会,要引着我自己魂飞魄散! 要不是有魅玄提醒,怕就是要着了它的道了!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三十四章 争夺仙草(上) 既然知道了孟极的用意,那么便不能再按照魅玄当日的回忆走下去了,我轻轻将手中绷紧的轩辕弓的弓弦缓和下来,面对着杀气腾腾的雪千城虽然有些害怕,但也明白,要让他知道我对他并无敌意。 魅玄有些不明白我的做法,提出疑问。 “雪千城完全妖化,虽然看上去可怖,但却并没有实质性的动作。”我解释道:“如果我能够让他完全清醒过来,是不是这个梦境原本的结局就会被我更改了?” 魅玄显然也是不太确定的。 而我也只是赌一个可能,一个能够让这场梦境自动崩塌的可能。 我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与雪千城隔着百步的距离对视着,他妖化的赤红色瞳孔中,似乎被人泼满了鲜血,仿佛下一刻就会进入一种癫狂的状态。 像雪千城这种妖与人结合的存在,在妖化后大部分都无法用凡人的躯壳承受住大量妖族血脉的侵蚀,都是痛苦无比的,甚至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兽化现象,比如不属于人类形态的尾巴、耳朵或者獠牙。 但雪千城没有。 他的妖化近乎完美。 想来与他体内蕴含着蚩尤炁力有一定的关系。 随着时间的流逝,雪千城周身的肃杀之气渐渐褪去,似乎是他已经能够有效的控制自己的妖化,不多时,那双赤红色的瞳孔中便倒映出我的身形。 看来,他应当能够认出我了。 “千城。”我轻声呼唤,问道:“你怎么了?” 我当然是明知故问,但我也要极力的促使这场梦境进行下去,并且保证它能够与原本的结局变得完全不同。 所以,唤醒雪千城是第一件我要做的事情。 雪千城张了张口,声音有些沙哑:“杀了我。” 我不禁疑惑,难道那时候,雪千城是心甘情愿被魅玄封印的? “当时雪千城是有自己的意识的。”魅玄的解释来得十分及时:“回忆的最后部分,是他心甘情愿被我封印,而我为了保护他,以魂飞魄散为代价,用一种别的方式进行了封印。” 魅玄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我的封印的不同之处。” 这是……互相牺牲啊! 也许是因为梦境的缘故,我并不明白,为何仅仅只是几年的陪伴,他们二人便能够做到为彼此牺牲的地步,可能梦境太短,很多细节都是我所不知道的。 既然魅玄这样说,那么…… 我再次唤出轩辕弓,以全部灵力化出一支飞羽箭,搭在弓上,蓄了力气瞄准了雪千城的胸口。 “你做什么?”魅玄惊呼一声:“你要封印他!” “既然你那时候,没有按照正确的方式封印,那我便改一改。”我手中的弓弦越拉越紧:“兴许,我不仅能试一试拯救苍生的感觉,还能让咱们走出梦境了!” 魅玄沉思一阵,恍然大悟道:“你说得对,这是一场梦境,我刚刚竟差点想不明白,还在想着如何能够不伤到雪千城。” 果然,魅玄对这场梦境是有执念的,若不是还有我这样一个自私……哦,不是,应该是若没有我这样一个清醒的人在,怕是她便要在梦境里沉沦了。 正当我要满弓而射,体会一把当救世主的感觉时,雪千城那边却突然有了变故。 “摇筝。”雪千城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拉弓的手一顿,心道:这怎么还能有我的事呢? 要知道,这场梦境是千年前,魅玄与雪千城共同经历的,雪千城可以喊魅玄的名字,但他不会喊我的名字才对,毕竟那个时候还没有我这样一号人物。 魅玄显然也是有些意外的。 当下情况不明,飞羽箭是断断不能射出去的。 我想了想,目前似乎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同雪千城仍旧处在同一场梦境当中,而且他依然受到孟极的控制。 不过既然雪千城还能够喊出我的名字,那么就证明,现在的他正在试图摆脱这场梦境的控制,或者在情况不明之下,他在想尽办法提醒我。 很显然,雪千城是比我要痛苦一些的。 就在他叫出我的名字的一瞬间,那刚刚消散掉的肃杀之气再次升腾起来,这次我看得分明,杀气中裹杂着一部分来自孟极的妖力,看来,那只孟极就在不远处,静静的欣赏着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厮杀。 自然是不能如它所愿的。 “雪千城,我知道你能听见。”我将轩辕弓收起来,冷静道:“这场梦境是时候该结束了,但它不能以我们两个人中牺牲掉一个人为代价,最好的办法,是你摆脱控制,恢复你的理智,将这段回忆的结局改写!” 大概是我点破了关键,也可能是雪千城逐渐脱离控制,这场梦境中的景象变得扭曲起来,我看着不再笔直的树干和出现裂缝的土地,庆幸自己脑子动得极快,避免了一场自相残杀的戏码。 那只孟极想必是躲不下去了,在一阵烟云升腾后,出现在雪千城的后方,只不过比当初被我提溜着时大了些——竟有一间茅草屋大小。 我忽然想起,这场梦境对于雪千城和魅玄而言,是一场噩梦。 吞吃噩梦的孟极自然与之前是有所不同。 它弓着身子,做出一副进攻的模样,尾巴不停地甩来甩去,似乎已经极不耐烦。 我知道,它就快要控制不住雪千城了。 就在它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将身前的雪千城囫囵吞下时,我的身体却突然散发出一阵幽蓝色的光芒,灵力渐渐充盈着我的丹府,再来便是一阵灵力翻涌,似乎在我的体内拥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巨大力量。 我听见魅玄正在提醒我,声音却有些缥缈:“拉弓!” 下一刻,轩辕弓出现在我的手中,散发着一种从未出现过的耀眼的橙黄色的光芒,而我的右手凝结出一支飞羽箭,搭上轩辕弓,满弓而射! 我清楚的看见,那支划破空气直击孟极额心花纹的飞羽箭,箭尾上是一段华丽的凤尾流苏。 射箭的,是魅玄! 那支飞羽箭比我以往任何时候射出的,都要强悍得多,掀起的气浪甚至将两旁粗壮的树干拦腰斩断,披荆斩棘的射向雪千城身后的那只孟极。 雪千城那支飞羽箭到达他身边时,摆脱了孟极的控制,祭出妖刀业火三灾,转身的一瞬挥刀劈砍,强大的妖力旋涡裹住飞羽箭的箭身,一同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击中了孟极的额心。 孟极应声倒地。 梦境戛然而止。 我看着身边逐渐崩塌的景象,轻唤魅玄,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再一转瞬,便看见顾九珩一张极大的脸庞贴近了在观察我,见我睁眼后,立刻惊呼:“摇筝!你知道吗?你整整睡了三天!” 我反应不及,便又听得顾九珩继续大叫:“现下已经有人寻到萤火芝了!”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三十五章 争夺仙草(中) 据顾九珩所说,我们在赶走燕怀朔的当晚,虽然一直都在同一处休息,但瘴气随着深夜的降临,变得越来越大,他同宴相思虽然与我所距不远,可不消多时,竟连身形轮廓都看不明晰了。 不过因为有雪千城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在,所以他也并未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于是便无比安心的休息去了、 等到转天瘴气消散,阳光透过密林洒下光斑时,才发觉我和雪千城的一样。 任顾九珩用尽浑身解数,也没有将我们从睡梦中叫醒。 至于为何他知道我和雪千城处于睡梦中,而不是中毒或是受伤,那便得益于我时不时的几声呼噜了。 顾九珩很是仗义的守了我与雪千城三日,虽然他也毫无办法,但却多少起到了保护的作用,赶走了不少企图为非作歹的精怪妖兽,也打发了不少路过这里的其他参与仙试大会的各门弟子。 于是我和雪千城才能安然度过三日的时间。 我同顾九珩也交代了在梦境中的事情,并且告知他那只被我们在梦中重创的孟极,说不定还在我们附近没有走远。 至于会不会伺机而动,再次将我们或者我们其中的某一人拖入梦境也未可知。 顾九珩听我说完,也立马警觉起来,称我们还是经验太少,那一日休息时,就应该轮番值夜,这样既能防止被人偷袭,还能让休息的人更加安心的补充精力。 我心里想着,或许是因为有雪千城在,所以才能让我们如此大意。 话到此处,我却不见雪千城的身影,于是转而去问顾九珩,道:“雪千城呢?他陷入梦境时,我记得大约就在我附近的。” “可能他也觉得我们太过掉以轻心了吧。”顾九珩指了一个方向,解释道:“他比你早醒了一个时辰,已经去四周查探了。” 我点点头,知道这是非常稳妥的行为,想来在雪千城离去前,应当已经将我们四周洞悉清楚,才能放任我和顾九珩在此地,自己则去了距离更远的地方进行查探。 如此说来,雪千城确实是十分靠得住的。 我在心中暗暗唤了魅玄的名字,却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也许…… 我在心中想道:也许在梦境的最后,魅玄拼劲力气暂时控制了我的身体,射出那支带有凤尾流苏的飞羽箭后,大概也是需要暂时休养生息的。 不过现在……我抬头看了看,发现已是正午,仔细算下来,今日已经是第四日了,家里灵雾山谷的结界打开,还剩下三天不到。顾九珩说,已经有人寻到了萤火芝,那么大概最后的争夺战便要拉开帷幕了。 顾九珩表示,虽然我们两个胸无大志,师父也并未强求在这次仙试大会中要搏得什么令人震惊的名次,但也不能太过偷懒,在这里躲上七日,毫无作为。 要不然说出去,总归是颇丢西昆仑的脸面的。 并且雪千城临走时,曾嘱托顾九珩,待我醒来后,若是想继续寻找萤火芝,那么便根据他留下来的标记去寻他,他会尽量为我们排除沿途的危险。 这样一来,似乎便没有什么畏缩不前的理由了。 经雪千城趟过的路途,平坦无比,我们在赶路的过程中,甚至连飞虫都不曾见过。 我不得不怀疑,雪千城会不会一路用了什么妖族秘术,导致其他物种不敢再靠近这条曾经被他走过的路。 我们只用赶路,速度便比以往快了许多,傍晚的时候就赶上了早我们一个时辰出发的雪千城。 说实话,现在面对雪千城突然出现了一种非常异样的情绪,在经历过梦境中的事情后,我看他总有一种悲伤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无端端代入了魅玄与他的故事,还是我已经开始慢慢接受我本身就是魅玄这件事情。 雪千城倒是看不出什么,那场梦境对他而言,应当是痛苦的。 但现下看来,他的情绪似乎还不错。 我跟在他的身边,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你是怎么做到,让这一路上连只飞虫都没有的?” 我寻思着,这要是有什么秘术,他教一教我,或许就算我孤身一人时,也能让其他山精妖兽不敢近身了。 “没什么。”雪千城如实相告:“或许是我身上的味道吧。” 味道? 我使劲儿嗅了嗅四周的空气,除了灵雾山谷中花草树木的味道,并未再闻到其他特殊的气味。 “你应当是闻不到的。”雪千城轻轻一笑,解释道:“不同于你们神仙两族,妖族之人大多嗅觉灵敏,并且每一只妖都有自己的气味,是能够留下来,被其他妖识别的。妖的气味会根据他们妖力的强弱有所不同,大概这片山谷中,强大过我的妖力的山野妖兽并不多,所以他们便不太敢在我曾走过的地方逗留。” 这样的解释很合理。 西昆仑的山猫们便不太敢去野狼的领地晃悠,想来是差不多的原因。 我瞅准机会,伸手抓过雪千城衣物上的装饰飘带,放在手心中揉搓几把,再往自己的身上擦了擦,虽然我闻不到,但只要能让其他妖兽感知到,也算是一重安全保障了。 雪千城大约觉得我这样有些丢人,便沉默下来,默许着我的行为。 等我心满意足后,他才叹息道:“这样并无甚效果。” 我刚要哀呼,便觉得额头眉心处一凉,刚想伸手试探,便听到雪千城的声音传来:“别动,这样才有效果。” 我顿时一阵好奇,赶忙追问。 原来,那眉心处的一片冰凉,是雪千城划破自己的指尖,将他的鲜血点在我额头上时的感觉。 顾九珩跟上来,惊呼:“摇筝!他给你点了一颗小红痣!” 但在得知这颗小红痣的作用后,顾九珩便死皮赖脸的几乎要扑到雪千城的身上,也要讨要一颗同我一样的小红痣。 虽然我知道一点指尖血对雪千城而言不算什么,但雪千城似乎格外吝啬,好说歹说都不肯给。 大概是觉得雪千城对我与对其他人有所不同,我倒是一阵暗爽。 一番打闹间,我们便赶到了其他人寻到萤火芝的地方。 这是一处沼泽,四周植被茂盛,大树的枝丫互相缠绕重叠,透不出一丝光亮,脚下的青苔黏腻不堪。 我们将将走近,便见几名参加仙试大会的弟子愁容满面,看见我们的到来,客气的打了招呼。 经过交涉之后,才得知,虽然大家寻到了萤火芝的所在之处,但却无人能够摘得到它。 而其中原因,便在这片沼泽之中了。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三十六章 争夺仙草(下) 大家七嘴八舌的一番交涉之后,得到了几个十分可靠的信息。 眼前的这片沼泽确实是萤火芝的生长之地,不过大概是因为这次的萤火芝作为仙试大会的最终比试道具,所以在我们进入灵雾山谷之前,就已经有人将这里的萤火芝采摘到只剩下一株了。 想来应当是我那几位师兄们领了师父的命令来做的。 所以,大家虽然现在确定有一株萤火芝就在这片沼泽之中,还是有些犯了难的。 以往的仙试大会,只需在同一场地中,决出一名胜者即可,如今既要大家争夺萤火芝,却又要人在沼泽这种一人完全应付的环境中寻找,摆明了是要大家相互合作之后,再撕破脸皮一决雌雄。 这样恶心的鄙视规则,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我同顾九珩一个眼神交换,都觉得师父他老人家十分固执己见,顶多会采用先前的比试方法,也不会搜肠刮肚的想出这等创新法子。 难道是几位师兄们提了什么建议? 正暗自思量着,雪千城挪到我的身边,胸有成竹的小声道:“大概是褚渊想出来的。” 我有些惊讶,但看他肯定的样子,也没发出什么质疑,只当是雪千城与褚渊认识的时日长了,已经对褚渊的性格与行事了如指掌了。 却又忽的听见雪千城继续吐槽:“他这磋磨人的性子,一千年来,竟是无甚变化。” 我暗暗心道:吐槽精准! 既然知道了寻得萤火芝的规则,那便没什么理由再继续等下去了,我同顾九珩打着商量,决定用这片沼泽中现有的藤条,栓在腰间,另一头交给宴相思和雪千城,自己先去趟一趟这片沼泽,看能不能找到萤火芝的藏身之处。 至于我为什么不直接寻求雪千城的帮助,请他去为我找一找,大概是因为人太多了,该要的脸面我还是得要的。 总不能同为参加仙试大会的修行弟子,就我一人独独是个个例,什么都需要他人帮一帮吧。 萤火芝不是什么危险的妖兽,只是一株仙草。 这片沼泽看上去,似乎面积并不大,若是御器飞行,不消半个时辰,大概也能搜寻一遍了。 腰上绑着的藤条,只是以防万一,在寻得萤火芝后,难免要落脚于沼泽之中,避免自己深陷其中。 众人见我们二人开始新行动,也都纷纷效仿,与自己信任的伙伴结成一组,准备一同进入这片沼泽。 有人让修为高一些的同伴留在沼泽之外,以防其他人使坏,也有人让修为高的进入沼泽,兴许在沼泽地里,便能对那唯一的萤火芝抢上一抢。 反正大家的想法都不太一样。 我同顾九珩倒并不担心留在原地的雪千城和宴相思,毕竟有雪千城在,我们的安全非常的有保障。至于若是在沼泽地里便起了争端,那我同顾九珩横竖都是一条心的,届时两个人相互配合,赢面也不会太小。 正准备着,我便不经意瞥见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燕怀朔正一人将自己腰间藤条的另一头,系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似乎并未有人愿意与他结伴。 想来此前,他得罪的人并不在少数。 不过看起来,他倒是并不十分在意,似乎一个人便能处理好这件事情。 我对他开始有些好奇。 虽然西兑玄洲的天雷狱之人是有些不同于其他仙门弟子,但如燕怀朔这般孤僻,甚至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小声提醒顾九珩,进入沼泽地之后,一定要多加防范那个燕怀朔。 顾九珩显然是记得之前与燕怀朔交锋时吃过的亏,咽了咽口水,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和顾九珩祭出自己的法器,凌空而起,冲雪千城和宴相思打过招呼后,结伴飞进了眼前的沼泽地。 因为我们赶到这里是已是黄昏,又为了能够尽快找到萤火芝,便没有在意灵雾山谷中已经升腾而起的瘴气,顾九珩早些时候已经有所成察觉,所以这次及时服下了闭气丹,并未受到瘴气的影响。 而我因为有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阻挡瘴气的侵蚀,所以并未服用闭气丹,于是我非常自信,进入沼泽地的其他人,现在绝没有我的五感灵敏。 得益于此,我同顾九珩在沼泽地中寻找萤火芝的进程比其他人快了一倍不止。 我心中自然暗喜。 不过燕怀朔就跟在我们身后不远,我们能够感知到他的存在,想来他大概是知道我因横公鱼衣裙不受影响的缘故,跟在我们身后总是能捞到一些好处的。 毕竟真的动手争夺起来,燕怀朔就算已经没有了他的法器,修为也是在我们之上的。 “能不能先让其他人找到萤火芝?”我悄悄同顾九珩商量:“燕怀朔跟咱俩跟得这样紧,怕是想要在咱们找到萤火芝之后上前争抢,到时我怕……” 顾九珩表示赞同:“大概率我们俩仍旧不是他的对手,若是被他人找到,兴许能够消耗一些他的体力,我们坐山观虎斗,倒是有可能渔翁得利。” 顾九珩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夸赞道:“摇筝,你现在愈发机灵且心眼儿坏了。” 当然,这句话我听着并不像是夸赞。 于是,我和顾九珩默契的放慢了搜寻的脚步,转而去观察其他一同进来的参赛弟子,大家的搜寻看起来都十分认真,都顾不上彼此间互相客套。 当下,这片沼泽地中鸦雀无声,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动静。 “啊——” 而这一声划破静宁的惨叫声便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 我立刻便被惊了一身冷汗出来,赶忙停下脚步,与顾九珩背靠背在原地站立,保持着警惕。 “怎么回事?”我将轩辕弓握在手中,灵力汇集了一支飞羽箭,随时准备发起攻击:“有人找到萤火芝了?” 我当时满心只想着,这场关于萤火芝的争夺战已经拉开帷幕,却听得顾九珩小声提醒:“找找燕怀朔在哪儿。” 我的五感没有问题。很快便看见了离我们五六步远,同样警觉的燕怀朔,便回答道:“似乎不是燕怀朔挑事儿,他也被吓到了。” 说到这里,我与顾九珩不自觉竟同时抖了三抖,想来他的想法同我一样:这里面竟还有在燕怀朔修为之上的人吗?! 我眼见着四周的瘴气不断升腾,目之所及能够看清的东西越来越少,虽然能够感觉到顾九珩的存在,但仍旧止不住的心慌,于是便忍不住的哆嗦起来:“九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会儿知道喊九师兄了?”顾九珩说话的声音里也掺杂了一丝慌张:“不过不太管用,我也有些怕,不若,你喊一喊雪千城试试?” 这是个极好的注意。 我拉了拉腰间的藤条,脑海里立马变成了一片空白——藤条…… 藤条不知在何时,已经断掉了!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三十七章 上古大妖(上) 这断掉的藤条不免让人心慌,我双手一阵捣腾,那根原本连接着我同雪千城的藤条就被我拽到了身边,我将藤条的断裂处拿近,发现断口处非常整齐,应该是被人用利器斩断的。 情况有些不妙。 我同顾九珩交换了一下眼神,他立刻会意,将自己腰间的藤条也拽了拽,发现也是松软的,再拽几下,便同我一般,拉回了一条同样被利器斩断的藤条。 我俩顿时脸色一沉,顾九珩似乎同我一样,对这件事情感到头疼。 燕怀朔就在不远处,我们并不敢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拖着被人斩断的藤条继续搜寻萤火芝。 但是不多时,便听到不远处再次传来惨叫声,无法分辨是谁,但能够依据声音传来的方向,确定大致位置。燕怀朔此刻大概也开始怀疑已经有人找到的萤火芝,并且发生了争夺,所以便不打算继续跟着我们,循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摸索着离开了我们附近。 “我们要不要也去看一下?”顾九珩提议道。 我点点头,顺手解下腰间有些碍事的藤条,拉起顾九珩便在浓雾一般的瘴气中穿梭起来。 发出惨叫声的地方离我们并不远,没了藤条的限制后,我同顾九珩的速度快了不少,不一会儿便看见先我们一步过来的燕怀朔。 却见他呆愣的站在原地,没什么动作。 我们担心有诈,也不敢再继续上前,在距离燕怀朔五六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燕怀朔明显感觉到我们是尾随他来到此处的,回头看了看我们,问道:“你们确定不过来看一看?” 燕怀朔突然发出邀请,我同顾九珩便不由得一阵警觉,在我们看来,燕怀朔实在算不上是良善之辈,先前不仅杀人,并且对我们也是毫不留情的。 我们对他的印象并不好,鬼知道他是不是要将我们骗过杀一杀? 所以,我们在听到燕怀朔的邀请之后,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燕怀朔无奈,但也不强求,知道我们对他有些看法与顾虑,倒也并不在意,自顾自在蹲下身去,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顾九珩示意我留在原地,他先过去查探一番,毕竟燕怀朔的样子并不太像是要与我们发生冲突的,况且,就现在的状况来说,我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拿到了萤火芝,实在不必要在此刻就动手。 果然,顾九珩在走近燕怀朔之后,也蹲了下来,同样的也摸索了几下,然后冲我挥手:“摇筝,你过来看看吧。” 我内心自然十分好奇,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 原来他们二人因为服用了闭气丹的缘故,无感衰退,对自己面前的情况不好判断,所以才要用上我这个暂时耳清目明的人。 未知的危险总能让人们团结一致。 我也蹲下身来,按照他们所指的方向,伸手拿起一截藤条,与我和顾九珩的不同,这根藤条是被折断的,并且断成了不同长短的好几段。 上面似乎还有一些鲜血。 虽然不太确定,我还是将一段藤条放到鼻子前,嗅了嗅,确认了那就是鲜血。 “什么的鲜血?妖兽的?还是……”燕怀朔焦急的询问:“人的?” 我对于实战并没有什么经验,这次的仙试大会与人交手都是第一次,是在不好分辨藤条上的鲜血是人的还是妖兽的,只能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也并不十分清楚……” 燕怀朔似乎有些无奈,只能一声叹息,道:“那你递过来,给我闻一闻。” 我甚至在这种情况下,燕怀朔也是一个可靠的存在,于是听话的将那段藤条递到了他的鼻子下方。 他一闻,竟然大惊失色:“我们得赶紧离开!” 说着他并不管我同顾九珩是什么反应,便猛地站起身,后退了两步,道:“这片沼泽里……有东西!” 我心道:当然有东西,我们要争夺的萤火芝可不就是在这片沼泽里的东西! 我甚至私心觉得,燕怀朔不会是在哄骗我们,其实萤火芝就在这附近,但又觉得我依靠着雪千城,想必从他的手中争夺萤火芝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所以他会不会是在故意惊恐,想让我们跑去其他地方? 顾九珩也从地上捡起一段藤条,学着燕怀朔的样子,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虽然不太确定,但还是同我交流了一下:“摇筝,似乎是人血。” 人血? 那是我们同行的仙门弟子中有人出事了? 我此刻的第一反应仍旧是怀疑这样的事情出自燕怀朔之手,但猛然又想起,在这之前,他其实是一直跟在我与顾九珩的不远处的,就算他在听到惨叫声后,嫌我们一步赶到这里,但我们的速度也并不慢,他是完全没有足够的时间做下伤人或是杀人,甚至还要藏匿这样的事情的。 于是我同顾九珩紧跟着燕怀朔离开。 途中又遇到了几名从其他方向赶来的仙门弟子,询问过后,才知道他们并不是因为听到惨叫声才过来查探的,而是在进入这片沼泽地后不久,发现自己的藤条被人用利器斩断了,与自己的同伴失去联络,所以才逐渐聚集起来相互作伴。 关于被斩断的藤条这件事情,我合理的怀疑起了燕怀朔。 就在我的目光定格在燕怀朔身上时,发现他腰间的藤条还不曾被解掉,这样我的怀疑就变得更加理直气壮。 刚要开口质问,却见燕怀朔拽了一下自己腰间的藤条,出乎意料的,那竟然也是一根被人斩断的藤条。 现在,相当于我们都被困在了这片沼泽之中。 我们现在聚集起来的人,有七个,除了我和顾九珩、燕怀朔,还有万花谷的小师妹花锁颜、清漓殿的小师弟玄清和长生无极阁的两位师弟鸣珏、鸣珂。 这与当时进入沼泽地时的人数,少了三人。 按理来说,这片沼泽地并不大,兜兜转转应该大家都是能够碰得上的,现在过去了这么久,另外的三人怕是要么迷失了方向,要么就是已经遇害。 毕竟刚刚那藤条上的,大概率是人血,否则燕怀朔必然不会这样慌张。 “刚刚你说这片沼泽地里有东西,是什么?”我挪到燕怀朔的身边,为了不引起大家的恐慌,小声问道。 燕怀朔却是一副不想言语的模样。 我又继续道:“你不能这样,现下情况不明,看你刚才慌张的样子,想必也是害怕的,而你又没有同伴,我们抱团取暖并没有坏处。” 显然,我的劝说是有效的。 燕怀朔同样轻声回答我,道:“那段藤条上,沾染的确实是人血,不过还有另外一种气息,不是来自于我们,更像是妖兽,味道奇特,绝不是一般妖兽。” 妖兽? 灵雾山谷中确实有些精怪妖兽,但若说是厉害些的,我也只能想到这里的双头蛇,有毒又狡猾,是有些难对付。 不过这种低阶妖兽,燕怀朔应当是不怕的。 转而我又听见燕怀朔继续道:“那味道,似乎是上古大妖。”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三十八章 上古大妖(中) 灵雾山谷中有上古大妖?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燕怀朔此话一出,顾九珩在旁边立刻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知道顾九珩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灵雾山谷虽然极少有人进入,但是因为西昆仑的修行弟子从入门开始,便会寻找机会进入这里,寻找一些炼丹制药的仙灵花草,要说精怪妖兽倒是也有,但是都是些低阶的,对修行之人的威胁并不大。 那么千千万万年下来,西昆仑曾经进入过灵雾山谷的修行弟子,并无人在这里碰上过上古大妖,就连难缠些的精怪都极难遇上。 在我的记忆中,只听说过大师兄怀安来此处寻找修补炼药炉的材料时,碰上过一条水缸粗的双头蛇,也不过颤抖了两三个时辰,便将其击退,并且还拾得了几片双头蛇的鳞片,后来磨成粉用来驱赶蚊虫了。 这是我所知道的,关于灵雾山谷中唯一厉害些的妖兽了。 想来顾九珩同我一样,也是这般的没有见识。 “西兑玄洲近几百年来妖兽横行,我不会闻错的。”燕怀朔也是极其肯定的:“天雷狱时常为当地的百姓除魔,大大小小的妖兽每年要杀上上千只,刚刚那段藤条上沾染的人血中附着着大妖的气息,想来人……人怕是已经不行了。” 我心下一惊,暗道:人不行了的意思是……已经死了? 也不知道出事的是哪家仙门的弟子,这次的仙试大会所制定的规矩,大概率都是各门的小师弟小师妹才能参加,想来也都是受尽师父与师兄师姐们的宠爱。 现下出了事,不知道他们的师门家人、亲朋好友们又该是怎样的痛心疾首。 若是我出了事…… 呸!呸呸! 还未来得及细想,我赶忙在自己的脑海里停止了想象,又伸手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云摇筝啊云摇筝,你怎么能有这么不吉利的想法呢?! 既然燕怀朔如此肯定,那么我同顾九珩虽然再有疑虑,也不敢继续冒险,毕竟寻不到萤火芝是小事,丢了性命可就是大事了。 燕怀朔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并且第一个提出自己要放弃寻找萤火芝,而要去寻找走出这片沼泽的方向了,顺便问了其他人的意见,若是有人想与他同道,他也并不介意。 但是关于上古大妖的事情,燕怀朔倒是没有提及。 我想着,他可能是怕此话一出,必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恐慌。 我们当中应当是没有人见过上古大妖的,那种只存在于课本和古籍中的东西,是令人畏惧的。 现下若是所有人都恐慌起来,并不是好事。 我同顾九珩也表示同意燕怀朔的观点,只说现在这种情况,我们无法有效的同沼泽外围的同伴取得联系,所以觉得现下的情况并不安全,决定同燕怀朔一道从这里离开。 其他几人似乎还在犹豫。 仙试大会的魁首自然具有诱惑力,有人同我们一样选择保命,自然也会有人甘愿冒险,去寻一寻萤火芝。 鸣珏与鸣珂便是后者。 也许是他们同出一门,相对我们来说,能够互相信任且依靠,觉得自己比其他人的赢面更大,所以决定冒险试一试。 花锁颜和玄清倒是同我们一样保守,决定暂时结伴寻找走出沼泽的办法。 于是两组人马当即分道扬镳,我看着鸣珏和鸣珂离去的方向默默为他们祈祷。 燕怀朔对此则毫不在意,只说人各有命。 我们进入这片沼泽时,瘴气已经升腾而起,现在已至深夜,瘴气的浓度已经到达了最高峰值,为了保证我们几人不在浓烈的瘴气中走散,花锁颜用自己的法器百花鞭缠绕在我们的手腕上,用来让每个人都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我因为没有服用闭气丹,也未受到瘴气的影响,走在第一位负责带路的重担便落在了我的肩上,顾九珩就跟在我的身后,再然后是花锁颜、玄清以及断后的燕怀朔。 我对这样的队形排布是十分满意的,毕竟在燕怀朔是队友的情况下,有他在队伍的最后,是当下最有安全感的了。 我们这边的形成非常顺利,几乎可以算是如履平地一般,大家都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从这片沼泽中走出去了。 顾九珩在我的身后,用只足够我能听清的声音,小声道:“或许,是雪千城留在你眉心的指尖血有些效果,他的气息应当也不会逊色于上古大妖吧。” 经他这样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我竟然才是这一路行来,最关键的一个人。 不难猜到,熟知各类妖兽的燕怀朔自然能够感知到雪千城留在我身上的气息,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我来走出这片沼泽了。 真是狡猾! 我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做棋子一般利用,说实话,心里并不是太爽快,于是便自己臆想了一下,待走出这片沼泽,定要雪千城将燕怀朔绑起来,等仙试大会结束,好好的同各门掌门说一说他在灵雾山谷中犯下的罪行! 这样一想,心里便稍稍有了些安慰,顾九珩在身后提醒我注意脚下,别到时候大意,一脚踩进沼泽里陷下去。我同他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行程不算枯燥。 瘴气越来越浓,我的脚步也逐渐放慢下来,此时我们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但仍旧没有看到沼泽的外围景物,按说,这样的时间应该是快要走出去了才对。 我们似乎被困在了这里。 我无端端想起先前经历的孟极制造的梦境,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却在大片的宁静中再次听见了惨叫声! 那声音似乎就在不远处,听起来比之前的惨叫声清晰很多,在安静的环境中,如同在耳边炸开一般,让人格外提神。 大家是都听到了的,所以便默契的停下了脚步,辨别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我听着声音有些熟悉,顾九珩提醒道:“大概是鸣珏或者鸣珂吧。” “应当是。”燕怀朔从队伍的后面走上前来,解下手腕上的百花鞭,道:“我要去看看。” 我并不知道这人竟是如此热心肠。 转而一想,剩下我们几人后,或许并不一定安全,于是赶忙提醒,要跟紧燕怀朔,他是目前我们最好的依靠了。 于是,我们一行人开始在满是瘴气的沼泽地中快速行进,等到达我们认为的惨叫声发出的方位后,纷纷驻足,四下观察起来。 不多时,便听到花锁颜发出一声惊呼,跌坐在地,指着自己的正前方的不远处,结结巴巴道:“是……是鸣珂!”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三十九章 上古大妖(下) 花锁颜没有看错,确实是鸣珂,不过准确的说,是还剩一半的鸣珂! 当时的场面十分骇人。 我扶起不断哆嗦着的花锁颜,将她安置在一棵树下,从包裹中翻出一颗静心丹,喂她服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便向鸣珂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躺在地上,只剩上半身的鸣珂还有一些微弱的气息,胸膛不断的起伏着,大张着嘴巴,似乎呼吸的并不顺畅。燕怀朔只大致的检查了一番,便摇了摇头,走开了。 可想而知,一个只剩上半身,下半身不知所踪的人,是活不久的。 从我们听到鸣珂的惨叫声,到我们所有人赶过来发现他时,时间不算太短,想来,鸣珂受到攻击也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现在还能倒腾出几口气来,已是不易。 鸣珂的嘴巴张了又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我蹲下身来,细细听着,但他口中全是喷薄而出的血沫,又因为重伤而气息薄弱,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清晰,我也只能连蒙带猜,得知这片沼泽里确实危机四伏。 最后,他似乎还在担心着鸣珏,求我们一定要去救救他。 重情重义! 我伸手将已经咽气的鸣珂未闭上的双眸合上,叹息道:“太惨了。” 鸣珂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将身体撕成了两半,看他腰部的断口,似乎是被什么野兽撕咬所致,想来当时必定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又因为只是失去了下半身,而上半身重要的器官并未受到致命的攻击,所以并未立即死去,而是眼睁睁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消散。 并且,一直感受着自己身体上的疼痛。 如此,是非常折磨人的。 我有些同情鸣珂,觉得当时决定离开这片沼泽时,若是实话实说便好了,那样大家便都会选择一起离开,虽然会有恐慌,但总好过现在丢了性命要强。 鸣珂的遭遇虽然让我们同情,但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 现场看上去,鸣珂是连反抗都没有的,便在短时间被撕扯成两半。花锁颜已经有些崩溃了,吵嚷着要赶紧离开这里,甚至连哭带闹,丝毫听不进去道理。 燕怀朔似乎觉得她聒噪,躲在远处看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况。 想来他也应当明白,这片沼泽,单单只靠他一个人,也是走不出去的。 我心想,或许我们应该试着去找一找鸣珏,鸣珂葬身的现场并未有任何他受伤的证据,况且在鸣珂身死前,一直让我们去救一救鸣珏,想来他便还是活着的。 而且有很大可能,鸣珏是现在唯一一个能告知我们,那能把人撕成两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将我的想法说出来后,顾九珩与燕怀朔是同意的,但玄清却觉得我们现在随意走动太过危险,应该在这里等到天亮再行动,而花锁颜却一直吵嚷着现在就要走出这片沼泽,她不想去送死或者留在这里等死。 走,大约是走不出去的。 因为我们先前想要离开时,足足走了两个时辰,都未走出这片沼泽。 这样一来,我们的行动就变得十分受限制。 若是燕怀朔一人去寻找鸣珏,那么我们剩下的人若是遇上突发状况,便只能坐以待毙;而若是一同去,我看了看背靠大树,瘫软的坐在地上的花锁颜,似乎也是同去不了的。 “若是给你们设下结界,我再去寻人,可行吗?”燕怀朔是不想浪费时间的,他似乎也觉得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情况就会变得越危机,于是提议道:“设下结界后,一般妖兽不会对你们造成威胁,不管寻不寻得到人,半个时辰,我一定会赶回来。” “不行!”花锁颜猛的站起来,情绪格外的激动,一口回绝:“先前你可不是好人,若是……若是……” 我想我大概知道花锁颜的顾虑,只是在当下的情况,并不好意思指出来,而花锁颜似乎也有些惧怕燕怀朔,所以话只说了一半。 玄清倒是只接挑明,道:“若是你把我们留在这里,当做诱饵,一走了之怎么办?” 话虽然难听,但着实在理。 我默默在心中猛烈的点头。 “那这样……”燕怀朔倒是并不介意,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们只能等在这里了,等沼泽外围你门的同伴有人发现异常,或者……等那个杀死鸣珂的东西再来杀死我们。” 燕怀朔此话一出,便是一片沉默。 我知道,这样已经陷入僵局的局面是我们彼此之间的不信任所造成的,我虽然也怀疑燕怀朔的人品,但好在还有顾九珩可以依靠,再不济还有横公鱼的衣裙能够抵挡伤害,但花锁颜与玄清不同,细论起来,他们怕是连我和顾九珩都是不信任的。 不过,僵局是用来打破的。 “首先,我们是要先离开这里的。”我摆明自己的态度,又继续道:“我们现在有人想去找鸣珏,一探究竟;也有人想尽快离开这片沼泽,远离危险。但我想,暂时是没有人想留在原地的吧?” 我见无人回应,于是再道:“既然如此,我们相互退步,完全可以一边寻找鸣珏,一边往沼泽的外围走,不管是哪一个结果,总好过我们在这里止步不前吧。” 仍旧无人回应,但是大家似乎都开始考虑我所说的方法的可行性。 所幸,我的提议无人拒绝。 我们便以之前编排好的队形,继续行动了起来。 顾九珩在我身后不停地赞叹:“摇筝,想不到你还有这样领导人的才能呢!” 其实不然,那番话出口的时候,我也十分心虚,因为我这样的方法并不是什么好选择,除了不用让我们几人僵持在原地,结果如何还要看我们在行进过程中,先安全脱身还是先遇上危险,都是未知的。 而我能做的,只有认真的在前方带路。 这时候,我猛然想起自己身为玄女后裔这件事情,既然注定了我要以身殉道,是不是就表明在天下苍生大难临头前,天道是不允许我死在这处犄角旮旯的? 这样一想,心里豁然开朗,若是因着自己的命运,让天道为我在这件事上做一做弊,兴许真的能安然无恙的走出这片沼泽。 况且,自进入这边沼泽之后,总是听见别人的惨叫声,我却是并未真正的碰上过那传说中的上古大妖,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我无知无觉间躲了过去。 于是,我脚下的步伐便愈加轻快。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四十章 妖王之子(上) 人总是不能把事情想得太过美好。 就像此刻。 在我脚下生风,觉得能够依靠玄女后裔这个身份,将大家带出这片沼泽的时候,身后却穿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细细分别,其中还夹杂着惊慌的喘息声。 似乎有人正在躲避着什么的追击。 除我之外,其他几人也是感觉到了的,于是我们几乎同时驻足,往身后看去。 只见鸣珏一手提剑,一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正朝我们这边跑来。 待到他跑近,才看出那被他捂着的胸口处,有一个血淋淋茶杯口大小的窟窿,正顺着指缝往外滴血,胸口处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沾染了大片。 鸣珏的脸色因为大量失血,已经变得十分苍白,经过我们身侧时,不做任何停留,用不大但是能听清的声音提醒我们:“快跑!” 然后便一骑绝尘,蹿了出去。 就在我们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脚下便传来一阵颤动,似乎有什么正在沼泽下翻动,顾九珩一手扶住我,另一只手抓住花锁颜的肩膀,踩在自己的蕴雷上,将我们带至半空。 燕怀朔的金色长枪先前被雪千城捻做了齑粉,没办法御器,只能用尽力气,跃上身旁一棵粗壮的大树的高处树枝,期间还不忘伸手捞了已经呆愣在原地的玄清。 嚯!人品居然变好了! 原本大家都以为,既然刚刚的震动来自沼泽之下,那么危险也应该先从地面上开始显现,于是不约而同的认为,只要先占据高处,便能做到随机应变。 但却未料到,危险也是随时变化着的。 不等我们几人在半空中稳当下来,燕怀朔所在的那棵大树便不知被什么东西连根拔起,燕怀朔与玄清及时反应,才没有从树干上跌落下来。 燕怀朔在大树被连根拔起的瞬间,借力跳至地面,翻滚几圈后,躲在了另一棵大树的旁边。 玄清就倒霉了一些,因为反应比燕怀朔慢了点,便未找到下树的机会,而只能用双手牢牢抱住树干,防止自己被甩飞出去。 我看着玄清的样子,怕是已经忘了,自己还有御器飞行这样的本事。 我被顾九珩提溜着在半空中,是在腾不出手来救一救玄清,况且看那被甩来甩去的树干,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恐怕不是个小玩意儿,我一时也拿捏不好,一旦出声提醒玄清,会不会将危险引到自己的身边。 顾九珩能够看顾上我已经是费了大力气,如今还要再加上一个花锁颜,我是万万不能再给他找麻烦的。 于是,只能对不住玄清了,或许指望他自己能想起还有御器飞行这项本事,要靠谱得多。 但是顾九珩似乎并不打算袖手旁观,将我和花锁颜往再远的地方送了送,将我们安置在一处荆棘密布的角落里,并嘱咐我撑开结界躲一躲,自己则返回去救玄清了。 那一刻,顾九珩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突然变得高大起来,再不是总与我拌嘴打闹的最小的师兄,而是一副慈悲济世的天神模样了。 我瞧着身旁的花锁颜与我看法十分一致,除了崇拜之感,竟是还多了一丝丝的爱慕好感。 这不就是要给西昆仑找个媳妇儿了! 我撑起结界,顺便把先前跑路,也同样躲在这片荆棘丛中的鸣珏拉了进来,胡乱在包裹里抓了一把,将丹药一类的东西悉数塞进花锁颜的怀中,自己则紧张的观察着顾九珩赶去的方向。 只见那棵被甩来甩去的大树如同长了眼一般,不等顾九珩靠近,便横扫过来,逼得他不得不赶紧闪躲,蕴雷枪银光闪过,堪堪削去几段树枝,却仍旧靠近不了抱着树干的玄清。 燕怀朔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头来,也加入了战斗,但已经没有法器的他,似乎显得格外力不从心。 我回头从已经几乎昏迷的鸣珏身边拿走他的佩剑,用力一掷,那柄剑似乎意识到了我的想法,毫不犹豫的冲向燕怀朔的手中。 果然此番前来参加仙试大会的修行弟子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这法器能够读懂人的意识,也是少见,想来鸣珏在长生无极阁也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师弟了。 否则,以他现在修为,任凭自己如何努力,也是无法得到这样一件能通人性的法器的青睐的。 燕怀朔刚把那柄剑握在手中,就像突然被人指引了一般,瞅准那甩动中的大树的破绽,一剑刺过去,那棵大树便在顷刻间被斩成了碎片。 玄清伸手发现自己再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于是手忙脚乱间灵光一闪,想起自己的口袋中还有一颗师门至宝碧水琉璃珠,赶忙便往外掏,终于在落地之前,念诀施咒唤了一汪清泉出来,自己扑通一声跌进水中,避免了被摔得四仰八叉的伤痛。 燕怀朔提着鸣珏的长剑,从那汪清泉中捞起玄清便飞,提溜着玄清的衣领,将他扔进我所设置的结界中,转身再去帮顾九珩。 而那甩着大树,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在那棵大树变成碎片之后显现了出来——那是一条布满鳞片,黑褐色水缸粗细的蛇尾。 我立刻联想到,大师兄怀安曾在这里遇上的那条双头蛇,想不到这东西竟是这样的厉害,大师兄能够一人驱赶并击落它几片鳞片,果然也是非常厉害的! 正思考间,便看见顾九珩被一个黑色长角,口吐火焰的蛇头逼至半空,蕴雷枪的银光闪了又闪,引落下来的惊雷打在那蛇头之上,如同挠痒痒一般,无甚效果。 燕怀朔赶过去解围之时,还不等长剑刺入蛇头,便又从他的身侧蹿出来另一个相同的蛇头,口中喷薄而出的却不是火焰,而是瞬间便能变成冰柱的大水。 燕怀朔只好闪身躲避,但却被那冰柱擦过肩头,留下一片血痕。 我心道:两个蛇头,果然是那双头蛇不错了! 但打脸的时刻来得极快,就在我想要开口,提醒他们二人打蛇要打七寸的时候,却又猛地出现了第三个蛇头! 第三个蛇头自沼泽地下破土而出,正撞破我设置的结界,看准时机,一口叼住了身负重伤,无法躲避的鸣珏。 正在给鸣珏治伤的花锁颜距离最近,被鲜血喷了满脸满身,直接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蛇头扬起脖子,将还未咽气的鸣珏囫囵吞了下去。 场面实在血腥! 等那蛇头吞完鸣珏,转瞬便将目标锁定在了已经惊呆的不知道逃跑的花锁颜身上,一个俯冲便要故技重施,所幸玄清反应及时,丢出手中的碧水琉璃珠,砸中了蛇头的眼睛,让它偏了一些方向,花锁颜才连滚带爬的跑出了蛇头的攻击范围。 我有些不可思议,短短时间,难道那只被大师兄重创的双头蛇修炼迅猛,长出了第三颗脑袋,成了三头蛇?!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四十一章 妖王之子(中) 三头蛇这样的妖兽怕是没有人见过的,在西昆仑修行的这么多年里,并未听说过有哪一条双头蛇能够再修炼出第三颗脑袋的,所以,当下既感到新奇又有些震惊。 不知多长了一颗脑袋出来的双头蛇,是不是更加厉害了? 如此思量间,我所设置的结界已经被那第三条蛇头冲撞得支离破碎,玄清和花锁颜的能力其实与我是半斤八两的,所以在那蛇头的威胁下,只能连滚带爬的闪避,毫无还手攻击的机会。 似乎……还没有哪一条蛇头注意到我。 我心下一喜,想来真的是玄女后裔的命途给我带来的好处。 我决定在这种时候是要明哲保身的,既然我暂时安全,那么便悄默默躲到一边好了。想来此前大师兄一个人就能够对付双头蛇,现在顾九珩和燕怀朔配合默契,各自与那蛇头斗得有来有回,倒是颇有些慢慢占据上风的样子。 而另一边玄清和花锁颜虽然狼狈,但因为这里植被密布的复杂地形,格外适合闪避与躲藏,所以那蛇头想要吞吃他们二人还是有些难度的。 我悄悄挪动了一番,找了一处非常不起眼的角落,蹲下来观察战局。 现在,万万不能轻举妄动,我只消不去添乱就可以了。 顾九珩与燕怀朔虽然不能一招制敌,但好在也能把握住时机,多多少少给那蛇头来上一下,虽然效用不大,不过时间一长,那两条蛇头也有了些伤痕。 这样下去,似乎也有些击败这条三头蛇的可能。 不过,在这之前,他们二人的体力能不能支撑的下去,也是一个未知数。 我觉得,这样躲在一边袖手旁观似乎不太好,毕竟那奋战多时的人里面还有顾九珩,且不说自仙试大会开始,他便一路以我的安危为先,就是那几百年的同门之谊,也足够我良心上过意不去了。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叹道:这人为什么要长良心呢? 于是,我唤出轩辕弓,再汇集灵力凝出一支飞羽箭,瞅准时机,满弓而射,猛然发现,我所射出的那支飞羽箭箭尾也出现了凤羽流苏,同我在梦境中,与魅玄一同射出的那支飞羽箭一样,并无丝毫差别。 我在心中默默唤道:“魅玄,是你吗?”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再去看那支被我射出的飞羽箭,发现它的力道与裹挟的灵力比之前强劲不少,能够微微带动行进周围的事物的晃动,这在此之前,是不曾有过的。 难道,是我体内的灵力在逐渐增强? 那支飞羽箭破空而出,带着呼呼的风声,正好在顾九珩闪避蛇头攻击的转身时刻,擦过顾九珩的身边,直冲那蛇头的眼睛而去。 那蛇头正是铆足了劲,要奋力去咬顾九珩的身子,面对突然从顾九珩身侧冲出来的飞羽箭,自然是躲闪不及的,正背那支飞羽箭射中眼睛,暗绿色的液体从那爆裂的眼珠中喷射而出,如雨滴一般散落在沼泽地各处,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恶臭味。 那蛇头吃痛,立刻放弃了继续攻击顾九珩的想法,一阵摇头晃脑,直到那被我射中的眼睛的眼眶中再甩不出一滴液体,猛地钻回了沼泽地之下。 见状,顾九珩立刻飞身支援燕怀朔,与另一条蛇头缠斗在了一起。 那条蛇头似乎比躲藏起来的那一条更加凶悍,并且鳞片更加坚固,顾九珩与燕怀朔的法器劈砍在蛇头上,竟能激起如同打铁匠捶打铁器时那样的火花。 竟是个刀枪不入的家伙! 我抚摸着自己身上横公鱼的衣裙,想着不知道与那蛇头的鳞片比起来,到底哪一个更加坚硬一点。 我看着顾九珩与燕怀朔二人同那蛇头缠斗得实在辛苦,便想故技重施,看能不能再偷袭一次,将这条蛇头的眼睛也射瞎掉,让他们好有反击的机会。 于是便再次举起轩辕弓,躲在一棵树后,悄悄凝了灵力,这一次为了防止这条蛇头坚硬的鳞片阻挡飞羽箭,所以便比上一支箭多用了些劲儿,那箭尾的凤羽流苏更是在顷刻间大放异彩。 我明显感觉到,体内灵力翻涌,像在不断冲击着什么枷锁似的东西。 我想,大概可能是我体内魅玄的精魄自梦境中出来后,并未将自己修养好,所以一时不能与我沟通,但是却在危急时刻,仍然帮我凝结了大量灵力。 真是够仗义! 我试着感受体内灵力的激荡与翻涌,在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之后,将飞羽箭瞄准了蛇头,顾九珩和燕怀朔及时看到我的动作,明白我的意图后,相互配合,将蛇头引诱得将眼睛暴露出来。 我便一箭射出。 这一次,飞羽箭的灵力更盛,虽然不及梦境中魅玄射出的那一箭,但也是拉扯断几根树枝,带着微微的肃杀之气向那蛇头袭去。 顾九珩和燕怀朔将身后的蛇头引得更近一些,二人便突然掉头往不同的方向闪躲,先前被他们引诱得蛇头并未看见我射出的飞羽箭,待到反应过来时,那支飞羽箭便已经是躲不过去的了。 那蛇头显然是明白的,倒也不闪躲,微微侧头保护住自己的眼睛,用头顶迎击了那支飞羽箭,被射掉三四片鳞片,虽然吃痛,但却更加凶悍,直冲着向它射箭的我的方向而来。 我看着那蛇头的速度极快,想来顾九珩与燕怀朔都是来不及将我救上一救,那我便只能自己想些办法。 我心中暗道:魅玄,帮帮我!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危险,没有屁滚尿流的跑掉,而是一手握弓,一手凝结飞羽箭,直面对危险的恐惧。 想来这就是师父所说的成长。 果然,在我寻求魅玄的帮助后,灵力便像当初在梦境中一样,翻涌起来,几乎要从我身体各处溢出来,我从未感受过自己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这一次的飞羽箭凝结的速度变快了许多,我已然觉得,此刻的我已不再是我。 就在蛇头临近时,飞羽箭也射了出去,直冲蛇头门面,那蛇头却毫不躲闪,我一看,这明显是要来同我拼命了,但它应该想不到,实际上射出这一箭的是魅玄,并不是我。 正当我一门心思想看那蛇头被飞羽箭重伤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一阵风声大作,就在飞羽箭即将射上那条蛇头时,一侧的密林中忽的蹿出了另一条蛇头,并用蛇身上坚硬的鳞片,将那支飞羽箭挡了下来。 我看着眼前被击落的鳞片,突然觉得这条三头蛇是个有脑子的,明白用身体上的鳞片阻挡伤害,好过蛇头正面迎击。 况且先前的那条蛇头,头顶已经被我击落鳞片,露出并不坚硬的鳞片下的嫩肉,怕是再经不起一次重击了。 我见此一幕,只得再次挽弓,在瞄准时,突然发现,这条三头蛇可能不是我想象中的三头蛇!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四十二章 妖王之子(下) 我大体盘算了一下,追着花锁颜和玄清的蛇头并未参与进与我的战斗,而另外两条蛇头中,并不见先前被我射瞎眼睛的那一条,后来突然出现,用身体上的鳞片迎击飞羽箭的,是一条还未参与过战斗的新的蛇头! 这双头蛇还能修炼出第四个脑袋?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等等……这条蛇若是有四个脑袋,那么刚刚被我射瞎眼睛,遁入沼泽地下的那一条蛇头,现下又去了哪里呢? 思量间,便听见顾九珩焦急的喊叫声:“摇筝!快躲开!” 躲开什么?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瞬间腾空而起,右肩上传来一阵重压,待回头时,发现正是先前被我射瞎眼睛的那条蛇头,正咬着我的肩头,将我带离地面。 大概是横公鱼衣裙的缘故,那条蛇头的利齿并未穿透我的皮肉,只是它用力的时候,我肩膀处的骨头被挤得有些疼痛,倒是可以忍受。 但我不能忍受的是,它口中难闻的味道! 那味道好像是我捉弄西昆仑的狐狸时,它向它的黄鼠狼朋友借了一兜子屁来,趁我睡觉时,扔进了我的屋子,并且贴心的为我关严实了门窗。 那一次,我差点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条蛇头口中喷出的气息,犹如大夏天挂在屋外,忘记收回来的沾满苍蝇的腐败的五花肉,又加上我被它咬在口中,它一呼一吸间,气息尽数喷在我的脸上,就算闭气,都能感觉到那股腐臭味在口鼻间慢慢充盈。 最主要的是,那气息喷出来,竟是十分的辣眼睛! 我有些忍不住,手里便凝结灵力,唤出一支飞羽箭,不停的挥动手臂,试图用那支飞羽箭扎在舌头的什么地方,好让它吃痛松口,或者失去耐心后将我甩飞出去。 我宁愿被重重摔在地上,也不愿再继续受这难闻的气味的折磨了! 顾九珩和燕怀朔纷纷赶来救我,但却不等近身,便会被其他蛇头阻挡住,似乎那只被我射瞎眼睛,正咬着我的蛇头,就是为了折磨我而来。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利齿无法将我撕碎,于是便昂起头来,左右摆动。 我被它咬在嘴里,晃得几乎全身都要散架,并且脑袋晕得厉害,好像下一秒就要吐些什么东西出来。 于是我便又拿着飞羽箭一阵乱扎。 这次倒是被我扎到了什么,试着并不是鳞片那般坚硬,我使劲儿回头去看,发现那支飞羽箭正正好好的扎在蛇头的口腔中,那里面没有鳞片覆盖,应当是极其柔软的。 蛇头感觉到疼痛,微微松了松口,我便从它的口中挣脱出来,唤出轩辕弓,立刻御器飞行,躲开了那条蛇头的再次攻击。 当我一边飞行闪躲,一边想要再凝结出飞羽箭发起反击时,才察觉到,自己体力的灵力似乎在极速的减少着,与先前的翻涌激荡不同,这一次,它们似乎正在慢慢的平息下来,渐渐变得一片死寂。 我的手中,没有再出现飞羽箭。 难道是用得太多了? 轩辕弓不同于其他法器,虽然在三界六道能够叫上名号,但实则在发起攻击时,消耗的是使用者的灵力,因为只有灵力凝结出的飞羽箭,才能搭在弓弦之上,不被轩辕弓强大的火灼之力焚烧殆尽。 所以,轩辕弓的强弱,其实要看使用者的灵力储备量。 我数了数,从进入灵雾山谷之后,我射出的飞羽箭,已经赶上我平时一整年的数量了。 更何况,在几次危急状况下,由魅玄的精魄相助,射出的飞羽箭更是消耗了大量的灵力。 换言之,我体内的灵力已经再也凝结不出一支新的飞羽箭了。 嗐! 真是倒霉! 如此这般,便只能专心逃命了。 那条蛇头被我重伤两次,现下正是暴怒的时候,跟在我的身后,也不管我净往密林中躲藏,拼着疼痛撞断树干,也要紧跟在我的身后,找时机要再将我咬进口中。 我自然被追得胆战心惊,既要保证自己不被追上,又要时刻关注着自己的面前,避免因为快速的御器飞行而躲避不及,自己先撞上树干。 我同那蛇头可不一样,它能撞断树干一声不吭,我却是不行的,若是撞上,保不齐便要一头撞断脖子,命丧当场了。 想到命丧当场,我突然灵台一片清明,一个诡异但有些靠谱的想法突然从我的脑海中跳了出来——我依托着玄女后裔的命途,是不是不会轻易死掉来着?! 于是,我即刻刹住脚步,转头面向背后袭来的蛇头,嘴角甚至出现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我看着那蛇头距离我越来越近,下一刻便张开血盆大口要来叼我的脑袋。 我强忍着扑面而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心道:来!看是天道给我的命途硬,还是你的嘴硬! 我被那蛇头的气息熏得逐渐睁不开眼睛,耳边也响起顾九珩撕心裂肺的大喊:“摇筝!你作甚?跑啊!” 我气定神闲,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一般的安详,心中倒也颇有些紧张的默默倒数:三、二…… 一! 倒数结束! 果然,如我料想的一般,那蛇头并未将我咬住,甚至那腐臭的气息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我先是睁开一只眼睛,偷瞄一番,想看看天道如何处置了那条蛇头,却发现无甚动静,只有一段蛇身瘫软在地,蛇头已经不知去向。 这难道……就是天道的力量? “你这是什么路数?”雪千城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轻声的笑意,道:“打不过,就等死吗?” 我回头,正看见他一手提着业火三灾,一手提着刚刚追击着我的蛇头,还有些粘稠的液体,正从那蛇头与蛇身断裂的地方滴下来。 雪千城扔掉蛇头,走近我,颇有些看不明白我的做法的模样,又问道:“你可有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他是在我问我有没有受伤,还是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便决定不做解释,反问道:“是你?砍了它的脑袋?” 雪千城耸耸肩,再点点头,意思是——不然呢?不砍掉它的脑袋,难道看它咬下你的脑袋吗? 我看着那断口整齐的蛇头,再看看丝毫不费力气的雪千城,两厢比较了一番,内心便不再恐慌。 其他人似乎与我的想法不约而同,看雪千城的表情像极了在看一个天神,但只有我同顾九珩知道,雪千城的身份一旦被发现,那么在场的人对他的恐惧,甚至会盖过刚刚对那三头……不,是对那四头蛇的恐惧。 雪千城将我安置好,丢下业火三灾触发结界,又把其他人拉进了结界当中,孤身一人与那剩下的三条蛇头陷入了苦战。 我看得眼前一亮又一亮。 徒手唉! 一挑三唉!! 略占上分唉!!! 我深深的感慨:妖王之子不愧是妖王之子啊!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四十三章 圆月祸事(上) 虽然雪千城将业火三灾留下,帮助支撑结界,自己徒手上前,与那三条蛇头缠斗在一起,没有法器,又是以一敌三,竟是丝毫不落下风,看得人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 玄清和花锁颜似乎还是惊魂未定,顾不上欣赏雪千城一个人的战斗,倒是顾九珩和燕怀朔二人,连气都未喘匀,便站在最前面,一边啧啧称赞,一边拍手叫好。 “我就说这家伙是真厉害!”燕怀朔猛一拍手,问道:“我拿被他捻作齑粉的长枪看来并不冤枉,碎在这样厉害的角色手中,简直是它的荣幸!” 我心想,你这样形容,怕是那柄长枪听了去,便要哭上一阵子了,居然跟了这样一个没有良心的主人。 顾九珩自然是知道雪千城为何这样厉害的,但他不敢明说,只能在雪千城一招一式里渐渐沉迷,露出一副思春少女的表情,言说自己若是女子,就算成为三界笑柄,也要厚着脸皮倒贴雪千城。 我实在不敢苟同。 想来男子崇拜高手,如同女子欣赏美男一样,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我更加关心的是,为何会有这样修炼出第三颗,甚至第四颗脑袋的双头蛇? 我记得在西昆仑的早课上,并不曾听教授课业的师父提及过。 “你们不觉得,很蹊跷吗?”我站到顾九珩的身旁,指着那上下翻飞,与雪千城缠斗的三条蛇头,又指了指地上被雪千城斩首,还留着黏液的无甚生机的另一条,问道:“你们见过四头蛇吗?” 顾九珩与燕怀朔同时摇头,表示他们也不曾见过。 “而且……”令我疑惑的,其实还有一点:“这四条蛇头,不管是在与你们战斗,还是追击我、花锁颜和玄清,自始至终都是潜伏在沼泽之下的,我们现在都只见过它的脖颈和脑袋,身子是不曾见过的,你们想想,那被它隐藏在沼泽之下的身体,会有多大?” 我这样一说,他们二人便明白了。 我们现在眼睛所能看到的蛇头,只是这只妖兽的一小部分,仅仅这样,便将我们几人逼得无路可逃,甚至就连到了现在,有雪千城这样的厉害角色在,也不曾见它整个从沼泽地下钻出来。 会不会…… 我有些不敢想象下去。 倒是顾九珩开始分析:“会不会,没有四头蛇,而是两只双头蛇?” 燕怀朔轻蔑一笑,道:“你听说过,有这样庞大的双头蛇吗?” 这样一句反问,倒令我和顾九珩顿时哑口无言,因为……我们不仅没有听说过,并且就连现有的西昆仑的藏书中,都是没有的。 双头蛇不会长大如此这般大小。 “你们记不记得,我说之前染血的藤条上,似乎有上古大妖的气息?”见我们点头,燕怀朔便继续说了下去:“刚刚的战斗中,我所闻到的味道,与那藤条上的气息是相同的。” “你说这是只上古大妖?”顾九珩很是吃惊,完全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在一只上古大妖的攻击下保住性命,有些庆幸,但是也有些怀疑:“但它若是只上古大妖,那我们是如何能同它过上几招的?” “因为……”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它可能只是觉得我们好玩罢了。” 精怪妖兽都有一个共同点,喜欢玩弄自己的猎物,我们对这只妖兽来说,既逃不脱它的追击,也对它没有任何威胁可言,所以刚刚的我们,如同被猫逮住的耗子,只是它消遣的玩具罢了。 这样一来…… 我看着雪千城在那三条蛇头之间上下翻飞,虽然能够攻击,但其实略显吃力,只是能同这妖兽不相上下而已,恐怕这妖兽到现在仍旧抱着玩耍的心态。 “雪千城!”我在结界中大声呼喊,提醒道:“能不能速战速决?” 雪千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躲过一次攻击后,回身折返过来,拔出支撑着结界的业火三灾,嘱咐我们一行人注意安全,便再次与那三条蛇头缠斗在了一起。 这一次,有业火三灾的加持,雪千城很快便占了上风。 就在他抓住时机,即将砍掉其中一只蛇头时,沼泽之下便又是一阵剧烈的震荡,我们站在地面的几人,皆反应迅速的飞至半空,刚刚稳当,就见沼泽下又冒出两条蛇头。 加上与雪千城缠斗的三条,和已经被斩首的那一条,这样一来就总共有六条蛇头了! 我突然想起,《山海秘闻》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有凶兽,九首,牛身蛇尾,怪蛇之属,声如婴孩啼哭,顾名九婴。 这难道是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妖兽九婴? 据说九婴是天地初分之时,由阴阳二气交错产生的妖兽,天地孕育而出的,自然算得上是上古大妖,燕怀朔确实没有辨别错气息。 这样一来,它就还有三颗脑袋仍旧躲藏在沼泽之下,伺机而动。 顾九珩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想来各修仙门派的课业内容大差不差,在场的其他人似乎也多少有些了解上古时代的古籍传闻,自然而然也就能够同我一般,做出联想。 花锁颜最先哆嗦起来,面色难看道:“这不会是……九婴吧?” 这句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中所想,自然无人反驳。 大家都在心底默默的打算,若真是九婴这样的上古大妖,我们如何才能安全脱身。 我看了看逐渐消散的瘴气,知道这是我们在灵雾山谷中待的第六天,若是再能撑上一天,不被九婴吃掉,那么第七天灵雾山谷的结界就会打开,届时灵雾山谷外的各门掌门长老便会得知谷内的情况,更有褚渊这样的上古神尊在,必定是能够将我们解救出去的。 可难就难在,我们是否能够撑得过一天时间。 雪千城一人同时对付五条蛇头,已经变得有些吃力了。 另外三条蛰伏的蛇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但是眼下,似乎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我思考的时候,燕怀朔突然提起了鸣珏的长剑,打定主意赴死一般,一脸视死如归:“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去帮他,这样下去,一旦你们的同伴体力耗尽,我们几人便只能成为九婴的盘中餐了。” 燕怀朔没有说错,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团结起来,撑过最后一天,而不是等着雪千城体力耗尽,我们再一个一个的成为九婴的事物。 自然是要帮忙的! 顾九珩也提起了他的长枪,跟在燕怀朔的身后,再次加入了战斗。 玄清和花锁颜其实用处不大,他们所在的仙门,以修炼符咒和疗伤为主,于战斗这项内容上来讲,仅仅只能做到自保。 而我…… 我伸手掐诀,却并未凝结出飞羽箭。 得! 灵力还是没有恢复!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四十四章 圆月祸事(中) 我试着再次呼唤魅玄,仍旧没有得到回应。 看来能帮上忙的,还是只有顾九珩和燕怀朔。 为了不添乱,我同玄清、花锁颜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寻找藏身之处,并小心翼翼的将自己隐藏了起来。 既然帮不上任何忙,那就先顾好自己的性命无忧吧。 但我们并未想到,被九婴隐藏在沼泽地下的剩余的三颗蛇头,正在蠢蠢欲动,而它们准备袭击的对象,正是我们藏起来的几人。 当时,我们正猫着腰在荆棘丛中,慢慢挪动,想要尽量远离那激烈的战场,免受波及。但我们忘了,九婴的大部分身体正隐藏在沼泽之下,所以无论我们用怎样轻巧的动作,都躲不过它感知因为走动而传进地下的震动。 我们本想趁乱逃离,却不料正中下怀。 也许是九婴意识到了我们几人的意图,所以它便决定不再蛰伏。 随着脚下一阵剧烈的晃动,沼泽地突然分裂开来,那不曾出现过的三颗脑袋,依次显现出来,甩着泥巴点子,张开血盆大口,直冲我们三人而来。 荆棘丛是躲不下去了。 我眼见着玄清贴地一滚,怕是又忘了自己还有御器飞行的本事,本能反应用最常见的躲避方式,躲过了一条蛇头的袭击,但那蛇头并未就此放弃,啃过一嘴泥浆后,追在玄清的屁股后头,飞驰而去。 玄清大约是怕极了,从自己随身的包裹中不断掏出东西,扔向跟在他身后的蛇头,霹雳吧啦的一通乱扔,却并未有什么效果,砸中蛇头的东西少之又少。 我眼见着玄清扔的东西一个比一个贵重,扔到最后,竟是连连掏出好几颗避水琉璃珠,想都不想,毫不犹豫的全扔了出去。 那避水琉璃珠砸在蛇头上,炸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听在耳朵里,净是金银珠宝碎裂的声音,想来清漓殿果然十分宠爱这个小徒弟,放了如此多的师门至宝让他用来防身,若是知道他这样用避水琉璃珠,是不是也会有些心疼。 不过心疼也只是暂时的。 我听说清漓殿很是有钱。 我摸了摸自己的包裹,里面最多的是各位师兄自己炼制的丹药和画好的符咒,值钱一点的…… 好像没有。 我不禁感叹:西昆仑虽然在三界六道地位颇高,但却是真穷啊! 这一切,皆因师父他老人家推崇道法自然,身外之物俱是累赘,再加之西昆仑地处仙灵宝地,修炼要用的天材地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很多时候,出门逛一逛,都有可能捡到些炼药制单的宝贝。 于是没有什么花销,自然下山除魔卫道时,也就不收取任何费用。 所以,西昆仑是没钱的。 我这边看着玄清似乎能奔逃一阵子,转眼便去看花锁颜那边,却发现她似乎要倒霉一些。 百花谷并不注重弟子的作战能力的修炼,又因为大多是女子,本就在修炼之道上更加排斥霸道强劲的功法,所以她们基本都会在治疗与辅助功法上下力气。 她们认为,柔弱的女子更适合待在后方。 我却并不认同,若是无甚自保的能力,于修行而言并无多大益处。 但我只能想想,因为要如何修炼,还得是自己说了才算。 三界六道、仙门百家、妖魔鬼怪,其实都有一套自己修炼的法门,如此才能百花齐放,形成这个多姿多彩的大千世界。 好了,话题有些扯远了。 花锁颜虽然也能及时躲避蛇头的攻击,但看上去与玄清相比,似乎更加吃力一些,时间一长,体力便更是不济,渐渐的便被那蛇头咬住衣襟,整个人被提溜了起来。 我看着被倒吊着甩来甩去,眼中的泪水喷薄而出的花锁颜,实在于心不忍,只能不顾自己的身后还跟着一条蛇头,转身赶去相救。 因为着急了些,我便飞的愈加迅速。 跟在我身后的蛇头以为我要全力逃跑,所以也是铆足了劲跟在我的身后,穷追不舍。 我伸手扯住花锁颜的时候,追着我的那条蛇头并未反应过来,直接用最快的速度撞到了另一条叼着花锁颜衣襟的蛇头,两条蛇头的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我与花锁颜也在那两条蛇头的撞击后顺利脱身,飞身至密林中暂时躲藏。 那两条蛇头似乎都在为这件事情感到气闷,竟互相缠斗在一起,认为是对方放走了到嘴的食物。 这样一看,脑袋多了倒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保不齐在出现分歧的时候,是要打上一架的。 花锁颜因为恐惧,抱着我不住的哀嚎,并且央求我看一看她的小腿还在不在。 我低头去查看,发现她的小腿安然无恙,只是衣襟的下摆被那蛇头撕碎了而已,于是便如实告知。 她竟哆哆嗦嗦的问我,为何感知不到自己的小腿,自己连站都站不住? 我一时无语,却没有什么好听的安慰话,只能委婉一句:“大约……是你的腿被吓软了吧……” 好吧,这并不算委婉。 此刻的九婴还处在玩乐的心态中,跟在玄清身后的那条蛇头,甚至会在它快追上玄清时,放一放水,让玄清再跑一跑,活脱脱一副猫捉耗子的戏码。 而就在下一刻,我便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多时,便看到当时留在沼泽地外围的众人,齐齐跑近。 玄清的师兄祭出法器,暂时为他击退了那条紧追不舍的蛇头,将玄清扶起后,带他御器飞行至半空中,虽然句句训斥他平时功课不上心,但确实满眼的心疼。 花锁颜的师姐也及时赶到,从我的这边将她接走了,一边给她抹着泪水,一边轻声安慰。 我看着大家在找到自己的同伴后,皆是一副关心模样,猛然想起顾九珩还在苦战当中,于是受到大环境影响的我,情绪在一瞬间被提升至顶点。 当即一声哀嚎:“九师兄!” 也许是我的哀嚎太过情真意切,在场的所有人便被我震慑住了,而顾九珩似乎也听到了我的哀嚎,以为我在求救,所以立马翻身折返,就这样不惜暴露自己的后背,留下了破绽。 被那身后的蛇头猛地一撞,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同后面赶过来的宴相思立刻上前将他扶住,不好意思道:“九师兄何必呢?我只是有感哀嚎,并不是叫你立马来见我的……” 顾九珩一手扶腰,另一只手伸出来,使劲儿戳我的额头,轻咳两声,抱怨道:“摇筝啊!你九师兄这条命差点儿折在你的手里啊!”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四十五章 圆月祸事(下) 九婴大概明白,我们所聚集过来的人越多,它的境况便是不再多占优势的。 更何况就在刚刚,雪千城在燕怀朔的掩护下,借助业火三灾,斩下了第二条蛇头。 这样一来,九婴就只剩七颗脑袋了。 这件事情想来对九婴的打击十分巨大,作为一只上古大妖,又是古籍中记载的十分强悍的凶兽,应当是玩弄我们就像玩弄鸡崽子一般轻松才对。 于是这只九婴决定不能再继续以玩乐的心态,同我们这些蝼蚁一般的修行弟子见招拆招。只见它瞬息之间,将剩余的七颗脑袋聚集到一起,使着劲儿的抖动几下,那沼泽地下便传来一阵轰鸣,紧接着,不管是荆棘还是大树,皆被它剧烈的抖动尽数连根折断。 我们这才看出,原来整个沼泽地下,都是这只九婴的身体。 我看着那如山丘般大小的身体,深知这样的庞然大物定然是已经活了千千万万年,或许这只九婴,从天地鸿蒙初开时便已经存在了,因为灵雾山谷常年升起结界,所以被困在这里,寻不到出去的时机,便在这片沼泽中越长越大。 经历的岁月长了,便懒得再从沼泽地里拔出自己的整个身体。 而平日里进来的,山精野怪、修行之人,实在不值得它多露几个脑袋出来,所以便无人知道,灵雾山谷中藏着这样一只上古大妖。 看着那逐渐凸显出来的九婴的全部身体,我这才知道,为何人人都惧怕上古大妖,且不论它们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就是这样庞大的体型,要与他人论高下也是极占优势的。 “趁它刚刚苏醒,要快!”雪千城握紧业火三灾,飞身再次赶至九婴近旁,想要趁九婴的身体刚刚从沼泽中拔出,还不够灵活,一鼓作气再斩掉它一颗脑袋。 古籍中记载,九婴这种妖兽,要将其头颅尽数斩断,才能取其性命。 但九婴的脑袋岂是那么容易便能斩断的? 它又不是傻了、痴了,伸着脖子往刀刃的下面塞。 虽说这九颗脑袋已被雪千城斩去两颗,但剩下的七颗也变得更加谨慎,明白雪千城一次次的攻击,皆是冲着取它脑袋去的,所以它们逐渐摒弃自己的想法,开始协同作战。 有的脑袋负责进攻,有的脑袋负责引诱,还有的脑袋负责掩护。 果然脑袋多了,好处也是有的。 雪千城一人作战实在辛苦,燕怀朔在短暂休息后,从自己的包裹中掏出一粒赤红色的药丸,塞进口中,提剑也飞身上前,加入了战斗。 “那是天雷狱特制的药丸,据说只要一颗,便能激起体内所有的潜力。”花锁颜在我的身后解释道:“不过,因为过度消耗自身潜力,服用过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灵力的沉寂期,并且等能够再次使用灵力,怕是与之前也有些差距了。” 我想着,燕怀朔虽说不算好人,但在紧要关头,能做出如此牺牲,倒也是仗义之辈。 顾九珩听到此处,决定也不再袖手旁观,忍着伤痛再次提枪上阵。 而令我想不到的是,宴相思居然紧跟在顾九珩的身后,三尾全开,将自身的狐妖之力尽数散发出来。 说起来,青丘之人也能追溯到上古时代,九尾狐的血脉足够强大,虽然宴相思不知为何是青丘的例外,但在三尾全开的状态下,也是大放异彩的。 我一下又一下的不断震惊着,竟是一点都不曾想到,我的身边居然卧虎藏龙,全是高手! 既然如此,我也是不能掉链子! 于是赶忙回头,动员大家道:“朋友们!伙伴们!我们深陷此处,遇到这样的危急时刻,一定要格外团结!现在既已经有人为我们做先锋,身先士卒,咱们也不能太过丢脸了!” “大家帮帮忙!”我见很多人开始思考,便继续道:“哪怕我们在这里丢些什么东西,能帮他们打打掩护都是好的!” 一番动员下来,效果不说是所有人都激烈响应,但大多数人都是对打掩护这件事情相当支持的,除了几人实在胆子太小,灰溜溜的躲到一旁,不敢出手,也不敢逃跑。 而打掩护的人中,当属玄清最是卖力。 他包裹中不知道有多少避水琉璃珠,总觉得他一把又一把的往外掏,甚至还给其他人分了一些,毫不犹豫的瞄准九婴的几个脑袋,胡乱一通打砸。 我瞧着他身旁的师兄却是有些心疼,但是倒也并不阻止。 我们的干扰打法立竿见影,虽然丢出去的东西十有八九砸不到九婴的脑袋,偶尔有几个砸到,也不过如同挠痒痒一般,起不到什么伤害的作用。 但好在,在多次的投掷之后,我们的准头也算得到了提升,多多少少总能碰上正巧砸中九婴的眼睛的时候,那里没有鳞片覆盖,再加上蛇类妖兽没有眼皮这一特点,便也能将它的动作延缓一些。 在我们大家齐心协力的合作中,雪千城便又斩下了九婴的一颗脑袋。 而这一次,似乎彻底把九婴激怒了。 它也不再利用什么战术,只抽了一颗脑袋出来,全力与雪千城斗法,剩余的几颗,便毫不留情面的冲向我们这些小喽啰,似乎觉得将我们这些碍事的家伙先解决掉,更为划算。 这一招是我们所有人都未曾想到过的。 于是在几颗脑袋如同巨石砸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愣,再想跑时,便稍稍晚了一些,有两三人躲避不及,直接被九婴吞入了口中。 而我也被其中的一颗脑袋盯上,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腰间突然感受到一股拉扯的力量,将我凭空甩飞,我再低头一瞧,发现是花锁颜的百花鞭,而另一头则是正努力救我,露出一脸坚毅神情的花锁颜。 我自然十分感谢。 但花锁颜似乎并未控制好力道,又处在慌乱之间,于是甩飞我的时候用的力气大了些,我根本无法自己灵巧的落地,只能借着力道,重重的砸在了一棵树干上。 虽然有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的保护,并未受伤,但那一撞也是将五脏六腑震得极其难受。 因为这一撞,我的动作便有些停滞,这便被九婴抓住破绽,有一颗脑袋袭击过来,我将手臂抬起,想用被衣裙保护着的手臂,挡住九婴的利齿。 但我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感受到冲击和撕咬。 放下手臂后,就见雪千城手执业火三灾,奋力一挥,将九婴那颗冲过来的脑袋劈做了两半,又变换姿势,手起刀落,斩下了九婴的第四颗脑袋。 我被雪千城紧紧挡在身后,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不知他的脸上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却忽的听到他问:“今日是十几了?” 我有些发蒙,直觉一般的认为他问的是时间,于是便答道:“十五了吧。” 雪千城并未回头,这是身影一滞,而后又飞身再去与九婴缠斗。 飞身之前,我似乎听见他说——遭了!要快一些!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四十六章 坠入凡尘(上) 我其实并不太明白雪千城话里的意思,只觉得一头雾水。不过现下这样的情况,也容不得我多想,毕竟眼前的九婴才是最头疼的问题所在。 现在雪千城已经斩下了九婴的四颗脑袋,另外五颗就变得不那么好应对了。九婴也长了教训,明白自己在多数人的围攻下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于是想顶着仅剩的五颗脑袋赶忙跑路。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现象。 毕竟我们这群人,并不想同九婴拼一个你死我活,若是这只九婴能够知难而退,放弃对我们的猎杀,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显然所有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九婴表现出想要逃跑的意思后,雪千城他们也就不再穷追猛打,也故意露出一些破绽,让九婴能够及时发现他们几人的漏洞,寻找时机逃跑。 倒是燕怀朔似乎有些舍不得放弃,毕竟若是能在这一次的仙试大会中,有一项杀掉上古大妖的战绩,说出去总是让人钦佩的。 在九婴找到时机逃跑的那一瞬间,雪千城及时阻止了想要追上去的燕怀朔,并告知他,其他人都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他一人追上去,也是讨不到任何好处的。 无奈,燕怀朔只能作罢。 但他并不服气。 也许是之前他服用了天雷狱特制的能够为人提升潜力的药丸,所以心绪激荡,不如之前的平稳,又加上他本就是急功好利的性格,所以还是与雪千城发生了一些冲突。 但是雪千城也并不是吃素的,自然不会由着燕怀朔发疯。 所以,当雪千城的业火三灾架到燕怀朔的脖子上后,燕怀朔也非常识时务的服了软。 这场与上古大妖的战斗,以九婴遁逃而结束,但其实我们似乎也并未讨到便宜,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所以大家疗伤的时刻,就变成了这几日为数不多的和平相处的时间。 这时候,百花谷的修行弟子就变得格外重要。 她们独特的修炼法门,让她们具有一种能够助人快速治愈伤势的能力,所以花锁颜与她的同门师姐这时候就变得忙碌不堪。 不过他就一个人安静的坐在一边,没有向任何人寻求帮助。 见状,我从花锁颜那里讨要了一些治疗外伤的灵药,悄悄挪过去,轻拍了雪千城的后背,他便给我腾了些位置出来,我将一部分灵药给他,自己则用剩余的灵药为他处理他身后够不到的几处伤痕。 雪千城褪下他的上衣后,我便看见几条颇重的伤痕,想来是同九婴缠斗时,被九婴的利齿所伤,有两三道伤痕看上去十分可怖,皮肉翻出来,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看上去极深,若是不及时处理,恐怕是要发炎感染的。 我想起九婴口中的恶臭味道,想必定是在这片沼泽中待的久了,平日里又吃一些腐烂之物,那些利齿上不知道有多少污秽之物。 伤口可不就是不好愈合的。 但是…… 我突然想到一些什么,于是忍不住的疑惑:“咦?” “怎么了?”雪千城听到我的声音,微微偏头,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我本来无意直接问出我的问题,毕竟这牵扯到一些个人的秘密,但看着雪千城并无介意之感,于是便照实将我的疑惑说了出来:“你们妖族之人不是都对伤口的愈合能力极强吗?怎么你的伤口……” 我见雪千城不回答,便指了指远处正在帮顾九珩处理伤口的宴相思,继续道:“我看当时相思也受了些伤,怎么她不过多长时间,就已经看不到伤口了,而你……你的伤口倒像是人受伤后,需要时间去愈合一般?” “因为我本来也不算是妖吧。”雪千城见我如此坦诚,倒是也没有什么隐瞒,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我的母亲是人类,虽然体内有一部分妖族血脉,但是与血脉纯正的妖不同,我的妖力不足以支撑我自己修复伤口。” 原来是这样。 我突然想起在梦境中的雪千城的母亲,那样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是如何接受自己的丈夫与儿子不是人的。 “平日是可以的。”雪千城见我不言语,以为我在担心,于是便解释道:“不过今日情况特殊些,是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我这次便更加疑惑,但还是想问一问:“月圆之夜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月圆之时,我身体内的妖族血脉会完全隐藏。”雪千城毫不避讳:“换句话说,在月圆之夜这一天,我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啊这…… 我居然得知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你这样告诉我……”我犹犹豫豫,毕竟在凡尘间的戏折子上,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下场都不怎么好,于是我莫名有些担忧,会不会某一天就被雪千城给灭口了。 毕竟自己的秘密,甚至是关乎到自身生死的秘密能够这样坦然的告诉他人,不是准备灭口,那又是要怎么样呢? 更何况…… 在之前的梦境中,魅玄曾告知我,虽然雪千城是自愿被她封印的,但他似乎并不知道,魅玄为了救他,用了不同的封印方法,还牺牲了自己的三魂七魄。 在雪千城的回忆和认知里,怕是并不知道魅玄的付出,甚至还有可能,觉得魅玄对他无甚感情,说封印就封印,丝毫不顾他的死活。 这样一看,说不准雪千城被封印的这几百年,自己也是有想明白的可能,觉得魅玄并不值得他心甘情愿的被封印。 而我……不管是转世,还是本就是魅玄,在他眼里,会不会已经变成了仇人? 想到此处,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觉得既然雪千城能毫无保留的告诉我这样的能够拿捏他性命的秘密,就是已经准备好灭我的口了。 当然,可能顺道把魅玄封印他的那笔账也一并算上了。 “你不用担心。”雪千城大概看到了我的脸色变了又变,知道我又在脑补些什么有的没的,于是宽慰道:“既然我能告诉你,便是不怕被你知道的,或者……” 雪千城稍作停顿,拉上自己的衣衫,回头正经的看着我,道:“也许,在我变成普通人的一瞬间,你会保护我呢?”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四十七章 坠入凡尘(中) 雪千城一句话说的极为诚恳,一副完全不将我当外人的感觉,这便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只能顺着雪千城的话往下说:“你放心!既然你如此信任我,那我也是一定会保护你的!” 我这句话说的慷慨激昂,这么些年来,我从未说过如此重情重义的话,就连师父都没有得到我这样义正言辞的维护,不知为何,在今日对上雪千城的双眸后,以前那个贪生怕死,有事便打退堂鼓的我就消失不见了。 我伸手一摸脑门,想着先前魅玄的精魄就藏于我的眉心处,这不会是魅玄善做主张,给我下了什么咒语吧。 我拍着脑门,在心中默默唤着魅玄,但是仍旧没有回应。 我想着自那梦境出来之后,时日也已经不算短了,就算在那场梦境里,魅玄为了控制我的身体,消耗了大量的精力,需要时间恢复,但这时间也太长了些,我便不由得有些担心。 “在梦境中……”于是,我还是决定将在梦境中的事情和盘托出:“魅玄的精魄同我有过交流,你那时候沉浸在梦境中,怕是有些不知道的细节……” “我知道。”雪千城并未听我把话讲完,双眸有些短暂的失神,但却没有停下他要说的内容:“我虽然沉浸在梦境中,但其实对你当时在梦境中的动作有所感知。” “那你知道……”我想问雪千城,知道不知道在梦境中我同魅玄其实同为一体,两个人合作才将那场梦境破除。 “我也知道。”雪千城仿佛有了读心术一般,继续道:“魅玄的精魄在最后控制了你的身体,所以,最后射向孟极的那支飞羽箭,箭尾上出现了凤羽流苏。” 我心道:原来你小子啥都知道! “你同魅玄,不太一样。”雪千城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下来。 我自然知道,我与魅玄不太一样,甚至我们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不论在性格还是作为神女的格局上,魅玄都是要甩我一个十万八千里的。 我猛地反应过来,雪千城是在说我的格局不够。 但我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我确实没有以身殉道,拯救天下苍生的想法,格局自然是不够的。想来,玄女后裔的命途于我而言其实影响巨大,在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满脑子都是即将要去赴死的场景,所以连带着平日里的生活,都变得小心翼翼。 先前觉得,可能是在西昆仑为非作歹惯了,所以天道自然是要对我降下惩罚的,但不承想竟是这么严重的惩罚。 “你不想以身殉道,是吗?”雪千城似乎总是能够看出我的心中所想,每每聊天,总能一针见血:“或许,我有些办法。” 我其实对雪千城所说的办法并未抱太大希望,因为自古以来,便无人能够逆天改命,修改天道制定的规则,所以褚渊当时为我批下了玄女后裔这样的命途,就相当于已经对我判了死刑,以身殉道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或许,我真的有办法。”雪千城一再坚持,重复道:“你不想听一听吗?” “听!”我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一听对我并没有什么坏处,权当听一次故事罢了。 “上古时代神魔大战,在这世间遗留下许多的宝物与时机。”雪千城一本正经,似乎真的在讲一段故事一般:“蚩尤大军溃败之后,当时的神族遵循天道,从三界六道寻来六样法宝,将蚩尤的尸身进行封印,以防蚩尤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这个我知道。”我点头,知道这是《山海秘闻》中记载的上古神魔大战的内容,那本褚渊相赠的古籍,我翻了很多遍,上面能够辨认的东西,几乎都已经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但是,不就是因为那次的封印之后,蚩尤炁力才会不断的寻找载体,让选定的载体代替蚩尤重生,重新引发三界浩劫吗?” “你也知道,蚩尤炁力寻找的只是一个载体,如果……”雪千城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我们能够寻到封印蚩尤尸身的六样法宝,解除封印,然后让蚩尤尸身现世,那么那些炁力还会继续寻找载体吗?” “你要复活蚩尤?”我大吃一惊,这样的打算若是被天上那些神啊仙啊的知道了,恐怕现下就要降下天雷,将我们劈得外焦里嫩了! 我打算悄默默离着雪千城稍微远一些,省的等会儿天雷降下来的时候顺道将我也劈上一劈。 “不是复活蚩尤。”雪千城否定,并且伸手将正在悄悄挪走的我拦了下来,继续道:“只是这世间本就应该尘归尘、土归土,蚩尤炁力之所以寻找载体,不过就是因为他的本体无法被复活,但若是本体尚在,炁力与之合二为一,形成一个完整的整体,那么消灭起来岂不是要容易得多?” “话是这样说……”我想了想上古时代的神魔大战,那些拥有强大神力的上古之神都只能用封印的办法来压制蚩尤,到如今,上古之神大多都已陨落,能够拿出手来,便只有褚渊一人了。 我忽的想起,刚刚与九婴的那场战斗,于是发出疑问:“我们刚刚不过是与九婴做了一番斗争,就已经十分吃力,若不是它觉得不划算,就地遁逃,恐怕我们也是讨不到便宜的。” 我接着便是一阵犹豫,试探道:“你的意思,要复活的可是魔神蚩尤,他可比什么上古大妖的厉害多了,这我或许确实不用以身殉道了,但是那不就是让天下苍生一块儿完蛋了?” “看来褚渊说的也不全对,你还是有点做神仙的觉悟的。”雪千城轻轻一笑,打趣我道:“这会子竟然想到天下苍生了。” 天下苍生? 开玩笑呢! 这天下苍生不也包含着我呢?这怎么能让我不关心呢? 我鄙夷的冲着雪千城翻了一个白眼,揶揄道:“你不会是对自己那被封印过的过往有些怨恨,要教唆着我报复天下苍生吧?” “不会。”雪千城摇头,信誓旦旦道:“若是你相信我,我一定能保全你的性命。” 听到这里,我其实想问一问雪千城,他这样尽心尽力的对我,是不是为了魅玄? ------------ 卷一:醉卧昆仑千余载,一朝梦醒入凡尘 第四十八章 坠入凡尘(下) 对于那个雪千城为何帮我的原因,我突然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并不是不想知道,反而是太想知道,所以才闭口不谈。 不过雪千城告诉了我另一个天大的秘密——魔神蚩尤之所以尸身不腐,是因为他有一颗不死魔心。 我在得知这个秘密之后,突然萌生了一种想法,或许要消灭蚩尤,不止有封印这一种办法,那一颗不死魔心应当就是我不用以身殉道的突破口。 显然雪千城也是同样的想法。 而我现在也已经有了同雪千城一样的想法——解除蚩尤的封印。 这绝对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决定,但这个决定或许能够救我的性命,并且只要知道蚩尤的不死魔心的弱点在何处,那么便不必担心三界浩劫的发生了。 如此一来,我的命连同天下苍生的命都可以好好的保住了。 说不定,我这样的举动,甚至能够彻底消灭魔神蚩尤,那样之后那个不定期就会降临的三界浩劫之说,在我这一任玄女后裔的手上就此终结,三界六道那就真的要将我奉为救世神女,受人膜拜了。 也许到那时,我的地位是要直逼褚渊的。 想到此处,我的心中便是一阵暗爽。 但雪千城非常煞风景的补了一句话,犹如一颗惊雷在我的耳边炸响,将我震得顿时六神无主。 雪千城说的是——魔神蚩尤的那颗不死魔心,在他被封印之前,便已经不知所踪了。 不见了? 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能将自己的一颗心脏藏起来的。 这是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上古时代的神仙们居然会出这样大的纰漏,只封印了蚩尤的尸身,那颗不翼而飞的心脏就不管了? 关于这件事,我想改日从灵雾山谷出去后,或许可以问一问褚渊。 但这并不影响我与雪千城达成共识,仙试大会结束后,我们要去凡尘间走一趟,打着我要为将来以身殉道而历练的名号,寻一寻封印蚩尤的六样法宝,顺道再找一找那颗不翼而飞的不死魔心。 关于我以身殉道的命途出现转机这件事情,令我的心情大好,甚至也不再纠结于要不要继续寻找萤火芝的任务。为雪千城处理好伤口之后,便同他坐在一处,静静地看升起来的月亮。 确实是月圆之夜,我看着那轮圆月,慢慢的感知到雪千城气息的变化,最早还能闻到一丝妖气,待到月亮升到夜空的最高点时,雪千城身上的气息完全发生了变化,再没有一丝妖气流出,闻起来真的变成了普通凡人身上的味道。 有一点点三月里桃花开得正盛的味道。 “你是半妖?”燕怀朔不合时宜的出现,先是有些疑问,但却立刻自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不会闻错,天雷狱也曾捉到过几只半妖,他们同你一样,每到月圆之时,身上的妖气便会尽数消散,变成普通凡人,你身上的妖气没有了,但……” 燕怀朔又上前一步,问道:“但你之前妖力纯正,那些半妖也是没有你这般本事的。” 听到燕怀朔这样说,我立马警觉起来,虽然先前有了些一同作战的情谊,但燕怀朔此人亦正亦邪,行事全然不与旁人相同,既能眼睛不眨的杀害同为修行弟子的其他人,也能在面对九婴这样的上古大妖时无一丝惧怕。 或许,他此刻心中已经有了趁人之危的想法,要将之前雪千城碾碎他的长枪,完全压制他的事情拿出来发作一番了。 此刻……身为普通凡人的雪千城,怕是对他抵挡不住。 我将手伸进包裹中,捏了几张符咒出来,又上前将雪千城挡在我的身后,决定危机时刻,好能挡上一挡,就算没什么杀伤力,也好能够为雪千城争取一点跑路的时间。 “我想起来,有一只半妖……”燕怀朔再上前一步,越过我的头顶,紧紧盯着我身后的雪千城,直言道:“昔日妖族之皇雪寒沧溟与一凡人女子育有一子,虽不在妖族领地长大,但却被妖族之人所熟知,因为继承了雪寒沧溟的妖力,所以即使是半妖之身,仍能够有些成就。” 燕怀朔说的不错,当时在西昆仑的课业上,曾学到过妖族之事,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雪千城就是传说中的妖王之子。 可见,我在课业上的功夫还是有些不足的。 但转念一想,天雷狱的修行弟子平日里多与精怪妖兽打交道,熟知各类族群的特征与气息,燕怀朔看上去又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所以对他一眼就能看穿雪千城的身份,我也并不奇怪。 “你姓雪,所以……”燕怀朔轻轻一笑,将手中鸣珏的佩剑提起,剑刃直指雪千城,颇有一副要立刻出招击杀的意思:“你是妖王之子?” 燕怀朔出口的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笃定,是一句肯定句。 雪千城从我的身后绕出来,伸手握住我的肩膀,将我带至他的身后,依然用自己的身躯为我挡住危险,仿佛自己还是先前那个妖力强大,足以碾压燕怀朔的雪千城。 我一阵心惊肉跳。 燕怀朔虽然同我一样,年岁不大,修行时间也不长,但他确实天资卓越,与能力上甩我不知道几条街,这便万万不是目前身为凡人的雪千城能够应对的。 我随手将符咒塞进雪千城的手里,悄悄耳语:“这里面有遁地符、御风符、傀儡符……你会用吗?” 说完这句话,我才幡然醒悟,这几乎就是多此一举,雪千城现在妖力全无,一个普通的凡人,拿什么催动符咒呢? 雪千城倒也没有拒绝我递过去的符咒,尽数收进了他的衣袖当中,并且面对燕怀朔逐渐靠近的剑刃,也并未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仿佛燕怀朔并不值得他做出应对之举。 燕怀朔见此,自然忍受不了这样的挑衅,满脸都是你小子已经没了妖力,还要张狂个什么劲儿的样子。 燕怀朔提剑一刺,也并未动用灵力,想来是一番试探。 雪千城虽然没有妖力,但身上的动作却是丝毫未受影响,速度与之前并无差别,躲过剑刃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燕怀朔这样一刺,便知道雪千城确实没有了妖力,出手也就没有了顾忌,下一刻便催动灵力,御剑进攻。 那柄鸣珏的佩剑其实也并非凡品,在灵力催动下,一瞬间化为十几柄,尽数向雪千城袭来。雪千城无力还击,只能依靠自己的速度,快速躲避着燕怀朔的攻击。 我看得着急,想要唤出轩辕弓,却察觉自己的灵力仍旧没有恢复,颇有些无能为力之感。 正觉无计可施之时,便见头顶的瘴气破开一道口子,以极快的速度消散,褚渊踩着月色从天而降。 只他一人,想必是拂了结界而来。 那一刻,褚渊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便又高出了一大截,又因着他从一开始便对我与雪千城无甚敌意,所以我见他总也有种亲切的感觉,立马就准备开口求救。 不曾想…… “神尊救命!”燕怀朔张嘴便是一通胡扯:“他是妖王之子!他要杀掉我们!” 嚯!恶人先告状! 忒不要脸! 还不等我解释,便见褚渊挥一挥衣袖,瞬间便是天旋地转,最后我只看见雪千城奔我而来,而我落进雪千城的怀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一章 初入凡尘(上) 我不知道褚渊挥动他的衣袖时,用了多大的力气,只记得自己被一阵清风拂面,神魂差点就被吹走,一阵恍惚便不知发生什么了。 想来,这便是上古神祗的力量吧。 当然,同样被褚渊一袖子扇懵的人还有雪千城,照着他那在月圆之时便会变成普通凡人的特殊情况,是能够想象得到,被褚渊的衣袖挥一挥,定是同我一样吃不消的。 我甚至觉得,当时的雪千城可能比我还要狼狈许多,毕竟他那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妖力傍身,筋骨上应当是比我还要脆弱一些的,不知道被吹走的那一瞬间,他全身的骨头有没有散架。 总之,我们两个人应当都是不怎么好受的。 我在一阵天旋地转之间,只觉得雪千城十分讲义气的将我护在他的怀中,但无奈他的身形也不太稳当,所以两个人东倒西歪,乘着褚渊衣袖中挥出来的那股子邪风,如同落叶一般,随风飘荡。 飘啊荡啊的……去了凡尘。 能从灵雾山谷的结界中被挥到凡尘间是我没有想到的。 所以,当我瘫坐在一条溪流中,浑身上下无一点干爽之处时,甚至还觉得这是西昆仑哪一处我没有到过的地方,再看离我不远,正俯身趴在溪边乱石堆上的雪千城,心中暗呼褚渊实在够意思,顶多让我呛了两口溪水,没有将我也扔到石头堆里,硌得浑身青紫。 于是,我拖着一身被水浸透的衣衫,踉踉跄跄的行至雪千城的身旁,在一块还算合眼缘的石头上坐下来,将自己湿透的衣袖胡乱甩了甩,在如雨一般落下的水滴中,雪千城也醒了过来。 雪千城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褚渊这老小子,出手忒狠! 虽然我知道雪千城向来对褚渊不算客气,但听他叫褚渊老小子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雪千城似乎与褚渊非常熟悉,给我的感觉其实颇有些像家人。褚渊对雪千城虽然未表露过什么态度,但依照雪千城时不时要对褚渊进行一番吐槽,而褚渊每次并不反驳的情况来看,想来褚渊对雪千城也是不一般的。 难道…… 二人有一腿? “你在想什么?”雪千城凑近我的脸旁,一脸鄙夷的看着我,似乎又一次猜透了我的想法:“把你那龌龊的想法放一放,我同褚渊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但我瞧着……像是有一些……”我吐吐舌头,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决定问一问:“褚渊对你似乎挺包容的,按理说,他那个年纪同你这个岁数,应当是没什么可能的,但他是上古神尊,出格一些……似乎……也……没什么吧……” 说到最后,我的语气渐渐低了下去,心中也颇为拿不准。 “你快些打住吧!”雪千城实在听不下去,于是决定好好为自己辩解一番:“我同褚渊的关系实在一般,不过是因为他欠了雪寒千烬一些东西,想要从我这里给些补偿罢了。” 雪寒千烬…… 好熟悉的名字啊! 经雪千城这样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不管是在哪一个人的故事中,雪寒千烬似乎都短短的露过一次面,难不成这才是个关键人物? 雪千城说的模棱两可,并不十分清晰,接下来,任我再怎样刨根问底,他那一张嘴就如同被人用蜡封住了一般,死活张不开了。 故事最忌讳只能听个表象,既让人抓心挠肝的胡思乱想,又让人辗转反侧的放不下。 其实我更加好奇的是,雪千城对雪寒千烬总是有一种逃避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想面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还是二人之间真的有些什么嫌隙。 八卦之心自然人人都是有的,我先前总是同顾九珩谈论一些山猫兔子的家务事,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大人物,直到跟随师父去天界开坛讲学,见识了褚渊的八卦之后,其他那些小打小闹的事情便入不得耳了。 今次又听闻妖族也有一番秘辛,自然也是不肯轻易错过的,于是死缠烂打的非要雪千城好好讲一讲。 奈何雪千城竟是打定了主意,开始一言不发。 但是他手上用妖力帮我烘干衣物的动作却是没有停下来。 “你的妖力恢复了?”我看了看他掌心微微发红的妖气流转,觉得一阵暖和,问道:“所以你变成普通人的时间,只是一夜的时间?” “嗯。”雪千城见我不再纠结他们家的族中之事,便也开始解释起来:“月圆之夜的时候确实是会变成普通人,虽然只有一夜的时间,但每月一次,有时候也是会要命的。” 我听闻此言,心里多少明白了一些,西昆仑的课业上说妖族之人崇尚强者,他们的观念里,弱肉强食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也有许多妖类拥有吸收他人妖力的本事,所以,他们自相残杀的事情并不在少数。 雪千城继承了他父亲的强大妖力,平时虽然无人敢惹,但每到月圆之夜,对心怀恶意的妖类来说,他就是一个上好的猎物,若能将他的一身妖力尽数吸收,自然在妖界的地位是要扶摇直上的。 我悄悄贴近雪千城的耳朵,轻声问道:“你月圆之夜会变成普通人这件事,知道的人多吗?” “不多。”雪千城摇头,他其实明白一个妖类变为普通人会有多危险,所以对这等危及他性命的秘密自然藏得严实:“你算一个,另外知道的,就只有我的父母和雪寒千烬了。” 啊这…… 雪千城这应当是把我当成自己人了。 但我突然间又想起一个人——燕怀朔! 就在前一日,他已经识破雪千城半妖的身份,有根据自己的猜测,推断出雪千城就是妖王之子,在我们被褚渊一袖子扇来此处前,还恬不知耻的恶人先告状了一番。 他是不是已经猜测到了,雪千城会变为普通人的这件事情? 若是被他大肆宣扬一番,这件事情在三界六道可能很快就会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于是,我犹豫着要不要说上一说,刚刚开口,“燕怀朔”三个字才出口,便被雪千城打断了。 “他如今应当还不会猜到。”雪千城解释道:“每一只半妖妖力退化的时间都会有所不同,甚至有些半妖,妖力退化的时间是不固定的,所以仅仅被燕怀朔碰上一次,他应当不会太在意的。” 原来是这样…… 那我就又产生了另外一个疑问——为何雪千城妖力退化的时间如此固定?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二章 初入凡尘(中) 雪千城对我的疑问,做出了非常合理的解释,他说,因为他足够强大。 我寻思着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妖力强大与妖力退化的时间究竟有怎么样的联系? “妖力强大者,能够更好的控制自身妖力。”雪千城耐心解释:“反倒是有些半妖,因为自身妖力不足,对妖类与人类的血脉冲突无法压制,所以妖力会忽强忽弱、时隐时现,没有固定的退化时间。” 我顿时恍然大悟。 我看着自己的衣裙慢慢变得干爽,虽然有些污渍无法清理,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好在横公鱼的鳞片制成的衣裙格外结实,并未出现破损,否则看起来,怕是要同那些要饭的乞丐们相差无几了。 说实在的,雪千城看起来比我要狼狈的多。 九婴对他的攻击,再加上燕怀朔后期发难,雪千城的衣衫上大大小小十几条被撕裂的口子,我透过那些口子,察觉到雪千城的伤口已经尽数完全愈合了,想来是妖力恢复之后,增加了伤口愈合的速度。 伤口不必担心,只是身上的衣裳需要换一换了。 我想着雪千城的身形并不算特殊,等回了玉清宫,我那么多位师兄们,总该有一人的衣服他是穿着合适的。 话说回来,我们被褚渊一袖子掀飞,流落到此地,我转醒时,只觉得这处的风景甚是陌生,在西昆仑未曾见过。不过,西昆仑其实地域广阔,我没去过的地方也是有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回到玉清宫。 我同雪千城在这里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但无论怎么算,这一场由西昆仑举办的仙试大会都合该结束了,所有参与的修炼弟子,也都应该从灵雾山谷中被褚渊带了出去。 有没有人寻到萤火芝,那都是未知的。 不过有一点,就是那些死在灵雾山谷中的修炼弟子的尸身,大概也会被人一同带回去。 我同雪千城被褚渊扇飞之前,非常清晰的听到了燕怀朔恶人先告状,对我们兜头扣下一个屎盆子,我们连解释都没有,就如同跑路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样一来,可不就正中下怀,百口莫辩了? 看当时燕怀朔的样子,怕是想将被他杀害的几名修炼弟子的罪行,统统扣到雪千城的身上。 若是他再进一步,将雪千城就是妖王之子的身份公之于众,那么就算再怎么解释,雪千城都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群神啊仙啊的其实都是一群老古板,对妖族之人的成见也颇深,想来到那时,对雪千城喊打喊杀的声音必不会少。 我转头看了看雪千城,犹豫着还要不要再将他带回西昆仑。 虽然雪千城的本事大,并没有几人能够威胁到他,但毕竟褚渊也会在场,就算再怎么明里暗里的帮忙解围,也得做些表面功夫,就比如今次在燕怀朔告状之后,挥一挥衣袖,差点将我和雪千城的三魂七魄扇得七零八落。 这样一想,我决定还是自己先回玉清宫跑一趟,看看如今是一番什么光景。 就算是最最不好的情况,我耍一耍赖皮,直接说自己也是这场事件中的受害者,有昆仑神女和玄女后裔这样的身份在,想要蒙混过关倒也简单。 届时将雪千城藏到一处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带些衣服与吃食出来接济,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不用同我会西昆仑了。”既然决定了,那就趁早行动,毕竟雪千城一身破烂衣服实在有伤风化:“我自己回去一趟,看看情况,若是无事,我便再来接你,若是人人对你喊打喊杀,那你就藏一藏,我再找些衣服和吃食给你送来。” “你要回哪儿?”雪千城有些疑惑,随即可能想到,我是个从未出过西昆仑的乡巴佬,于是便问道:“你可知,我们现在身处何处吗?” “何处?”我心里咯噔一下,褚渊这一袖子,不会将我们扇出了十万八千里吧! 雪千城又问道:“你莫不是以为,我们如今还在西昆仑的地界上?” 我心中顿感不妙,我们这不是在西昆仑,那还能是在哪儿呢? “你仔细感知一下,这里可有什么灵力仙气的流转?”雪千城示意我闭眼感知,并同时向我解释,道:“褚渊那一袖子,将我们扇来了凡尘。” 凡尘? 那个我从未踏足过的凡尘? 我刚想问雪千城是如何确定此处就是凡尘的,但又转念一想,他身为妖族之人,自然与我不同,大千世界他所踏足过的地方,恐怕比我所知道的都要多上一些。 再加之…… 他幼年时,总是跟着自己的母亲在凡尘辗转,这个地方住一住,另一个地方再待一待,凡尘于他而言,应当是在熟悉不过的。 于是,我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褚渊那一袖子竟如此这般的厉害? “他不过微微用力罢了,若是使了全力,咱们现在就被扇出三界六道外,只剩一堆白骨做粉了。”雪千城笑了笑,继续同我解释:“不过,褚渊大概是在暗中相助,将我们送来凡尘,或许是他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的。” 我突然想起,先前与雪千城商量,是否有其他不用我去以身殉道的法子,能够阻止即将到来的三界浩劫,拯救天下苍生。 我们第一时间便已想到,来凡尘各处走一走,看能不能找到当时蚩尤尸身的葬身封印之地,顺道再找一找那颗传说中的不死魔心。 今次褚渊一出手,倒是免了我们赶路的麻烦,直接将我们送来了凡尘,虽然有些狼狈,但最终结果是我们想要的。 既然来了凡尘,那便先不会西昆仑了吧。 我翻看了大师兄交给我的包裹,除了在灵雾山谷中消耗掉的符咒和丹药,还剩下不少东西,不过有些棘手的是,因着我们平日里用不上银钱这些身外之物,所以包裹中并没有什么银钱。 我记得顾九珩说过,在凡尘行走,最少不得的便是银钱。 在这里,所有的东西都需要用银钱去交换。 我见过那东西,有圆形的扁扁的铜黄色的样式,也有不规则的银色的小石头模样的,但这些东西,我应该去哪里寻一点呢? 其实没有也行,我不用吃饭喝水,住的话也可以将就将就,树杈子也能睡一觉,但转眼一看雪千城已经懒得不成样子的衣裳,便止不住一生叹息。 唉—— 我好说,雪千城不太好说,穿着这样的衣裳,若是在凡尘行走起来,太过扎眼了,不符合我们悄悄摸摸的做查探搜寻这样的事情。 雪千城似乎比我更加熟知在凡尘生存的门道,察觉到我犯难的原因,便起身朝着南边一处看上去像是城镇的地方走去,还不忘招呼我一声:“走吧!先去挣钱!”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三章 初入凡尘(下) 凡尘的景色果然不错,与之前师兄们讲给我的并无不同,山清水秀虽然比不上西昆仑的灵气强盛,但天边飞鸟、河中游鱼皆是一副自由散漫的样子。 在去往城镇的途中,甚至碰上了两只打闹的兔子,看起来比西昆仑的兔子身型小一些,不过却要肥硕上不少,想来是凡尘的日子安逸,它们又是灵智未开的,所以日子过得随性,也就没有什么修炼的志向,成不了精怪,更修不成神仙。 我看着那两只玩耍的兔子,不禁感叹:这一旦没什么抱负与志向,果然便要轻松快乐更多一些啊! 我若是只凡尘的兔子就好了,或者猫猫狗狗也行,那还不用自己找吃食,寻摸个好主人,一辈子吃喝不愁。 当然,也更不用担心什么以身殉道的命途。 “凡尘的兔子是好,又肥又嫩,烤起来格外鲜香。”雪千城见我盯着那两只兔子,于是打趣道:“猎户门非常喜欢猎杀兔子,皮毛和肉都能卖些银钱,不过就是要活着刨皮,有些残忍,那场面……啧……啧啧……” 听到雪千城这样说,我浑身的汗毛便全都竖了起来,刚刚还想象自己要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兔子,现下想想,还是如今的我更好一些,最起码不会被人捉住刨皮卖钱、烤肉果腹。 凡尘的挣钱法子我一窍不通,而我包裹中剩下的丹药和符咒对普通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想着摆一个小摊也是不现实的。 雪千城说,在凡尘若是想要一点银钱进账,则要付出一些力气,比如刚刚看见的两只白兔,若我们能捉了来,等到黄昏或者第二日的清晨时分,城镇上会有专门摆摊的集市,到时兔子一卖,我们便能得些银钱。 但我看着那两只无忧无虑的兔子,终究没能狠得下心。 于是被雪千城吐槽,我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在凡尘生活。 “那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我有些不甘心,先前几位师兄去往凡尘历练,第一次出西昆仑时,对银钱进账的方法也是从未听闻过的,想来也是与我一般,一窍不通,但出门的历练的时候多了,似乎他们人人都没有挨过饿、受过冻,回西昆仑时还能从凡尘带些新鲜玩意儿给我。 我在心里默默盘算,那些给我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大概也是要用银钱去换的,总不能是偷来抢来的。 雪千城听我这样分析,自然要来逗一逗我,于是与我并肩而行时,轻笑着问道:“你的师兄们可有告知你,他们有什么挣钱的门道吗?” “那倒是没有……”我顿时垂头丧气,那时只顾着同师兄们打听他们在凡尘时发生的趣事,又想着自己实在不够用功,这辈子怕也只是能在西昆仑混一混,万万没什么机会去凡尘历练的,于是当时完全想不到,要讨一些在凡尘生存的方法。 “不过……”我猛然想起,顾九珩似乎与我提到过一些什么,脑袋里灵光一闪后,确定那确实是一个挣钱的好方法:“顾九珩同我说过,他那时候因为要精进自己为人批命看相的本事,所以在凡尘支了个算命摊子,有时一日光景就能挣到大把银钱呢。” 雪千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认同了这个方法。 不过雪千城的脸色突然一变,有些忧虑的看着我,问道:“那你……也会批命?” 听闻此言,我想了想自己在修习这门功课时,大多数时候都开了小差,如今对于此道可谓连皮毛都不懂,于是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见状,雪千城又抱有一丝希望的继续问道:“那……看相呢?” “这个……算是略知皮毛吧。”我这一句话说的十分不自信,看着雪千城并不相信的表情,我立刻信誓旦旦起来:“这个我可以同你保证,这门功课我当时是听了的,虽然并不精通,但是这个人是个什么性子,到时会不会因为我卜卦不准而掀我们的摊子,我是能看出来的。” “你这个略知皮毛……”雪千城扶额,十分无奈:“确实太过皮毛了一些。” 啊! 原来略知皮毛这样的本事,在凡尘是行不通的啊! 那我便没有其他办法了。 在看了看雪千城越发凝重的表情后,我突然觉得,他活得年岁比我久一些,本事也是比我大的,想来可以指望,于是变成我希冀的望向他,问道:“那你会吗?卜卦算命一类的?” “你见过那只妖会卜卦算命的?”雪千城立刻反驳,但却也想出了别的出路:“我觉着,我若是能去帮一些店铺干些体力活,也是能赚些银钱的,不过就是慢一些,我们要想攒够足够的银钱,支撑我们在凡尘的生活,怕是要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凡尘生活,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雪千城能做些体力活,那么我呢? 我想了想,我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便只有一双巧手了。 “雪千城,你觉得我的厨艺如何?”我拉住雪千城的胳膊,双手在他的面前做了一个颠勺的动作,问道:“同凡尘的厨子们比起来,应当还算可以吧?” 雪千城点点头,毕竟他吃过我做出的几顿饭菜,最是有发言权的:“我在凡尘时,其实并未吃过什么好东西,但你做的菜,确实不错。” 雪千城的一番言词十分中肯,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过于夸张的夸奖。 如此一来,我便也寻到了自己挣银钱的门道——找个酒楼,做个厨娘! 但当我同雪千城走进这处城镇后,寻到一间看上去非常气派的酒楼——食为天,被酒楼的管事带到后厨,眼见那将一口口硕大的铁锅舞得似乎有如神助的厨子们后,我要做厨娘的心便凉了一大半。 果然不管是做什么,最讲究术业有专攻。 于是我转头放弃,做起了厨房里帮忙配菜的打杂的工作,顺便准备一番偷师,将自己的厨艺打磨得更加精进。 雪千城为了不离我太远,方便我们二人能时常联系,于是便在食为天的后院里,找了份搬搬抗抗的差事,看上去比我整日洗菜摘菜累多了。 于是我也十分知足。 但在得知,我们的差事皆要干满一月,才能拿到工钱时,我突然有些崩溃,看着泡在菜盆子里的一双手,变得皱皱巴巴,委屈的想要哭一哭鼻子。 我堂堂一个昆仑神女、玄女后裔,何苦要落得如此田地呀!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四章 坑蒙拐骗(上) 在食为天的第七日,我实在受不了整日与洗菜水这样的东西继续打交道,所以趁着客人不多时,悄悄溜去后院寻雪千城,想告诉他,这样的挣银钱的方法,与我而言确实有些难了。 我实在没有那样好的耐性。 在西昆仑听早课时,能够连去三日,不打盹的上完一堂完整的早课,那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如今我日日天不亮就要进后厨,把早市上被雪千城扛回来的蔬菜、鸡蛋什么的归类放置,又要将食客们总喜欢点的菜品的材料悉数准备好,再将蔬菜摘一摘、洗一洗,给那些比我厨艺精湛的厨子们做好扎实的先头工作,让他们在做菜时得心应手。 等到能够休息的时刻,往往都是深夜了。 我觉得这比神仙们修行时,要累上许多。 毕竟这七日来,我几乎每日都是倒头就睡,晚上也没了起夜的习惯,就算是惊雷炸响,怕都难以将我从被窝中劈起来。 所以,我实在忍不了了。 这七日已经是我最大的极限了。 于是当我顶着通红的双眼找到雪千城时,他大约也已经猜到了我的心声,于是不等我开口,便问道:“可是觉得熬不下去了?” 我点点头。 雪千城再问:“不想做这份差事了?” 我再点点头。 雪千城最后又问:“你可知,只做七日,你是没有工钱的?” 我依然想要点点头,在听清雪千城的话后,突然便觉得点头的动作变得极为艰难,那脖子如同被人掐住了,一瞬间动弹不得。 原来我做了七日苦差事,除了被这家酒楼的老板管吃管住,竟是分文未赚。 不公平! 实在太不公平! 凡尘的人剥削起人来,简直堪比妖魔鬼怪! “你若是不想再做,便不做了吧。”雪千城看着我,眼神里虽然充满了无奈,但还是妥协下来,并且安慰道:“等我做足一个月,拿些工钱,大概也够我们一段时间的开销了。” 雪千城想了想,又继续道:“到时,我们也许可以再去别的地方转一转,这个城镇中,似乎没有什么对我们有用的信息。” 是了,雪千城说的不错。 七日的时间,他因为要为酒楼置办所需之物,所以这个城镇的每一条街巷,他都已经走遍,这里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百姓们皆安于现状,连什么小偷小摸的事情都未发生过。 很显然,魔神蚩尤的尸身是没有封印在此处的,想来那颗不死魔心大概也是不在这里的。 若不是日日与洗菜盆子打交道,我在这座城镇里,都快忘了还有三界浩劫的这样的大事。 是得去别处寻一寻了。 不过没有银钱,便是寸步难行。 若是真要等雪千城干足一个月,这在时间上便要浪费一些。 难怪有人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凡事都是这样的,两全其美的事情确实有些难遇。 师父若是能够听到我的这番感悟,想必定会摸着我的脑袋,语重心长——摇筝啊!你长大了! 但洗菜摘菜的差事我确然是干不下去了,于是早早给酒楼老板告知,并且态度诚恳的说自己也不贪图银钱,这番体验过生活的艰难后,已经是这份差事带给我的最大的收获了。 酒楼老板一看我如此懂事,这七日又是十分尽心,倒是给了几日的工钱,我拿着那十几枚圆圆的扁扁的被凡尘之人称之为铜板的小东西,热泪盈眶的扑进老板的怀中,重重拍了几下他的后背,千恩万谢都被我融进那几巴掌当中,酒楼老板当即清咳两声,将我从他的身上扒拉下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盯着我。 当时他的心里定然在想,这莫不是洗菜洗傻了吧! 离开食为天,我发现那十几枚铜板都不够两日的饭钱,于是决定依靠着神仙的特殊体质,这两日便忍一忍,不再被凡尘的美食所诱惑。 当然,那些铜板也不够我在城镇中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所以,我真的找了一个看上去不错,躺起来也不错的树杈子将就了几晚。 后来因为日日都被人看猴子似的围观,于是连那树杈子也不睡了。 于是我又去找了雪千城,在他为酒楼运送所需之物的推车上将就着过起了日子。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其实要比在后厨轻松得多。虽然雪千城要日日早起,拉着小推车去集市上采购新鲜食材,但那并不影响我窝在推车上酣睡。 只是集市上的声音杂乱了些,我虽然睡得并不算踏实,但闭目养神总是能够做到的,更何况,雪千城拉着小推车行走时,稳稳当当,像是睡在摇篮里一般,忍不住的便想打哈欠。 雪千城非常适应凡尘的生活,这样的苦力差事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渐渐的,食为天的管事便撒手让雪千城自己支配采买的时间和银钱了。 我看着雪千城每日从管事手中领出一小包碎银子,十分眼红,问他能不能挤出一些来,给我买一串集市上最东头的糖葫芦,我看着每日都有小孩子围着那做糖葫芦的老人转悠,想来那糖葫芦应当是非常好吃的。 雪千城摇摇头,将手中的银钱袋子护得更紧,但还是承诺,等一月之期到了,他定会在工钱中腾挪出一部分,买一些我想要的东西。不过现下手中的银钱不能动,那毕竟算不得是我们自己的东西,用起来心里总是膈应。 于是,我便翻一翻身,躺下来看着天空中飘过的白云,吐槽雪千城真是一只非常有道德的好妖! 直到某一日,雪千城将推车放置在河边一棵柳树下的阴凉处,自己去南边的屠户摊子上采买猪肉,我乘着凉,百无聊赖的等他回来,再一同回食为天交差,混一顿他免费的午饭。 今日不知怎么,竟是无一点瞌睡的感觉,只能坐在推车上,拽了柳条编帽子,正是惬意十足,却忽的瞥见桥上竖起一个白布做成的招牌,上书“昆仑仙师除魔卫道”八个大字。 尤其是其中“昆仑”二字,我看在眼里分外亲切。 想着也许是我哪位师兄又来凡尘历练,正好途经此处,或者再不济,就算是西昆仑哪一位地仙、散仙的,我拿出昆仑神女的名头也是能够混个眼熟的。 这样一来,借些银钱应当不是难事。 我心下顿时一喜,果然今日这瞌睡打得如此之难,原来是老天爷安排了同道中人来解救我啦!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五章 坑蒙拐骗(中) 我登时从推车上跳了下来,为了显出自己昆仑神女的独特气质,便也不忘将自己打瞌睡事弄乱的头发顺了顺,又将这几日穿的有些起皱的衣裙拽了拽。 这样看上去,应当是有些神女的模样了。 于是立即三步并作两步,满心欢喜的跑上桥去。 只见那飘摇的白布招牌下,是一个看上去上了年纪,身形有些佝偻的白头发老爷子,虽然正背对着我,我已经辨认这绝不是我那几位十分爱惜自己容貌形象的师兄们。 他们出西昆仑历练,总是将自己打扮成白衣仙师的模样,说那样仙风道骨的扮相,更能吸引过来卜卦算命的人群。 这老爷子……大概是西昆仑哪座山头上的散仙吧。 散仙便散仙吧! 我在心中暗暗遗憾,若是这时能够碰上哪一位在凡尘历练的师兄,基本就是抱上了大腿,吃喝定是不会再发愁的。但如今这样,遇上一个散仙,虽然没有师兄们用起来那样方便,不过总是好过没有的。 于是,我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扯住那老爷子的招牌,许是太过激动,用的劲儿大了些,险些将那老爷子拽个跟头,等他转过头来,是一脸的怒色,看上去极不耐烦。 我赶忙松了手,再将老爷子稳稳当当的扶住,一脸陪笑,问道:“敢问仙友,您是……您是西昆仑哪一处的散仙呀?” “什么西昆仑?东昆仑的?”老爷子将胳膊从我的双手中抽走,看着我一身不算干净的衣裙,十分嫌弃的拂了佛自己的袖子,一顿毫不客气的言辞便脱口而出:“你个不懂事的小妮子!老子……呃……老道乃是昆仑山上得道成仙的玉清真人张半仙!整个昆仑山都是我的,还西昆仑,怎么东昆仑那边儿还有别的主子?” 嚯!好大的口气! 我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名号为玉清真人的张半仙,怎么看都是一副坑蒙拐骗下三路的货色。虽然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得道前的本家姓名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这个满口黄牙,一张嘴便臭气熏天的张半仙指定是个冒牌货! 这简直就是在辱没我们西昆仑玉虚宫的名号! “你胡扯!”我一时气急,立刻便出口揭露:“向来就只有西昆仑,你也不是玉清真人!玉清真人那是我的师父!” 张半仙此刻也是有些脑袋发懵,自己平日里总是打着半仙的旗号,游荡在各个城镇村落之间,从不曾多做停留,所以他在江湖上的名号至今都不曾有人拆穿过,如今刚刚来到这里,难不成就要被人掀了摊子? 张半仙这样说,我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确实如他所言,不算体面。 我们这边一吵起来,渐渐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便多了起来,不多时,便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我与张半仙围在了中间。 我虽然顶着昆仑神女的名号,但于撒泼骂架这样的事情上,其实颇有心得,所以并不担心骂不过一个上了年纪,还是坑蒙拐骗之辈的糟老头子。 所以当我在问候了张半仙祖宗十八代之后,他便有些败下阵来了,一手扶着自己的招牌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赶忙顺气。 这时便有看热闹不嫌大的群众,起哄声大噪:“两位神仙!别光对骂呀!拿些真本事出来看看啊!” 这是要看我们比试仙术呢! 我自然也不胆怯,包裹里还剩下几张符咒,虽然之前偷偷在食为天做工时,因为偷懒用掉了一些,但剩下的几张,应该是够用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张半仙有些什么本事。 我看着他双手一挥,将自己的招牌胡乱扔进一个围观群众的怀中,慷慨激昂道:“既然各位父老乡亲想见识见识,那老道便勉为其难,为大家展示一番,如此,也能够让大家放心,遇到难事尽可相信老道的本事!” 呸!全是废话! 我在心中不住地鄙夷,当然有什么本事,总不能只是靠说的,要真刀真枪的拿出来给人看一看、评一评,才能高下立见。 我试了试唤出灵力,看能不能凝出一支飞羽箭,再搭配轩辕弓,将那张半仙的招牌射个窟窿出来,既能给这张半仙一点震慑,也能让围观群众见识一番。 但很不凑巧,我并未唤出多少灵力,自然也没有凝出飞羽箭,想来是前阵子在食为天做工偷懒时,将那还未完全恢复的灵力,尽数都用光了。 如今可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盘算着包裹中还有没有不需要消耗灵力,只念一念口诀便能有些效果的符咒,忽的便摸到一张传音纸鹤的符咒,这个小法术倒是十分简单,消耗灵力并不大,我应当是能做出一只纸鹤来的。 如此想着,我便将那张符咒置于掌心,心中默默念出口诀,只见那符咒自己折叠起来,慢慢的就呈现出了一只纸鹤的模样,扑棱了几下翅膀,便悬浮于空中。 围观群众一阵惊讶,有小孩子忍不住好奇,跳起来想要将那只传音纸鹤捉到手中玩耍,那只传音纸鹤能够感知到周围环境,明白小孩子都是没有恶意的,便在我身边转着圈的逗弄那些孩童,引发出一阵阵欢声笑语。 人群中啧啧称奇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些人便自动站在我这一边,力挺我确实是西昆仑玉清真人的弟子,我自然十分得意。 看到我如此轻易便获得群众的追捧,张半仙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挥手间,宽大的道袍袖子中抡出一把桃木剑,看上去是有些唬人的。 当即,张半仙脚下胡乱踩了几个方位,嘴里嘟嘟囔囔的振振有词,听起来似乎是在念什么复杂的口诀,但我听的清楚,那不过是些“天灵灵地灵灵”的碎碎念,是决唤不出灵力的。 这下我便放心了,如此一来,这个张半仙绝对就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 我静静的看着,张半仙的桃木剑上下翻飞,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戳地,动作看起来如同跳大神一般,既不协调又有些引人发笑。 而围观群众当中,有人已经开始笑出了声音。 我自然得意,因为这张半仙的骗子行径,马上就要被揭露了!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六章 坑蒙拐骗(下) 果然,人总是不能得意的太早。 我双手抱胸,如看耍猴一般看着那跳大神的张半仙,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朗,甚至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想来在西昆仑与人斗法时从未赢过,如今仅仅小露一手,便获得满堂喝彩,这在之前可是从未有过的,被人追捧的滋味确实不错。 不过这番好滋味并未让我体会多久。 那张半仙佝偻的身子突然一挺,将桃木剑的剑刃一刺,正冲我的面门,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咒,直勾勾的盯着我。 这一盯,不禁让我有些后背发冷。 心想:这老东西不会真有两把刷子吧?! 就这样一个动作,刚刚还三言两语评头论足的群众们瞬间安静了下来,那围绕着我追逐传音纸鹤的孩童不知所措,举着的要抓纸鹤的双手就那么伸着,也不敢放下来。 就在我盯着那桃木剑的剑刃即将花眼之时,剑尖处突然冒出一阵浓烟,紧接着便是火光乍现,那噼里啪啦的火星子直冲我的面门而来,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微微闭眼,后撤几步,等到不再觉得呛鼻后,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缕被烧焦的我的发丝缓缓飘落在地上,我赶忙将身边的孩童扒拉到自己的身后,怒斥道:“你作甚?比试就比试,斗法就斗法,我们可没说要伤人!” 那张半仙不仅对吓到孩童毫无歉意,反而冷哼一声:“老道是要降妖除魔的,你那等哄小孩儿的本事,我可没学,你再看这招!” 张半仙言毕,那燃着火花的剑刃便在我面前一挥,瞬间便冒出更多的火花出来,直接冲着我的面门甩了过来,我抬手用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阻挡,顺便将身旁的孩童尽数护住。 我想着这人真是差劲,就算与我有了些恩怨,竟然不看四周围了些许百姓,用这么危险的术法,小孩子若是被那剑刃上的火花一燎,怕是要吃上一些苦头。 这样的人,是怎么敢自称“昆仑仙师”的?! 想到此处,我便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行径,简直是在给我们西昆仑摸黑,若是被人传扬开来,那保管西昆仑的名声一臭再臭,再过个十几,几十年,怕是连来寻仙问道的人都不会再有了。 绝不能就此认输! 而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得把这个江湖骗子打得满地找牙! 我将身后的孩童交给他们的父母带走,并嘱咐他们尽量将小孩子带远一点,因为接下来的场面将会非常血腥。 剑刃的火花烧不透我身上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而我觉得,这个张半仙既然能够以剑刃引火,想必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大意不得,所以在我准备动手前,心中便暗暗念出口诀,让那只传音纸鹤去找采买物品的雪千城,以备我不敌对手,吃了亏。 那只传音纸鹤得到指令之后,又围着我转了两圈儿,才扑楞着翅膀,往远处飞去。 却不料那张半仙突然出手,那桃木剑又喷出一段火花,将我那传音纸鹤的翅膀烧去了半拉,我看着那只残破的,仍在努力振翅飞翔的传音纸鹤,突然很是佩服。 但这也彻底惹恼了我。 不是说一只传音纸鹤有多么的珍贵,就是张半仙一手偷袭的下三烂招数,令我十分不爽。 在西昆仑时,我虽然撒泼耍赖、惹是生非,但偷袭这样拿不上台面的招数,我是从未用过的。 我向来惹事就是要惹一个正大光明! 于是,我凭着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刀枪不入的特性,完全不在乎张半仙那一把会喷火的桃木剑,抬起一只胳膊挡住自己的面庞不被灼伤,一步一步朝着张半仙的方向走去。 想来,这种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虽然有些本事,但也并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术法之类也都是半吊子之流。 所以,当我用衣袖拂了火花,慢慢走近时,张半仙脸上的表情,就从得意变成了震惊,又变成了慌张。 张半仙估计是没见过什么先天灵宝的,所以我这身能够挡住火花,不被烧透的衣裙,他应当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于是看着我一步步的逼近,张半仙便有些慌了。 他不断地挥舞着手中的桃木剑,火花自剑刃上喷了又喷,仍旧抵挡不住我慢慢迫近他的脚步。 身边那些躲得稍微远了一些的围观群众,此刻又围了上来,看着我在火花四溅中自由行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开始继续啧啧称奇,并表明自己这次算是开了眼界,大声吵嚷道:“这小姑娘连火都不怕,真的是仙女!仙女啊!” 听到此处,我心里不禁乐开了花,被人追捧的感觉着实不错。 张半仙看着一边倒的局面,自然惊慌,但却不能落荒而逃,打了自己的脸,砸了自己的招牌,于是眼珠一转,心中似乎有了主意。 我在走近张半仙的时候,蓄了力气准备一巴掌拍上去,将这个弄虚作假的张半仙扇一个眼斜口歪,让他知道知道,西昆仑的弟子究竟有多厉害。 我抬手,还不等触及到张半仙的半边脸,那边便被张半仙一把扣住了手腕,一用力,将我一个转身,一个胳膊就被他扭到了身后,当下动弹不得,扭头一脸愤恨道:“你松开!你把手松开!” 当然,这是句废话。 张半仙看着身子佝偻,动作并不利索的样子,身手却是快准狠,伸手一反一复便将我擒住是我没有想到的。 所以我半弓着身子,受人钳制时,嘴里仍是一番毫不客气的挑衅:“你这不算本事!你把我放开,我们重新比过!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叫仙术!什么才叫西昆仑的脸面!” 我一句又一句的挑衅蹦出口来,那张半仙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试着伸腿往后踢了踢,无奈身子弓着,使不上什么力气,踢出去的腿什么都没有碰到,实在急了眼,另一只胳膊便胡乱朝身后挥舞,企图能让张半仙钳着我的手松一松劲,好能让我趁机脱身。 但张半仙此人,竟比西昆仑的狐狸还要精明,看着我还能乱动的另一只胳膊,伸手便一把抓住,同前一只一样,也给我扣到了背后。 如今,我算是着了道,彻底动弹不得了。 张半仙一阵得意,咯咯地笑着:“哈哈——怎么样?你个小妮子还想同我比身手?老子……呃,老道那可是千锤百炼,死里逃生练出来的这么快的身手,你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片子,还想扇我的巴掌?呸!痴心妄想!” 如此这般,张半仙还觉不够,又扭着我转了一圈,让围观的群众瞧瞧清楚。 这次,围观的群众又是一阵骚动:“看啊!神仙也是要论资排辈的,年轻的还是历练不够,张半仙厉害呀!” 啧…… 世人真是眼皮子太浅!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七章 降妖除魔(上) 我被张半仙拧着胳膊的样子想来应当是十分可笑的,但听到他一口一个“小丫头片”的喊我时,内心则更加不服气,少说姑奶奶也是活了几百年的神女,虽说如今第一次踏入凡尘便被人捉弄得如此狼狈,不过要论年纪,在场的一群人皆要喊我“奶奶”那都是不为过的。 但我现在正受制于人,确实是不太好意思再将自己的年龄也报出来了。 有没有人相信暂且另当别论,就说我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说什么都不太能令人心服口服。 我暂时老实了下来,也不挣扎,那张半仙或许认为我已经放弃了挣扎,倒也不似刚才的趾高气扬,而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慰道:“小姑娘,我看你也颇具仙缘,慧根不错,可想入我门下,做我的弟子?” 此话一出,那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之间便是一阵惊呼:“张半仙要收徒弟啦!这简直就是以德报怨啊!半仙品质高尚啊!” 一番吹捧,张半仙于是便更加得意。 我内心无数句脏话飘过,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呸”字,便听到人群中,响起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你若收了她做徒弟,怕是要折寿了。” 我内心一阵狂喜——雪千城来了! 张半仙钳制着我,又有大批围观群众的追捧,自然气焰极盛,什么人都不会放在眼中,忽然听到人群中有那么一个不顺耳的声音,便是耐不住性子的一口怒斥:“瞎说八道!老子……呃,老道能看上这位姑娘,那是她的福气!” 福气? 我呸! 我知道雪千城就在附近,于是也就不再将这江湖骗子放在眼中,使劲儿扭动起来,想要尽快脱身,并回头挑衅,道:“我可告诉你!你最好赶紧放开我,不然……一会儿就要你老命!” 我想着,雪千城见我如此受辱,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甚至可能因着魅玄与他的情谊,看在我这张脸上的份儿上,兴许要让那张半仙吃些苦头。 于是,在这一刻,我的气焰也开始逐渐高涨,甚至盖过了张半仙。 张半仙钳着我的双手丝毫未见放松,因为听到雪千城的声音后,顿时警觉,反而又用了用力,将我牵制的更紧,手中的桃木剑也再次提了起来。 我冷哼一声,心道:这桃木剑能顶什么用?放到雪千城的面前,怕是给他磨爪子都不够! 果然,那张半仙的桃木剑提起来没多久,便燃起了火花,这一次,却不是张半仙的动作,而是自剑尖处开始,出现一股幽蓝色的火焰,渐渐变大,而后忽的升腾起来,变成鲜红色,以极快的速度,燃烧至剑柄。 张半仙闪避不及,被那火焰燎到了虎口处,顿时便起了一片血泡,握着桃木剑的手即刻变得通红,哆嗦着将那柄桃木剑扔到了地上。 鲜红色的火焰还在燃着,颇有一副要将那柄桃木剑烧得连灰都不剩的架势。 张半仙因为手部的灼烧而感到剧痛,立刻就将钳着我的那只手松了开来,赶忙往自己随身的包裹中摸索,拽出一个白玉瓷瓶,将瓶盖打开后,胡乱一扔,瓶中的白色粉末便被他尽数倒在了自己被灼伤的手上,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 我默默的看着,知道那股无名异火乃是雪千城催动妖力而引发的,普通的烫伤药根本无法医治,只能微微缓解痛感,大概再过个几日,张半仙那被灼伤的手,就要开始溃烂了。 没得救!确实没得救了! 我看着因为手部疼痛直跺脚的张半仙,心想要不要趁人之危一下。 打定主意后,便抬手卯足了劲儿,将那刚刚未打在张半仙脸上的巴掌,结结实实的拍了上去。 这次张半仙只顾着他那被灼伤的手,被我兜头一巴掌打下来时,也是懵了一下,跺脚的动作一顿,张口便是一阵结巴:“你……你你……” 我一脸得意,道:“你什么你!敢惹姑奶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半仙大概也是气急,抬了手便要还手,却下意识用的是那只被烧坏了的手,动作自然也不算快速,我倒也不想躲,因为身后雪千城身上的气息已经离我越来越近。 果然,在张半仙那只手抬至半空后,还不等落下,便被雪千城制止,一把将张半仙烧坏了手攥住,又用了用力,拿手上被烧起来的血泡瞬间破裂,流了许多脓血出来,疼得张半仙又是一阵哀嚎。 我知道雪千城就在我的身后,便更加肆无忌惮,得意的挑了挑眉,问道:“怎么样?我这个小弟,是不是比你厉害多了?” 雪千城听得我如此唤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我的后背,警告我说大话要有分寸,不能信口胡说,不然容易被人戳破。 我不知道雪千城指的是我将他说做是我小弟这件事,还是先前不知天高地厚,允了与人比试仙法的事情。 但现下,我自知有雪千城这样一个大靠山在,自然就要将话往大了说,最好能够将张半仙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那样才能将我刚刚损失的颜面讨要回来。 主要我这张脸呀,决计是不能丢的,否则以后就会成为整个西昆仑的笑柄了。 当初那好听的昆仑神女的名号,可是我几百年经营出来的,断不能葬送在这凡尘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手中。 我赶忙趁热打铁,吆喝着雪千城,将这个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好好整治一番。 雪千城虽然对这种江湖上的行骗手段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并不觉得这等行径是什么非要严惩不贷的事情,但看我怒气未消,只觉得应该要哄一哄我,帮我把炸起来的毛给捋顺了,接下来他才能从我这里安安稳稳的过些消停日子。 于是雪千城手上的劲儿又使了使,张半仙的哀嚎听上去便更加惨痛,实在忍受不住后,慢慢矮下身子,跪了下来,痛哭流涕的开始求饶:“大侠饶命啊!老道……老道这手是吃饭的家伙,不能废,不能废啊!” 我看着心里格外舒爽,一腔怒火顿时消散了一半,心里考虑着,这凡尘既是第一次踏足,便也不能同在西昆仑时那样得理不饶人,否则会让人觉得,西昆仑的神仙们都是些小肚鸡肠之辈,实在是抹黑自家的颜面。 于是,我照着大师兄平日里训诫犯错弟子的模样,拿足了架势,对着那张半仙一通苦口婆心,听的围观群众们也是一愣又一愣。突然人群中有人开始鼓掌,接着便紧跟着一声声的高呼。 我知道,这昆仑神女的名头,算是在凡尘响亮起来了!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八章 降妖除魔(中) 热闹是人人都爱看的,像今日这样的情景,想来在凡尘间并不常见,不说斗法一事,便说那几下拳脚功夫也是看得在场的围观群众一阵热血沸腾,连声叫好。 雪千城的妖力不必全部都发挥出来,只是小小的一点流转,引燃桃木剑,便以叫那张半仙毫无招架之力,如今又紧紧攥着他那只受了摧残的猪蹄一般的手。 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这场比试究竟是谁更厉害些。 所以便开始有人起哄,说张半仙是个冒牌货,那能起火的桃木剑,实际上被他抹了磷粉,任谁舞动那几下,也能引些火花出来,这次玩砸了,竟烧了自己的手爪子。 我一听,原来这凡尘里还有这样有见识的人在啊! 又有人说,这看着实力不济的姑娘,虽然狼狈了些,但是身上的衣裙却是不怕火烧的,想来确实时间宝物,有宝物就绝对是有大靠山在的。 我再一听,原来这凡尘里还有这样识货的人在啊! 还有人说,这看着普普通通的小伙子,虽然穿着食为天酒楼打杂的衣服,但这长相却是惊为天人,不似普通打杂的那样歪瓜裂枣,更有一身本事,单手便能治住张半仙,也定然不是普通人。 我再再一听,原来这凡尘里竟也有以貌取人的人在啊! 我转头看一看雪千城,不得不承认,他如今一身酒楼打杂的衣物,确实普通,同他平日里穿着红衣的模样相差甚远,任谁看起来,都不会想到他是鼎鼎大名的妖王之子。 当然,凡尘的普通人想必也从未听过妖王之子的名号,见到什么山精鬼怪,恐怕都会概括为一句:“快跑啊!妖怪来了!” 不过,好看的也许会被他们喊做“妖精”吧。 在一阵阵起哄声中,我的怒气渐渐消散,自然不能为了一点小事就要取人性命,张半仙那被烧伤的手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个教训,日后可能天天都要脓血四溢,不会再好起来了。 应当是十分痛苦的。 我示意雪千城松了手,看着半跪在地上,仍旧忍不住哀嚎的张半仙,也有些不忍心,但他总在凡尘行走,用坑蒙拐骗的手段赚取银钱,抹黑的又是西昆仑的名声,自然也不能轻易地将他放走。 “你答应我,以后别再招摇撞骗了。”我指了指那被他放在旁边,上面写着“昆仑仙师除魔卫道”八个大字的招牌,道:“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有儿女,也该在家中享享天伦之乐,这跑出来又累又要担心被人掀了摊子,实在不划算。” 张半仙这样的人,大概经历的被人掀掉摊子,换来一阵毒打的时候也是有的,所以,听着我的教训,脸不红心不跳的一口一句道歉,又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营生。 我便也不想再同他纠缠了。 张半仙看着我已经松口,从地上腾地站起来,那佝偻的身形也变得挺拔起来,扛上他的招牌便要跑路。 我察觉不对,那招牌若是被他拿走了,他换个地方,岂不是又能接着招摇撞骗了? “你等等!”我连忙喊住张半仙,伸手将他怀中的招牌夺了过来,道:“这个你不准拿走,留给我吧!” 张半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雪千城,知道自己不能硬碰硬,丢下招牌便飞也似的逃走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嘲笑。 不过大家并未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热闹看完了,就该去做自己的活计,毕竟在凡尘的生活,离不开银钱,大家也都明白,只有那些不缺钱财,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富家子弟,才会对修仙问道、山精鬼怪感兴趣。 小孩子倒是无忧无虑,仍旧围在我的身边,叽叽喳喳的问我能不能再折一只会飞的纸鹤,我看了看包裹里仅剩一张的传音纸鹤的符咒,终究有些舍不得拿出来哄小孩子玩耍。 只能轻轻叹气,道:“那会飞的纸鹤一天只能折一只,多了便没有了。” 小孩子们皆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又不舍得离开,眼巴巴的看着我,还有我身上背着的包裹,仿佛里面有些什么金银财宝。我便忍不住去问雪千城,他可有什么能哄孩子的术法。 雪千城摇头,俯身至我的耳边,悄声提醒:“运用妖力的术法不行,会伤到小孩子。” 是这么个道理。 雪千城虽然厉害,但却不是仙家之人,所用术法都需要体内妖力流转,凡尘的孩童对那样的力量适应不了,自然是会受伤的。 但我的灵力…… 我试着将体内的灵力汇集到指尖,看看能够唤出多少可以使用的灵力,发现不多不少,刚好施展一次千里觅音蝶,那些觅音蝶中蕴含的灵力极少,对小孩子不会产生影响。 于是我抬手结印,幽蓝色的觅音蝶便一只只的从指尖飞出,因为没有寻人的指令,它们也只会在附近徘徊,不会将小孩子带至太远的地方,等过一段时间,灵力渐渐消散,觅音蝶也就消失了。 不过,这也足够那些小孩子玩耍一阵了。 看着被觅音蝶吸引着,跑向各处的小孩子,我第一次体会到凡尘里的欢声笑语,但仍旧感慨,我体内的灵力积累本就不够迅速,如今又用掉一些,若是以后这样的情形一多,灵力就会攒的不如用的多了。 雪千城在我身旁感慨:“你果然是神女啊!” 他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我心中尚有慈悲,并不是平日里惹是生非,对天下苍生毫无情义的样子。 “那些孩子太聒噪了,吵得我十分不舒服。”我摇摇头,否定雪千城对我的看法,又补充道:“我虽然顶了神女的名号,但却没有神女的觉悟,现下哄哄小孩子还行,若是让天下苍生来要我的性命,我是一定不会给我,到时候我便跑路,躲起来。” “我以为你会说,守护天下苍生是你的职责。”雪千城将我夺来的张半仙的招牌拿过去,扛在自己的肩上,道:“看你如此维护西昆仑的脸面,想着你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总要撑一撑场面。虽说能力不足,拯救天下苍生这样的任务对你来说难度大了些,但总得为天下苍生想一想,同生死共进退的。” 雪千城说到此处,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结果你却说,你要跑,还要躲起来?” 我点点头,信誓旦旦道:“天下苍生既然都要取我的性命了,那我可不得赶快藏起来?” “藏吧。”雪千城眼里的笑意更深,同我一再保证,道:“到那时,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何处。”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九章 降妖除魔(下) 受到张半仙的启发,我同雪千城发现了另一条挣取银钱的道路——降妖除魔。 当然,并不是像张半仙那样坑蒙拐骗,做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糊弄人的江湖骗子。我的包裹中,还剩下些许丹药和符咒,虽然不说是什么稀世珍宝,但拿出来治一治凡尘里的医师们看不好的疑难杂症还是绰绰有余的。 还有那些符咒,虽然作用各不相同,但它们却都是几位师兄用心画就的,黄纸用了西昆仑特制的驱魔纸张,就连上面画符所用的朱砂,都是西昆仑各处隐秘角落里挖出来的,不说功效,单单辟邪这一点,就是别处所不能比的。 我又加以改造,在那些符咒上,统统点了一滴雪千城的鲜血。 血自然是借来的。 那血中有着强大妖力的气息,一般精怪在闻到之后,自然唯恐避之不及,所以,从我这儿买走符咒的人,不管是随身携带,还是置于家中镇宅,都可以免受山精鬼怪的侵扰。 实乃居家旅行必备之好物啊!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一日从张半仙手中抢来的招牌派上了十分巨大的作用,那上面的八个字太过显眼,再加上那场比试也彻底将我的名气打了出去。 所以,这座城镇的人在听说我开始摆摊之后,每日便有空闲之人,来我这里晃悠一番,看我有能拿出些什么新鲜玩意儿来卖。 时间久了,我的名气就越来越大,甚至从隔壁城镇跑过来,为自家病重之人讨要一颗丹药的也有。 我手中的丹药与符咒,也随着名气渐大,价格也在水涨船高。 我吆喝着雪千城放弃那份劳累又繁琐的酒楼采买的差事,来我这小摊子上帮忙拉拢顾客,却被他一句“做事要有始有终”而拒绝。 我嘲笑他不懂变通,现下既然有了更加快速挣银钱的办法,何苦还要麻麻烦烦受累去挣那仨瓜俩枣。 雪千城笑着说我不懂,这是信用问题。 好吧,这准是又在吐槽我没有信誉。 但我觉得,我这支起来的小摊子深受大众追捧,信用问题做的也好不错。迄今为止,并没有人因为丹药不灵,或者符咒失效而回头找我讨要说法。 这是我在凡尘第一次靠着自己,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日日卖了东西,收着银钱,再去各个酒楼里饱餐一顿,实在快活得紧。 当然,我也会买些有营养的东西,送去给雪千城加餐,毕竟我日日取他一些指尖血,也是欠了情分的。 人情这种东西,一定要尽早还清。 自从我的小摊子支起来,名气打了出去,每一日寻来的人便要比上一日多上不少,有些慕名而来的,也有些是来围观的。 于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不过半月,我就被当地百姓传得神乎其神,名声大噪。 想来添油加醋的言论必不在少数。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大麻烦找上门来。 当时,我的摊子刚刚支起来,那显眼的招牌还不曾被我打开,我便试着腿下一紧,衣裙差点被整个撤掉,我慌忙去拉自己的衣裙,生怕闹出些昆仑神女当街怒扒衣裙的丑事,将我这几日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好形象尽数抵消。 低头时,便瞧见一个二十来岁,穿着粗布衣裳的青年男子正抱着我的小腿痛哭流涕:“仙女啊!仙姑啊!仙大娘啊!” 我赶忙制止他的哀嚎,生怕下一个称呼蹦出来一个“仙奶奶”来,听上去感觉是我在占别人的便宜。 “打住啊。”我弯腰将那人扶起,摸到他的胳膊时,明显能感到这是一个常年做着体力活的庄稼人,便放下心来,明白此人并不是来掀摊子的,就心平气和的解释道:“我不是仙,是神女,昆仑神女。” 那人忙不迭的改口:“是,是是,神女,昆仑神女。” 我轻轻点头,应道:“看你如此着急,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那人听闻此言,赶忙又跪了下去,在坚硬的石板路上“砰砰砰”便扣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额头肿胀一片。 我看着,这怕是真的遇上了急事,便寻思着以我的能力能不能将他的事情办的妥当,其实也不好把握,于是赶忙从包裹中掏了仅剩的那张传音纸鹤的符咒,念了口诀,让它去找雪千城赶来相助。 这样,我心中便镇静下来。 再将那人扶起来,一阵安抚,道:“你先别着急,疑难杂症、镇宅宁家的事情,我都能做一做,你且先说,你是哪一种?” “都、都不是!”那人仍旧着急,话中的表述也不太清晰:“是,是我儿子……不,不是!是不光我儿子,他们、他们都出事了!” 他这一句话没什么重点,我就听着东一句“儿子”、西一句“儿子”的,十分绕口,所以便抓住重点,又问一句:“你儿子怎么了?” 那人便又是一阵焦急,嘴里的话如同说不出来一般,张口就是毫无逻辑的胡说 我心道:这不会是遇上个傻子吧?! 好在,关键时刻,从人群外又走进来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者,将那刚刚话都说不清楚的青年拉到一边,继续向我转述问题。 “神女。”那老者先是恭敬的像我做了个揖,才深吸一口吸,开始描述问题所在:“我们是这儿往西二十里地的清水镇的,前几日有镇子上的百姓听说了您的名号,求着我来请一请您,看能否为我们走一趟,镇子中确实有些怪事。” 怪事? 我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种专程跑来请人,又不怎么敢明说的事情,多半都是邪魔妖祟所致,如今我在这里卖卖丹药和符咒还行,若真到了降妖除魔上,怕是我的灵力并不怎么够用。 但现在名气太大,如果此次回绝了这件事,怕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日后的生意就不会这样红火了。 我自己在心中暗暗掂量,觉得不管是什么样的怪事,还是得去跑一趟的。 不过,我需要叫上雪千城,只是他现在做采买的差事做得很是上瘾,乐此不疲的日日在城中集市与商铺间穿梭,混得各位百姓十分眼熟于他。 我此时叫他出一趟远门,也不知他乐不乐意。 就在我犹豫之际,雪千城便跟着我的传音纸鹤出现了,似乎也已经大概知晓了事情经过,张口便问:“怎么?今日不做买卖,准备去降妖除魔了?”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十章 生财有道(上) 也不是非要一定去降妖除魔,虽然借口好找,但是因着之前那二十多岁青年的几个响头,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便又聚集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讨论,我的仙丹和符咒是如何如何的有效果,将我捧到了一个极高的地位上。 这才导致我不知如何拒绝。 又加上那随后而来的老者,看上去镇定自若,与我沟通时措辞清晰,逻辑通顺,我实在很难想象,他口中所说的镇子中的怪事究竟有多难。 我想着,对他们来说的怪事,或许只是一些刚刚入世的山野精怪的骚扰而已,并不难处理。 到时,我只需要留下些驱魔镇宅的符咒,嘱托他们随身携带或是置于家中,那么那些道行颇浅的精怪们自然束手无策,时间一长,便会自行离去了。 所以我觉得,可以应允。 我就是这样给雪千城解释的,他还算比较认同的我分析,认为既然还能有人从镇子上跑来这边求助,那就证明确实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我手中的丹药和符咒足以应付。 但他在食为天酒楼的采买活计,还要三日才能满一月,既然我自己信心满满,他便不想半途而废,要把这三日的差事办好,拿上整月工钱,再去隔壁镇子寻我。 也许,他也不用去寻我,说不定我自行解决了怪事,一两日便能返回了。 我摸了摸自己身上穿的,已经很长时间没换的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心里还是十分安稳的,毕竟有这身衣裙在,我也并不会真正的陷入要命的危险境地。 于是同意了雪千城做完他最后三日的差事,并郑重其事的告诉他,若是三日内我没有回来,他拿了工钱,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去寻我。 雪千城点头答应,而后拉上他的小推车,转身没入了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而我看着那还算镇定的老者,与那个还未从慌神中缓过来的青年人,问道:“你们如何来的?” 我最近的灵力虽然恢复不少,但每次用一些符咒时,还是要消耗一些的,所以如今体内的灵力,不够唤出轩辕弓御器飞行。 再者,我的灵力总还是要多攒一些的,万一到了镇子中,那怪事超出了丹药和符咒的处理能力范围,那我多一些灵力,总还是多一种处理危机的办法的。 青年人没有反应过来,仍旧呆呆愣愣的,倒是那老者开了口:“神女,我们……我们走来的。” 走来的?! 我记得刚刚那位老者所说,他们在此地往西二十里地的清水镇,这若是徒步走过去,怕是要走一个时辰了。 我吞了吞口水,自打能御器飞行,我其实是越来越懒散的,大多数时候,能够不走路便是不走路的,如今要是走上一个时辰的话,怕是双脚就要废了。 “不远的,神女。”那老者或许看出我已经面露难色,倒也没有质疑我一介被人追捧,如何如何厉害的神仙为何不会飞,反而劝慰道:“我们来时,其实不过一个时辰。” 想来,若论起走路,我这懒散的身架,怕是不如凡尘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凡人。 我心中微微打起了退堂鼓。 这时,一个驾着牛车的摊贩走过来,问道:“不如神女坐我的牛车去吧。” 另一边也有人赶忙恭维:“对呀!神女若是走过去,怕是体力不济,为你们处理不了怪事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那青年人与老者确实有些犯了难。 我自然知晓个中缘由——坐人家的牛车,自然是要给钱的。 在凡尘,什么事情都离不开银钱。 但看他们二人的衣着打扮,怕是兜里掏不出多少银钱,于是这才犯了难。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随身的包裹,那里面除了剩下的丹药和符咒,就是我这几日做买卖挣来的银钱了,这将近一月的时间,我省吃俭用,也算攒了不少。 原本是等着雪千城的差事做完,我们便去四处走走,看能不能有机缘巧合,寻到封印蚩尤尸身的六样法宝,或是探听到那颗不死魔心的下落。 那时候,我包裹中攒起来的银钱,便是我们不可或缺的盘缠。 如今……难道要先用一用吗? 不用的话……就要走一个时辰了。 我脑子里出现了两个打架的小人。 一个说:“当然要用,牛车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不累呀!” 另一个说:“用什么用,这两个人恐怕连牛车的钱都付不起吧!到时帮他们处理了怪事,又能给多少呢?牛车的钱都挣不回来吧!” 说着,我脑子里的两个小人便滚作一团,拳脚相向,谁都不让着谁。 我看着那二人为难的表情,青年人在老者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似乎怕我因为要走路的事情,而不去帮助他们,于是两人便打起了商量。 直到那老者从贴身的里衣中摸出几枚铜钱,哆哆嗦嗦的要交至赶牛车的摊贩手中,我赶忙制止了下来,还是自己将手伸进包裹,拿了一小粒碎银子出来,给了赶牛车的摊贩。 刚刚看那老者的意思,怕是几枚铜钱只买我一人坐牛车的权利,他们二人则还是要走着的。 我这人就是这么容易心软。 看到我这一举动,那老者赶忙作揖,青年人则又要跪下磕头。 旁边的围观群众们则是爆发出一阵赞叹,直说我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转世。 被人捧得太高,我便不好意思再将自己心疼的情绪表露出来,硬生生的还要摆出一副慈悲表情来。 于是,不用走了。 我们三人皆上了牛车,那摊贩自然高兴在集市上收摊后,还能接到一档这样的买卖,拿了银钱,便高高兴兴的赶车。 在赶路的途中,那老者与我做了介绍。 清水镇,顾名思义,因镇子中有一条名为清水河的河流穿过而得名,又因为从古至今,河水清澈,所以镇子中的百姓不管种些什么作物,都能收成不错,所以那地方山清水秀、百姓安乐,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桃花源”。 很多人来过之后,便在此定居,清水镇便越来越繁华。 可惜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清水河中的河水突然变得浑浊,浇灌的农作物全都不能存活,只沾一滴河水,便会枯萎。 而人若是喝了,便会一病不起,短短几日就会丧命,连那些较大城镇赶来的大夫,都无计可施,只能摇着头离开。 镇子中死的人越来越多,很多原本居住在这里的村民,也都忍受不了这样的环境,选择了离开。 所以,一个曾经繁华的镇子如今却已是死气沉沉。 那老者,是清水镇这一代的镇长罗河东,他不能抛弃自己的百姓,做一个逃兵,所以他毅然决然的留了下来,直到前几日,听人说我在这里支了摊子,所售的丹药与符咒皆有奇效,这才赶忙过来请人。 我听着罗河东的描述,心里突然没了底——这样的情况,我实在不敢保证自己能处理得了啊?!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十一章 生财有道(中) 听着罗河东的讲述,我在牛车上渐渐陷入了沉默。 这同我一开始预料的根本不一样。 听起来,清水镇的情况已经不是我这种灵力不济的神仙所能处理的了。 如果雪千城在的话,或许我还能胆子大上一些,但是降妖除魔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他在不在行,毕竟让本就身为妖族之人的他,去降服其他的精怪,总是有些说不过去。 这件事情……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罗河东同那青年人大概是徒步赶来时,消耗了大量的体力,现下,坐着晃晃悠悠的牛车,打起了瞌睡,两个人的脑袋如同小鸡啄米般,一下接一下的点着。 牛车的速度不快,摊贩也在专心致志的赶着车,此刻并无人关注我再做什么。 于是,我萌生了一种想要逃跑的想法。 我轻轻挪动自己的屁股,一边观察着其他几人的状态,一边慢慢向牛车的边缘挪过去,等看到一处十分茂盛的草丛,远处是大片的树林时,将双腿从牛车上伸了下去。 只需再稍微往前一点,我便能跳下牛车,快速躲进将近一人高的草丛中,带他们走远,我再去树林里躲上一躲,只要他们不再回头寻我,我便能原路返回,去所在的城镇上找雪千城,继续过我支着摊子做买卖的惬意日子了。 若那时有人问起,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再者,就算罗河东寻回来,要掀我的摊子,那便任由他掀好了。说不定到那时,我已经攒够了银钱,同雪千城离开了那个城镇。 神仙本来就是要云游的。 罗河东自然拿我没有办法。 好!就这么办! 这样一想,我的内心一片明朗,脸上也多了些笑意,再不似刚刚的愁眉苦脸。 我又悄悄往牛车的边缘挪了挪,准备一跃而下时,却听到旁边赶车的摊贩的声音:“神女,您稍微往里坐一坐,这段路不好走,若是压到坑坑洼洼的地方,怕是要把您颠下车去了。” 随着摊贩一说话,罗河东与那青年人一同醒了过来,看着我溜边坐在牛车上,便忙往牛车的角落里缩了缩,生怕是因为他们,将我挤得没什么地方可坐,只能挪去牛车的边缘将就。 这样一来,我便有些尴尬起来了,只能将自己屁股又挪了回去。 赶着牛车的摊贩对此表示非常满意,继续认真的赶车。 我看着罗河东和那个青年人,期盼他们能够再睡上一觉,好给我逃跑的计划再次创造一个机会。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似乎因为已经睡过一觉,所以精神头好了不少,没什么再继续打瞌睡的想法。 我苦不堪言。 大约是看到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罗河东也开始有些担忧起来,问道:“神女,可是有什么不好说的缘由?我们镇子上的情况……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处理啊?”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只能故作深沉。 那青年人显然又有些沉不住气,看着我面色难堪,觉得他们清水镇的事情太过严重,连我这种被传的十里八乡,所有人都争相追捧的真神仙都犯难,心里自然更加慌张。 “神女啊!你本事大,我们都是听人说过了的!”那青年人哭丧着脸,哀嚎道:“您一出手,是保管药到病除、家宅安宁的,我……我那躺在床上睡不醒的儿子,可能……可能只是吓到了,您说,对不对?” 听着这样的陈述,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但眼下那逃跑的计划实施不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装出那副慈悲济世的神仙模样,于是重新向罗河东询问,他们的清水镇究竟都出了哪些怪事。 罗河东便从最开始,清水镇中那条清水河突然变得浑浊开始说起。 清水河乃是清水镇百姓用水的主要来源,虽然镇子中也有其他湖泊溪流,但绝大部分,都是由清水河的支流汇集而成,所以,清水河变得浑浊之后没有多久,镇子中能够使用的水源便几乎没有了。 而被浇过清水河中的水的农作物尽数枯萎,喝了清水河水的人不过几日便会病死,这已经是镇中百姓见怪不怪的怪事了。 还有一件怪事,说的便是那青年人口中的他的儿子。 青年人名叫王小虎,他的儿子出生时,清水镇就已经是落魄模样,但因为自己的老母亲十分眷恋故土,所以在大多数青年人举家迁徙至其他城镇时,他们一家还是没有搬走。 因为知道了清水河的河水不能再使用,王小虎便每隔三日,去往离着镇子五里地的一处深山中取水,那里有一处山泉,虽不知源头在哪儿,但并未因清水河的浑浊而受到影响。 所以,那处山泉是可以使用的。 原本,大家都觉得有这处山泉,那么大家的日子也是可以过下去的。 只是好景不长,清水镇便又出现了另一件怪事。 就是王小虎口口声声喊着的他的儿子。 他儿子在满三岁的某一天,因为清水镇中孩童不多,缠着王小虎带他去那处深山中取了一次泉水,返回时还是活蹦乱跳,提着自己打满的一小壶山泉水,满心欢喜的跑在前头回了家。 吃过晚饭后,便嚷嚷着困极了,天上的晚霞还没有散尽,便脱了衣衫自己跑到床上睡下了。 要知道,这么大的孩童,大多数时候,都是需要父母陪着,耐心哄着入睡的。 王小虎的儿子一反常态,一家人虽然觉得奇怪,但想着白日里一个三岁的孩童,跟着大人跑了五里地,又是玩得尽兴了才归家,累一点,想睡觉了也是情理之中的,所以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王小虎的儿子就这么一睡,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当然,不是死了,而是日日都处在昏睡当中。 一家人请了不少大夫,但都说那孩子就是睡着了,并无任何疾病的症状。 王小虎便看着儿子睡熟的面庞犯了愁,若说是睡着了,那怎么有人能够一睡不起呢? 再后来,清水镇的孩童便都出现了这种症状,原本孩子就不多的镇子上,现如今只剩下父母们悲戚哀怨的哭喊声。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十二章 生财有道(下) 听着清水镇中发生的怪事,我虽然头脑有些发懵,但是却想了想之前师兄们降妖除魔时所遇到的各类情况,虽然不是我亲身体会,不过那些奇异的经历,我总是缠着师兄们讲上个三五遍才能尽兴。 所以,很多奇闻轶事、山精鬼怪所能带来的怪事,我也大体知道一些,口头分析也能忽悠一番旁人。 我暗暗想着,清水镇中的清水河突然变得浑浊,大概是因为河中出了些精怪,像鲤鱼精、大虾精、王八乌龟精之类的,都可能因为刚刚修炼成形,而无法正常的控制自己的妖力,而导致自身妖力翻涌,掀起清水河中的泥沙石块,这样一来,河水便会呈现出浑浊的状态。 若说是农作物沾水枯萎,普通人喝了会病死,那么可能是因为无法承受清水河中的妖力所致。 还有另一种再糟糕一些的情况,就是清水河中住了一只自身含有毒性的精怪,比如水蛇精一类,它们会将自己的毒素排放在河流中,那些因为毒素而死的动物、植物、人类,会增强它们的修为与妖力。 我想了想以上两种情况,认为第一种是比较好处理的,毕竟刚刚修炼成形的精怪,大概率它们的妖力与我的灵力半斤八两,但我有大师兄给的丹药和符咒,便足够应对。 运气好一些,说不定能够一举消灭或是驱赶它们。 那样,我慈悲济世的神女形象便会在普通人的心中更上一层楼。 若是第二种情况,是只有毒的精怪,为了自己的修行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那么想必也是一只恶妖,并且应当也不会同我好好说话。 这样的恶妖大多蛮不讲理,并且因为以人命作为自己修行的基石,所以它的妖力一定是要强过我的,这种情况下,我那些丹药与符咒怕也是排不上用场的。 如此一来,我就只能拖延三日的时间,将清水镇中因为喝了河水而得怪病的百姓用我的丹药暂时吊着性命,等雪千城赶来找我,再一举歼灭作恶的恶妖。 届时,恶妖自然会因为想要保命,而主动为中毒的百姓解毒。 这样,也可算是处理得当,不会丢了我这月余来为自己树立的光辉形象。 至于王小虎的儿子与清水镇中其他孩童出现的一睡不起的毛病,我目前能够想到的,只有离魂症这一种可能。 小孩子的三魂七魄都极轻,很容易出现离体的情况,像受到惊吓、被山精鬼怪刻意勾引,都会出现三魂七魄离开肉体的情形。 这并不难办,如果是因为受到惊吓而导致的离魂症,那么到时我给他服用一颗丹药,再凝结灵力,便能看到离体的魂魄究竟在何处,去捉回来再重新按回肉体中,便能解决了。 如果魂魄是被山野精怪勾引走的,那么也简单,只要找到那只勾了孩童的三魂七魄的山精野怪,逼它将孩童们的三魂七魄归还回来,也是能治好离魂症的。 只是勾引人的山精鬼怪,我仍旧决定还是要等到雪千城赶来后,才能有胆子去会一会的。 离魂症大概率不会引发死亡,所以三日的时间,也是可以等的。 就这样一合计,我的心中一片明朗,刚刚苦大仇深的表情也渐渐平缓下来。 罗河东和王小虎见我不再皱着眉头,自然也能同我一样,稍稍舒缓一下情绪。 经过一系列的分析之后,我决定,放弃逃跑的计划,去清水镇一探究竟。 牛车其实并不比步行快上多少,只是为我们节省了体力。 等到了清水镇,已经接近正午,罗河东作为一镇之长,自然要略尽地主之谊,所以一进清水镇,他就非常热情的将我带到了他的家中,连同送我们过来的赶车的摊贩也一并安排了招待。 刚一进门,便见一个皮肤偏黑,脸上爬满了皱纹的老妇迎了出来,想来应该是罗河东的媳妇,热情的将我们让进屋内。 屋内的布置十分简陋,除了床桌板凳,再无什么多余的东西,但那放置在屋子正中的桌子上,大大小小摆了七八盘吃食,想来是为了我而准备的。 我被礼让着坐在了上座,那七八盘吃食中,唯有一碗老母鸡汤见些荤腥,其余的,均是从山野间挖来的野菜草根,用简单的盐等佐味料凉拌了,被端上桌来,稍稍撑一撑场面的。 “我们这儿……”罗河东连忙解释:“因为清水河的事情,种不出粮食,之前还能用家中的积蓄去其他镇子上买些粮食回来,但如今,积蓄都不多了,只能去山里挖野菜……” 说着,罗河东的媳妇,经她自己说,我们可以叫她祥嫂子,镇子上的人都是这么喊她的。 祥嫂子便将那碗老母鸡汤往我的面前推了推,自己则夹了一些野菜根,放在自己的碗中,道:“神女别嫌弃,俺家老头子一早说要去请你,我便想着将家里的老母鸡宰了,也算不掉份儿了,您将就将就,我们……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我看着眼前此情此景,有些微微心酸。 凡尘的人与其他族类比起来,太过弱小,不管是在天灾还是人祸面前,能够存活下来的少之又少。自进入镇子以后,我看到的皆是满目萧条,枯萎的农作物烂在地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酸臭气味。 而因为孩童们都陷入沉睡,清水镇中更是死气沉沉。 所以,整个镇子给人的感觉就是毫无生机的。 我将那碗老母鸡汤又推回了桌子中央,也夹了一筷子野菜,放进嘴里叫了起来刚刚,赶车的摊贩倒是没客气,从鸡汤里捞出一只鸡腿,自顾自的啃了起来,我微微叹气。 在摊贩准备下第二筷子的时候,眼疾手快的将另一只鸡腿夹到了祥嫂子的碗中,又找了两块肉多些的鸡块,放进罗河东的碗中,道:“我平日里也不缺吃食,你们也不必为了我眼巴巴的看着一碗鸡汤吞口水,等我为你们解决了怪事,清水镇很快就能恢复往日的繁荣了。” 听我这样一说,罗河东和祥嫂子赶忙扔下手中的饭碗,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口中一句又一句的“活菩萨”叫得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去扶他们起来。 罗河东有些不好意思,但祥嫂子犹豫着问了一句:“神女,您……你一般收多少的办事钱?” 我想了想,清水镇已经破败成这个样子,自然不能往多了要银钱,意思意思也就行了。 正思考间,转头看向窗外时,才发现王小虎带了一众镇子上的百姓,跪在镇长的院子中,一脸虔诚的看向屋内,察觉到我的目光后,那些人便齐刷刷的磕起了响头。 当时的场景,大概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 于是我脑子一热,冲着罗河东和祥嫂子一声大喊:“不要!我不要钱!”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十三章 频频怪事(上) 在我说出不要钱这句话之后,突然有些后悔,恨不得连抽自己几个巴掌。 装那高风亮节、慈悲济世的神仙模样有啥用? 能当饭吃吗? 显然是不能的,并且在来清水镇的途中,我还自掏腰包付了牛车的钱,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转念一想,这样说似乎不太吉利,赶忙在心中默念,既然已经让我出了些银钱,便是权当破财消灾了,可万万不要再遇上些凶险情况,要了我的小命。 于是,我愤恨的从那碗鸡汤中也夹了一筷子鸡肉,吭哧吭哧的啃了起来。 见我开始大口吃饭,罗河东和祥嫂子才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将额头上因为刚刚磕的几个响头而沾上的尘土擦掉,重新坐回饭桌旁,热情的往我的碗里夹着饭菜。 “要不……让他们先都回去吧。”我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将目光看向门外跪了一地的百姓,满嘴的饭菜嚼得没有任何滋味,于是提议道:“他们这样跪着,我实在吃得不太踏实。” 罗河东闻言,便起身去了屋子外面同大家沟通,不多时,门外跪着的众人便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只有王小虎一直固执的待在门外不肯起身,罗河东没有办法,只能将他带进屋来。 在清水镇,我唯一还算熟悉的两个人,就是罗河东和王小虎,一路干,来时,他们二人同我聊了很多,虽然大多数都是清水镇中发生的各类怪事,但在聊天的过程中,我对他们的基本情况也都有了一些了解。 王小虎跪在院子里不肯起身离开,除了是同大家一起来求我将清水河突然变浑浊的怪事处理好,自然还多了一个帮助他那昏睡不起的儿子的事情。 所以,他比别人跪得更加实在,内心也更加希望得到我的帮助。 我一边将碗里剩余的饭菜扒拉干净,一边说道:“你们放心,既然我已经来了,自然会为你们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再离开,只是……” 我稍稍有些为难,另外几人便瞬间紧张了起来,不知所措的站在一起面面相觑。 “只是,我那帮手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好,所以这次并未与我一同前来。”我想好措辞,解释道:“再等上个三日光景,他便能赶过来了,到时,就可着手处理镇子中的怪事了。” “这……”罗河东犹犹豫豫,像是不知道该怎样张口,但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神女您有所不知,如今镇子中因为喝了清水河水病重的人和那些昏睡的孩童,实则……实则情况并不太好,所以,我们才着急忙慌的去请您。” 我有些惊讶,忙问道:“情况不好?怎么个不好法?” “先前那些得了病的人,还能苦苦支撑半年的时间,才会出现危机生命的情况,可现在……唉……”罗河东一声叹息,接着道:“现在那些人,不用半年,短短几日就会丧命了。” “清水河变浑浊不是三年前的事吗?”我有些奇怪,这件事里似乎有不少的漏洞,便问道:“你们既然早就知道喝了喝水会得上致命的怪病,如今竟还有人去喝那河中的河水吗?” “神女,您误会了,不是我们要去喝的!”祥嫂子撇了撇嘴,声音哽咽起来:“我们自然知道那河水是喝不得的,大家也都很注意,无人再饮用那河水之后,镇子里也安稳了许多时日,可自从一年前开始,总是会有人莫名其妙的去那河边,如同快要干死的人,将头扎进河水里,直到把肚子喝得滚圆才肯罢休呀!” 原来是这样! 我心道:好你个罗河东,竟然把这怪事说一半藏一半! “儿子……我的儿子……”王小虎此时也凑上前来,满脸愁容道:“我儿子……不,是镇上那些孩童们也都不太好。” 我忍不住扶额,内心一片苦涩,道:“孩童们又是如何不好了?” “先前他们是昏睡着的,但看上去并无什么难受的样子,甚至面色如初,就算几日不吃饭不喝水,也没有什么异常。”王小虎继续解释道:“但是最近三日,我儿子总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抽搐,翻着白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 这便不是什么离魂症该有的症状了。 我再问道:“其他孩童也是这般吗?” 王小虎便猛地开始点头。 昏睡着,又加抽搐与翻白眼,看着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精魄所致。一开始只是昏睡,大概是被吸走的是少数精魄,那吸人精魄的山精野怪若是还未离开,那么倒是极有可能多次去吸食精魄。 精魄被吸食的多了,自然身体会不受控制,出现抽搐、翻白眼的症状,再严重一些,可能也会危及性命。 等到精魄被尽数吸食完毕,那么人的肉体便就只是一副空壳子了。 情况确实也不太好。 我想了想,包裹中的丹药,还有不少可以解毒的,应当能试着给那些喝了河水,得了怪病的人服下去试一试,若是因为清水河中出现了成型精怪而导致河水蕴含妖力,那么应当可以暂时拖延病发的时间。 到时若能捉到那只释放了妖力的精怪,只需让它把附着在人体内的妖力吸走便是,不算太难处理。 如果是被什么精怪放了毒在河水中,偷偷害人性命以助自身修行,那么我包裹中的解毒的丹药,倒是可以直接解了毒素,让人立刻好起来。 只是要捉住那只放毒的精怪,怕就是要等到雪千城到达后才能着手处理了。 这样看来,清水河的怪事,倒并不是太难。 至于孩童们的情况,我倒是可以试着设置结界,先将孩童们保护起来,吸食精魄的山精野怪便没有机会再靠近那些孩童了。 捉精怪的差事,还是得等着雪千城来做,就是不知道那些被吸食走的精魄,还能不能让那只精怪吐出来。 吐出来孩童们便能立即好起来。 但若是已被消耗殆尽,吐不出来了,只要保证不再继续被吸食精魄,那么便也不会危及性命,将来好好的养着,倒也是会有醒过来的一天。 虽然等待孩子醒来的时日非常漫长,但我相信,父母们绝不会因此就不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 现下,既然已经分析透彻,那么就该脚踏实地的为人办事了!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十四章 频频怪事(中) 在罗河东的带领下,我先去看了那些喝过河水的人,挨家挨户看过之后,发现症状都是一样的。 那些人都状似疯癫,每日都吵嚷着要去清水河中牛饮一番,起初只是嘴上说说,家人若是不给,那么便会偷偷跑去清水河边,直接将那浑浊的河水喝下肚子。 大家发现这样的情况,自然会格外注意,这种时候,家里人便不敢放松警惕,时时刻刻的盯着,没了机会偷跑出去,这些人便会在家中撒泼打滚,或是与看管着他们的家人大打出手。 总是,那清水河的河水,是一定要喝进肚子里的。 后来,一个人是在被看管不住后,家里人便会拿来铁链等不易被挣脱的捆绑物,将那些已经陷入疯癫的人,绑在家中,再将屋门院门尽数上锁。 可就算是这样,仍旧有些身强力壮的疯癫者能够挣脱束缚,翻墙逃走,去清水河边大喝特喝。 待到那些人将河水喝到七日之后,便会腹痛不止,身体高热,出现一种吃坏了东西的症状,但是却没有腹泻与呕吐等情况出现,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的腹部会渐渐隆起,不过几个月便会全身浮肿,肚子肿大的如同揣了一个西瓜。 到了这个阶段,那些人便无法起身了,日日都只能躺在床上,因为全身的浮肿,导致脖颈处的食管变得狭窄,不能再继续进食,但是肚子仍旧会一天比一天大。 再过一段时日,因为不能进食,所以人会变得消瘦下来,但是肚子却仍旧肿胀,等到人被饿得面黄肌瘦,身体塌陷,只剩下一个硕大的肚子后,便就一命呜呼了。 我一家一家的看过去后,察觉这应当不是之前我分析过的两种情况,对于这样的怪事,也从未听几位师兄们提起过,于是也逐渐拿不定主意。 祛毒的丹药怕是不能随便乱喂,我将包裹中的瓶瓶罐罐全数拿出来,对照着上边大师兄细心为我留下来的标签,查看使用方法及各种丹药可以治疗的对应症。 很快,我找到了一个红色的瓷瓶,里面只放置了一粒丹药,但在瓶身处发现大师兄对此进行的说明——固寿丹,在性命垂危时使用,可将寿元固定,不受任何影响,可保性命周全至寻找到解决之法时。 这可是个不可多得好东西,据说炼制过程十分繁杂,想来是大师兄让我用来保命用的。在遇到危机状况,让我能够有时间回到西昆仑玉虚宫寻求帮助用的。 现如今拿出来用,说实话是有些心疼的。 不过,事急从权,也容不得我多想,将那一粒固寿丹从瓷瓶中倒出来,嘱咐罗河东拿温水化开,给那些得了怪病的人没人分发一小碗喝下,可暂时保住性命。 也许是我将固寿丹交出来时露出了心疼的表情,罗河东便对此物的作用深信不疑,相信一粒丹药能够救下所有人的性命,于是捧着那粒固寿丹的双手哆哆嗦嗦,吩咐祥嫂子去弄些温水回来,又叫家里面有喝了河水的人,排好队,在镇子的进口处,一棵大柳树下排好队,等待分发救命的圣水。 罗河东这位镇长做的属实格外尽心。 我看着尽然有序的领取药水的百姓,知道这里并不用我留下来,于是转头去问王小虎,道:“你能不能带我去你家看看?” 王小虎连连点头,赶忙在前引路。 赶牛车的摊贩实际上非常想要留下来看些热闹,但无奈自己的活计还没有做完,只能就此告别,但还是依依不舍的告知我,若是我把清水镇的事情处理完了,就托人来告诉他一声,他一定用最快的速度过来接我。 临走时,他把我先前付给他当作路费的一粒碎银子归还了我,并且不好意思的挠头道:“神女,先前不好意思,居然还要收您的银钱,您是慈悲心肠,别同我一般见识。” 我本不想收回银钱,因为那确实是人家应该获取的酬劳,不过那摊贩确实真心的想要将银钱退回,解释他是看到清水镇的惨状后,于心不忍,想出一份力气,但却无从下手,只能将来时的路费当做一点心意,借花献佛了。 我明白凡尘间很少有人能有这样的觉悟,视财如命者甚多,这摊贩倒也是良善之辈,于是从包裹中取出一张符咒,叠成三角形状,告诉他可以贴身放置,关键时刻能够救他一命。 那是一张替命符。 摊贩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引路的王小虎见此情景,对我的夸赞一声大过一声,一路上好听话说了无数句,想来是为了让我在救他儿子时能够格外上心。 不多时,便在王小虎的带领下踏进了他家的院落,一进院落,忽的便蹿出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狗,上来便衔住了我的裙角,嘴里呜呜的发出怒吼声。 我弯腰想要将自己的裙角从狗嘴中扯出来,柴房旁边的小屋里便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小脚老太太,因为行动不便,动作极其缓慢,但是口中却十分焦急:“小乖!小乖!不要淘气!” “娘!赶紧把这畜牲带走啊!”王小虎显然有些急了,很是怕那只小狗冒犯我,于是慌张开口:“神女!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请回来的神女啊!” 我倒是不介意,那只白色的小狗周身没有一点杂毛,并且将自己收拾得非常干净,俯身去扯它口中的裙角时,也没有闻到动物身上的腥臭味,比西昆仑的山猫兔子要干净上许多,实在难得。 小白狗见我去扯衣裙,龇着牙一阵摇头晃脑,奈何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刀枪不入,它奋力的撕咬便无济于事,王小虎的娘这时才赶来我的身边,伸手抱起那只小白狗,安抚的摸着它的脑袋,小白狗这才恢复了平静。 我赞叹:真听话,体格子虽小,但看家护院的心却是有的,真是不可多得的一条好狗! 王小虎十分不好意思,赶忙道歉:“神女,您别介意,这就是一只畜生,您往这边来,咱们去屋内说话。” 说着,便给了他娘一个眼神,示意她赶紧将那只小白狗抱走。 那老太倒是十分喜爱那只小白狗,抱在怀里哄了又哄,转身回了自己柴房旁的屋子,将门关了个严实。 我打趣道:“这小白狗不错,是个看家护院的好手,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王小虎摇头,道:“那是我母亲从山里捡回来的,只同她亲近,我的话从来不听,先前还咬伤过我的儿子,我自然不喜欢。” 原来是这样。 随后,我随着王小虎进了屋门,看到了躺在床上正在抽搐的他的儿子,而王小虎的媳妇就在旁边,将自己的手塞进孩子的口中,防止他因为抽搐而咬断自己的舌头, 我看着鲜血顺着手腕滴落,但这个母亲却好似没有任何痛感一般,皱起的眉头与浸满水汽的眼神中满是担忧。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十五章 频频怪事(下) 因为一个人实在按不住正在抽搐的孩子,又因为一只手被孩子咬在嘴里,所以在见到王小虎踏进屋门后,急忙吵嚷起来:“你死哪儿去啦?孩子现在这个样子,你居然有闲心出去一上午,你这家还要不要?媳妇娃娃还要不要啦?” “别急别急!”王小虎赶忙进门,跑进里屋,从床角处摸到一条毛巾,随即便捏开儿子的嘴放进去,让她媳妇赶紧去处理被咬伤的手,还不忘解释起来:“我今日一大早出门,这不也是为了咱儿子嘛!” “为了儿子?哼!”王小虎的媳妇一边处理着手上的伤口,一边怒骂:“我看你就是不想要这个家了!儿子这副样子,迟早要走到咱俩前头,你才照顾了几日啊,便出去躲清闲!” “儿子……儿子他……”说着,王小虎的媳妇便哭了起来:“这今日一上午,都已经抽搐了三回了,你说……咱们儿子……” “别乱说!”王小虎赶忙打断,双手仍旧死死的按住自己的儿子,用眼神示意,让他的媳妇看向我这边,道:“这位……这位是我同镇长一起去请回来的神女,她能救咱们儿子的!” 我原本见到这样的场景很是慌张,但在看到这两口子冲我投来的殷切的目光后,只能故作镇定,微笑着点了点头,当做是打了招呼。 却不料,王小虎的媳妇并不相信我是个真神仙,还是继续吵嚷:“神女?我看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谁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是个神婆啊!” 神婆这个称呼我并不是很喜欢。 于是轻咳一声,道:“或许……我可以试试……” 王小虎听到我这样说,虽然按着孩子的动作没有松懈,但还是尽量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给我腾出了一些空间来。 王小虎的媳妇却并不情愿,在王小虎催促的眼神中,走过去按住了孩子的双腿,嘴里嘟囔着:“求神!你就知道求神!那清水娘娘不知道拜了多少遍了,有用吗?” 王小虎此时按着自己的孩子也显得十分吃力,依然是满头大汗,训斥道:“你快闭嘴吧!” “闭什么?我偏要说!”王小虎的媳妇一刻都没有停息,嘴里啰啰嗦嗦又是一大段话:“那清水仙女祠我看被砸了正好,镇子里都成什么样了?人人都拜她的时候,香火鼎盛,也不见她在咱们遭了灾之后显灵来帮忙,算哪门子的仙女!” 说着,王小虎的媳妇冲我这边瞥了一样,似乎在指桑骂槐:“我看这些什么神啊仙啊的,都是些懒蛋臭虫,那人家的香火,却不为人家办事!” 我看得出,若不是王小虎的双手正按着自己儿子的身体,便要立刻过来捂上他媳妇的嘴巴了。 我对这番话倒是没什么好在意的,实则如同王小虎的媳妇所说那样,天上能够办实事的神仙其实少则又少,大多数神仙都很怕麻烦,天平年间香火鼎盛时,凡尘传达上来的各类事件,不过就是分发给坐下的小仙女小仙童们去处理,既培养人才,自己又能偷懒。 仙女仙童们能力不济,差事办不好的时候是常有的。 若是什么大灾大难,仙女仙童们处理不了,吃了供奉有良心的神仙,倒是能着手处理一下,不过也要看神仙们的时间,说不定等排上号,准备着手处理了,凡尘早已过了百余年。 如果是什么没良心的神仙,或许一句天界不允许神仙们过多插手凡尘的事情也能将差事打发掉。 所以,拜神求愿其实很有讲究,太忙的神仙顾不上你,不忙的神仙大多能力不济,那些不算太忙能力又好的神仙,还要看一看他的口碑如何。 唉……实在麻烦! 我看着王小虎媳妇越来越鄙夷的眼神,知道若是再不出手,她下一刻便可能会抽出扫帚将我扫地出门了。 于是决定先漏一小手让她瞧一瞧。 我走近床边,在王小虎期盼的眼神与他媳妇警惕的目光中,起手捏诀,将周身不算多的灵力尽数汇集至之间,在我的手指出现幽蓝色的光芒后,他们二人的目光便都被吸引住了。 虽然凝结灵力这种简单的法术,我已经不需要再伸手捏诀,但为了展示我真的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神女,我还是决定,照着完整的步骤来上一遍。 果不其然,伸手捏诀的效果就是,王小虎的媳妇终于闭了嘴,我的耳朵根得到了暂时的安宁。 我其实也不知道这个孩子为何会出现昏睡,然后抽搐翻白眼等症状,我对疑难杂症并不精通,也察觉不到这孩子身上有任何不属于凡尘的力量。 等到我汇集了灵力的手指点中这个孩子的眉心时,发现三魂七魄竟是完好无损的,这便不是离魂症了。 继续再做查探,便发现确实无任何其他的异样情况。 这有点难办,既不知是如何引起的怪异行为,那便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了。 我只能将少量灵力输送进那孩子的身体,对他抽搐的身体起到暂时安抚的作用。 抽搐很快便被止住了。 王小虎的儿子安静下来,又如同之前一样陷入了昏睡。 王小虎夫妇二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的媳妇知道先前自己的话十分难听,便扭捏着过来道歉,并做了自我介绍——她名唤庚娘,是远处嫁过来的媳妇,原本是觉得清水镇富足,能够安稳的过日子,却不想嫁过来没有几年,清水镇就变成了现在惨不忍睹的样子。 她的心里悔啊恨啊的,可她在这里有了家,有了丈夫和儿子,便只能认命,在这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努力的活着。 庚娘看向床上昏睡的孩子,轻声啜泣起来:“不知道我们家造了什么孽,要一个孩子这样痛苦,我恨不得……恨不得躺下来的是我呀!” 王小虎见状赶忙搂过庚娘的肩膀,默默地为她将脸颊上的泪水擦拭干净,宽慰道:“这不是真真正正的神女已经来了吗?儿子……儿子一定能有救的!” 其实我想说,我也不太确定。 一番辛苦下来,得了怪病的人和昏睡的孩童,这两件事情竟是毫无头绪,自然也就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不过,我看床上的孩童,有那少许的灵力安抚,倒是不必在担心还会出现抽搐与翻白眼的症状了。 “像你们儿子这样的孩童,还有几个?”我想起,王小虎先前的描述中,清水镇不止他的儿子陷入了昏睡,于是便决定一家家的看过去,试试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王小虎得知我的想法,赶忙出门带路,一边走,一边回答:“还有十二个,现在镇子上总共就只有十三个孩子,没有一人幸免。”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十六章 清水仙子(上) 我跟着王小虎挨家挨户去看了那些昏睡中的孩童,那些父母同王小虎与庚娘一样,面露难色,既心疼自家的孩子,又痛斥是自己没有本事,恨不能替自己的孩子去受这样的苦难。 孩童们的症状都是一样的——昏睡、抽搐、翻白眼。 我对这些孩童全部进行了详细的查探,但也如先前一般,毫无发现。 这便让我有些挫败。 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照着救治王小虎的儿子那般,给每一个昏睡的孩童输送了少许的灵力,保证他们只是昏睡,不会再出现抽搐与翻白眼这样难受的症状。 那些孩童的父母解释千恩万谢,虽然现在还不见孩子有转醒的迹象,但不用再看着孩子抽搐的难受的样子,他们也少了一丝丝的揪心。 做完这一切,我觉得还不够,便告知这些家中有昏睡的孩童的家人,尽快将孩子们挪到一起,我要想办法设置一个结界,将他们保护起来。 我包裹中,大师兄给的可以布置结界的符咒,已经不够十三个孩子一人一张了,只能让他们都聚集到一起了。 罗河东在分发完药水后,也听到了这边的具体情况,说镇子上的祠堂足够大,可以容纳这些孩子与他们的家人。 我心道:祠堂好啊! 那里面供奉的可都是清水镇几辈子的祖宗们,自然也会尽全力护佑这些孩童。 于是大家在见识过我的本事后,对这样的提议并没有反对,赶忙收拾了东西,举家前往祠堂,将自己的孩子安置好,全都挤在祠堂中陪伴自己的孩子。 祠堂里少有的热闹,因为大家一个镇子同住,彼此之间也都相熟,很快便聊起天来。 有人互相讨论着自己孩子的症状,也有人在夸赞我仙术了得。 我听在心里,却极不是滋味,心想自己在西昆仑学艺时,若能多上上心,此时便不会这般手足无措了。 这是我第一次审视自己神女的身份,想来神仙做到我这个份儿上,可谓是非常失败的,拥有着神女的身份,却做不到为凡尘排忧解难。 但如今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刻。 在大家全部安置好后,我从包裹中掏出两张符咒,一次念咒施法,设置了两道结界,一道包裹住祠堂,上面布满雷电,防止有山精野怪进入,另一道覆盖在这一道结界外围,将整个结界与祠堂一起隐藏起来。 这样一来,想要找到这里也是有些难度的。 如此设置便是为了保护这里的孩童,虽然经过查探,所有的孩童三魂七魄仍旧完整,但不能排除,他们被吸食走了身体内的其他东西,一定是少了什么,才会导致他们昏睡不醒。 为了防止那做了坏事的山精野怪继续祸害孩童,设置结界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既能保护孩童,又能在结界受到攻击后,我第一时间得知,到那时,将作祟的山精野怪捉住,也是一种解决办法。 等做完这一切,便已经到了深夜。 我因为灵力的大量消耗变得疲惫不堪,已然提不起精神。罗河东和王小虎大约察觉到我的脸色变差,便催促我也在祠堂中将就着休息一晚,养足精力。 庚娘更是熬了浓浓的一碗白粥递给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如今清水镇能够拿得出手的只有一碗白粥,这里面的米粮,是他们一家人三五日的口粮。 我捧着那碗白粥,食不知味。 如今才一天,我便已经体力不济,要等雪千城赶来,至少还有两日要熬,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得下去,只能默默祈祷,万万不要出现我一个人处理不了的情况。 喝完白粥,睡意便紧跟着来了,我将就着在庚娘的身边躺下来,也许是太累了,不多时便眼皮打架,陷入了沉睡。 而这一夜,我睡得并不算太好。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怪异但是又异常真实的梦。 梦里,一个身穿白色素衣,披头散发的女子凄厉的哭泣着,似乎在一瞬间察觉到我的存在,抬起头来,用流着血泪的双眼无助的看向我,哀求道:“救救我!神女!您救救我!” 整个梦境,只重复着这一个片段。 我听着那凄厉的哀求,睡得并不踏实。 天蒙蒙亮时,我被庚娘摇醒,她担忧的看着我,问道:“神女,您要救谁?” 原来,自昨夜睡下后,便嘟嘟囔囔的说起了梦话,口口声声的喊:“救救她!快救救她!” 我听到庚娘这样描述,便回想起了昨夜的梦境,想来这二者之间必定是有联系的。 只是,不知道那在梦里向我求救的女子,究竟是谁? 而因为一晚上的梦境,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加疲累,好在灵力有所恢复,也算是个不大不小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种时候,我格外希望有个人能够给我依靠,于是在心中默默唤道:“魅玄?” 没有回应。 我只能作罢。 在吃过一碗作为早饭的白粥后,我喊上罗河东一起走出了结界,让他带我去清水河边看一看。 昨日既然已经将各种怪病看完,那就该去看一看怪事了。 来到清水河边,果然如罗河东说的那样,翻涌的河水浑浊,如同被人泼了墨汁进去,并且伴随着一阵阵的恶臭,并不是普通的臭味,而是一种类似尸体腐烂的味道。 我犹豫着,问道:“这河中,可淹死过人?” “没有!”罗河东斩钉截铁,道:“这可是我们灌溉庄家,养活一整个镇子的母亲河啊,绝没有淹死过人的。” 我心中疑惑——那这腐臭味是从何而来呢? “那是什么?”我眼神一转,便被河中央一个随着河水翻涌上下起伏的物体所吸引,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一个人,便怒斥:“你不说,这里没有淹死过人吗?” 罗河东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依然否定:“没有!绝对没有!” 我觉得体内灵力有了少许的翻涌,便立刻唤出轩辕弓,御器飞行至河中央,猛然发现,那竟是先前赶牛车将我们送来清水镇的摊贩! 我没有犹豫,伸手便将他从翻涌的河水中提溜起来,费力的将他带回了岸边,从怀中摸到了之前赠予他的替命符,赶忙撕碎,撒进清水河中。 转头再去看那摊贩。 只见他忽的坐起来,猛吸一口气,紧接着便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将肚子中慢慢的浑浊的河水尽数吐了个干净。 缓过神来后,眼眶通红的立刻向我跪了下来,拼命的磕起了响头,道:“多谢神女救命!多谢神女救命!” 我听着,这不会就是昨晚在梦中向我求救的人吧? 可那明明是一个女子才对啊!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十七章 清水仙子(中) 从清水河中被救回来的摊贩,显然因为刚刚经历过死亡而受到惊吓,一双眼睛没什么神采,脸色苍白,嘴唇上不见一点血色。 罗河东递给他装了干净水源的水壶,让他慢慢喝一点,缓解一下因为呕吐造成的不适感。 “你昨日用过午饭后,不是已经离开了吗?”我有些好奇,那时候摊贩所走的路并不会经过清水河,直接出了镇子,便能一条大道,返回我们来时的城镇,于是便想要问一问,在他返回的途中,是否出现过什么异样的情况。 “是,是离开了。”摊贩连连点头,又猛喝了几口水壶中干净的清水,描述起了昨日他与我们告别后的遭遇。 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昨日,那摊贩同我们告别之后,按照罗河东的描述,出了镇子很快便找到了那条十分显眼的大道,路的两旁都是极高的杨树,枝繁叶茂将这条路完全覆盖在树荫之下,因为是刚过正午,再加上吃饱了饭食,所以便觉得格外的困顿。 那摊贩瞧着大路笔直,没什么岔口,再加上拉车的老黄牛是他从小牛犊亲力亲为养起来的,对他亲近,又颇有些灵性,便想着自己偷一偷懒,在牛车上躺下来,准备小憩一下,让那老黄牛自己先悠悠荡荡的走着,等他休息好了,再起来继续赶车。 原本想着,一阵小憩不过短短时日,却不料在树荫密布的路上,被牛车一阵摇摇晃晃,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躺在摇篮里的时候,风吹过树叶枝丫,沙沙作响,像极了自己的母亲拿着蒲扇为自己纳凉驱蚊虫时的声响。 很快,摊贩便睡着了。 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傍晚,醒来时,太阳都已经快要落下西山了。 那摊贩便一骨碌从牛车上爬起来,赶忙去看老黄牛将他拉到了何种地方。 一看不要紧,竟是大吃一惊——牛车居然还在那条大道上前行着,笔直的没有岔路的大道,与他出发时一样。 这时,他便有些慌神了。 要知道,上午时从离开的城镇到达清水镇,不过短短一个时辰,这离开时已是走了整整一个下午,怎么还见不到这条路的尽头呢? 摊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老黄牛慢慢悠悠的拉着牛车,显然也有些疲累了。 他便立刻拉停了牛车,在四周观察起来。 可是这条大道上,除了路旁的杨树与杂草,就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他不好判断,是因为自己睡得太熟,而导致老黄牛将自己拉到了更远的地方,还是老黄牛也偷了懒,在他睡着后,也原地停了下来不再动弹,直到天色渐暗,老黄牛才想起要回家的事情。 大道两旁目之所及的地方,摊贩也没有看到村庄,于是便也不能张口问一问,他究竟身在何处。 但他还是上了牛车,鞭子一扬,继续赶起了路。 这时的他,只期盼着自己能在太阳下山之前,走完这条笔直的大道,或者能够遇到村庄和行人也是好的。 可是,一直到月亮升了起来,这样的情况仍旧没有改变。 四周格外的寂静,连一丝虫鸣都没有,摊贩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和老黄牛卖力拉车的“哼哧哼哧”的喘息声。 “莫不是……”听到这里,我不禁出声判断,道:“你遇到了鬼打墙?” “不……不是!”摊贩连忙摇头,继续讲了下去:“比鬼打墙更惊悚!” 摊贩继续往下说…… 当时他也确实想过鬼打墙这种可能,但在他壮着胆子,一边怒骂,一边将手中的鞭子挥舞的呼呼作响,仍旧看不到有任何变化之后,他彻底慌了神。 一鞭子重重的抽在牛屁股上,老黄牛吃痛,立刻拉着牛车狂奔起来。 一路颠簸着,那摊贩也没再顾上害怕,只紧张的控制着牛车,防止自己从牛车上甩飞出去。 这一狂奔,倒是让当下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摊贩看着身旁急速倒退的杨树,心里直犯嘀咕,越看越觉得自己在一条不归路上狂奔,又一想,既然自己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许久,仍旧没有什么危险情况发生,所以不如停下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晚,等第二日见到了太阳再继续赶路也不迟。 若是有些小鬼小怪的……摊贩看了一眼老黄牛,这家伙吃的是五谷杂粮,脚下踩的是黄土污秽,阳气是极重的,与它待在一处,应当也不用太过担心。 于是,他便立刻喝停了老黄牛。 怪事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他刚刚停下没有多久,身上盖着他平日里用来遮盖果蔬的草席,刚刚要与老黄牛依偎在一起取暖,便见远处有一个小白点正缓缓向他这边走来。 他立刻便警觉起来,向老黄牛的身边靠了靠,大着胆子吆喝:“什么东西!快滚!” 那小白点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继续靠近着。 直到在离摊贩有五六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时,摊贩才看清楚,这是一个提着灯笼,面容清秀穿白衣的女子,风吹起她的衣襟,便传来一阵清冽的山泉味道。 摊贩见此,浑身的汗毛便全都竖了起来。 他听那些说书先生们讲过,荒郊野岭遇上这样的女子,大多都是山野精怪变的,是会吃人的! 这样想着,他便立刻缩到了老黄牛的身体后面。 那老黄牛倒还算镇定,对着那白衣女子轻轻叫唤了两声,便挪了挪自己的身体,挤着摊贩让他上前去。 摊贩心下一凉:想不到,你跟这女鬼竟是能沟通的,这下是要把我推出去喂了女鬼,好换你一只畜生的命吗? 当时摊贩被吓得快要哭出声来,连忙跪下磕头,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女鬼能够放他一条生路。 那白衣女子并不说话,将手中的灯笼放置于摊贩的面前,然后指了指大道的右边,那里便出现了一条小路,然后忽的消失在了摊贩的面前。 这一切太过惊悚,摊贩看着被女子留下来的灯笼,越来越恐惧,哆嗦着双腿,赶忙结了老黄牛的缰绳,骑上去,赶忙逃走。 不过,他没有选择白衣女子给他指的路,他想即是女鬼,自然是要害他的,万万不能中了圈套,于是便骑着老黄牛,逃进了左边的密林之中。 那灯笼与牛车,就被他留在了原地。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十八章 清水仙子(下) 那摊贩这样一逃便将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不说他在密林中逃窜更容易碰上危险,就说他骑着老黄牛,没走几步路,便走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杂草丛生处。 等到老黄牛停下来,他便已经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而再想回头时,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杂草掩盖,连牛蹄子印都找不到了。 摊贩便一下慌了神,不知道该向何处去。 他只能无奈的环顾四周,想要找到一点能够慰藉他的东西,就在这时,他眼见着不远处一栋像是房屋的地方,亮起了一点灯光。 为什么觉得是灯光呢? 因为他看过去,那里的光芒既柔和又温暖,让人觉得无比的向往,在这种恐怖的环境中,人都是会趋利避害的。 黑暗是未知的危险,但光亮却意味着安全。 所以,摊贩便赶紧牵了老黄牛,往那光亮处去了。 好在,距离并不远,他不过走了半炷香的时间,便寻到了那处亮着灯光的建筑。 这似乎是一件寺庙或是道观。 摊贩分不清楚,只看见那建筑破败不堪,就连原本的大门都已经不知去向,里面挂满了白色的纱幔,再往里走便看见了一樽用白玉石头雕刻成的神像。 神像是一位女子,一手执着灯笼,另一只手则放在唇边,捏诀念咒状。 至于捏的什么诀,念的什么咒,摊贩实在是说不上来。 不过,看着这庙宇里的神像,却是非常眼熟,猛然间想起,这提着灯笼的动作,可不就是那个他在大道上遇见的女鬼! 于是,再次受到惊吓的摊贩,立刻夺门而出,屁滚尿流的跑出了这间庙宇,却发现他进门前,拴在门口的老黄牛不见了,一番焦急地寻找后,他便跟着牛蹄印来到了清水河边。 此时,那老黄牛正在河岸边将自己的脑袋整个杵在河水当中,大口大口的喝着喝水,肚子竟是肉眼可见的渐渐大了起来。 摊贩自然舍不得自己一手带大的老黄牛,觉得逃命也要带上它一起,于是赶忙去拽缰绳,想要将老黄牛拉走。 但那老黄牛却铁了心要将这里的喝水全部喝干似的,被拽得牛鼻子鲜血淋漓都不肯抬头,摊贩心疼,便去抱牛脖子,却不料被那老黄牛抬头一掀,双脚顿时离了地,抱住牛脖子的双手不慎滑脱,一头跌进了清水河中。 那河水湍急,又带着复仇,摊贩刚掉进去时,还能憋着一口气,想要奋力的往岸边游,但时间一长,便忍不住换了一口气,就是这一口气,他便觉得自己不知道吸进去了什么,止不住的想要咳嗽。 如此,便再也没办法在河水中憋气了,呛了几口腐臭的河水后,彻底失去了的意识,泡在清水河中整整一晚,直到刚刚我将他捞了出来。 想来,是替命符救了他。 那张符咒做了他的替身,所以摊贩只是呛了几口水,清水河中的河水并未进入他的肺腑,所以我将那符咒撕碎扔进河中后,他便把梗在喉咙处的河水吐了出来,人也就没事了。 听完摊贩的描述,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这样怪异的遭遇,我说不上是好是坏,只是这摊贩确实是因为自己突然而起的善心,从我这里得到了一张符咒,并且救了他自己一命。 不过,整个事情发生的过程中,最值得引人注意的就是那被摊贩称为穿着白衣的女鬼。 “或许,你遇到的并不是女鬼。”我分析道:“我从未听说过,有人会给一只鬼盖一所庙宇的。” 那摊贩听我提起女鬼,忍不住哆嗦起来,问道:“不是女鬼,那是什么?” 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总感觉这里边出现的白衣女子其实是没有恶意的,于是便伸手将那摊贩从地上扶起来,道:“可能,她是想帮助你吧。她留下灯笼,又给你指了一条路,也许是希望你能平安离开,却没想到,你因为恐惧,跑向了与她所指的相反的方向。” “说不定……”我在心中做了假设,道:“你那时若能按照她指的路去走,是能够平安走出去的。” 那摊贩听我如此解释,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唉吆”一声开始后悔起来,口中还念叨着,那丢掉的老黄牛,不知道是否还能保住一命。 “你碰上的应当是清水娘娘。”罗河东这时候开了口,道:“那是我们镇子上的守护神。” 清水娘娘? 罗河东一开口,我便觉得这个称呼甚是耳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一样,一番搜肠刮肚之后,我突然想到了就在我第一日来到清水镇,去王小虎家查看他儿子的病症时,他的媳妇庚娘便提到过这个清水娘娘。 因为有些不确定,于是便想同罗河东问得再清楚一点:“你详细说说,这个清水娘娘到底是谁?” “清水娘娘就是清水娘娘啊!”罗河东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答起了我的问题:“我们这儿三年前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要拜清水娘娘的,不过后来清水河的怪事一出,大家觉得祭拜清水娘娘并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才断了供奉,那个……那个清水仙女祠就破败了。” 清水仙女? 这样的封号我倒是没有听说过,最起码天界能够叫得上号,颇有些名气的神仙里,我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位清水仙子。 我想着也许这是位还未飞升的地仙,或者是什么自己修行的野神,行至清水镇时,觉得这里不错,又不是哪个神仙的管辖地,于是便自己占了名号,为这里的百姓做些事情,而帮助自己修成大道,飞升成仙。 我察觉到,这个清水仙子是个关键人物,于是便问罗河东,镇子中可有关于这个清水仙子的传说。 罗河东一阵支支吾吾,觉得在我这样一个真神仙面前,不能做些隐瞒的举动,于是如实说了出来。 原来清水镇原本不叫清水镇,而是叫做黑水镇。 百余年前,清水河其实也如同现在一样,河水浑浊、腐臭之味冲天,有个老道士路过,见这里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便来到清水河查探,发现河中有一条妖蛟,马上就要修炼化形,等到那时,整个镇子便会成为它的踏脚石,百姓的尸骨便会助它登上青天化身成龙。 那时候镇子里的人怕极了,于是纷纷询问老道士,该如何解决这一场危机。 老道士将自己长长的白色胡须捋了又捋,掐指一算,镇子中有一名少女乃是至阴圣体,若是能够投河献祭,便能够成为清水河的河神,等这条河有了真正的主人,那么那条妖蛟便不能再继续为非作歹了。 于是,众人将镇子中被老道士点了名的少女寻来,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一跃跳入河中,翻涌的河水将其吞没后,竟真的渐渐变得平静,浑浊的泥沙也都沉到了河底,腐臭味立时便消散了。 老道士的办法果然有用! 黑水镇就这样变成了清水镇。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十九章 红颜枯骨(上) 少女是自愿献祭,还是被迫的已经无法再去探究,那毕竟是百余年之前的传说,如今不过是清水镇百姓们口口相传的一个故事,无人知道此事的真假。 但是据罗河东所说,清水镇的百姓先前都是非常信仰清水仙子的,那处清水仙女祠在三年前,清水河还是原来的样子时,香火一直鼎盛。 镇子上的人,不管大事小事,总会去那里拜上一拜,问个吉凶。 但仙女祠里面并没有什么僧人道士,全是清水镇的百姓,自发的去打扫卫生,放置供品。 如此说来,这个清水仙子确实是个怪异之处。 “我们能去仙女祠看看吗?”我提议道:“既然那里也发生了怪事,不如一并也去查探一番吧。” 罗河东点点头,自觉地在前面引路,那摊贩倒是有些小心翼翼,但也不敢再同我们分开,担心自己的小命又被什么女鬼女仙的盯上,只能尽可能的靠近我的身边,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拉一下我的衣袖。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山野精怪、孤魂野鬼大多都不会出现在白天作恶,所以如今我们应当算是十分安全的。 我随着罗河东的指引,在清水河边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便在清水河的上游,看到了那间清水仙女祠,那是很普通的道观样式,只是个被搭建起来的拥有一进院落的茅草屋子,原本的大门应该也只是最简单的木头门,如今四敞大开,门已经不知去向。 “那门……”罗河东挠挠头,解释道:“门是三年前被人砸烂了,还不等换新的,清水镇就出事了。” 我看了看破败不堪的道观,遗憾道:“所以,这里有三年没有打理过了?” 罗河东点点头,一阵唉声叹气,道:“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喝了河水,长了怪病的人,根本无人再能顾及得上,何况……” 罗河东欲言又止。 我大概能够猜测到,因为清河镇上怪事频发,大家首先想到的定然便是求神拜佛,可清水仙子这一次却完全失去了她以往的能力,对那些怪事束手无策。 时间一长,百姓们也就放弃了。 一个地仙或者野神一旦没有了信仰的力量,那么便会很快消散。 或许,清水仙子的灵力本就不足以处理这次清水镇的事情,再加上这里的百姓渐渐对她不再抱有希冀与信仰,她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力再保佑这里的百姓了。 若说前一晚,摊贩遇见的提着灯笼的素衣女子,就是清水仙子,那么她现在,恐怕只有这种化形提醒他人的能力了。 说起素衣女子,我突然想起前一晚我所做之梦,在我的梦里也有一个这样的素衣女子,不过却十分狼狈,凄厉的哭喊着让我救救她。 我不敢确定她们之间有没有某种联系,但能够肯定的是,清水镇的众多怪事,这个清水仙子绝对是一个关键人物。 我站在清水仙女祠的大门外,看着已经被腐朽殆尽的匾额,上面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如果不是有罗河东的介绍,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这里在三年前曾香火鼎盛的供奉过一个神仙。 我应该只会觉得,这里不过就是清水河岸边被人遗弃的一处住所。 “啊——” 正当我聚精会神的观察着仙女祠的外围时,不远处便传来摊贩的惊呼声,听上去十分惨痛。 我心道:不会是又跌进了清水河中吧!? 我正担心着自己的灵力还够不够再将他从清水河中捞起来一次,便见罗河东急匆匆的跑来,满头大汗,焦急的同我描述:“牛!他的牛!找到了!” 牛找到了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但我听着那声惊呼里,可丝毫听不出喜悦的声音。 “那牛!”罗河东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表情也变得极其夸张,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那牛跟人一样啊!” 我一阵疑惑,什么叫做牛跟人一样?难不成那牛长了人的身子,或者牛头变成了人的脑袋? 我见罗河东实在表达不清楚,我越听越觉得迷糊,甚至怀疑我是不是最近听了见了太多怪事,让我有些听不懂人话了,于是直接示意罗河东前面带路,我倒要去看看跟人一样的牛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 在罗河东的带领下,我们绕过仙女祠的墙角处,来到了清水河的岸边,这里距离河水非常近,蹲在岸边就能伸手碰到清水河中的河水。 而那摊贩正伏在自己的老黄牛身上痛哭流涕,不断地哀嚎着。 我走进后,并未见到人的身子连在牛头下,也没看到人的脑袋顶在牛的脖子上,才明白,罗河东那时是慌了神,将事情表述的不够详细。 我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肚子如同被气吹起来的一样滚圆,才明白罗河东所说的牛跟人一样,是指这摊贩的老黄牛如同那些得了怪病的人一样。 我上前看了看,发现老黄牛已经没有了气息,伸手按了按牛肚子,发现极其松软,并伴随着我的按压,里面传来一种“咕叽咕叽”的声音。 我有些难以置信,难不成这老黄牛喝水将自己撑死了? 也许是的,根据摊贩之前的描述,他被老黄牛掀到清水河中时,这头老黄牛便一直在埋头喝水。 老黄牛已经不是小黄牛了,不知饥渴的将自己喝水撑死实在不可思议。 我拍了拍摊贩的肩膀,示意他节哀。 “神女,这……”罗河东跟在我的身边,看一眼摊贩,再看一眼老黄牛,道:“是不是清水娘娘觉得我们怠慢了她,所以……所以便来报复我们了?” “做神仙是要有格局的。”我摇摇头,想起摊贩在恐惧无助时,清水仙子还能够现身为他留下灯笼指路,想来她应当是有善心的,只是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宽慰道:“她一直守护着清水镇,就是为了自己的修行,若如今这样为非作歹,折损的便是她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道行,实在得不偿失。” 我又想了想,如实告知罗河东,或许清水仙子现在的处境也并不乐观,有可能已经自身难保,也有可能正在想办法要救一救清水镇。 罗河东开始猛地点起头来,道:“对……对对,清水娘娘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我决定,先进清水仙女祠里面查探一番,也许还能够感应到清水仙子的些许气息,用一用符咒,兴许能够问一问,这三年的清水镇究竟发生了何事,而我又能帮助她做些什么? 最重要的是,那个在梦里向我求救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她?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二十章 红颜枯骨(中) 进入清水仙女祠后,罗河东先跑去清水仙子的神像前,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说的是些请求仙子原谅百姓们的怠慢的话。 我倒并不十分在意,凡尘之人总是寄希望于他人,全然不知晓,天命难测事在人为这样的道理。 我靠近神像,发现那神像所雕刻的女子确实如同摊贩描述的那样,一手提灯笼,一手放于唇边捏诀念咒,我细细研究一番,发现那捏诀所起的手势,是我所不曾见过的。 虽然我在西昆仑时课业上不算用功,但该看的书却都是看过的,这种放置于唇边的奇怪的捏诀手势,那些书上应当是没有的,我凑近了去看,竟觉得这尊神像似乎是一副吟唱的模样。 不过,我没见过,并不一定代表着没有,我想着或许是凡尘间的人看不懂捏诀念咒、结印施法,所以在雕刻这尊神像时,自己做出了一些变动。 这清水仙子既然曾经香火鼎盛,受到过这里的百姓们的供奉,那么应当是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的。 “这个清水仙子就是你所说的传说中,那位献祭了的,跳进了清水河的女子?”我转头去看罗河东,见他正整理着供桌上的东西,便问道:“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县志一类的东西,最好是能够追溯到清水镇刚刚建立的时候。” “有是有,只是……”罗河东用自己的袖子将已经落了灰的供桌擦干净,再将那些发霉坏掉的供品摆了摆,作过揖后才来到我的身边,道:“祠堂里倒是有一本手写的记录,不过如今已是好多年没有拿出来看过了,还需要仔细找找。” 手写的? 这清水镇建立起来少说也有百余年了,那用墨水记录的内容不知是否还能看得清楚,不过这也总比没有好。 我嘱咐了罗河东回祠堂将那本记录找来,顺便将那摊贩也送回祠堂去,镇子上如今实在诡异,祠堂处设置了结界,最起码是安全的。 罗河东连连答应,忙跑出了清水仙女祠的大门,拉起还在痛哭流涕的摊贩往祠堂的方向去了。 那摊贩的哀嚎声,直到他们离开了我的视线,还是能够隐约听见一些的。 我不免叹息,凡尘之人,总是将情感看得太重。 再转身去看清水仙子的那尊神像,虽然雕刻的手艺并不算精致,但是很是传神,但有个令我感到十分奇怪的地方——凡尘间的神像,因为需要受人供奉,所以在制作时,工匠们都会将神像的面像制作得柔和一些,那样的神像才会给人一种悲天悯人之感。 可这清水仙子的神像…… 我抬头去看,瞧得并不十分清楚,于是干脆爬上供桌,站起身子与那神像对立而站,发现清水仙子的神像竟有一种悲戚之感。 神像的眉眼间,似乎含了些泪水。 莫不是…… 根绝罗河东的讲述,清水仙子本就是清水镇中的普通人,只因为一个老道士的一句话,便要献出自己的性命,跳入清水河中献祭。 这样的事情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接受的。 想当初,褚渊告诉我,我是玄女后裔,最终要以身殉道的命途时,我可是到了现在依然都在抵触的。 我承认是我的格局不行,可一介凡尘之人,难道会比神仙们的觉悟还要高出许多吗? 这便不得不让我怀疑,当时的清水仙子是被人绑了,扔进了清水河中,无可奈何之下才做起了清水仙子,保佑着整个清水镇。 但凡尘之人若是死亡,便会有冥界的鬼差前来接引,魂魄就要前往冥界,入六道轮回,重新投胎于世间。没有了肉体的魂魄是万万不能在凡尘间久留游荡的,时间一长,大多都会变成孤魂野鬼,或是消散于天地之间,无法再入轮回。 如果真是这样,那恐怕这清水仙女祠就不是只为了感谢清水仙子的献祭,让百姓们四时祭拜的,而是一道能够将清水仙子永远留下来,守护清水镇的结界了。 想想也是,因为他人的一句话,自己便无缘无故的丢了性命,大约是要寻仇的,怎么还会心甘情愿的守护着一群害死自己的杀人凶手。 我情不自禁便做起了换位思考,如果被人害死的是我,怕是一定要化成厉鬼前来寻仇的。 就是不知道,若有一日我被人绑了去以身殉道,拯救天下苍生后,还能不能有机会化作厉鬼了。 我盯着那清水仙子的神像看了许久,觉得若是要留下一个百余年前的人的魂魄,那么她的肉体是一定不能被销毁的,只有困住肉体,才能将魂魄留在世间。 所以…… 我伸手将神像一推,那神像轻轻一晃,立刻便从神坛上歪倒下来,砸在地面上,碎成了好几块。 我跳下供桌,来到那些神像碎块的近前,捡起一块细细观察。 猛然,我在碎块当中发现了一些不属于制作神像雕塑的材料,我从中小心翼翼地扣出来,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将那东西表面附着的黏土擦掉,赫然发现那竟是一段人的肋骨! 于是,我连忙将其他的碎片收拢起来,一一从里面都扣了些许骨头出来,经过拼接,一副人类的完整骨架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难不成,这副骨架便是百余年前跳入清水河的少女的? 为了留住魂魄,竟然将人的尸骨封于神像之中,难怪这清水仙子能心甘情愿的护佑整个清水镇。 既然尸骨完整,那么倒是可以试试,能不能将清水仙子的魂魄招来,将百余年前的事情问问清楚。 不过,我不会引魂咒,那是冥界的鬼差们才会的咒术。 我仔细想了想,我也并没有什么冥界的朋友。 这可就一时陷入了僵局。 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有那摊贩的好运气,清水仙子见到我在此处苦恼不堪,会不会现身于我答疑解惑了。 我将那副完整的骨架收敛起来,撤了房梁上白色的纱幔将它包裹住,放置在神坛之上。 踏下神坛时,便瞥见供桌上有一只新鲜的野果格外显眼,在那一众腐烂发霉的供品中格格不入。 我拿起那只野果,发现只是清水镇附近的山头上的普通野果,大概是如今仍然有人信奉着清水仙子吧。 “救救我!” 我正在思考,身后却传来一阵凄厉的女子的哭喊声。 “快救救我!” 又是一声! 我顿时紧张起来,回头看了看身后神坛上被纱幔包裹住的尸骨,心想会不会是我阴差阳错,真的将清水仙子放了出来。 正在愣神间,便又是一声凄厉之音! 不过这一次,那女子却不再向我求救,而是惊呼道:“快!快跑!”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二十一章 红颜枯骨(下) 那像我发出提醒的声音的实在尖锐,吵得我一阵头晕目眩,耳朵几乎要听不见其他的动静。紧接着,我脚下所踩地面突然摇晃起来,我站不稳当,只能伸手去扶着供桌,只是那摇晃的力道逐渐增强,供桌上的供品悉数滚落,我眼见着情况愈发糟糕,只能先离开此地,准备躲出去避一避现下的危险。 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那我便不再犹豫,拔腿就跑。 却又忽的听见那陌生女子的声音,她焦急地喊道:“救救我,救救我啊……把我也一并带走吧!” 我一听到“带走”二字,眼神便不自觉的看向神台上被我包裹起来的那副白骨,顺手一把揪起来,抱在怀里,冲出了清水仙女祠。 待奔至清水仙女祠的院子里,眼见着大门就在不远处,奋力跑过去,却不知道被什么兜头一拦,脑袋似乎撞在了什么地方,顿时便觉得眼冒金星。 我看着就在眼前的大门,难不成是我自己太过慌张,要跨出门槛时蹦得高了些,所以一脑袋撞到了头顶处的门框? 但现在实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看着整个清水仙女祠摇晃得更加厉害,便抱紧了怀中的白骨包裹,再次去跨门槛。 这一次,我稍稍放慢了速度,又弯了弯腰,确定自己不会再一脑袋撞上门框。 抬脚,出门一气呵成。 然而这一次,我依然被撞了回来。 我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又伸出手摸向大门处,发现不只是我的脑袋,我的手也在那里受到了极大的阻力。 这里,居然被人设置了结界! 我只能在心中暗道:“糟糕!” 我的脑子中闪现出无数种可能——是清水仙子困住了我?还是有人故意引我来此处的? 我看了看怀中的白骨包裹,虽然不确定一直吵嚷着向我求救的声音是不是她发出的。但我想,既然她是有求于我的,那么应当对我暂时没有恶意。 不如…… “我问你,先前向我求救的是不是你?”我拍了拍怀中的白骨包裹,问道:“如果是你,那你告诉我,如今这种情况,咱俩怎么样才能够脱身?” 在我问完话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得到回应,我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病急乱投医,竟然能想到去问一堆碎的不能再碎的白骨。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既然大门出不去,那么往上飞总是可以的吧。 我看了看院落的上空,用灵力唤出轩辕弓,准备御器飞行离开这里,正在得意于这次自己的灵力十分给面子,轩辕弓也唤出来的极快,脚下猛地一蹬,借着力便腾空而起,离开了地面。 不料在高兴间,往外冲的速度快了些,全然忘记了大门处能够设置结界,那么头顶上也是有可能存在结界的,所以,当我一头撞上结界时,反应不及,灵力便一瞬间不稳定起来,轩辕弓立刻没入了我的身体里面,我便如同被风吹落的树叶…… 哦,对了,我比树叶要沉上许多,所以落地的时候,先着地的屁股十分受罪,直觉得它被摔了个四分五裂。 但真正四分五裂的是我怀中包裹里的白骨。 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赶忙胡乱将散落一地的白骨划拉起来,连着泥土重新用纱幔包裹好。 既然确实是走不掉了,那便不走好了。 反正不过是一阵阵的摇晃,倒也不至于真的要了我的小命。 我虽然担心整个清水仙女祠被摇晃坍塌,不过看着院落中还算空旷,想必应当没有什么能够砸得到我,再加上先前那一声声凄厉的哭喊已经消失,估摸着现在应该是暂时安全了。 我看着怀中的白骨包裹,不禁疑惑:那向我求救的究竟是不是你呢? 原本以为我就这样躲过一次灾祸,却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摇晃的清水仙女祠还不曾消停下来,大门外便又出了其他的状况——清水河河水大涨! 我听到河水翻涌的声音时,正觉得奇怪,虽然清水仙女祠就矗立在清水河岸边,但距离河边还是有些距离的,能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不假,但如同在耳边举了一盆水兜头泼下这样的大的动静,是万万不会有的。 所以,当河水翻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的目光便直接看向了大门外,只见那清水河波涛翻涌,浑浊的河水卷着泥沙铺天盖地的往清水仙女祠这一处袭来。 再加上我在这里确实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天色已经见暗,河水几乎是接天一般,涨起的老高。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大的阵势,心道:这清水河真不是个什么好河,竟然掀起来要吃人似的。 当然,清水河要吞吃的人就是我这个倒霉蛋了! 我赶忙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拔腿就往清水仙女祠的屋内跑去,想着这河水若是将此处吞没了,屋子里的神台供桌一类皆是由木材打造的,我随手抓上一个,定然不至于被淹死。 正跑动间,耳边那原本凄厉的女子声音突然响起,只是这次,听上去柔和了不少。 “是我。”那声音继续道:“是我在向你求救。” 我听闻此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一个狗吃屎出来,我忙稳住身形,将怀里的白骨包裹颠了颠,心想你这反应也忒慢了些,我问了这许久,竟然如今才回答我。 “神女莫怪。”那女声紧接着道歉:“我实在体力不济,要很长时间休息,才能同您讲一讲话。” 原来是这样。 我跑进屋内后,从自己的包裹中掏出一张符咒,捏诀念咒,包裹着整栋屋子升起了一道屏障,那张符咒被我留了许久,是大师兄亲手画的,是一道极厉害的结界,没有褚渊或是雪千城那样的强大力量,是决计破坏不掉这个结界的。 做完这些,我沉下心来,看向怀中的白骨包裹,问道:“你就是清水仙子?” “不,我不是。”那声音否认道:“我是三年前,被罗河东所害,封印在此处的清水娘娘的替身。” 罗河东? 封印? 他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吗? 我思考了半晌,继续问道:“那真正的清水仙子呢?” “清水娘娘她解脱了!”那声音里充满了悲伤,但却也有些庆幸:“清水娘娘她百余年间受了大难,被人囚困于此地,心不甘情不愿的做着她不想做的事情,他们……他们都该遭到报应!” 最后一句,是愤恨不平的。 看来,清水镇的事情还有些不能言说的秘密藏在里头……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二十二章 陈年旧事(上) 清水仙女祠的摇晃还在继续,但那即将漫天的清水河河水均被我所设置的结界挡在了屋子外头,所以现下也能静下心来,好好的探究一下怀中的白骨所说之事。 清水镇建镇百余年,其中也换过几任镇长,期间都是风调雨顺,民生富足的,但到了罗河东的时候,三年前便出现了清水河河水突然变得浑浊这件怪事。 再就接连出现得了怪病的人,与昏睡不醒的孩童。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当时,镇子里便出现了罗河东不配担任镇长的这样的说法,不过几日,便有人偷偷摸摸扔石子去砸罗河东家的窗户,也有人故意将酸臭腐坏的污秽物放置在罗河东的家门口。 时间一长,罗河东便不堪其苦,开始寻找解决清水镇频频怪事的解决办法。 罗河东之所以能够当上镇长,脑子总还是要灵光一些的,他明白清水河突然变得浑浊,一定是有缘由的,所以他将清水镇建镇以来,所有的事件记录都翻找出来,仔细地查看,竟真的让他知道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当时他同我讲过的那个关于清水仙子的传说。 “那个传说是假的。”我怀中的白骨突然开口,道:“罗河东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浑蛋!” 我不知道那副白骨为何如此激动,但我却从她的口中听到了另外一个和版本的关于清水仙子的故事。 在清水镇还是黑水镇时,这里其实是荒无人烟的,最早建立清水镇的一群人是落难逃荒才流落到此处的,他们中间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因为实在没有力气再继续走下去了,所以只能选择这一处地方落脚,准备安家,逃过当时的灾荒。 有地方落脚总是要好一些的。 这里似乎之前也是一个镇子,只不过在他们到来前,这个镇子已经荒废了,起初他们并不在意,觉得这里已经有了些破败的屋子,也有些荒废的农田,只要他们多用些力气,很快就能将这里恢复如初,让他们这些男女老少有个栖身之地。 说干就干! 虽然开荒重建的工作繁重,但他们此前也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得心应手的。 不过七八日,这一处荒废的镇子便有了些重获新生的感觉。 但就是在这时,他们才发现这座镇子被荒废的真正原因——浑浊的清水河。 那时候,他们喊这条河流叫做黑水河。 黑水河的河水不能喝不能用,这对凡尘之人来说最不可或缺的一种资源,成了一个摆设,自然人人都垂头丧气,看着已经成型,马上就要建立好的生存之地,因为一条河水便要放弃掉,实在可惜。 当时他们之中还不曾有人担任镇长,只有一个高瘦黝黑的上了年纪的老人能够给大家拿一些主意。 因为他姓苏,所以大家都喊他苏老黑。 苏老黑一看当前的情势,大家都因为长时间的逃难而精疲力尽,又花了七八日的时间去修建这个镇子,本来欢欢喜喜的一群人,如今变得垂头丧气,更有老弱妇孺已经快要撑不下去。 现在这样的情况,实在不能弃掉这处镇子,再继续长途跋涉寻找其他的落脚之地了。 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 苏老黑有一日站在黑水河的岸边,正巧有一个云游四海的老道士路过此地,见这里妖气冲天,方才停下来查探一番,一番说辞正是那日罗河东与我所说的传说——黑水河中有一尾妖蛟,专门散播妖气,祸害凡人,以助自身修为大涨。 这样的话说出来,凡尘之人自然对此深信不疑。 黑老苏立刻便揪住老道士的拂尘,一番求爷爷告奶奶,才从老道士的嘴里得知了此事的化解之法。 不过那老道士并未向他们讨要银钱,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让大家都深信不疑。所以,当老道士说出,需要他们之中一位至阴圣体的少女跳入河中献祭生命时,大家也都没有犹豫,根据老道士的提示,很快就找到了少女。 这种要命的事情任谁都不能在一时之间接受,可不管那名少女及其家人如何哀求,大家为了能够过上正常的日子,竟都如同着了魔一般,七手八脚的绑了少女,扔进了黑水河中。 而那少女的家人,因为不舍,在极力反抗时,也遭到了毒打,父亲与兄弟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在床上躺了几日便一命呜呼了,那剩下的母亲,第二日便吊死在了清水河岸边的一棵大树上。 因为这样的事情确实晦气,所以大家都对此闭口不谈,草草料理了那少女的家人的后事,而那少女的尸骨,沉入黑水河后便再也没有浮起来过。 隔了三日,就在大家都以为那老道士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时,清晨时分,便有一条金色的蛟龙从黑水河中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当中,发出一声声听上去极其痛苦的龙吟声。 随即大家便都来到河岸边看热闹,而那老道士则早已矗立在河岸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云层之上不断翻滚着的金蛟,待他筋疲力尽之时,手中拂尘一挥,丢出一个碧绿色的水壶一样的东西,念起咒语,不多时,那金蛟就逐渐缩小,被那水壶一样的东西吸了进去,最后进入了老道士宽大的道袍衣袖中。 凡尘之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便纷纷下跪,向那老道士磕起头来。 那老道士便向他们解释,道:“这尾妖蛟已被我收服,但那女子的尸身,尔等需要打捞上来,为她建立道观,受万世香火供奉,方能洗去心中怨念,为镇子护佑安定。” 老道士既然说出了解决方案,又在此之前露了一手降妖除魔的本事,所以大家也都没有反驳,用了十几日找到了少女已被泡得腐烂的尸身,用泥土封住,再请厉害的工匠,照着少女生前的模样雕刻出一尊神像。 大家齐心协力建好了道观,便将封着少女尸骨的神像放置于其中,成了现在的清水仙女祠。 等到这些事情做完,那黑水河果然不再浑浊,变得清澈见底,打上来的水不用烧开,便能入口饮用,甚至能够尝到丝丝甜味。 那老道士再三嘱咐,清水仙女祠不能受到任何损坏,尤其是清水仙子的神像,要保证洁净与完整,这样才能一直护佑镇子。随后,便带着那收了金蛟的水壶一样的东西离开了。 而黑水镇就这样变成了清水镇。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二十三章 陈年旧事(中) 我怀中的那副白骨的描述其实与罗河东讲述的大差不差,唯一有些出入的,其实就是清水仙子是被众人绑了扔进河里的这件事。 被人杀害,自然是有怨气的。 那老道士的做法显然是为了防止清水仙子因为极大的怨气而变为厉鬼报复众人,所以便以神像封印,道观作为结界,再用众人的香火供奉消磨掉怨气。 如此一来,清水仙子便被永远地困在这里,安安分分地做一方城镇的守护神了。 此种术法有些残忍,真正的修行之人怕是不会轻易用上这样的方法,那老道士恐怕是个不走正途的妖道。 不过,他倒是确然将清水镇解救了出来,所以也不能批判他做的这件事是错误的。 “不是的!”那白骨又开了口,道:“那老道士是故意害人的!” 白骨说的斩钉截铁,我虽然疑惑,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你见过百余年前的那件事?” “没有……”白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我……我们是听清水娘娘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你们?”我抓住了这句话中的重点,问道:“你是说,除了你,还有人同你一样,是现在这样一副白骨的模样?” “是!”白骨继续解释道:“我是被罗河东害死的第十个人。” 原来,这其中还有隐藏的其他秘密! 那白骨又给我讲了另一个故事…… 百余年前,清水镇本就不是个适合生活的地方,来的这里的人一波又一波,撑不下去走掉的人也是一波又一波。 直到苏老黑他们到来,结识了那云游四方的老道士,才将这里变成了繁荣富足的清水镇。 那老道士确实有些本事,不过他收服的那条妖蛟并不是妖物,而是黑水河中的河神,因为黑水河本就是条污秽之河,源头之处不知道连接了哪里,河水中戾气非常之重,那条金蛟用自身的修为将污秽之物围困在河中,所以河水才会浑浊腐臭。 原本,只要人不去接触河水,那便不会沾染上怪病。 没有那老道士的出现,苏老黑必定也不会率领众人真正的在此地安置下来。 坏就坏在,那老道士看出黑水河中的金蛟道行颇深,又为了围困河中的污秽之物,一身修为更是炉火纯青。 金蛟若是在这条黑水河中再多修炼些时候,便可化龙了。 到那时,金蛟化作金龙,自然能够有办法化解黑水河中的污秽之物。 那老道士便看上了金蛟的内丹,想尽一切办法,在苏老黑一行人到达这里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机会。 好好修行的精怪最怕沾染上人命,老道士既想得到金蛟的内丹,便想出了一招借刀杀人,谎称至阴圣体的少女可以破除金蛟的法力,又可保佑河水清澈、百姓无恙。 所以,大家便被蛊惑,绑了当时还是凡人的清水仙子来,扔进了黑水河中。 有人丧命在黑水河,那金蛟便功法被破,无奈之下只能冲上云层,被那老道士简简单单的收入炼妖壶当中,只待体力耗尽,便可取走它的内丹。 而选了一个至阴圣体的少女作为清水仙子,则是因为建立道观,将其三魂七魄困住后,这样的体质更容易成为一方守护之神。 清水仙子被迫献祭了自己的生命,又被困在此处无法离开,因为受了百姓们的香火,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护佑起害死她的杀人凶手们。 不过后来过了六七十年,不知道那条被老道士捉走的金蛟如何逃了回来,引来了狂风大作与晴天霹雳,一道闪电从高空中落下来,正劈在清水仙女祠的上空,顿时那道观便被劈得四分五裂,清水仙子的神像也被劈得零碎不堪,其中的尸骨散落一地。 清水仙子的三魂七魄便不再受到束缚,化作一缕青烟直上九霄,与那金蛟飞上同一片云层,看着脚下的清水镇满眼厌恶,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所以,清水河再次变得浑浊腐臭。 当时的罗河东刚刚担任镇长,突然出现的情况让他措手不及,赶忙带人修缮清水仙女祠,可仙女祠修缮好了,那清水河也并未恢复如初。 罗河东便在祠堂里找到了清水镇几十年手写的历史记录,翻看后才察觉,只有一个仙女祠是万万不够的,那里面还缺了一个被困的神女。 手写的记录上,有些动词写得模棱两可,他只能大体猜测,至阴圣体的少女是在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女子,而那被劈开的神像中含有白骨,这才确定,将这样的女子封在泥中,做成神像,便是拯救清水河的办法。 可是哪里去找这样的女子呢? 正巧那时候,罗河东的妻子正值临盆,生下婴儿的那一日正值阴年阴月阴时,又是个女婴,罗河东便为了自己的镇长的位置,亲手在自己院落中的水盆中溺死了自己的女儿。 他将那女婴的尸骨剁碎了,偷偷藏进制作神像的黏土当中。 在工匠们将神像塑好的那一日,清水河便又变得清澈无比了。 罗河东知道,是自己的女儿拯救了清水河。 于是,来清水仙女祠祭拜的次数便越来越多,镇上的百姓虽然不知道神像中藏着的秘密,但看到神像重新回到神台,清水河便能恢复如初后,也就对清水仙子的传说愈加相信。 再看罗河东作为一镇之长,如此虔诚的祭拜,自然而然也就都跟着信奉起来。 但好景不长,罗河东虽然知道了保证清水河永远清澈的办法,但他却没有老道士那样的本事,只是照葫芦画瓢,学了个外表模样。 被那条金蛟劈坏的仙女祠阵法已经失效,将尸骨封在神像之中只是暂时之计,刚满三年,那仙女祠便又出现了问题——神像破裂、道观坍塌。 这一次,罗河东虽然尽快找人修补,但修补完好后,清水河也没有恢复原样。 于是他心想,或许是刚出生的婴儿太过弱小,不能长时间的护佑清水镇。所以他这一次,假扮成道士,去其他的村子招摇撞骗,终于又找到了一个至阴圣体的少女。 这名少女,十五岁。 不知道罗河东用了什么样的办法,这个被他找到的少女,不过几日便溺死在了清水河中,尸骨浮上来后,罗河东痛心疾首,像那少女的父母报丧,并用一笔银钱,将少女的尸骨买下来,找了两个相熟又信得过的工匠,连夜将少女的尸骨,封在了新做的神像之中。 清水河再一次恢复如初。 只是又过了三年,还是出现了神像损毁的事情。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二十四章 陈年旧事(下) 罗河东这一次终于知道,无论他怎么努力,那被修复的神像已经不具备第一任清水仙子的能力,后来他所找来的少女,大概算算,能够支撑清水镇一切正常的时间,仅仅只有三年左右。 但不管如何,他作为一镇之长,自然不能将这样的秘密说出去,否则先不论这个镇长还能不能继续做下去,就是他先前杀死自己的女儿与邻村少女这样的事,一旦泄露,镇上的人用口水便能将他淹死。 所以,他怕极了。 于是,他再一次用一个少女的性命重塑了清水仙子的神像。 清水镇的百姓对这样的事情毫不知情,都以为他们的镇长对清水仙子十分崇拜,每隔三年便会寻来能工巧匠重塑神像,还要亲自为神像清洗身子,从不假手于他人。 大家都说,正是因为如此,清水镇的日子才会过得越来越好。 这样一来,罗河东将自己装得愈加虔诚,清水镇的百姓们便对他更加信服,他的镇长之位就坐了一年又一年。 如今,我看着罗河东怕是已经有五六十岁了,自他当上镇长,少说也有二三十年的时间,清水仙子的事情一出,他便找到了补救的措施,虽然太过残忍,但能够护佑清水镇的平安,想必他也不太在意自己的手上多沾几条人命。 那副白骨在说完这些事情之后,激烈的抖动了起来,开始嚎啕大哭,声音悲戚的开始向我诉说她的遭遇。 白骨名唤顾小怜,是清水镇往东,翻过一座山头,山脚下的东山村的村民。 很多年前,东山村闹了饥荒,人人食不果腹,家家卖儿卖女。 顾小怜就是被罗河东买回来的。 当时顾小怜年幼,能够记住的事情不算多,但她十分确定,罗河东当年不止买下了她一个人。 因为顾小怜被罗河东带着,来到即将返回清水镇的马车上,里面大大小小坐了六七个少女,其中大一些的不过十五六岁,小一点的就是像顾小怜这样的三四岁的女童。 大一点已经懂事的少女们都面露惊惧之色,因为她们已经初懂人事,明白被买走之后的命运,不是被倒手卖出去做有钱人家的妾室与通房,就是卖到青楼里去做妓女。 反正是没有什么好出路的。 返回清水镇的途中,便已经有少女哭了起来,顾小怜不明白,手里拿着罗河东给的白馍馍吃得十分起劲,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罗河东大概听到了马车内少女们的声响,探头进来,编了一个借口,宽慰少女们。 罗河东说的是:“你们不用害怕,这次将你们带走,是为了办好清水仙子交于我的差事,她说你们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托我来救一救你们。” 少女们闻言,起先是不太相信的,但是罗河东确实将她们带回了清水镇,安置在清水仙女祠的后院之中,两三个人住在一间房间中,清水镇的百姓们也为她们准备了干净的换洗衣物与香甜可口的饭菜。 一开始,少女们拘谨着,还是顾小怜先一步抓起桌子上的一只烧鸡的鸡腿,大口啃食起来,少女们才争先恐后的坐到桌前,大快朵颐起来。 要知道,在这之前,她们几乎天天饿着肚子,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从这一天开始,少女们便被养在了清水仙女祠当中,罗河东每天都会按时送来三餐,不说是什么山珍海味,但饭菜中的油水不算少,少女们对此亦非常知足。 只是,怪异的事情也是在这时候开始的。 那些被养在清水仙女祠的少女们,随着时间的流逝,每隔三年左右,便会有人溺死在清水河当中。 少女失踪一夜,第二日便会在清水河中漂浮回清水仙女祠附近的岸边。 人人都觉得奇怪,但罗河东每次都解释,说是清水仙子十分喜爱这些少女,所以要将她们接走,点化成仙做她的侍女,与她一起脱离六道轮回之苦。 众人对此深信不疑,就连那些没有被选中的少女,都对这样可以常伴清水仙子身边的机会十分羡慕。 但是,顾小怜不这么觉得,随着她的年纪一点一点的长大,她便总是望着清水仙子的神像发呆,她有几次碰到过罗河东深夜前来,拿出白色的蜡烛与纸钱,祭拜清水仙子。 但那都是祭拜死人才用的东西。 罗河东祭拜时,嘴里总是振振有词的念着“莫怪”、“莫怪”,虽然顾小怜只是偷偷藏在门外查看,但是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罗河东弓着身子磕头时,浑身是颤抖着的,脸色惨白,像是被吓破了胆一般。 直到上一个三年,顾小怜半夜时,实在尿急,冒着夜雨出门去清水仙女祠外面的茅厕解决,正看见罗河东偷偷摸摸去了另一名少女的房间。 这么多年下来,清水仙女祠中的少女就只剩下了她与这位姐姐,因为相差岁数不大,她们的感情也算要好,因为实在放心不下,顾小怜便憋着那一泡尿,悄悄跟在罗河东的身后,去看他究竟想要做一些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竟是让顾小怜得知了这些年少女们频频溺亡的真相。 只见罗河东趁着夜色摸进少女的房间,也没有点灯,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白色的帕子,摸索至床前,将帕子一下捂在少女的口鼻上。 起初,那少女因为突如其来的压迫挣扎了一番,但渐渐的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短短时间内便如同死了一般,变成了一堆瘫软。 这时,罗河东便将那少女扛至肩头,走出了清水仙女祠。 当时的顾小怜还算机灵,见事情不妙,并未着急出手,而是在罗河东出门前,藏进了院落一侧的杂草丛中,等罗河东踏出清水仙女祠的大门,方才隔了一些距离跟了上去。 罗河东扛着少女,来到清水河岸边,将一根麻绳拴在少女的双脚上,用力一抛,少女便被丢进了清水河中,昏迷中的人,自然能够轻易的被淹死。 目睹了这一切的顾小怜被吓坏了,赶忙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连自己憋着一泡尿的事情都忘记了,用被褥将自己蒙严实后,哆哆嗦嗦的半睡半醒整整一宿。 第二日便发了高烧。 等到顾小怜的病情好转,清水仙女祠的神仙已经开始重塑,她看着那尊神像越来越觉得渗人,脱口而出罗河东害了人,但所有人却都觉得,是她自己烧糊涂了,没有人相信她口中的胡言乱语。 就这样,清水仙女祠就只剩下顾小怜一个人住着了。 直到,又过了三年……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二十五章 暗藏鬼胎(上) 罗河东看着顾小怜对他越来越恐惧的眼神,渐渐感觉到这仅剩的最后一个少女怕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起初,顾小怜因为年纪小,被带来清水镇的时候,是与罗河东最亲近的一个,罗河东自然也是喜欢小孩子的,毕竟自他将自己的女儿亲手溺死,封在神像当中之后,他在子女上的缘分便断了。 很多年,他的妻子都没有再生下个一儿半女。 所以,对于顾小怜的亲近,他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但有时候又会想起,这些被买来的孩子的命运,最终都会如同他的女儿一样,便又会时不时的躲着这些孩子。 他是很矛盾的。 在顾小怜意外得知罗河东的真正为人后,便总是躲着他了,有几次甚至想要逃出清水仙女祠,离开清水镇,回自己出生时的东山村看一看。 若是自己的父母都还在,或许自己便能逃过一劫。 可自从顾小怜不再亲近罗河东之后,罗河东便有所察觉了,将清水仙女祠看管起来,说是这里面的孩子都是被清水仙子选中的,早晚都会被清水仙子带走,点化成仙,所以万万不能出现差错。 所以,顾小怜一个人,相当于是被整个镇子的百姓一起看管着的。 莫说离开清水镇,就连她要踏出清水仙女祠,都会有人向罗河东报告她的行踪。 至此,顾小怜被永远的困在了清水镇。 而等待她的,是与前面那些少女们相同的命运。 顾小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罗河东害死的,大约也是被用沾了迷药的帕子捂住口鼻,迷晕后扔进了清水河当中。 当她有意识醒来时,便已经是清水仙子神像中的一堆白骨了。 而那些先前死去的少女们所留下来的怨气,皆在顾小怜死后,用自己的方式,将整个清水镇所发生的故事,全部告诉给了顾小怜。 这样,顾小怜才得以知晓事情全貌。 于是,她决定,替清水仙子,还有那些枉死的少女们讨一讨公道。 讨公道第一步便是要罗河东得到报应,但她被困在神像当中,根本逃不出清水仙女祠,也就无法化作厉鬼向罗河东复仇。 不过,顾小怜当然在清水镇有一名交好的少年,而她也因为清水仙女祠这么多年的怨气积攒,能够勉强化作人形,出现于人的梦境之中。 所以,顾小怜给那个与她交好的少年托了梦,在梦境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告知,又说自己怨念极重,却被困在原地无法转世投胎,怎么惨痛便怎么描述。 那少年终归是心软了,答应她去清水仙女祠,将清水仙子的神像砸开看一看,她的尸骨是不是被封藏在其中。 少年的这一砸,便砸了个惊天动地。 那少年不仅找到了封于神像中的顾小怜的尸骨,更是大着胆子,带上尸骨去找罗河东讨要说法。那一日,镇子上的百姓全都聚集在罗河东的家门口,想要看一看热闹,当少年吐露真相时,有人相信也有人不信,很快便分成了两派。 而罗河东做了这么多年的镇长,再加上葬送在他手中的少女的性命已经不在少数,自然能够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找些合理漂亮的借口,安抚躁动的百姓。 而那少年年纪太小,并不知道如何构思逻辑,一番言语说的七拐八绕,听上去活活像是编了一段故事。 于是,相信少年的人越来越少。 就在这时,清水河的河水突然翻涌起来,一炷香过后,就变得浑浊不堪,散发出一阵阵的腐臭的味道。 罗河东便赶忙指着怀中抱着尸骨的少年,质问道:“你到底受了谁的蛊惑?你可知,清水仙子的神像一旦被破坏,咱们清水镇就完了呀!” 这样一问,少年哑口无言。 而顾小怜那时的气力耗尽,连句话都不能为少年提醒一下,只能无奈的看着,一个个百姓全部站到了罗河东的身边,指指点点的批判着少年的所作所为。 最后,清水镇的百姓们举起锄头、铁铲,将那少年打了个半死,罗河东从少年的怀中抢走顾小怜的尸骨,抬脚便向清水仙女祠跑去,将尸骨藏回神像之中后,赶忙去请之前修复神像的工匠,将破损的神像重新修复完整。 大家都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可惜,这一次,清水镇再也没有恢复原貌。 顾小怜也很奇怪,自己既然已经被再次封回神像当中,那么清水镇应当会像之前那样,恢复如初。可是,如今顾小怜在神像中眼睁睁的看着,清水河一天比一天浑浊腐臭,清水镇的百姓也随即出现了怪异的病症。 顾小怜心想,这都是他们活该的! 可是,那名少年却很无辜。 他被清水镇的百姓们彻底抛弃了,就连他的亲生父母,都在为自己的儿子做了对不起清水镇的事情而感到羞愧,没有人再管他,就连被人打成重伤,起不来身时,也无人再过问他的情况。 他的父母眼见着少年只进气不出气,也没有为他请来救命的大夫,而是将他用草席子一裹,丢到了清水仙女祠的后院,并且虔诚的向神像磕头赔罪,口口声声地说,自己的儿子犯下滔天大罪,如今只能以命抵命,希望清水娘娘不计前嫌,能够继续护佑镇中的百姓,还清水镇一片安宁。 当然,这是不管用的。 夜深时,那少年自己从草席子中爬出来,一路爬至清水仙子的神像跟前,想要离神像近一些,却无奈自己已经毫无力气,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长了自己的手臂,堪堪摸到神台的边缘,抬眼看向神像,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梗在喉中,最后只留下一句:“小怜,对不起。” 顾小怜被封在神像当中动弹不得,看着少年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她很想问一问少年,有没有后悔答应帮助她。 可她说不出口。 而他也无法再回答了。 从这之后,清水镇便成了如今的样子。 直到罗河东出现在我的面前,请求我帮忙解决清水镇的怪事,这便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我听完顾小怜的讲述,事情便了解了大概,想来之前的老道士用了法子,让第一任清水仙子暂时拥有了护佑清水镇的能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清水仙子的灵力逐渐减弱,再加上那条去而复返的金蛟将仙女祠与神像破坏,救走了当时的清水仙子。 那能够护佑清水镇的能力便不再像以前那样管用,所以,就算罗河东后来寻来的少女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至阴圣体,也都无济于事了。 而罗河东这几年,杀虐太重,导致清水仙女祠原本被老道士留下来的力量,逐渐转化为怨气,清水镇自然就要出问题了。 看样子,就算没有出现神像被毁的事情,清水镇也快要遭到灭顶之灾了。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二十六章 暗藏鬼胎(中) 罗河东不明白个中缘由,找来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少女,杀害后将其尸骨封藏于神像之中,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等到积累的怨气太过,那老道士留下来的封印与结界便承受不住了。 满是怨气的一尊神像,如何会好好的护佑百姓呢? 老道士既然要依靠外部条件才能破除金蛟功法,那么想必修行也是不到家的,用转化怨气的法子保下清水镇近百年无忧无患,已经是极其不易的事了。 如今…… 我抬头看了看已经破败的清水仙女祠,若是这里的百姓还能虔诚祭拜,用旺盛的香火抵消死去少女们的一部分怨气,倒也能在平安度过几年的时光。 但现在,因为顾小怜托梦告知少年实情,那少年将清水仙子的神像打破,彻底将老道士留下来的封印与结界损毁,没了修补的办法。而罗河东一时间也寻不到合适的少女重新铸造神像,虽然将顾小怜的尸骨放置回了神像当中,但效用已是不大,清水河的状况就变得愈加严重了。 百姓们一开始自然会寄希望于清水仙子,但时间依旧,清水镇并未恢复如初,大家的心里也就开始嘀咕,清水仙女已经积攒够了得道飞升的香火,只顾着自己去天上快活去了,地下她曾经护佑的百姓们,便不会被她再放在心上了。 所以,清水仙女祠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我如今打碎了神像,你是否就能离开了?”我颠了颠怀中顾小怜的白骨,问道:“我看着这处道观中的结界也已经不算完整,你大概能去投胎了吧?” “应该是不行了。”顾小怜的声音有些许悲伤,道:“我刚刚被害死的时候,还能看见冥界的鬼差在清水镇徘徊,但因为清水仙女祠的结界,鬼差们寻不到我,只能作罢。” 顾小怜沉默了良久,继续道:“最近一年,已经没有鬼差再来寻我了。” 鬼差就是冥界的引渡人。 顾小怜留在凡尘的时间太长,怕是多次前来寻她的鬼差找不到人,只能在冥界的记录上,将她抹掉了。 现在,她是真正的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是入不了轮回的,等这里的结界消散,顾小怜大概只能继续游荡,直到自己的力量逐渐消散,魂飞魄散。 想来先前死去的少女们,也皆是如此。 不过,现下让我更加好奇的是,罗河东既然已经知道,清水镇的危机已经无法解决,还要固执的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如果,碰巧我没有来到凡尘,或者他碰巧没有听人提起过我,那么他是准备要带着清水镇留下来的百姓,留下来等死吗? 顾小怜似乎休息足够了,在我的身边显现出一段身影,虽然朦胧,但是能够看出,她就是当初进入我的梦境中,向我求救的那名女子。 “神女,我是顾小怜。”顾小怜先是自报家门,又微微弯了膝盖,冲我行了一礼,因为并没有人好好的教过她,所以那一礼行起来看上去有些不像样子。 我看着顾小怜的一身素衣,问道:“当日,是你在路途中拦住了赶牛的摊贩,留下灯笼为他指路的吗?” 顾小怜摇摇头,表示并不是自己这样做的。 我看着顾小怜披头散发的模样,想起那摊贩的描述,也确定她们并不是同一人,于是又继续问道:“那清水仙女祠里,可还有先前死去的少女们的三魂七魄并未离去?” “没有了。”顾小怜摇了摇头,眼睛里又充满了水汽:“那些姐姐都已经魂飞魄散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既然如此,那么那个出现在摊贩身边的素衣女子又会是谁呢? 顾小怜在我的身边飘来飘去,似乎有些不安,想同我说些什么,但却并不十分确定:“神女,我觉得……罗河东可能想要害您。” 我心下一惊,道:“何出此言?” 顾小怜靠近我,一张惨白的脸慢慢贴近,盯着我的双眼,解释道:“我曾听罗河东说起,附近的村镇城池已经寻不到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少女了,他也没有时间去更远的地方寻找,更何况如今天下太平,已经……已经没有人会做出卖儿卖女的事情,他又上了年纪……” “可是……”顾小怜梗着脖子,继续着急的解释道:“在您来到清水镇的前一日,罗河东和王小虎来清水仙女祠碰过头,说是要去请您来处理清水镇的怪事,但他们也同样提及,若是清水镇的事情没人能处理得了,便要……便要将您永远的留在这里。” 将我永远留在这里? 我心里疑惑,凡尘之人大多敬神畏神,因为他们知道,神的强大与自己的渺小,断然不会有人轻易产生伤害神明的想法。 罗河东既然能这样打算,想来,他为了清水镇的事情有些疯癫了。 “你可知道……要留住一个神,仅凭一介凡人是做不到的。”我挥手将顾小怜的残影往远处推了推,实在是因为她一张惨白的脸令人胆寒,而后才继续解释道:“若是他想要照着之前残害少女的办法,将我害死,再把我的尸骨封藏于神像之中困住我,那么,他离着身死便也不远了。” 弑神,是要付出代价的。 更何况,我不认为罗河东会有办法将我害死。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二十七章 暗藏鬼胎(下) 罗河东对我来说,还不如西昆仑的山猫狐狸们难对付。 我身上又穿着横公鱼鳞片所制成的衣裙,百毒不侵、刀枪不入,所以便也不害怕罗河东起了下毒或是趁我不备给我一刀,于是宽慰过顾小怜之后,将目前所得知的信息全部汇集起来,做出了总结——罗河东他不是个好人! 然后又慎重分析了一番目前的情况,清水河的河水瞬间暴涨,大概是我砸碎了清水仙子神像的缘故,虽然危险,但是我躲在仙女祠中,设置结界保护好自己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清水镇的百姓们大多数也都在此之前挪到了镇上的祠堂里安置,虽然那里结界不算高明,但也应当能够抵御住清水河泛滥的河水。 只是不知道,这暴涨的河水要何时才能褪去了。 我盘算了一下,很显然,现在清水镇出现的情况,已经是我解决不了的了,如今,我很盼着雪千城赶来,兴许他能有些办法,或者以他强大的妖力,想要镇压这里的怨气,倒是也有可能的。 顾小怜眼见我对目前的情况毫无办法,便着急的围着我团团转,我看着白花花的影子,很是眼晕,心中更是一阵一阵的泛起恶心来。 先前在西昆仑的时候,很少有这样身体不适的时候,自从得知了自己玄女后裔的命途,身体里莫名多了魅玄的精魄后,身体便大不如前了,会发热、会恶心,就连吃多了,都要肚胀很长一段时间,这令我十分苦恼。 要知道,神仙两族,应当是不会生病的。 我转念一想,我这不会是要变成凡人吧?! 但是这阵恶心的袭来,倒是让我觉得眼下我被困在清水仙女祠的事情能够有一点点的转机出现——魅玄。 魅玄自在孟极的梦境中消耗力量过大,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同我对话了,如今我在凡尘的这段时间,灵力用得很是仔细,从不浪费,身体将养得也算不错,就算魅玄暂时还不能如同在梦境中那样现身,但与我说上几句话的力气,应该是有了的。 “魅玄?”我轻声呼唤。 等静心听了一段时间,确定无人回应后,轻声叹了气。 顾小怜好奇,靠近我的身边,问道:“神女,你在说什么?” “叫个帮手。”我默默回答:“她比我厉害些,应当能将我们从这里救出去。” 但显然,我并没有叫来帮手,顾小怜也没在意,可能觉得如今我们处境安全,待在清水仙女祠中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大概是我们的见识都同样太过浅薄,所以仙女祠的结界被清水河翻滚的河水冲击出缺口,快速涌进清水仙女祠的时候,我们才有所察觉。 但那是已经为时已晚。 浑浊腐臭的河水没过我的脚踝,我突然察觉到河水中似乎有黏腻的东西攀附上我的脚踝,顺着小腿正向上攀援而来,低头去看,发现竟是一团团的黑气,缠绕在我的小腿处。 我不确定这些黑气是什么东西,所以也不敢贸然行动,但顾小怜似乎已经被吓破了胆,那些河水涌进来的时候,便尖叫着腾空飞起,飘到了屋顶的房梁上,如今正缩成一团,哆哆嗦嗦的凄厉的哭泣着:“别碰我!别!” 攀附在我小腿上的黑气,莫名让我的心中感到不适,觉得既然不能贸然出手解决,但总要想办法摆脱掉。 我抬头看了看顾小怜所在的房梁,那里还有一些位置,能够供我躲藏。 于是,我便汇集灵力,捏诀念了一段清灵咒,等周身被灵力包裹之后,那些黑气便渐渐褪去,我再将轩辕弓唤出来,直接飞上了房梁。 河水在清水仙女祠中越聚越多,因为我设置的结界的缘故,那些河水只进不出,很快便已经漫过神台,冲跑了工作,直向房梁上逼近。 原本,我想着将结界撤掉,清水仙女祠内的河水很快就能被引到别处。 但我看着清水仙女祠外暴涨的河水,实在没有胆量撤掉结界,就怕到时候,引出去的河水还不如涌进来的河水多,那照样也是要被淹一个七荤八素的。 看清水河翻涌的架势,怕是结界一旦被撤掉,那些河水便会兜头而下了。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见顾小怜怕得不像样子,显然是知道河水中有其他东西存在的,于是便问道:“这河水里的黑气,可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是鬼!”顾小怜头也不抬,将自己又缩了缩,头埋进自己的臂弯之间,惊声尖叫:“它们是鬼啊!” 鬼? 我心道:你都已经死去多时,做了几年的鬼,竟然还会怕鬼? 这样听起来,我竟觉得十分好笑。 至于那些被顾小怜称为鬼的黑气,在我看来倒不是什么难题,它们似乎很是惧怕我的灵力,刚刚不过是最简单的清灵咒,便能将它们尽数驱退,想来,我应当能够处理一番。 于是我再次凝结灵力,对着某一处格外活跃的团团黑气,用轩辕弓射出一支飞羽箭,我看着箭尾出现的凤羽流苏,知道魅玄已经可以默默相助,心下便安定下来。 那支飞羽箭带着我的灵力冲进黑气之中,一时间将那些黑气冲击的四散逃窜,有来不及躲避的,便被飞羽箭上缠绕的我的灵力净化掉了。 这样一来,我便不再害怕了,顾小怜也不再尖叫,呆愣愣的看着我,不敢相信的问出了一句话:“你是……玄女后裔?” 我回头对上顾小怜慌乱的眼神,很想问问她,是如何得知我就是玄女后裔的。按道理来说,她一个被圈养的女子,没有读过书,没有出过门,所以应当是孤陋寡闻的。 我是玄女后裔的这件事,目前也就只有褚渊、雪千城、师父以及我那九位师兄们知晓,其他人见了我,大概还是只会喊一声“昆仑神女”的。 但这也要在神仙两族中,才能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在此之前,我并未在凡尘间游走,前阵子支着摊子做生意,也只是自称神女,只说自己是在西昆仑的小山头上得道成仙的,凡尘当中必然不会有人知道我真正的名号。 顾小怜虽然是一句提问,但足以可见,她知晓的事情已经超过了她所能接触到的范围。 这便令我不得不多警惕一些,以防顾小怜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二十八章 黄泉游魂(上) 既然已经知道我的灵力能够净化清水河河水当中的黑气,那么我便不再那么担心了,虽然我的灵力有限,但是若在撤掉结界后,我能及时射出一支飞羽箭,净化出一条通道来,那么我便能够利用轩辕弓御器飞行,冲出清水仙女祠了。 我的脑袋中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果我的灵力足够,不知道是否能够净化整条清水河? 但很显然,我如今的灵力可能不太够。 那么,就先从这里脱身后,再从长计议吧。 顾小怜也许看出了我想从清水仙女祠逃脱的想法,便忍着自己对清水河河水中黑气的恐惧,挪至我的跟前,问:“神女,可否把我一起带出去?” 我心道,这是自然的,等从这里出去了,还需要找到罗河东,与他当面对质一下,顾小怜作为目前唯一一个能够指控罗河东的人……嗯,唯一的鬼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我拍了拍一直抱在怀里的包裹,那里面是顾小怜的尸骨,她应当能够附在上面,被我带出去。 顾小怜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刻化作一缕白烟,钻进了包裹中。我将包裹系紧,背在自己的后背上,腾出两只手,一手唤了轩辕弓,另一只手捏诀念咒撤掉结界,然后赶忙再汇集灵力,化出一支飞羽箭,搭在弓弦之上。 “嗖”的一声,飞羽箭破空而出,带着“呼呼”的风声直直冲进灌进来的清水河河水当中,那原本随着河水涌进来的黑气,如同见了老猫的耗子,迅速地避开,河水当中立刻便出现了一条清澈的通道,我赶忙御使轩辕弓,紧跟在射出的飞羽箭之后,一头扎进了暂时变得清澈的清水河的河水当中。 西昆仑多山,我能在水中历练的机会并不多,所以水性也就一般,只觉得憋上一口气,用轩辕弓奋力冲出去,应当不会花上太长的时间,那憋住的一口气应该也是足够的。 但我没料到,前面的飞羽箭开路,我紧随其后并没有什么阻拦,但身后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黑气,我的灵力对那些黑气的净化时效有限,一旦飞羽箭掠过后,它们便能以极快的速度汇集起来。 这一点我没有想到。 所以,当几缕黑气缠绕上我的脚踝后,我有些慌了神,只能分出一部分精力,将全力御使着轩辕弓的灵力分为两个部分,一本分继续御器飞行,另一部分汇集到脚踝处,将那些企图缠绕住我的黑气暂时逼退。 这样一来,我御器飞行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很快,飞羽箭带着灵力越飞越快,我在后面紧追猛赶仍旧有些力不从心,甚至能够感觉到,我与飞羽箭之间的距离在逐渐拉远,那条被飞羽箭净化出来的清澈的通道,变得越来越狭窄,黑气直逼我的近旁。 我赶忙腾出一只手来凝结灵力,准备化出第二支飞羽箭射出去开路,但确实因为修行不到家,之前能够御器飞行与控制灵力驱散脚踝处的黑气,已经是一心二用,十分吃力了,现在腾出来的那只手,捏诀汇集灵力的过程都不似之前轻松。 我看了一眼由灵力凝结出来的飞羽箭,光彩暗淡,不知道还能不能够有效的净化河水中的黑气,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还是将这一支灵力薄弱的飞羽箭射了出去。 果然,效果并不好。 这一支飞羽箭的锋芒远不如我射出的上一支,那些河水中的黑气似乎也有所察觉,明白我的灵力不济,不是什么难对付的角色,于是便试着开始积聚起来,试图在数量上取胜。 那原本清澈的通道就变得越来越狭窄。 我一时着急,直接将所有灵力凝结到握着轩辕弓的那只手上,想趁着那通道还能用,全力冲刺过去,兴许能在那通道未被黑气集聚占满,我便能一举冲出清水仙女祠了。 我这边刚要用劲儿,背后的包裹里,顾小怜便是一声尖叫:“神女!小心后面!快躲开!” 顾小怜的尖叫十分凄厉,非常符合她是一只鬼这样的身份,我的心脏被她吓得“咯噔”一下,慌乱的去看身后的情况。 一看不要紧,心里就不再是“咯噔”一下这样简单了。 身后的黑气聚集成团,还有五六个漩涡一样的扭曲处,那一边的吸力格外巨大,我逐渐感觉到了自己双腿似乎被吸住了,正一点一点的后退着。 我手里紧紧握着轩辕弓,想尽快摆脱眼下的情况,顾小怜似乎也在包裹里帮忙用着劲儿,一时间,就像是拔河一样,两厢僵持住了。 我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御使轩辕弓,都没有再前进一步,而越来越狭窄的清澈的通道,正在被黑气渐渐侵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想来,这些黑气是要将我留下来困住的,不知道它们觊觎的到底是我这副躯壳,还是我这一身灵力。 顾小怜倒是比我更加恐惧,在包裹中待不住,直接化形出来,在我的身边一脸担忧:“神女……是不是没有办法了?” 顾小怜哆哆嗦嗦,眼看着我似乎要放弃挣扎,急切的拉住我的双手,在她接触到轩辕弓的时候,便发出“刺啦”一声,她的手上如同被烫伤一般,一阵阵的烟气升腾,她忍着被轩辕弓伤害的剧痛,一边哭泣,一边叫喊:“神女!您别放弃呀!被这黑气缠上,咱们就完了呀!” 我很感激顾小怜在这样的危急时刻还能激励我一番,但我却是不能隐瞒,我的实力不行,要从这些黑气的包围中突击出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顾小怜也不行,她的尸骨被我抱在怀里,她的三魂七魄也就只能陪我待在这里。 黑气的快速聚集让我们身边的环境逐渐失去了光亮,四周暗下来时,我身上的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突然变得越来越鲜亮,那红色如同在黑暗中开出的一朵花,十分醒目。 我觉得,这些黑气更像是哪里逃窜出来的污秽之气,由于集聚的越来越多,力量就变得越来越强大。 它们……应当是没有脑子的。 所以,这些黑气并没有思考的能力。 我身穿的衣裙既然能百毒不侵,对这种类似污秽之气的侵蚀,想必也有一定的抵挡能力,于是我趁着那些黑气袭来之前的空当,拍了拍怀中顾小怜尸骨的包裹,道:“躲进来!” 顾小怜仅仅犹豫了一瞬,明白自己并没有什么能力逃掉,只能按照我的嘱咐,化作一缕白烟,再次躲回了包裹当中。 我将轩辕弓唤回体内,抬手用衣袖遮挡住暴露在外的脖颈与头面,放弃与那些黑气抵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陷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二十九章 黄泉游魂(中) 黑暗袭来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有些慌乱的,毕竟我虽然知道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能够保护我,但我也并不是十分确定,它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特性,是不是也能够抵御这些黑气的侵蚀。 所以,我虽用衣袖遮掩住脖颈与头面,但并不敢闭上眼睛,便是以防有特殊情况,我好能及时反映。 我的灵力如今虽然不算充足,但唤出一些来,将自己的周身净化干净还是能够做到的。 顾小怜的包裹被我放置在怀中,用我的衣襟包裹住,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她因为恐惧,一阵又一阵的哆嗦,抖动得厉害,我怀中便像是揣了一只兔子,很不安分。 我虽然心里没底,但也并未感到多么的害怕。 因着玄女后裔这层身份的缘故,我觉得自己必然不能轻易死去,天道既然要我拯救苍生,那我若是死得太早,岂不是要让天道头疼了? 在我被那些黑气完全包裹住之后,身上的衣裙一开始还是鲜亮的赤红色,散发出一阵阵的红色光芒与那些黑气相互对抗,但也只是抵御,并没有力量将黑气驱散。 倒是那些黑气,在试探到我的衣裙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之后,越来越多的聚集起来,一下下的不断冲击着我的衣裙,试图找到可以突破的地方。 那些黑气的冲击令我觉得有些不适于难受,再加上本就身处河水之中,身形止不住的晃荡,随着黑气一下又一下的冲击,晃荡得我竟有些恶心想吐。 就在我如同荡秋千一般,在河水中飘飘荡荡时,我的脚踝处忽的一阵剧痛,我慌忙低头去看,却发现自己入目皆是黑暗,眼睛上似乎被人蒙上了黑布,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顿时慌了神。 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现在这样的状况,心里面一时也没有了解决之法,遮掩脖颈与头面的双手也不敢轻易放下。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我断断不能贸然将自己暴露于黑气之中,脚踝上的剧痛如同被人碾碎了骨头,一阵阵的袭来,但却只能暂时忍耐。 这样的疼痛虽然难忍,但我更加惜命,明白在这种时候,将自己的头面露出来才更加危险。 于是我便不再探究脚踝上的剧痛是如何传来的,轻轻念动口诀,想将体内的灵力唤出来一些,包裹住自己的全身,微微起到一些净化的作用,好让自己能够看得见,如今置身黑气当中的我,究竟是一副什么样子。 就在我静心凝结灵力之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 “闭气!” 是魅玄的声音。 经过魅玄这样一喊,我的灵台顿时变得清明起来,眼睛似乎也能逐渐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那些黑气缠绕在我的身边,已经不是一缕缕不成形的样子,倒是看得出脑袋来了,圆圆的拖着尾巴似的黑色身影。 “你专心闭气,不要乱想。”魅玄的声音再次响起,提醒道:“我休息了一阵,这会儿只恢复了五六成的力气,要暂时借用你的身体,驱散这些东西。” 末了,魅玄还有些担忧的再次郑重提醒,道:“你不要抵抗,不然……我不太好控制你。” 我当然不会抵抗,我现在恨不得有人能来救救我。 所幸,魅玄出现的时机非常及时。 我慢慢闭眼,将一切杂念全数摒弃掉,让魅玄的精魄逐渐由眉心处蔓延至全身,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瘫软下来,等到脚踝上的疼痛消散,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灵力。 灵力在我的丹府中逐渐充盈,我再一次感受到灵力翻涌的感觉,很快,魅玄的精魄便占据了我的身体,我如同一个局外人,看着魅玄将全身灵力凝结,唤出轩辕弓,凝结出的飞羽箭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照亮大片的黑暗。 手中的飞羽箭还不等搭上轩辕弓,那些原本紧贴着我身体,将我包裹严实的黑气,便一瞬间四散逃窜。 飞羽箭射出去的时候,迅速且力量强大,所过之处,黑气避无可避,尽数被净化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剩下。 最后,我的身体四周再无一丁点儿黑气的影子,灌进清水仙女祠的河水变得清澈透亮,我也能稍稍在河水中换上几口气,身体也不似之前被黑气冲击的那般难受。 “应当无事了。”魅玄在同我讲话,似乎对这里的黑气也有些疑惑,道:“这些东西污秽不堪,应当不是凡尘之物。” “妖气?”我提出可能的几种东西,问道:“还是……鬼气?” 说实话,除了顾小怜,我从未见过真正的鬼,而在西昆仑时,除了狐狸兔子之类的小精怪,妖气我所接触的也并不多,所以并不能很好的分辨,清水河出现的黑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游魂。”魅玄顿了顿,似乎也并不十分确定,道:“这些东西的气息我也并不熟悉,只听说过,冥界之中多游魂,污秽不堪,闻之有恶臭,可侵蚀人身。” “你的意思是,这些真的是鬼?”我有些不可思议,一条不算太大的河流中,如何能够汇集如此之多的鬼? “它们不算鬼。”魅玄解释道:“鬼乃凡尘之物的三魂七魄所成,都是要经过冥界之路,重新投胎轮回,进入凡尘。游魂不同,它们是不能轮回的。” 魅玄这样一说,我便更加疑惑,道:“不能轮回?它们不会消散吗?” 这么多的游魂…… 那如今的冥界,岂不是要空了? 魅玄似乎比我还要苦恼,忧心忡忡道:“冥界可能出事了。” 话至此处,我们讨论出的似乎是一个非常不好的结果,也就在此时,魅玄似乎也已经耗尽了体力,声音渐渐微弱,起先我还能听见,她提议要去冥界那边查探一番,后面便再也没有她的声响了。 我试着唤了几声魅玄的名字,全无一点动静。 等到脚踝处的剧痛再次袭来,我便十分确定,魅玄再次因为消耗体力过多,已经躲回了我的身体中休养生息了。 我忍着剧痛,从河水中浮出水面,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清水仙女祠的外围,正飘荡在清水河湍急的河流当中,便赶忙向岸边游去。 顾小怜躲在我背后的包裹中,一句句的夸赞:“神女!您真厉害!” 我很受用,不过真正厉害的不是我,是魅玄罢了。 我爬上岸,脚踝上的剧痛已经无法忍受,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脚踝处已经是鲜红一片,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许久,骨头都要碎掉了。 而这时,雪千城正从清水河的另一端飞身前来。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三十章 黄泉游魂(下) 雪千城来早了整整一日,因为他昨日在酒楼打烊后,收拾他采买物品的小推车时,留在他身边的那枚横公鱼的鳞片变成了橙红色,并且发出一阵“嗡嗡”的响声,向他示警我遇上了要命的危险。 他便沉不住气了,连夜向酒楼的老板请辞,任那老板十分喜爱这个采买物品尽心尽力,又不曾贪污过银钱的俊秀小伙子,他还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了酒楼老板要升他的职,让他做酒楼管事这样的体面工作。 我对他这等放弃自己前途,也要赶来救我狗命的行为十分感激,连声道谢后,告知了他,我来到清水镇之后遇上的所有怪事。 而雪千城并未表现得格外震惊,只是在我讲到惊险处时,略略为我鼓掌叫好,并且认真的夸上一句——“摇筝,你长进了”。 这倒是无端端的让我想起师父他老人家,也是这般,在我将事情办得不多么利落的时候,总是不嫌弃我的。 这便令我很是感动。 听完了我的经历,雪千城自然也告知了我,他一路寻过来的所见所闻。 原本,他根据横公鱼鳞片的指引,是能够在瞬间来到我的身边的,但却不知为何,在踏进清水镇后,横公鱼的鳞片便失效了,因此他暂时的失去了方向。 在清水镇当中,似乎一丁点儿我的气息都不见了。 雪千城便隐约猜到,我可能是被困在了什么密不透风的地方。 他第一个能够想到的,就是结界。 所以,他徒步走在清水镇当中,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但是途经的所有民居都是前一日还曾有人居住过的,于是他挨家挨户的找过去,利用他妖族之人的特性——嗅觉灵敏,一点点闻着,想要从那些民居中闻到我的味道。 但很可惜,他一无所获。 不过,就在他以为彻底失去我的消息时,便看见了清水镇的祠堂处有结界,就赶忙往那里去寻找我的踪迹。 “祠堂的结界是我设置的。”我听到此处,便插嘴解释:“我来到清水镇的时候,得了怪病的人和昏睡的孩童太多,我的灵力不够每一家都设置一个结界,所以便将镇子上的百姓聚集到了祠堂,在那里设置了两个结界保护他们。” 雪千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个中缘由,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结界设置时,为了保护那些昏睡的孩童,设下禁制时,把山精鬼怪、妖魔野兽一类的全部排除在外了,所以,雪千城站在结界的外面进不去。 清水镇的百姓听过我的嘱咐,凡是不能进入结界的,都是妖类,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他们倒是十分听话,见到雪千城被阻挡在结界之外,便全部警惕起来,雪千城问什么,他们都要胡编乱造一通,或者直接告诉雪千城一个错误的答案。 雪千城从设置结界的手法上已经识出那是西昆仑的方法,所以他很确定,这里面应当有我的气息,但他看见一整个祠堂的凡尘之人,望向他时充满了恐惧的眼神,所以也就没有直接拔出业火三灾,劈了结界进入。 他在考虑,我之所以设置结界将清水镇的百姓全部保护起来,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不能随意打破我所设置的结界,打乱我的计划。 其实我很想告诉雪千城,为清水镇的百姓设置结界时,我毫无计划。 而碰巧的是,雪千城觉得自己在祠堂处找不到任何线索,准备离开继续自己的瞎猫碰死耗子的行程时,罗河东带着那赶牛车的摊贩回来了。 罗河东见到雪千城的时候,吓了一跳,但仔细辨认后察觉到雪千城与我是同伴后,倒也恭敬的同他行了一礼,笑意盈盈的扯了一个谎话。 罗河东说,我已经离开清水镇了。 雪千城自然是不会相信的,因为他知道,清水镇的事情我若是已经一个人独自解决完,一定是会回到之前的城镇寻他的。 因为他知道,从未出过西昆仑的我,非常识时务,明白自己在凡尘生活不易,总是要指望他的。 对此,我表示,确实是这样的。 但罗河东为何在明知道雪千城是我的同伴,却还要向他撒这样一个谎。 简直毫无道理。 我们两个的话说到这里,我背上的包裹动了动,顾小怜的身影便从包裹中化作一缕白烟,跑了出来,直言道:“我说过,罗河东是要害你的!” 顾小怜的出现太过突然,雪千城还没反应过来,便条件反射一般的幻化出业火三灾,冲着顾小怜就要劈下去,好在我就在近旁,反应极其迅速,一把扯过装着顾小怜尸骨的包裹,大喊一声:“刀下留……刀下留鬼!” 雪千城的业火三灾就那么直愣愣的劈下来,听到我的喊叫后,稍稍偏了一寸左右,几乎是贴着顾小怜劈在了她脚边的泥巴地里,顾小怜被吓坏了,立刻化作一缕白烟,再次躲回了包裹当中,一阵哆嗦。 我轻轻拍了拍包裹,以示安抚。 雪千城将业火三灾收起来,问道:“你知道她是鬼?” 我点点头,将遇到顾小怜的经过,全数告知雪千城,他便明白,为何从刚才我差点在河水中淹死,也要抱着怀中破烂的包裹不松手了。 我信誓旦旦道:“我说过,要救她的。” 雪千城笑着打趣我,如今信守承诺的样子,颇具几分神女的样子了。 我挥手哈哈一笑,觉得雪千城实在高看了我,我能顺手救一救顾小怜,皆是因为看她可怜,并且救她一命,倒也不至于搭上我的性命,若是要我一命换一命,可能我就要好好的深思熟虑一下了。 毕竟,我自认为,让我能够豁得出性命的人,还没有出现呢! 我们交流完彼此的遭遇后,决定先从清水河中那些被魅玄称为游魂的黑气下手,准备找一找这些东西掺杂进河流中的源头究竟在何处,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顺着清水河逆流而上,去这条河流的发源地看一下。 受到惊吓,缓过劲儿来的顾小怜小心翼翼的发出声响:“神女……还有这个……嗯,神男?” 顾小怜见雪千城并没有再劈她一刀的架势,便放心的继续开口道:“我知道清水河的源头在哪里。” 顾小怜从白骨包裹中钻出来,化出人形影子,指着清水河流过来的方向,道:“往那边走,五百里,有一座山,清水河的河水就是从那座山里流出来的。” 山里的河水? 山泉水? 但仅仅是一股山泉,好似不太能够汇集成一条河流,而雪千城默默一句话,倒是给了我一个提醒。 他说:“那河水大概是从山底下涌出来的。”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三十一章 神荼郁垒(上) 身边有雪千城出现后,我便彻底放松下来,虽然还有危机没有接触,但雪千城总是能够让人安心的。 先前紧张得已经全然忘记了脚踝上的剧痛,如今心里觉得有了依靠,从内到外整个人松弛下来,脚踝上的疼痛便忍不住了。 我跌坐在地上,大声呼痛,脚踝处似乎被人碾碎了骨头,一阵又一阵的剧痛似是钻心,想我在西昆仑招猫逗狗几百年,压根就没有受过什么伤痛。 最最严重的一次,不过就是被山猫咬破了手指,那时候还偷偷去五师兄的炼丹房,找了一颗丹药服下,认认真真的躺在床上三日,直到那被山猫咬出来的伤口结痂痊愈,才叫上顾九珩去山猫的洞府口,将那山猫捉住,一顿蹂躏才罢休。 当然,那顿蹂躏也不过就是我把它抓回自己的院子中,逼它现了原形,在我身边养了几日而已。 所以如今,脚踝处那不堪忍受的疼痛,就算是令我疼得满地打滚都是不为过的。 雪千城听见我吃痛的声音,便俯身去看我受伤的脚踝,待到裙角被撩起时,已经肿了一圈儿,并且变得红彤彤的脚踝被河岸边吹过来的微风一抚,立刻就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哭丧着脸问道:“我的脚,是不是断了?” 雪千城伸手抓住我的脚踝,稍稍用妖气缓解掉一部分的疼痛,然后用另一只手整个附在我脚踝的红肿处,仔细查探,然后摇头,道:“放心吧,没断。” 我稍稍放心,同雪千城讲起我的脚踝是如何被清水河中的那些黑气缠住,然后便感觉到如同骨头被碾碎的剧痛的。当时我不自觉的以为,那些黑气虽然看似虚无缥缈,但实则杀伤力巨大,缠上我的脚踝之后,虽然我并没有感到脚踝处的黑气收紧,不过它们可能有其他的方式,能够将我的脚踝绞断。 “没断就好、没断就好……”我嘟嘟囔囔的想把自己的脚从雪千城的手中抽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因为有他的妖力缓解,倒是不算太疼,但总是感觉自己的脚被人抓着这件事,多多少少有些暧昧了。 “别动。”雪千城攥着我脚踝的手微微用力,将我整个人往他的身边拖了拖,自己席地而坐后,将我受伤的那只脚放在他的腿上,手中聚集了更多的妖力,轻轻覆盖上来后,让他的妖气缠绕着我的脚踝流转起来,并解释道:“你的脚踝大概是被那些黑气侵蚀了,不过很奇怪,你有横公鱼鳞片所制成的衣裙护身,应该是不会受到任何侵蚀的。” “这套衣裙管用?”我很是疑惑,当时被困在黑气之中的时候,我是万万没有感受到这套衣裙抵御黑气的效用的,相反的,那时候的这套衣裙如同普通的衣裙一般,若不是魅玄的突然出现,想必我被侵蚀的地方,就不只是脚踝这一处了。 “按理来说,应当是有些用处的。”雪千城陷入沉思,但手上用妖力为我疗伤的动作并未停下,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伸手将我受伤脚踝处的裙角揪过去仔细观察起来,不多时便默默道:“怪不得……” 我被雪千城突然揪住裙角的动作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捂即将露出来的小腿,却被雪千城将那被他仔细观察过的裙角塞进了手里,我措不及防,攥着自己的裙角发呆。 雪千城指了指那片裙角,道:“你看这里。” 我顺着雪千城手指的地方看过去,仔细寻找半天,才在那片裙角极不显眼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如同小拇指大小的破洞,顿时惊讶起来,道:“破了?你不是说,这条衣裙刀枪不入的吗?” 当然,这句话并不是责怪雪千城,但是确实充满了我对这个裙角上的破洞的疑惑与惊讶。 “我也很奇怪,横公鱼的鳞片坚硬无比,当初我在湖中寻到这尾横公鱼的时候,业火三灾也无法将它的鳞片劈开半分。”雪千城一边回忆,一边想要寻找合理的解释:“后来,我是趁这尾横公鱼不备,钻进它的口中,在它的肚子里,将内脏全部搅碎,才将它杀死的。”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这身衣裙可谓是来之不易,但我同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既然刀枪不入,那么这条衣裙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你最近这几日,可有碰过乌梅?”雪千城先是提出一个问题,然后才继续解释:“我将死去的横公鱼拖去了妖族有名的打造武器的工匠处,他将横公鱼扔进一口大锅中,又放了两颗乌梅进去,再烧火煮鱼,那鳞片便自己脱落了下来,并且不再坚硬,如此才能缝制出这条衣裙。” 原来是这样…… “看样子,横公鱼虽然坚不可摧,但也有乌梅这样能够制住它的东西,果然这个世间,总是一物降一物的。”我一顿感慨,也没有忘掉重点,最后补充道:“我不喜乌梅,那东西酸酸的,我几百年都不曾吃过,最近这几日,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这便很令人疑惑了,难不成那清水河中的黑气本事滔天,竟能够在缠缠绕绕间,便将这身衣裙损毁掉? 雪千城倒是没再继续讲话,而是专心致志的帮我疗伤,最后,我的脚踝处已经毫无痛感,红肿的地方也都渐渐消散,他松开我的脚踝,去拿被脱在身边的我的鞋袜,准备帮我穿好。 既让雪千城为我疗伤,又要让他帮我穿戴鞋袜,我实在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赶忙将自己的鞋袜从他的手中抢过来,满脸堆笑的转身自己穿戴,并客气道:“有劳了有劳了,这个……这个我自己来就行了。” 穿戴好鞋袜后,我站起身跺了跺受伤的脚,发现已经恢复如初,心道,雪千城果然是居家出门的必备好物,不仅力量强大,还有疗伤这样的本事。 雪千城看着我高兴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这样就开心了?” 我点点头,道:“不仅没断,还被你一会儿便治好了,当然开心。” “那咱们再去做一些更开心的事情。”雪千城靠近,伸手拦住我的肩膀,唤出业火三灾,踩在脚下,忽的腾空而起。 我反应不及,伸手便环住了雪千城的腰,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抬头时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笑意盈盈,甚是柔情。 说实在的,妖族之人很是会魅惑人心,这样的说法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三十二章 神荼郁垒(中) 五百里的距离,对雪千城来说不算什么,就算他的业火三灾上多出了一个我,速度仍然是不会减慢的,我第一次体会到御器飞行,可以在急速飞行的同时,稳当得像是如履平地一般。 顾小怜从包裹中探出脑袋来,感叹道:“神女,他比您厉害一些唉!” 我瞥了顾小怜一眼,让她赶紧回包裹中躲好,否则这样快的速度,怕是一会儿就能将她的三魂七魄吹散了。 当然,不得不承认,雪千城自然是比我厉害的。 不多时,顾小怜口中那座山便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看上去与凡尘间普通的山头无异,只是那山上竟是死寂一片,毫无生机的。 倒不是说这是一座荒山,而是我们到达山顶时,发现这里有一株硕大的桃树,枝叶繁茂,那错综复杂的枝丫粗壮且覆盖住了整座山头,但树上却不见任何鸟兽做窝,就连微风拂过,也听不见那繁密的桃叶沙沙作响。 换句话说,这座山似乎不在凡尘之中。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凡尘之中有座叫做度朔的山?”雪千城站在那棵硕大的桃树之下,伸手抚摸上那粗壮的树干,却如同触电般快速抽回了手,继续道:“传说那是通往冥界的入口。” “冥界的入口?”我有些疑惑,西昆仑的古籍上有记载,冥界的入口在聚窟洲,整个聚窟洲之下都是冥界的领地,那里有座桃山,传说也是漫山遍野全是桃树,才因此得名。 但是这座山…… 我很是疑惑,道:“我们从清水镇出来,顺着清水河的方向,行过五百里,难道便到了聚窟洲?” 我又想了想,聚窟洲远在凡尘之外,断然不会是面前这座山的。 于是,我又提出疑问,道:“冥界的入口不止一个?” “嗯,聚窟洲的入口是因为万万年前,褚渊将冥界沉入地下,用大大小小三万座山头堆积而成,植满桃树用来镇压,那儿的入口怕是只有褚渊自己知道。”雪千城点了点头,将刚刚触摸桃树树干的手伸至我的面前,道:“这棵桃树上阴气很重,接触过之后,很容易给人留下烙印。” 我看着雪千城的掌心,发现他的掌心中似乎是被大火燎过的痕迹,黑漆漆的一大片,不知道疼不疼。 我凝结灵力,与雪千城十指相扣,将我的掌心紧紧贴在他的掌心上,灵力流转间,那处被烙印的痕迹渐渐变得淡了一些。 果然与我料想的一样。 雪千城奇怪,但还是拉过我的手来反复观察,生怕他掌心的那处烙印将我烫伤,也出现同他一样,手掌心变成黑漆漆的样子。 “之前被困在清水仙女祠的时候,我便发现,我的灵力能够净化河水中的黑气,虽然效果不大,但是确实有用。”我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再次凝结灵力,抚上桃树的树干,将灵力涌入树干的脉络之中,竟从中逼了一些与清水河中黑气相似的气体出来。 我伸手用灵力化作一个透明的气泡,包裹住树干上窜出来的一小缕黑气,递到雪千城的面前,道:“这黑气,看着与清水河中的那些,是一样的。” 雪千城细细端详起来,眉头变得越来越皱,而我背后包裹中的顾小怜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雪千城反应极快将我一把推了出去,我一时反应不及,险些被推一个狗吃屎,但还是站立不稳,连滚了两圈之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背后装着顾小怜的尸骨的包裹也瞬间破碎,里面的碎骨头被撒了一地。 顾小怜的三魂七魄瞬间化作一缕白色的身影,一边尖叫一边开始抱头鼠窜。 正当我奇怪时,便觉得自己头顶一黑,一个巨大的黑影将我笼罩住,抬头一看,发现那是一只身长近一丈的巨虎,全身毛色顺滑无比,眼睛黑如墨汁,一声虎啸震得人心神动荡。 那只巨虎的目标似乎并不在我,而是越过我的头顶,跳至顾小怜那散乱的尸骨跟前,一阵闻嗅,紧接着便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冲向了远处躲在桃树之后的顾小怜。 不吃骨头吃鬼魂的老虎,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等怪异事一出,我自然想要找人一同看一看热闹,于是转头去喊雪千城,却发现身旁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再仔细去找,竟看见他在繁密的桃树枝丫间上下翻飞,业火三灾握在手中,正与一人激烈斗法,我立马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盯着那对雪千城穷追猛打的身影看了许久,方才确定,那是一个穿着玄墨色盔甲,手持桃木剑的魁梧将军。 而那看似极普通的桃木剑,在与业火三灾的交锋中,竟是丝毫不落下风,还隐隐有些平分秋色之感。 我眼见着处境如此危险,赶忙伸手唤出轩辕弓,凝出一支飞羽箭,瞄准了正与他斗法的那人,想要帮忙击退这突如其来的,连句招呼都没打的攻击者。 飞羽箭搭弓而射的时候,我的身后突然窜出一段由芦苇编织的麻绳,贴着我的脸颊呼啸而过,直直冲向那支被我射出去的飞羽箭,迅速的追上去,并缠绕在飞羽箭的箭尾处,将飞羽箭扯了回来。 我赶忙转身,抓紧凝结出下一支飞羽箭搭在轩辕弓上,做出防御的姿态,就见那桃树的树干上凝结出一个人的形态,很快,一个瘦高个,眉目硬朗的穿着盔甲的人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他没有对我发起攻击,但我实在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自己一时松懈,便被拖入危险境地,直到那人主动开口。 那瘦高个与我对视良久,方才开口,道:“神女,何故来此?” 他竟然知道我的身份? 我一时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手里轩辕弓的弓弦如同我的神经一样,绷得极紧,但还是忍不住询问:“你是谁?” “在下郁垒。”郁垒抱拳行礼,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神女,何故来此?” 我心道:此人真是固执。 不过,关于郁垒此人,我好似在哪里听说过。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三十三章 神荼郁垒(下) 《山海秘闻》记载,凡尘有山,名曰度朔,上有大桃树,屈蟠三千里,东北有门,名曰鬼门,万鬼所聚之处也,天帝遣神人守之,一名神荼,一名郁垒。 如今站在我的面前,一个劲儿的问我为何来到这座山头的人,自称郁垒,那么那在桃树之上,上下翻飞着与雪千城斗法的人,应当就是神荼了。 严格来说,这二人应该算不上神。 不过凡尘间有人将他们编在了戏折子里,故事里的他们是镇压一切鬼怪邪祟的天神,所有不干净的东西见了他们都要退避三舍。所以,不知道从哪个朝代开始,凡尘之人便根据戏折子里对他们的描述,画出他们的形貌,贴在自家的大门上震退鬼怪邪祟。 神荼郁垒就这样成了凡尘之人争相祭拜的门神。 被凡尘之人信奉的最大好处,就是有足够的香火供自己享用,时间久了,灵力也就能够大增。 神荼郁垒在凡尘中信奉之人繁多,自然灵力充沛,所以就算对上雪千城这样妖力强大的半妖,也是丝毫不落下风的。 我得尽快想出对策,制止这一场没什么必要的争斗,好能够解决我们本来想要解决的关于清水河的事情。 郁垒见我沉默,再次问道:“神女,何故来此?” 嗐!果然固执! 我想着,既然郁垒来来回回的问,出于礼貌我自然也是要回答一下他的问题的,否则我闭口不谈,顾小怜被猛虎追赶着,雪千城又与神荼斗法暂时无法脱身,那么恐怕其中的误会就要越来越深了。 “吾乃西昆仑玉虚宫玉清真人座下弟子,云摇筝。”我学着大师兄的样子,正儿八经的向郁垒介绍了自己的来路,但转念一想,郁垒应该是已经识出了我的身份,否则也不会一口一个“神女”的喊着我,而不是直接给我来一套降服鬼怪邪祟的术法。 果然,听到我自报家门,郁垒并不吃惊,只是一再重复问道:“神女,何故来此?” 看来,说不清楚是不行了。 但是清水镇的事情太过杂乱无章,我在心中顺了顺因果关系,发现根本没办法找出一个头来讲述,只能试探一般的问道:“你知道清水镇的事情吗?” “清水镇?”郁垒显然是不知道的,一副非常疑惑的表情,继续问道:“清水镇是何处?又有何事发生?” 既然郁垒能这样问,我便不再担心他没有耐心听我讲述这件事了,于是一五一十从头将我在清水镇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看他确实在认真思考后,就继续问道:“我在清水河中发现的黑气,与这桃树上隐藏的东西十分相似。” 我指了指身旁的桃树,没有直截了当的告诉郁垒这桃树上隐藏的东西,正是我在清水河中见到的那些,它们是同一种东西。 郁垒看了看桃树,再看一看我,觉得并没有隐瞒的必要,实话实说道:“桃树上的,是游魂。” “不入轮回的那种?”原来真的如同魅玄所猜测的,清水河中的也是游魂,于是我便赶忙继续向郁垒询问:“我听说,冥界之中多鬼魂,三魂七魄完整者可入轮回,重新投胎,魂魄不全者则沦为游魂,苦苦挣扎于冥界,这里……应当不算冥界吧?” 我一番话说得极其委婉,但真正的意思,郁垒应当是能听懂的。 我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既然他与神荼二人授命看管冥界的入口,应当有责任看管从冥界中逃出的游魂,如今游魂顺着清水河跑入凡尘之中,这两人是难辞其咎的。 “度朔山确实不算冥界,但这棵桃树扎根在此数万年,便是冥界入口的镇守关键所在。”郁垒赶忙解释:“游魂附着于桃树枝上,虽然看似身在凡尘,但此桃树阳气极重,试图逃脱的游魂会被它灼伤,魂飞魄散。” 郁垒言之凿凿,容不得我再继续反驳,我思考着该如何让他知道,也许真的是这棵大桃树出了问题,已经有大量游魂为祸凡尘了。 但还不等我再继续开口,顾小怜便尖叫着向我扑了过来,白色的影子直接穿过我的身体,在我身后蹲了下来,抱头痛哭:“神女!神女!您……您快救救我吧!” 我看着紧跟在她身后,同样猛扑过来的猛虎,竟也有一瞬间的胆寒,那老虎的眼神极凶,震慑人心,似乎只是对视一眼,便能将人的魂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看着越来越近的猛虎,赶忙大喊:“雪千城!” 这一声喊叫十分奏效,雪千城的业火三灾先他一步而来,直直插进我与那猛虎中间的地面,扬起厚重的尘土,视线模糊间,便见业火三灾上那颗毕方鸟的赤瞳猛然睁开,刀身随即散发出一阵妖异的赤红色光芒,从我的脚下便升腾起一道屏障,业火三灾散发的妖异红光一点一点的将屏障充盈起来,形成一个轻薄但坚固的结界。 那猛虎扑上来,便被结界散发出来的强大压力弹了出去,在地上翻滚几圈之后,站立起来,晃了晃它那毛茸茸的大脑袋,再次弓起身子,发起进攻。 这一次,那老虎竟变了一些模样——它的后背长出一双金色的翅膀,脑袋上也多了两个牛一般的犄角,冲过来的时候,翅膀上金色的羽毛化作无数利刃,冲着结界快速袭来。 这怕是要击碎结界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再喊一声雪千城试试,但转念一想,雪千城已经将业火三灾扔过来保护我了,对付起神荼来,恐怕已是十分吃力,断不能再继续给他找麻烦了。 于是我试着双手结印,用灵力继续充盈业火三灾制造出的结界,确保我能够在那猛虎的攻击之下,多撑上一段时间,好让雪千城专心致志的摆脱掉神荼后,赶来相助。 那猛虎翅膀上的羽毛一根根冲过来,打在结界上叮当作响,我听在耳中,便觉得十分心慌,一直担心结界承受不了太久。 身后的顾小怜还在尖叫,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猛虎再次扑了过来,尖锐的獠牙和利爪似乎下一刻便要出现在我的脸上,忍不住闭上眼睛开始祈祷,便听到耳边如同落下一个惊雷,“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我心道:想要我的命,这下被天道降下天雷来炸了吧! 就在这时候,四周空间变得十分寂静,我已然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甚至连顾小怜的惊声尖叫都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似乎听见了一声猫叫。 极其微弱并且似乎受了委屈的……一声猫叫。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三十四章 忘川鬼泣(上) 待我睁眼时,雪千城站在业火三灾的结界之外,背对着我,与神荼郁垒二人对峙着,周身妖气大放异彩,而在我们的对面,神荼手握桃木剑,已经是气喘吁吁,看样子在与雪千城的争锋中并未讨到任何好处,郁垒则皱起了眉头,怀中一只金色的小猫正努力的往他的臂弯深处钻,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 我看着那只金色的小猫,十分眼熟,再仔细一看,可不就正是刚刚那只还威风凛凛的硕大猛虎! 很显然,它已被雪千城爆发出体外的妖气震慑住,只能委屈的躲进了自己主人的怀中寻求安慰。 这一场针锋相对,到底还是我们这边占了上风。 “神女为何?”神荼怒目而视,眼中似乎有火焰要喷薄而出,指责道:“为何要与一只恶妖、一只恶鬼同行?” 我起先还不太明白,直到看见神荼抬手指了指雪千城和顾小怜,方才明白,他们就是神荼口中的恶妖与恶鬼。 “不……不是这样的,他们不是什么恶妖恶鬼,你得听我解释。”我赶忙上前,虽然没有跨出结界,但来到雪千城的近旁,提醒他将周身的妖气收一收,然后向神荼郁垒二人抱拳行礼,解释道:“二位神将,我们并不是有意冲突,只是凡尘中有一处名为清水镇的地方,百余年来深受游魂困扰,如今那里的百姓已是苦不堪言。” 我看着已经镇定下来的几人,赶忙拉了顾小怜在身边,继续解释:“这少女本是清水镇镇长收养的孩子,但因为那些游魂之事,便被人所害,如今既不能轮回,也无处可去,并不是什么恶鬼。” “还有他!”我又指了指雪千城,再道:“他也不是什么恶妖,一路过来,是他一直在保护我们,如今才能找到度朔山来,向二位神将说明清水镇之事。” 神荼和郁垒在听完我的解释之后,互相对视一眼,似乎对我们的敌意已经消退不少,虽然仍有戒备,但应当不会再起冲突,雪千城将业火三灾收起来,结界也随之消失,我站到雪千城的身边,察觉到他身上的妖气一点一点被收敛回体内。 我们这边几人的态度十分良好,就连顾小怜也随着我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躲在我的身后,眼巴巴看着那破碎包裹里洒落一地的她的尸骨,非常心疼。 “凡尘之事,我们从不关心。”郁垒摸了摸怀中变成金色小猫的猛虎,以示安抚,对我们所言却都是拒绝之词:“天帝只命我二人镇守于此,我们便不能离开,神女所说,清水镇之事,我们也无能为力。” 我大吃一惊,怎么天界的神仙们是这样的古板,随机应变的道理都不懂,于是我忍不住质问道:“那这冥界的游魂都已进入凡尘了,你们也不管?” “神女,实不相瞒,游魂出逃,进入凡尘,是那些冥界鬼差们的事情,与我们实在不相干。”神荼撇撇嘴,表示他们并不关心此事,然后转身拍了拍身后的大桃树,上面便传来无数游魂嘶鸣的声音,听得人心里一阵慌乱。 神荼接着说:“神女您看,这棵桃树已经扎根于此数万年,整个度朔山都在它的覆盖之下,断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游魂从此处出逃的。” 郁垒也在一旁随声附和,道:“我这兄弟说得对,清水镇的游魂断不会从我们这里出逃,神女怕是找错了地方。” 我…… 我突然想骂些脏话出来,天界神将竟然要如此推卸责任。 我想着,既然事关冥界与凡尘的安危,作为一个世代受凡人香火供奉的天神,竟然如此漠不关心,实在枉做神仙。 但我不能明说,省得再次引起两方争斗,只能委婉提醒,道:“不然,咱们一起在这度朔山上看看?” 神荼和郁垒又是一番对视,郁垒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神女,此举不可,我们二人奉命在此镇守冥界入口,是断然不能放任他人,在这山上随意走动的。” 神荼倒是更加直截了当,一抱拳,道:“还请神女尽快离去!” 得!下逐客令了! 神荼郁垒二人太过固执,实在讲不通道理,但若是真的大闹一场,想来我们也占不到便宜,于是当雪千城轻轻在我耳边提议,要不要他直接制服二人,等毫无阻碍之后,我们再细细探究时,我便轻轻摇头,拒绝了这样的提议。 神荼郁垒身份特别,镇守冥界之门,看似是为冥界做事,其实不然,他们身为天神,领的是天帝的指令,身后靠着天界与冥界两座极大的靠山,轻易开罪不起。 如今若是制服了他们,将他们一绑或是干脆大院,我们在度朔山上晃晃悠悠查探事情真相,恐怕无论事情的结果如何,将来都要被他们在天界与冥界各参一本,实在得不偿失。 眼见着没有其他办法,我便只能佯装听取了他们的建议,随口说着去其他地方看看,收敛起装着顾小怜尸骨的包裹,扯着雪千城与顾小怜二人,转身离去。 还未走远时,便听得郁垒怀中的猛虎轻轻“喵”了一声,心下有些想笑它刚刚与现在的反差之感,就听见郁垒用千里传音,只单单说与我听的一段话:“神女务必当心,与恶鬼同行,分外危险。” 郁垒的这句话中,只提到了恶鬼,我便偷偷撇了一眼跟在我身后的顾小怜,发现她仍旧哆哆嗦嗦的抽泣着,显然是一副被吓破了胆子的模样。 但郁垒的提醒,再加上之前顾小怜一眼便确定我玄女后裔的身份,我便多少有些提防她了。 不过目前看来,她对我并没有什么威胁,所以也不必厉声质问,与其撕破脸皮,不如由她一路跟着,总能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我们拜别了神荼郁垒,由雪千城御使着业火三灾,转瞬便来到了度朔山之外,确定神荼郁垒已经察觉不到我们的踪迹,才停下来,从长计议。 顾小怜一脸疑惑,问道:“神女?您不管这件事了?” “不是不管,而是不能再明面上管了。”虽然雪千城大概明白我的意思,但是顾小怜不懂,我只能耐心向她解释:“天界派人镇守冥界之门,是数万年前天界与冥界达成的约定,为的就是防止冥界中的游魂进入凡尘,祸乱人间。所以,神荼郁垒应当是非常担忧,度朔山的冥界之门出现差池的,一旦有了问题,必然不会想让我们三人知道。” 雪千城瞬间抓住了我想说的重点,御使着业火三灾调转方向,再次前往度朔山,一脸兴奋道:“那我们赶紧回去,兴许正能碰上他们二人去冥界之门处查探,咱们偷偷跟着,也一定能发现一些什么。” 末了,雪千城还不忘夸我——摇筝,你脑子真好使!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三十五章 忘川鬼泣(中) 我的脑子自然好使,那都是在西昆仑时,逃课偷懒、招猫逗狗锻炼出来的。 等我们返回度朔山时,为了不被神荼郁垒二人查探到我们的气息,所以便隐去了自己的灵力,雪千城倒是无碍,他在不动用妖力的情况下,身上的气息与普通人无异。 难办的是顾小怜…… 她实在修为不到家,既不会隐藏自己的气息,又因为返回时一直担忧跟在郁垒身旁的那只猛虎会不会将她吃掉,所以在度朔山山脚下时就已经因为恐惧哆嗦得不成样子。 我眼见着顾小怜越来越迈不开腿,只能提议让她等在山脚下,不必再与我们同行了。 可顾小怜又十分担忧,度朔山这里的冥界之门,会有进出的鬼差,看到她这样三魂七魄已经变得不完整的游魂,会不会直接抓了她,将她扔进忘川河里泡起来。 无奈,雪千城只能将业火三灾的刀鞘留了下来,触发了结界将顾小怜保护起来,他则将业火三灾化进自己的体内,虽然携带不算麻烦,但若到了要使用的时候,恐怕要与我一样,先凝结出妖力,才能将业火三灾唤出体外了。 顾小怜看着我们露出一副感激的表情,而我又再次想起,郁垒的提醒——这样一个毫无能力,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鬼,会是一只恶鬼吗?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去看一看,这里的冥界之门是不是真的有了异常,顾小怜究竟是不是一只恶鬼这件事情只能暂时搁置,我同顾小怜道别后,转身快步追上雪千城。 因为我敛了灵力,雪千城也不能再随意使用他的妖力,所以我们只能徒步从山脚下爬至山顶,虽然有些辛苦,毫无生机的度朔山也甚是无聊,但好在是两人结伴同行,能够时不时的说上几句话,缓解一下无聊的行程。 虽然大多数时候,是我一直在喋喋不休,雪千城只负责应和。 但话说得多了,总有找不到话题的时候,于是只能看着雪千城,轻轻抱怨,道:“你能不能也说些事情?” 雪千城一愣,问道:“说什么?” “什么都行,你看我说了西昆仑,那些我几百年来逃课、捣蛋时的趣事,你也听得津津有味。”我提议道:“不然你说说你的小时候……” 说到这里,我赶忙伸手去拍自己的嘴,雪千城小时候的事情我曾经在孟极制造的梦境中看了个完整,那是在算不上什么美满故事,想来从小跟着母亲颠沛流离,父亲却总是不在身边的日子,雪千城过得并不开心,也应当是没什么趣事可以说的。 我顿时哑口无言,也不再缠着雪千城让他说些什么。 倒是雪千城默默的开了口:“我小时候……” 雪千城说的,是他小时候第一次知道自己与其他孩童不一样时的经历,那时候他因为是半妖的缘故,与凡尘的小孩子不同,生长时间要长一些,眼见着自己的玩伴三五年便能窜出不少的个头,自己却总是一根豆芽菜一般,一点都没长高,便总要郁闷一番。 他每每询问自己的母亲,那个叫做锦瑟的女人总是摸着雪千城的脑袋,温柔的告诉他:“谁说的?我们阿城明明是长高了的,只是慢了一些,大家看不出来而已,母亲是能够看出来的。”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谎言便瞒不住了。 雪千城在一次被其他孩子戏弄时,突然觉得自己身体开始发烫,慢慢的竟有一种血液倒流的感觉,似乎要将自己身体内所有的血管都撑破,他无比难受,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过来时,发现那些戏弄自己的孩子,全部都毫无声息的躺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他害怕极了,立马跑回家中扑进锦瑟的怀中放声痛哭,而也就是在那时,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雪寒沧溟伸手,将宽大的手掌覆在他的额头上,查探到他体内的妖族血脉已经觉醒,便带着他们母子搬离了最初的地方,寻找到一个新的村落,让他们暂住了下来。 就这样,雪千城便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跟着自己的母亲搬一次家,而他也逐渐明白,自己与其他孩童的不同,便不再找什么玩伴了,总是静静的跟在自己母亲的身边,看上去是一个腼腆的,离不开自己母亲的胆小的孩子。 但若是有人叫他没爹的野种,他还是会暴躁的将人揍上一顿。 他能见到雪寒沧溟的次数很少,基本每次都是在他们需要搬离时,雪寒沧溟才会出现,与此同时,也要给她的母亲体内充盈一些妖力,确保他母亲短暂而又脆弱的生命渐渐流逝。 他对雪寒沧溟,是既期待又抵触的。 “没关系。”我轻轻拍了拍雪千城的肩膀,安慰道:“你现在也还不错,比如……” “不用安慰我。”雪千城看出我想要安慰他,却找不到措辞的想法,便自己打趣自己,道:“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是啊,是该习惯了。 说着说着,我们已经到达山顶。 大桃树下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踪迹,想来神荼郁垒如同我们料想的那样,去度朔山四周查探异常了,这也正好能让我与雪千城,好好的观察一下这棵枝桠绵延几千里的硕大的桃树。 我将手掌覆在桃树的树干上,察觉到那些黑气还在,并且在桃树的脉络中,感觉到了黑气正在被净化,证明郁垒当时没有说谎,这棵桃树目前并没有出现异样。 所以,清水镇怪异之事的源头,应当并不在这棵桃树上面。 “或许……”雪千城站在我的身边,抬头看了看大桃树,又用脚跺了跺大桃树下的土地,道:“我们可以去地下看看。” 雪千城的意思,是去这棵大桃树扎根的地底深处看一看。 可这地底深处要如何去呢? 我翻了翻随身的包裹,并没有找到有遁地之术的符咒,只能束手无策,一抬头便发现雪千城唤了业火三灾出来,将刀刃直插地面,瞬间大桃树下的地面便崩裂开来,粗壮的根系盘根错节,直入地底。 我赶忙开口阻止,道:“不行!不能损毁这棵桃树,树中游魂太多,若是出了差错,凡尘就要遭殃了!” “没关系。”雪千城不以为意,道:“我错开了桃树的根系,伤不到它。” 嚯!自信的男人真帅!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三十六章 忘川鬼泣(下) 大桃树下的土地瞬间被业火三灾震得四分五裂,错综复杂的根系暴露在我们的面前,看着深入地底的巨大根系,和那些黑暗且深不见底的裂缝,我吞了吞口水,有些恐惧。 “我们得下去看一看。”雪千城提议:“既然整个度朔山上有冥界之门,那么想必地底是要连接着冥界的,桃树上的游魂看似无法挣脱,但那些平日里看不到的根系上是否出了问题,是无法被人轻易查探到的。” 雪千城说的有几分道理,我自然明白,但如今来到凡尘之间不过月余,连同凡人们打交道也只是刚刚才得心应手,而冥界我只在西昆仑的讲学上听师父提起过,那里暗无天日,鬼怪横行,是个极危险的地方。 所以,我看着那深入地底的裂缝,恐惧之感油然而生也是情理之中的。 雪千城大概看到我犹豫,猜到了一部分原因,毕竟一路行来,他应当十分清楚,我这个昆仑神女兼玄女后裔十分惜命,对危险的情况与境地往往都是避之不及的。 “我会保护你的。”雪千城承诺,并且稍作安慰道:“我们只是去地底查探,并不会轻易进入冥界,况且,我们如今是偷偷返回度朔山的,若我自己前去查探,留你一人在此处,神荼郁垒二人回来发现你与我同谋,避过他们将大桃树下的地面震成这样,想来,你也是不好解释的。” 是不太好解释。 怕到那时,若被神荼郁垒二人发现,雪千城又不在身边,一句两句无法解释清楚,总是免不了要大打出手的。 我自己……应当是连那只猛虎都搞不定的。 所以,还是跟在雪千城的身边更加安全。 于是,我点了点头,站在雪千城的身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裂缝,问道:“那我们如何下去呢?” “抓紧我。”雪千城将业火三灾唤回体内,一手揽住我的肩膀,示意我也伸手抓住他,然后轻飘飘说了一句:“跳下去。” 当时,我的双手刚刚环住雪千城的腰,便觉得自己脚下一轻,便被雪千城揽着肩膀,跳进了裂缝当中。 裂缝里盘根错节的桃树根系十分碍事,雪千城一边要护着我,一边要躲开那些拦住去路的根茎,却又要确保不能损伤他们。 我们就这样慢慢的下坠着。 我抬头看了看跳下来的那条裂缝,已经只剩下一条狭窄,照射下来的光亮也已经不太明显,而眼前也变得更加黑暗,我将敛起的灵力重新唤出来,眼睛便能在黑暗中视物了。 裂缝中虽然布满大桃树的根系,但空间巨大,我们在一根根巨大的树根上跳跃,一点一点的往地底深处前进。这里环境死寂,除了我跟雪千城在树根上跳跃时发出的声音,再无其他。 我静心聆听,只隐隐听到一些微弱的类似风声的动静。 但这里是没有风的。 当我们再次跃至一根树根上时,我拉了拉雪千城的衣袖,示意他慢一些,我想先观察一下这些树根。 雪千城停下来,看我在脚下的树根上站稳后,方松开揽在我肩头上的那只手,任由我自己在树根上活动起来。 我先是蹲下身来,将双手贴合在脚下的树根之上,察觉到树根中有微微流动的东西,看起来与地底之上桃树树干和清水河中的那些游魂相同,不过相较起来,有些微弱罢了。 我大胆猜测,在根系当中流动的这些游魂会不会是因为桃树的净化,已经变得微弱不堪,快要魂飞魄散,即将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雪千城倒是与我有不同的看法。 他指了指缝隙的更深处,道:“这棵桃树扎根如此之深,想必已经接近冥界,甚至可能有一部分根系就在冥界当中,所以才能吸附游魂在它的根系与枝干当中加以净化,为自己提供养分。我们下来之前,在树干上试探到的游魂还是正常的,越往下走,流动的游魂却越微弱,实在有些怪异。” 是有些怪异。 如果真如雪千城所说,桃树的根系深入冥界,应当是最先吸附到游魂的,而在冥界之中飘荡的游魂,也应该是这三处存在着游魂的地方,最容易被察觉到的一处。 如今根系上的游魂微弱,最大的可能就是这里出现了纰漏,让游魂逃走了。 那清水河中的游魂,会不会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呢? 要想探知,就还得继续往更深处去。 我与雪千城对视一眼,两人便继续往更下面的一根树根上跳了过去,我微微唤出的灵力,足够我应付当下的环境,雪千城则总是会先我一步到达下一处树根,确定安全后再示意我跳下去。 如此这般,速度倒是并没有减慢。 而我们,很快便来到了桃树扎根的最深处。 这里已经看不见任何光亮,头顶我们跳下来的裂缝也已经不见,虽然不知道我们究竟在地底多深处,但周身已经无法感知到来自地面的温度,一阵阵凉丝丝的感觉从脚下传来,沁入心脾。 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雪千城释放他的妖气,环绕在我的双脚之下,那凉丝丝的感觉便消失了。 我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来自冥界的气息。”雪千城解释道:“这里与冥界已经十分接近,渗透出来一些气息也很正常,想来有这棵大桃树镇压,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点点头,看着脚下赤红色的属于雪千城的妖气,安下心来,开始四处走动起来,雪千城跟在我的身后,非常警惕,并多次提醒我,不要与他距离太远。 这里的空间巨大,因为黑暗,很容易失去方向,但好在还能够微微察觉到游魂的动向,于是便与那些游魂行进的方向相反而行,准备去源头之处看一看。 一路上,游魂都是微弱的状态,行至源头,便发现不止我们,神荼郁垒二人也正在此处观察,于是我跟雪千城抱着小偷小摸断不能被主人家发现的想法,悄悄在最巨大的一根树根后藏了起来,暗中观察。 神荼郁垒二人身处一张巨大的石门之前,四处摸索,只见神荼蹲下身子,从那石门的最下方,毫不费力的抠出一块儿拳头大的石块,看上去与那石门材质相同。 一瞬间我便听见刚刚那类似风声的动静猛然放大,听上去也不再是风动的声响,而是极尖锐且杂乱的万千哭喊声,令我神魂激荡。 雪千城凝结妖力于掌心,抚在我的后背之上,渐渐稳住我的神魂,轻声道:“摇筝!凝神!” 我回头满脸疑惑,一块儿小小的石块,竟然能有这样大的威力。 “那就是冥界之门。”雪千城压低声音,解释道:“神荼手中的石块,怕是门上剥落下来的,游魂出逃的原因找到了。” 我点点头,想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却突然被一阵风扑面而来,立即便呕出一口鲜血,心脏极快速的跳动起来,被雪千城稳住的神魂再次激荡起来,耳边凄厉的哭喊声一瞬间被放大,难受得如同被人将头盖骨掀了开来。 末了,只听见雪千城担忧的喊声:“摇筝!是鬼泣!快凝神!”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三十七章 黄泉引渡(上) 鬼泣,顾名思义就是鬼魂的哭声。 但冥界的鬼泣是要更严重一些的。 死去的生灵,都是要尘归尘土归土的,肉体湮灭于大地,灵魂,也就是凡尘所说的鬼魂,要在鬼差的带领下,进入冥界。 这时候,便要一步步来到奈何桥、饮下孟婆汤去投胎重新轮回了。 但这些鬼魂中也有执念颇深者,奈何桥撑不住它们的执念,便只能让他们跳下忘川河,在河水中冲刷洗涤,将灵魂中的执念削弱掉,才能重入轮回。 不过,忘川河水也不是能够洗去所有鬼魂的执念的,那些在忘川河中迟迟不能放下执念的鬼魂,会随着在河水中飘荡的时间流逝而变得不再完整。 这样的魂魄是无法重新投胎轮回的,只能成为冥界中没有去处的游魂。 那些被雪千城叫做鬼泣的声音,就是忘川河中无法重入轮回的魂魄们的哭喊声,成千上万的鬼魂一同张嘴哭泣,可不就是要震得人神魂激荡嘛! 我那一口鲜血自丹府中涌上来,便是因为鬼泣的声音,自己的修为又不到家,所以便无法抵御,好在雪千城反应及时,用他的妖力帮我化解掉神魂震荡的危机。 但我们这边的动静大了些,被神荼郁垒察觉,郁垒的猛虎便抢先一步冲至我们的跟前,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冲着我们龇起它那尖锐的獠牙。 雪千城快速闪身到我的身前,那猛虎一见他,倒是神情萎靡下来,想来是之前被雪千城的妖气所伤,有所忌惮。 神荼郁垒二人随后而至,见到我们显然也有一些惊讶。 神荼的表情警惕且不算友好,一直紧握着手里的桃木剑,感觉要伺机发难。 雪千城也一直警惕着。 郁垒倒是还算平静,挥手将自己的猛虎唤回身旁,问道:“神女,何故去而复返?” 我见如今已经是这幅局面,也不必再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于是将自己嘴角的鲜血擦掉,直言道:“清水镇之事乃众多百姓所托,事关凡尘苍生,我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神荼与郁垒对视一眼,皱起了眉头,反驳我道:“神女此言差矣,自万万年前,天界、人界、冥界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规矩,互不干扰,如今我二人受天界天帝之命镇守于此,便只管镇守,人界、冥界之事我们是不会过问的。” 我无奈叹气,天界之人竟如此不负责任。 “可是你们受凡尘之人供奉,那些香火是白给了吗?”我实在看不过去,只能强压着心中的不平,让自己不至于指着他们的鼻子尖痛骂,质问道:“如今我已经看见,那石头门上有一块儿掉下来的石头,你们说,这应不应该算你们职责疏漏,让冥界之门出现了裂缝,导致冥界的游魂进入凡尘?” 神荼郁垒二人闻言,知道那冥界之门破损的秘密已经被我们知晓,这也确实是他们二人失职所致,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二人并不占理,于是便一时哑口无言。 我见如此,便知道他们也怕如今的事情被捅出去,而导致他们受到责罚,所以便一番添柴加火,继续道:“你们二人既然已有失职,总要想办法弥补才是,不能一味遮掩啊!” “神女说的是。”郁垒反应过来,赶忙上前一步,将他的手伸过来,掌心朝上,那块石门上掉下来的石块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石头并不是自然脱落,而是被人凿下来的。” 我心下一惊,看着神荼郁垒二人身后的巨型石门,心道:居然有人在打冥界之门的主意! 既然神荼郁垒二人一直镇守度朔山,那么便应当有所察觉。 于是,我指了指那道石门,问道:“这百余年来,你们二人可有察觉到异样?” 神荼郁垒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 清水镇的怪事是百余年前开始的,那么石门破损应当也是在那个时候,清水河中的金蛟,路过的镇子的老道士,还有被扔进清水河中的姑娘,虽然都是关键所在,但却不是源头。 究竟是何人要将冥界的游魂引到人界,而这其中又有怎么样的目的呢? 郁垒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神女,若是有人损毁冥界之门,我兄弟二人定会有所察觉,除非……此人没有动用任何灵力或是妖力。” 郁垒说得不错,刚刚我敛了灵力返回度朔山,便没有被他们察觉。 这样一来,便更加令人不解,如果不动用灵力与妖力,那么只用双手去凿冥界之门,岂不是要花上大把的时间? 雪千城在我的身边,突然插话,道:“人力来凿,怕是要个三五百年了。” 我不禁赞叹:这人真有毅力!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事情发生了,总要有应对措施。 凡尘之人有个成语,叫做亡羊补牢。如今这样的情况,虽然冥界之门已经出现破损,但若是及时修补,不再让更多的游魂进入凡尘,乃是当务之急。 于是,我赶忙询问:“你们二人可有办法修补破损的冥界之门?” 神荼郁垒二人立刻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 听闻此言,我便放下心来,于是再问:“那你们二人可有把逃窜至凡尘的游魂捉回来的办法?” 神荼郁垒二人一阵沉默,默契的同时摇了摇头。 我心里一阵失落,果然只是看门的。 “有个人或许有些办法。”雪千城上前一步,指了指冥界之门,道:“冥界忘川河上有一个撑船人,名唤渡罹,是能够将河中游魂捞起,送至忘川河对岸的鬼差。” 能捞游魂? 这听起来倒是十分靠谱,既然忘川河中的游魂能够捞起,那么清水河中的应当是更不在话下。 若是能得此人相助,清水镇的怪事便是解决大半了。 我抬脚向前,却被神荼郁垒二人同时伸手拦下,阻止道:“神女!不可!” 我脑袋一懵,随口搭话:“什么不可?” 神荼将桃木剑一横,义正言辞道:“我兄弟二人奉命镇守于此,任何人不可随意进出冥界!” 就这一句话,差点将我再逼出一口鲜血。 我实在想不到,这两人如此之固执,里面都已经有游魂私自逃窜至凡尘了,如今还要捏着自己的权力,将我这样要帮忙弥补之人挡在门外,简直不可理喻! 我刚想上前指着他们二人的鼻子破口大骂,却被雪千城一把拦住,将我扯到一边,轻声耳语:“不急,我有办法。” 等把我安抚下来,雪千城便上前冠冕堂皇一番话,只说他们二人抓紧修补冥界之门,我们既然已经将事情原委悉数讲得明白,便先离去,想其他补救办法去了。 随即,雪千城便拉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回头,看着神荼郁垒二人庆幸我们没有纠缠到底的表情,翻了一个白眼:好小子!等我回了西昆仑,若是再能去往天界,见了什么天帝、什么上神,孬好要给你俩告上一状!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三十八章 黄泉引渡(中) 雪千城拉着我的手重新回到地面,站在那棵大桃树下,用妖力将业火三灾震出来的裂缝全部复原,然后便御使着业火三灾带我离开了度朔山。 我有些奇怪,于是便问道:“我们不管了?” 但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劲儿,雪千城带我所去的地方并不是山脚下,我们安置顾小怜的方向,想来若是什么都不管了,那总要把业火三灾的刀鞘拿回来才行。 果然,雪千城摇了摇头,解释道:“带你去找一个人,她有办法将我们送入冥界。” 我竟不知道,雪千城竟还有这样的朋友。 不过,以他一个妖王之子的身份,三界六道当中,能力强大的朋友定是不会少的。 我正觉得雪千城这座大靠山十分靠谱时,却听到他默默加了一句:“虽然……我也不太确定,她会不会帮我们。” 我心下一惊——那这到底算不算朋友呢? 疑惑中,雪千城便将我带到了一处十分陌生的地方,这里的环境可以说是十分恶劣,满眼净是戈壁荒沙,大风一阵阵的袭来,扬起的尘土令人睁不开眼睛,跟在雪千城的身后行过数百里地,竟是荒无人烟的。 而我目之能及,竟全然不见一点绿色。 我揪了揪雪千城的衣衫,问道:“这是哪里?” “南离炎州。”雪千城指了指这片荒原上,我们唯一能够看见的一座黑色宫殿,在漫天飞扬的黄沙中如同一个吃人的怪物一般,极其瘆人,道:“这里是妖族的领地,那座宫殿,是曾经我的父亲居住的地方。” 我抬手放于眉毛之上,遮挡着太过迷眼的风沙,这才将那一处宫殿看了个清楚——比起神族宫殿的恢宏厚重、仙族宫殿的钟灵毓秀……这妖族的宫殿是处处透露着一股诡异之感。 “妖王住的地方?”我跟在雪千城的身后,探头探脑,这里如此荒凉,并且一路行来,我们一只妖都没有遇见,难道妖族之人都爱这种荒无人烟的调调? “之前并不是这样的。”雪千城一边走着,一边同我解释,道:“我父亲在位时,这里其实还是挺繁荣的,西边有一片绿洲,东边也有我们妖族以物换物的市集,那里……” 我顺着雪千城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发现那里有一条已经干涸的河床,看上去曾经也是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流。 我听着雪千城的解释,忍不住询问:“那为何如今……会是这般模样?” “一千年前,褚渊与雪寒千烬大婚,来接亲时,妖族之地的结界便全部解除了。”雪千城指了指天上,继续道:“不过那一日来的,除了一身喜服的褚渊,还有漫天掉下的滚雷,天火降下后,便将这里烧了个干净。” 这个故事我好像听到过,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既然这里已经荒废,那我们……”我看了看周围荒凉的样子,实在不明白雪千城能在这里找到什么人,于是就质疑道:“我看着这里应该是没有人……嗯,没有妖的,难道我们要挖些沙子,去埋了神荼郁垒二人?” 若是如此,我可就有兴趣了,正巧被那神荼郁垒二人对凡尘苍生的态度气得不行,若是这儿的沙子…… 刚刚雪千城提到过,是天界的天火落下,将这里烧了个干净,那么这处的沙子,岂不是应当要有些天界的力量在的。 雪千城却并不回答我,只是加快了脚步,向着那黑色的宫殿走去,并且喃喃自语:“如果……她真的逃了出来,那么便一定能在这里寻到她的。” 听到这句话,我心下了然,原来真的是来找帮手的。 我一边想着雪千城要找的这人,究竟是妖族多厉害的角色,还是他的老朋友呢? 不过,我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雪千城带我来找的帮手,竟然是他的姐姐——雪寒千烬。 在我的认知里,他们姐弟应当是相当不对付的。 所以,当进入那座黑色的宫殿,一匹玄墨色的独角驹打着响鼻,踏火而来,喷出两团火焰将我们拦在宫殿门外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意外。 我扯了扯雪千城的衣袖,慌忙问道:“你确定……她会帮我们?” 雪千城摇摇头,但是又点了点头,道:“她应当不太想帮我们,但是我有办法让她出手相助。” 我冲着雪千城尴尬一笑,吐槽道:“难道?你打得过她?” 这一次,雪千城只摇了摇头,我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他再点一下头。 这样一来,我看着将我们拦住的独角驹,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 关于雪寒千烬,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在西昆仑时曾听人提起过,她的妖力强大且淳厚,在她刚满一千岁时,便能与当时已经十几万岁的妖王雪寒沧溟战成平手。当然,这里面有没有一个父亲故意给自己女儿放水的私心,我便不知道了。 不过,在所有的传闻中,雪寒千烬总是喜怒无常,并且为了追求更加强大的妖力,在能够化形的时候,便开始在三界游走,与人争强斗勇,以增强自己的妖力。 三界中,不管哪一族群,在她手下吃过亏的,没有十成,也有七八成了。 后来,她就碰上了褚渊,倒是未听说过这两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斗法故事,但雪寒千烬倒是同褚渊在聚窟州的院子里,住了几百年,再后来便是那一场空前浩大的神族与妖族的联姻了。 就是雪千城所说的,降下天火的那件事。 见我们没有离去的意思,那头独角驹便又是两个响鼻,两团火焰便从它的鼻孔中喷了出来,直冲我们而来。 雪千城唤出业火三灾抵御,将那两团火焰打向别处,只听“轰”的一声,我身后的一棵枯树便应声而倒,燃起了冲天的火焰。 我吞咽了口水,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鬼面烈焰。”雪千城回答着我,又冲着宫殿的深处喊道:“雪寒千烬,踏焱在这里,你还要继续躲着吗?” 鬼面烈焰我知道,《山海秘闻》中有过记载,我看到并且研究过,这样的灵宠只接受强者的驯服,看来这一只名为踏焱的鬼面烈焰便是雪寒千烬的坐骑了。 “你倒是有些长进了。” 黑暗中传来一阵清冷的女声,鬼面烈焰向黑暗中看去,就见雪寒千烬自黑暗中走来。 她伸手穿过鬼面烈焰脖颈上的鬃毛,轻轻一推,那鬼面烈焰便低了低头,乖乖的退进了黑暗之中。 想来我应该是瞪大了眼睛的,看着刚刚那还十分凶恶的鬼面烈焰变得如此温驯,十分吃惊。 雪寒千烬并不客套,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来寻我,找死吗?” 我吞着口水,赶忙去看雪千城,心道:难道不是来找帮手的?是要雪寒千烬把我们变成鬼魂送进冥界? “这次不是。”雪千城摇摇头,十分甜腻且恶心的轻声道:“阿姐,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雪千城说完这句话,我明显感觉到雪寒千烬的杀意更重了一些,我一阵头疼,雪千城此人真的会求人办事吗?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三十九章 黄泉引渡(下) 雪千城的话一出口,雪寒千烬便露出了一副鄙夷的表情,我甚至感觉到了她眼中的杀气,仿佛下一刻便会冲过来将雪千城撕个粉碎。 我有些害怕,便往雪千城的身后挪了挪,想要逃出这栋宫殿,让他们姐弟二人单独去商量帮不帮忙这件事情。 雪千城一把将我拉住,防止我临阵脱逃,我轻声打趣道:“你不会是也有些害怕吧?” “当然。”雪千城点点头,并不避讳,直言道:“雪寒千烬可是妖力强大,能顶上万万年前上古大妖的强者,若是真动起手来,我在她的面前可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这段话,雪寒千烬也是听见了的,倒是比雪千城那句“阿姐”效果要好一些。 见雪寒千烬的面色稍稍缓和,雪千城才再次开口,道:“我这次真的是来找你帮忙的。” “找我帮忙?”雪寒千烬笑了笑,回身坐进一个硕大的宝座当中,靠在宝座的椅背上,显然有些不相信雪千城的说辞:“我记得,咱们之前水火不容,见了面你总是要逞强,想要杀了我的,怎么这次老老实实的喊一声阿姐,我就要不计前嫌,去帮你的忙了吗?” 我竟没有想到,他们二人之间是如此的不睦。 我无奈的摇摇头,想来要雪寒千烬帮忙,是要难于上青天了。 雪千城倒是胸有成竹,见雪寒千烬并没有进攻的想法,便抬脚上前,行至那宝座的正下方,单膝半跪下来,双手胡乱比画了一阵,然后交叉叠于胸前,微微俯身,像是在行什么礼。 我猜想,大概是妖族的什么礼节吧。 雪寒千烬看着如此这般动作的雪千城,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但依旧坐在宝座中没有动作,微微垂下眼眸的那一刻,才抬了抬手,示意雪千城站起来,轻声道:“说吧,帮什么忙?” 我大吃一惊,竟然这么简单? 雪千城也是直话直说,道:“我想去一趟冥界。” “嗯?冥界?”雪寒千烬有些诧异,身子微微前倾,问道:“你可知道,冥界只有死人才能进得去,你是在求我帮忙杀了你?” “我知道你有办法。”雪千城再上前一步,继续道:“所以我诚意十足,带着一个你十分想要知道的消息而来。” 雪寒千烬的眼眸虽然一如既往的清冷,但嘴角却微微一动,似乎是想要张嘴继续询问,但又碍于自己的颜面,将心中的疑问压了下去。 雪千城便也不卖关子,直言道:“褚渊前往西昆仑寻过你。” 雪寒千烬的脸色微微一变,显然雪千城这个消息正是她想要知道的。 雪千城也察觉到了雪寒千烬微微一变的脸色,于是继续说道:“先前,西昆仑举办仙试大会,褚渊也在场,我们因为机缘巧合,被他打落凡尘,如今算算时间,凡尘不过月余,西昆仑那儿不过短短时日,褚渊应当是还未返回天界的。” 末了,雪千城再加一句,道:“你去西昆仑找他,总比去天界要轻松一些吧?” 雪寒千烬点头,从宝座中站起来,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唤道:“踏焱!” 话音刚落,那匹刚刚隐入黑暗中的鬼面烈焰便打着响鼻再次出现,来到我的身边,看看我,再看看雪千城,最后便一直看着雪寒千烬了。 仿佛只要雪寒千烬一声令下,就要喷吐出火焰,将我们烧成焦炭。 但是雪寒千烬并没有那样吩咐。 雪寒千烬指了指与我站在一处的鬼面烈焰,道:“让它带你们去吧,看门的都是认识它。” 先前没有看清楚,如今鬼面烈焰这样宝贵的灵宠就站在我的面前,自然要看看清楚的,于是我便不管雪千城同雪寒千烬又说了些什么,一门心思的打量起鬼面烈焰来。 这匹鬼面烈焰似乎被雪寒千烬养得极好,通体玄墨,皮毛光滑,那脖颈上的鬃毛蓬松柔顺,脚下四蹄踏火,难怪雪寒千烬要给它取名叫做“踏焱”呢。 鬼面烈焰察觉到我打量的眼神,微微撇过头来,冲我打了一个响鼻,脖颈上的鬃毛瞬间变得通红,燃起鲜红的火焰,吓得我连退三步,它似乎也觉得好笑,一边甩着脖颈,一边从鼻子中挤出一些细小的火焰,飘到我的面前,噼里啪啦的炸响。 我一边闪避,一边往雪千城的身边跑去。 雪千城将我护在他的身后,鬼面烈焰追上来,一脸好奇的盯着我。 “它在同她开玩笑。”雪寒千烬不以为意,解释道:“踏焱虽然是上古灵宠,但年岁不大,与我们相比,还是一个小孩子,它大概有一点喜欢你。” 喜欢我? 喜欢我就拿火焰来烧我? 见我疑惑,雪寒千烬伸手穿过鬼脸烈焰燃起火焰的鬃毛,然后将它鼻子中挤出来的小火花抓在手中,递到我的面前,道:“你摸一下试试?” 我觉得,一个真正的强者,应当不会欺辱我这样一个修为不到家的弱者,于是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雪寒千烬手心中的火花,发现那竟然是不烫人的! 我觉得好玩,便伸手讨要,雪寒千烬也并不吝啬,将那火花放置于我的手掌之间,拿过去同雪千城炫耀。 雪寒千烬微微一笑,道:“你也可以摸一下试试。” 雪千城闻言,刚刚就一直在好奇的他自然按捺不住,又有我在他之前试探过,所以便十分放心的从我的手中接过了火花。 却不料那火花一阵噼里啪啦,将雪千城的手一烫,然后跃至他的面前,爆炸了。 雪千城的发丝被燎掉了一小撮。 我被吓了一跳,转头去看雪寒千烬,发现她微微笑着,一脸得逞的模样,道:“踏焱似乎不太喜欢你。” 原来,鬼面烈焰的腹中有一朵业火红莲,所以对火焰的控制极好,它喜爱之人,不管是触摸它,还是被它喷出的烈焰包裹,都会毫发无伤。 但若是它不喜爱之人,被烫一下都是轻的。 “所幸,它不算特别厌恶你。”雪寒千烬将鬼面烈焰的鬃毛理顺,把它背后的缰绳拉至身前,递到我的手中,道:“你来牵吧,雪千城的话,怕是会被它踢出去。” 我点点头,接过鬼面烈焰的缰绳,试着向前走了几步,它竟真的乖乖跟在我的身后,听话的就像是我所豢养的灵宠。 我牵着它行至宫殿门口,见雪千城同雪寒千烬又说了几句话,便亲眼看着雪寒千烬扬起一阵风沙,原地消失不见了。 雪千城跟上来,道:“她去找褚渊了。” 找褚渊了? 那岂不是要去寻仇的? 这样精彩的热闹,我竟然不能亲眼目睹,实在可惜! 等哪一日回到西昆仑,我定要同几位师兄们询问一番!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四十章 冥界渡罹(上) 我牵着鬼面烈焰同雪千城返回度朔山,虽然一路上产生了无数次骑一骑这匹鬼面烈焰的想法,但都被雪千城阻止了下来。 “你还是消停一些吧。”雪千城虽然站在我的身边,但是却离鬼面烈焰有些距离,生怕它一时控制不住脾气,再喷出火焰来将他烤上一烤,只能隔着我指了指鬼面烈焰,道:“它能喷一些火花给你玩耍,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你竟然还想骑一骑?” 我撇撇嘴,还是不死心,伸手抚摸了一下鬼面烈焰的鬃毛,发现那里的火焰也并未将我烫伤,一时兴高采烈起来:“你看,当时雪寒千烬摸它时,也是这般,兴许我真的能骑呢!” “我听说,这鬼面烈焰可不多见。”我看着这匹鬼面烈焰是越来越喜欢,同雪千城解释道:“我听说,这鬼面烈焰千千万万年里,可就只有上古时代,魔族公主涯无垠收服过一匹,她身死后,那匹鬼面烈焰可就不知所踪了,你说……” “不是同一匹。”雪千城摇头,道:“雪寒千烬的这一匹是褚渊送给她的,我记得,这匹鬼面烈焰认主的时候,还很小,同那些凡尘的小马驹没什么两样。” 原来是这样。 褚渊对讨女孩子欢心这件事来说,当真十分舍得下血本了。 既然是褚渊送的,那么想必调教的应当是不错的,我趁着雪千城不注意,攀住鬼面烈焰的脖子,翻身便坐到了它的背上。 不料,果真如同雪千城所说,那鬼面烈焰十分抗拒,两只前蹄忽地抬起,人立起来,因为只有缰绳,没有马鞍,所以它的后背光滑无比,我一时不稳,仰面便摔了下去。 所幸,雪千城的反应快一些,在我落地之前,伸手将我抱在了怀里,才避免我从鬼面烈焰的背上掉下来,摔一个屁股蹲。 而雪千城一靠近,那匹鬼面烈焰的全身立刻升腾起大量的火焰,四蹄踏火警惕的盯着他,这一次明显的不再是同我玩闹的状态,那周身的火焰将我的皮肤烤得生疼,雪千城立刻将我们与鬼面烈焰之间的距离拉开,道:“踏焱,她只是想同你玩闹,你别介意!” 鬼面烈焰看了看已经离它很远的我们,打了两个响鼻表示不满,然后将身体四周的火焰收回了体内。 雪千城松开抱着我的双手,将我放至地面,担忧道:“它那火焰有没有烧到你?” 我摇了摇头,因为惊魂未定,便抚着自己的胸口,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解脱感,道:“应当是没有,我没觉得身上哪一处有疼痛之感。” 雪千城稍微放下心来,带着我重新回到鬼面烈焰的跟前,道:“它的脾气很随它的主人,喜怒无常,我小时候经常被它弄伤。” 听到雪千城这样说,鬼面烈焰十分不满的又打了两个响鼻,冲着雪千城做出要喷吐火焰的动作,雪千城有些尴尬,继续道:“当然,也许是我小时候调皮了一点,总是去揪它的尾巴毛,才会让它厌烦我至此。” 我大吃一惊,原来还有这样的内幕! 鬼面烈焰这才满意,摇头晃脑的衔住他的缰绳,重新递回到我的手中,任由我牵着继续前行。 我低声与雪千城夸赞,想不到刚刚还在闹脾气,现在却又乖得不得了,真是一匹好灵宠。 雪千城呵呵一笑,道:“你当真以为它乖?不过是雪寒千烬吩咐的事情,它都会照做罢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我彻底打消了骑一骑鬼面烈焰的想法,就这么牵着,一路前行,回到了度朔山。 雪千城向我要了一张符咒,去顾小怜那里重新布置了一个结界,将业火三灾的刀鞘拿了回来,同我解释,因为业火三灾戾气太重,如果贸然进入冥界,怕是会受到冥界万千鬼魂的影响,变得不受控制,刀鞘本就是一层封印,能够为业火三灾抵御不好的气息的侵蚀。 我很想问,他身负如此强大的妖力,也是镇不住业火三灾的吗? 可转念一想,这柄妖刀本就强大,又是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东西,雪千城不过是个几千岁的半妖,能够不受业火三灾的影响,并且使用已是不易,想要完全令业火三灾臣服,想来,要是褚渊那般的人物才行了。 我们一路行至山顶的大桃树,雪千城唤出业火三灾,想要再如之前一样,将地面震出裂缝来,让我们能够直通地底深处。 但却被鬼面烈焰抢先一步,微微踏了踏前蹄,桃树最粗壮的那个树干上便出现了一个洞口,有凉丝丝的阴风袭来,我心想莫不是直接在桃树上开了一个通往冥界的入口吧? 鬼面烈焰直接走了进去,我与雪千城对视一眼,紧紧跟上,雪千城则跟在我的身后,最后一个进入了那个洞口。 一脚跨进,眼前的环境就变换了一个模样。 我跟在鬼面烈焰的身后,不过两三步,便来到了冥界之门的前面。 神荼郁垒二人正撅着屁股,研究如何将冥界之门的破损处修补完好,听见身后的动静,同时转过头来,待看清来者,正要质问我们为什么又回来了。却见鬼面烈焰周身再次升腾起烈焰,将这里幽暗的环境照的如同白日,从冥界之门破损处刚要偷偷溜出来的鬼魂,吓得惊声尖叫,慌乱的又从破损处钻了回去。 神荼郁垒二人看清眼前,立刻便跪了下去,行了一个我未见过的礼节,冲着鬼面烈焰非常恭敬,大声喊道:“殿下!” 这鬼面烈焰是冥界的殿下? 这样强大的来路,被褚渊调教了送给了雪寒千烬当坐骑? “他们在喊雪寒千烬。”雪千城看着我一脸震惊的样子,解释道:“雪寒千烬的母亲如今是冥界修罗一族的女皇,她在冥界本就是来去自如的,这儿的人都知道踏焱是她的坐骑,自然对其也相当恭敬。” 见坐骑如同见雪寒千烬? 这排面真是不小! 雪千城上前一步,站至鬼面烈焰的身旁,想伸手拍一拍它的脖颈,又怕被它身上的火焰灼伤,只能作罢,将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问道:“如今,我们是否能进入冥界之门了?” 神荼郁垒二人连忙点头,合力将身后的巨型石门推开,为我们让出了一条通往冥界的道路。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四十一章 冥界渡罹(中) 我们自冥界之门进入,便踏上了所有鬼魂必须经过的黄泉路,这里飘飘荡荡无数的鬼魂,见到我们都忍不住停下来好奇的观望,有鬼差从我们的身边经过,虽然对于我跟雪千城这样的活人进入冥界感到不解,但看了看与我们同行的鬼面烈焰,倒也无人停下来与我们盘问一番。 我们跟在鬼面烈焰的身后,如同狐假虎威。 鬼魂因为忌惮鬼面烈焰腹中的业火红莲,都只敢远远地看着,而鬼差无一例外,都是微微低头,行礼后低声轻唤一句“殿下”。 这样的感觉竟然还不错。 托鬼面烈焰的福,我们一路行至忘川河边时都是畅通无阻的。一路上,入目的皆是成片的赤红色的曼珠沙华,有微风拂过,若不是闻得到些花香的气息,看在眼中,倒像是血海一般,滚滚而动。 “这些花……”雪千城有些犹犹豫豫,但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曼珠沙华的生长需要三魂七魄的喂食,黄泉路上这成片的花海,不知道吞吃了多少人的魂魄,才能如此娇艳欲滴,如同鲜血一般。” 雪千城也是第一次来到冥界,自然同我一样,对眼前的场景是震惊大过好奇的。 黄泉路上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白骨成堆,游魂万千,倒是十分的安静。 鬼面烈焰一边在前方带路,一边在走动的时候低头啃食上几朵曼珠沙华,随着它的嚼动,那些被叼在它口中的曼珠沙华便发出凄厉的几声哭喊,随即便冒出一阵白烟,被一同吞进了鬼面烈焰的腹中。 “它这样……”我看着那被吃进去的曼珠沙华,似乎是有魂魄的,便忍不住问道:“它这样随口一吃,不会生病?也无人来管一管吗?” “曼珠沙华中的魂魄都是走不过奈何桥、渡不过忘川河的破碎的游魂,本就是入不了轮回,在冥界无处所去的。”雪千城折下一朵曼珠沙华,上面竟散发出一阵白烟,慢慢再汇集出一张人脸来,冲着我咯咯地笑着。 那人脸笑得我浑身不舒服,赶忙摆手让雪千城将那朵曼珠沙华丢开,却见他快步上前,喂进了鬼面烈焰的口中。 那曼珠沙华上的人脸被鬼面烈焰毫不留情的嚼碎,吞进了腹中。 “这些游魂因为执念太深,根本无法度化,年岁长了就会变成恶鬼,扰乱冥界的秩序。”雪千城继续解释道:“所以冥界寻来曼珠沙华的种子,遍植在黄泉路上,让那些无法进入轮回的游魂成为此花的养分,防止冥界被游魂所乱,闹出大事。” “那时间长了怎么办?”我有些好奇,于是询问道:“冥界相较于天界和人界来说,范围小了不少,这里总有被曼珠沙华布满的时候,到那时,若是仍有游魂无法被它们吸收,又要如何呢?” 雪千城指了指前面已经停下来的鬼面烈焰,道:“那就是我们要寻的那人的事情了。” 见鬼面烈焰已经停下,我们便也在忘川河的岸边停了下来,却不见任何人的踪迹,我四下张望,忘川河水黑漆漆的,我低头去看,仿佛能够倒映出人影,但却看不明晰。 我再弯一弯腰,却见那忘川河水翻涌而起,化作一双柔弱无骨的黑色的手掌,一把将我拉住,顺势带入河水当中,我只觉得自己的裙角被雪千城揪了一下,想来他也是反应不及,并未将我捞起,我便被那双从忘川河中伸出来的手拽进了河水里。 一瞬间,我便被黑暗吞噬掉了。 但在忘川河中,却一丝一分窒息的感觉都没有,如同完全不在河水当中。 我察觉不到河水的流动,但身体确实像在水中一般上下浮动。 那双将我拉下来的黑色的手,此刻正捧住我的面颊,不断地抚摸着,有一点点粘腻的感觉,我努力挣扎,想要摆脱这种恶心的感觉。 “神女!咯咯咯……是神女!” 黑暗中传来咯咯的笑声,不是一个人的,而是无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我只能隐约听清那些重复最多的、最响的声音。 这些声音杂乱无章。 我听到的却逐渐清晰起来。 它们说:“杀了她!杀了她!这样我们就能离开了!” 要我的命? 它们居然想要一个神女的命! 我突然有些伤感,自从被褚渊批过命格之后,似乎不管去哪里,总有人想要我的性命,按道理来说,这并不合理,在苍生劫难到来前,天道应该是十分珍爱我这条命的,如今怎么搞的,倒像是我欠了什么债,人人都要从我这儿讨上一讨。 我正感叹着天道不公,身上的衣裙便传来被撕扯的感觉,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虽然在清水河中时出现了破损,但刀枪不入的效用是依然在的,所以我并不担心,忘川河中游魂将我撕成碎片,只盼着雪千城能赶紧救一救我,因为在黑暗中什么都察觉不到的感觉,非常不好。 但是人万万是不该大意的。 我只提防着撕扯我的力量,防止它们寻到我毫无保护的脖颈与面门处的破绽,却不料那双正抚摸着我的脸颊的双手,突然收紧,紧接着便有一张只看得见双眼的脸庞贴近我的脸。 这突如其来贴上来的脸,着实将我吓了一跳。 伸手去推,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那与我四目相对的眼睛似乎将我的灵魂一并定住了,连眼睛都无法再挪开半分,不过多时,便觉得身体中的力量正在慢慢流逝。 我眼睁睁看着有幽蓝色的光点自我的眉心处被吸走,我知道那是魅玄附着在我体内的精魄,虽然当时所有人都是那是多出来的,但如今相处时日已久,明白魅玄的这些精魄对我并无害处,甚至多次在危难之时,出手相助,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掠走而置之不理。 于是屏气凝神…… 还是动弹不得…… 我在心中默默呐喊:魅玄!快醒醒!有人要将我们分开啦! 一句在心中无声的呐喊后,我便觉得天灵盖上被人一掌拍下,魅玄的精魄一瞬间便回到了我的体内,我从手指开始慢慢可以动弹,紧接着身边传来河水流过的水声,一阵翻涌后,我似乎被什么东西推着,“嘭”的一声飞出了水面,跌下来时被雪千城稳稳接住。 等缓过神来时,便已经在一艘乌篷船上,雪千城搂着我坐在船舱中,船尾处有一个身穿黑衣,头发简单束起的女子正在撑船,她身旁挂了一只白色的灯笼,明明灭灭,就像是将死之人的灵识一般,虚弱无力担忧眷恋凡尘。 乌篷船摇摇晃晃,令我有些头晕,雪千城握着我的手,正在用妖力为我调戏还未平静下来的三魂七魄,我张了张口,呕出一滩黑色的液体,方才舒服许多。 但却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坐起来,只能靠在雪千城的身上,虚弱的问道:“我怎么了?” “你被忘川河中的游魂迷了心智,”撑船的女子搭上话,解释道:“不过好在你掉入河中的时间不长,捞得上来便还有救。” 我此刻窝在雪千城的怀中,还不知乘船女子的来历,有经历过差点被人将精魄吸走的事情,自然警惕,于是抬头问雪千城,道:“她是谁?” “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雪千城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示意我放心,继续道:“她是……冥界渡罹。”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四十二章 冥界渡罹(下) 冥界渡罹? 古籍记载,冥界忘川之上,有一泛舟人,名唤渡罹,生异色瞳孔,额间纹有红莲业火的纹路,能够看见属于冥界的东西,以自身戾气镇压怨念,专门载着世间万物的魂魄渡过忘川,去往轮回之路。 如此说来,我们现下便是泛舟于忘川之上了? 我坐直了身子,探了探脑袋,看着船身之外翻涌的河水,有些奇怪,问道:“我刚刚被拉进去的时候,这忘川河里感觉不像是水唉……” “忘川河只是凡尘的叫法。”渡罹单手撑着船桨,另一只手翻转结印,自忘川河中抽出一缕残魂,道:“在冥界,忘川就叫忘川,河中无水,只有渡不过忘川的万千游魂。” 我看着缠绕在渡罹手指上的那缕游魂,突然想起刚刚沉溺在忘川中时,捧着我的脸,险些将魅玄的精魄吸走的那双手,有些后怕。 但我那时虽然动弹不得,意识却是非常清醒的。 所以,我很清楚,魅玄的精魄如今还在我的体内,并且是被人一掌击中天灵盖,硬生生按回到身体里。 雪千城怕是没有这般本事。 渡罹应当可以。 于是,我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向渡罹道谢:“多谢你,将我多……不是,多谢你将我的三魂七魄重新打回体内。” 我自然不能说我体内有一部分多出来的精魄,否则,作为冥界的人,渡罹怕是要将魅玄的精魄抽出来,毫不犹豫的扔进忘川当中。 “倒是不用如此客气。”渡罹微微一笑,提出了一个问题:“但我很是奇怪,你的体内可不止有你自己的三魂七魄,那多出来的,是谁的?” 果然还是瞒不住,不过既然渡罹能将精魄打回我的体内,想必她也没打算深究,现在问起来,应当也只是好奇而已。 于是我如实相告,并且顺便询问了一下,这多出来的精魄我应当如何处理。 像我这样的情况,渡罹应当算是个专业人士了,我问一问,兴许在无意间便能寻个解决办法了。 “你这样的情况我倒是第一次遇见。”渡罹施了灵力,让那船桨自己划动,她则弯腰进入船舱,在我和雪千城的对面坐下来,伸手化作剑指,放置于我的眉心处,开始细细查探。 “你是玄女后裔?”渡罹一番查探后,大概感知到了我体内魅玄的精魄,颇有些震惊,但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一边查探,一边解释:“玄女后裔的三魂七魄特殊,在封印蚩尤炁力的载体后,会消散于世间,并不会来到冥界,所以,不管是你体内完整的三魂七魄,还是那被你称是多出来的精魄,都是不归我们管辖的。” 我不归冥界管辖? 真不知道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若我没什么危及生命的时刻,想来冥界永生永世都不会来勾我的魂魄,但若是我真的要以身殉道,冥界不接收我的三魂七魄,那我便只能消散于天地之间,不入轮回了。 这便意味着,我活过一遭,没有来世! 得!坏处比较大! 我不死心,继续问道:“那我这多出来的精魄会被我融合掉吗?还是说,我可以将它抽出来,好生将养,能够再造一个玄女后裔的魂魄出来?” “不好说。”渡罹摇摇头,收回贴在我眉心处的手,停止查探的动作,道:“如今来看,那精魄在你体内已有栖身之处,要剥离出来,怕有些难度。” 剥离不出来了? 那刚刚……我掉进忘川,差点被里面的游魂引出精魄,又要作何解释呢? “忘川中的游魂吸取的不仅仅是你多出来的精魄。”渡罹继续解释道:“我为你打回体内的,除了那些精魄,还有你自己的,想来,应当是已经开始慢慢融合了。” 逃不过呀逃不过! 我原本想着,若是用我体内魅玄的精魄能养出一个完整的玄女后裔来,她去殉道,我便还是逍遥自在的昆仑神女,也确然是不错的。 但如今,这个想法破灭了! 我一时间垂头丧气,雪千城揽了揽我的肩膀以示安慰:“没关系,会有办法的。” 我刚想吐槽雪千城说得太简单,难道他能替我殉道不成? 渡罹便起身走出了船舱,将船桨握在手中,微微使力,调转了小船的方向,横过来靠在岸边一处用木头搭建的简易码头上,八百里忘川就这样被我们横渡了过来。 我同雪千城跟在渡罹的身后下了船,突然想起来,我们忘下了一个顶重要的事情,于是赶忙回身去看忘川对岸,可惜忘川太过辽阔,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在找踏焱?”渡罹见我焦急,于是便道:“它并未跟过来,与我交代清楚你们要做之事后,便离开去寻千烬殿下了。” 我点点头,但又有一丝好奇:“你能与它沟通?” 踏焱如雪寒千烬所说,年岁还小,应当是还不能化形的,所以与我们是无法沟通的。 “因为……”渡罹挥了挥手,头上突然显现出一对猫耳,紧接着,她的整张脸变得扭曲,不多时,一张猫脸便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她继续道:“我也是灵宠,只是比踏焱年长一些,已经能够化形了。” 渡罹……是只猫? 我看着渡罹那毛茸茸的脑袋,双手直痒痒,想着这油光水滑,毛色黑得发亮的脑袋,摸起来一定手感非常好。 但出于礼貌,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双手。 渡罹再一挥手,变回了人形。 “踏焱说,千烬殿下要我助你们解决凡尘清水镇的怪事。”见我点头回应,渡罹便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治病救人我并不在行,但是清水河中的游魂,我倒是有办法将它们尽数赶回冥界来,至于那些凡人身上的伤痛,怕还是需要你们自己想想办法。” 我赶忙点头,渡罹能够出手相助已是个好消息,并且还能将清水河中的游魂尽数清理,待到清水河恢复,那清水镇的怪病,说不定便能不治而愈了。 事不宜迟,我拉着渡罹就要再次返回停在岸边的小船上,想着尽快回到冥界之门处,重回凡尘处理清水镇的事情。 渡罹却一把将我拦下,然后闭眼念咒结印,我只觉得眼前景色一瞬模糊,等眼前景物再次清晰起来时,我们就已经站在了清水河的河岸边。 在我们的身后,是那一处破败的清水仙女祠。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四十三章 腹中鬼胎(上)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再看看身边两人淡定的神色,我便深觉自己也不能表现得太没见过世面,于是轻咳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渡罹的本事可比冥界普通的鬼差们大上许多。”雪千城指了指我们的身后,继续道:“渡罹她本身便是一道冥界之门,她可以将冥界与天界、人界任意地方相连通,做出穿梭冥界的通道。” 我看着雪千城所指,在我们的身后凭空出现的一处黑色漩涡,想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渡罹制作出的凡尘通向冥界的通道的入口了。 我不禁感叹,这能力简直不要太好! 若是我也能有这样的本事,怕是三界六道就要任我驰骋了。 渡罹随我们来到此处的目的非常明确,在冥界的那段时间,也大致已经了解了清水河中的异样情况,所以话不多说,便翻身跳入河中,现出真身。 先前在冥界,我看着渡罹挥一挥手,将自己的猫脑袋展现在我的眼前,我当时只以为,渡罹是只黑色的小猫,被冥界哪位大人物相中了,收作灵宠,在冥界历练久了,才化了形,修炼了一身本事。 可如今看来…… 渡罹翻身下河时,眼睛里充满了厌烦,那大概是猫类生灵的通病——对水的厌恶。 但当她如同一座小山头大小的真身显现出来,我便不能再将她视作小猫咪了。 她的真身乃是一头黑色的十分巨大的豹子,瞳孔一赤一金,炯炯有神,并且略显凶狠,口中的獠牙露出来,似乎散发着阵阵寒光,额头处业火红莲的纹路慢慢遍布至全身,黑色的毛发与赤红色的纹路相互辉映,甚是震慑人心。 只见化身为黑豹的渡罹张了张嘴,在河水中发出一声怒吼,那清水河瞬间便掀起滔天的巨浪,翻涌着将河水中的黑气尽数推进渡罹的口中。 不知过了多久,渡罹的身形已经变得比她刚刚化形时还要巨大,清水河中的黑气便被渡罹尽数吞吃进了腹中,河水渐渐恢复了清澈与平静。 当时那些令我们犯难的游魂,只在渡罹张一张嘴的瞬间,便被吞吃干净,我回头去看雪千城,发现他倒是比我淡定一些,但眸中也有几分震惊之色。 清水河恢复平静之后,渡罹便又化成人形,从河水中浮上来,踏水而来,行至我们身前,打了一个饱嗝。 我险些被惊掉下巴——这难不成是吃饱了? 渡罹摸了摸她并没有什么变化的肚子,轻轻拍一拍,十分满足道:“我好久没有吃到这么饱过了,托你们的福,今日倒是吃了顿饱饭。” 说完,渡罹便又打了一个饱嗝,砸吧砸吧嘴,似乎仍然意犹未尽。 我有些疑惑,便问道:“在冥界,他们不给你饭食吗?” “给倒是给,但不怎么合我的口味。”渡罹抹了一把嘴角,似乎还在回味那些被她吞吃进肚的游魂的滋味,并继续向我解释:“我喜食游魂,但踏入冥界的灵魂都是被记录在册的,我不能随意吞吃,忘川中的游魂又执念太深,难以下咽,如今这些逃入凡尘无名无分的游魂,既美味又可以随意吞吃,与我而言,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幸运事了。” “这样的话,清水镇就能恢复平静了吧。”我看着已经清澈见底的清水河,再转身看了看清水仙女祠,又产生了一个疑问:“那百余年前,一个被迫将魂魄献祭给清水河的普通人,是如何做到将这里的游魂尽数镇压,保清水镇百年无虞的呢?” “不是凡人,是这个。”渡罹摊开手,掌心中一颗乌黑发亮的珠子正静静地躺着,珠子上缠绕着藤蔓一般的金丝正熠熠生辉,渡罹将它递过来,道:“这是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宝物,混沌珠。” 这个混沌珠我倒是有所听闻,传说天地还未分化之际,便已有此物,它乃是整个天地的化身,能够包罗世间万象。 所以,清水河中既然有混沌珠在,那么那些游魂先前都是被这颗珠子吸附住了,所以才能够保清水河清澈平静。 但是为什么最近几年便不行了呢? 还有……混沌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清水河的,又是怎么掉进清水河当中的呢? 渡罹将混沌珠交于我的手中,表示自己身在冥界,无法妥善安置混沌珠,所以若是有一日我能再次去往天界,最好将此等珍宝好生放置,交于应当保管之人的手中。 我看着手中的混沌珠,实在想象不到,这颗毫不起眼黑不溜秋的珠子,竟然是个上古宝物。 我仔细查看一番,竟发现那混沌珠上似乎有一道裂缝,不仔细分辨,倒是不好察觉,我刚想叫过雪千城和渡罹二人一同查看,那裂缝里忽的窜出一缕黑气,我一声惊呼:“游魂!” 雪千城眼疾手快,一把将那缕黑气攥在掌心里,防止它逃跑,等再摊开手掌时,却发现自己的掌心中空无一物。 渡罹赶忙上前,伸手查探,却面色愈加凝重:“这似乎……不是游魂……” “不是游魂?”我眼见那缕黑气与清水河中被渡罹吞吃进肚的游魂毫无差别,心下也是疑虑,便问道:“那它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渡罹摇摇头,表示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赶紧将雪千城刚刚捉住黑气的手拉过来,在他的掌心中看了又看,问道:“疼吗?或者有没有觉得痒痒之类的?” “并没有。”雪千城摇着头,将自己的手抽回去,安慰我道:“也许,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抓到,那黑气不过是侥幸跑掉了而已,不必过分紧张。” 听到雪千城这样说,我稍稍放下心来,看着手里的混沌珠,突然有种恐惧之感,生怕它那裂缝中再跑出一点什么来,便赶忙找到一张符咒,贴在混沌珠的裂缝之处,将它暂时封印后放进了随身的包裹当中。 受过香火供奉的清水仙子自然能够调动混沌珠的神力,将清水河变得清澈平静,护佑着整个清水镇。 后来蛟龙重返此处,想必是摆脱了那老道士控制,想要回来看一看曾经被自己保护过的河流,却发现清水仙子在此处苦苦承受,于心不忍,便舍下混沌珠,只带走了清水仙子。 我猜想,也许那混沌珠便是在那时发生意外,出现了裂缝。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四十四章 腹中鬼胎(中) 混沌珠的事情倒是可以先暂时搁置一下,我看着平静的清水河,里面再无一丝游魂,但却有些担忧,若是再过百年,会不会仍旧有游魂自冥界逃窜至此,为祸凡尘。 渡罹便告诉我不必担忧,先前那些逃窜出来的游魂,是因为冥界之门的破损,碰巧寻到度朔山地底深处的暗河,顺着河水一路便汇集到了这里。 如今渡罹已经将河中游魂吞吃干净,度朔山那边神荼郁垒二人为了尽快弥补自己的失职,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将冥界之门修补好,防止此事影响过大,传回天界。 以后的清水镇,大概永远都不会受到游魂的干扰了。 我没想到,清水镇的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转念一想,既然渡罹能够吞吃河水中的游魂,那么那些喝过清水河河水的百姓,有没有可能就是在无意间将河水中的游魂吞进了腹中? 渡罹本就以游魂为食,自然能够将吞入腹中的游魂尽数消化,但凡尘里的普通人不行,吃进肚子里的游魂怕是要在他们的腹中横冲直撞,反过来吞吃他们的精血了。 这样一来,那些喝过清水河河水的人,总是腹部高高隆起,便有了合理的答案。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情况,不知道渡罹有没有办法将那些普通人腹中的游魂引出来吃掉。 虽然不确定,但我还是将这样的猜测告诉了渡罹,她一听还有游魂可以吞吃,便两眼放光如同饿狼一般让我带路,要去看看那些被游魂钻入腹中的普通人。 虽然渡罹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吃饱,如今再去查探,不过是为了凡尘苍生的安危着想,但我明显能够感觉到,渡罹的腹中传来一阵“咕叽咕叽”的声音,还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吞咽了几下口水。 我心中暗暗发笑:这分明就是还未吃饱,嘴馋得紧呢! 所以,我们一行人便又去了清水镇中,找到祠堂的时候,镇中的百姓还都待在这里,健康的人照顾着生病的人,有人熬粥,有人烧水,井井有条。 王小虎最先发现了我们,在祠堂的结界中使劲儿地冲我挥手,大喊道:“神女!是神女回来了!她没有死!” 原来,罗河东不止同雪千城扯了谎说我临阵脱逃,还同清水镇的百姓们说我死在了清水河当中。 那时候,有人惋惜,也有人赞颂我高风亮节,勇于牺牲,但大多数人觉得,既然真有神女陨落在清水河中,那么岂不是又有了新的清水仙子护佑整个清水镇? 所以,当几个胆子大的结伴去查探清水河情况的人发现清水河仍旧污浊不堪时,我那神女的身份就被传言是假冒的了。 王小虎一直坚信我就是真的神女,十分虔诚,就在大家都对清水镇的生活感到无望时,王小虎站出来,用我曾经克制了他儿子的恶疾以及设置祠堂处的结界,作为依据,让镇中百姓们暂时留了下来,静观此事变化。 所幸,我这几日虽然经历颇多,但时间不过才短短过去三日,如今我完好如初的回来,并且又带来了清水河已经清澈如初的消息,镇中百姓便不敢相信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有人跪下磕头,才陆陆续续地相信了我口中之言。 我带着渡罹将那些饮过河水,肚子变大的病人一一看过去,渡罹也用心查探,确定他们的腹中确实藏了清水河中的游魂,于是便着手准备,要将他们腹中的游魂引出来。 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看渡罹轻松的样子,我便知道,引出游魂之事并不难,于是也就放心全权交给渡罹去处理,随便找了一个蒲团,靠着墙壁坐下来,回想着三日来的经历,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大劫大难,但却令人十分疲累。 雪千城看到我的样子,想必已经猜到,这几日我已经算是累坏了,于是也来到我的身边坐下,让我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能够休息得舒服一些。 我一边休息,一边看渡罹将那些大肚子的病人聚集到一起,一个一个排布整齐,仰面朝上平躺在地面上,又让那些担忧的病患的家人们尽量离远,防止游魂被引出来后,在附于其他人的身上。 接着,渡罹双手抬起,在额前结印,吟唱起一段我听不太懂的咒语,我歪头去看雪千城,便听到了他的解释。 “这是黄泉引。”雪千城如今只要一个眼神,便大致能够猜到我想问些什么,于是也不用我多费口舌,他便能自己搭话:“冥界的术法,吟唱的词段我也听不懂,但我听说过,这是冥界鬼差们用来引出游荡的鬼魂,将其捉拿的术法。” 我点点头,表示已经明白。 另一边,渡罹已经有所收获。 那段吟唱复杂且漫长,随着吟唱的时间的增加,那些大肚子病人们的身体开始扭动,紧接着便有黑色的游魂一缕缕从他们的口中飘出来,然后鼻孔、耳朵、眼睛都开始慢慢渗出游魂。 那些游魂从人的七窍中尽数飘荡而出,跟着渡罹结印手势的指引,聚集至半空,团成一团,发出一阵阵如同婴儿一般的哭闹声。 待到病患们体内的游魂被尽数引出,那鼓起来的肚子便瘪了下去,脸色也已恢复如常。 渡罹便轻轻张口,将那些引出来的游魂,尽数吞进了腹中。 见到自己的亲人在短短时间内已经恢复如常,便又是一大片跪了下去,一口一个“神女”高呼着,渡罹显然并不适应,后退几步,来到我的身边,问道:“凡尘之人,下跪磕头这么轻易?” “他们渺小且力量薄弱。”我笑着摇摇头,继续道:“遇到事情拜一拜、磕磕头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不必大惊小怪。” 渡罹点着头,道:“这些游魂与清水河中的相同,不过因为太想投胎,便会想方设法引诱凡尘之人饮用河水,它们便趁机钻入人的口中,在腹中模拟凡人的怀胎之象,所以这些人的肚子才会越来越大。” 原来是这样。 不完整的魂魄是无法轮回投胎的,它们虽然能够模拟出胎像,但却无法真正地降生,于是便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将那些被寄生之人的肚子撑得越来越大,直到…… 直到它们撑破人的肚皮,或者那些人承载不住游魂的侵蚀,不等肚子被撑破,便要一命呜呼了。 这一桩怪事也算是解决了,还有一桩…… 我拉着渡罹坐在我的身边,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既然你已受雪寒千烬之托,出了冥界来帮我们,那便好人做到底吧。” 这句话一听便是还有其他事想要求助。 渡罹自然也能听得懂,于是便点头答应。 我这才放心地直言道:“还有些孩童,也想请你看一看……”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四十五章 腹中鬼胎(下) 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 渡罹在处理完那些因为游魂得病的大肚子病患后,跟着我又一同去查看了昏睡中的孩童。 可见,渡罹是个十分值得托付的人。 那些昏睡的孩童情况要严重许多,渡罹一个一个的查探过去,眉头便越拧越紧,最后面色凝重的如同神医遇见了无法治愈的疑难杂症的患者。 “我查探不到任何东西。”渡罹将我带到离那些孩童远一些的地方,防止我们的谈话被孩童的父母们听见,于我却不隐瞒,直言道:“这些孩童的身体并无任何问题,也并未受到游魂的影响,所以我也不太确定,昏睡不醒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也就是说,这些孩童与清水镇中的怪事无甚关联?”这是我不曾想过的,原本以为清水镇频繁发生怪事,都是因为清水河中聚集游魂,导致当地的环境变得恶劣,大人与孩童体质有所不同,所以表现出来的症状也就不太相同。 如今…… 这里的孩童们昏睡的原因竟要从头去寻找了。 我回身,正看见那些孩童的父母投来期许的眼神,只能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王小虎走到近前,问道:“二位……神女?” 他看着我们,大概觉得“神女”这样的称呼应当不会出错,见我们也不反驳,于是赶忙问道:“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不是也有救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件事情虽然还没有什么头绪,但父母疼爱孩子,为了孩子担忧,日夜伤心的时刻,我也是见过的,如果照实说,我们如今还未想到办法,这些父母们便不知道该有多么的绝望了。 凡尘之人须臾百年,轮回之后便要忘却前尘,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而他们在这世间留下来的血脉,其实是他们今世生命的延续。 所以,这些孩子于父母而言,十分重要。 整日在冥界撑船载着魂魄的渡罹想来应当比我更加清楚这样的情感,所以她的沉默令我心慌,我只能暂时找了借口,告诉王小虎,孩童们体质虚弱,身体自然要比大人们难痊愈一些,更嘱咐王小虎,让他稍安勿躁,放下心来等待即可。 先前有治愈那些大肚子病患的例子在,王小虎便对我的话深信不疑,转头去同其他人解释,那些孩童的父母便都投来感激的目光。 我再次微微点头。 “你这大话说了出去,准备怎么做呢?”渡罹与我一同转身离开,问道:“那些孩童的病症我实在毫无办法,恐怕要靠你们自己来解决了。” 我自然知道,不能强人所难,这些孩童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渡罹能够处理的范围,所以我也就不再提什么需要她继续帮忙的话题,倒是雪千城慢悠悠的走过来,问了一个问题。 “渡罹,你们冥界望乡台上的三生石,你可能看到?” 雪千城所说的三生石,是冥界的一处重要之地,要重入轮回的魂魄,会在行过黄泉路,渡过忘川河之后,登上望乡台,站在三生石前回顾自己在凡尘曾经度过的一生。 这些魂魄或喜或悲、或哭或笑、或释怀或执着…… 最终,在三生石的见证下,饮下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方能重入轮回。 而三生石除了能够看到完整的今生,还能探知魂魄的前世与来生,所以才叫做三生石。 我此时还不太明白雪千城为何要这样问,渡罹也有些疑惑。 “看倒是能够看到,但是……”渡罹没有隐瞒,如实说道:“可那些昏睡的孩童,与三生石有何关联呢?” 三生石可以看到前世今生与来世,我突然明白雪千城这样说的意思,他是想拜托渡罹,去三生石前查看那些孩童在昏迷前曾经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只要发生过,三生石上便会有详细的记载。 那些记载都是做不得假的。 渡罹在听过雪千城的解释之后,微微点头,也认为这个办法是目前唯一可行的。 但若要用这个办法,却有一点难处。 那就是渡罹虽然能够登上望乡台,在三生石处查看,但她是需要将这些昏睡的孩童的魂魄一起带去冥界的,只有让他们自己的魂魄站在三生石前,才能映照出他们昏睡前所发生的事情。 带走魂魄,这些孩童的情况便非常危急了。 三魂七魄离体,肉身只能在短时间内保持活性,大概不过一日,没有了魂魄的肉体便会彻底死去,就算魂魄返回,也是无法再重新进入体内了。 风险太大了。 “我可以只带走三五个孩童。”渡罹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道:“这些孩童的病症相同,想来发生的事情,遭遇过怎么样的伤害,应当也是大差不差的,三五个孩童,足够我找到他们昏睡的原因了。” 我在心中默默盘算,三五个孩童在三生石前查看,就算再耽搁,也花不上一整日的时间,这样就能把风险降到最低,于是,我点头答应。 渡罹便悄悄结印,随机选了五个孩童,将他们的三魂七魄引出体外,收进自己的衣袖当中,不再多做停留,打开一道漩涡后,回身踏入,返回了冥界。 孩童的魂魄是偷偷取走的,这并不太敢让他们的父母知道真相,于是我同雪千城也决定守在这些孩童的身边,以防发生意外。 “我看那些孩童的三魂七魄倒是完整的。”雪千城若有所思,道:“病症的原因应当不是出在魂魄上面,但能引起昏睡的术法有许多,我记得妖族之中,有可以吃掉人的精元与寿命修炼法门,不知道清水镇里除了那些游魂,是不是还有妖族盘桓。” 听到我这样解释,雪千城也变得再无头绪。 而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一阵嘈杂,雪千城唤出业火三灾便循声而去,我看了看身后昏睡的孩童,担心那嘈杂声是什么我们没有查探到的威胁所在,于是又扔下一张符咒,将孩童们裹进一个单独的结界当中。 做完这些,才快步追出去,却不料等到了那嘈杂之处,竟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四十六章 罪魁祸首(上) 嘈杂之处在结界之外,那里围了许多镇中的百姓,我赶到时,雪千城已经收起了业火三灾,靠在人群之外,双手环抱在胸前,饶有意味地看着热闹。 我走到他的近旁,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雪千城将我拉至他的身侧,那里有几块石头垒砌的台阶,我被雪千城拉着,在石阶上站稳,刚刚好都能看到人群包围的中心,似有两个身影正扭打在一起。 雪千城轻轻笑了笑,反问道:“摇筝,你见过凡人打架吗?” 我摇摇头,再去看那扭打在一起的身影,觉得甚是熟悉,定睛一看,那占了上风正骑在一人身上挥舞着拳头的,可不就正是王小虎,而他的身下,那被揍得不断求爷爷告奶奶的讨饶的,竟然是罗河东。 我大吃一惊,忙跑进人群中拉架,众人看到我往里挤,倒是十分礼貌客气地冲我打着招呼,然后给我让了一条通道出来。 我挤进人群中间,正巧碰上王小虎握紧拳头,手起拳落,打在罗河东的左脸上,罗河东便一口血水吐了出来,还被打掉了一颗后槽牙,雪千城跟在我的身后而来,拉住我的胳膊,让我微微后退一步,正撞在他的胸膛上,才没有被罗河东的那口血水喷吐在衣裙上。 我赶忙喝停王小虎,质问他为何要与罗河东大打出手。 王小虎停下动作,收起自己的拳头,有些委屈道:“神女……神女就是他骗我们,您……您死了!” 哦,对了! 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来着。 我被困在清水仙女祠的时候,罗河东便回来同清水镇的百姓说我被淹死在了清水河中,一定就是上一任清水仙子选中的下一任清水镇的守护神,鼓动着百姓们再等几日,便能看见清澈的清水河,又在雪千城赶来寻我时,扯了谎要让他以为我已经离开清水镇,好断绝有人能来将我救出去。 好在,我没有死在清水河当中,王小虎在同其他人查探过清水河依旧污浊不堪后依然相信我,雪千城也没有上当,转身离开清水镇。 想到此处,我竟然有些想要咬牙切齿,于是俯身揪住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缓解着疼痛的罗河东的衣领,质问道:“为什么骗人?为什么要害我?” “我……我没有骗人!没有!”罗河东马上翻身,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像是在赔礼道歉,又像是在求饶:“神女!您是真的神女!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吧!” 我一听这显然是话中有话啊。 于是灵机一动,先答应罗河东不会同他一般见识,然后便诱他说出真相。 原来,罗河东对于自己从祠堂中翻找到的记事簿子上关于清水仙子的记载,深信不疑。所以在四处搜罗符合的少女后,见到清水河会短暂地恢复清澈,以供镇中百姓生活。 所以,他便不管不顾,只觉得是自己没有百年前的那老道士的道行,自然做不到用一个少女便能拯救清水镇,所以他想着,自己担任镇长的期间,只要能够有足够多的少女被献祭,那么清水镇就会一直平安无事。 但他没有想到,这清水河中死去的少女越多,河水中游魂的怨念便会越重,先前靠着河底的混沌珠,与百年前的老道留下来的阵法,还能勉强维持清水河的清澈。 可是……少女们的惨死一日又一日的充盈着河中游魂的怨念,再加上顾小怜怂恿着那名少年砸毁清水仙女祠,导致阵法破损,混沌珠承载不住怨念,出现裂缝,便将清水河中的游魂悉数放了出来。 这样一来,就算罗河东找得到再多的少女,也已是于事无补了。 “当时……当时有个路过的老道士找到我,说……”罗河东一阵吞吞吐吐,继续道:“说我们隔壁的城镇上,有一名来自西昆仑的神女,十分厉害,一定能解决清水镇的危机,所以……” “老道士?”我一听,心中突然浮现出一张脸来,便继续问道:“什么模样的老道士?” 罗河东为了保命,自然和盘托出,说那是一个身形有些佝偻,头发胡须皆白的上了年纪的老道士。 我听着罗河东的描述,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个身影,为了更加确定我的心中所想,便再提示一番:“那老道士可是被烧伤了右手?” “对!对对!”罗河东赶紧应和,道:“我不知道他的右手是不是烧伤的,但是被布条包扎着,有血水渗出来,肯定是受了伤的不错。” 那便是了,果然是那与我曾有芥蒂的老道士! 这是找了一个大麻烦,要来难为我啊! “所以你们便去请了我?”我还有想不明白的一点,于是再问道:“那可是他让你来害我的?” “是!就是他!”罗河东赶忙点头,激动道:“那老道士同我说,您有真本事,一定能为清水镇解除危机,若是不能……不能……” 我见罗河东犹犹豫豫,便知道后半句必不是什么好话,但还是要听一听,那老道士准备怎么教人害我的,于是便示意罗河东实话实说,我不会介意。 罗河东这才放心,继续开口说道:“那老道士说,若是您解决不了,那到时将您引去清水仙女祠,清水娘娘与您都是神仙,自然会劝说您为清水镇做出牺牲的,您……您品行高洁、慈悲济世,一定……一定不会拒绝的。” 那老道士给我带的高帽,实在是太高了! 我忍不住扶额,此事虽然险些害我丧命,但归根结底全是我一时逞强,先捅了别人的心窝子,才有此一难,倒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但那老道士仅仅如此,便要想方设法借刀杀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突然,在罗河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我言明之后,发出一声极凄厉的惨叫,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冲出人群。 就见他一边跑一边挥动着自己的双臂,大喊着:“有……有鬼!你们……我错了、我错了!” 我刚想前去将他追回,却被雪千城伸手拦住,他摇摇头,示意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了,然后挥手在我眼前一晃,他的妖力进入我的眼睛,我便看到狂奔乱跑的罗河东身体四周,聚集了八九道白色残影,其中一个回头看我,那竟然是被我们留在度朔山下结界中的顾小怜。 顾小怜的脸上留下两行血泪,张了张嘴,口中是寒光闪闪的尖锐利齿,只停下来看了我一眼,便同那些白色残影一起去追赶罗河东了。 顾小怜……已经变成了恶鬼……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四十七章 罪魁祸首(中) 凡尘之人肉眼凡胎,自然看不见追赶在罗河东身后的七八个少女的冤魂的残影,他们都在窃窃私语,说罗河东是听信了歹人的谗言,意图杀害神女,才最终承受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所以在如此这般的疯癫了。 我听着那些七嘴八舌,感觉自己就像背了黑锅,但也不能开口解释,以防引起百姓的恐慌。 于是只能抿了抿嘴唇,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雪千城轻拍我的肩膀,垂眸摇头,告诉我凡尘之人寿元不过百年,这样的事情,他们或许只要个几年的光景,便能被遗忘或者被其他事情代替,我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因为如今在我的眼中,罗河东的这副模样实在是他咎由自取。 残害少女们的性命之时,他便应该要做好被冤魂索命的准备。 现下,这些少女们的冤魂不过是吓一吓他罢了。 但我没有想到,少女们的怨念已经积攒太深,对罗河东的恨意令她们执念太过,无法转世投胎,重入轮回,再加上之前被困在清水仙女祠中时日太久,三魂七魄已经变得不再完整,所以满心里只剩下仇恨。 顾小怜这样饱受折磨的时日才短短三年光景,便已被磋磨得成了恶鬼,那些更早一些死在罗河东手中的少女,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那些少女的怨魂追在罗河东的身后,如同群狼一般,有计划地将罗河东赶向了清水河的方向。 等我同雪千城一路跟到清水河岸边的时候,罗河东已经神志不清,就连看见我和雪千城就在他不远处的地方,也只会恐惧地哆嗦着,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向我们求助。 那些少女的怨魂将他团团围住,一个又一个地冲他做着鬼脸,当然,是真正的鬼脸。 她们当中,皆是青面獠牙、血肉模糊,有当年被罗河东掐断脖颈的少女冤魂,直接撕扯下自己的脑袋,提在自己的手中,“咯咯”的冲罗河东怪笑着。 还有一个,大约是被罗河东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的,一张脸猛地向前,七窍中流出紫黑色的血液,喷了罗河东一脸。 普通人如何能够承受得住这般骇人的手段,罗河东当即便双眼无神,似是吓破了胆,从嘴里流出一些墨绿色的液体,浑浑噩噩地自己向清水河中走去。 我上前一步,想唤醒罗河东被冤魂们控制的意识,却被雪千城一把拦住,摇着头道:“这是他自己的命数,因果往复,不能干扰。” 就在这时,顾小怜飘了过来,等到了近前后,抬手将自己脸上血泪擦干净,又收起满嘴的尖锐利齿,恢复成之前与我相处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多谢神女,毁去清水仙女祠,拯救清水河,让我们重见天日,重获自由。” 我点点头,道:“罗河东他……” “在度朔山下时,我曾偷偷跟在你们的身后,进入冥界,于望乡台的三生石处,看到了我的结局。”顾小怜轻轻叹息,继续道:“那上面,记录我会变成恶鬼,同那些被罗河东残害的姐妹们一起向他索命,我们的魂魄不再完整,反正也入不了轮回,又心怀仇恨与怨念,心结不了,迟早会变成幽魂的。” “可如今你们这样……”我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但却看着已经走进清水河中,将自己溺毙的罗河东的尸身,十分惋惜,道:“如今你们化作恶鬼,要了他的性命,迟早要被冥界的鬼差捉拿归案,受尽冥界刑罚,若是……” “若是我们放过他,那我们这满腔的仇恨要如何释怀呢?”顾小怜打断我的话,撇撇嘴,似有委屈,但仍旧倔强地强撑自己的情绪,与我继续诉说:“放过他,留在世间不入轮回,迟早变成游魂灰飞烟灭,却被心中仇恨折磨;杀了他,报了仇,大家释怀,去该去的地方,受该受的刑罚,心里却是自由自在了。” 顾小怜的话没错,无论如何选择,她们都不会再有来世了,倒是报了仇,更加大快人心了。 这样的结局,是顾小怜她们自己选择的,也是罗河东应得的。 至此,我便也无话可说。 顾小怜感激地冲我微微一笑,那些在清水河岸边的少女们的怨魂正在向她招手,她们决定,自己飘去度朔山,心甘情愿被郁垒的猛虎吞吃掉,倒也算是轰轰烈烈了。 我很佩服她们的勇气,也惋惜这群无辜受害的生命,雪千城伸手轻轻抚上我的后背,安慰道:“她们心愿已了,不论有没有来世,想来她们如今应当是开心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其实我并不是自责,只是想起那时在度朔山上,郁垒曾出言提醒,小心顾小怜这只恶鬼,我竟是丝毫都未察觉到,若是那时候有所察觉…… 罢了,人各有命。 就算顾小怜能够放下仇恨,不再介怀,我也想不出要以如何的言语去劝说她,毕竟那些痛苦的事情,是发生在顾小怜的身上,而非是我。 扪心自问,如果有人如此害我性命,我又能多大度呢? 顾小怜她们离开后,渡罹便在清水河上出现了,依然是先看到漩涡,再见她抬脚踏出。 “呦——这是……来接我的?”渡罹踏水而来,顺便将罗河东的尸身捞上来,扔到我们的脚边,问道:“怎么?又出事了?” 我摇摇头,便是并不是如此,罗河东的事情我也不想再多做解释,等来日渡罹返回冥界,撑船时遇上罗河东,自己询问便是。 “你去了不过半日,可找到孩童昏睡的原因了?”我岔开话题,揪过渡罹的衣袖,看到里面被她带走的五个孩童的魂魄完好如初,倒也放下心来,于是便继续问道:“时间不够的话,你要不再去查探一番?” “足够了,我只在三生石处看了三个孩子昏睡前发生的事情,就找到了……原因。”渡罹轻咬下唇,轻轻叹气,道:“这件事情有些复杂,并且要着手处理起来,也有些难度,冥界帮不太上什么忙,还是要靠你们自己。” “靠我们?”雪千城也有些疑惑,问道:“不是游魂作祟?” “不是。”渡罹摇头,说得斩钉截铁,担忧道:“是妖兽。” 末了,她又多加一句,道:“是一只极难对付的妖兽。”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四十八章 罪魁祸首(下) 这与我当初猜想的情况差不多,但妖兽都是要吸取人的精元来修炼的,时日一长,被妖兽频繁吸取精元的人就会出现三魂七魄缺失的情况,人一旦魂魄不全,便会随即出现昏睡不醒的症状。 但那些孩童的三魂七魄都是完整的呀! 难道妖兽吸取的不是精元? 渡罹点点头,证实了我的猜想:“那妖兽吸取的确实不是精元,而是寿元。” “寿元?”雪千城也感到有些奇怪,提出质疑,道:“妖兽吸取精元是为了修炼自身,能够快速增加修为,早日化形。那吸取寿元,又为了什么?” 雪千城的质疑是有理有据的,精元可以增强修为,但寿元对妖兽来说没什么用处,因为寿元只有一个作用——增加寿命。 但是妖兽一类,就算不是长生不死的,那寿命也是要比普通人长上不少的,少说活一个千年万年的,并不在话下。 所以,吸取凡尘之人的寿元,对于一只妖兽来说,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甚至,有些多此一举。 “事出必有因嘛!”渡罹摆手,继续道:“这只妖兽既然吸取了这么多孩童的寿元,必然是有些用处的,也许它受了重伤命不久矣,又或者……它有其他的原因,用得上孩童们的寿元呢?” “寿元只有增加寿命这一点用处。”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虽然并不确定,但还是决定问一问:“那些孩童站在三生石前时,你有看到那吸取寿元的妖兽是什么样子的吗?” “当然。”渡罹点点头,在冥界撑船的日子其实非常无趣,渡罹便会时不时去往三生石,看一看他人的故事,从里面寻一些趣事,来消磨漫长的光景,所以,三生石那样的宝贝,她用得极其顺手,显现出来的景象也要清晰很多,那只妖兽…… 那只妖兽,她看得十分清楚。 渡罹十分确定地说道:“是一只小白狗模样的妖兽。” 小白狗? 这镇子上养狗的人家多了去了,白色的小狗也多,不过只要一家一家的找过去,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妖兽总是要有妖气的,有雪千城在,他应当能够感应出来,哪一只小白狗是妖兽变化而来的。 “你们别白费力气寻找查探。”渡罹看出我的心中所想,提醒道:“我在三生石上看到,那只妖兽周身并无妖气,若是想用锁定妖气的办法来寻它,怕是不会成功,那妖兽……” 渡罹接下去说的话,不过就是说那妖兽已经修炼得可以隐藏自己的妖气,必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说着,渡罹看了一眼雪千城,补充道:“说不定,同他一样吧。” 我回头去看雪千城,若是那只妖兽真的如同雪千城一样厉害,那么倒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因为雪千城的妖气,是被雪寒千烬在西昆仑的老林子中封印过的,不使用便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妖气流露出身体之外。 雪千城这样的力量,尚且不能自由隐藏自己的妖力,听渡罹所言,那妖兽的修为应当是在雪千城之上的。 不过这一点我倒是没说出来,毕竟在渡罹的想法中,我们当中还有雪千城可以与那妖兽斗上一斗。 我见雪千城的脸上出现一副心虚的表情,赶忙揪了揪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能露怯,不然清水镇的怪事就会变得十分不好解决,雪千城调整情绪,但也说不出雄心壮志的话来,只能转身离开清水河,再次返回镇中的祠堂里。 我同渡罹跟在他的身后,一再保证,雪千城的实力要比他看上去的强大很多,然后又给渡罹讲了讲,我们在西昆仑参加仙试大会,在灵雾山谷中合理对抗上古大妖九婴的战绩,听得渡罹一愣又一愣。 当然,虽然在与九婴的对战中,我们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那小白狗似的妖兽我看着并不简单。”渡罹与我商量,道:“它吸取孩童的寿元,怕也不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寿命,因为这样可以隐藏妖气的妖兽,大多数都已经是长生不死的状态了,虽然不知道它为何频繁吸取寿元,但这应当不算坏事。” 不算坏事? 清水镇的孩童们被吸取了寿元,已经昏睡不醒,若不是前几日我能用灵力稍加安抚,如今怕是光抽搐这样的病症,都会要了那些孩童的姓名了。 这怎么能不算还是呢? “你听我往下说。”渡罹继续道:“你想啊,这妖兽已修炼得如此厉害,没有吸取精元来用,而是吸了寿元,它又不用增加自己的寿命,想来也就是吸着玩儿的,我们若能找到并且降服它,说不定,那些孩童的寿元还能被它吐出来呢!” 确实不错,没有用过的寿元倒是不会被损耗,吐出来打回那些孩童的体内,倒也还能继续用。 确实不算坏事。 当务之急,是我们要赶紧找到那只小白狗。 于是,我们回到祠堂时,便赶忙叫来了王小虎,吩咐他将镇子中所有的小白狗聚集起来,供我们细细观察一番。 王小虎倒是很麻利,又因为罗河东丧命,清水镇一时无人做主,众人见王小虎与我们还算熟稔,便对他也是言听计从的。 不多时,清水镇上养了狗,不管是黑是白,通通都被牵来了祠堂中。 我挑挑拣拣,将那些不符合白色皮毛这项条件的狗挑出来,然后渡罹又按照在三生石上所见,将体型偏大或是偏小的狗也挑了出来,一阵忙活,符合皮毛与体型两项条件的狗,就只剩下了三只。 这时,围上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多起来了,他们七嘴八舌的猜测着,我们要找这些小白狗做什么。 有人说:“准是镇子里的怪事是因为被罗河东害死的冤魂太多,牵了狗来要驱鬼的。” 那三只被挑选出来的小白狗的主人,在听到这番言辞之后,颇有些自豪的摸了摸自家小狗的脑袋,期盼它们能够在驱鬼的事情上露一次脸,争争光彩。 但紧接着又有人反驳:“哪有用白狗驱鬼的?那恶鬼怕的可不都是黑狗血吗?白狗有啥子用处?” 这句话一说,那三只小白狗的主人皆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冲着那质疑小白狗的人呸呸两声,道:“别是你家的狗落选了,眼红我们吧!” 大家一阵嘈杂,并没有人想到,我们要找的小白狗,不是个什么好身份,而是一只害人的妖兽。 “都不是。”雪千城仔细看过三只小白狗,摇着头回到我的身边站定,道:“这三只都是普通狗,我用妖力查探,并无异常。” 我同渡罹面面相觑,难道……找错了?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四十九章 寻找妖兽(上) 雪千城汇集自身妖力,依次灌输进那三只小白狗的身体中时,小白狗们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甚至摇着尾巴,伸出舌头舔了舔雪千城放在它们胸前的手。 雪千城颇有些嫌弃的抽回了自己被沾满口水的手,无奈地看着我,甩了甩手上的口水,我递给他一条方帕擦手,转身再去询问渡罹,会不会是她在三生石上看错了。 渡罹立即摇头,道:“不可能!我不会看错的!那小白狗确实是一副普通狗崽子的模样,摇着尾巴汪汪两声,就把那些孩童的寿元吸走了!” 渡罹说的信誓旦旦,我也不好再继续反驳,毕竟是请人帮忙的,不能太过没有礼貌,该客气的时候还是要客气一下的。 “能不能……”我转身去找雪千城,看见他正把擦了狗崽子口水的方帕叠整齐,踹进怀中,我寻思着那帕子已经脏了,还不如直接丢掉的好,但正事重要,我也顾不上其他的小事,所以便继续说道:“能不能请你阿姐……我是说,请雪寒千烬来帮帮忙?” “为什么请她?”雪千城收好方帕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问道:“我与她同为妖族,既然我查探不出,她来了也要跟我一样,没什么办法的。” 我撇撇嘴,轻声道:“可我觉得,她似乎比你厉害一些……” 雪千城一时语塞,但是仍然不打算听取我的建议,去请一请雪寒千烬,转身就走,并不打算再与我多费口舌,我跟在他的身后,仍旧不死心,道:“我不是说你不厉害,你也厉害的,但是……但是咱们现在毫无头绪,多个人多个想法不是?” 雪千城突然回头,拒绝道:“我能让她答应送咱们进冥界,都是运气极好,碰上她心情不错的时候了,你说……她去找褚渊讨债了,咱们再去聒噪一番,她会不会直接将咱们赶出来?” 原来是这样! 我无奈,悻悻道:“这……你们的姐弟感情这么不好吗?” 雪千城再次沉默。 渡罹倒是开了口,道:“如今咱们也没什么头绪,不如我先去将那些孩童的三魂七魄还回去吧?” 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那五名被渡罹借走魂魄的孩童,如今还躺在祠堂之中,虽然与昏睡无异,但如今已经快至黄昏,如果再不还回去,怕是魂魄会离体太久,不好再打回体内了。 我点点头,看着渡罹离开的身影,突然脑子里有了一个想法。 于是赶忙拉住雪千城,再追上渡罹,与他们一番合计,制定了一个自我感觉非常不错的计谋——引狼入室,关门打狗! 这个计谋是这样的…… 等渡罹将孩童的三魂七魄还回去后,我们便同清水镇的百姓假意言说,要暂时离开,去清水镇外的几处山头上寻找救治孩童病症的仙草灵花,并且撤掉结界,让百姓们各回各家,只等我们将丹药做好,便能治好他们的孩子。 那吸取寿元的妖兽,想必在我布置好结界的这几日憋坏了,结界一撤,再加上我们又离开清水镇,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那么它必定要主动现身,继续吸取孩童们的寿元。 这时,我们再立即返回,想必定能抓它个正着! 我将这条计谋一说,雪千城和渡罹便开始默默点头,觉得此计甚妙。 事不宜迟,我们便赶紧照计划行动。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我们三人便一同离开了清水镇,为了更加真实一些,还装模作样的背上了药娄,拿上了刨地的小锄头,在百姓们感激的眼神当中,挥手暂别了。 实际上,我们一跨出清水镇,就各自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息,以防被那只吸人寿元的妖兽感知到。 这时候,便只等夜深人静,镇中百姓全部都睡下后,我们在返回镇中,各处细细寻觅一番,定然能够发现一些什么异常,就算那妖兽一晚不上钩,也总会有它憋不住的时候。 我们要做的,便是守株待兔了。 亥时一到,清水镇便逐渐归于宁静了,我们看着一家又一家的烛火熄灭,等到镇子中所有人家都进入梦乡后,赶忙动身返回来清水镇。 清水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我们走在路上,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雪千城一边行走,一边查探,发现四周并无妖气,想来那妖兽还不曾出来吸取寿元。 我抬头看了看有些阴恻恻的天空,感慨道:“今日阴天,看不见月亮与星辰,倒真是……” 渡罹搭话极快,道:“月黑风高杀人夜啊!” 这样一想,今夜这样的气氛,倒是十分的适合捉妖。 我们几人行过几步,便觉得周身空气变得越来越湿润,不多时便有雨滴低落,因为怕贸然使用灵力被那妖兽察觉,所以便停下来,随意找到了一处屋檐下躲雨。 谁料,这一场雨竟是越下越大,雨滴渐渐密集,似乎穿成了一道道珠帘,就连街道对面的景物都被遮挡得模糊起来。 “我记得……”雪千城仰头闻了闻,疑惑道:“今日下午,我查探镇中有无妖气时,今日应当是没有大雨的,这雨……下得颇有些诡异。” 雨水有很多用处。 于凡尘之人而言,能够滋养万物生长;于神仙两族来说,这是无根之水,最为洁净,是不可多的炼化灵丹妙药神器法宝的基础;于妖魔鬼怪们而言,下雨天便是一个掩盖自身气息的好机会。 尤其是这样的大雨。 如此密集且连贯的雨滴,会形成一种天然的屏障,将妖兽的气息隐藏起来,甚至在它作恶后,能够快速冲刷掉它遗留下来的气息,让人无法察觉到它的踪迹。 刚刚雪千城说,他在下午时并未察觉到今日会有这样的大雨,这才让我们有些慌张。 这意味着,我们要寻找的那只妖兽,已经有了呼风唤雨的本事。 而它也大概猜到了,我们要瓮中捉鳖的计谋。 或者,它没有那么聪明,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就招来一场大雨,为自己做一下掩护。 不论哪一种,这只妖兽便不能容我们小瞧它了。 雪千城第一个冲进雨中,释放出周身妖力,进行查探,想要在瓢泼大雨中捕捉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好让我们有一个具体的前进方向。 渡罹那边也有了动作,只见她伸手结印,指尖释放出一丝丝黑气,最后化作拇指大小的人影,向四周散去。 我想了想,我寻物的本事只有千里觅音蝶,但那些用灵力幻化的灵蝶,招架不住眼前这样大的雨势,怕是放出来也飞不了多远,我只能作罢,好好攒着自己的灵力,若真见了那妖兽,兴许还能帮上些忙。 雪千城和渡罹二人专心致志地搜寻着大雨中微弱的气息,我暂时帮不上忙,只能安静的观察着四周,以防有危险靠近,袭击他们。 突然,大雨中出现了一个影子,尖尖的脑袋、尖尖的肩膀,正快速奔跑着靠近我们……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五十章 寻找妖兽(中) 大雨中奔跑的影子实在诡异,但雪千城和渡罹都在集中精神查探雨水中可能藏匿着的微弱的妖兽的气息,所以便不能指望他们去防范这个突然出现的诡异的影子。 于是,我便伸手唤出轩辕弓,用灵力凝结出一支飞羽箭,搭在弓上,瞄准了那个正向我们奔跑过来的影子。 “谁?”我大声喝道:“来此作甚?” 那满身尖尖的影子停下脚步,将自己那尖尖的脑袋一掀,露出一个人头出来,我微微放心,原来是有人带了斗笠出来,并不是什么鬼怪。 接着便是一段熟悉的声音。 “神女!您……”那人似乎跑得太急,大口地喘息着:“求您去救救我娘吧!她……她……” 听声音是王小虎,因为奔跑大口喘息,导致他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出来,我挥手让他跨进屋檐来,看着已经被淋透的发丝,问道:“我们离开时,已经同你说过要去清水镇外的山头,不会当晚回来,你怎么……你是如何知道要来此处寻我们的?” 特殊时期,不得不更加谨慎一些。 “我……我不是来找你们的。”王小虎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解释道:“我本是……本事想去找镇子上的大夫的,我娘的情况不太好,怕就是这几日……” 降妖除魔神仙能做,那治病救人就更加不在话下了。 渡罹悄悄靠过来,在我耳边轻声低语,道:“我们不妨去看一看吧,我这放出去的那些小游魂们在镇子上四处查探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 雪千城也回到屋檐下,表示他那边也没有任何收获,大雨中能够捕捉到的气息实在太少,别说妖邪之气,就连他白日里能够闻到的清水河河水的味道,现下也有些模糊了。 雪千城连连摇头,道:“也许……这场大雨,真的是突然而来的。” 既然如此,我们便可以说是毫无所获。 但原本也没有想过,只用一天便能将那妖兽诓骗出来,今晚找不到,明日继续就可以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只能答应王小虎同他走一趟,去看一看他口中所说的情况不好,能有多么的不好。 于是,在王小虎的带领下,我们再次……是我再次来到了他的家中,雪千城和渡罹是第一次来,不如我熟悉,所以也不用王小虎再指路,我便径直走向了他娘所在的柴房旁边的小屋。 一进门,我便将那小屋里的陈设看了个全面,实在不是我注意力集中,而是这间屋子极其简陋,总共只有正屋的一角大小,除了一张由稻草铺成的床铺,就只有一张已经频繁掉落木屑的桌子了,上面放了一盏油灯,灯芯明明灭灭,就像此刻正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王小虎的娘,只差一阵风,便要灭掉了。 渡罹悄悄同我说,这间屋子里充满了死亡的气味,怕是王小虎的娘要活不过今夜了。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小老太太,依然如同我见到她第一眼时的模样,身上的衣物还是三日前,我刚到清水镇时所穿的那身,我上前伸手为老太太探脉,虽然于医学之道上没有深究,但脉搏还是能把出来的。 果真如渡罹所说,这老太太的脉象已经软绵无力,确实是将死之象了。 我回头去看王小虎,见他满脸担忧之色,但也只能冲他摇摇头,惋惜道:“令尊……令尊大概……” 王小虎似乎也已经有所准备,脸上的担忧之色也变为哀戚,撇撇嘴,道:“神女不必多说,我已经心中有数,我娘她活了一百多岁,已经是镇子上最最高寿的人了,他们……他们都说她是有福气的,我知道……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既然王小虎自己能够看得开,我也不必再多说些什么,但王小虎口中所说,清水镇的人都觉得这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是有福气的,但我看她平日居住的小屋,似乎于生活上并没有福气可言,左不过少不了吃食罢了。 不过那都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也不便多言,只能交代王小虎尽早准备后事,老太太应当是撑不过今晚了。 王小虎微微掩面,掉下来几颗泪珠。 我们见状,也就不打算在此多留,便踏出屋门,准备离开。 此时,雨已经停了,雪千城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一轮寒月正挂在夜空之上,他闻了闻,摇摇头,道:“没有妖邪之气,那妖兽应当是没有现身。” 这样,我们今晚的行动便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们离去时,我突然想起,这老太太的身边应当也是有只小白狗在的,于是便转身去问王小虎,道:“我记得你家也有只小白狗吧,怎么没将它带去祠堂呢?” “神女说那畜生?”王小虎站在门口,指了指屋里躺在床上的老太太,道:“您在祠堂施法的时候,让我们全都搬去祠堂凑活几日,那小白狗就不见了。本来嘛,一只畜生总是出门闲逛,跑掉了或者被人逮住宰了吃肉都是常有的事,我娘偏偏就不去祠堂,非要待在这里等它回来,这不……三日没吃饭,就……都怪那只畜生!” 末了,王小虎暗骂一声,一口唾沫啐到地上,似乎对那只小白狗极其不满。 原来老太太的气若游丝,还有这层原因。 我当即便像质问王小虎,为何明明知道自己的目前三日没有吃饭,却不从祠堂那里出来看一看,哪怕只送来一点白饭,这老太太都不至于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渡罹却将我拦了下来,轻轻与我在心海中传音,道:“凡尘之人最爱这样,老太太活了这么多年,他怕是耐心已经被磨没了,借着此事,让自己从此轻松罢了。” 渡罹在冥界千万年,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凡尘之人的执念过重,死去后总是放不下,但情感却异常脆弱,时日越久的磋磨,越能令人轻易放弃。 我摇摇头,转身出屋,脚边却忽然出现一个白色毛团,急急忙忙地往屋里跑,等到了床边,甩了甩身上的雨水,轻轻一跃跳上床,钻进了老太太的被褥当中。 王小虎一眼认出,愤怒道:“你这畜生!竟然还知道回来!”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五十一章 寻找妖兽(下) 王小虎对那只小白狗似乎格外不满,掀开被褥,揪住那小白狗的后脖颈上的皮毛,将它摔了出去,落在床尾的角落里,大概是被摔得疼了,哼唧两声,翻身便趴在床尾瑟缩着。 王小虎上前,抬脚便想要踢过去,却被雪千城拦了下来,我想着雪千城既然是一只半妖,那对这种小动物应当是充满怜惜之心的,所以才要出手阻拦。 我上前将那只小白狗抱进怀里,对王小虎厉声呵斥:“你做什么?!” “都是这畜生害了我娘!”王小虎立刻反驳,道:“要不是……要不是它跑丢三日,我娘怎么会为了等它,不同我们一起去祠堂?又怎么会三日没有吃东西?它竟然还知道回来!” 那小白狗看着王小虎凶神恶煞的样子,往我的怀中又钻了钻,轻轻呜咽起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将那小白狗放在老太太的身边,掀了被褥一角,让它钻进去,紧贴着老太太趴了下来。 “你也知道你娘三日不曾吃过东西!”看那小白狗安稳趴下,我将被褥盖好,拍了拍小白狗的脑袋,道:“你既然知道你的老母亲没有同去祠堂,为何不每日回来瞧上一瞧,给她带一点吃食?” “我……我……”王小虎一时语塞,却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驳,想来他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自己的母亲没有照顾好,如今却要将黑锅扔在一只口不能言的畜生身上,实在是恬不知耻。 “凡尘众生,人各有命。”渡罹也有些看不下去,上前一阵连哄带骗,道:“你母亲与这只小白狗缘分匪浅,你若是容这小东西,送你母亲一程,你母亲必会心无挂碍地踏上归路的。” 王小虎脸色极差,明白有我们几个人在,他是没有任何办法冲着小白狗发泄一通的,另一边的正屋中传来庚娘唤王小虎回屋的声音,王小虎看了一眼他躺在床上的老母亲,又撇了一眼被褥中的小白狗,轻“呸”一声,转身离开了。 这……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自来到清水镇三日,王小虎一直冲着我点头哈腰,神女长神女短地奉承着,现在这样一别扭,我倒有些不适应了。 雪千城上前,拍了拍那小白狗的脑袋,道:“也许,是我们戳到了他的痛处吧。” 这样一说,王小虎现在的这个样子,倒真是极像我在西昆仑惹了事,被人家找上门,甩锅给顾九珩,又被揭穿时候的样子。 “算了,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了。”渡罹拍拍手,道:“老太太的身体我查探过了,确实寿元已尽,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已经无力回天,大概冥界的生死簿子上也是这样记载的,再有几个时辰,引渡魂魄的鬼差就该来了。” 我看了看窝在被褥中一动不动的小白狗,蹲下身子,掀起被褥那小白狗转过头来,用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但它不会说话,只能“呜呜”两声,表达自己的哀伤。 “你叫小乖吧?”我伸手轻轻抚摸小白狗毛茸茸的脑袋,安慰道:“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懂,但还是要同你说一声,你的主人很爱你,但是凡尘之人寿命实在有限,以后她便不能再照顾你了。你且送她最后一程,以后便离开这户人家,重新找个主人,或者……自己生活吧,这家的其他人似乎都不太喜欢你。” 小白狗似乎真的听懂了,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我的手,便窝回被褥当中,紧紧贴着老太太已经有些冰凉的身体,又轻轻呜咽了起来。 雪千城冷哼一声,道:“这小东西倒比那混账儿子强上不少!” 话虽如此,但我们也没什么办法,老太太既然已经寿元已尽,我们也不能将王小虎强拉过来,让他下跪磕头,同他的母亲赔礼道歉,于是只能转身离开。 踏出屋门时,我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小白狗正从被褥中钻出来,伸头去舔老太太的脸颊,我看着有些不是滋味,便立刻扭头离开了。 走出王小虎家后,渡罹便向我们辞行了,她在冥界有固定的差事,实在不能同我们一起,长时间的逗留在凡尘,既然清水镇关于游魂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那妖兽之事原本就不在渡罹的职责范围内,能随我们在此查探,便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我知道不能阻拦,便也客气一番,送走了渡罹。 看着渡罹再次唤出那通往冥界的漩涡,抬脚一跨便消失在我们的面前,我不禁有些羡慕,觉得此等本事甚是有用,若是我能学会,就能随手捏诀,回西昆仑搬救兵了。 雪千城说,那可不是什么能够修炼出来的术法,不说冥界,就是三界六道所有人加起来,有这样能力的人不会多于五六个。 于是,原本想同渡罹说说好话,看能不能将这样本事学到手的想法只能作罢。 折腾了将近一夜,我与雪千城返回祠堂休息的时候,天已经擦亮了,不知道能睡多长时间,便打算将今夜发生的事情,拿出来捋一捋,说一说各自的想法,看能不能有些头绪。 首先,是那些被我们查探过的小白狗,我自然相信雪千城的能力,于是对没有在小白狗中查探出妖兽气息这件事并没有异议,毕竟那妖兽既然能够化形成小白狗,自然也能够化形成其他的东西。 但我转念一想,道:“王小虎家里那只小白狗,我们是不是没来及查探?” “查探了。”雪千城解释道:“它进门时,我见是只白狗,便已经查探过了,没有妖邪之气。” 我点点头,想来对那老太太都重情重义的小白狗,必然不会是一只妖兽。 于是我们开始分析下一件事情——今晚突如其来的大雨。 雪千城这样的妖族之人,对天气格外敏感,一直到那大雨落下来,他都不曾察觉到今日是一个雨天,所以他还是十分确定,今晚的这场大雨一定是那妖兽为了掩藏自己的气息而引来的。 能够呼风唤雨的妖兽,都是极其厉害的。 所以,雪千城在大雨中查探不到妖兽的气息,极有可能是那只妖兽的修为在他之上。 这就有些难办了,不知道到时候真的遇上了,我们二人能有几分胜算。 再来,便是那些昏睡的孩童。 大雨落下的时候,清水镇没有任何孩童再次遇到妖兽吸取寿元,那么这一场为了掩藏自己气息的大雨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也许……”我猜测道:“那妖兽掩藏掉自己的气息,不是为了吸取孩童的寿元,而是……它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雪千城点头,表示赞同。 一番分析下来,祠堂外已经天光大亮,这时便见王小虎从远处跑来,大喊道:“神女!神女!不好了!”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五十二章 死而复生(上) 我听着王小虎大喊的声音,由远及近,突然觉得有些十分头疼。自打来到清水镇之后,我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神女!不好了!”,如今耳朵都已经快起茧子了。 这句话只要入耳,我便不得空闲了。 “神女!神女!不好了!”王小虎跑进祠堂,刚跨过门槛,便跪了下来,一路膝行至我的面前,连磕五六个响头,再抬头时,竟然已经是痛哭流涕。 “怎么不好了?是你的母亲吗?”我首先想到的,是昨夜那个已经气若游丝的老太太,渡罹当时已经明确告知,老太太寿元已尽,是熬不过作业的,王小虎也是在场的。 那时倒没有见他如此悲痛,今早这是转性了? “不!不是!”王小虎如同拨浪鼓似的摇着头,然后又觉得不能这样表述,居然点起了头,否定了他之前已经出口的话,道:“是!是是!是我娘!” “我明白,我明白。”我把王小虎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生死乃是常事,你母亲已经是凡尘之中不可多得的高寿之人,如今这档子事,算是喜丧,你不必太过伤心挂怀。再者,你母亲于睡梦中离世,没受什么痛苦,实在是……” “不!不是!”王小虎赶忙摇头,双手放在身前摆了又摆,赶忙继续道:“神女,您误会了!” 误会? 误会什么了? 难不成王小虎现在这副惊魂失措的不是为了他母亲的故去离世? “神女,您听说过死而复生吗?”王小虎突然神秘兮兮起来,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娘……我娘她活了呀!” 听到王小虎这句话,雪千城立刻上前,拉起我的手便踏出祠堂,直奔王小虎家的方向:“走!我们去看看!” 世人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前一晚,在渡罹的试探下,那老太太确实已经是将死之人,我又给她把了脉,是断然不会出错的。 如今王小虎虽然满面愁容,但却颇有些惊惧之色,想来也是被这样的事情吓到了。 要离世的人却没有离世,怕是……有妖邪附体了! 我与雪千城的动作极快,赶到王小虎家时,院门之外的人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庚娘就站在院门口,抱着自己昏睡的孩子,满脸惊惧之色。 其他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吵吵嚷嚷,指指点点。 我们挤进人群当中,站在庚娘的身边,我伸手试探她怀中的孩子,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于是便如实相告,庚娘赶忙摸了摸孩子的笑小脸,投来感激的目光,又把我带到另一边,腾出手指了指老太太所在的小屋,道:“神女,您看看。” 我顺着庚娘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老太太安安静静的坐在小屋正中间的椅子上,怀中抱着那只小白狗,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小白狗的脑袋,脸上已经恢复了红润之色,完全没有一丝将死之人的感觉了。 王小虎这才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来到我们身边,道:“神女!您不知道,我昨日听过您的吩咐之后,便给我娘准备了后事,今日一早把棺材拉进了院子里,就连寿衣我都给她穿好了呀!” 既然寿衣都穿上了,那想必……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我想好措辞,继续问道:“你娘……老太太今日一早,可是已经断了气的?” “没,那倒是没有……”王小虎摇头,回忆道:“我今日一早去我娘那屋里查看时,她还是躺在床上的,倒是还有气,但那气喘得太微弱了,就是……就是只出气不进气了呀!” 这样说来,倒也符合即将死亡的模样。 “我们这儿,老人即将离世的时候,都是要先穿上寿衣的。”王小虎继续解释,道:“所以,我就把我娘前几年给自己准备好的寿衣,给她换上,又给她擦干净了脸和手,就等着她……等着她咽气之后再去知会乡邻们,拜托他们帮帮忙,了了我娘的身后之事。” 这倒是在情理之中的。 按照王小虎的解释,他娘确然已经处在弥留之际了。天亮时,几个邻里路过他家院子准备下地干活儿时,便瞧见他正在给老太太换寿衣,便赶忙放下手中的农具,赶来帮忙。 一众人手忙脚乱地准备着东西,却不料其中一人回头一看,当即便惊呼一声,咣当一下仰面躺倒在地,晕了过去。众人赶忙去扶那晕倒的人,却见已经穿好寿衣,刚刚还气若游丝的老太太坐了起来,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众人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尖叫着抱头鼠窜,一阵鬼哭狼嚎之后,便引来了清水镇大部分的百姓,如今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愣是再没有一个人敢进屋查看。 这时候,那小白狗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点不害怕地向老太太走过去,摇着尾巴一下跳进了老太太的怀中,打起了盹。 众人见状,仍旧不敢进屋,那先前被吓晕了的人慢慢缓过劲儿来,见老太太没什么反应,就那么坐着,虽然自己心里直打鼓,腿脚上也不听使唤,但若是再继续在这个屋子里躺下去,想来吓都要吓死了。 于是,那人悄悄地翻了个身,一点一点地爬出了那间屋子,在晒到屋外的阳光后,一身轻松,却忽然觉得自己裆下一凉,心中恐惧万分,也不顾手软脚软,站起来便跑,跌跌撞撞间,才察觉到是自己被吓尿了裤子。 这时,便有人提醒王小虎,赶快去祠堂寻一寻我,兴许能有些办法。 但渡罹所说,冥界的生死簿子上,这老太太寿元已尽,真的还有可能像如今这般,完全好起来吗? 雪千城比我的胆子大些,本事也足够应付此事,所以他决定先进屋看看,老太太究竟是自己突然好了起来,还是被什么妖邪之物占据了濒死的身体。 等他走进院子,老太太怀中的小白狗突然冲他狂吠起来,老太太伸手拍打了几下狗头,训斥道:“小乖!不要乱咬!” 然后,老太太便起身,走出了屋门,站在了太阳地里。 我心下松一口气,不怕阳光照射,那便不是鬼怪了。 众人却是极其害怕,一瞬间都往后退了几步,庚娘不住地拍打着王小虎的胸膛,责怪道:“都怪你娘!她活这么大的岁数做什么?要来与我的孩子挣寿,我这苦命的孩子啊……” 挣寿一事,我倒是略有耳闻……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五十三章 死而复生(中) 凡尘之人寿命有限,虽然也有活至百余岁者,但是却极为少见。所以,他们便认为,那些活过一百岁,仍旧在世的老人们,会与自己家的年轻人或是孩童争夺寿命。 类似…… 倒也不能说类似,我只是听闻,有凡尘里的村庄,会将村子里活过一百岁的老人,放置在深山老林当中,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而保护家中其他人不被挣去寿命。 如今眼见王小虎的娘已然寿元已尽,现在却死而复生,如同常人一般站在阳光之下,毫无任何异常反应,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我赶忙走进院子中,来到雪千城的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窝,问道:“你对这件事……怎么个看法?” 雪千城摇摇头,但对我所说的挣寿一事却有些嗤之以鼻,道:“凡尘之人寿命有限,能够接触到的怪异之事少之又少,所以,在超越他们认知的事物面前,总要扯上一些鬼神之说,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最终结果。” “寿命这东西,自然有长有短。”雪千城继续解释道:“有人作恶多端、有人积德行善、有人浑浑噩噩、也有人灵堂清明,所以寿数自然不同。再者,那天上历劫的童子,自然寿数颇短,但若是那几世的大善之人,也有活过几百年之久的。” 雪千城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 原本,三界六道,不论是哪一族哪一脉,都是这个世间在公平对待着的,神仙妖魔能够寿命长久或是长生不死,是因为他们都懂得修炼的法门,而凡尘之人大多不够通透,修行之人又在少数,自然无法打破寿命的极限,那些看通透了,懂得修行了的凡人,也是能够飞升成仙,跳脱红尘轮回之苦的。 那王小虎的娘又是哪一种情况呢? “早知道,应该多留渡罹几日的,”我有些遗憾道:“若是她在,倒是能够看一看老太太是不是修行了几世的大善人,这一世就该飞升成仙了。” “如今说这个甚是无用。”雪千城轻轻笑着,他对这种事情倒是没什么恐惧,只觉得让人疑惑罢了,所以在院子中,看着穿着寿衣的老太太仍旧笑眯眯的,打招呼道:“婆婆,你能看好你的小白狗,让我过去你身边一下吗?”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伸手抚摸着小白狗的脑袋,将它安抚下来,然后一边挠着小白狗的下巴,一边冲雪千城示意,他可以过去了。 雪千城点点头,独自一人走上前去,而我,隔着七八步的距离观望着。 雪千城靠近老太太,将她的右手牵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大约是先摸到了脉搏,察觉到并无异常之后,便汇集妖力,慢慢灌输进老太太的身体之内,我看着那属于雪千城的赤红色的妖力逐渐充盈起老太太的满身经络,一丝一毫不放过地细细查探着,便微微放下心来。 这种时候,我想应该要足够相信雪千城的。 说实话,到目前为止,雪千城没有任何想要伤害我的动作或想法,这对我而言非常重要,因为他或许会成为我以后步入玄女后裔的命途时的一个强大靠山。 他若是一直认为,我与魅玄就是同一个人,也许就算是替我去死,他都是不会犹豫的。 我眼见着雪千城对老太太查探完,仍旧没有任何变化的他的妖力,重新回到他的体内,便知道,老太太不是什么鬼怪附身,也不是什么诈尸还魂了。 “令尊并无异常。”我转身走出院落,来到一脸惊恐的王小虎身边,向他解释道:“我们能够确定,令尊如今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们不用再惊恐了。” 离我们距离颇近的几人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便一阵交头接耳,那围着的人群便都知晓了具体情况,大家都是抚了抚胸口,长舒一口气。尤其是那最早赶到王小虎家的前来帮忙准备后事的邻居,都已经从惊恐当中缓过劲儿来,拍了拍王小虎的肩膀,称老太太是有福之人,地底下的阎罗王都舍不得收她。 庚娘撇了撇嘴,脸色非常不好地抱着孩子回了屋,临进门时,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院中抱着小白狗的老太太,轻轻“呸”了一声,将一口唾沫吐在了房门外。 老太太像是已经习惯了,面色如常,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小白狗。 见已经没有热闹可看,刚刚还都围在院子外看热闹的人群已经走了大半,王小虎的心情似乎仍旧不好,既看不出自己母亲死而复生的不可思议,也不见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之色。 “多谢神女。”王小虎作了个揖,客气道:“我娘的事情真是麻烦您了,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若您今日得空,一定留下来吃顿便饭。” 我听出王小虎话中的客气之感,并没有将一顿饭让到实处,又想着他从昨日的悲痛,到今日的惊惧,再到现在的……姑且算是意外吧,想来也已经相当疲累,过一会儿还要去安抚自己的妻子,又要再继续照顾自己的老娘。 所以这顿饭,我吃不吃的倒已经不再重要。 于是,我便挥手招呼着雪千城离开,打算去清水镇外看一看,能不能寻到一些其他线索。 雪千城倒是很有礼貌,拜别老太太时微微弓了弓身子,又看向老太太怀中的那只小白狗,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离开的途中,雪千城更是一直心不在焉。 “你在想什么?”我实在受不了双人同行,却一直沉默不语的状态,只能开口问道:“从王小虎那儿离开后,你便一直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不确定的其他发现?” “是有件事情并不确定,所以当时并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说。”雪千城点点头,但还是如实说道:“我查探老太太的身体时,发现她虽然三魂七魄俱在,并且是完整的,但却与她的身体……略微有些格格不入。” 我心念一动,马上问道:“怎么个格格不入法?” “你见过……”雪千城顿了顿,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道:“年过百余岁,三魂七魄仍旧强劲的人吗?” 仍旧强劲? 雪千城的意思是,老太太已经活过了大部分凡尘之人的寿命上限,应当在查探时,出现变得微弱的神魂或是精魄。 但很奇怪,老太太那完整的三魂七魄竟然都是强劲有力的,如同正在生长中的孩童,无半分老弱病态之感。 我突然有了一个十分恐怖的想法——老太太体内的魂魄并不是她的!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五十四章 死而复生(下) 这样的事情在我看来也有些诡异,甚至大胆猜测起来,老太太的身体还在,但身体中的三魂七魄已经换成了全新的。我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想来魅玄那些钻入我体内的精魄还在此处,也许老太太也是这样的情况。 雪千城立刻便否定了我这种想法:“我查探的时候,并不觉得那些三魂七魄是多余的或者不属于她的,那些魂魄与老太太的身体契合得非常好,就像是她的一样。” “那这样一来,不是很奇怪吗?”我有些不解,继续问道:“老太太的身体已是行将就木,昨日渡罹查探时,身体中的魂魄已经离体,如今不过短短一晚,不光灵魂重新回到体内,还强劲了许多,实在是不可思议。” “我的想法是……”雪千城垂眸思考一番,说出了另一种可能:“也许有人在偷偷为老太太续命。” 续命? 这世间续命的法子千千万万,有用丹药的、有用术法的,但那都是修行之人的办法,虽然能够有效的延长寿命,但却不能生出全新的三魂七魄。 雪千城所说的续命,应当是说妖族之人所用的法子——以妖力灌输,让凡人拥有不死不灭的躯体,并且在妖力的催动下,凡人体内的三魂七魄十分容易便能焕然一新。 雪千城说,他的父亲就是这样做的,才能保他的凡人母亲没有在寿命已近的情况下先一步离开。 我想起那一场雪千城的梦境,雪寒沧溟和锦瑟的故事如今还历历在目,自然明白除了凡尘之人,其他族类都有各自的办法,为凡人续命。 但若是以妖力灌输进凡人的人体,催生凡人的三魂七魄永远保持鲜活,那么这个凡人的体内就会充满那只为他续命的妖的妖力。 可雪千城却并未在老太太的体内查探到任何妖力,这正是令我们感到疑惑的地方。 我们一路回到祠堂,发现渡罹已经出现在了这里。 正巧我心中还在思索,如何再去一趟冥界,能请渡罹帮一帮忙,看老太太的三魂七魄可有什么异样。 如今,渡罹倒是自己送上了门。 “有件怪事,我觉得应当知会你们一声。”渡罹走近,眉目中满是担忧之色,道:“昨日我回到冥界忘川处,等着前来拘魂的鬼差将老太太的三魂七魄送来,却是苦等一整夜仍不见任何魂魄前来,于是便找了鬼差来问询,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道,昨日根本就没有要来渡忘川的魂魄,我就想……” 渡罹想的是,明明就在她回到冥界之前,还十分确定老太太要于今夜魂断凡尘,于是便撑了船在忘川岸边等候,结果她这一夜过得十分安宁,莫说老太太的魂魄,就连其他地方的也没有,鬼差们告诉她,冥界今夜安静得很,生死簿子上也没有要勾掉的魂魄。 “我当时觉得奇怪,便去借了生死簿子来看。”渡罹皱着眉头,继续道:“鬼差们说得对,生死簿子上没有任何被勾画掉的魂魄,我又特意去寻了老太太的那一页来看,结果发现,她的寿元竟然增加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寿元增加了?”我自然也是心下起疑,连忙便将今日一早发生的事情也说了出来:“我也有件怪事,要说给你听。” 见渡罹点头,我便继续说了下去。 在听完我们这边的遭遇后,渡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确定那老太太是死而复生,不是借尸还魂?” 我点点头,言明当时雪千城查探时已是非常仔细,那些完整的三魂七魄并不是凭空多出来的,并且与老太太的身体十分契合,所以雪千城才会猜测,是不是有什么人暗中为老太太续了命。 渡罹对这样的猜测倒是颇为赞同,但在听到我们没有在老太太的体内探查到任何妖邪之气的时候,也与我们一样,陷入了沉默。 一时之间,三人竟都是毫无头绪。 于是,我们决定,再次返回王小虎家,对老太太再进行一次查探,看看雪千城用妖力无法查探出来的情况,渡罹是否能够用冥界的力量,获悉一二。 当然,现在回去是不行的。 我们决定,趁夜晚再去。 这样一来,我们倒是很有可能,能够碰巧遇到为老太太续命的东西,到时也就不必再费力查探,直接捉人就行了。 是夜,雪千城在祠堂中留下一丝妖力,以防清水镇中那个妖兽意识到我们又要有所行动,然后三个人便悄悄地绕了镇子中的小路,往王小虎的家中赶去。 这次,连正门都没有走,直接翻墙进入院落,我将一张昏睡符捏在手中,防止那只极能看家护院的小白狗突然冒出来吠叫,吵醒已经熟睡的王小虎一家人。 踏进院落后,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偷偷摸摸做贼的感觉,不说心中有多么的忐忑不安,但确实是有些提心吊胆的,好在那只小白狗似乎并不在家,也许是出去寻镇子中的其他狗们玩耍去了,所以我们三人顺顺利利的便摸到了老太太所在屋子的窗檐下。 我们三人都不是凡尘里的普通人,所以也不用找什么照明的法子,悄悄将关上的窗户推开一条缝,便猫着腰在窗檐下细细观察起来。 老太太在墙边的那张小床上平躺着,呼吸平稳,面色如常,已没有了前一晚的死寂之色,渡罹伸手从衣袖中放出两只小小的黑色的游魂,顺着窗户上的缝隙溜进了屋子当中,来到老太太的床边,一点一点爬到老太太的胸口处,从口鼻进入老太太的体内。 我看着那两只游魂化作一团黑气,在老太太的体内不断游走着,渡罹压低声音,解释道:“放心吧,对人体无害,只是让它们在老太太的身体内找一找,有没有其他人的三魂七魄已经被融合了。” 我顿时惊讶,原来还有这样的法子呢? 我们耐心地等着,一炷香的时间后,那两只游魂便又从老太太的口鼻处钻了出来,依次下了床,原路返回窗户边,溜出来后,站在渡罹的手掌心中手舞足蹈,像是在表述着什么。 我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它们说什么了?” “有问题。”渡罹见那两只游魂已经传达完了所查探到的线索,便又重新将它们放回衣袖中,向我们解释道:“那老太太的三魂七魄虽然仍旧是自己的,但魂魄当中有些裂缝,是被其他凡人的魂魄缝补过的。” 缝魂之术? 这种术法可是相当高明的,一般神仙都是做不到的,难道一只妖兽竟已经有了这样的本事? 正在思索间,正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尖锐,我们三个齐齐回头,便见正屋已经亮起灯光,庚娘凄厉的哭喊声也随即而来:“小宝!小宝!我的孩子!”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五十五章 妖兽穷奇(上) 听到庚娘的惊呼声后,我们三个就赶忙往正屋跑去,雪千城跑在最前面,也顾不上敲门,抬脚将门踹开,直接奔入屋内,我跟渡罹紧随其后。 正屋中,庚娘披着一件外衣,怀中抱着自己的孩子正在痛哭流涕,王小虎还光着膀子,坐在庚娘的身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抬着的双手不知道是该先去查探庚娘怀中的孩子,还是应该先去安抚自己的妻子。 见我们三人齐刷刷地进屋,庚娘赶忙拉上自己披在身上的外衣,一声惊呼后反应过来,赶忙大声求救:“神女!神仙……神仙们,快救救我的孩子吧!他……他……” 庚娘越说越着急,最后竟泣不成声。 我赶忙上前,将她怀中的孩子抱过来,王小虎此时也披上了外衣,过来揽住庚娘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她:“别怕,别怕,有神女跟神仙们在,小宝不会有事的。” 我将孩子抱到渡罹的跟前,轻声说道:“这孩子浑身已经青紫,我摸着都有些凉了,恐怕……” 我没有直言说明,但那孩子的胸口已经毫无起伏,看起来已经断气多时,王小虎和庚娘关心则乱,只知道惊慌失措,痛哭流涕,全然并没有察觉到,孩子已经…… “魂魄不在了。”渡罹摇摇头,将覆盖在孩子额头上查探的手缩回去,一边摇头,但又不是十分确定地说道:“但很奇怪,我们待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不见任何鬼差前来拘走魂魄,也不见有任何游魂飘荡,那这孩子的三魂七魄应当还在这个屋子里才对。” 雪千城凑上前来,也表示怀疑,道:“屋子里没有妖邪之气。” 我心中也十分拿不准主意,难道这孩子的魂魄自己消失了? 但渡罹说,一个人在死亡之后,三魂七魄会逐渐离体,等拘魂的鬼差前来,便引领着魂魄前往冥界,行过黄泉路,渡过忘川河,去往阎罗殿,在那里翻看生前所做之事,是善是恶,凭借条条证据,再判断此人如何投胎,如何轮回,又如何受罚。 不愿被鬼差拘走,或是没有等到鬼差的魂魄,会在一段时间后变成游魂,飘荡于世间,但大部分都不会离开自己生前所在的地方。 就算飘飘荡荡,也要在三年五载,甚至更长的时间后,才会随着魂魄执念的减轻,慢慢消散于世间。 “新死之人的魂魄就已经不见,我确实没有见过,也未曾听闻过。”渡罹解释道:“我怀疑,这孩子的魂魄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吃掉了?”我压低声音,生怕王小虎和庚娘听见后会伤心欲绝,过度激动,悄悄回头看见王小虎正在给自己怀中的庚娘擦眼泪,并未太过关注我们这边的情况,才继续问道:“这屋子中已经被咱们查探过了,毫无妖邪之气,这世间除了妖魔鬼怪,还有能吃掉魂魄的东西吗?” “我也不清楚。”渡罹摇着头,继续道:“但我要回冥界一趟,或许便能确定,这孩子的魂魄究竟去了哪里。” 最后,我们与渡罹约定,她会尽快回来,一炷香后便还是在王小虎的院子中相见。 渡罹又随手唤出通往冥界的漩涡,并没有刻意避开王小虎与庚娘,带着孩子没了灵魂,仅剩一副躯壳的身体,踏进了漩涡当中,返回了冥界。 庚娘见此,一瞬间便急了,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就从床上扑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跑来渡罹消失的漩涡跟前,一头便要冲进去,却被雪千城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漩涡消失,双手胡乱扑腾着,大声哭喊着自己孩子的乳名。 我赶忙上前,握住她的双手,安慰道:“庚娘,你别急,我的同伴只是想要救你的孩子,她没有恶意,很快……一炷香,就一炷香,她就能带着孩子回来了。” 庚娘听我如此言语,便渐渐安静下来,最后抬起头,用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不敢相信地再次确认道:“真……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硬着头皮承认,虽然还不知道渡罹回到冥界能调查出一些什么,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已经崩溃的庚娘安抚好,于是只能心中忐忑地说了不太确定的话。 我抬眼看向雪千城,发现他在默默地点头,表示如今只能这样言语相劝,然后伸手拉住庚娘的胳膊,将她的身子扶正,然后将已经有些呆愣的王小虎喊过来,嘱咐他细心照顾好自己的媳妇。 随后,雪千城便拉着我来到了院子中,我站在一旁,看着他将体内赤红色的妖力释放出来,以王小虎的院落为中心,设置出一个包围住整个清水镇的妖力结界,并在结界当中不断地充盈着自己的气息。 我知道,他是想把藏在清水镇,吞吃孩童魂魄的东西逼出来。 山精野怪、奇兽妖魔都能够使用自身的妖力,感应藏在暗处的同类,释放的妖力越多,形成的妖力灵压就会越高,在这种情况下,妖力偏低的一方,很快就会忍不住身体上的痛苦而现身。 这需要体内妖力的大量消耗,所以一般不会有山精野怪、奇兽妖魔用这么样的办法。 我看着雪千城布置的妖力结界中渐渐充盈起来的赤红色的光芒,心里满是惊讶,先前觉得雪千城妖力强大,是因为他有一层妖王之子的身份在,如今看着结界中马上就要赤色满天,并且已经能够看到具象化的如同雾气一般的妖力,才真正意识到,雪千城的强大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雪千城还在源源不断地释放着自己体内的妖力,仍旧不见有任何动静,我便忍不住想着,莫不是那能够吞吃魂魄的东西,比雪千城还要厉害上许多? 长时间的消耗自身妖力,已经让雪千城的额头上出现一层细密的汗珠,我意识到,这个办法不能再继续了。 “雪千城,够了。”我走到雪千城的身边,拉住他的胳膊,强迫他停止释放自己的妖力,提议道:“既然逼不了那东西出来,咱们便在清水镇各处找一找吧。” “这样都逼不出来。”雪千城摇摇头,还想继续释放自己的妖力:“我们也未必走一走就能找到。” 我的办法是可行的,虽然不算太有效率,但中规中矩,是能够找到的。 于是雪千城也赞同了我这样的提议。 我们准备离开王小虎的院落时,便见他隔壁的邻居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一下便跪在地上,匍匐着来到我们的跟前,一把抱住雪千城的腿脚,嘶吼道:“神仙!神仙!快也救救我的孩子吧!”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五十六章 妖兽穷奇(中) 就在王小虎隔壁的邻居抱住雪千城的腿脚开始嘶吼之后,整个清水镇就再次变得诡异起来,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此起彼伏,我在王小虎的院子中,闭上眼睛查探起来。 “都是镇子中有孩童的人家。”雪千城先我一步感知到尖叫声的来源,一边将跪伏在他脚边的人扶起来,一边同我解释:“今日这事太诡异了,那东西在我布置的结界中动手,没有道理我一丝一毫都察觉不到的。” 王小虎的邻居显然听不懂我们的谈话,但满心都是自家孩子的情况,忙拉起我们二人,就要将我们带去他家,我回身喊王小虎,去清水镇其他有孩童的家中,知会所有人将孩子全部抱来他的院中,我们需要一个一个的细细查探。 王小虎连连点头,连拖拉着的鞋子都来不及提上,便赶忙跑出了院子,我再将急于让我们一同去看孩童的王小虎的邻居安抚下来,告诉他,也要把自己的孩子带来,我们好一同看一看。 那人连忙点头,又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不多时,整个清水镇中就变得灯火通明,家中孩童出了事的,已经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还有些被吵醒,赶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全部挤在院子外面,伸长了脖子使劲儿往我们这处瞧着。 我让王小虎从家中找来许多草席子,铺平在地上,再让他们将自己家的孩子依次放置在草席子上,我便一个又一个孩子看过去,细细查探过孩童们的面色后,又挨个儿把了脉,发现这些孩童都与王小虎的孩子是相同的症状。 我转头去看雪千城,见他正在悄悄闻嗅空气中的味道,似乎在寻找什么气味,我轻声问道:“你能感知魂魄吗?” 雪千城摇摇头,道:“那是冥界之人的本事,我不太会,我如今结界中,除了充斥着我的妖力,和这里百姓们的气息,再无其他了。” 如此,要想查探这些孩童们的魂魄,还是需要等待渡罹返回。 院子中的孩童的父母们都在低声抽泣着,眼见着自己的孩子如同死人一般躺在这里,如何能够不心疼呢? 王小虎的院落外头,挤了越来越多的人,渐渐地便有了一些嘈杂声…… “你说,会不会是冤魂索命的?”有个粗犷的男声传来:“就是之前……之前被罗河东害死的那些女人,会不会是她们来索孩子们的命啊!” “不会的!不会的!”另一边,马上有人开始反驳,道:“咱们那时候不是都看见了,神仙们将她们送走了吗?再说,那罗河东不是已经遭报应了吗?还来祸害孩子们做什么呢?”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道:“咱们这儿的孩子可真是遭罪,你说说,要是孩子们都躲不过这个劫数,咱们清水镇以后不就没人口了!” 说到后面,更是越来越离谱,我实在听不下去,便轻声问雪千城,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渡罹,让她尽快赶回来,毕竟对这种牵扯魂魄的事情,我同雪千城都是门外汉。 “没有冥界之门,咱们可没有办法。”雪千城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很无奈,又道:“不过当时渡罹离开时,说要一炷香的时间,现在算一算,应该也差不多了。” “是差不多了。” 雪千城的话音刚落,渡罹的声音便从我们的身后传来,我的身后阴风阵阵,想来是渡罹的冥界之门就开在了我们身后。 我回过身,就见渡罹抱着王小虎的孩子,从黑色的漩涡中踏出来,将孩子交到我的手中,道:“这孩子的魂魄确实没有前往冥界,而且,生死簿子上记录,这孩子的寿元未尽,怕是……” 渡罹一边同我说话,一边察觉到四周围满了人,再往我们的脚下一看,发现许多孩童整齐地躺在地上,登时便惊讶起来,结巴道:“这……这又是怎么了?” 我撇撇嘴,无奈道:“情况一样。” 然后我便将渡罹离开后,发生的所有事向她讲述了一遍。渡罹听完,挥手查探,最后摇头道:“此处也已经没有任何魂魄存在了。” 魂魄都没了? 想来这些孩童都是一样的,寿元未尽,魂魄却以不见,这边不得不让人联想到,王小虎的母亲被什么东西缝补完整的魂魄了。 我们三个互相对视一眼,赶忙往老太太所在的房间跑去。 如果有这么多孩童的魂魄同时不见,并且在冥界的生死簿子上还没有任何记录,那么便说明,那能够吞吃魂魄并且会缝魂之术的东西刚刚才完成这件事情,并且吞吃了如此大量的魂魄,它必须要尽快将腹中吞吃下去的魂魄转移到老太太的身上,完成缝魂之术,否则,那些被吞吃的魂魄会很快被消化掉。 冲进老太太的房门前,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比如说看见什么青面獠牙的鬼怪,或者面目可憎的妖兽,所以在雪千城第一个踹开房门,渡罹捏了冥界收集魂魄的手诀,我跟在最后,从两人之间留下的缝隙中看过去…… 什么都没有…… 一进门,我们三人便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安静,谁也不知道在此刻应该说上些什么。 老太太躺在屋里的小床上,正睡眼惺忪地缓缓起床,见到我们三人之后,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被褥,问道:“你们……你们有什么事吗?” 见状,渡罹赶忙上前,双手结印后放在老太太的额头处,回头对我们说道:“老太太的魂魄又被重新缝补过了,那东西没跑远,应该就在附近!” 渡罹这样一说,我同雪千城立刻警觉起来,不断观察着四周。雪千城立刻散发出妖力,充斥着这个小屋的每一个角落,就在那些赤红色的妖力即将形成浓雾的时候,老太太的床下忽地窜出一个羊羔大小的白色的影子,痛苦地嘶吼着冲出了屋子。 我们都没有想到,一个能够吞吃魂魄且会施展缝魂之术的东西竟然躲在床底,并且面对我们三人是落荒而逃的。 在我们的想法中,它最起码应当与我们缠斗一番后,摧毁几间民房民居再离开,才能对得起我们先前那样辛苦地寻找。 直到屋子外面传来百姓们的惊呼声,我们才反应过来,依次踏出房门,向那白色的影子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五十七章 妖兽穷奇(下) 那白色的影子从屋子中窜出去的速度极快,根本看不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院子里那些孩童的父母们见到这样的东西,虽然恐惧,但还是齐齐上前赶忙抱住自己的孩子,将自己的孩子护在怀中。 我知道,那些已经丢失魂魄的孩童已经不是它的目标,便也没有太过在意,而是冲着院子外边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大喊:“闪开!快闪开!”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过着急,也可能是凡尘之人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原本将王小虎的院落为了个水泄不通的人群,在那白色的影子冲出去前,非常默契的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那白色的影子见状,便加快了速度,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西南方向的一处农田当中。 我们也没有丝毫犹豫,紧紧跟上。 虽然已经看不见那白色的影子,但雪千城根据自己释放出来的妖力的波动,很快就锁定了那白色的影子的方位,冲在第一个也消失在了夜色里的农田之中。 我跟渡罹赶忙跟上,却听见身后恐惧的嘈杂声中,夹杂着一丝焦急的声音——“小乖!快回来!” 是王小虎母亲的声音,我记得之前刚刚来到清水镇时,在王小虎的院子中,被老太太的小白狗衔住裙角,老太太就曾经将那只小白狗唤作“小乖”。 大概,是那小白狗见了院子中这样多的人,要看家护院的吠叫一番,被老太太及时制止了吧。 雪千城的速度很快,我们实在跟不上,所幸他已经沿路留下信息,我们凭借着那些信息,很顺利的找到了他。 而我们也已经跑到了清水镇外。 清水镇的西南方向,除了一些镇中百姓们自己开垦的农田,便是杂草丛生的树林,我们一路过来,还看见了几处孤坟,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 雪千城布置的结界只覆盖了清水镇,而那白色的影子居然能够冲破结界跑了出去,想来并不是等闲之辈。 因为没有了妖气波动的指引,我们站在清水镇外失去了方向。 我看着有些气愤的雪千城,问道:“没有追上?那东西看着不大,竟有这样的本事?” “本事极大。”雪千城点头,指了指再远一些的一处山头,道:“我追出来时,只觉得那东西冲破结界,往那里去了,身上还残留着一些我的妖力,现在怕是已经消散,不好找了。” “我记得你们雪寒一族的妖力结界十分坚固。”渡罹跟上来,道:“三界六道,能够冲破这种结界的,只有上古时代留下来的真神吧?” 我心中咯噔一下,按照渡罹的说法,雪千城的结界是不会轻易被破坏的,那这白色的影子不会真的是上古真神吧! 可我记得,古籍中记载,上古时代曾经有一场造成三界浩劫的神魔大战,魔族被覆灭后,上古之神大多也在那场战争中陨落了,如今…… 如今还能算得上是上古真神的,只剩褚渊一人罢了。 若那白色的影子真是褚渊,他倒也不必躲躲藏藏,毕竟大家都已经是老熟人了,这种时候,坐下来倒一杯茶,同我们好好聊一聊这件事情,说不定能够更加省心一些。 但转念一想,不论是神族还是仙族,都是要受到天道制约的,此等夺他人魂魄的恶事,最终都是要被天道降下惩罚的。 再说,我觉得褚渊这样的大神,若要为一个凡尘之人续命,实在没必要用缝魂之术这样麻烦的办法,他大可以自己跑一趟冥界,要来生死簿子,将那老太太的名字一划,以后她便也是跳脱红尘外,不在五行中的不死之人了。 还有一点,我实在想不通,就算那白色的影子就是褚渊,那他是出于何种原因,要为一个凡尘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太太续命呢? 莫不是…… 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道:莫不是那老太太是他下凡时邂逅的老相好吧!? “你可别乱想!”雪千城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继续道:“你也不用想褚渊这样的神仙,他可是个宁愿将自己心爱之人献祭用来封印冥界的心怀苍生的神仙中的神仙,更何况,他老早就已经拔除了自己的情丝,不会有这种怜悯于一人的感情了。” 我听出雪千城话中的鄙夷,于是也就闭口不再谈,倒是渡罹插话道:“褚渊这样的神仙,原本就不应该有情的,他若是能怜悯一人,三界六道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所以,这就叫做大道无情? 对于这点,我还是没有参透,若是连区区一人都不怜悯,那么又如何能够怜悯天下苍生呢? 但这些都是废话,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那躲起来的白色影子,看一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雪千城抬头在空气中一番闻嗅,道:“那东西逃走的时候,在结界中横冲直撞,身上沾染了不少我的妖力,如今闻着,空气中倒是还有遗留下来的,我们顺着气味找找看吧。” 有办法那就行。 于是,我们三人便依据着空气中遗留下来的雪千城的妖力的气息,继续寻找起来。 最后,我们便来到了清水镇西南方向十二三里地的一处山头中,在那山中兜兜转转,被引领到了半山腰的一片坟地当中。 这时已经正值深夜,山中树林茂密,抬头只能看到朦胧的月光洒下来,坟地里的风凉飕飕的,是不是传来几声山中野兽的叫声,还有头顶乌鸦盘旋的振翅声。 气氛十分诡异。 雪千城的妖力就是在这里消失掉的。 我们三人只能在此驻足,因为不确定是妖力的气息消散了,还是那白色影子借助孤坟的怨气隐藏了行踪。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渡罹提议道:“要不……掘坟吧?” 我听闻此言,不禁心道:掘坟这样的事,会不会有点儿太缺德了? 但是渡罹作为冥界之人并不在乎,掘坟一事说得如同家常便饭,而雪千城作为一只妖,则是更没有什么忌讳,听到渡罹的提议,唤出业火三灾,刀起刀落间就劈开了一座坟墓。 坟墓里的白骨被劈得散落一地,我立刻双手合十,闭眼祈祷。 就在雪千城一个坟墓又一个坟墓地劈过去后,在第七个墓碑炸裂的一瞬间,一团白色雾气忽地升腾而起,立时便扑向雪千城,雪千城将业火三灾横架在胸前,抵挡中听到了尖锐之物碰撞的响声。 我还来不及看那白色雾气包裹的是什么东西,就听见雪千城慌忙大喊:“快!躲起来!是穷奇!”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五十八章 毫无所获(上) 《山海秘闻》中有关于妖兽穷奇的记载,上古有兽焉,其状如虎,声似犬,有翼能飞,喜食人,名曰穷奇。 穷奇乃是上古凶兽之一,据说能够听得懂人话,所以总是在听到人争吵的时候,吃掉有理的那一个。并且,它虽然也吃些其他异兽妖魔,但它更加喜欢凡尘中忠诚信义之人的味道,并且遇上穷凶极恶之人,它还会依附在此人身边,鼓励这样的人多做坏事。 不过穷奇这一类的妖兽数量并不多,如今三界六道虽然各类种族庞大,但因为穷奇的满口獠牙尖锐无比,能够啃咬世间最坚固的东西而不被折断,所以不管是已经得道的神仙,还是修炼化形的妖魔,都偏爱捕捉这样的妖兽,用它的獠牙制作法器。 雪千城的那把业火三灾便是如此。 所以,在上古时代,穷奇这样的妖兽便被大量捕杀,数量骤然下降。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六师兄出西昆仑,进入凡尘后,在南离炎洲时碰到过一只,据说是因为曾经的大肆捕杀让穷奇这一类妖兽已经不敢尝尝出没在凡尘之中,所以妖魔横行,修行者不会轻易进入的南离炎洲就成了它们最后的栖身之所。 我们遇见的这一只,不知道是不是从那里跑出来的。 当雪千城一刀劈开坟墓时,那全身散发着白色妖气的穷奇突然窜出来,张开血盆大口便冲着雪千城的脖颈咬了上去,所幸雪千城的反应极快,用业火三灾架在胸前抵挡,穷奇的尖锐獠牙擦过业火三灾的刀身,立刻便冒出磨擦的火星子来。 穷奇见自己的獠牙被抵挡住,便抬起两只前爪,作猛虎扑食状,上下不断地挥舞着,堪堪绕过业火三灾,只差不到一寸便要拍在雪千城的鼻子上。 雪千城费劲力气,只能架住刀身,做不出任何反击的动作。渡罹见状,便赶忙出手相助,凝结出她的灵力,化作一条黑色的长鞭,飞身来到穷奇的身后,将手中的黑色长鞭甩出去,缠绕住穷奇的右后脚,使劲儿往后一拉,为雪千城争取了一点活动的空间。 我思考着能不能也可以上前帮忙,但碍于自己确实技不如人,只能作罢,要不若是忙帮不上,还要在多添一些乱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可还有什么符咒能用?”雪千城回头喊我,道:“这只穷奇还未成年,打斗毫无章法,你扔一个能爆或者能炸的符咒,吓它一吓!” 听见雪千城这样提议,我便从藏身的树干后走了出来,在随身携带的包裹中乱翻一通,找到了仅剩的一张明火符,那本是我留下来,想要逼不得已时生火用的。 虽然不能爆也不能炸,但能召唤出一些火焰来,要是放到那穷奇的面前,应当也能有所奏效。 保险起见,我还是决定问一问,道:“明火符行不行?” “行!”雪千城大声回应,道:“扔准点儿,烧他的眼睛!” 我拿着那张明火符瞄了又瞄,但无奈,穷奇大概实在想要在雪千城的脖颈上咬一口,一直张着嘴摇头晃脑,我实在担心扔得不够准,那唯一的一张明火符便就此浪费掉。 雪千城看出我的由犹豫,便喊我过去,站在他的身后,这样一来,不管穷奇的脑袋偏向那一侧,我都能将符咒扔过去了。 我站在雪千城的身后,将那张明火符放于双手掌心,汇集灵力唤醒之后,打开手掌,用剑指夹住符咒,心中默念催动明火符的咒语,待咒语念完,便伸手一指,明火符便快速飞出,正正好好扔在了穷奇的双眼之间,一下子便在它的额头处燃起了一小团火焰。 凡尘的野兽都是惧火的,妖兽们大多数也有这样的特性。 火焰一燃,又正好是在双眼之间,穷奇就慌张起来,立刻便往后撤了一步,将獠牙从业火三灾上挪走,两只前爪也不再胡乱扑腾,而是赶忙抬起,去扑灭自己额头处的火焰。 这边一卸力,渡罹那边也少觉轻松,收起她的黑色长鞭后,与我们站到了一处,颇为疑惑地问道:“穷奇这种上古遗留下来的妖兽,不应该留在凡尘的,它们如今的数量不多,应当都是在南离炎洲的腹地处才对。” “应该是这样。”雪千城点头,道:“这只穷奇还小,本事并不大,也许是无意间闯入凡尘,找不到回南离炎洲的路了。” 这个假设十分合理。 既然雪千城说这只穷奇还没有成年,那么妖力应当不算太强大,我们倒是可以收服试试看,就是不知道,它与清水镇那些被吞吃了魂魄的孩童们是否有关。 渡罹表示这很简单,只见她从额间抽出一缕自己的精魄,闭眼间,她的那一缕精魄便飘进了穷奇张开的口中,随着那缕精魄愈加深入,穷奇的口腔、喉咙、腹部,直至整个身体都开始散发出一阵银色的光芒,再等那光芒弱下来后,便见穷奇的腹部变得透明起来,我们就在那圆滚滚的腹中,看见了十几团橙红色的魂魄凝聚物。 “是魂魄!”渡罹还未睁眼,继续用自己的那缕精魄查探着:“那些孩童的魂魄果然是被它吞吃掉的!” 只见渡罹的精魄绕着穷奇腹中的魂魄转了几圈,将那些魂魄糅杂成一大团,想要将那些魂魄一起带出来,却不料穷奇此刻正好用爪子扑灭了额头处的火焰,眼见自己的身体发生变化,并且还有人想把自己已经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顿时便火冒三丈。 穷奇吭哧几声,甩了甩自己的尾巴,身侧的翅膀突然张开,忽闪几下便要腾空而起,逃离此处。 “别让他逃!”渡罹虽然闭着眼睛,但眉头却皱了起来,焦急地喊道:“若是走了,那些魂魄会被它消化掉的!” 雪千城闻言,赶忙上前,见穷奇已经四爪离地,便立即纵身一跃,跳到了穷奇的后背上,业火三灾已经高高举过头顶,下一刻就要削下穷奇的头颅,却被渡罹出声制止:“别杀它!它死了那些魂魄便保不住了!” 这样一来,雪千城就变得束手束脚起来,我眼见着穷奇一边挣扎想要将雪千城从自己的后背上甩下来,一边扑腾着翅膀越飞越远,情急之下,唤出轩辕弓就要御器飞行跟上,却不料身后的渡罹顷刻间瘫软在地,没了反应。 我手中握着轩辕弓,脚下却因为渡罹的晕倒而停滞,就这短短的一瞬,穷奇就将雪千城带走,不知道飞向何处去了。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五十九章 毫无所获(中) 我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雪千城,有些无奈,但也没有胆量独自追上去,而晕倒在我脚边的渡罹也让我抽不开身,于是只能看着雪千城和穷奇的身影渐渐消失。 我蹲下身,将已经毫无知觉的渡罹扶起来,背在背上,打算先返回清水镇,那里有雪千城留下来的充斥着他妖力气息的结界,应当比这处山头的孤坟野地安全许多。 至于被穷奇带走的雪千城,我其实并不算太担心,他曾经说过,那只穷奇的年纪还小,应当是未成年的,所以他一个人应该能够应付得来,就算不能立即降服,但要保护自身安危应该还是可以的。 我背着昏迷的渡罹,只能步行返回清水镇,因为我的灵力虽然能够御器飞行,但是若多带上一个人,怕是飞至半路,便要灵力枯竭,自高空中摔下来了。 到达清水镇外的时候,发现王小虎正领了十几个镇中的壮硕硬汉,举着火把浩浩荡荡的往外面走,见到我之后,忙把我背上昏迷的渡罹扶下来,找了一个平板牛车,两个人拉着,与我一同又返回了清水镇中。 “神女,那个……”王小虎走在我的身侧,四处看了看,问道:“那个男神仙呢?” 王小虎有些好奇,继续问道:“穷奇是什么?”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毕竟这种妖魔鬼怪一类的事情,凡尘之人本就不算常见,不过他们口口相传中的,或许只能将这些都通通归类为妖怪。 我想了想,只能言简意赅的解释道:“你姑且就当这是一只难对付些的妖怪吧。” “原来是这样。”王小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再继续追问,默默地跟在我的身边,却是仍旧愁容满面。 我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一些什么。 这些跟随王小虎跑出镇子前来寻找我们的百姓,大多都是那些昏睡孩童的父亲,他们眼见着从王小虎的院子中逃窜的白色身影,便意识到那就是导致他们的孩子昏睡不起,如今又魂魄全无的罪魁祸首。 所以他们都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冒着可能丧命的危险,举起火把,要为自己的孩子前去一探究竟。 往回走时,我便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言说若是那只跑掉的妖怪一去不复返,那他们的孩子要怎么办,竟还有几人打算,偷偷离开,结伴去我回来时的方向找一找,看能不能寻到那只害了孩童的妖怪。 这可是非常危险的。 我在心中想着,那只穷奇虽然还未成年,但也不是凡尘之人集结一下壮硕之人便能解决的,看那只穷奇的样子,估摸着还没有吞吃过人,所以,并没有太大的攻击性,若是给它无意间见了血腥气,难免不会引起它体内的凶性,进而将整个清水镇中的百姓都变成它的盘中之餐。 想到此处,我赶忙出言制止:“妖兽凶险,我的同伴已经前去追寻降服,必然不会让它轻易跑掉,如今……” “如今我的这位同伴因在与妖兽的争斗中受伤昏迷,已经没有自保的能力,我这位同伴的能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便可得知,那妖兽必是有些本事,不易对付。”我指了指躺在平板牛车上的渡罹,继续道:“我现在返回,其实是与我的同伴计划好的,我们担心那只妖兽会突然返回,再次袭击清水镇中的老弱妇孺,所以你们这些当家的汉子们要负起责任,保卫好清水镇!” 我自认为这番动员做得滴水不漏,一群人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便一声声应和起来,举过头顶的火把似乎也烧得更旺了一些。 我见大家如此,便也能稍稍放下心来。 想着被穷奇带走的雪千城,他有那样强大的妖力,只要无人添乱,要想保全自身是轻而易举的,我现在就盼着那只穷奇是个没见过世面,不懂得修炼的主儿,能被雪千城降服得轻松一点。 回到清水镇,王小虎的院子中仍旧聚集了很多人,见我们回来,围在院子外面的百姓自动让了一条路出来,看着被平板牛车拉回来的渡罹,都是一番唉声叹气。 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晕倒,但大概猜测,也许是她从眉心处抽出的那缕精魄被带走的缘故。 我将渡罹与那些已经没有三魂七魄的孩童放置在一处,伸手凝结灵力,握住她的双手进行查探,知道她的体内仅仅少了精魄之后,便也放下心来。 现下,便只能等着雪千城将那穷奇腹中的魂魄们带回来了。 “小乖……小乖……” 就在我随手扯过一张草席子,坐在渡罹的身边后,王小虎的母亲便从她的小屋子中走了出来,她拄着一根拐杖,因为裹了小脚,所以一点一点地挪动着。 对于这个前一天才死而复生的老太太,大家都还有些恐惧,所以院子外围着的百姓立刻便都后退了几步,但又不想离开,就都远远的站着,伸长脖子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老太太慢慢挪到我的跟前,用拐杖在地上敲了敲,见我抬起头后,忙问道:“姑娘,你见过小乖吗?” 小乖? 我想起来,应当是那只总是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白狗吧。 见我没有回答,老太太仍旧不死心,继续问道:“你见过我的小乖吗?它是一只小白狗。” 我摇摇头,正想回答,王小虎就赶忙过来将老太太拉着离开了,一边催促,一边埋怨,道:“娘!你来添什么乱啊!神女是要降服妖怪的,那狗丢就丢了,活了三十好几年的狗,一点儿不长,说不定也是个妖怪!” 王小虎见状,赶忙将自己的母亲扶稳,胳膊上却被拐杖狠狠打了一下,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不耐烦道:“娘!你别闹了!那狗就是个妖怪!” 老太太彻底急了,拐杖一下又一下地落在王小虎的身上,嘴里重复着道:“你胡说!你就是胡说!” 王小虎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松开手夺过他母亲手中的拐杖,扔在一边,老太太便有些站不稳当,却很是委屈道:“你胡说,小乖是一直陪着我的,它是一个乖孩子……” 一只狗,真的能活那么多年吗?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六十章 毫无所获(下) 老太太非常执着于要找到她的小白狗,王小虎则因为他的母亲在如此紧要的时刻无理取闹而变得愤恨,他既不能不孝地将自己的母亲推倒在地,也不能任由她在院子中吵吵嚷嚷,让外人看了热闹去。 所以,他便捡起拐杖,拉着自己的母亲去了小屋里,出来时,将小屋的屋门用一节稻草栓了个结实,任凭老太太在屋子中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小乖”。 别人的家务事我不太好干预,所以便没有出声。 再者,我其实更担心渡罹的情况,雪千城不在,根本没有人可以给我建议,当下的情况要做出什么样的决策。 我微微有些头疼,闭上眼睛,想要将现在发生过的事情捋一捋,找出这一团乱麻中的线头,无奈竟然仍旧毫无头绪。 但可以肯定的是,雪千城如今应当是安全的。 他设置的结界仍旧保护着清水镇,并且在结界当中充斥着的他的妖力并未减弱,这就证明他的生命状态还在活跃着,就看他何时能够返回清水镇了。 倒是不知道,渡罹清醒时所说的,那些被吞吃进穷奇腹中的魂魄过一段时间会被消化掉,那这一段时间究竟是多久呢? 正这样想着,便听到院子外的人群中一阵骚乱,过了不久就有人高喊:“王小虎!你老娘的狗回来了!” 我再往院子外面一看,那只小白狗果然挤过人群,进到院子里面,一声不吭地便要往老太太所在的小屋中跑,到门口时发现房门紧闭,还被一节稻草拴住了门锁,于是便低声呜咽起来。 但是小白狗进不去,老太太的手也伸不出来。 老太太只能将一根手指从门缝中伸出来,到小白狗的面前给它挠了挠下巴,小白狗抬起头,低低呜咽几声,伸出舌头舔了舔老太太的手指。 “小虎!小虎!”老太太见小白狗似乎在外面受了委屈,便赶忙喊起自己儿子的名字,祈求他将门打开,好让小白狗能够进屋,她要抱着它一起休息了。 看热闹的人群中立刻就有人嘲笑,道:“王小虎!我看你娘疼这只小白狗,比疼你这个儿子还多呢!” 王小虎听闻此言,本就因为自己的孩子的情况而心焦的情绪瞬间便被拱火了,他来到老太太的屋外,却没有将门锁上拴着的稻草解开,而是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蹲在门口正仰脸冲他呜咽的小白狗。 小白狗看不懂人类的复杂情绪,认为王小虎虽然不算喜爱自己,但应该能够将门打开,所以便讨好的拱了拱王小虎的裤脚,坐在原地摇着尾巴,等王小虎给它开门。 怎料王小虎抬起便是一脚,将那小白狗踢出去老远,连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小白狗痛苦的哀嚎声立刻便充满了整个院子,老太太急得在屋子中双手捶门,埋怨道:“小虎!你做什么!” “娘!这狗三十多年了都没死!它是个妖怪!”王小虎冲着屋门又是一脚,踢得那上了年岁的木头门“哐啷”一声,将老太太吓得直哆嗦。 小白狗自然见不得自己的主人受到伤害,硬撑着王小虎那一脚带来的伤痛,一瘸一拐地跑上前去,叼住王小虎的裤腿撕咬起来,并伴随着一阵阵的怒吼。 我看着如此熟悉的场景,不免想起我来到清水镇的第一天,在王小虎的院子中也被这只小白狗叼住过裙角。 等等! 被小白狗叼住的裙角! 我立即将自己的裙角拉过来,果然,当时被从清水河中救起时,雪千城曾察觉我的裙角出现了一处破洞,我们还曾经质疑过,传说中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横公鱼鳞片所制成的衣裙,究竟为何会出现破损。 但那时候情况有些危急,便没有细细探究,只当是清水河中的游魂不是凡尘之物,阴气与怨气的结合能够弱化衣裙的效果,所以才会损毁掉我的衣裙。 现在看来,不是那清水河中的游魂攀附上我的脚踝而导致的衣裙破损,而是这件衣裙先出现了破损,才会让那些游魂有了可乘之机。 而现在,小白狗叼住王小虎裤腿的动作突然让我考虑起来,我的衣裙会不会就是再来清水镇的第一天就被这只小白狗咬破了。 而就在刚刚,我还意外得知,这只小白狗竟然活了三十多年之久。 反正我是没有听说过,凡尘之中有狗可以活过十几年的。 于是我便在心中琢磨,老太太的小白狗必然不单纯是只是一只狗! 所以,我将渡罹交给身边正在照顾孩童的一名妇人,便走到王小虎的跟前,制止了他再一次踢向小白狗。 我弯腰将那只小白狗抱起来,发现它看向我的眼神似乎并不友善,因为怕无端端挨上一口,所以便解释道:“你别怕,我可以带你进去。” 我怕那只小白狗听不懂人言,还特意指了指紧闭的老太太的房门,小白狗这才收起它不算友好的眼神。 王小虎见我将小白狗抱在怀中,也不好再继续发脾气,只能转身离开,我将门锁上的稻草接下来,打开门将老太太扶起来,到床边后让她坐下后,就将小白狗放在了她的怀中。 老太太接过小白狗,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小白狗的脑袋,对我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 我摆摆手,回身自己找了一把凳子拖过来,坐在老太太的身边,问道:“婆婆,我能摸一摸你的小白狗吗?” 老太太点点头,将怀中的小白狗抱起来,往我的面前递了递,也许是因为主人想要这样做,小白狗就变得非常老实,任由我凝结灵力之后的手掌放在了它的脑袋上。 当灵力通过我的手掌灌输进小白狗的身体后,我居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它的体内既没有妖力也没有其他的力量存在,身上倒是沾染了一丝雪千城的妖力气息,想来可能是从外面跑回来时,结界中雪千城的妖力附在了它的身体上。 倒是先前王小虎那一脚,似乎将它的右前腿踢伤了,我便顺手用灵力为它做了修复,小白狗很是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动了动自己的右前腿后,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背,窝回了老太太的怀中。 小白狗的身上没有任何异常,事情又变得毫无进展。 “你喜欢我的小白狗吗?”老太太拉过我的手,让我再摸一摸小白狗,然后便打开了话匣子:“它是我在镇子外面的山上捡回来的,那时候只有巴掌大,但是很聪明,也很乖……” 老太太絮絮叨叨,抓着我的手不让我离开,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了下去。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六十一章 缝魂之术(上) 老太太叫做李秀莲,从小就在清水镇长大,后来嫁给了王小虎的父亲王年富,两个人男耕女织,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并且养育了不少的孩子。 李秀莲说,王小虎的上面还有四个哥哥和三个姐姐,王小虎是她年龄最小的孩子,当时他们在清水镇算得上是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人口最佳繁盛的时候,可以做到四世同堂。 不过,在清水镇的这些日子,除了王小虎,我并没有见到过李秀莲的其他亲人,于是便心中起疑,一个人口繁盛的家族按说应该都是合住在一起的,就算有分家的想法,那也不至于让自己的老母亲一直待在一个儿子的家中,大家都要轮着尽孝才是。 我暗暗察觉,这当中或许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于是便顺着李秀莲的话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李秀莲顿了顿,眼睛中有些恍然失神的感觉,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小白狗的脑袋,再继续道:“后来,我的老伴儿先一步离世,那个时候我才不到五十岁,虽然已经有了成年的孩子,但是小虎还有他的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仍旧都是孩童,我的那些孩子们,实在是……不够孝顺……” 李秀莲说得很是委婉,大约也是不想太过责怪自己的孩子,但是心中又是愤恨不平的,她那些成年的孩子们没有负起责任,任由她带着三个孩童,过着清苦的日子。 一个女人和三个孩子是很难活下去的,所以到最后,李秀莲只养活了王小虎一个人,另外两个孩子,哥哥因为受不住饥饿,在饭馆里偷吃,被人捉住后活活打死,姐姐则因为出落地越来越漂亮,就被路过清水镇的一群人贩子,拐走不知去向了。 从那时候开始,李秀莲就不管到何处去,一定都要找一根绳子,将王小虎绑住,另一头则紧紧攥在自己的手中。 可还是孩童的王小虎哪里知道,这是一个母亲接连丧失两个孩子之后最无奈的做法,他天天只想着如何摆脱来自母亲的控制,所以他与李秀莲的关系也算不上太好。 我暗暗想着,这样的事,似乎并不能怪到哪一个人的头上。 要怪的话,好像是能责怪命运的安排。 后来,王小虎在一根绳子的牵绊下长大了,因为这根绳子,他没办法在学堂里念书,也没有跟着能工巧匠学到一点技术,只是日日跟在李秀莲的身后,学会了种地,勉强温饱。 于是,他越来越觉得是李秀莲让他过上如今劳碌并且清贫的生活。 王小虎其实也带着李秀莲去寻过他其他的哥哥姐姐,但无一例外都是被扫地出门的结果,不论那些哥哥姐姐的日子好过难过,他们都不愿意接受这对孤儿寡母。 王小虎狠了狠心,想将李秀莲扔在远处,任由她自生自灭,但却看着李秀莲徘徊在一处糖人摊子前,掏出身上仅有的一文钱,好说歹说,让摊主给了她一个做坏了卖不出去的糖人,说要给自己的小儿子带回去。 所以,他还是没能狠得下心。 他拿着李秀莲给他的糖人,吃在嘴里很不是滋味。 我听着李秀莲絮絮叨叨,很多事情都说得前言不搭后语,虽然不能确定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如同她所说,她就是故事中的苦命人,但总该有八九分是可信的。 讲到快天亮的时候,我才将将听她说起给王小虎讨庚娘做媳妇的那一段,我也确然没有什么耐心了,于是决定催促一下,道:“那婆婆,这小白狗您是怎么捡来的?” “小白狗?”李秀莲一愣,然后垂眸开始思考,似乎在寻找着关于她和小白狗的回忆,最后眼睛一亮,咧嘴笑着道:“你是说小乖呀!它可乖可听话啦!” 李秀莲一脸自豪,全然已经忘记了刚刚自己还在悲伤地回忆她的不孝顺的孩子们,转而又摸起了小白狗的脑袋,这一次,她说起小白狗的事情来,心情似乎都好了起来。 李秀莲九十多岁的时候,曾经被王小虎用背篓背着,放在了一处毫无人烟的荒山深处。 王小虎给她留下了几张面饼和一罐清水,便谎称自己还有事情要做,等完了事就会来接她。 这种事情在凡尘的村镇中十分常见,上了年纪依旧身体硬朗的老年人会被家里的年轻人,尤其是已经有了下一代的年轻人所忌讳,因为怕老人太过长寿,会争走自己或是小孩的寿命,所以有些老人根本做不到寿终正寝。 总之,是一定要让老人无法再继续活下去的一段时间。 李秀莲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王小虎走时,她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即将被饿死的命运,但她却没有责怪自己的儿子,而是将王小虎留下来的面饼中的一张交到了王小虎的手中,叮嘱他路上不要耽误吃饭,否则便要没了力气。 王小虎就算再狠心,看到自己的老娘都已是临死关头,却还担忧着自己是否饿着肚子,心里便泛起一阵酸涩。 但是却又不得不将自己的老娘甩下,因为庚娘在家中发了脾气,说是人老了就是要离世的,他们这几年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不错,夫妻感情又好,为何却总是怀不上孩子呢? 于是,王小虎就不再犹豫,将李秀莲递给他的那张面饼揣进怀里,狠下心,转头便离开了。 李秀莲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将要离开人世,所以便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只等着自己尽快死去,好让儿子儿媳宽了心,好好过他们自己的日子。 李秀莲背靠着树干坐着,伤心欲绝的时候,发现自己对面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簌簌”声。起初,她以为是这荒山中的野兽,正巧闻着味儿便找了过来,要啃掉她这一身老骨头。 她也没有要躲起来的意思,一是自己的腿脚不方便,即便想躲,那估摸着刚从地上爬起来,便要被野兽咬掉自己的屁股;二是她原本也不想躲,被野兽吃掉,还能给自己的儿子省掉一副棺材钱。 却不想,那“簌簌”声却并不是什么野兽,待那草丛被扒开,便见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狗正好奇的打量着她。 小白狗并不怕人,摇着尾巴靠近李秀莲,用脑袋拱了拱她的包裹,李秀莲这才明白,这小白狗是在向她讨食,于是便从包裹中拿出一张面饼,撕下一角递到小白狗的跟前,那小白狗果然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她又从罐子中倒出一些清水,捧在手心里让小白狗舔食干净。 最后,小白狗吃饱喝足后便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李秀莲当时便有些想嘲笑自己,都已经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有心思照顾起一只畜生来了。 听到这里,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忙问道:“小白狗吃饱就走了?那它……” 我指了指李秀莲怀中的那一只小白狗,表示难道这不是同一只? 李秀莲又笑了起来,拍着小白狗的脑袋道:“因为,它又回来了啊!”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六十二章 缝魂之术(中) 据李秀莲所说,小白狗在吃过她的面饼,喝过她的清水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再返回时,竟然还带了一些山中的野果回来,用大一些的树叶包着,叼到了李秀莲的身边。 起初,李秀莲并不知道小白狗叼过来的树叶中包裹着什么,于是便不明所以,愣神一般的看着小白狗,没有任何动作。 那小白狗却极通灵性,抬起前爪放在树叶包裹上,轻轻刨了两下,那树叶便舒展了开来,里面红黄相间的果子滚落在李秀莲的手边,她这才知道,小白狗是为了报答那张面饼的恩情。 她看着一只畜生都能有这样的心思,不禁又想起自己的那些孩子们来,潸然泪下。 小白狗跃上她的膝头,扬起一张毛茸茸的狗脸,伸出舌头将李秀莲脸颊上的泪水添了个干净,然后一边呜咽,一边看向它带来的野果,仿佛在劝慰李秀莲尝一尝。 于是,李秀莲便伸手抓起一只野果,用衣袖轻轻擦拭过后,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说来也怪,李秀莲当时已经有九十多岁的高龄了,满口的牙齿大多都已经掉了,只剩下两三颗,原本是啃不动果子一类的东西的,她只是想做做样子,让那小白狗觉得它要报答的恩情没有落空。 可说来也怪,那果子进了嘴巴之后,竟然变得绵软起来,李秀莲轻轻一抿,就像冰块一样,在口中融化了,化作了酸甜可口的汁水,流进了喉咙当中。 李秀莲觉得奇怪,她活了一辈子,从没有见过清水镇的集市上有卖这种果子的。 小白狗见她吃了果子,仿佛十分高兴,吠叫两声,摇起了尾巴。 听到此处,我的心中也有些起疑,凡尘的果子,确然是没有这样的,但能够入口即化的,在西昆仑的灵草阁中,我倒是见过几种,难不成这小白狗阴差阳错的找来了仙果? 想到这里,我赶忙打断李秀莲回忆,立即问道:“它给你带回来的果子,长什么样?” “果子……长什么样?”或许是时间太久了,李秀莲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但还是认真地回答起我的问题,皱着眉头回答道:“我记得,是红枣大小,长得却像是苹果,有红色的……还有黄色的,闻起来特别香……” 李秀莲努力地回忆着,并且说到了那野果最关键的一个特点。 她道:“那果子真的特别香,不是果子的香味,是花……对了!就是花的香味,我吃进去之后,便觉得自己的身边就是各种各样的花,熏得人睁不开眼睛,真是……太香了!” 就是这一点,我便立刻确定,小白狗当时给李秀莲带回来的果子绝对不是普通的山中野果,而是一种能够延长寿命的仙果。 我记得,在古籍中曾经对这种散发着浓烈香气的仙果有过记载,说那是南极仙翁的仙鹤偷吃了天界的仙桃,行过凡尘时忍不住一通排泄,将那仙桃的桃核落在了凡尘的大山之中。 后来,因为凡尘之中灵气稀薄,长大的桃树无法结出仙桃,只能结出一种又小又不起眼的野果,虽然不似天界的仙桃,能够令人长生不死,但却也有些效用,能为普通人增寿十年。 这小白狗当真是报答恩情中的典范了。 吃过人家一顿饭食,居然拿这样不可多得的东西来报恩。 所以,这就是李秀莲如此长寿的原因? 但也有些不对,这果子虽说能为人增寿,但是不管吃多少,十年的寿命就是这些果子能够带来的最大的效用了。 先前,渡罹试探过李秀莲的身体,她的三魂七魄是被人缝补过的,那样的术法叫做缝魂之术,一般要取其他人的魂魄,给将死之人做针线,把即将消散的魂魄重新缝补完整,那样,缝魂之术所救之人便能永远存活于世了。 这术法虽厉害,但却极损阴德,是要遭天谴的。 所以,若不是极度亲密之人,断然是不会为他人牺牲至此的。 我又看了一眼李秀莲怀中的小白狗,虽然怀疑,但还是有些犹豫,这只小白狗浑身没有任何妖力气息,断不会有施展缝魂之术的本事的。 难道……李秀莲还有什么别的奇遇? 于是,我继续让李秀莲将她的经历讲了下去。 但后面的故事却是平平无奇。 王小虎过了月余,准备来这座荒山上给自己的老娘收尸,却发现李秀莲靠着小白狗每日捡来的野果,竟活了下来。当时,王小虎觉得这是天意,他的老娘是个有福气的人,老天爷都格外照顾着的。 李秀莲便又被王小虎背回了清水镇。 当然,小白狗也跟着她一同回了家。 起先,清水镇的人都对李秀莲避而不见,觉得她一人身处荒山一月有余却仍旧活得下来,必然是被什么妖魔鬼怪占了身子,要来害人的。 但时间一久,李秀莲与之前并无不同,大家也就都不在意了。 再然后,便没有什么特殊的经历了。 我在心中默默惊讶:这就没了?! 我原本想着,李秀莲应当在那座荒山中结识过什么人,就算不是什么神仙,也应当会有一只妖,才能引出一段故事,让她被施展过缝魂之术,继续存活在世间。 我又一次低头,将目光落在那只小白狗的身上,心道:总不能是这个小东西有什么大靠山吧?! 正想着,原本安安静静趴在李秀莲怀中的小白狗却挣扎了几下,从李秀莲的腿上跳了下来,冲着房门外狂吠起来,背上原本顺滑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似乎门外有什么令它恐惧的东西。 我回身看向门外,发现是浑身散发着妖气的雪千城回来了,他被赤红色的妖力包裹着,双眼也是猩红一片,手中的业火三灾仍旧在散发着杀气,看上去是极骇人的。 难怪那小白狗如此恐惧狂吠。 雪千城见到我在屋内,便将业火三灾收了起来,没有了那把妖刀的杀气,他浑身的妖力也渐渐消散,赤色的瞳孔慢慢褪去颜色,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 “摇筝,你出来。”雪千城看了一眼李秀莲,又看了一眼对他并不友好的小白狗,轻声说道:“我有事情要同你商量。” 我点点头,回身与李秀莲暂时告别,小白狗见我们出门,便又跳到了李秀莲的怀中,趴下来,任由李秀莲一下又一下地给它顺着毛发,但眼神中仍然充满警惕。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六十三章 缝魂之术(下) 雪千城被穷奇带走之后,其实并未遇上什么危险,而是发现那只穷奇的老巢就在那座孤山当中。 孤山上坟包遍布,树林密集,穷奇驮着雪千城在茂密的枝丫间穿梭,横冲直撞时,竟一头碰到了一棵长相怪异的桃树。那桃树看上去,不管从枝干还是绿叶,都是一棵桃树的样子,但结出的果子却又小又不起眼,被穷奇一撞,树上的果子便“唰唰”地掉落下来,撒发出一阵浓烈的香气,仿佛令人置身于花海当中。 先前为了追踪这只穷奇,雪千城的五感被他自己调动得极其敏感,果子掉落在地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太过浓烈,竟熏得他睁不开眼睛,鼻子和嘴巴里也变的黏腻起来,有些喘不上气。 而就在这时,穷奇看准时机,凌空翻了一个跟头,将雪千城从自己的背上掀了下来,想要伺机逃跑。 雪千城哪是那么容易就摆脱掉的,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虽然被浓烈的香气熏得不再管用,但耳朵却还是好用的,听声辨位也不是难事,在听见穷奇的响动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业火三灾扔了出去。 业火三灾也不是一般法器,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够自动感知主人的心意,所以在脱离雪千城的手的那一刻,就像长了眼睛一般,直逼穷奇逃离的方向而去。 穷奇躲闪不及,被业火三灾重伤,一声哀嚎后并不想继续缠斗,一心想着逃离,却被业火三灾紧紧跟上,不依不饶。 雪千城趁机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等目能视物后,唤回业火三灾,准备冲上去直接降服穷奇,却不料那穷奇胆子极小,眼见着自己要吃亏了,慌忙把自己吞吃进腹中的魂魄尽数吐了出来。 那些魂魄再被穷奇吐出来之后,四散而逃,雪千城被这些魂魄迎面袭来时,也吓了一跳,闪避不及时,还撞上了一两个,想着渡罹说的,要将这些魂魄带回来,不然它们自己无法找到回去的道路,雪千城将那些撞在身上的魂魄一一收进衣袖当中,妥善安置。 这时候,那一缕渡罹的精魄便跟了过来,在雪千城的身边绕了几圈,开口道:“雪千城,魂魄要尽快收集回来,时间长了会消散掉的!” 雪千城闻言,便不再想着去追那只跑掉的穷奇,而是转身在一整座孤山中寻找起了那些四散逃窜的魂魄,好在有渡罹的精魄在,能够准确的感知到魂魄们的去向和藏身之处,这才令雪千城收集魂魄的过程简单了不少。 再然后,他就带着渡罹的精魄与那些孩童们的魂魄返回了清水镇。 “真是太惊险了!”刚刚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渡罹坐了起来,缓缓睁开眼睛,将雪千城带回来的精魄重新吸收进体内,缓慢睁开眼睛道:“我们若是回来的再晚一些,天亮鸡鸣之后,这些孩童的魂魄便要消散掉了,那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再无回天之力了。” 渡罹的精魄回到她的身体之后,她就可以自由行动了,先是来到雪千城的身边,将他封藏在衣袖中的魂魄找出来,全部吸进一个黑色的布袋中,然后带着那个布袋,每走到一个孩童的身边,就打开黑色布袋轻声低念咒语,不多时便会有一个橙红色圆溜溜的魂魄从里面飞出来,直接融进孩童的身体当中。 “那是敛魂囊。”雪千城站在我的身边,一边看渡罹将孩童的魂魄一一打回他们的体内,一边向我解释,道:“冥界之人,人手一个这样的敛魂囊,既可以防止应该进入冥界的魂魄私自逃走,又可以避免魂魄离体时间过长而消散。”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并且将他们不在时,我所听闻的李秀莲与小白狗的故事讲给了雪千城听。 听完,雪千城也颇感奇怪。 “你的意思是,那只小白狗有些异常?”雪千城见我点头,立刻便向李秀莲所在的屋子走去。 我赶忙将他制止,看刚刚的样子,那小白狗对雪千城一身妖力气息十分敏感,并且不太友好,强行试探或许会有些难度,于是变道:“我刚刚已经试探过了,小白狗的体内没有任何妖力。” 雪千城停下脚步,仍旧怀疑,道:“我还是觉得,那只小白狗并不简单。” 说着,雪千城蹲下身子,将我的裙角拉起来,找到那一处破洞,继续道:“你这个小洞,我当时便觉得有些像是野兽撕咬所制,既然你说那小白狗曾经衔住过你的裙摆,那么八九不离十,这个小洞就是被它咬出来的。” “横公鱼的鳞片坚硬无比,寻常之物是根本无法将这件衣裙破坏掉的。”雪千城继续解释道:“但我觉得,若那只小白狗,就是我们见到的那只穷奇,或许……” 我摇了摇头,有些不可思议道:“可它的体内并无妖力。” “也许……”雪千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道:“也许是它在凡尘待了太久,又整日与凡人为伴,妖力的气息早就已经被覆盖掉了,所以我们才无论如何都查探不到。” “有道理。”将孩童们的魂魄安置好的渡罹走了过来,指了指已经睡着的孩童,道:“你们多加看管这些孩童,我要回冥界一趟,或许我们能有新的发现。” 说着,渡罹便召唤出黑色漩涡,还不等我与雪千城询问,向着背后的黑色漩涡仰身一躺,便消失在了我们的面前。 如此,便只剩下我与雪千城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道渡罹返回冥界做什么,但我想大概是与这些孩童相关的。如今已经知道,吞吃孩童魂魄的是一只穷奇,并且李秀莲的身体中确实被人施展过缝魂之术,所以便不自觉的将二者联系到一起,也许,真的如同雪千城所说,那只小白狗就是穷奇幻化而成的。 难道保着李秀莲长生不死,就是那只小白狗报恩的办法吗? 如果是这样,那李秀莲当时扔给小白狗的面饼和清水,可谓是珍贵至极了,竟能换得穷奇这样的妖兽费尽心力相待。 天亮的时候,清水镇的百姓都返回了各自的家中,还在昏睡中的孩童则继续躺在王小虎的院落中的草席上,我与雪千城不敢有一时半刻的松懈,生怕一个眨眼,这些孩童的魂魄便又被吞吃掉了。 渡罹是在鸡鸣之后回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鬼差,她举起手中一个泛黄的账本一样的东西,兴高采烈地称自己已经找到了让孩童们苏醒过来的办法。 雪千城定睛一看,大吃一惊道:“那是……那是冥界的生死簿子!”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六十四章 报恩妖兽(上) 渡罹能够把冥界的生死簿子拿出来是我没能想到的,这并不亚于我去西昆仑的藏书阁,将那里面的功法密集拿出来,扔给外人看。 但渡罹拎着那生死簿子甩来甩去,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账本,并不用太过在意。我同雪千城看着渡罹一边小跑一边甩着手里的生死簿子,看得一阵心惊胆战,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将那生死簿子抖搂得散了架,那簿子上的人可就要遭大难了! 渡罹一路小跑至我们的身边,抬手就将生死簿子扔进了我的怀中,我伸手去接,几乎要被吓得瘫倒在地,捧着那生死簿子一阵哆嗦,雪千城连忙扶住我的双臂,宽慰道:“不要紧,它没散架。” 我这才直起腰身,问道:“渡罹,你要做什么?偷了生死簿子谋权篡位了?” “谋权篡位倒是不敢,不过冥界之主好说话,借给我看一下罢了。”渡罹开着玩笑,然后将我怀中的生死簿子打开,翻了几页,就在看到清水镇几个大字后,罗河东、李秀莲、王小虎、庚娘几个熟悉的名字就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再往后看,也全部都是清水镇上的百姓。 “我只能将这一卷借出来,不过应该够用了。”渡罹继续解释道:“我昨日在那穷奇的肚子中想明白了,那老太太如此之高寿确然不太正常,又在她的身体内发现了缝魂之术的施用痕迹,我便想着,那老太太在生死簿子上的记录定然也会发生改变,于是便去冥界之主那儿,将生死簿子借来一探究竟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 三界六道,皆要讲究自然缘法,虽然从出生开始,一个人的命运便已经定下,但若是有外力干扰,那些原本设定好的命运就会随之发生改变。 凡尘之人的命运最是容易受到外力干扰的,并且一旦被干扰,就不会再被修复。 所以,冥界生死簿子上的记录也会发生变动。 “你们看这里……”渡罹将生死簿子翻到李秀莲的那一页,轻念咒语,将自己的灵力汇集在指尖处,点了点李秀莲的名字,然后那本生死簿子就散发出一道柔和的蓝色的光芒,映出来大段的文字记录,从李秀莲出生、成长、嫁人生子等等记录得十分详细。 渡罹用她的手指快速划拉着,最终将那些记录的文字定格在李秀莲九十七岁的时候,指着那上面似乎曾被修改过的痕迹,道:“这里记载,老太太九十七岁的时候,被自己的小儿子抛弃于无名荒山之中,没过七日便被饿死了。” 我点点头,生死簿子上的记录与李秀莲那时候的经历是完全吻合的。 “不过……”渡罹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两名鬼差,继续道:“当时冥界确实收到过要去将老太太的魂魄带回来的消息,是他们二人一同前去的。” 渡罹身后的两名鬼差同时点了点头,其中一个稍胖一些的鬼差回忆道:“我们那个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那拘魂的单子上也经过了冥界之主的确认,但到了那处无名荒山上,却发现那老太太活的好好的。” 另一名鬼差赶忙补充道:“活人是不能被我们擅自拘魂的,所以我们就赶紧返回冥界,找到所有管这事儿的人,他们却都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最后冥界之主拿出生死簿子一看,那上面的记录竟然发生了变动。” 这件事情倒是不难理解,李秀莲同我讲述她的经历时,就曾经提到过小白狗给她吃了荒山中的无名野果,之后在山中度过了月余,便被王小虎又背回了清水镇的家中。 “这是修改后的。”渡罹指尖轻点,生死簿子上便换了另一些内容出来,她解释道:“那老太太机缘巧合,服食了荒山当中的一种野果,竟然多添了十年的寿命。” 这是显而易见的。 听李秀莲讲过她所有经历的我就显得非常淡定,雪千城也是如此。于是我将李秀莲的那段经历又同渡罹讲了一遍,她便也恍然大悟。 “既然如此,多出来的十年寿命是那小白狗阴差阳错报恩的结果,我们便不再深究,但是……”渡罹又开始快速地翻动那本生死簿子,等翻过十几页后,停下来,蓝色光芒中显现出记录的文字时,她才缓缓道:“真正的疑点在这个地方。” 我顺着渡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那里已经不是关于李秀莲的记载了,而是几个中年男子和妇人的相关记录,看上去有些眼熟,直到渡罹出声提醒,我才想起来,李秀莲同我提到过,她这一辈子,子嗣缘分颇深,总共生养了五个儿子和三个女儿。 渡罹所指的那几名中年男子和妇人,正是李秀莲的儿子与女儿。 我也颇有疑惑,问道:“这有何不妥吗?” “当然!”渡罹猛地点起头来,指着这几个人继续道:“里面可以看出,老太太其中一个儿子因为饥饿偷吃被人打死,一个女儿被拐不知去向,其他的孩子除了王小虎,可都是正值壮年便去世了,而且还是死因不明。” “死因不明?”我也伸手翻动了一下生死簿子,发现关于那些人的记录并不完整,更像是被人拦腰截断,没有结局一般。 按道理来说,一个人的一生所载,不会再有哪一份记录能够详得过冥界的生死簿子,也断然不会出现这种只记录一半的情况。 我将渡罹手中的生死簿子认真检查了一番,发现并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也没有任何缺损。 生死簿子是完整的,记录却不完整。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冥界每日都会有新的魂魄被接引而来,所以没什么人会天天去翻这本生死簿子,出现如此纰漏倒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渡罹继续解释道:“这次翻看后发现,这生死簿子上记录不完整的几人,在凡尘间已经无迹可寻了,他们应当已经死了,肉体湮灭于天地之间,但灵魂却因为没有鬼差的接引,而消散掉了。” 我看了看生死簿子,又看了看王小虎院落中躺了一地的孩童,问道:“难道不会是他们的魂魄也被什么东西吞吃掉了吗?” “不会。”渡罹摇头,斩钉截铁的否定道:“魂魄一旦被吞吃,那么生死簿子上就会马上记录他们的寿元已尽,不会是现在这样空白一片,除非……” 渡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除非他们被吞吃的不是魂魄,而是剩余的寿元。”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六十五章 报恩妖兽(中) 渡罹说,三界六道中,能够为人增添寿命的方法有很多,比如之前李秀莲阴差阳错服食下的山中野果,再比如雪寒沧溟曾经用自己的妖力充盈锦瑟的身体,护她神魂不灭,也可增寿。 但是这几种方法并不能一劳永逸,山中野果虽说得来简单,但至多只能增添十年寿命,而妖力催动则需要每隔三五年便要重新在人体中灌进新的妖力,并且每一次要灌输的妖力都会比上一次的更多,这是个极损耗妖力的办法。 所以,那只想要护他人长生的妖怪,要么妖力强大,不在乎这样的消耗,要么就会在灌输过几次妖力之后,自己先去冥界见阎王。 所以,这两种法子都不是长久之计。 既然李秀莲在九十七岁时便已经因为小白狗的报恩,无意中吃下能够增寿的果子,那么除了那多出来的十年寿命,那多活的其他十几二十年的寿命又是从何而来呢? 李秀莲的体内没有妖力,所以并不是用妖力来维持她的神魂不灭。 而我们探知到的她的体内有施用过缝魂之术的痕迹,也是最近几日才完成的。 所以,这中间一定有人用了其他的方法,为她增寿。 渡罹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李秀莲确实用了其他人的寿元。 这里边就是另一种增寿的办法了。 “冥界当中有个说法,说是一个人的寿命能够被夺走利用。”渡罹一边说,一边将生死簿子合起来,交给身后的两名鬼差,嘱咐他们尽快将生死簿子送回冥界,不能耽搁。 等看那两名鬼差走远,才又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在忘川撑船时,不时便会遇见一些死的不明不白,失去记忆的魂魄,等送到幽冥殿时,就会发现这些人的寿元未尽,却早早的来到了冥界,等于是稀里糊涂的便死了。” 我听闻此言,虽觉得诧异,但还是问道:“那这些人,冥界是如何处理的?” “安排投胎,重新进入轮回。”渡罹见我颇为不解,于是继续解释道:“这些人的魂魄完整,只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窃走了寿元,但因为自己一无所知,于是便帮他们找不到凶手,也躲不回寿元。冥界的规定是,寿元没了,便是死人,只能重新轮回,不能再返回凡尘了。” 这明显有些不公平,这些人难道就没有质疑过,自己的寿元被偷盗,却要自己来承担这样的结果,而不是一探究竟,还他们一份公道吗? 渡罹其实也想不太明白,只能归咎于冥界的人都太懒了,这样的事情就算调查明白,也要派出人手,缉拿凶手,再将被盗窃的寿元夺回,还要重新编写生死簿子,为那些枉死之人重新增添寿命。 一套流程下来,非常繁琐。 所以,就索性什么都不管了,给他们安排投胎,希望在下一世里能够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我登时便瞠目结舌,突然想要大骂:呔!这些人简直忒不负责任了! 渡罹看着我越来越疾恶如仇的眼神,默默点头,道:“我与你的想法一样。” “那既然如此,我大概想明白你要做什么假设了。”雪千城见我们二人用眼神交流,脑子里越来越多的脏话飘过,便赶忙插话,将讨论的内容拉回了正轨,道:“李秀莲那些莫名其妙消逝在世间,魂魄却没有被接引至冥界的子女,便是被人窃取了所有的寿元。” 我又想到极重要的一点,道:“那魂魄呢?渡罹不是说,寿元被窃取,魂魄会稀里糊涂地飘到冥界吗?” 渡罹看看我,又看看雪千城,道:“八成也被吃掉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这怕不是有仇吧?! 光窃取了寿元还不算,还要将魂魄吞吃掉,这是要让人永远不入轮回啊! “我觉得这个猜测太匪夷所思了。”我摇摇头,反驳道:“按照咱们现在的推测来说,是有什么人窃取了李秀莲子女们的寿元来为她增寿,姑且算是一只报恩的妖兽,但为什么要选李秀莲的子女呢?这样岂不是就成了报仇,而非报恩了?” “我也想不明白,虽然那些灵智未开的妖兽,在报恩时不分青红皂白,但一般是能够分辨自己的恩人有亲近之人是不能被伤害的。”渡罹搞不明白的关键也是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妄下结论,而是返回清水镇与我们一同商量,看能不能有个合理且靠谱的解释。 我转念一想,脑子中突然觉得,在这件事情当中,报恩与报仇似乎没有什么冲突,于是便道:“或许,这只报恩的妖兽,也在报仇?” 此话一出,雪千城和渡罹皆是一愣,显然并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但我觉得这样的事情解释起来太过麻烦,不如直接将那只妖兽引出来,事态发展便能清晰起来,我们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也都能够解释清楚了。 “不然,我们把那只要报恩的妖兽引出来吧?”我提议道:“既然它要报恩,那么必然不会离李秀莲身边太远,最起码,他要能够感受到李秀莲的气息,才能确保自己的恩人是安全的,所以,我们这样……” 我的计划是,我们佯装带走李秀莲,要加害于她,那只报恩的妖兽必然要现身保护李秀莲,到那时,我们只要能够控制住李秀莲,那么就相当于掐住了那只妖兽的命门,让它逃也不是,攻也不是。 到那时,我们便能沉住气,静下心来好好探究一番了。 虽然这个办法多多少少有些缺德,但却是目前能够想到的最有效的办法了。 说干就干! 我转身准备去李秀莲的小屋中将她带走,却被雪千城伸手拦下,道:“还得再等等,我们等那只小白狗出门之后,再去找老太太。” “你还在怀疑那只小白狗?”我有些好奇雪千城怎么会对一只小白狗如此警惕,于是便宽慰道:“那只小白狗对我挺友好的,而且就算是一只妖兽,能被王小虎如同皮球一般踢来踢去,急眼了只是咬一口他人的裤腿裙角,也应当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大约做不出窃取寿元与吞吃魂魄这样的事情吧。” 雪千城却摇摇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妖兽大多狡猾,若是它装一装,便能骗取你的信任,那么蹭一蹭你的手,舔一舔你的脸,或者被人踢上一脚做做痛苦的模样,对它而言也不是难事的。” 我承认雪千城说得有几分道理,于是便停下脚步,三个人悄悄走出王小虎的院子,在不远处的一片农田里,敛了气息,静心等待那只小白狗出门后,再开始实施我们的计划。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六十六章 报恩妖兽(下) 李秀莲的小白狗是傍晚时分离开的,它吃过李秀莲为它准备的食物后,舔了舔嘴角胡子上沾上的饭粒,摇头晃脑地走出了院子,李秀莲站在屋门口,轻唤它的名字,道:“小乖,别跑远,记得早些回来!” 不得不说,李秀莲对这只小白狗确实极其上心,如同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担心它受冻挨饿,还要叮嘱它早些回家,不要在外面受了欺负。 若这小白狗真是一只妖兽,不知道李秀莲还能否像现在这般,毫无惧怕之感,仍旧能够这样喜爱它。 “我听镇上的人说,李秀莲的小白狗除了每日陪伴她之外,也会寻摸些时间,独自出门玩耍。”雪千城看着渐渐跑远的小白狗,道:“大多数是这样的傍晚时分,一般到深夜便会回来,窝进李秀莲的怀中打盹了。” 我不禁问道:“每日都出去吗?” 雪千城点点头,道:“嗯,每日都出去。” 一般来说,凡尘中几乎每家每户都会饲养家犬,大多数家犬都会被拴在自己的院落中,起到看家护院的作用。这只小白狗看上去瘦小,李秀莲定然是不指望它能看家护院的,所以平日里也就不拴着,总是抱在怀中,当一个宠爱的小物件打磨时间。 但不管是养来看家护院的,还是养来消磨时光的,大多人都不会任由一只狗单独出门太长时间,这小白狗能从傍晚出门,至深夜才返回,难道李秀莲就从未担心过,这只小白狗会遇到什么危险吗? 而且,在普通人看来,这只小白狗既不凶悍,个头又小,是个极容易被欺负的角色。 “或许我们没有猜错,这只小白狗就是一只妖兽,并且李秀莲是知道的,所以并不担心它深夜在外遇到危险。”雪千城继续道:“就算当年是这只小白狗无意间在荒山当中寻到了能够增添寿命的野果,但是你那被它衔住的裙角,确确实实破了一个洞,就足以证明,它并不普通了。” 末了,雪千城又加了一句:“我还是觉得,这小白狗就是穷奇!” 这一次,我并没有反驳雪千城的观点,而是也开始慎重的思考,一件事情当中,巧合太多,那便不能被称之为巧合了。 “我要去跟一下那只小白狗,看它究竟去往何处,要做什么。”雪千城从藏身的农田中站起来,拔掉我给他插在头上作为伪装的几根稻草,看着小白狗远去的方向,抬脚去追,然后还不忘嘱咐道:“你们趁现在赶紧将李秀莲接走,走远一些,最好能远离清水镇,这样李秀莲的气息消失,那只要报恩的妖兽才能感知到。” 我跟渡罹也赶忙从农田中站起身来,点点头,与雪千城兵分两路,朝着李秀莲所在的小屋中走去。 李秀莲是认识我的,所以一番沟通下来,要将她带走并不是难事,可难就难在李秀莲是小脚老太太,走起路来十分不利索,速度又慢,我看着即将下山的太阳,依照李秀莲的速度,恐怕到明天的太阳升起,我们都是走不出清水镇的。 可恨我御器飞行的本事也不算太好,只能管好自己,却是带不了旁人的。 我求助地看向身边的渡罹,她也只能耸耸肩,因为她压根就不会御器飞行。 于是,我们两个便开始无比怀念雪千城在身边的时刻,他的妖力强大,业火三灾的力量更是无法估量的,要带上我们几个人飞一飞,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我还有个办法的。”渡罹面色有些为难地提议道:“但是你得想办法先让老太太睡上一觉。” 我顿感好奇,难不成睡一觉我们就能前往其他地方了? 后来,听过渡罹的解释之后,我便觉得她这个办法十分不错——渡罹想的是,既然我们一个御器飞行的本事不到家,一个压根不会御器飞行,那么干脆直接不用飞的就好了。 我们可以用瞬间移动呀! 这个本事,我是不会的,但是渡罹没有问题。 她可以将前往冥界的通道在任何地方打开,等到了冥界,也可以将前往凡尘的通道开到她想要去的地方,这难道不必御器飞行更节省体力与时间了吗? 而要让李秀莲睡一觉的原因,则是因为怕在进入冥界的时候,李秀莲会被那里的景象吓到。 睡一觉这件事情倒是不难,我的包裹中还有几张昏睡符,能够派上用场。 所以,当我的昏睡符起作用,李秀莲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后,我们两个便一人架了一个她的胳膊,渡罹单手结印,一个通往冥界的黑色漩涡便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因为已经见识过渡罹的这项本事,我也就没有再惊讶一次,同她一起架着李秀莲踏进了通道,黑漆漆的通道不长,等再踏出去后便是在冥界忘川河的渡罹的乌篷船上了。 “冥界时不准带活人进来的。”渡罹一边快速结印,一边解释道:“忘川河除了我再次结印过河的魂魄,一般不会有人来,我们赶紧离开,应当不会有人发现。” 渡罹的话音刚落,结印也已经完成,黑色漩涡再次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这一次,是前往凡尘的通道。 不用渡罹催促,我抬脚便迈了进去,一睁眼便已经看不见冥界漆黑的忘川河和鲜红的曼珠沙华了。 渡罹将这次打开的通道选在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地方——度朔山。 “怎么样?”渡罹指了指身后的大桃树,道:“这里够远了吧?”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度朔山离着清水镇确然够远了,就是不知道那只要报恩的妖兽,察觉到李秀莲的气息从清水镇消失之后,要用多久的时间才能找到这里来了。 我同渡罹将李秀莲扶到大桃树下,让她背靠着大桃树的树干坐下来,好能舒服一些,昏睡符的效用还在,李秀莲并不曾醒过来。 我便问了一句,渡罹为何要将通道开到这里来,其实随便选择一处清水镇外的山头便可,跑这样远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你不懂……”渡罹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解释道:“雪千城不在,那小白狗还不知道是不是如同我们猜测的那样,就是报恩的妖兽,若是另有一只妖兽,它寻来这里,就算雪千城不在,这里看门的神荼郁垒二位神将,也能帮我们抵挡一番不是?” 听到渡罹这样解释,我瞬间就眼睛一亮,不禁在心中赞扬:渡罹的脑子可一点都不逊色于我呀! 如此,便能放下心来,稍作休息了。 就在我靠着大桃树的树干也坐了下来时,便听到极为熟悉的一段声音——“来者何人!”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六十七章 引出妖兽(上) 那熟悉的声音自然是神荼发出来的,郁垒也紧随其后现身,身边的猛虎也像之前一样,并不友善,一番龇牙咧嘴后被郁垒拍了拍脑袋,才逐渐安静下来。 他们与渡罹相熟,与我也曾经有过几面之缘,所以也没有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一句话不说就大打出手。 “渡罹大人。”神荼恭敬的向渡罹行了礼,然后同我也打过招呼之后,问道:“二位再次返回,可有什么事情?” “无事、无事……”渡罹一边摆手,一边支支吾吾道:“我们到这里等一位朋友罢了。” 我大约明白渡罹这样说的理由,毕竟我们要等的除了雪千城这位朋友,还要迎接一只妖兽前来。对于我们这种偷偷摸摸将别个恩人“掳走”的行为,那只妖兽怕是一定要大发雷霆的,到时候免不了在度朔山上发生一场恶战。 将一只妖兽引到度朔山,还要在人家的家门口打斗一番,属实有些缺德。 见渡罹能够应付过来,并且神荼郁垒二人对她也算恭敬,我便没有开口插话,而是靠在大桃树的树干上,挨着李秀莲,坐了下来。 天色还不算太晚,往西边看去还能看得见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映得天边火红一片,看样子明日应该是个极好的天气,就是不知道今晚我们要如何度过了。 神荼和郁垒一番客套之后,也同我简单的打了招呼,郁垒的那只猛虎似乎对我身边的李秀莲格外感兴趣,长长的尾巴在身后摆来摆去,见无人注意到它,竟然走到了李秀莲的身边,用鼻子轻轻闻嗅了一阵,最后竟伸出舌头要去舔舐李秀莲的脸颊。 我一看便是胆战心惊,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没来得及思考,伸手便揪住了猛虎的舌头。要知道,一只神将的灵宠,不用张嘴去咬,紧紧舔一舔,凡尘之人就要脱一层皮了。 我是断然不能视而不见的。 那猛虎被我揪着舌头倒也不恼,转头去看郁垒,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似乎在说着什么。 我听不懂,但郁垒是能听懂的。 “它说,这老太太有些不对劲。”郁垒走过来,伸手试探李秀莲的身体,不过一瞬间,便像触电一般,不光快速地撤回了手,还后退两三步,并且将他的猛虎唤走,挡在了身后,道:“这老太太哪里来的?” 我被他这一举动搞得有些头脑发懵,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呆愣愣地回答,道:“清……清水镇,这有什么不妥吗?” “是凡尘之人?”郁垒仍旧是慌张的,提问之后立即便开始否定,道:“不!她绝对不是凡尘之人!” 不是凡尘之人,那能是什么? 我看了看郁垒惊慌失措的样子,再转头去看李秀莲,心里就不禁打起鼓来,难不成李秀莲在那妖兽各种报恩的方法中,变得不是人了? 但是,在先前的探查中,不管是我,就连雪千城和渡罹,除了察觉到李秀莲曾经增添过寿命,被人施展过缝魂之术的痕迹外,并没有其他异样。 郁垒这样的反应,又是哪一出呢? 渡罹大约也觉得很是奇怪,便也走了过来,拍了拍郁垒的肩膀,毫不客气的道:“我们不太明白,你给解释一下。” 郁垒倒也满不在乎渡罹的态度,开始同我们解释起来,道:“这老太太长生不死,已经无法探知到她寿元的多少了,并且她体内有很多不属于她的自己的三魂七魄,这,这这……她马上就要化妖了啊!” 化妖?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凡人化妖那可是要被天道降下惩罚的,且不说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劈下来,就是在化妖的过程中,长出全新的魂魄,身体上所带来的疼痛都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不对。”渡罹立即否认,反驳道:“那不是什么化妖的症状,我们求证过,老太太曾经吃过增寿的野果,又被人融合了他人未尽的寿元,近几日体内也出现了缝魂之术的术法的痕迹,虽然表面看起来凡尘之人过于长寿是化妖的症状,但我们觉得……并不是。” 我也连忙点头,默默地将李秀莲护在了我的身后。 我们十分确定,李秀莲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她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 郁垒似乎并不这样认为,并且他觉得,度朔山之下便是冥界之门,他们守护在此处,就要担起责任,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放任一个不确定的威胁待在这里。 听着郁垒对自己多么的恪尽职守的描述,我十分想要吐槽:那之前冥界之门破裂,导致冥界的游魂飘荡至凡尘,为祸人间的事情便不做数了? “老太太如今昏睡着,我们也只是在这里等一等朋友。”渡罹走过来,站到的我的身前,与郁垒相互对视,也不想做出让步,便态度强硬的道:“最迟也不过明日一早,你如今要将我们赶走,说实话是有一点不近人情了。这样……” 渡罹接着提议道:“你们看你们的大门,我们就好好的看着这老太太,她若是醒了,我们便立刻离开如何?” 神荼走到郁垒的身边,轻声耳语几句,觉得不必与我们闹得关系僵硬,毕竟就算我们都不是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但曾经能让雪寒千烬的鬼面烈焰送进冥界的人,如今就只有我和雪千城罢了。 不怕我们,但也是要掂量一下雪寒千烬在冥界的地位的。 我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耳语,伸手戳了戳渡罹的后腰,道:“果然雪寒千烬的名号十分好用。” 渡罹默默点头。 我转头一想,我给李秀莲用过昏睡符后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当时因为李秀莲上了岁数,便将昏睡符的效用减半了,如今倒是真的快要醒过来了。 我赶忙去问渡罹,这该如何是好? 渡罹一脸淡定,道:“再加一张。”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渡罹又重复道:“再给她来一张昏睡符。” 我赶忙应允,伸手从包裹里取出一张新的符咒,双手结印准备施法,但还不等口中的咒语念完,身后便传来一阵非常巨大的冲击力,将我掀了一个跟头,滚出去后整个人撞到一根颇粗壮的桃树枝丫才停了下来, 我被摔了个七荤八素,若不是有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护着,想来粉身碎骨都是有可能的。 等我脑子清醒,再去瞧时,便看见了一张血盆大口,直冲我的脑袋袭来!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六十八章 引出妖兽(中) 比那一张血盆大口先来到我身边的是雪千城的业火三灾,那柄妖刀急速飞来,刀刃直直插进我身前的地面,一瞬间飞沙走石,地面被它震出数十条裂缝出来,刀身散发出赤红色的戾气,形成一张坚固的屏障。 冲我脑袋而来的血盆大口正啃在那赤红色的屏障之上,一听到“咔嚓”一声,不知道是业火三灾的屏障碎裂了,还是那血盆大口中的牙齿断掉了。 我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身子便不知道被谁带着飞了起来,直到脚下平稳,我方才看清楚,那道红色的身影是调动了全身妖力的雪千城。 他一手搂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一勾,刚刚还插在地面上的业火三灾便飞了过来,挥动刀身,划出一道赤红色新月痕迹,掀起一阵气浪,直冲着刚刚想要叼走我脑袋的血盆大口而去。 而我定睛一看,那血盆大口并不是别的,就是我们前一晚见过的那只穷奇! 只是这一次,它的身形似乎大了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我赶忙问道:“怎么又是这只穷奇?” “你猜……这只穷奇是谁?”雪千城故弄玄虚,一边躲避着穷奇向我们袭来的危险,一边挑眉提示道:“这可是咱们的老熟人了。” 我被雪千城揽着肩膀有一次躲过穷奇的攻击,待他在空中稳住身形后,见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于是明知故问,道:“是那只小白狗?” “可不是。”雪千城一边防御着穷奇的进攻,一边向我解释,道:“傍晚时,我跟在那小白狗的身后出了清水镇,去的就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穷奇的荒山之中,我本来好奇,一只家犬如何能够大摇大摆毫无惧怕地进入一座可能遍布野兽的荒山之中,后来发现它居然是去那儿找吃食的。” 吃食? 我记得傍晚时分,小白狗已经吃过一碗李秀莲弄好的菜水拌饭,心满意足地摇头晃脑一阵,准备出门去玩的。 难道是没有吃饱吗? 我将疑惑说给雪千城听,他轻轻一笑,反问道:“你见过哪一只妖兽,喜爱凡尘中的普通食物吗?” 我静心一想,既然小白狗就是穷奇,那么确实是不会喜欢菜水拌饭这类食物的。 吃下去,恐怕也是为了哄李秀莲开心罢了。 “你猜……它吃的是什么?”雪千城躲避起穷奇的攻击得心应手,还能抽空与我聊天,不怀好意地提醒道:“你尽量往恶心了猜。” 我见雪千城应对从容,刚才紧张的情绪也就被抚平了,顺着雪千城的问题便猜测了起来,几个答案出来,雪千城都是笑着摇头。 见我实在猜不对,雪千城只能自己说出答案:“是腐尸,并且还是从那些坟包中新挖出来的。” 听雪千城这样一说,我猛然想起,那座荒山中遍地坟茔,不禁一阵胆寒外加恶心。 这时候,穷奇似乎也觉得疲累了一些,又发现李秀莲就被我们安置在大桃树下,所以便不再盯着雪千城发起猛烈的进攻,而是在一次次的进攻中,慢慢的接近着地面处的李秀莲。 雪千城看出它的意图,连忙放开揽着我肩膀的手,示意我去转移一下李秀莲,他来牵制住穷奇。 我立刻会意,明白雪千城是想借助李秀莲对穷奇进行牵制,让它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还能在有人质在手的时候,搞清楚清水镇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唤出轩辕弓,御器飞行向雪千城相反的方向,来到李秀莲的身边,将还在昏睡的她扶起来,渡罹这时也跑了过来,扶住李秀莲的另外半边身子,向我询问事情的进展。 当我告诉她,这只穷奇就是那只小白狗的时候,她同我的惊讶如出一辙。 见我们要带走李秀莲,穷奇便如同发了狂一般,也不管雪千城如何逗弄它,竟是全然不放在心上,而是一路直冲我与渡罹而来。 我们被那穷奇突如其来的狂怒吓了一跳,两个人扶住李秀莲赶忙跑路,奈何动作并不迅速,被穷奇拦住了去向,只见它收起自己的一双翅膀,落在我们的面前,眼神中全是怒火。 因为怕自己满口的利齿和锋利的爪子伤害到李秀莲,所以它就安静地站在我们的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的动作。 我们向左一步,它也跟着向左;向右一步,它便也跟着向右;我们后退,它就前进;我们前进…… 当然,我们暂时是不敢前进的。 于是,如今的情况就变得十分尴尬,我们互相僵持着,谁都没有一个好办法,打破现在的僵局。 雪千城飞身赶来,直接挡在了我们与穷奇的中间,浑身的妖力已经非常浓重,连我都能在不经意间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他妖力的气息。 雪千城手握业火三灾,与穷奇对峙着,我和渡罹扶着李秀莲,躲在雪千城的身后,不敢有任何动作。 所以,尴尬的境遇并没有因为雪千城的加入而得到改善。 我突然想起,我们这边应该还有两个帮手才对,转眼去找,却发现神荼郁垒二人竟想要脚底抹油溜走躲事。 这当然是不行的! 于是我赶忙出声,喊住他们二人,道:“二位神将请留步!如今度朔山上来了妖邪之物,烦请二位出手相助,降服此妖兽!” 我看着神荼郁垒二人身形一顿,大约知道自己已经偷溜不掉了,转过身来,一人挠头、一人傻笑,装傻充愣一般回答道:“姑娘,实在不是我们不想帮忙,我二人突然想起,此前因为来得太急,那各自的法器还都留在冥界之门处,我们……我们得去取一取……” 这借口找的……毫无诚意。 我实在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位神仙出门会不带法器的?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二人就是要准备开溜的! 于是,还不等我开口,渡罹那边就已经炸了毛,只听她一声暗骂,开口就是一顿指责,道:“你们身为神将,怎可见死不救、临阵脱逃?吃的香火供奉是都进了狗肚子里吗?还不快来帮忙!” 末了,渡罹还阴恻恻地加上了一句威胁,道:“当心我去冥界之主那儿参你们一本!” 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样的道理放在哪里都很适用,听到渡罹这样威胁,神荼和郁垒立刻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齐齐叹气,各自唤出了法器。 而郁垒的猛虎见自己的主人准备参与此事,早就已经耐不住性子,第一个冲了上去!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六十九章 引出妖兽(下) 豢养的灵兽与天生地长的妖兽是有所不同的,更何况是穷奇这一类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血脉,郁垒的猛虎虽然也是叫得上名号的灵宠,但在穷奇的面前却是讨不到任何便宜的。 郁垒的猛虎自然是凶猛异常的,当时与雪千城交手时,不仅攻击的方式大有章法,并且面对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对手也不见丝毫怯懦。 所以,此番见自己的主人已经做好参与战斗的准备,必然是要先行一步,为自己的主人争取先机,在穷奇反应过来之前,尽早牵制住它,好让郁垒能够找准时机出手降服穷奇。 于是,郁垒的猛虎怒吼一声,明白穷奇的面前有我们几人牵制,所以便选择了迂回战术,从穷奇的背后进攻。 郁垒的猛虎也是有翅膀的,自然能飞,它自空中俯冲而下,瞄准的是穷奇背后的脊骨,若是能顺利咬上去,穷奇的脊骨就会断裂,在丧失行动能力后,穷奇就会变成一摊没用的烂肉,任人宰割。 雪千城看出猛虎的意图,自然明白要配合一番,所以便将业火三灾的戾气又加重了一些,赤红色的刀身映进穷奇的眼睛当中,像是一团无名怒火,仿佛要吞噬掉所能看到的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只穷奇已经与第一次见到时有所不同,不知道是那时候隐藏了自己的实力,还是仅仅一天就能成长的如此之快。 只见猛虎俯冲而下,张开的口中尖锐的利齿转瞬就变得长了不少,瞅准时机,冲至穷奇的后背处,正踩在穷奇的后背脊梁处,尖锐的利爪刺穿穷奇的皮肉,让穷奇吃痛,瞬间便回头注意到了它。 但就算是这样,对穷奇的伤害并不大,它的翅膀一会,猛虎便在穷奇的后背上站立不稳,利爪紧紧勾着穷奇的皮肉,张开的嘴却迟迟下不去口,咬不到穷奇的脊骨。 穷奇大概看出猛虎想要攻击的是它的致命所在,又见面前的雪千城毫无动作,便已经猜到,其他人是在等待猛虎得手之后,再对它进行最后的攻击。 这自然是不能让他人如愿的。 于是穷奇猛的展开翅膀,以极快的速度腾空而起,一阵尘土飞扬后,便将背上的猛虎带至半空,立即将自己的整个身子掉转过来,后背向下,想要将猛虎从自己的后背上摔下去。 但那猛虎也不是吃素的,将利爪深深插入穷奇的后背,勾出它的皮肉,再借助自己的翅膀的力量,竟是伏在穷奇的后背上稳稳当当,仍旧在寻找下口咬断穷奇脊骨的机会。 我抬头去看,就见它们一灵兽、一妖兽正斗得不可开交,虽然知道,只要穷奇的脊骨一断,我们的胜算便能更高一点,但见猛虎迟迟不能找到时机,心中也是焦急万分。 “能帮帮它吗?”我和渡罹一边扶着李秀莲转移栖身之处,一边向雪千城提醒,道:“猛虎如今已经多少能够牵制住穷奇,咱们若是不出手帮忙,怕是再过一阵儿,穷奇就要挣脱束缚了!” 雪千城点头,立即飞身而起,手握业火三灾冲了过去。 神荼郁垒二人则是偷偷撇了一眼渡罹,渡罹有所察觉,回复给他们一个极难看的脸色,二人会意,知道他们若是再不出手,必然要受到渡罹的控诉,到那时,冥界之主的训斥便是躲不过了。 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法器拿在手中,冲了出去。 我看着如今一番通力协作的场景,暗自欣喜,这样多的人一起出手,那穷奇指定是要吃些苦头,败下阵来的。 我伸手扶着的李秀莲眉头紧皱,虽然仍在昏睡,但闭着眼睛,眼皮上却已经能够看出眼珠在眼眶中不安的转动着,估摸着是要醒来了。 我考虑要不要再增加一张昏睡符,让她多睡一会儿,免得现下这一场战斗吓坏这个普通的老太太。 昏睡符刚刚捏在手中,渡罹却赶忙制止,摇头道:“不必了。” 我问渡罹为何。 她也并不隐瞒,直言相道:“既然那小白狗就是穷奇,或许我们不能刻意隐瞒,老太太也许并不介意,或者……老太太醒过来,对我们来说,是个助力。” 渡罹一语点破,穷奇化身小白狗日夜守护在李秀莲身边,是要报答当日的面饼清水之恩,给李秀莲找来增寿的野果,用他人寿命为其添寿,如今又开始吞吃他人的魂魄为她施用缝魂之术。 这恩报的属实有些过头了。 也许,其中倒是另有隐情。 而李秀莲醒过来后,可能有些事情便能一清二楚了。 我和渡罹趁着穷奇被众人牵制住,扶着李秀莲躲到了大桃树旁的枝丫密集处,这里枝叶繁茂,藏身于此不易被发现,就算穷奇看见了,要靠近我们也是要花上一些时间的。 我透过茂密的枝叶去看空中的战斗…… 穷奇见众人群起而攻,再看地面已经找不到李秀莲的身影,便立即怒气冲天,怒吼一声,双翅挥动,在空中不断躲闪,一边躲避着来自雪千城、神荼、郁垒三人的接连攻击,一边剧烈地晃动自己的身体,想要将后背上碍事的猛虎甩下来。 时间一久,猛虎便在穷奇的后背上吃不消了,我看着它蔫不拉几的耷拉着脑袋,怕是已经被晃得头晕眼花。 郁垒见状,立即上前进攻,想要与自己的灵宠默契配合,尽快将穷奇降服。 穷奇变得越来越烦躁,心中又挂念着李秀莲的情况,翅膀挥动的便开始无甚章法,在空中的动作也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郁垒上前奋力一击,原想直接袭击穷奇柔软的腹部,却不料那穷奇回身闪避,粗壮有力的尾巴直接抽打在郁垒的前胸处,他登时便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上顷刻间就没了力气。 穷奇甩着自己的尾巴,不断地抽打着后背,企图给后背上的猛虎致命一击。 我看着穷奇试过几次之后,便用尾巴将背上的猛虎卷了起来,往外一带,猛虎的利爪便从穷奇后背的皮肉中被拔了出来,带着些血肉,被穷奇猛地一甩,直冲刚刚受了重伤,还反应不及的郁垒扔了过去,硕大的猛虎身躯在砸到郁垒的怀中时,已经奄奄一息,变成了小猫的模样,身上是被穷奇的尾巴勒出来的伤痕,已经皮开肉绽。 神荼赶忙返身去照看自己的同伴,空中便只剩下了雪千城一人与穷奇苦战。 我站起身,唤出轩辕弓,将灵力凝结出一支飞羽箭,瞄准后射了出去,正好穷奇的注意力全在雪千城的身上,对我这暗地里放出的冷箭毫无防备,便被飞羽箭一下贯穿了右边的翅膀。 穷奇立刻便身形不稳,无法在空中保持飞行的战斗状态,下落时,因为飞羽箭暴露了我的位置,便直冲我而来,粗壮的树干被它直接撞断,焦急的要想我报一箭之仇。 雪千城跟在穷奇的身后赶过来,大喊道:“摇筝!快闪开!”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七十章 来龙去脉(上) 穷奇的速度极快,我根本闪避不急,那些被它撞断的树枝也一股脑的砸了下来,我一边闪躲,一边去看背后李秀莲的状况,她还没有醒过来,而渡罹一个人是无法架着李秀莲离开的。 所以,我不顾雪千城的大喊,转身准备先去同渡罹将李秀莲架起来,躲到别的地方去,防止那些断裂树干枝丫掉下来砸在她的身上。 我转身太过着急,后背处便露出破绽,被穷奇捕捉到,先是一伸前爪拍在我的后背上,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在保护我一瞬之后,立刻便裂了三四道口子出来,正好就是穷奇的整个爪印。 果然,这只穷奇真的能够破坏我身上的衣裙! 我赶忙往前一滚,躲过了穷奇接下来的又一次攻击,但是自己也被之前的那一爪伤到了,虽然有衣裙在,抵消了一部分的伤害,但利爪痕迹下的皮肤已经开始渗血,后背火辣辣的疼着。 现在,我开始无比庆幸,有这条衣裙保护着我,否则就算是我的反应再快,也会被穷奇的那一爪将后背抓得血肉模糊。 我顾不上疼痛,赶紧向李秀莲的方向跑去,与渡罹合力将她架起来,躲到桃树最粗壮的一根枝干下,躲开了铺天盖地而来的断裂的桃树枝丫。 雪千城随后赶到,用业火三灾挥出三道赤红色的刀风,混杂着他的妖力向穷奇袭去,暂时击退了还想要再上前的穷奇。 “你怎么样?”雪千城立刻上前查看我的伤势,见我的衣裙后背处已经被撕碎,正透过里面白色的里衣往外渗着血,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怒色立刻充满了他原本总是含着笑意的双眸,道:“等着!我去把那畜生的爪子砍了,来给你当痒痒挠!” 穷奇的爪子当痒痒挠,我实在是不敢想。 身边的渡罹笑出声来,眼中十分艳羡,似乎也十分想要一只爪子来玩玩。 我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后背的疼痛,上前一步,看着已经又飞至半空中,将身体中的妖力不断释放的雪千城,明白他是想用全身的妖力,产生威压,令这只穷奇行动减缓。 但那穷奇毕竟也不是吃素的,见雪千城如此,不知道是有样学样,还是现学现卖,竟然也开始将自己的妖力释放出体外。 一瞬间,整片天空都被他们的妖力所侵蚀,很快便看不见天空本来的颜色。 我看着逐渐消失的日光,默默感叹,妖族之人通过气息便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对手妖力是否在自己之上,雪千城虽然是一只半妖,但好歹他的父亲是曾经名满三界六道的最强大的妖王雪寒沧溟,血统这东西,对妖来说是最好的能够继承的强大力量,那是血脉中早已经存在的强者基因。 不像我们这些修行者,除了上古时代应天地而生的神明,其他人都是要经过自己的刻苦修炼,才能得到越来越强大的灵力。 我看着雪千城的赤红色妖力快速释放出体外,很快便凝结成浓雾一般的状态,身体的四周出现数十个妖力漩涡,将空气搅动起来,我感觉到四周开始变得越来越热,大桃树靠近他身边的枝丫,迅速枯萎起来,甚至有几片干枯的桃叶燃起了火苗。 栖身在桃树树干中的万千游魂被炙烤得难受极了,发出一阵阵厉声尖叫,刺耳异常。 而在这样强大的妖力的威压下,那只穷奇竟然是丝毫不落下风的。 穷奇的妖力呈现一种诡异的绿色,不像是生机勃勃的样子,而像被淬满了毒液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毒蛇的尖锐獠牙,仿佛只要闻上一闻,便能即刻取人性命。 它的妖力释放出来时,我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压迫感,而它的眼睛也在一瞬间变成了与它的妖力一样的暗绿色,瞳孔完全消失不见,像是两颗暗绿色的宝石镶嵌在眼眶之中。 “糟了!”渡罹变得焦躁不安起来,眉头拧得如同凡尘油锅中的麻花,声音里充满了恐惧,道:“这只穷奇年龄太小,无法自由控制自己的妖力,如今释放妖力出体,怕是要失去理智了!” 听闻此言,我赶忙再去看雪千城,他那边倒是一切如常,虽然身处自己的妖力漩涡当中,但瞳孔仍旧是平时的样子,没有被大量的妖力释放而激荡得失去理智。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居然还能如此轻松?”渡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继续道:“你知道一只失去理智的妖兽有多么可怕吗?它是要同我们不死不休的啊!” 我顿时目瞪口呆,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危险存在吗? 我原本只以为,穷奇丧失理智,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便会在作战时气血上头,冷静不下来,无法适时地做出正确的判断,而我们也能因此找到它的破绽,一击制胜。 却没想到…… 我吞了吞口水,目不转睛地看着雪千城,却向渡罹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觉得,雪千城是不是要厉害一些?就算穷奇要不死不休,他也能搞定?” “你觉得……”渡罹笑着摇头,反问道:“一只有理智的妖,能不能击败一只丧失理智,只要争个你死我活的妖呢?” 我撇了撇嘴,想起有句话叫做,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我想这句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如今雪千城就是那个又硬又横的,可无奈穷奇丧失理智,早就成了不要命的那一个。 我们躲在大桃树下担惊受怕,半空中与穷奇对峙着的,正在以释放出体外的妖力相较量的雪千城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身为妖族之人,自然明白释放大量的妖力可能会导致失去理智,便很清楚要释放出体外的妖力的多少。 如今,雪千城释放出来的妖力大约有七八成,剩下的还在体内,维持着自己的理智不被侵蚀。 但穷奇不一样,它学着雪千城的样子,释放出来的妖力确实十成十的,自然是要失去理智的。 有些棘手…… 雪千城想要快速结束这一场争斗,避免大量妖力散发,对度朔山和周围的环境造成影响,也想要尽快控制住穷奇,好能够查探清楚清水镇孩童昏睡的怪异之事的来龙去脉。 于是御使着业火三灾,直接突袭至穷奇的面前,两股妖力在顷刻间碰撞在一起,赤红色与暗绿色不断交错纵横,混在一起之后遮天蔽日,让整个天空瞬间暗了下来。 四周突然卷起狂风,几乎要将度朔山上这棵万万年的大桃树连根拔起,飞沙走石间,神荼郁垒二人慌忙赶至大桃树的主杆下,二人合力撑起结界,保护着大桃树的根系。 渡罹双手结印,将我拉进她的身边,提醒道:“快让老太太醒过来!她大概是能唤醒穷奇的唯一一人了!”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七十一章 来龙去脉(中) 昏睡符我用得倒是还算顺手,但要想让中了昏睡符的人醒过来,我倒是不怎么会,毕竟在西昆仑时,知道昏睡符在我投机取巧、招猫逗狗时十分好用,所以便上心学了学。 那时候,只觉得与人斗智斗勇,昏睡符一用,别人对我造不成威胁便好,怎么解除咒术,我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记住多少。 现下看着昏睡着的李秀莲和焦急的众人,竟然有了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我看了看渡罹,又看了看另一处正撑着结界保护着大桃树的神荼郁垒二人,知道他们都帮不上忙,解除昏睡符的事情还是得我自己来做。 我走到李秀莲的身边,回忆着当时课堂上的解咒步骤,一边结印,一边在心中默念那些生疏的咒语。 这样一来,结印的手势不顺当,心中默念的咒语也是磕磕巴巴。咒印打出来的时候,我看着有些陌生,似乎不是解除昏睡符的手术模样,赶忙伸手去拦,将那咒印窝在掌心中之后,一阵灼热之感传来,像是要将手心烫下一张皮来一般。 等那咒印的效用结束,我摊开手掌,掌心中通红一片,心里却是轻轻松了一口气——果然不是解除昏睡符的咒印…… 这咒印要是打在李秀莲的身上,便不是唤醒不唤醒的事情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将她烫醒。 渡罹看着我似乎有些无语,那表情看上去颇有些师父他老人家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顿时有些心虚,将眼神飘向别处,说道:“要不……我再试试?” “算了……”渡罹显然已经对我不抱希望,准备自己想一想办法,又问道:“你有水吗?” 水? 这时候渡罹居然是口渴了吗? “你正经一点儿!”渡罹轻轻叹气,解释道:“拿水来给老太太拍拍脸,你不记得昏睡符的解除法子,咱们就用一些简单有效的吧!” 渡罹说得很是在理,现在也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了。 不过,我的身边倒是没有可以随手取用的清水,再看渡罹,才想起来,今日渡罹一直与我同在一处,想来身上也没什么可用的东西,倒是在这度朔山上,神荼郁垒二人作为这里的主人,应当能够提供一些清水出来。 我转身顶着狂风,艰难地摸索到神荼郁垒身边,他们二人吃力地撑着结界,保护着大桃树的根系,并腾不出力气来与我打招呼。 “有水吗?”我走到他们近前,因为有结界,我并不能靠得太近,有结界的存在,神荼郁垒似乎也听不太明晰我的话,只能吃力地辨别着我的嘴型,我只能加大了声音,再次重复道:“有清水吗?水!” 我大张着嘴巴说话的坏处,便是吃了满嘴被大风吹起的沙土。 好在,神荼看着我的口型,立刻便猜到了我需要的东西,避免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沙土的味道实在不好,我并不想拿它们填饱肚子。 据神荼所说,大桃树的根系之下,有地底暗河,就是流出去汇集成清水河的那一条,但是需要我自己去找一找。 我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我并没有雪千城那样劈开地面的本事,也没有学过什么土遁术,所以若是拿铲子来挖,恐怕就要等雪千城和穷奇将这里搅一个天翻地覆了。 “你过来。”神荼单手撑住结界,勉强伸出一只手来,在背后的大桃树旁给我开了一个地洞出来,道:“让郁垒的猛虎给你带路,它知道如何去寻找那条暗河。” 我点点头,绕到地洞处,郁垒的猛虎因为受了伤,还是一副小猫的模样,从郁垒的前胸衣襟处钻出来,回头看看我,直接跳入了那个地洞当中。 也许是神荼一边撑着结界,一边腾出手来作法,一心二用的缘故,导致那个地洞开得极小,小猫一般的猛虎跳进去倒是绰绰有余,我试着挤了挤,也算刚刚好,只能一点点爬进去,虽然有些狼狈,但总好过要比我自己挖洞来得省时省力。 我爬地洞爬到一半的时候,便听到神荼不好意思的声音从地洞外传来:“神女,实在抱歉,我这能力实在不济,只能麻烦您了!” 倒是还算客气。 我吭哧吭哧地爬进了地洞,好在就洞口窄一些,里面还算宽敞,我能够站起身来,跟在郁垒的猛虎身后,不多时便找到了那一处地下暗河。 因为没有取水的容器,我只能将装着丹药和符咒的包裹用来装水,里面舍不得丢掉的丹药和符咒便胡乱塞在自己的腰间或是胸前,等取完了水,双手捧着包裹,活脱脱一副跳大神的模样。 返回地面时,地洞外的天空已经全然变了颜色,像是要下一场大雨一半,掺杂着妖气的黑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厚重的让人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我抬头看了看,云层之中有赤红色与暗绿色的身影在相互碰撞,就像天空中的霹雳一半,凡尘之人所见,大约便要以为是天降异象,殊不知是两只妖在斗法罢了。 我拿着盛水的包裹回到李秀莲的身边,发现她已经有转醒的迹象,现在正是用上清水的好时机,便与渡罹一个人扶住她,一个人用手蘸了清水,轻轻洒在她的脸上。 清水冰凉,地下暗河中的清水更甚。 我看着脸上被洒满清水的李秀莲眉头一皱,这是马上就要醒过来了,赶忙又从包裹中倒出一些清水,刚刚要上手再洒一洒的时候,身边正扶着李秀莲的渡罹,突然伸手猛地一推,我被推得原地打了一个滚,包裹中的清水撒了一地,泥巴溅起来砸在我的脸上,刚想回身质问,却发现身边的氛围变得紧张兮兮起来。 不远处的神荼郁垒两个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看上去是恐惧与紧张结合在了一起,我原本还想不太明白,却猛然间闻到一股血腥味,回头时发现那原本在云层之上与雪千城相斗的穷奇竟出现在了我的身后,看样子是要来攻击我的。 渡罹将我推出去后来不及闪躲,现下正被穷奇的利爪死死摁住肩头,尖锐的爪子贯穿了她整个肩膀,穷奇正想一口咬掉她的脑袋,她便赶忙化出黑色的豹子原身,一口咬在穷奇按住她的利爪上,挥动自己的前爪,将穷奇即将咬下来的脑袋拍向一侧,两条后腿则曲起来猛蹬穷奇的腹部。 雪千城随后赶来,挥刀砍向穷奇的前爪,却被穷奇展开翅膀抵挡住。 渡罹逐渐力竭,能够抵挡穷奇进攻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眼见着穷奇又要咬下去,我一骨碌爬起来,直接扑上去抱住穷奇的脖颈,试图阻止。 这似乎还算有效,那只穷奇果然停下了攻击,但却不是为了我,而是渡罹身后的李秀莲已经醒了过来,看着眼前相斗的两只庞大妖兽却并不害怕,而是伸出手想要触摸发了狂失去理智的穷奇,轻声问道:“小乖?你是小乖吗?”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七十二章 来龙去脉(下) 我不知道李秀莲是如何认出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暗绿色妖气,尖牙利齿、可怖至极的穷奇就是她的那只小白狗的。但李秀莲好像认准了一般,往前探着身子,使劲儿伸出手越过渡罹,摸了摸穷奇的鼻梁,道:“小乖,不能伤人,婆婆教过你的。” 就这么被李秀莲摸了一摸,那穷奇突然安静下来,眼眶中消失掉的瞳仁再次显现出来,周身暗绿色的妖气也逐渐消散掉了,极温驯地低了低头,蹭上李秀莲伸过来的手,贴上李秀莲的手掌心后,体型也跟着小了一圈。 穷奇将刺入渡罹肩膀处的利爪拔出来,那长而尖的指甲也收了回去,渡罹见状,自然明白逃命要紧,赶忙收掉自己的原身,恢复成人形,一溜烟地从穷奇的身下钻了出来。 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渡罹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的肩膀,庆幸道:“幸亏这只穷奇年纪小,不怎么懂得攻击要害,只贯穿了她的肩膀,而不是要挖出她的心脏来要她的性命。” 我看着渡罹肩膀上的血窟窿,心里直犯怵,好在先前我只是被穷奇在后背处拍了一巴掌,又有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抵消一部分伤害,只受了一些轻微的皮肉伤,现下已经不怎么疼了。 若是我伤成渡罹这个样子,怕是要在地上躺上一躺了。 雪千城见局面已经暂时稳住,便也将周身的妖力尽数收回体内,不多时,度朔山便恢复了原本的样貌。之前我们来到度朔山的时候是傍晚,穷奇与雪千城释放妖力斗法时,还有未落山的太阳的余晖被遮住,如今他们的妖力散去,那乌云似的妖力汇集处已经是天光大亮。 他们竟是斗法斗了整整一夜! 神荼郁垒二人见已经没有威胁,立刻便将保护着大桃树根系的结界撤掉,背靠着桃树树干坐下来,大口的喘息着,郁垒的猛虎跳至郁垒的膝头,蜷缩着身体卧倒在郁垒的怀中,身上皮开肉绽的伤口令人心疼,郁垒伸出的想要触摸的双手不得已又缩了回来,隔着一段距离汇集出灵力,一点点灌输进自己灵宠的体内,希望能给它减轻一部分痛苦。 神荼抱着自己在抵御穷奇的妖力中折断的桃木剑,看了看头上多处受到损伤的大桃树,垂下眼眸,默默叹息,一番自言自语,道:“这桃树伤成这个样子,我怕是不能再取一段桃枝雕刻桃木剑了。” 说完,便将自己的桃木剑抱在怀里,不忍地摩挲着,像是在轻抚着爱人的脸庞,道:“委屈你,只能将就着粘一粘了。” 雪千城收起业火三灾,靠近我,道:“刚刚穷奇发狂,怕是因为误会我们伤害了李秀莲。” 穷奇这一类妖兽善恶不分、是非不明,能够主动去保护一个人实属难见,所以我颇有些惊讶,便转头去问雪千城,一只被称为上古凶兽的穷奇,会有可能认主吗? 雪千城摇摇头,表示他并不确定,但若以因果循环、轮回往复的说法来看,这三界六道中便是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我这时再去看李秀莲,发现她正一边浅浅的微笑着,一边抚摸着穷奇的脑袋,一点都不惧怕的这样,这让我不禁怀疑,她是否早就知道,自己的小白狗并不是一只普通的小白狗。 所以,我还是决定上前询问清楚。 “那个……”我上前一步,让李秀莲能够清楚地听得到我的声音,但也因为惧怕那只穷奇,所以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直言问道:“婆婆,您知道它就是您的小白狗,对吗?” 李秀莲点点头。 我又接着问道:“那您是怎么确定的呢?” “不用确定、不用确定……”李秀莲重复着,手上抚摸着穷奇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念念叨叨:“我就是知道,它就是我的小乖……” 穷奇在李秀莲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从一开始令人恐惧的模样,变成了温驯的宠物,身形也在渐渐缩小,最后变回了小白狗的样子,跳到李秀莲的怀中,低声呜咽,似乎正在诉说自己的委屈。 “你还委屈上了?”李秀莲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小白狗的鼻子,虽是有几分责怪的意思,但语气中却充满了宠溺,道:“我是如何教你的?不能伤害别人,大家都是会疼的,你看看你将别人都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小白狗耷拉着脑袋,任由李秀莲轻点着自己的鼻子,哪里还有先前那凶悍的半分模样。 我这才猛然想起,渡罹的原身也是一只妖兽,她自然能够听得懂小白狗的意思。 “那些孩童……”我看着在李秀莲怀中还算温驯的小白狗,胆子也就大了起来,觉得有些事情像如今这样直接说明白,对我们两方都是一件好事,所以便问道:“清水镇的孩童的魂魄曾经被它吞吃进腹中,它已经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您不能再拿它当一只普通的家犬了。” 李秀莲摇摇头,否定道:“不会的,这孩子被我教得很好,它断不会做下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知道手中没有证据,一时间哑口无言。 而李秀莲怀中的小白狗此时用自己的前爪扒拉了两下她的衣袖,站起身来,并没有冲我龇牙咧嘴,而是转头看向渡罹,同她呜咽了一阵。 显然,小白狗已经知道,同样是妖兽的渡罹,既能听得懂妖兽之间的交流,也能在人形时,与我们这些人进行沟通,是个非常合格的翻译。 渡罹听着小白狗一阵呜咽,一边点头,一边同时向我们解释道:“那晚的小白狗发现有妖人在清水镇中为非作歹,吸取孩童们的魂魄,意图带走,所以它便追出清水镇,现了原型与那人争斗一番,夺回了孩童们的魂魄。” 小白狗没有可以携带魂魄的物件儿,只能暂时将魂魄吞进自己的腹中,回来时正赶上我们在四处搜寻,便不敢声张,怕给李秀莲带来麻烦,于是想等我们离开后,在悄悄将那些孩童的魂魄还回去的, 结果……就被我们发现了。 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它便被我们当成了吞吃魂魄的妖兽。 而那吸取魂魄的凶手,其实另有其人!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七十三章 荒山妖道(上) 渡罹说,小白狗的呜咽听起来言辞诚恳,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而李秀莲也是信誓旦旦,自己的小白狗确实被教养得很好,自在那山中吃过她的面饼和清水之后,便被她一直带在身边,虽然一开始,并不知道这只小白狗的不普通,但却感觉得到,它比一般的家犬要聪明许多。 所以,李秀莲格外喜爱这只小白狗。 当然,小白狗也没有辜负李秀莲的喜爱,除了不太喜欢凡尘间家犬们的吃食,常常夜间时趁李秀莲熟睡之后,偷偷溜去附近的荒山当中,寻找那些久未被人祭拜过的坟头,刨一些尸骨出来充饥。 小白狗是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人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几次三番在清水镇中试探,却毫无所获的原因。 小白狗因为常年陪伴李秀莲在凡尘生活,体内虽然保有妖力,但并没有其他妖兽那样明显的气息环绕在周身。 就算是现在与雪千城斗法结束,显出穷奇原身,那气息感知出来,也无半点妖兽的味道。 这倒是个令人惊奇的事情。 渡罹默默挪步上前,伸手试探小白狗,发现如同先前一样,又探知不到它体内的妖力了。 “我不知道它是个什么妖怪,但是我知道它不是普通的家犬。”李秀莲解释道:“虽然我是在养了它十来年后才知道的,但那时候我已经能够确定,它就算是一个妖怪,也不是什么恶妖。” 这是自然,没有害过人的妖,自然不是恶妖。 我暗自抬眸去看雪千城,想问一问他,如何能够确定,一只妖没有伤害过他人呢?雪千城看出我的疑惑,便上前一步,低声询问李秀莲,可不可以借用她的指尖血一滴。 小白狗显然不太乐意,一阵龇牙咧嘴,竟想要跳起来去撕扯雪千城的衣袖。 李秀莲倒是点了点头,同意下来,一手按住有些激动的小白狗,另一只手递到雪千城的面前,示意他可以取血。 雪千城见状,也就不再客气,随手凝结妖力,指尖轻轻划破李秀莲的中指,一滴血珠子便冒了出来,雪千城拉过李秀莲的手,将那颗血珠子滴在了小白狗的身上。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办法,但却眼见着李秀莲的血珠子滴在小白狗的身上,很快便渗了进去,眼见着便升起一阵白雾,却又逐渐消散在空气当中。 我心下好奇,便也走进了几步,渡罹跟在我的身后,开口解释道:“看来这小白狗真的未曾害过人。” “这怎么知道的?”我赶忙发问,道:“这又是个什么法子?” “妖兽害人,必定沾染他人鲜血,时间长了便会在骨血中有所印记。”雪千城用妖力将李秀莲手指上的伤口修复完好,回头解释道:“若以凡尘之人鲜血试探,那害过人的妖兽身体便会有所变化。” 我紧接着问道:“什么变化?” “刚刚李秀莲的鲜血渗进小白狗的身体中,升腾起了白色雾气,那是未曾伤害过他人的表现。”雪千城耐心解释,道:“若是它曾经伤害过他人,那升腾起来的,应当就是鲜红色的雾气了。” 听到这样的解释,我便恍然大悟起来。雪千城的方法让小白狗彻底得到了清白,但还有一件事情,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小白狗虽未伤害过他人,但李秀莲的体内确实有过缝魂之术施用的痕迹,缝魂之术需要大量的魂魄来添进身体,才能将即将消散的三魂七魄重新黏合,做出一个全新的并且永远不会消散的魂魄来。 对追求长生不死的人来说,是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它自己的? 雪千城闻言,赶忙上前查探,默默点头,表示小白狗没有欺骗我们。 “它的魂魄确实是不完整的。”雪千城返回我的身边,意味颇深的看了小白狗一眼,道:“拿自己的魂魄施用缝魂之术,这可是个以命换命的法子,这恩报的,属实是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小白狗听到我们如此议论,又是一阵呜咽,我赶忙转头去看渡罹,等着她的解释。 渡罹默默了良久,道:“它说,它是自愿的。” 一时间,小白狗在我的眼中,已经不是先前那副可怖的凶兽穷奇的模样,而是一副重情重义,让他人自愧不如的样子了。 既然小白狗不是为祸清水镇孩童的凶手,那么我们原本推理出来的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就完全错了方向,并且现在看来,整个事件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并且我们所能拿出来分析的线索断的竟是一干二净。 闻言,我和雪千城赶忙围了上去,等着小白狗的下文。 我看着身边与我一样好奇的雪千城,忍不住问道:“你不也是妖吗?小白狗的话你听不懂?” “你好好想想,我是一只半妖,身体里面还有一部分人类的血脉。”雪千城无奈道:“再说,我打小并未在妖族长住,能够听明白化了人形的山精野怪们的话已经实属不易,一只妖兽,它只会哼唧,你要我如何听懂?” 那确实是有些为难人了。 我将注意力放在小白狗的哼唧声中,看着渡罹一边点头,一边“哦”、“啊”的应和着,心里就越来越着急,仿佛他们二人正在打着什么哑谜。 渡罹的表情也是十分耐人寻味的,时而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时而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等小白狗哼唧结束,我赶忙撤了渡罹来询问,究竟在小白狗的哼唧声中,听出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心道:哼唧几声,就能有这么多的信息吗?看来,要学一下翻译妖兽之语,似乎并不是易事。 渡罹继续又说道:“那道士,就是咱们要找的导致孩童昏睡的罪魁祸首!”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七十四章 荒山妖道(中) 荒山是一座无名荒山,道观也是一座无名道观。 飞升成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很多人转世轮回多次,才能在世世修行,且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后,才能在某一世得到机遇,飞升成仙。 而这其中,自然会有一些苦不堪言的境遇,很多人是无法长久地坚持下来的。 那些在修行过程中,误入歧途者,则会因为一点点的容易简单而越陷越深,放弃原本曾经受过的那些苦难,利用歪门邪道帮助自己获得与仙人们看似相当的能力。 小白狗既然说曾见过那道士取走村中孩童的魂魄,那么就证明此人有些事情是需要用到魂魄的,而能用上魂魄的事情,皆是伤天害理的,估摸着这道士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但如今倒是还有一点我仍旧搞不明白,就是先前李秀莲吃过增寿野果之后,多活了十年,后面却又在没有得到缝魂之术的术法作用时,是靠什么样的办法活到如今,让小白狗有机会用缝魂之术帮助它长生不老的呢? 小白狗听到我的疑惑,立刻呜咽起来,然后看向身边的渡罹,等着她翻译过来解释给我听。 原来,那增寿的野果是小白狗在无意当中发现的,虽然对于它这种天生地长的妖兽来说,那野果无比普通,对它也没有任何效果,所以才衔来报恩。 原本想着,一个野果能够增寿十年,小白狗那时候便天天采摘上七八个果子,既能让李秀莲果腹,又能趁机报恩,让李秀莲活得更久一点。 于是小白狗就计算着,每日七八个,那么李秀莲每日便能增寿七八十年,等到多吃一段时间,便能够与长生不老差不了多少了。 可谁料那野果竟然最多只能增寿十年,吃再多都是没用的,只是浪费了那满山的野果,差不多全数被小白狗摘掉,赠与李秀莲了。 不过后来,小白狗日日跟在李秀莲的身边,非常苦恼要让自己的恩人如何能够获得长久的生命,并且就在王小虎返回荒山当中,接走李秀莲的时候,她还在担心一只瘦小的小白狗如何在满是野兽的荒山中生存下去,于是二话没说,拿起衣衫将小白狗兜头一蒙,带回了清水镇。 小白狗就这样过起了普通家犬的日子。 日子一长,小白狗就将李秀莲的各类情况摸了一个清楚,那些不孝顺的孩子们,让它感到极其愤怒,于是它用它作为一只妖兽的本能,打算好将李秀莲这些不孝的孩子们的寿命偷过来,为她续命。 一开始,它只在那些远离李秀莲的孩子们身上,取走了每人十年的寿命,可续命之法并不是一换一的,他人的十年寿命过渡到李秀莲的身体当中,仅仅只能保留两到三年的时间,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所以,小白狗就开始运用自己的妖力,来保证李秀莲寿元耗尽之后三魂七魄不会消散,并在每次有鬼差前来时,撑起结界,让他们无法发现已经偷偷多活了几十年的李秀莲。 小白狗在凡尘的时间太久,又常年与李秀莲生活在一起,除了夜半三更跑出去吃些无名荒坟中的尸骨,大多数时候与凡尘里普通的家犬一样,吃多了菜汤泡饭,身上的妖兽的气息早就已经被掩盖了。 所以,不管是奉命来清水镇拘魂的鬼差,还是路过的修行者,都不曾察觉,清水镇有一头妖兽。 “但是……”渡罹皱了皱眉头,觉得小白狗的解释中,仍旧有说不通的地方,于是便继续问道:“你说,你只偷走了那些人,每人十年的寿命,可冥界的生死簿子上如今却已经毫无这些人的记录,似乎他们已经被三界六道抹去了所有痕迹,没有尸身、没有魂魄,他们是如何消失的一干二净的呢?” 小白狗的脑袋耷拉下来,似乎也想不明白。 “不过,这小白狗确实是没有害过人的。”雪千城站出来,为小白狗辩解,道:“我那试探法子不会出错,只是盗取寿命的话,小白狗也没有置人于死地的心思,况且……” “我们并没有要怀疑它的意思。”我赶忙拍了拍雪千城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如此急切,道:“这些事情如今是杂乱无章的,先前在西昆仑求学,师父总说世间缘法如何如何,任何事情都不会无因无果的发生,清水镇的这些怪事,必然是有联系的,只是现在我们还不清楚,究竟是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才无法将它们重头串起来罢了。” 雪千城和渡罹都十分赞同我这样的说法。 小白狗既然不是伤害清水镇孩童的真凶,那么我们也不能再在这件事情上过度纠结,也许等找到小白狗口中的那个罪魁祸首之后,所有的事情便能够真相大白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渡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与雪千城一眼,道:“我们那时候只关注清水镇妖兽夺取魂魄一事,又都将目标放在小白狗的身上,如今清水镇……” “糟了!”我心中一惊,立刻明白了渡罹在担忧些什么。 我们三人为了全力捕捉妖兽,分头行动时,完全就把清水镇置于危险境地了。 小白狗既然不是真凶,并且为了李秀莲也一直在做着保护清水镇的事情。如今,我们以为小白狗就是为祸清水镇的妖兽,想办法将它引出来,而小白狗则以为我们是要伤害李秀莲的,于是便也中计,离开了清水镇。 现在的清水镇,岂不是很容易就被那真正的罪魁祸首趁虚而入了! “走!走走!赶紧走!”我赶忙转身,唤出轩辕弓,催促道:“我们现在赶回去,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去阻止那真正的罪魁祸首!” 见我如此焦急,渡罹赶忙唤出通往冥界的通道,提议道:“从冥界过去,我开通道的时间要比御器飞行快很多!”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七十五章 荒山妖道(下) 既然渡罹有更加快速且稳妥的办法回到清水镇,我们便火急火燎的一股脑挤进了渡罹所唤出的冥界的通道,但是这次不能带着李秀莲一起,于是小白狗幻化出穷奇原身,驮着李秀莲也向清水镇的方向飞去。 我看着渐行渐远的李秀莲,突然感慨,三界六道所讲究的机缘果然十分有趣,原本是个普通的凡尘老太太,寿元耗尽便要重入轮回,本没有什么长生不死的仙缘,却因为在自己的最后时刻,仍旧保持着一丝善意,对看上去比自己弱小的其他生命,伸出援助之手,而误打误撞收服了一只忠心耿耿的妖兽,并且以自己的善念感化妖兽,令妖兽不做恶事,只行善举,这绝对是凡尘中的大功德一件。 “李秀莲从小白狗那里得到了无尽的寿元,生命之力旺盛,怕是再过几年,就要鹤发童颜,愈发年轻了。”渡罹显然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道:“李秀莲若是能用这无尽的寿元,继续保有良善之心,就算只是做做微不足道的好事,时间一长,也能够飞升成仙了。” 是啊!这可是凡尘中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羡慕不来的机缘啊! 我担心这样的事情有违天道,于是赶忙问道:“这样平白无故拥有了无尽的寿元,你们冥界会如何处理此事呢?” 渡罹默默的良久,表示自她有记忆以来,并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事情。 若是非要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李秀莲因为机缘巧合,已经跳脱三界六道之外了。 最起码,冥界是再也无法出手处理这件事了。 倒是天道…… 而这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并不会因为无端小事而被改变。 怕是…… “那只穷奇活不长了。”雪千城默默道:“它因为报恩,不仅偷取他人寿元,虽罪不至死,但终究是个过错,而后又消耗自己的妖力为李秀莲续命,阻拦鬼差寻人拘魂,是个错上加错的行为,如今又用自己的魂魄施用缝魂之术,助李秀莲拥有无尽寿元,长生不死,是违背天道……” 正说着,雪千城却突然沉默了下来,似乎想到了其他的事情,默默了良久后,才又继续道:“那穷奇,大约会遭到天谴吧。” 雪千城的意思是,那只穷奇是死定了的。 我不禁思考着,因为报恩,便要搭上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得吗? 说话间,我们已经返回了清水镇。 然而这一次,清水镇变得异常安静。 明明现在已经日上三竿,踏进清水镇后却莫名觉得有一股凉意袭来,伴随着微风穿透皮肤,直凉到骨子里头。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突然意识到,这股让人感觉寒冷的凉意并不普通。 如今的凡尘正值秋日,虽说早晚间会有一些凉风,但日头好的时候,也会有些炎热。更何况,我于西昆仑修行近千年,凡尘中的微风是断然不会让我有现下的寒冷之感的。 我转头去看雪千城和渡罹,想知道他们如今是何种体验。 雪千城倒是无甚变化,倒是渡罹,或许同我一样,感觉到了凉意,不经意间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外袍,甚至十分不争气地吸了吸自己的鼻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有鼻涕流出来了。 正思考间,渡罹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质疑道:“这鬼天气,怎么比忘川河上最冷的那一段还要叫人觉得难以忍受!” 这样一来,那便更加奇怪了。 渡罹常年生活在冥界,与各路银魂厉鬼打交道,所能够承受的寒冷之气,是别人不能比的。 她此刻居然会觉得寒冷? 渡罹也显然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闭眼,调动周身灵力对清水镇进行查探,我看着一缕缕的黑色雾气从她的体内散发出来,很快,眼前便出现了一些各色大大小小的圆形光点,如同夜晚时分,抬头看向天空,所能看到的点点星光。 那些光点忽明忽暗,在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后,立刻便在我们的身边汇集起来,我伸出手指戳中其中一个光点,它不仅没有躲避,反而停靠在我的指尖,忽明忽暗的频率也加快了许多。 我不禁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渡罹抿了抿嘴,回答道:“是凡尘之人破碎的魂魄……” 我心里咯噔一下,身边的雪千城面色凝重,只说一句“怕是我们来晚了”便快速往清水镇中跑去。 我和渡罹跟在雪千城的身后,一家又一家的房子看过去,发现清水镇的百姓们如同人间蒸发一般,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看着雪千城愈加凝重的面色,心中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要知道,雪千城之前与自己的母亲所在的白桥镇,便是在一瞬之间化为一处空空的村落。在曾经的雪千城的梦境当中,我曾见过白桥镇不知道被什么人屠了镇子,镇中百姓的魂魄都被尽数碾碎,无法再复原。 但那个时候,是有百姓们的尸体的。 可现在…… “有人在用禁忌之法!”渡罹一边挥手结印将那些破碎的魂魄所剩下的光点收集起来,一边焦急道:“冥界有种术法,以凡尘之人的三魂七魄作引,融合这些人的寿元,置于丹炉中,辅以龙鳞、龙筋、龙眼以及龙的金丹,便可制出七宝回魂丹,服用之人寿元大涨!” 若是渡罹的猜测不假,那这简直就是在逆天而行。 我突然想起,小白狗刚刚说过的那座荒山当中的道士,能够用丹炉制作七宝回魂丹的人,必然是这个道士。 他此番趁机震碎清水镇百姓的魂魄,取走之后怕就是要用来做引子的,这样推测下来,其他的东西,他可能都已集齐,我们若是不能及时赶去制止,怕那道士便已经将魂魄与寿元全部投进丹炉当中了。 到那时候,就为时晚矣了! 于是我立刻提议,要马上动身前往那座荒山。 “先等等!”雪千城却是拦了一拦,指着远处一个黑色小点,道:“穷奇回来了,我们需要它来带路,总好过我们在荒山中浪费时间寻找那不知名的道观。” 我点头,看着远处的飞来的穷奇,心中焦急万分!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七十六章 长生无极(上) 有穷奇带路,我们的目标就变得明确了许多,那个被它发现的荒山是个寸草不生,就连扎根极深的树木都无法存活的山头,山上巨石嶙峋,土壤却十分稀少,像是被人刻意用大小不一的石块堆叠出来的,再加上荒山中并不潮湿,所以巨石连接处、阴暗处都不曾见到有苔藓一类的植物。 看上去,无甚生机。 那座无名道观修建在荒山山顶,一处平缓的悬崖边,一边紧靠山壁,另一边就是万丈深渊,我低头去看,那下面烟云丛生,若是失足,掉下去是绝无可能生还的。 不知道这座道观究竟是何人所建。 穷奇说这里是处无名道观,确实不假,因为正门处并无牌匾,道观内也没有供奉的神像,供桌倒是有一张,但上面落满灰尘,也是无人使用的样子。 总的来说,这处无名道观是破败不堪的。 雪千城进入道观之后,四处搜寻了一番,轻轻扯动道观内悬挂着的黄色布条,上面抖落下的灰尘立刻便迷了他的眼睛。 “我看着这道观不像是有人修炼的地方。”雪千城轻咳几声,再伸手拍落掉在身上的灰尘,道:“怕不是那道士看着穷奇已经寻到他的栖身之处,而后便果断跑路了吧。” “但是这也不像刚刚跑路的样子啊。”我指了指自我们进门后,道观中满地的灰尘,并且灰尘上只有我们几人的脚印,于是便道:“这看着得有个百余年不曾有人来过了。” 我继续环顾四周,发现这处道观的装饰都没有完成,屋顶之上的壁画都是没有画完的,就连制作门窗的木材都是雕刻了一半。 看来,这处无名道观,并不是被人遗忘破败了,而是压根就没有完成,便出现了意外状况而导致的停工,所以这里没有牌匾,也没有供奉的神像。 这时候,穷奇又呜咽起来,我们回头看去,发现被带来的李秀莲的精神头似乎有些萎靡不振,两个眼睛如同困极了,上下眼皮竟像打架一般,时睁时闭。 “不好!”渡罹赶忙双手结印,默念一段咒语,从指尖结出一个黑色的咒印,打进了李秀莲的额头眉心处,这才让李秀莲的精神头稍稍好了一些。 我有些不明白,渡罹所说的不好,究竟不好在何处,刚想去问,便听见渡罹先一步解释起来。 “这里被人设了法阵。”说着,渡罹又结出一个咒印,这一次的咒印比打入李秀莲体内的那一个大了不少,只见渡罹将结出咒印的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化作剑指,放于唇边,轻声但快速地念出口诀:“乾元始,坤元生,德合无疆;乾坤逆,阴阳锁,寂然无咎,破!” 是逆转乾坤的咒语! 这道咒语我曾经在西昆仑的古籍中见到过,说是冥界的鬼差为了捕捉凡尘中游走的孤魂野鬼时,会将身边的环境进行逆转,保证他们在抓捕时,不会被凡尘之人撞见,而导致三界六道秩序混乱。 等到孤魂野鬼被抓住,再念出这道咒语,凡尘景象便会再次回归正常。 果然,渡罹在念完这道咒语,举手将咒印打进头顶的房顶后,道观中的景象便发生了改变——原本还灰尘密布的道观竟然焕然一新,不仅灰尘全无,就连屋顶的壁画、四周的门窗都变得完整起来,神台上出现了一尊白衣长须,头戴道帽,手持浮尘的神像,我一时叫不上名字,但却觉得极为眼熟。 雪千城这时候跑出道观,在进门处一看,立刻大喊道:“是长生观!那神像是青木仙君的!” 青木仙君,生于万木之源,可与天地生灵共呼吸,执掌生命之术,是个能够滋养万物,赋予天地无限生机的仙君。 不过,他在凡尘中倒是并不出名,因为他既不能降妖除魔,也不能镇鬼避煞,凡尘之人的寿命最长不过百余年,就算求他拜他,不过也是个心理安慰,并不能真的从他这里获得长生。 所以,能够建造这处道观,并将青木仙君的神像供奉于此之人,定然是一个追求长生之人。 我看着供桌上出现的清酒鲜花、蔬果点心等供奉之物,心道这信奉青木仙君之人,倒是个极为虔诚的信徒,且不说那清酒与鲜花香气四溢,就说那新鲜的蔬果,一看便知道是今日刚刚买来放置好的。 求神拜佛,讲究心诚,三五日换上一次供奉之物都是极勤快虔诚之人了,特意买来上等之物的其实很是少见。 “虽然这里供奉了青木仙君,但怎么感觉倒是毫无生机一般?”渡罹施展逆转乾坤的咒语之后,来到我的身边,与我一同仰头盯着青木仙君的神像,疑惑道:“青木仙君执掌万物生长,断然不会出现这种,在他的道观周边寸草不生的情况,莫不是……” 我知道渡罹想说什么,于是便接话道:“莫不是这个虔诚的信徒,借着青木仙君的旗号,设立道观,让青木仙君散播下灵力,但却自己从山中万物的身上掠夺灵力,保证自己的长生吧?” 渡罹点点头,便是极有这样的可能。 我们正盯着神像发呆,却听到道观外传来雪千城呼喊的声音,穷奇第一个冲了出去,我与渡罹对视一眼,抬脚离开。 来到雪千城的身边后,我问他可是又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雪千城指着道观外写着“长生观”的匾额,道:“怕是……还有一层障眼法!” 我听闻此言,赶忙从身上扒拉出一张符咒,对折后放于掌心,双手合十,结出咒印,道:“借物化物,虚假幻真,四方归位,如我所见,开!” 随着咒语出口,匾额上“长生观”三个大字逐渐扭曲,慢慢地变成了“无极阁”。 障眼法解除了! 我们几人见环境又有所变化,赶忙再跑进道观内去看,却发现原本供奉于神台之上的青木仙君的神像已经倒在地下,并且有半边身子已经被损毁。 而神坛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神像雕塑。 那神像全身由青玉雕刻而成,一手为掌,一手捏诀,面庞是一副清秀的书生模样,没有道帽,一头青丝被雕刻得丝丝分明,在脑后披散着。 我只觉得陌生,转头去看另外两人,发现他们对这一尊神像也并不熟悉,我们谁都说不准这究竟是哪个神君仙君的,自然不好先下定论。 大家沉默了良久,我开口猜测,道:“这不会是砸了青木仙君的道观,鸠占鹊巢吧!”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七十七章 长生无极(中) 需要占用他人道观为自己做道场的,应当不能算是真正的得道之人,若说真的有了些本事,顶多算是受过凡尘之人供奉的野神,但那也是要为凡尘之人做些实事才行的。 比如降妖除魔,再比如教化众生。 但很显然,这个将青木仙君的神像推下神坛,再重新供奉一尊不知名的神像的人,走的是歪门邪道。 我在那尊神像的四周绕来绕去,想要从它的特征上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看一看是不是最近飞升,或者是并不怎么出名的神仙,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天界的神仙们都极注重仪容仪表,断不会有此类披散了头发,不束发,不佩冠的形象,这散发潇洒的模样确然不太像天界之人。 渡罹对此也表示,冥界之人的神像,在凡尘间都是些青面獠牙的鬼怪、或者是面容凶狠的威武将军,像这般书生气清秀的神像,一眼看过去,便知道这不是冥界之人在凡尘中的印象。 我转头再去询问雪千城,道:“这不会是什么妖、什么魔的,要潜心修炼,得道成仙,才出此下策,占了青木仙君的道观,再用人家的名号,在凡尘偷些香火来吃吧?” “妖族之人可没有那么想要当神仙的心思。”雪千城摇头,反问道:“难道……当神仙有当妖精鬼怪来得潇洒自在吗?” 雪千城的这句话……的确是颇有些道理的…… 除了西昆仑之外,整个天界都循规蹈矩、制度森严,作为神仙来说,整日都被条条框框的规矩拘束着,这不能做、那不能干,确实无聊至极的紧。 妖族之人最爱自由,魔族又是三界六道中最洒脱不羁的存在,所以天界并不在他们的向往之列,更何况,妖魔两族与神仙两族千千万万年来,都是互相不对付的。 神仙既不会自甘堕落变成妖魔,妖魔自然也不会上赶着修炼去当神仙。 那这尊神像究竟是何人的? 总不能是哪一个凡尘之人,觉得自己品德高尚,积德行善,应当有这种飞升成仙的机会吧?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便听见道观外传来穷奇的怒吼声,我听着那声音焦急并且包含着愤怒,知道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并且这一场变故来得极其凑巧,正好能将我们暂时毫无想法的状态中拉出来。 于是,几乎是同一时刻,我们三人便拔腿就跑出了道观。 等到了道观外,竟是见到了一个老熟人——张半仙! 我与雪千城自然认识他,但渡罹没见过,不过据她所说,那张半仙周身的气场不好,散发着微微黑色的光晕,这在冥界不仅是要经历上刀山下火海一类的惩罚的表象,更有可能,此人的身上已经背负枉死冤魂,进了冥界是要一一判罪,严重一些,便是轮回都无法再重新进入了。 “张半仙?”我皱了皱眉头,忽地想起一件事情来,便问道:“你那手可好些了?” 听到我这样一问,张半仙立刻就变了脸色,原本对着雪千城一脸惊惧,在看向我时,眼神中却是一阵阴寒恶毒之神采,仿佛下一刻便要将我大卸八块、碎尸万段,连着骨头渣子一起嚼碎了咽下去才能解除怨恨。 我被他盯得有些后背发凉,便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雪千城的身后,探出脑袋看着他。 最后,我的目光被他身侧空荡荡的衣袖所吸引。 是右手! 是那只曾经被雪千城使用妖力灼伤的右手! 这个结果倒是我没有想到的,那时候我只知道他被妖力灼伤的右手大概会吃些苦头,比平常用凡尘的火焰灼伤后恢复的慢一些,但却不至于将整条手臂斩断的。 想来,这里头可能另有隐情。 雪千城也十分疑惑,他作为一只妖,而且是妖力强大在三界六道都能叫得出名号的妖王之子,本是不屑与凡尘之人太过牵扯的,若不是为了帮我讨回一些颜面,出手教训了张半仙,那么他一定是对这种事情视而不见的。 更何况,那个时候雪千城释放的妖力并不多,张半仙被灼伤的手,只要好好修养,不再用那只手做些什么挥舞桃木剑、撒撒符咒的动作,可能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 张半仙此人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先前交手的时候,我便察觉他极有可能也是修行过一段时间的道士,所以体内虽然不是纯粹的神仙两族一样的灵力,但能稍稍御使天地间的灵气,化作灵力做些事情倒是也有可能。 灵力是与妖力相冲。 想必,张半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随意动用过灵力,导致雪千城留在他右手上的妖力发生了反噬,而越是用灵力进行压制,妖力就会反噬得更加厉害。 最终,怕是那右手便不能要了。 我虽然觉得这样的结果对张半仙残忍了一些,但明白这个中缘由,只觉得他是咎由自取的。 在凡尘中坑蒙拐骗的时候,他也应当能够想到,自己的报应总有一天会降临。 不过,现在的张半仙显然不是这样的想法。 “你们害我失去一臂,是要付出代价的!”张半仙的眼眶微红,那里面的恨意似乎已经燃烧起来,他左手从怀中捏出符咒,因为需要结印,所以便将手中的符咒抛向半空,趁那符咒还未落地,单手捏诀,大喝道:“天地玄宗,万气根本,广修万劫,证吾神通,金木水火土,五行归位,转!” 我与雪千城对视一眼,是五行逆转的阵法! 在这样的阵法中,因为五行发生变化,大多数的灵力与妖力便无法使用了,最起码…… 我试着将手背在身后,偷偷捏诀,发现指尖并没有灵力凝结出来,想来我的灵力在这个阵法中是无法再调动起来了,没了灵力,我不禁无法唤出轩辕弓,就连最基本的使用符咒都成了问题。 我只能转头去看雪千城,希望他还能够正常使用妖力,或者能够想办法破除阵法。 渡罹此时走到我的身边,焦急道:“我召唤不出冥界之门,我们暂时只能被困在这法阵当中了。” 但是,渡罹十分奇怪,一个凡尘之人,如何能够使得逆转五行的阵法。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逆转五行之法需要布置法阵的人体内拥有金木水火土五种灵力支撑,才能用自身的力量影响周围环境,这样的阵法,别说是凡尘之人,就算是那些活了很久的神仙们,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本事。 张半仙自然是不可能的!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七十八章 长生无极(下) 张半仙是有高人在暗中相助的。 雪千城的妖力也变得无法正常使用,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猜测到,张半仙从怀中捏出的那张符咒,是一个本身力量强大之人画成后,转手送给了张半仙。 既然有猜测,那便要进行求证。 “张半仙!”我从雪千城的身后走出来,直视着张半仙,想从他的身上再看出些蛛丝马迹来,于是便一边打量他,一边吸引他的注意力,问道:“几日未见,你的本事倒是大了不少呀!” “那是自然!”张半仙此人最是狂妄自大,曾经在我这儿丢掉的脸面,大概一直想要寻摸机会找回来,见我如此发问,心中定然已经飘飘然起来,于是底气十足地说出了我想要的答案:“当日不慎,被你们用雕虫小技迫害,我本是动动嘴皮子,赚些银钱讨生活,不伤天不害理,不过是骗一骗人罢了,却要被你们害得丧失一条手臂,若不是……若不是仙师他……” 仙师? 果然,张半仙如今真的背后有人! 我赶紧趁热打铁,问道:“仙师……是谁?” “你们怎么配听得仙师的尊号!”张半仙冷哼一声,道:“仙师说,我的右手被妖力所侵蚀,你们这种妖族之人最喜逗弄迫害他人,若是不断去臂膀,过不了几日我便会一命呜呼,你们为何!为何要害我至此!” 这……仙师也是能骗人的吗? 我转头去看雪千城,疑惑他那是不过调用了少量妖力,只叫人痛苦几日便罢了吗? 雪千城也是无比疑惑,道:“我当日所使用的妖力,并没有多少,你若是好好修养,不出半月便能痊愈。” “不可能!你们妖族之人狡诈伪善,那日捉弄于我,怎会轻易罢休?”张半仙情绪激动起来,道:“况且……况且仙师已是大彻大悟,长生不死之人,何苦还要欺骗于我!” 这句话是个重点啊! 我听着张半仙口中所言,知道了那未曾露面的仙师是个长生之人,自然而然便联想到,这处道观原本是天界青木仙君的道场,此前能够虔心供奉的,必定也是追求长生之人,怕是后来觉得潜心修道的日子无甚指望,所以便推了青木仙君的神像,自己占了道观与香火,另寻了长生之法。 这本就是有违天道的。 不过,张半仙的口中既然能够说出,此人已是长生不老之身,那便可以得知,不论此人用了什么样的方法,都是已经得手的了。 我们这边还不等继续发文,张半仙那便倒是又继续开了口。 “你们可知,仙师前日命我在此等候,说你们一定会前来此处,寻我们的麻烦,果然!果然啊!”张半仙突然掩面而泣,道:“你们怎么就如此死缠烂打,不肯放过我呢?” 这句话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那边张半仙又继续说道:“我一个普通人,虽说有时候坑蒙拐骗,犯犯口业之罪,何故罪大恶极啊!” 我眼见着张半仙的精神越来越不正常,只能低声吐槽道:“怕不是被那个什么仙师洗了脑,疯掉了吧?” 雪千城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不是……”渡罹倒是有不一样的看法,解释道:“此人体内魂魄不全,缺少一魂一魄,才会形同疯汉!” 我心中咯噔一下,那他岂不是也被人夺取了一部分魂魄? 这便让我不自觉开始思考,张半仙口中的仙师究竟是人是鬼、是仙是妖。 这时,张半仙却忽然大声狂笑起来,眼神也变得直勾勾的,显然已是一副精神失常的样子。 “不过仙师说了,你们若是寻来,他自然有办法对付你们!”张半仙伸出左右,指了指我,又指了指雪千城,看到渡罹那陌生的面庞时,似乎有些犹豫,但也顺便一指,道:“你们两……嗯,你们三个!马上就要去死啦!哈哈哈!” 说着,张半仙又往自己的怀中一摸,手里便又多了一张符咒。 随后,他便又像上一张符咒使用时那般,将手中的符咒抛向半空,单手快速结印,却不见张嘴念咒语。 我看着那结印的手势十分眼熟,立刻便在脑海中搜寻起曾经学过的结印手势,因为听不见张半仙念出咒语,所以回想起那些复杂的符咒之法,颇有些困难。 雪千城和渡罹两人不是天界之人,对符咒之法更为不熟悉。 我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快点想起来,好让我们能够在张半仙的符咒之法使用之前,知道这是哪一个咒法,从而相处相应的应对之策。 我看着张半仙越来越快的结印手势,复杂且冗长,便赶紧往那些威力极大,使用难度极高的符咒之法中寻找。 突然灵光一现,是天雷除魔引! 这可是极难使用的咒术之法啊! 张半仙一介凡尘之人,如何能够修炼得成功呢! “有人在远处相助!”雪千城闭眼聆听,说已经听到远处传来念咒的声音,并且指了指道观之外,道:“在西南方位!” 我赶忙求证,问道:“可能听清咒语?” “能。”雪千城再次闭眼,将他听到的咒语,一字一句复述了出来:“天地方圆,律令九章,吾今下笔,诸鬼伏藏,阴阳无极,乾坤借法,五雷神将,符至则行。” 果然,就是天雷除魔引! 只要此符咒之法完成,不过一瞬便能引来八十一道天雷,不将人劈得外焦里嫩,那天雷是收不回去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够有人撑起结界,硬生生扛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你的妖力不能用,结界可还能撑得开吗?”我的灵力不能用,无法用符咒做出结界,渡罹也打不开冥界之门,现下只能指望雪千城,有其他方法撑起一个结界了。 “可以。”雪千城点头,伸手将业火三灾拔出,刀鞘插入地面,一段赤红色的结界在我们周围充盈起来,雪千城解释道:“若是能用业火三灾撑起结界,效果可能更好,如今我的妖力也无法使用,咱们勉强用一用刀鞘吧,它这能够自动护主的结界,不知道能不能经得住那八十一道天雷。” 雪千城的心中没底,但这是目前我们能够躲过天雷的唯一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一试。 等结界完全撑起来,道观外却忽然出现一人,一身青衣道袍,摇着一柄玉骨纸扇,满头青丝散于脑后,赫然便是道观中那尊神像的模样! 张半仙恭敬地伏地行礼,道:“见过长生无量除魔降妖无极仙尊!”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七十九章 偷天换日(上) 这个被张半仙唤作什么什么仙尊的人,大约应该还未得道飞升,因为在天界,我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名号如此夸大的神仙。 渡罹抛来一个疑惑的眼神,问道:“你们神仙两族之人,都是这样恬不知耻的吗?” 我不明白渡罹这样问的缘由,但我却十分能够肯定,西昆仑是没有这样自大的人的,就连我也不过是威逼利诱那些在西昆仑的山猫兔子们不说我的坏话就是,可从未自封什么无量、无极一类的名号。 总而言之,这个什么什么仙尊虽然看上去仙风道骨,但却并没有当一个神仙的觉悟。 一点都不谦虚! “吾名苍灵,是这无极阁的主神。” 苍灵摇着玉骨纸扇,在我们疑惑的目光中做起了自我介绍。 “不过,我现在倒还不算是真正的神仙。”苍灵将手中的玉骨折扇合起来,指了指我,道:“但如今,只差一步,我便能飞升了。” 我不明所以,皱起眉头,问道:“你不是神仙,却要占据他人道观,偷食他人供奉,不怕遭到天谴吗?” “天谴?”苍灵轻蔑一笑,道:“天谴这种东西都是拿来吓唬人的,我活过百余年的光景,前几十年一直潜心修道,为青木仙君看守道观,帮他为善世人,垂垂老矣时都不见有什么人前来点化,度我成仙,可见天上的神仙们忙得很,顾不上凡尘之事。” 我承认,这句话倒是说得不错。 天界的神仙们在凡尘的信徒众多,自然是不能一个一个都要管得上的。 但苍灵这句话也并不完全正确,一个人若是潜心修道,自然有机会飞升成仙,但这并不是一定会成功的。凡尘中求仙问道者众多,有远离凡尘,修身养性的,也有游走世间,广施善缘的,能不能得到天道的认可,绝不在一朝一夕。 可能……这样修行的过程,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一生一世,而在永生永世了。 很显然,说出这句话的苍灵,此生并无仙缘。 不过…… 据苍灵自己口中所言,他在凡尘已经活过百余载,如今应当是白发苍苍老者模样,如今看起来却是一副不过二十出头的书生模样,甚是年轻。 果然,他已经像张半仙所说的那样,拥有长生不死的能力了吗? 或许,不仅长生不死,可能是足以返老还童了! 这时,跪伏在地上的张半仙慢慢爬起来,谨慎小心卑躬屈膝地站在苍灵的身后,低声问道:“仙师,我可以报仇了吗?” “唉……张不凡啊,我要如何说你呢?跟着我一起修行既然也有些日子了,说话怎的还有如此之多的戾气呢?”苍灵摇着头,拿手中的玉骨纸扇点了点张半仙的脑袋,看上去语重心长地教导着,道:“修行之人应心胸宽广,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杀戾之气,说什么报仇不报仇的呢?” 听到苍灵这番话,我心中泛起一阵恶心,直觉得如同被人塞了一嘴污秽之物,黏腻得都无法开口反驳。 渡罹在我的身边轻轻一“呸”,暗骂道:“道貌岸然!” 张半仙倒是赶忙阿谀奉承起来:“是、是是,仙师胸襟宽广、慈悲为怀、以德报怨!” 于是,我便开始更加恶心,几乎要吐了出来。 “照你这么说,既然是以德报怨,何苦要助他将我们囚于此地?”我看着苍灵与张半仙二人你来我往的恶心劲儿,实在忍不住,发问道:“刚刚那天雷除魔引,可还能劈得下来?” 我如今已经确定,苍灵虽然有些本事,但也不过是以凡尘之人的身躯强装着一点从青木仙君处偷来的香火供奉之力,并不足以使用天雷除魔引这样高阶的符咒之法。 刚才那唬人的架势怕是装出来的。 听到我这样质问,张半仙倒是开始沉不住气了,骂道:“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那术法如此高深,若是不等上一等,怎么能将你们这些邪祟妖魔除个干净!” 苍灵倒是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又打开他那柄玉骨纸扇,轻轻摇了起来。 看着他如此淡定的表现,我的心里也开始变得没底起来。 难道……这个苍灵竟真的以凡人之躯,修炼出了上神之力? 这应该,几乎是不可能的啊! 雪千城盘腿坐在业火三灾的刀鞘旁边,不敢轻易撤掉结界,但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也是一脸疑惑。 这样保持了一段时间的静默,似乎所有人的心中都在思考着,从针锋相对变成了比谁更能沉得住气。在这期间,我不断尝试唤出体内的灵力,渡罹也试过几次结印召唤冥界之门,想要暂时脱身,但都毫无结果。 苍灵索性让张半仙去道观中取了打坐的蒲团出来,双腿盘坐,一边摇着玉骨纸扇,一边打坐闭目养神。 张半仙见状,自然也不敢多言,要不这样的时刻,他必然要上前与我骂个痛快的。 业火三灾的刀鞘还在不断地充盈着结界,我的心中却越来越不安起来。 “你们觉得,这个苍灵像不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我一阵抓心挠肝,实在看不下去如今的境遇,于是问其他两人,道:“我怎么感觉他拖着时间,不是什么好事呢?” “我也有个问题。”渡罹看上去也有些沉不住气,道:“你听说过,符咒之法已经施用,却毫无反映的吗?” 渡罹这样一说,我方才想起来,那天雷除魔引的符咒之法已经完成了,却迟迟不见天雷劈下,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业火三灾的刀鞘所制造的结界已经足够坚固,并且能够肉眼可见的察觉到结界的厚度仍然在不断增加。 等等…… 业火三灾是妖刀,妖刀的刀鞘散发出来的也是妖力吧? 雪千城点头回应,证明我分析得不错,刀鞘上散发出来的赤红色的不断充盈着结界的气体,确实是妖力。 我心中暗道不好,耳边却是惊雷乍现,头顶的天空立刻乌云密布,一道道闪电在黑压压的乌云中时隐时现。 天雷,马上就要落下来了!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八十章 偷天换日(中) 我终于知道,苍灵摇着玉骨纸扇心平气和地在等待些什么了。 天雷除魔引确实不是那这样的凡尘之人所能施展的符咒之法,但他确实将结印与咒语记得滚瓜烂熟,所以使用起来便是得心应手,天雷虽然不会听命于他的召唤,但是却会受到符咒的指引,寻找符咒施用之处的妖邪的气息。 我们当时确实没有多想,都十分确定地认为,天雷除魔引一定会在张半仙结完咒印,苍灵念完咒语之时落下,所以便心急地利用业火三灾的刀鞘制造出了结界。 刀鞘利用妖力制造的结界,正好便让天雷有所察觉,于是在符咒的指引之下,便确定了目标。 真是太失算了! 我看着天空上聚集起来的乌云,知道此时再要撤掉结界也是于事无补了。 或许有结界在,我们能够稍作抵挡。 第一道天雷劈下的时候,夹杂着轰鸣的雷声,震得人心脏极不舒服,渡罹捂住自己的耳朵,紧闭着眼睛,仿佛那天雷对她来说极为致命。 我想起来,冥界之人最是惧怕天雷,因为他们常年游走冥界,身上的阴气颇重,天雷又是至刚至阳之物,正与冥界之人的体质相克,所以就算有结界抵挡,天雷的声音也足够让渡罹神魂激荡。 不知道这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落下,渡罹能不能撑得住。 我转身伸手牵住渡罹,虽然无法凝结灵力为她抚平心绪,但紧紧抓住她的手之后,明显地感觉到,她因为天雷引发的身体上的颤抖已经颇有些缓和。 “这才是第一道天雷。”我看着渡罹已经接近惨白的脸色,知道她如今应该是非常难受的,赶忙询问道:“你还能撑得住吗?” 渡罹点点头,但却并不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发现第二道天雷随之而来,在我们的耳边炸响,她被震得哆嗦了一下,我赶忙上前一把将她抱进怀中,提议道:“你化原身吧,别是那头黑色豹子,能不能缩小一些,能让我将你揣进怀里来?” 渡罹看着我诚恳的样子,又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化作原身。 我看着自己手中牵着的渡罹的手慢慢变成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再看她头顶长出来的耳朵,与身后钻出来的尾巴,不多时,便成了一只通体玄色的黑猫,安静地伏在我的臂弯里。 化作黑猫的渡罹仍然紧闭着眼睛,鼻子湿哒哒地贴在我的胳膊上,有些凉,我赶忙将衣衫打开,将黑猫渡罹揣进怀里,我感觉到她轻微地哆嗦着,于是便隔着衣衫轻轻拍了拍,低声说道:“渡罹,不要怕。” 安慰好渡罹之后,我走到雪千城的跟前,看着业火三灾的刀鞘仍然在散发着赤红色的妖力,抬头去看结界时,发现天雷落下时,结界总会出现裂缝,刀鞘散发的妖力便会立刻进行修补。 “摇筝,得赶紧想办法,看能不能将天雷引向他处。”雪千城看着刀鞘,露出担忧之色,道:“业火三灾的刀鞘妖力有限,如今每一道天雷落下,都会在结界上劈出缝隙,刀鞘要使用妖力不断充盈结界,但这不是长久之法。” 我自然知道,可头顶乌云密布,因为业火三灾的刀鞘释放出的妖力越来越多,天雷落下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并且也更加密集,刚刚没看错的话,第八道与第九道天雷几乎是同时落下,劈在结界的同一个位置,那里劈开的已经不是裂缝,而是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再这样下去,只怕刀鞘的妖力释放越快越多,天雷落下时的威力便会越来越强大了。 结界撑不下去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我想了想,在西昆仑的日子,我没怎么认真学过本事,所以飞升上神的雷劫我还没有受过,所以一旦结界破碎,我大概率是承受不住的。 雪千城不知道能不能比我多撑些时候。 但他身为妖族之人,天雷对他可能会更加厌恶,进而在劈他时多出些力气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满脑子搜寻,想找到解除天雷除魔引的方法。 但却是一无所获。 天雷除魔引一旦发动,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是一定要尽数劈完的,否则施咒之人必遭反噬。 我看着结界外气定神闲的苍灵,和一副小人得志等着看我与雪千城被劈得外焦里嫩的张半仙,心下十分焦急,但却毫无办法。 他们与我们不过离着七八步的距离,我们这处电闪雷鸣危及性命,他们那里却是晴空万里微风拂面, 当真是同地不同天啊! “摇筝!还剩多少道天雷?”雪千城焦急道:“刀鞘的妖力耗尽了!结界撑不了多久了!” “还剩多少道天雷?”我仔细回想,赶忙回答道:“已经劈了四十九道,还有三十二道呢!” 雪千城沉默下来,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一脸凝重之色。 刀鞘已经很久没有释放出赤红色的妖力了,我看向头顶的结界,上面出现的裂缝变得越来越多,并且在不断地扩大,剩下的那三十二道天雷,怕是只能勉强抵挡十几道了。 雪千城将业火三灾插回刀鞘当中,递到我的手中,又将自己的外衫解开,脱下后披在我的身上,道:“你这横公鱼鳞片所制的衣裙已经破损,怕是已经没了刀枪不入的效果,业火三灾还有一些力气,我的外衫虽然不能说是刀枪不入,但也能抵消一部分天雷的威力,你可能会疼些。” “那……那你呢?”我听着雪千城一字一句的嘱咐,突然有种听人说出遗言的感觉,心里顿感不安,问道:“你将这些东西都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无妨。”雪千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拍着我的肩膀,道:“等会儿结界破碎,你离我远一些,我身上的气息大概会大部分天雷引过来,若是能全数劈向我,那就最好,如果有一两道落在你身上,大概不会危机你的性命。” 我张了张嘴,还是想问,如果真如雪千城所说,他便要生生抗下剩余的所有天雷吗? 雪千城却没有给我开口询问的机会,在第六十四道天雷落下的时候,将我猛地推了出去,我被推得在地上连翻几个跟头,耳朵里便听见结界破碎的声音,天雷炸得更加响亮。 而后,便传来了雪千城痛苦的惨叫声……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八十一章 偷天换日(下) 第六十四道天雷落下的时候,业火三灾的刀鞘制造出的结界被劈了个粉碎,那些凝结出来的赤红色的妖力碎片被炸得四分五裂,向四周散开来。 我被雪千城推出去很远,等到能够转头去看他的状态时,第六十五道、六十六道天雷已经同时落下,砸在了雪千城的身上,仅仅只是一瞬,我便看到雪千城已经半跪在地,因为是上半身受到天雷的攻击,上身的衣物被劈了个粉碎,露出精装的身躯,白皙的皮肤上立刻留下了被天雷灼伤的痕迹。 我看着那些天雷留下的黑色的纹路蔓延在雪千城的身上,他痛苦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在一瞬间便觉得头皮发麻。 在逆转乾坤的阵法中,雪千城没有办法调动自己的妖力,只能以皮肉之躯对抗天雷。 这绝不是一件轻松之事。 天界之人飞升之前,都会经历雷劫,将身体上的凡尘之气尽数劈个干净。但那时候,身体中有大量的灵力护体,虽然也是痛苦万分,却不会太过危及性命。 如今的情况十分不乐观,妖族之人本就惧怕天雷带来的伤害,更何况雪千城乃半妖之身,在无法使用妖力的情况下,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说句不好听的,如今他这一副身躯,可能还远远不及我。 我实在不能无端端受人如此大的恩惠,于是站稳脚步之后立刻反身上前,靠近雪千城,将他披在我身上的外衫掀开,两个人一同躲在外衫之下,他交给我的业火三灾也被我赶忙递回了他的手中。 而此刻,雪千城已经生生扛下了七八道天雷,唇色苍白地看着我,伸出颤抖着的手将我往他的身侧拉过去,将我整个人护在臂弯当中,苦笑道:“摇筝,你何苦呢?” 我还不太明白雪千城此话的意思,然而下一刻耳边便是一阵轰鸣,有一道天雷落了下来,正劈在雪千城的后背上,虽然有外衫与业火三灾的抵挡,但所能够削弱的天雷的力道几乎微乎其微,我听见雪千城一声闷哼,护在我身后的他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我闻到肩头旁的血腥气味,想要回头查看,却被雪千城抬手遮住眼眸,道:“摇筝,别看。” 我闻着厚重的血腥味,知道雪千城如今被天雷劈得七荤八素,想必并不想让我看到他如今狼狈的模样,于是我轻轻点头,将他遮住我的眼眸的手拉下来,紧紧的握在我的双手当中,想要借此给他一些支撑的力量。 “还剩就到天雷,你还好吗?”我有些不安,但忍住了回头看他的念头,只感受他的胸膛贴在我的后背处,快速起伏的力度,问道:“能不能撑得下来?” “无妨。”雪千城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温热的气息喷吐在我的耳朵边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区区几道天雷,我还不曾放在眼中。” 我知道,这句话是雪千城说来安慰我的,但我却任何办法都没有,只能一动不动的窝在他的身下,承受他的护佑,说出去,堂堂一介西昆仑神女,将要受到一只半妖的保护,似乎是格外不好听的。 渡罹从我的怀中探出脑袋,看看我,又看看雪千城,眼神中的担忧之色蔓延开来,问道:“我们如今毫无还击之力,这些天雷落下后,他们不知道还有些什么法子再用出来,还不是要继续坐以待毙吗?” 渡罹说的对,我们现在就如同被关在牢笼当中,任人戏耍。 就算我们能够撑得过天雷除魔引,接下来仍旧无法使用灵力与妖力,苍灵若是随手再来一个咒术,怕是这苦头便永远都吃不完了。 我们绝不能这样什么都不做,却要等死一般任人宰割! 我盯着阵法之外,气定神闲的苍灵,突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他曾说,他虽已有长生之力,却并没有飞升成仙! “苍灵!你是不是想做神仙?”我抬头,直勾勾盯着苍灵,看穿他双眸中的欲望,那里面充满了对天界的向往之色,继续道:“吾乃玄女后裔、西昆仑神女云摇筝,你既已有长生之力,便是只缺得人点化,助你飞升,我可以帮你!” 人的欲望是最容易被激起的。 看苍灵现在的状态,虽然表面仙风道骨,实则内心却是欲壑难填,否则修行了这么长久的时间,又有一些天赋,能够获得长生之力,使得出天雷除魔引这类高阶术法,为何不能得道飞升呢? 只有一点,此人心中欲望太过,而天界的神仙们最忌欲望。 “帮我?”苍灵从打坐的蒲团上站起身来,微微抬眸,手中的玉骨纸扇继续摇着,似乎正在认真思考我的话,问道:“你待如何帮我?” “自然是带你寻我师父玉清真人,他是西昆仑的主神,自然有度人成仙的本事!”我见苍灵似乎已经动摇,赶忙解释,道:“你既已拥有长生之力,届时不过百年,一定会获得仙缘,飞升成仙的!” “成仙?”苍灵摇着玉骨纸扇,哈哈大笑起来,道:“那你可是太小瞧我了!” 居然……没上钩? 我原本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哄骗得撤掉逆转乾坤的阵法,好让我们能够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如今看来,此人虽然内心欲望极重,但却并不好骗。 或者…… 我心中立刻对自己产生的质疑——难道……自西昆仑坠入凡尘之后,我那忽悠人的本事竟然退步了吗? 就在我与苍灵讨价还价之际,又是两道天雷落下,砸在雪千城的身上,这一次,不仅是雪千城发出闷哼,就连被他护在身下的我也感觉到了疼痛,雪千城的脑袋已经几乎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呼吸也因为天雷带来的疼痛变得越来越急促。 我知道,雪千城的体力快要耗尽了。 “若你不是为了成仙,那么还有一点!”我赶忙继续忽悠道:“天界的神尊,神尊褚渊你听说过吗?我与他关系也不错,商量商量,让他收你做个神使,也不错的!” “成仙、神使,那对我来说不过是些小事罢了。”苍灵对此不屑一顾,道:“我要……做神!做与天道齐肩的真神!” 嚯!好大的口气! 真神应天地而生,怎么能够靠修炼而得道呢? 苍灵见我不解,微微张口,只说四字,道:“偷天换日。”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八十二章 出手相助(上) 苍灵的偷天换日一说让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那些我搜肠刮肚想出来准备忽悠他的言辞也就哽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雪千城已经变得十分虚弱了,天雷还在接二连三地劈下来。 如今这样的情况,就算哄骗苍灵将逆转乾坤的阵法撤掉,恐怕雪千城也没有什么能够与他人对抗的能力了。 而一旦苍灵出手,怕是我与渡罹并不能应付得来。 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浑身都是一种无力感,甚至想着,若是几百年前还在西昆仑学艺时,能够刻苦一些,碰到如今的境遇,是不是最起码有一点点自保的能力,而雪千城也不必如此辛苦,将所有的劫难痛苦一个人扛下来。 想到这里,我握着雪千城的双手便默默更加紧了一些,想要多给他一些支撑的力量,雪千城却轻轻笑道:“摇筝,还剩多少道天雷要抗?” “三道,就剩三道了!”我赶紧回答,道:“雪千城,你怎么样?” “无事,还能撑得住。”雪千城就是这样的性格,不管怎么样,嘴上总是不会认输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却总觉得有人在不断地提醒着我,雪千城是在逞强。 我忽然想起,魅玄的精魄此刻就在我的身体当中,想来,是她从前与雪千城经历颇多,甚是了解雪千城的性格,如今也在心疼着吧。 最后三道天雷劈下来的时候,我明显的感觉到雪千城的呼吸一滞,护住我的臂膀也变得有些瘫软,我赶忙直了直身子,好给他一点支撑的力道。 雪千城却从我的身侧滚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我赶忙去试探他的鼻息,察觉到他还在呼吸,知道他只是因为天雷的攻击,导致体力消耗过大,受了重伤,晕过去了。 如此也能稍微松了一口气。 自业火三灾的刀鞘制造的结界被天雷劈碎,雪千城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扛下了十七道天雷,并且在这期间,还要将我护在身下,不断地宽慰我,表明自己无事。 我站起身,将雪千城的外衫穿好,心中已是十分愤怒,冲着阵法之外的苍灵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当然是要做一方真神了!”苍灵抬脚走进法阵当中,来到我的面前,上下将我一番打量,继续道:“青木仙君的长生之力十分好用,但那远远不够,一个小小的仙君,怎么够我吸食消耗的呢?但是你……” 我警惕地看着苍灵,问道:“青木仙君如今……” “如今,他怕是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仙君了。”苍灵挥手,唤出一面镜子,置于半空中,里面是一副阴暗的场景,像是不知在哪一处的地牢之中。 我看着镜中出现一个人影,头发披散,四肢被碗口粗细的精钢支撑的枷锁困在一面石壁之上,石壁上涂画满各式各样的火系咒印,那人仅是微微一动,脚下便有熊熊烈火升腾而起。 那人痛苦间,身体不断扭动着,火焰便不断攀爬而上,顺着他的身体焚烧得越来越旺,他一仰面,散乱的头发四散开来,露出一张痛苦扭曲的脸庞。 我大吃一惊,道:“青木仙君!” 当初跟随师父前往天界开坛讲学时,与青木神君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觉得此人白衣清瘦,满头白发,就连那长长的胡须都是花白的,但却长着一张极年轻不过十七八岁凡尘少年的脸庞,于是便多看了几眼。 现下……镜中之人除了那一张熟悉的脸庞,竟是一点都看不出是一位仙君的模样了。 “哦!原来你们认识啊!”苍灵咯咯一笑,眼神里轻蔑之色颇甚,言语之间更是狂妄,道:“青木仙君如今的境遇,着实令人心疼,不过,那些咒印换来的火焰,很快就会帮他摆脱这样的痛苦了。” 如此对待一个仙君,不光是痛苦加身,更是一种屈辱。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此刻只觉得心中一阵气血翻涌,怒气已经快要冲出天灵盖来,质问道:“苍灵,你一心修道,渴望飞升,如今却要迫害仙君,不怕遭到天谴吗?” “是啊!我潜心修道,奉青木仙君为尊,为他建道观、看护道场,引凡尘苍生前来祭拜,供奉香火于他。”苍灵将镜子收回,贴于自己的胸口,似抱怨似自嘲,道:“但是他呢?他说我心中欲壑难填,不是成仙成神的材料,他用着我修建的道观,吃着我引来的香火供奉,却不肯为我点化啊!” “要我说!是你们这些神仙太自私,怕他人成仙,将供奉分走罢了!”苍灵越说越激动,最后竟伸手掐住我的脖子,一边用力,一边愤愤道:“所以,我装作虔诚,向他讨教,趁他对我毫无警惕之心后,引他来到凡尘,以火系咒印囚禁他,慢慢掠夺他的长生之力,如今,我跟他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一段仙骨而已。” 原来,苍灵说他既是仙,却又不是仙的缘故在此处。 我被苍灵掐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只能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这也简单得很。”苍灵加重了掐在我脖子上的力道,将我整个人举起来,在我双脚离地的一瞬间,我好像猜到了他要做些什么。 果然,苍灵直言不讳,道:“青木仙君的仙骨被我不小心烧坏了,不能再用,否则我应当早先几日便能替代他,上天界当神仙去了。不过没关系,我运气好,居然能够碰得上你。” 我在心中暗道:原来苍灵所说的偷天换日,竟是这样的意思。 “你比青木仙君更好一些。”苍灵将另一只手化作剑指,直指我的胸前,轻声念动咒语,我只觉得胸腔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牵引,下一刻便要破体而出。 苍灵这时候仍然没有住嘴,继续道:“你这副身躯虽然没什么大作用,但你体内的神骨却是我最想要的一件东西,有了你的神骨,别说是仙君,就算是神君我也能当的上了!” 苍灵一边笑着,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 就在我觉得胸腔几乎被人打开的时候,晕倒在我身侧的雪千城清醒了过来,一手抱住苍灵的小腿,虽然无法使用妖力,但还是奋力一击,将苍灵逼退几步。 我跌坐下来,雪千城赶忙伸手接住,将我护进怀中,神色疲惫却对着苍灵咬牙切齿道:“我警告你,别碰她!”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八十三章 出手相助(中) 雪千城能够清醒过来,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虽然如今我们都不能使用灵力或是妖力,但我知道,雪千城的一身本事,就算没有妖力支撑,保命应当也算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当时在西昆仑的仙试大会期间,他曾经因为月圆之夜暂时失去妖力,化作一个普通的凡尘之人的身躯,那时候,他仍旧能够同突然发难的燕怀朔一招一式地轻松应战。 我打量着苍灵,觉得他虽然已经夺取了青木仙君的长生之力,但实则体内灵力并无多少,与潜心修行的燕怀朔相比,可以说是差了一大截。 苍灵的攻击能力,多数是来自于对符咒之术的掌控,而那些高深莫测,需要大量灵力支撑的符咒,他应当是无法使用的。 天雷除魔引已经被用过一次,他体内的灵力大概不允许他再次使用了。 所以,他才会在天雷除魔引结束之后,亲自踏入逆转乾坤的阵法之中,亲自动手准备剜取我的神骨。 而他能被雪千城徒手逼退,则更加证明,此人的修行并不到家。 原本青木仙君就不是什么擅长降妖除魔的神仙,他那一身长生之力除了润泽万物苍灵生长,就只有令自身神魂不灭,长生不死的能力了。 苍灵夺取过来,也没有多大的杀伤力。 张半仙见状,立刻上前扶住苍灵,道:“仙师,这几人阴险狡诈得很,我们要万分小心!” 苍灵点头,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盯着我,全然没有将已经苏醒过来的雪千城放在眼中。 渡罹见天雷已经尽数劈完,也从我的怀中探出脑袋,察觉到危机的时刻已经过去,便一跃而下,落地时化作了人形。 “穷奇和李秀莲不见了。”渡罹走到我的身边,轻声说道:“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还想着穷奇既然没有被逆转乾坤的阵法包裹,或许能在外面帮一帮我们的。” 渡罹这样一说,我突然想起,我们都是因为穷奇的怒吼声跑出道观的。自来到道观之外后,穷奇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并且原本就在我们身边的李秀莲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寻不到半点踪迹了。 不会是……遇上了其他的麻烦吧? 渡罹的眼中有些担忧之色,道:“方才我化作原身,躲藏在你怀中之时,曾经试着与穷奇产生共鸣,让它帮一帮忙,助我们脱困,但却一直都没有得到回应,如今……穷奇和李秀莲的气息尽数消失了。” 还不等我们思考出各种原因,苍灵倒是主动开了口,道:“在找你们的小帮手吗?” 我一听,显然苍灵是知道些什么的。 不过,不等我质问,苍灵便继续说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只穷奇,哦……就是那只小白狗,一只身怀灭世之力的上古凶兽,居然为了一个凡尘之人甘愿撕碎自己的魂魄,施展缝魂之术来报恩,一头凶兽如同落魄家犬,真是……啧……” 苍灵的言辞之间充满了嘲笑与轻蔑。 我心中预感不好,赶忙继续问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苍灵摇摇头,道:“老太婆被缝魂之术影响,获得长生不死的能力,这对我而言,倒是无甚用处,不过……那只穷奇的内丹可是个好东西啊。” 苍灵想要穷奇的内丹? 那他要内丹又有什么用呢? “我自然知道,青木仙君的长生之力除了能让我长生不死之外,没什么大作用,凭借这个和你的神骨,我就只能做一个躯壳空空的神仙,但若是能吞了那穷奇的内丹,那……”苍灵顿了顿,得意的笑容便爬上了他的脸庞:“灭世之力就算不是尽数为我所用,但也足够我在天界神仙之中,成为佼佼者了!” 原来,他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 我突然将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过来,问道:“那缝魂之术,是你教给穷奇的?” “不、并不是,我怎么会主动去教一只畜生道法呢?”苍灵摇头,道:“我不过是在清水镇怪事频发时,留下破绽,引它前来,让它无意间发现缝魂之术的使用方法,不过没想到的是,他悟性不错,又生了良善之心,竟真的撕碎自己的魂魄,来给那个老太婆缝缝补补。” 清水镇的怪事! 我大吃一惊,再继续问道:“清水镇的怪事也是你在作祟?” “看在你马上就要为我献出神骨的份上,我便发发善心,让你死个明白。”苍灵倒是毫不吝啬,娓娓道来:“我的目标其实可以是任何一个路过清水镇的神仙,度朔山那里有一颗破损的宝珠,是我在凿烂冥界之门时不小心损毁的,如今那颗珠子,大约就在你的身上。” 我摸着包裹中的混沌珠,点了点头。十分庆幸苍灵虽然修道,但对某些上古宝物并不熟悉,若是被他知道破损的珠子是一件上古遗留下来,能够改天换地的混沌珠,如今怕是三界六道都要天翻地覆了。 “所以,清水镇的河水受到游魂的影响,变得混浊污秽,是你的手笔?”我见苍灵点头承认,便又继续问道:“那枉死少女、昏睡孩童是否都与你有关?” “当然。”苍灵再次点头。 “为何?”我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已经长生不死,为何还要取人性命,夺人寿元?” “自然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长生之力呀!”苍灵顿了顿,一阵沉思之后,笑道:“不过,枉死的那些少女与我关系不大,孩童的寿元我倒确实是用了的,不过只续了我短短几年寿命而已,实在是远远不够。” 渡罹听不下去,暗骂一声,道:“丧心病狂!” 当然,就算渡罹不出声,我也是要这样骂上一句的。 “唉……你们骂得有些早了,不如继续再听一听?”苍灵对渡罹的骂声并不在意,倒是心态极好的准备再多说一点。 渡罹听不下去,转身离得远了一些,闭目养神起来。 但我却想要继续听下去,因为这关乎到我们能否找到脱身之法,说不定苍灵讲故事讲的上了瘾,时间一拖,这逆转乾坤的阵法就会慢慢变得薄弱,甚至失效。 到时候,我们不仅可以安全脱身,兴许还能将苍灵此人制服。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八十四章 出手相助(下) 苍灵继续讲了下去…… 在经历过用他人寿元填补自己的寿命之后,苍灵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四处寻找能够补充寿命的方法,他认为只要活得够久,有朝一日便能飞升成仙。 谁料,他一直信奉着的青木神君突然给他托梦,告诫他不可逆天而行,因为盗取他人寿元,已经导致他今生无缘仙道,不会再有飞升成仙的机会了。 苍灵一听,这还了得! 想他一辈子积德行善,不过是从他人处借来寿命,让自己多活一些时日,等一等仙缘,看能否一举飞升。结果却被告知,他只因这一件小事,便被人将一辈子的善举抹除了个干净。 他自然是不服气的,狡辩道他只是将那些孩童的寿命借来一用,等他飞升成仙,第一时间就会将那些寿元尽数还回去,不会影响天地间的秩序。 但青木仙君依然毫不松口,告诉他那不是借来的寿元,就是偷来的。 这样一来,便将苍灵激得立刻走上了歪门邪道。 他先是找来与青木仙君相克的各类咒印,在长生观的地下造了一间地下密室出来,再将搜寻来的咒印用掺着鲜血的朱砂全部涂画在密室的墙壁上,又找来精钢制成的枷锁,准备囚禁青木仙君。 等一切准备妥当后,苍灵便日日跪在长生观青木仙君的神像脚下,装出一副虔诚的模样,念叨自己依然知晓错在何处,如今只想将那些孩童的寿元还回去,却苦于寻找不到奏效的方法,只能再次前来求助。 神木仙君见他如此诚恳,并且本着不能对苍生疾苦视而不见的处事原则,在苍灵念叨的第七日踏入凡尘,来到了清水镇。 要不怎么说青木仙君是个笨蛋呢! 踏入凡尘之后,被苍灵一阵又一阵的忽悠,竟然完全信任了这个前不久刚刚盗取他人寿元的犯了错的家伙,跟随他进入了道观地下的密室。 就这样,草率地被精钢制作的枷锁束缚住了四肢,又被墙壁上涂画的火系咒印炙烤磋磨,不过几日便没了精气神,而苍灵就在这时趁虚而入,用从古籍上寻来的法子,夺取了青木仙君的长生之力。 不过那古籍上的法子是残缺的,苍灵只能试着使用,所以说是夺取到了长生之力,不如说是将青木仙君的长生之力复制到了自己的身上,只有青木仙君活着,他的长生之力才能源源不断地给予苍灵相应的能力。 于是苍灵并不能直接将青木仙君杀掉,只能留着他一条性命苟延残喘。 后来,苍灵便一直都在寻找能够彻底取代青木仙君的办法,直到他又在古籍上看到,只要能够利用他人的仙骨,便能立时得道飞升。 我越听越觉得离谱,十分不明白,苍灵的古籍是从哪里寻摸来的,记载的都是些什么害人的歪门邪道啊! “你这都是些不靠谱的东西。”我出言提醒,道:“西昆仑的藏书阁就没有这样的古籍,夺取他人仙骨、神骨什么的,是不会被天界承认的,莫说是飞升成仙,一旦被人发现,可是要魂飞魄散以示警戒的!” “无妨、无妨……”苍灵笑着摇头,胸有成竹道:“我已经想好了,等拿到你的神骨,我便将青木神君挫骨扬灰,保证不留半点痕迹,然后幻化成他的样子,到天上顶了他的位置,再修炼个几年,渡个雷劫,你的神骨便能让我名正言顺的飞升上神了。” 这……果然是丧心病狂! 大约是我的表情出卖了我,苍灵一眼看穿,问道:“怎么?骂我了是吗?” 我点点头,并不躲闪,因为他确实该骂! 苍灵倒是毫不介意,仍旧笑嘻嘻的,道:“骂吧,反正马上你也要骂不出口了。” 我知道苍灵的意思是,他很快就会夺取我的神骨,并且不会让我继续活着,成为一个威胁他的存在。 我看着身边的雪千城,知道他的体力正在慢慢恢复,而我的周身似乎已经能够调动一部分灵力,逆转乾坤的阵法正在慢慢变得薄弱,我们反击的机会马上就要到了! 我必须再继续拖延一段时间。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我立刻出声,问道:“清水镇的百姓,去了哪里?” “你关心的事倒是不少,也好,让你死个明白。”苍灵走近一点,直言道:“那些人就在这座山中,不过,魂魄确实被我拿来用掉了。” “是七宝回魂丹吗?”我继续问道。 “是。”苍灵不逃避,对我如实相告,道:“那只是以防万一,我无法顺利飞升的法子,反正若是当不成神仙,吞了那样的丹药,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散仙倒也不错。” 散仙?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可知,那丹药若是吞服,你可就要入了妖魔道,此生与上仙、上神的再无机缘了。” 听我这样一说,苍灵倒是有一瞬间的愣神,想来他并没有想到,古籍上寻来的法子竟然不是修行之法。而我也慢慢确定,苍灵看过的那本古籍,大概是妖魔两族遗留在凡尘,专门蛊惑凡尘之人的。 这样的做法,怕是想要将一部分身怀欲望的凡尘之人拉入妖道,魔道之中,充盈妖魔两族的实力。 苍灵只呆愣一瞬,继而便恢复了正常神色,道:“现在想来,做妖、做魔似乎也不错。不过,我总要先试一下你的神骨,能不能助我飞升了。” 说着,苍灵再次靠近我,雪千城体力已经恢复七八成,迅速闪身将我挡在他的身后,一字一句警告道:“我说过,别碰她!” 雪千城拔出业火三灾,刀刃上已经能够散发出少量的妖力。 苍灵见状,立刻闪身多远,这才知道自己设下的法阵已经快要失效,从怀中重新掏出符咒,准备加固阵法,却已经来不及。 雪千城挥刀,一瞬间便将阵法击得粉碎。 苍灵赶忙后退,手中的符咒一换,快速结印,念出咒语——又是天雷除魔引! 雪千城唤出妖力准备抵挡,待头顶乌云再次聚集,惊雷立刻落下,这一次的天雷似乎是前一次被召唤出来的那些,还未走远,便又被召唤了回来。 就算雪千城如今行动自如,妖力复原,想要抗下天雷也是有些吃力的,而我不能生抗,只能在天雷劈下时,集中精力进行躲避,所以一时无人再去对付苍灵。 眼见他马上就要逃走,我心中焦急万分。 却发现远处由远及近赶来一人,看似慵懒地迈着步子,却极快地来到了我们的跟前。 是雪寒千烬! 有几道天雷落下,正砸在她的身上,她却丝毫没有被影响,竟在下一刻抬手向天,抓住一道天雷,轻轻一挥便扔向了苍灵所在的方向!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八十五章 绝处逢生(上) 对于雪寒千烬可以徒手抓天雷这件事情,我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了,当然,与我一样目瞪口呆的还有渡罹,雪千城倒是表现得稀松平常,似乎早就已经知道雪寒千烬有这样的本事。 我看着被雪寒千烬扔出去的天雷直逼苍灵,知道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了。 却不料苍灵此人毫无仁义道德可言,竟转身快速抓住身旁的张半仙,挡在自己的身前,将那道天雷硬生生用张半仙的凡尘之人的血肉之躯挡了下来。 张半仙在那道天雷的攻击下,立刻口吐鲜血,浑身不仅衣物炸裂,就连皮肤都如同被烧焦了一般,黑漆漆地散发出一阵皮肉被炙烤的味道。他并没有当场咽气,而是不可置信的瞪大着双眼,回头看向躲藏在自己身后毫发无伤的苍灵,张口断断续续的质问道:“仙师,你……你为何……” 张半仙的问题还没有问完,苍灵便松开了支撑在他身后的双手,拍了拍天雷将张半仙劈得如同焦炭一般的皮肤上掉下来的碎屑,一脸厌恶的看着躺在地上,痛苦喘息不止的张半仙,道:“你以一介凡尘之人的身份,从我这里习得符咒降妖之法,又伴于我身侧多日,已是天大的幸事,如今为我献出生命,当是应该的。” 张半仙似乎并不甘心,但天雷的威力不是他所能够承受得住的,再次喘息几声后,便没了动静,只是那双眼睛并不曾闭上,直勾勾地看着苍灵,似有无数言语未说出。 苍灵不知是厌恶还是觉得心虚,竟是抬脚一踢,张半仙的脑袋便与脖子分了家,咕噜噜滚出去了老远。 “他如此信奉与你,你怎忍心让他死不瞑目还要身首异处?”我看到此等场景,虽然对张半仙并无好感,但却十分为他感到不值,于是质问道:“你就没有真心实意的待过他吗?” 苍灵并不想解释,掏出一张符咒,夹在双指中间,念动咒语:“苍天神鹰,穿梭云海,行!” 咒语念完,便见苍灵的身旁空气流转,很快便凝结出一只大鹏模样的黑色苍鹰,他轻轻一跃,跳上苍鹰的后背,转瞬便没了踪迹。 是神行符! 我没有想到,苍灵的符咒之术运用的竟是如此炉火纯青。 苍灵遁逃,但他召唤来的天雷仍旧一道又一道的劈下来,但这一次,那些天雷的目标都已经变成了曾经徒手抓过天雷的雪寒千烬,我们几人倒是轻松不少。 我颇有些担忧地看着雪寒千烬,问道:“她……不会有事吧?” 世人都仰慕强者。 神仙们刻苦修炼是要获得更加强大的灵力,妖魔们也自然更加向往强大的力量。 我知道很多关于雪寒千烬的传说,她是三界六道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强者,就算是天界的神仙都对她忌惮几分,当初将她封印在七星锁魔塔中的,是上古时代神魔大战中唯一活下来的神尊褚渊,可见她不过活了几千年,但却拥有令人不得不恐惧的强大妖力。 果然,与雪千城所说的一样,那些天雷尽数劈下,在雪寒千烬的身上不断炸响,她的神情却是毫无变化,甚至我都感觉到,那天雷似乎正在给她挠痒痒,劈得她无比舒坦。 也许是八十一道天雷太多,让她觉得有些浪费时间,便见她随手一抓,再次将一道天雷攥在手中,注入了她银白色的妖力,反手扔向了头顶天空中密布的乌云。 顷刻间,那厚重的乌云里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鞭炮一样,乌云中蕴含的天雷尽数炸开,就像燃烧殆尽的烟火一般开始无力地破碎下跌。 很快,天雷便没了动静。 乌云四散,落下来零星的雨滴,雪寒千烬唤出妖力围在身体四周,确保自己的衣物不被雨滴淋湿。 我抿了抿嘴唇,又吞咽了一口唾沫,道:“她……向来如此吗?” “嗯,向来如此。”雪千城点头,轻笑道:“她体内蕴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强大妖力,拿来遮风挡雨也是不必心疼的。” 我本意是想说,雪寒千烬的强大已经到了用天雷劈天雷的令人发指的地步了吗? 显然,雪千城会错了意,他只觉得随意使用妖力是件极浪费的事情。 渡罹赶忙从我的身后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半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极低,道:“恭迎殿下。” 这时我才想起,雪寒千烬不仅是妖族之人,更是冥界罗刹一族的公主殿下,渡罹见了她,自然是要行礼的。 “渡罹,你该返回冥界了。”雪寒千烬示意渡罹起身,继续道:“冥界的忘川河已被要渡川的魂魄伪得水泄不通,不要太过玩忽职守。” 渡罹听到此处,一个哆嗦,赶忙起身,随手召唤出冥界之门,头也不回的跨了进去,甚至都没敢同我与雪千城道上一别。 我见雪千城此刻也是安静无比,我自然也跟着畏惧起来,低头站在一侧,不断地搅弄着自己的手指。 “竟被凡尘之人逼得如此狼狈。”雪寒千烬走近雪千城,她的妖力便如同受到了暗示,开始环绕雪千城的身体,那一道道被天雷攻击留下的痕迹,很快就消失了,雪千城的身体在一瞬间恢复如初。 “那可不是凡尘之人。”雪千城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抬抬胳膊,再伸伸腿,道:“那可是天雷,我的妖力用不上,可不就只能等着挨劈?再说……你来得也太晚了些。” 雪千城继续抱怨,道:“你若是早些来,我这苦头便不用吃了。” 我悄悄抬眸去观察雪寒千烬的脸色,发现她对雪千城这样不知好歹的言语并不在意,于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本不想来的。”雪寒千烬回身冲远处轻唤,道:“踏焱!” 踏焱我还算熟悉,毕竟曾得过它的照顾前往冥界,结识渡罹,我赶忙像远处看去。 果然不多时,踏焱便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当中。 而踏焱的后背上,竟半趴着一个白衣女子,双眸紧闭,面上毫无血色。 ------------ 卷二:银丝离落白头人,百年作陪长生妖 第八十六章 绝处逢生(中) 踏焱后背所驼的白衣女子格外眼熟,我隔着一段距离不好确认,见雪寒千烬并不在意我如此直勾勾地看着那名女子,便壮着胆子上前,与踏焱打了一个招呼后,去瞧它背上的那名女子。 打眼一看,果然是个极为熟悉之人——宴相思! “相思!是相思!”我赶忙招呼雪千城过来,指着踏焱背上的女子道:“是小狐狸宴相思啊!” 雪千城赶忙上前,走近后确认了一番,摇头道:“只是模样一样罢了,她不是那只小狐狸。” 我有些疑惑,问道:“真的不是吗?” 雪千城点头,十分确定道:“对,这女子的身上的味道与宴相思并不相同。” 但我看着这一张熟悉的面庞,脑海中突然又闪现出一个身影——我与顾九珩曾经在玉虚宫外捡到的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子! 但这被我们捡回玉虚宫的女子此刻应当好好地躺在西昆仑才对,如今怎么又与雪寒千烬扯上了关系? 并且……我看了一眼老老实实驮着女子的踏焱,要知道,当初我想着骑一骑它,可是差点惹恼了它吃些苦头的,这女子竟然能够安然无恙地半趴在踏焱的后背上,而没有被掀下来。 “这孩子的魂魄也不见了。”雪寒千烬见我们如此好奇的打量,开口解释道:“我在西昆仑见到她,便将她从那里带了出来,不过路过清水镇附近时,去办了一些私事,再返回她便已经丢了魂魄,昏睡过去了。” 听到雪寒千烬这样说,我便能够确定,这就是当初在西昆仑被我们捡回去的女子了,当时褚渊曾经对这名女子进行过查探,发现她的身上沾染的鲜血与气息皆是来自于雪寒千烬,想来她们二人之间也应当是有些纠缠瓜葛的。 不过,我不敢轻易开口询问就是了。 但从雪寒千烬的话中,我便得知,她并不是特意赶来搭救我们的,而是碰巧自己也遇上了与我们相同的麻烦事,所以一路查探到此,正好给我们解围罢了。 仔细想想,这其实也算幸事一件,最起码我们要解决的事情是同一件,就算雪寒千烬不为了帮助我们,看她如此关切眼前这名女子的模样,想来也能全力应对已经逃跑的苍灵。 逃跑的苍灵…… 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只顾着好奇,竟然把正经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今苍灵遁逃,我的身边除了雪千城,又多了一个妖力更加强大的雪寒千烬,他要夺取我的神骨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他抢夺的魂魄炼制七宝回魂丹了。 这样一来,那些不知道被苍灵藏在何处的魂魄们的处境便十分危急了。 我们绝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下去了。 我看了看气定神闲的雪寒千烬,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我同雪千城可以没有办法,但雪寒千烬一定能够找到遁逃的苍灵。 果然,如同我期盼的那样,雪寒千烬开始调动妖力,几乎就在一瞬间,她体内银白色的妖力破体而出,化作一缕缕白色烟雾,将整座道观……不!是将整座荒山笼罩了起来。 我见过雪千城在与他人的战斗中,调集全身妖力,也见过他用妖力制造结界,但那时候仅仅只惊讶于,雪千城一个半妖之身仿佛拥有无限的妖力,能够大量消耗而不心疼。 但我却头一次见到,一只妖可以随意用全身妖力去做查探环境这样的小事。 并且,雪寒千烬的妖力破体而出的时刻,我竟然感觉到一阵寒凉之意袭来,慢慢地周身竟如坠冰窟,忍不住哆嗦起来,我张张嘴,喝出一口白雾,融进了雪寒千烬释放出来的大量妖力之中。 “好冷啊!”我搓了搓自己的双手,然后双臂交叠保住自己的身子,道:“怎么感觉突然就是冬天了?” 我虽然平日里修为不济,但天生的神的躯体也能够抵挡高温与严寒,感觉到寒冷倒还真是头一次。 雪千城站在我的身侧,伸出手,将汇集了妖力的手掌轻抚上我的后背,他温热的妖力开始缓慢的流进我的身体当中。 “雪寒千烬的妖力肃杀之气太重,并不是凡尘中冬天的那种寒冷所能相提并论的。”雪千城一边为我输送妖力取暖,一边解释道:“雪寒一族原本乃是极北清寒洲修炼化形的雪狼一脉,本就是修行极寒术法的体质,再加上她的母亲是冥界之人,所以在寒凉中又带了些阴戾之气,所以才会如同现在这样,怕是连上神之躯都无法抵挡这样的寒冷妖力。” 原来是这样…… “但是……”我的后背上因为雪千城输送进体内的温热妖力越来越暖和,已经不再哆嗦,便继续问道:“你是雪寒沧溟的儿子,妖力不也应该是有所继承的吗?怎么你的妖力……如此温厚?” 我其实很想问,雪寒千烬的妖力中寒气极重,应当是属水或者是更加难得一见的冰属性,而雪千城的妖力是赤红色的,那应当是属火的。 “我的体质不同,因为有一半人族的血脉,承受不住极寒极阴的妖力侵蚀,所以……”雪千城轻轻叹气,道:“虽然妖力有所继承,但小时候得妖族巫医相助,逆转了妖力属性。” 逆转属性不是易事,雪千城小时候不知道吃了怎样的苦头,承受妖力属性被逆转的痛苦,如今还能轻轻松松的脱口而出,现在看来,雪千城的小时候,并没有因为妖王之子的身份过得有多好,反而这样的身份令他痛苦不堪。 难怪如今我都不曾听见过,他称呼雪寒沧溟为自己的父亲。 想来没有哪一个孩子希望,自己的父亲给自己带来的是痛苦。 就在这时,包裹住整座荒山的雪寒千烬的妖力渐渐消退,我看着那些凝结的白色雾气一瞬间返回,重新进入雪寒千烬的体内,她正在缓缓睁眼,开口道:“找到了。” 这句话的语气,如同在西昆仑时,顾九珩同我打招呼,问候我有没有吃饭的轻松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