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重生 高远缓缓闭上眼睛,他非常清楚,既然生前首长都来给自己送行,那死后的待遇肯定不会差。 矜矜业业一辈子,到最后有这个待遇,也知足了。 唯一的遗憾是儿子一家在大洋彼岸,不能跟自己见最后一面。 不过他并不责怪儿子,自己前半生醉心工作,没能照顾好他母亲,以致在他十岁的时候,他母亲就去世了。 他恨自己是应该的! 随着高远最后一口气呼出,病床旁的医生看了看墙头上的时钟,沉痛地说道:“首长,各位领导,高院士已经去世了。时间是22点33分。” ...... 一阵混沌过后,高远忽然感觉眼前有亮光晃动。 睁眼一看,就看见一面白色的天花板,上面挂着一盏充满年代感的盖着罩子的白炽灯。 左右打量一圈,他发现自己还在病房里,在他的右手边,有两张铁架子床,其中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带着眼镜的人,正在看什么资料。 再仔细打量,高远越发奇怪,无论是他的木制吊瓶架子,还是床头柜上的开水瓶,哪儿哪儿都像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东西。 随着他开始思考,他脑子里的记忆开始按顺序铺展开,而等他全部回想起来时,他惊呆了。 穿越! 上一个时空,他是二十一世纪的国家工程院院士,手上功绩无数。 而这个时空,他是七十年代农场里有名的混混,酗酒赌博,无恶不作。 这两个时空的历史进程一模一样,而他穿越到的这幅躯体,也叫高远,今年24岁。 正思考着,一个年轻女人忽然走进病房,女人脸色蜡黄,枯瘦如柴,眼神里有一种跟她的年纪不相符的沧桑感。 她提着一个开水壶走到高远面前,看见高远睁着眼睛,她怔了一下。 “醒啦?我去叫医生。”女人很快回过神来,声音里满是疲惫。 女人名叫罗琴,是这个时空高远的媳妇儿。 当年,高远还是那个高中毕业成绩名列全县第一的俊小伙儿,意气风发,贫农成分,家庭成分不好的罗琴第一眼看见他就芳心暗许。 没多久,两人就结了婚。 结婚后罗琴才发现高远只有表面上的光鲜,实则底子里是个眼高手低、浑身戾气的人。他总觉得社会对他不公,整日怨天尤人、浑浑噩噩,渐渐就变得不可理喻,成了农场里人人避而远之的混混。 尽管如此,罗琴还是不离不弃地守着高远身边,任凭他如何混账,罗琴从没想过离开。 没多大一会儿,罗琴带着一个医生走进来,医生翻了翻他的眼皮,探了探脉,随后笑道:“看来没什么大碍,休息两天就没事儿啦。不过得注意伤口,千万别沾水。” 听见这话,高远这才感觉到额头有点疼,也才想起白天基建队放炮时被石头砸到脑袋晕过去的事儿。 罗琴千恩万谢送走医生,这会儿高远身旁的那位带眼镜的病人大概是累了,随手把资料放在床头柜上,揉了揉眼睛打算睡觉。 高远随便瞥了一眼,发现那堆资料其实是一本德文说明书和一叠材料纸,材料纸露出来的红色题头写着“清河县第二纺织厂”几个大字。 送走医生后,罗琴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过来,在床头坐下。 “这会儿医院食堂关门了,你忍一忍,明天一开门我就给你买吃的去。” 高远此时已经完全被那本说明书吸引,听闻罗琴的话后连连摇头。 “我不饿,媳妇儿,累了吧,来,睡这儿。”说着话,高远已经掀开被子,看样子是打算把床给让出来。 高原的话说起来不经意,但是罗琴却像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一样。 媳妇儿! 过去的两三年里,高远都用“哎”、“喂”等词语替代这个称呼,虽然两三年过去,罗琴都已经麻木了,可突然听见这个词儿,她的心脏还是剧烈地跳了一下。 “你~~你睡吧,我眯会儿就行。” 高远从床上下来,拉着罗琴坐到床的另一头,“我都睡了大半天了,哪儿还睡得着。你先睡,我实在困了就跟你挤挤。” 说着话,高远轻轻推着罗琴躺下。 而罗琴则是全程惊讶地瞪着高远,这样再正常不过的关心,她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 其实高远能感觉得出,这副躯体对罗琴很愧疚,这些年他愤世嫉俗,认为自己生不逢时,所以自暴自弃。但是罗琴的心意和付出他是看在眼里的,之所以以前那么疏远她,纯粹就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她。 现在穿越已经是事实,高远决定干脆就继承这副躯体的记忆,好好再活一辈子。 怎么活?高远已经想到了。 七十年代,这个国家还处在经济和技术的重重封锁之中,自己作为工程院院士,一肚子的经验和学识正是这个时代亟需的。 旁边带眼镜的病人闭目在床上歇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拿出脸盆和毛巾走出病房。 高远给罗琴盖上被子,在她身旁坐下来,顺手把那本说明书拿起来看了看。 上一世,高远精通多国语言,因为主攻机械,所以德语和日语是最拿手的。 随意翻看了几页,高远看出来这其实是一本德国产的纺织机械的调试手册,而材料纸上则是眼镜男的翻译草稿。 正看着,带眼镜那人又端着脸盆走了进来,他胳膊上缠着绷带,估计是手受伤了。 发现高远在偷看他的资料,眼镜男并没有生气,而是漫不经心笑了笑,“那是德文,你看得懂吗?” 高远也不慌张,镇定自若指着材料纸说:“有几个单词你译得不对,还有这些你画上记号的,都是一些专有词汇,字典上可能都查不到。” 眼镜男原本还弯着腰准备放脸盆,一听这话顿时愣在当场,惊讶地问道:“你懂德文?” 高远翻了翻手里的手册,笑道:“懂得不多,但是这本手册还能看懂。” 眼镜男不信,马上放下脸盆走过去,指着他画记号的那几段德文又问:“说说看,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高远没答话,而是从床头柜上拿来眼镜男留下的笔,在材料纸上将眼镜男空着的地方填写完整。 刚写完第一段,眼镜男立马把材料纸夺过去,看完之后,他脸上现出一种兴奋的笑容。 “对啦对啦,这就说得通啦!”说完,眼镜男又看向高远,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谦虚,“其他几个词能不能劳烦你帮我翻译翻译?” 高远闻言扭头看了看身旁的罗琴,大概是太累了,罗琴早已熟睡,这会儿正吐气如兰。 随后高远回过头,“这样吧,反正晚上我也睡不着,你要是不嫌灯亮着影响你,我就帮你把这本手册译出来。” 眼镜男大喜,“不影响不影响,要不这样,咱俩去护士值班室,那儿有桌子。” ------------ 第二章 东风农场 值班室有两位护士,一个正在整理药品,一个趴在桌子上打盹儿。 两人推门进去时,护士先是一惊,随后恭敬地问道:“谭工,都这么晚啦,有什么事吗?” 眼镜男非常礼貌地答道:“没事儿,就是睡不着。小刘,我想借你们的桌子用用,不会打搅你们吧?” 护士连连摇头,“不会不会,你们用吧,我先去发药。” 目送护士离开后,眼镜男便领着高远朝桌子走过去。 护士对眼镜男这么尊敬,高远并不惊讶,二纺机是清河县数一数二的大厂,里面的技术人员受到尊重是理所应该的。 没怎么废话,高远马上投入翻译工作,一旁的眼镜男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得不说,上一世的高远在事业的后半段都是做一些教授、指导、谈判之类的工作,这样具体的活儿他已经很久没干了。 现在突然拿起来,他发现自己很怀念这样纯粹的工作,两个多小时的翻译,他干得非常投入。 译完整本手册,高远舒畅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伸了个懒腰。 转身看向眼镜男,他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想了想,高远没有叫醒他,把材料纸整理好之后,他便回到自己的病房。 罗琴是真的累了,高远走到床边的时候,她嘴里竟然喘着粗气。 罗琴是知青,父母被“关进去”后,所有亲戚都疏远了她,无依无靠的她最后只能选择插队。 可是插队的日子也不好过,由于“成分”不好,罗琴受尽了其他知青的排挤和欺负。 好在她遇到了高远,在那个时间点,无论高远光鲜的外表还是“优越”的家庭出身,对罗琴来说就像救命稻草一样,她几乎是下意识就紧紧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高远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罗琴时的样子,她皮肤白皙、楚楚动人,站在众多嬉皮笑脸的知青之中,就好像一朵从杂草中倔强长出来的水仙花。 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罗琴,高远不禁一阵痛心,是自己亲手把她摧残成这个样子的。 高远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爬上床的时候还是惊醒了罗琴。 罗琴慌慌张张想把床让出来,但是高远抱住了她。 “没事儿,咱俩挤挤,挤挤~~” ...... 一夜过去,高远和罗琴都睡得很香,第二天醒来,就看见眼镜男正坐在床上笑眯眯看着自己。 “呵呵,小两口挺恩爱,真不忍心吵醒你俩。” 高远揉着眼睛做起来,罗琴则马上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就打算往外走,“我给你买点儿早饭去。” 眼镜男闻言紧跟着站起来,“别急,我请你俩吃早饭,小伙子,我想跟你聊聊。” 罗琴不知道昨晚的事儿,所以不明白好好的他干嘛要请客。 她看向高远,就见高远微笑着点点头。 随后两口子稍微洗漱一番,便跟随眼镜男朝医院食堂走去。 眼镜男端来一大盘包子,还给三人一人端来一碗小米粥。 包子看不出来是啥馅的,但那是白面包子,罗琴顿时被吸引视线,嘴里不停地分泌口水。 要知道,在农场的家里,他们几乎顿顿都是红薯和玉米,而且即便是红薯和玉米,也不是天天都能吃饱的。 大米和白面这种细粮,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两顿。 高远则不同,他继承了二十一世纪的胃口,早饭如果没有牛奶,他根本吃不下饭。 端上饭菜后,眼镜男在高远面前坐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谭永青,是二纺机的技术负责人。” 罗琴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两个男人似乎对桌上的包子不感兴趣,看见他们不吃,她也只好眼巴巴等着。 高远伸出手,跟谭永青握了握,“我叫高远,是东风农场的。” “东风农场?还挺远。能问问你在你们农场任什么职位吗?” “哦,你误会了,我是农场的人,但不是农场职工。现在只是在基建队打零工。” 谭永青瞪大了眼,“不会吧,这么优秀的人才只是在基建队打零工?你们农场的人才已经人满为患了吗?” 高远闻言笑了笑,扭头看向罗琴,这才发现罗琴疯狂涌动地喉头。 罗琴出身优越,家教严厉,即便结婚之后,一家子穷得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她也没有忘记饭桌上的礼仪。 高远看着罗琴直愣愣盯着包子的神情,立马拿了个包子啃上一口,“昨晚一宿没睡,早就饿了,咱们还是边吃边说吧。” 说完他又拿了个包子递给罗琴,罗琴稍稍迟疑一阵,便接过包子啃了一大口。 虽然罗琴尽量让自己的吃相好看一点儿,可她大口吞咽的样子还是让谭永青看在眼里。 这个年代,吃不饱是常态,清河县又不是产粮大县,一个月定量的那点儿口粮根本不够吃。 “嗯,小高,”谭永青四十多岁,又在厂里任技术负责人,自然认为自己有资格这么叫高远,“把你的地址给我,昨天你翻译的那本手册对我们厂意义重大,回去后我看能不能给你申请点儿奖励。” 罗琴闻言立马把注意力转向谈话的两人,但她没有打断,只是开始注意这两人的对话。 高远没有丝毫客气的意思,“那就谢谢谭工了。” 之后,两人说起德文的事,谭永青问高远在哪儿学的德文。 罗琴听到这会儿大概明白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不记得自己的男人懂什么德文,于是也竖起耳朵认真听起来。 高远自然明白不能说得太多,便撒谎说自己读完高中后一直胸怀大志,所以私底下学了一些外语,除了德文之外,他还会日文。 尽管谭永青还有诸如“学习材料哪儿来的”、“谁教的他”等问题,可他到底不熟悉高远,所以高远胡乱撒几个谎就圆了过去。 可是这一招在罗琴这儿不管用,从食堂回去的路上,她一直走在高远后面,满是疑惑地打量着高远。 从昨晚醒来到现在,高远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破天荒地喊了自己一声“媳妇儿”,还忽然主动用德文给别人翻译了一本什么手册。 这要放在以前,别说高远懂不懂德文,就是主动帮助人这一点,高远都做不出来。 三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回到病房,刚到门口,高远就发现里面多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 第三章 调去修理厂 除了人,高远病床上还多了一大网兜副食品。 高远瞥了瞥那兜副食品,又看向正百无聊赖站在窗户旁抽烟的五大三粗的男人。 “高月,许队长?”高远喊了一声。 高月,是高远的妹妹,今年十八岁,跟这个年代绝大多数这个年龄段的人一样,高月已经是家里不可或缺的劳动力。 许队长许国保是基建队的队长,高远就是在他手下打零工才被伤到脑袋的。 听见声音,两人同时朝门口看过来,不过两人的表情确实截然相反。 许国保是满脸庆幸,他大步走过来,捧着高远的肩膀左看右看,“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高月则只是瞥了高远一眼,简单问了句“没事儿了吧”就朝她嫂子走过来。 尽管高月表现得不情不愿,高远还是从她眼里捕捉到一丝关切的神情,正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不关心肯定是假的。 “我刚才找医生问过了,医生说你只是一点皮外伤,要是不觉得哪里不舒服的话就可以出院了。”高远是在自己手里出的事,所有食宿医疗费用全得厂里承担,包括罗琴的食宿费用。虽然这是场里该出的,但多住一天院就要多一笔钱,领导对他的意见也就大一点。所以并不是许国保不关心高远,他只是觉得就算要住院疗养,去场里卫生所住更划算一些。 “是吗,那今天就出院吧,我没啥不舒服的。”高远爽快地说道。 听见这话,屋子里除了正在研究手册的谭永青,其他人都大吃一惊。 首先开口的是高月,“哥,昨天送你来县里的时候你还昏迷不醒呢,这才一天不到就出院?我可告诉你,回家了我可没粮食养你。” 这话现实,但是实话,高远如果回家养伤,除了不挣工分之外,一天还得白吃两顿。 罗琴赶紧把话接过来,“是呀,还是先养两天,确定没事儿了再回去。” 高月连连点头。 许国保虽然很难做,但也无话可说,不管怎么说,人送来的时候都快死了,才过一天就出院的确说不过去。 但是高远却下定了决心,“我已经没事儿了,现在回去就能干活。当然了,怎么着也是受了伤,得吃两顿好的补补,我相信这点要求许队长还是能满足的。” 高远一边说话一边给许国保递眼神,许国保大喜过望,连连点头称是,“没错没错!当然也不是一回去就干活,我的意思是回卫生所住几天,直到伤完全养好。你们放心,住院这段日子,高远的生活费场里全包。” 说起高远受伤,许国保是完全有责任的。 当时修路放炮,导火索拉了炸药却迟迟没响,高远自告奋勇去排爆,许国保脑子一抽就答应了。 结果高远刚跑出去炸药就响了,虽然没有直接炸到高远,但高远还是被一块炸飞出来的石块砸到了脑袋。 这个年代的人们专业知识和安全意识都不高,这样的事可以说经常发生。 可是这在许国保的基建队还是头一次,所以高远的这个举动在基建队的所有工人看来完全是个壮举。 于是不管是出于责任还是敬佩,许国保都觉得要好好对待高远,当然,前提是对他自己没影响。 得到肯定的答复,高远看向两个女人,“听见没,许队长一言九鼎,没事儿的。再说住县城你嫂子多累啊,回去了至少不用跟我挤这么小的床吧。” 高远意见坚定,并且他站着说话生龙活虎的样子看上去真像没事儿了一样,高月也就不出声了。 罗琴不干,拉着高月跑出去把医生找来,又给高远检查了一遍,直到医生确定没事了才答应。 就这样,四个人决定下午就出院,后续的治疗回农场卫生所继续。 离开的时候,谭永青一把拉住高远,浑身上下掏了半天只掏出来两张粮票,合五斤。 谭永青把粮票交到高远手里,“没想到你走得这么急,厂里的奖励我还得去申请,这点儿粮票你先拿着,就算是我本人的一点儿心意吧。” 高远没有拒绝,五斤全国粮票,拿回去能换二十五斤红薯或者二十斤玉米,这些粮食足够一家子吃好几天了。 高远照旧握了握谭永青的手,“多谢谭工,以后要是有啥能帮上忙的,您只管开口。” 不知情的高月和许国保愣愣地看着两人告别,直到走出医院上了那辆许国保从厂里借来的吉普车,高月才问怎么回事。 高远不想解释得太细,只说自己帮了个小忙就糊弄了过去。 东风农场位于清河县西北部,农场海拔八百多米,从县城到农场开车要花将近五个小时。 今天是夏至,县城就像被烘烤一样,高热难耐。 开着车一路往西,过了罗市水库,因为高山和绿水,温度立马降下来。 而等到车子上了红泥垭,气温下降的速度更快,空气也因为海拔上升变得格外的清新。 等到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弯正式进入农场范围时,高远甚至都要穿上高月提前带来的外衣才敢从车上走下来。 “六月天里盖棉被”这句话在农场以外的地方是句笑谈,但在东风农场是真实发生的事,这里的人们在六月天出远门时都会记得带一件外衣,因为他们都知道回来的时候气温会骤降,不穿外衣就会感冒,感冒那就得花钱。 四个人先是到了场部卫生所,在卫生所安排下来后,高远请许国保把罗琴和高月送回家。 其实许国保的车也不能把两人送到家门口,因为高远家所在的东山二队还没有通车,他们现在修的这条路就是为了连通一二三队才修的,所以许国保只能用车把二人送到三队,之后罗琴和高月还是得走路回去。 许国保转身回到卫生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他就是想跟高远好好谈谈,希望他不要把受伤的事情闹大。 其实高远都明白,这件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甚至是穿越之前的“自己”身上,都会去农场讹一大笔钱,到时候农场就会把这笔帐记在许国保身上。 当然,穿越过来的高远没那么下作,但是他也不想就这么“放过”许国保。 “许队长!许队长!别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高远打断滔滔不绝的许国保,“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去场里闹,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许国保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在他能力范围内,他可以答应高远的所有要求。 “很简单,调我去修理厂。” ------------ 第四章 回家 许国保的基建队由三部分组成:一些简单的工程机械、有编制的农场基建队员和没编制的当地临时工。 因为场里基建任务重,那些简单得可怜的机械都是满负荷运作,一天坏个两三趟实属正常。为了保证基建队稳定运转,场里就在修理厂为基建队单独划出一块地方,用来修理那些工程机械。 这块地方全权由许国保管理,里面的维修人员也归许国保安排。 高远之所以想进修理厂,主要原因还是修理厂的活儿不累,另外,在基建队打零工还是得按工分记报酬,虽然基建队的工分比生产队值钱一点儿,可也就那一点儿而已。 修理厂就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在基建队,但因为那是技术活儿,一般人根本进不去。只要进去了,哪怕没有农场职工的编制,也会按照职工的标准发工资。 农场职工最低工资标准是十八块五毛,高出一个生产队中等劳动力的月收入一倍还多。 看着高远信心十足的样子,许国保这会儿心里打起了鼓。 在他的基建队里,所有人都知道修理厂是块香饽饽,可是这块香饽饽很多人想吃却吃不着,为啥,就是因为这是技术工种,没两把刷子,就是安排进去了也干不来。 “高远,我知道你小子聪明,可修理厂那活儿光聪明没用,那是手艺活儿~~” 不等许国保把话说完,高远便打断他道:“队长,我又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你把我安排进去,让我干两天试一试嘛!要不然,你考考我,考过了就让我进去,考不过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怎样?” 许国保一听这话,紧绷着的脸才放松下来。 既然是考试,那题目就是自己出,到时候把题目出难一点儿不就完啦。 退一万步讲,修理厂那几块料都是半路出家,手里的活儿只能算过得去。万一高远真有本事考过了,那手里不就多了个人才,自己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么一想,许国保便答应下来,他让高远先安心休息,等伤养好了再说考试的事儿。 三天之后,高远回了趟家。 家里的一切都没变,高远心里苦笑一声,又有什么能变的呢。 傍晚的时候,出工的三人回到家里,看见高远已经把头上的绷带给摘掉了。 高远他爸——高仲景在建厂以前干过风水先生,谁家建房子、起阴宅都会叫上他,那个时候高家的生活还算过得去,最起码不会饿肚子。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干了,高家的生活便直线下降。 在高远没毕业之前,高仲景寄希望毕业之后家里会多个劳动力,那样一家三口都能挣工分,肯定就不会饿肚子。 可哪儿知道高远毕业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仅不踏实劳动,还成天喝酒打牌。不但没为家里添点儿粮油柴米,还成了农场人人喊打的小混混。 后来高远跟罗琴好上了,高仲景心想罗琴虽然成分不好,但好在人还算本分,起码嫁过来之后能让儿子收收心。 然而这个期望再次落空,高远结婚后老实了不到三个月就再次回归本色,罗琴倒是想管教他,可高远根本不听。 有的时候高仲景甚至都在想幸好儿子从不跟罗琴动手,要不然的话,罗琴可能早跑了。 当然,罗琴一直不走也可能是其他的原因,比方说两人结婚到现在一直没孩子,这事儿已经成了整个农场的笑话。很多时候高仲景都想劝儿子另外再找一个,可高远似乎一点都不在乎,罗琴也似乎自知这一点,不管高远怎么胡来,她始终忍气吞声。 几次高仲景想开口,就想到万一真离婚了,以罗琴的成分和她柔弱不堪的身子骨,几乎就是死路一条,也就没忍心开口。 于是渐渐地,高仲景不再对高远和罗琴抱希望,转而把希望寄托在高月身上。 一直以来,这个家的气氛都很沉闷,没有必要的话,谁都不愿意开口说话。 这回也是一样,三人看见高远只是一愣,随后罗琴和高月马上走进灶房,开始张罗做饭。 高仲景缓缓走到高远身边,看了看他头上已经结上痂的伤口,“回头我给你弄点儿草药敷敷,口子能好得快一点儿。” 简短的一句话,包含了关心和问候,说完,高仲景便低下头,默默朝后院走去。 跟其他人家一样,高家的晚饭很简单:焖红薯和腌咸菜。 不过现在是夏季,夏季的大山里有很多东西能吃,像高仲景这种熟悉大山的人,总能从山里踅摸回来一些野菜野果,为他们可怜的伙食增添一些花样。运气好的时候,说不定还能逮到一两只野兔或者山鸡。 简单的晚饭自然不需要花太长时间,没多久,高月就张罗着吃饭。 高远凑到桌前,看见桌上除了老样子之外,还有一碗水芹菜,显然,这又是他爸从山里找回来的。 没什么交集,四个人各坐桌子一边,一句话都不说就开始吃饭。 这些天,高远都是在卫生所吃许国保送去的米饭和肉菜,再加上他二十一世纪的胃口,这样的饭菜自然没法儿打开他的食欲。 不过高远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显眼,否则会寒了高月的心,于是他强迫自己吃得很香。 吃了两口,高远实在受不了沉闷的气氛,便冲罗琴问道:“谭工给的那五斤粮票呢?换粮食了吗?” 罗琴摇摇头,“没呢,我放抽屉里了。” “嗯,”高远应了一声,又转向高月,“高月,抽时间把粮票换了,咱家已经好长时间没吃细粮了,换点儿白面咱包顿包子吃。” 不出所料,高月给了高远一个白眼,“你就烧包吧,五斤白面够吃几顿啊,吃完了吃啥?西北风啊!” 高远没在意,高月还把自己当做以前的混混,这么想也难怪,可是她不知道这个家的生活很快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放心好了,不就是白面么,吃完再去挣呗。正好,跟你们说件事儿,基建队许队长已经答应我了,过两天我就能去修理厂工作。” 听闻这话,饭桌上的三人同时停下动作,齐刷刷用一模一样怀疑的眼神看向高远。 对这三人来说,高远能上基建队干活儿已经算是奇迹,但凡许国保了解一点儿高远就不会要他,现在果不其然,高远刚上了两天工就出事了。在他们看来,没把高远赶出基建队就算他撞大运,又怎么可能让他去修理厂工作呢! 看着三人不相信的样子,高远笑了笑:“琴子,你呆会儿把粮票给我,我去换。让高月去换她肯定不会换白面。还有爸,明天我得去趟场部,许队长跟我约好了,明天去修理厂考试,考过了我就能在修理厂工作了。” ------------ 第五章 考试 尽管高远说得头头是道,高月却是一点都不相信,因为这样的戏码经常上演,以前高远为了在家里拿钱打牌,就经常找这样的借口。 自然,高远想拿粮票高月也是坚决不同意,她认定高远就是想拿粮票换钱了然后去打牌。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高远就悄悄钻进高月屋子,趁她熟睡把她藏在枕头底下的粮票给拿走了。 凌晨的农场还是凉意十足,不过高远没有带外衣,二十多里的山路足够他走到发热,而等他走到场部的时候,太阳也就升起来了。 上午八点半,高远准时抵达修理厂,这个时候,修理厂的人已经开始工作。 许国保一开始的确是打算自己出题的,可真当他思考出什么题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因为他大小还是个领导,这些手艺活儿他甚至远不及老刘这种天天干活儿的人。 可是真要让老刘出题吧,许国保又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儿,毕竟这是他第一回用考试的方法录人,他觉得应该正式一点儿。 想来想去,许国保找到修理厂厂长张宗义。 张宗义可是正经的科班出身,七级钳工,场里大小设备他都能上手,就连场长都说农场缺了谁都行,就是不能缺张厂长。 得知许国保的来意后,张宗义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不管怎么说,修理厂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不是谁说想进就能进来的。 高远走进修理厂,在角落里找到正在跟工人聊天的许国保,许国保见状立马带着高远来到厂长办公室。 张宗义摘下老花镜,抬眼瞥了瞥高远,“说说看,你都会干啥?” 高远不卑不亢,微笑道:“车钳焊都会一点儿。” “你还会电焊?”张宗义有些吃惊,他手下倒是有几个电焊工,可那手艺~~只能算焊上了,根本谈不上什么工艺。 “嗯,电焊、氧焊都行。” 听到这里,张宗义不屑地撇了撇嘴,如果说电焊他还信,可是氧焊?这个年代的氧焊只有大型的、专业一点的工厂才有,高远怎么看都不像有这种资历。 “好吧,许队长让我给出几个题,既然你说你会电焊,那就去车间里找点儿废铁焊一条看看。” 说这话的时候,张宗义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他不相信高远有那个能耐进他的修理厂。 高远和许国保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张宗义屁股都没抬一下。 回到车间里,高远围着几个工位找了一圈,试图找点儿废铁,可所有的工人都说那些铁块他们还有用,一圈找下来,他什么都没找到。 高远能理解,这个年代资源稀缺,这儿又不是正经的制造工厂,所以哪怕是极小的铁屑,说不定都能派上大用场。 而许国保只是基建队长,除了在那块专门划给他的地方,修理厂他根本说不上话。 最后,两人只能在许国保的地盘找了两片拖拉机上掉下来的铁皮子。 当许国保将铁皮子递给高远的时候,高远无奈地笑出了声。 焊工是靠高温将两块原料熔接在一块儿,需要原材料有一定的厚度,原材料越薄就越是考验焊工的技术。 像他手上两块不到一毫米的铁皮子,一般的焊工根本没法儿焊。 不过这说的是一般焊工,上一世高远在某厂工作的时候,就经常处理这样薄的材料,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的材料以钛为主。 高远拿着两块铁皮敲了敲,叹了口气后冲许国保问道:“行吧,电焊机在哪儿?” 许国保立马叫来老刘,让他从一堆杂乱的工具中把电焊枪找出来。 高远给焊枪夹上焊料,先是直接在铁皮上试了试,然后调了调电流,试了好几次之后,他便将两块铁皮堆放起来。 随着高远手里的电焊枪游走,在铁皮上留下一道灰色的焊道,而当高远焊完之后敲开焊道上的焊渣,不仅是许国保,连老刘也惊叹不已。 许国保找张宗义不过是为了出考题,至于是不是把高远留下来,决定权还是在许国保手上。 这会儿单单只是看那条像是银色项链一样的焊缝,许国保就已经打定主意把高远留下来了。 不过既然考官是张宗义,许国保又是寄人篱下,所以还是得象征性地让考官评一评。 于是许国保推开那群围上来看热闹的工人,拉着高远又回到张宗义办公室。 “厂长,您看看。”许国保兴奋地把样品放在张宗义桌上。 原本还翘着腿看报纸的张宗义只是瞟了一眼那条焊缝,立马就摘掉老花镜坐正了。 “这~~这是你焊的?”尽管答案就摆在眼前,但是张宗义还是觉得不敢相信,那样薄的铁片,那么细的焊缝,别说是在他的修理厂了,哪怕拿去县城里,也没几个人能办到。 “呵呵,电流还是没调好,焊缝粗了一些,还有我应该事先把焊口打磨干净一些,那样焊出来就更加平整。” 许国保这时满脸得意,修理厂的情况他了解,这样的焊缝放眼整个修理厂也没人能焊出来,而他的基建队缺的就是一个好焊工,这不是捡到宝了又是什么。 “厂长,这手艺我觉得行,我看没必要考了,高远我就留在修理厂,您觉得呢?” 张宗义拿着铁皮左看右看,就像是欣赏什么艺术品一样,听见这话回过神来,又冲高远问道:“你说你还会车工和钳工?” 高远点点头,“实际上车铣镗我都会一点儿,不过我看你们这儿只有车床,也就只能这么说了。” 这个时候,张宗义已经不持怀疑态度了,反而有了一丝期待,“那~~要不你再车个零件看看?” 高远毫不犹豫,“行啊,你把图纸给我看看。” 张宗义立马站起身来,带着两人来到一台车床旁,从工位上拿了张图纸给高远。 高远接过图纸简单看了一眼,便马上开始操作。 十多分钟过后,经过高远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一根光滑的分段轴就被车了出来。 完事之后高远把零件拿出来,递给张宗义,张宗义马上用卡尺量了又量。 一旁的许国保这时却乐得合不拢嘴,他都不用量尺寸,光从高远这套操作看下来,他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把高远留下。 许国保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临时起意招了一个谁都看不上的临时工,竟是无意中挖到了一个宝,虽然中间多少有些曲折,但从结果来看,自己赚大发啦! ------------ 第六章 包包子 回家的路上,高远打算去供销社把粮票给兑了,供销社挨着邮局,经过邮局的时候,邮递员叫住了高远。 农场只有两名邮递员,一名负责西山九个生产队,一名负责东山八个生产队,因为大部分地方离场部庭院还没有通公路,所以邮递员会找一些来场部办事儿的人把他们队的信件捎回去。 高远经常来场部混,所以邮递员都跟他混熟了。 “高远,这么巧,刚想找你你就来了。” “又有信?娘的,也没见你们邮局给我发一两块工资!” “呵呵,谁说没工资啦,瞧瞧这是啥?”一边说着话,邮递员将手里的汇款单交给高远。 高远拿过汇款单一看,是谭永青汇过来的,二十块钱,另外还有一封谭永青寄给自己的信。 “我说高远,这谁啊,又是汇钱又是写信的?怎么受回伤还碰见大财主啦?”邮递员脸上又是好奇又是羡慕,二十块,差不多是他一个月工资啦。 “别瞎说,这年月谁还敢当财主!人家可是正经的工程师。行啦,还有信没?没信别耽误我取钱。” 两人打交道好几年了,说话没大没小是常事,邮递员掏出两封信交给高远,高远扬了扬手就走进邮局营业厅。 取了钱,高远又来到供销社把粮票给兑了。 兑完粮食他捏着手里的两张大团结盯着货柜看了很久,说起来二十块人民币能买走货柜上很多东西,甚至买完了还能割个一两斤肉。 只是可惜,这个年代买啥都要票,没票你就是有再多的钱人家也不卖给你。 想了想,高远只是花了一块八毛钱买了两瓶罐头和半斤红糖,这些副食品不用票,红糖又是农场自己产的,自然也不用票。 扛着东西走了一半,歇脚的时候,高远把谭永青寄来的信拆开给看了。 谭永青在信里告诉高远,说那二十块钱是厂里批给他的奖励,也算是报酬。 信的结尾,谭永青希望高远再去一趟县城,说那台德国设备还有一些细节问题没弄清,希望高远再去帮忙解释解释。 最后,谭永青附上他的地址,并写明了如果高远愿意去的话,同样会算报酬。 看完信,高远心里有了计较,休息得差不多,他就接着往回走。 回到家里时才过晌午时间,上工的人一般都是队里管饭,所以家里又是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 高远知道家人现在都在地里上工,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舀了瓢水把手洗了,然后和面洗菜打算包包子。 正和着面呢,忽然一个人闯进灶房,手里还拿着一个本子。 “在山头上就看见有人往队里走,我一猜就是你。” 这人名叫吴顺喜,是队里的记分员,也是队支书吴茂才的二小子。 “我说顺喜,你不好好记你的工分,老这么关注我干嘛?” 吴顺喜跟高远是同班同学,整个队里读完高中的就他们两人:高远是因为喜欢读书逼着家里供他读完高中,而吴顺喜则是他爸逼着他把高中读完,吴茂才有心想让自己二小子顶替郭新华当队会计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读书的时候,高远就跟吴顺喜合不来,吴茂才用他“优良”的家教把这小子调教得又势力又阴险,高远最烦的就是这小子明明成绩不好,却是班主任最喜欢的学生,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小子喜欢打同学小报告。 高远原本以为走入社会后吴顺喜会有所收敛,哪儿知道在他爸的庇护下,这小子竟然变本加厉,尤其是他爸让他当上记分员后,他扣帽子的本事和穿小鞋的本身简直是与日俱增。 “哼,你以为你是谁呀,不就是毕业考试拿了个第一吗,那是在学校里,现在可是干事业,没人有那个闲工夫来关注你。” 高远根本不想搭理他,依旧把注意力放在盆里的面团上。 “行了,有话就说,没见我正忙着吗?” “行啊,我来就是找你谈话的。高远,既然你出院了,也不能老闲着吧,现在正是队里农忙的时候,社员们都在辛勤劳作,你这么闲着像话吗?” “呵呵,顺喜,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在基建队干活儿,就算要记工分,也是基建队给我记。” “得了吧,你上工才几天呀,就闹出事儿啦,基建队还敢要你?” 高远抬头瞥了吴顺喜一眼,摇了摇头道:“你呀,就是看问题太准了。没错,基建队不要我了,所以我现在去修理厂干活了。” 生产队跟修理厂完全是两个系统,进了修理厂那就相当于农场职工了,这在东风农场的建厂史上还从来没发生过,所以吴顺喜自然不相信。 “随你怎么说,反正明天我要在地里看见你,不然的话,我就给你记旷工。” “正好,随你怎么记,反正明天我肯定不会去。还有事没,没事我得包包子了。” 吴顺喜似乎这才发现高远手里的白面团,咽了咽口水道:“包包子?你哪儿来的这么多白面?” 这个年代不分阶级,大家都是一样穷,即便深谙吃拿卡要之道的吴茂才家,也不敢这样吃纯的白面包子。 “哼哼,我说是场长给我发的你信吗?场长说我是为建设农场才受的伤,所以奖励我五斤白面,你信吗?” “不信,高远,我可告诉你,偷懒耍滑是一回事儿,偷鸡摸狗可就是另一回事儿啦。说,这白面哪儿来的?” 高远无语至极,甩了甩手,硬生生把吴顺喜推出门外,“你想记我旷工你就记,想去告我你就告,就是别耽误我包包子了,行吗,算我求你。” 说完,高远一把将门给摔上。 吴茂才一家子在队里是个大麻烦,但凡那家有后生可能比他家优秀的,就肯定逃不过吴家或明或暗的针对。尤其是高原家,当初吴茂才有心想让高月去他家当儿媳妇,可是糟到高远全家一致的反对。 不用猜,吴家以后肯定不少找自己麻烦,不过高远不在乎,如今他有了明确的目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没必要跟吴家费精力。 这一世的高远几乎没干过家务,更别说做饭了,包包子这个“技能”其实是高远从上一世学来的。 包完包子又烧水蒸上,高远差不多花了两个钟头,等高仲景带着闺女儿媳从地里回到家时,一锅热乎乎的包子就已经出炉。 ------------ 第七章 不速之客 三个人站在灶房门口愣了许久,最后高月才反应过来,然后飞奔向自己屋子。 “你真全换了白面?”罗琴有些气急,可包子的香味还是引得她胃里一阵一阵抽搐。大热天的劳动强度又那么大,谁都想回家后能美美、饱饱地吃上一顿。 “全都包啦?”高仲景紧接着又问。 “爸,我又不傻,全包了吃不完的话,这天道不出一天就坏了。放心,还有三斤我搁碗柜里啦。” 听了这话,高仲景才稍稍舒了些心。 可这边刚问完话,回屋找粮票的高月一下子又冲进灶房,既气愤又委屈地在高远胳膊上一个劲儿地拍打,“你就是个饭桶!五斤粮票换粗粮都够咱家吃一个礼拜了,五斤白面够吃几顿呀?!就知道吃!就知道吃!你把粮票还我!”骂到最后,高月甚至都哭了起来。 也难怪,高月打从娘胎里出来开始,就几乎没吃过饱饭,她八岁那年,母亲又去世了,于是她就更难吃饱饭了。 高远也不生气,任由妹子发泄,等她渐渐安静下来后,高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行了,哭啥呀,不就是五斤粮票吗,哥还你,而且加倍还你。” 高月气不过,用力把手抽回来,“成天喝酒打牌,上工也不认真上,你拿什么还?” 虽然高远现在已经是不同的人了,但听见高月这样毫不留情面地数落自己,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他低头顿了顿,随后说道:“爸,媳妇儿,我今天考试考过了,明天就去修理厂上班。许队长说了,先按学徒工算工资,一个月十八块五毛,如果干得好,以后还能涨。” 高远虽然混,但很少说瞎话,如果他昨天提到这个事儿时家里没人相信的话,那么他今天再次提起,几个人心里就泛起嘀咕来。 “你说真的?”高仲景问。 高远笑了笑,转身把刚出炉的包子端上桌,然后给家人们一人手上塞了一个,“当然是真的,这种事儿我还能扯谎吗?就是有一件事儿有点儿麻烦,去修理厂了我就得按时上下班儿,咱队离场部又那么远,所以我跟队长说了,得住场里,队长答应了。” 说这话的时候,高远一直盯着罗琴。 对高仲景和高月来说,高远经常性不着家,住不住家里无所谓,有的时候高月甚至希望高远永远别回家。 可是对罗琴就不一样了,不管怎么说,他们始终是两口子,两口子一个住队里一个住场里,肯定免不了有人说闲话。 罗琴的表情黯淡下来,可是她偏偏只是委屈地低下头,丝毫没有想责问高远的意思。 高远见状叹了口气,走上前搂住罗琴的肩膀,“我不是农场正式职工,再加上我还是学徒,房子的事儿根本轮不着我。队长也只是答应让我住修理厂宿舍,你知道,厂里不许外人进去。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尽快弄到房子,到时候就把你接过去。” 罗琴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回应道:“我明白,我得上工,住场部也不方便,你不用管我。” 哪儿知道高月却全然不信,扯着嗓门喊道:“嫂子你别听他的,修理厂上班还住宿舍,鬼才相信呢!我看呐,他就是赢了几个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搬出去住肯定是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儿瞒着我们。” 当面怼,一句两句也就算了,没完没了高远就有点上火。 他一把揪住高月的耳朵,轻轻一提,高月就踮着脚尖叫起来。 “你个小妮子,是不是真的你明天跟我一块儿去看看不就完啦,再说我啥时候有见不得人的事儿啦?” 高远个子将近一米八,手脚比刚过一米六的高月长出一大截,高月拼命挣扎也只能够到他的胳膊。 俗话说打弟弟得趁早,打哥哥?不存在。 两人闹了一会儿,高远才放开高月,稳了稳心神后郑重说道:“爸,高月,我知道以前我很混账,但是这回受伤后我明白了,不管怎么着得把日子过好。我跟你们保证,以后肯定好好过日子,好好把咱这个家维持下去。还有琴子,我保证,最多三个月,我接你去场部。” 虽然三个人还是不太相信,但高远都说明天能一块儿过去看看啦,再加上高远诚恳的态度,他们便渐渐冷静下来。 沉默片刻过后,高仲景才开口,“这么说,你真进修理厂啦?” 高远笑了出来,“真进了,往后我一个月十八块钱工资,吃点儿白面还是吃得起的。” 高仲景这才掰开手里的包子,往嘴里送了一口。 不得不说,白面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一口喷香,还带着丝丝甜味儿,里面的水芹菜汁水十足,又嫩又香。 “嗯,要真进修理厂也是好事儿,不过有工资也不能这么花,得把你们小两口的日子过好。”高仲景吧唧着嘴,这些年,他见过太多荒唐又无奈的事儿,他觉得抱不上孙子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就干脆不往那个方向想了。 见高仲景坐下,罗琴和高月也跟着坐下来。 “爸,我不管,反正见不到真事儿我就是不相信,明天我就跟他去趟场部,要是他骗我,就得把粮票还给我。”高月义正言辞,就好像那五斤粮票是她挣来的一样。 其实也不难理解,这些年高远光顾着在外面鬼混,罗琴呢,毕竟不姓高,而高仲景除了阴阳八卦其他的字一概不识,所以自然掌管全家财务的重担就压在高月肩膀上。 也多亏高月的精打细算,在这个人人都缺口粮的时代,高家还没有出现过断顿的情况。 看着高月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高远摇了摇头,从裤兜里把剩下的钱掏了出来。 “呐,这钱交给你,总该满意了吧。”高远把那张整钞递给高月。 高月愣了愣,随后飞快把钱夺过来,就好像害怕高远反悔一样。而夺过整钞之后,她的眼睛又死死盯着高远手里那叠毛票。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高远见状赶紧把剩下的钱揣回兜里,“这些钱可不能给你,我去场部了不得花费啊,我得留着自己花。哎呀,实话跟你们说吧,在县城住院的时候,我帮了一个人的大忙,这些钱和粮票都是那人给我的报酬。不信的话,你们问琴子。” 罗琴虽然不知道钱是打哪儿来的,但是粮票的事她亲眼所见,于是点了点头。 高月愈加疑惑起来,盯着手里的大团结嘀咕道:“五斤粮票还有这么多钱,这是啥大人物啊!” 一家四口正边吃边说,忽地堂屋门“砰”的一声被谁踹开,高远立马起身去查看,就看见吴顺喜带着两个民兵闯进自家堂屋。 吴顺喜气势汹汹,看见高远便伸出手指向他,“把他给我拿了!” ------------ 第八章 上班 高远能料到吴顺喜见着自己的白面包子后会有一些动作,但是他没料到吴顺喜竟然把民兵都带来了。 不过高远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后面那俩民兵他都认识,而且关系还很不错。 高远刚想上前打招呼,忽地罗琴和高月同时冲过来,像两座瘦小的门神一样,一左一右拦在高远身前。 “你们凭什么抓人!” “我看谁敢上前!” 两个女人同时厉声大喝,那两名民兵当场被吓住,愣在原地看着高远直发笑。 高远拨开罗琴和高月,从两人中间挤上前,“琴子,高月,别那么激动,都是熟人,二平子和向东,都认识。” 说罢,高远转过身,冲民兵笑道:“我说向东,都下工了不好好在家吃晚饭,跑我家耀武扬威来干嘛?” 李向东撇了撇嘴,“高远,别在意啊,我们也不是冲你。顺喜说有人偷公家财产,茂才叔就让我们来抓人。” 二平子也露出一副被逼无奈的表情,“你也知道,茂才叔发话,我俩哪儿敢不听啊。”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的吴顺喜就叫嚷起来:“废啥话,让你们拿人没听见吗!李向东,我看你这个民兵队长是不想干了吧!” 听闻这话,两人扶了扶肩膀上的枪,又朝高远走过来。 高远身后的女人见状就要上前,眼看双方剑拔弩张,高远大喊一声:“等一等!” 刚巧这时慢一步的高仲景也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把柴刀,指着两个民兵喊道:“你们谁敢碰高远一下,我砍掉他的手!” 高远伸手按下他爸手上的刀,轻声道:“爸,没事儿,先别冲动。”跟着转过身,不过这回他没冲民兵,而是冲吴顺喜说道,“顺喜,你嘴里所谓的公家财产指的是白面是吧?” “是!”吴顺喜义正言辞。 听见这话,高月马上要上前解释,不过高远拦住了她,“高月,你别说话。”然后他又看向李向东两人,“向东,你们抓我我没意见,但总得有证据吧!你们民兵可是组织的队伍,又不是他们吴家的家丁,难道就因为他们一句话你们就不分青红皂白抓人?!咱们大队什么时候变成法外之地啦!” 这几句控诉可谓是掷地有声,每一个罪名都足够让李向东或者是吴家万劫不复。 两个民兵似乎这才想起今天要抓的可是整个农场最头疼的混混,而不是什么见到民兵腿就抖的无名之徒。 于是两人立马看向吴顺喜,而吴顺喜显然没有任何证据,自然也就说不出话来。 高远见状便一步步逼向吴顺喜,沉声质问道:“吴顺喜,今天你要是能拿出证据还则罢了,要是拿不出来,我就到场部告你去。” 高远这话可不单单只是威胁,场里的人都知道,场办革委会主任郭常林是个最喜欢上纲上线的人,而他们吴家在队里的名声一直不太好,要真让郭常林抓住什么把柄,那他们吴家可就真算完啦。 顿了顿,吴顺喜招了招手,示意李向东两人出去。 离开高远家门的时候,吴顺喜愤愤然道:“你别得意,这事儿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到时候真等查出来了,可别怨我没警告你。” 高远挥了挥手,“查去吧!我等着你。不过你也别忘了,要是没查出来,我也不会就这么罢休。” 一家人各怀表情看着三人离开,等他们走出院门之后高月马上走向高远,“你怎么不把实情告诉他?” 高远笑了笑,“为啥告诉他,既然他那么爱整事儿,那咱就让他整个够。正好他现在有事可查了,这段时间也就不会来烦我啦。” 罗琴还是有些担心,“那他要是知道你故意捉弄他,不是更生气吗?以吴家那德行,以后肯定会找你麻烦的。” 高远丝毫不以为意,“他爱找不找,反正咱身正不怕影斜,不怕他!” 说罢,他便拿过高仲景手里的柴刀,把三人又带回灶房里,继续吃还没吃完的芹菜包子。 第二天,高远早早起床,带着头天晚上罗琴给他准备好的被褥就出发了。 原本高月是坚持要跟着去场部瞧瞧的,可经过吴顺喜带着民兵来捣乱那档子事儿后,她忽然觉得她这个哥还是有点儿可信度的,所以晚上高远找她确定是不是一块儿去场部的时候,高月摇头拒绝了。 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走到三队,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个四五里路便是当初高远受伤的工地。 高远不知道的是从他出事之后,工地就停工了,场里让许国保认真总结教训,直到确定以后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才能复工。 而今天,正好是基建队复工的日子。 高远离工地还有好几百米远呢,就听见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喇叭声。 基建队跟东山和西山的生产队不一样,按照革委会要求,每天上工之前,要学习半个小时的语录。学习的方式就是宣传科用喇叭播放,也因此,基建队的任务在哪儿,场里的大喇叭就跟着拉去哪儿。 听见喇叭声,高远就明白时间已经来到六点多,因为现在是热天,许国保都是让工人们早开工晚下工,中午那段最热的时候就多休息几个小时。而革委会为了“不耽误建设”,特意将学习语录的时间提前。所以现在许国保规定六点半开工,那么工人就必须六点之前到,好留出半小时时间来学习语录。 没多大一会儿,高远便进入工地范围。 工人们三三两两散座在工地上,一边抽烟一边闲谈着,许国保也懒得管,只要没有革委会的人,这些人爱这么着就怎么着。 高远离近了许国保才发现他,自打高远在张宗义面前露了一手之后,许国保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如果说先前许国保是害怕他去场里闹事才对他客客气气的话,那么现在,许国保是真喜欢上这小子了,不为别的,就为他那手出神入化的焊工手艺。 “哟,高师傅来啦,大家伙儿,看见没有,咱们的焊工师傅来啦。”许国保扔掉半截烟头,笑呵呵冲人群喊道。 许国保的基建队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当初建场的时候,因为要抢时间,领导就给过他特权,让他自己挑选基建队员。 而许国保挑选队员的准则很简单,只要跟自己对脾气,不管家庭成分,不管男女老少,都能进基建队。而跟他不对脾气的,即便已经进了基建队,许国保也有权利把他赶走。 后来基建任务越来越重,许国保在各地挑选临时工的时候也是遵循这一准则,合适的可以留下长干,不合适的立马赶走。 所以现在的基建队员都是一些踏实肯干又没啥心计的人,也正因为如此,许国保的基建队在场里威望很高,很多时候,革委会主任郭常林都要看一看许国保的脸色。 现在基建队有很多临时工,还有不少就是一二三队的人,他们只知道高远受伤住院了,并不知道高远通过考试进修理厂的事。 听见许国保的声音,这些人只是简短地打了声招呼便不再理会,在他们看来,高远不过就是利用自己受伤得了些好处,而高远还是以前那个喜欢酗酒赌博的小混混。 高远走到许国保近前,笑道:“队长,我去修理厂报道。” 这话声音不大,但立马吸引过来一群人的注意力。 “不急,去了修理厂不也是在我手底下干活儿吗,见到我就算你报道啦。高远,从今往后你就是基建队正式队员啦,好好干,有机会的话,我把你转到场里来。” 领导嘛,没几个不画大饼的,不过高远并不在意,一个农场编制,或者说城镇户口,熟知历史进展的高远真的不在乎。 不过表面装装样子还是要的,不管怎样,许国保人还不错,跟着他应该不会吃什么大亏。 “我记住了队长,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干。” 两人说话的同时,工人们悄悄议论开了,他们怎么都想不到高远受个伤竟然能直接进修理厂,修理厂啊,工资又高又不用日晒雨淋,那就相当于坐办公室啦。 于是尽管都是些没什么心眼的人,也忍不住对高远一阵羡慕嫉妒恨。 没多大一会儿,喇叭停了,许国保便开始安排今天的工作。工作分配下去后,许国保提上自己的自行车,和高远一起往场部方向走。 回场部有一大段上坡,两人轮换着又推又骑,抵达修理厂时,修理厂才刚刚开门。 修理厂划给许国保的地盘不包括办公室,只有三张自己用废木头做的长条板凳,高远看见上面搭着一些满是油渍的衣服,估摸着是午休时用的。 此时基建队的人还没到,许国保给高远指了一下地盘范围后便带着他朝宿舍楼走去。 修理厂的宿舍楼就在厂里面,是一长条平房,这时正是起床的时间,人们纷纷从屋子里钻出来,去当头的澡堂洗漱。 许国保带领高远走进其中一间,进门一看,高远看见里面摆着六张床,空着两张。 宿舍里倒是挺整洁,就是有一股非常复杂的味道。 “就这两张床,你自己选一张。” 高远没怎么考虑,直接走向右边那张,把被褥扔在上面。 放下行李后,许国保看了看手表,一拍高远的肩膀说道:“老刘他们应该到了,走,我带你跟他们认识认识。” 回到修理厂,人已经多了起来,正如许国保所说,刚才还空着的板凳,现在已经有三个人坐在上面。 “老刘,来,我把你三徒弟带来了,让老大老二过来认识认识。” 老刘比许国保大了十多岁,以前在钢厂干过活儿,上山之后就被许国保弄进修理厂。 除了老刘,基建队在修理厂还有两个人,一个叫李国志,跟许国保年纪差不多,另一个叫黄伟,今年刚满二十。 老刘跟李国志都比高远大,资历更不用说,在这个非常讲资历的社会,在一些资历非常老的工人面前,场长都得装作客客气气的样子。 在老刘看来,甭管高远的本事多大,进了修理厂他就是学徒,既然是学徒,那就必须从最基本的开始学起。什么焊工车工、钳工电工,要是抡不起十斤大锤、掌不住两米钢钎,在基建队就啥都不是。 所以虽然老刘和李国志跟高远打了招呼,但两人的脸色和语气都很冷淡。 黄伟却不一样,他虽然是场部职工子弟,但也是去年年底才进修理厂的,跟高远一样,老刘和李国志一样看不上他。而因为黄伟是基建队的人,修理厂的其他人也看不上他,所以黄伟在修理厂基本上没朋友。 现在高远来了,黄伟总算遇到一个跟自己相同处境的人,所以他对高远就要热情很多。 互相认识之后,许国保说道:“行吧,高远,以后就踏踏实实在这里干,有什么不懂的,直接找老刘。” 说完正准备走,许国保忽然看见停在厂门口的两辆拖拉机,他又回过头,正色对老刘说道:“老刘,我估计这个月底之前东山三队就能打通,到时候就得上机器了,你得赶在路打通之前把这两台拖拉机准备好,不能耽误进度。” 老刘大手一挥,示意许国保赶紧走,“放心吧,保准给你弄好。” 许国保刚走,黄伟就围了上来,而老刘和李国志则一声不吭回到板凳上抽着烟笑谈起来,丝毫没有搭理高远的意思。 黄伟明明比高远小,却装成一副老成的样子,“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呢,你得叫我一声师哥,不过你年纪比我大,咱就不讲究那些个啦,往后你就叫我伟子,有啥不懂的,直管问我。” 高远见老刘两人没理会自己的意思,也就不打算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他四下打量一番后问道:“我还真有个问题,咱这儿平时都干些啥啊。” 这个问题似乎正中黄伟心意,他满意地笑了笑,随后背上双手,在那个用铁柜子围起来的只有二十多平米的地盘上转了一圈,“哎呀,咱们这儿的活说不重也不重,说重呢也挺重。”说着话,他指向角落里一堆锄头钢钎,“看见那些没有,初来的主要就是修修那些东西,等你修到手上有个准儿了,就能干高级一点儿的活儿。” 这个时候高远才明白过来,基建队现在还是纯体力劳动,所有的工作都是工人们用锄头、钢钎等非常原始的工具完成的,就连打炮眼也是工人们用大锤和钢钎一锤子一锤子抡出来的。 唯一有点儿技术含量的工具就是那两台拖拉机,但是显然,自己还不够格去修拖拉机。 所以说是修理厂,可其实基建队这边的活儿完全没法儿跟真正修理厂那边的比。 ------------ 第九章 万事开头难 万事开头难,高远看着那堆锄头掘把,明白自己逃不过这个定律。 不管自己有多少学识和经验,总得需要一个展现的机会,在那个机会到来之前,他必须在厂里有个好的表现,也必须把人际关系处理好。 想了想,高远走向抽完烟又在喝茶的老刘,“刘师傅,您看我今天干点儿啥好?” 老刘抬了抬眼,但马上又把眼神专项杯子里的茶叶上,“伟子不是说了吗,先把那堆锄头弄好。” 高远欣然点头,“好嘞,那我就先去干活儿啦。” 说罢,高远便把那堆锄头掘把翻开,大致看了一下情况。 这其中有一大堆锄柄,不是断了就是裂了,还有一小部分是锄头卷了边儿或者裂了缝。 黄伟这时走过来,拍了拍高远的肩膀,“别看了,要修好这些首先得上山,走吧。” 说完,黄伟便从角落里拿上一把柴刀或一把斧子,拉着高远走出修理厂厂房。 离开厂房后,黄伟又领着高远朝修理厂后方的山林走去。 走到围墙边上,高远看见围墙上开着一扇小门,但是没有锁,黄伟走近后轻轻一拉就拉开了。 两人钻出小门,黄伟把门关上后看了高远一眼,数落道:“你说你那么积极干啥呀,又没人记你个好。” 高远有些摸头不知脑,“我这初来乍到的,表现积极一点有什么不对吗?” 黄伟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看来我得好好教教你。咱们这四个人里头,老刘工资最高,三十一块五,大李第二,二十五块,我呢,二十一块五,再就是你啦。这些工资既不是老刘发也不是许国保发,而是农场发。基建队那边只要有活儿干,一天怎么着也得坏三五把锄头,你说咱们要是来一把修一把,那许国保还不得拿咱们当驴使啊。关键是当驴使了工资又没得涨,那你说咱那么勤快干嘛?” “可万一耽误了基建队的进度了怎么办?” 黄伟一脸无所谓,“耽误不了,生产队哪家没几把锄头,借来用不就完啦。而且就算耽误了,场里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你想啊,拢共就这么一个基建队,还能把咱们赶了还是咋的,顶了天也就是把许国保拉去臭骂一顿。” 上一世的高远是个工作积极分子,正是因为他严谨勤奋的工作作风,后来才能进入国家工程院。 听了这番言论,高远不禁摇了摇头,“队长他们在工地上辛辛苦苦,咱们这么干不太好吧。” “有啥不好的,老刘不就是这么一路干过来的?你看他干到现在耽误他涨工资了吗?耽误工程进度了吗?行了高远,你就听我的吧,能坐着别站着,能躺着你就别抬头,舒舒服服拿工资多好。” “呵呵,行,我听你的。那现在你带我来这儿是干嘛?” “这还看不出来吗,砍树做锄把。不过别急,现在还早着呢,我先带你去看看风景。” 就这样,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山上爬,大约爬了两百来米,眼前忽然间豁然开朗。 东风农场场部的海拔大约八百多米,在这个海拔,山上还有粗壮的树木,但是当海拔进入千米范围时,山上的植被就以低矮的灌木和芒草为主。 这还不是东山最高的地方,在高远他们的头上,是一片在日头下闪着绿色光芒的芒草。 转过身,高远被眼前的景色惊艳到了:连绵不绝的墨绿色山峦、银色蕾丝一般的溪谷、群鸟掠过的蓝色天空、像瓷砖一样镶嵌在山林中的各式房屋,这一世的高远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来没有这样打量过这片沃土。 黄伟带着高远走近一片芒草从,经过冬天的蛰伏、春天的滋养,这儿的芒草已经高耸得完全能把一个成年人遮住。 显然,这儿经常有人经过,在芒草从中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痕迹,估计就是黄伟踩出来的。 走了没多大一会儿,黄伟忽然扔掉手里的柴刀,随后弯下腰,一下子钻进旁边的草丛中。 高远跟过去一看,就见密密的芒草丛中有一个被人搭出来的草棚子,里面的空间完全能容下两三个人。 黄伟美美地哼哼两声,随后用手枕着脑袋,“先睡个回笼觉再说。”说完,便闭上眼睛。 高远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弯腰钻进去试了试。 东山的夏天有个特点,阳光照耀的地方跟县城其他地方一样炎热,但只要有荫处,哪怕只是一棵树的荫蔽,就能立马变得凉爽起来。 所以当高远钻进草棚子的那一刻,他立马感到浑身清凉,即便草棚子有些扎人,但和这样的清凉感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不过高远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上一世和这一世都没有,稍稍躺了一会儿,他爬起来。 “伟子,你先歇着,我去砍树,到点了我叫你。” 黄伟懒洋洋抬起手晃了一下,然后翻了个身就不出声了。 对农具高远还是有些了解的,当年他也出生在农家,也是跟着家长一块儿干农活长大的,他知道最适合用来做锄柄的木材是茶树。 茶树长得很慢,一棵能用来做锄柄的茶树通常要长个十多年,正是因为这样缓慢的生长速度,使得茶树材质紧致又非常坚韧。 不过因为同样的原因,又使得茶树有一个缺点,那就是砍削起来很费力。 高远拿起斧子和柴刀走进林子,发现不少被砍伐过的树桩,可奇怪的是,林子里的茶树就像没动过一样,放眼望去到处都是。 高远没多想,只以为是自己运气好,不用多跑地方就能砍到足够的茶树。 几乎一个上午,高远砍得很来劲儿,上一世他在三十岁时就没有从事过体力劳动,这一世,通过这样的劳动让他再一次体会到了年轻力壮的感觉,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好。 两个多小时过去,高远差点儿就忘了黄伟还在草棚子里睡觉,却猛然间听到一声怒喝:“你干嘛!” 高远一愣,扭过头看了一眼,就见黄伟正用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看着自己。 “你砍茶树干嘛?”黄伟就像非常不理解高远的举动一样,再次厉声责问道。 “做锄柄啊,还能干嘛?”高远用同样的语气反问道。 黄伟几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高远手里的柴刀,“你傻呀,知道这树有多难削吗?你削一根茶树的功夫用杉树都能削三四根锄柄啦。” 听见这话,高远才明白并不是自己走运,那些茶树没砍纯粹只是黄伟他们想偷懒。 ------------ 第十章 场长来袭 看着黄伟一副如天塌下来的样子,高远直了直腰,笑道:“我当啥事呢!茶树是不好削,可是结实啊,这样锄头就能用久一点,算起来,咱们的工作量也就更少一点,不是更好吗?” 此时高远的身旁已经堆放着三十多根茶树,而且已经过去一上午时间,再砍其他树根本来不及。 于是黄伟冷静下来,叹了口气道:“说你不懂你还真的啥都不懂,你以为这些树砍下去老刘和大李能帮着削,到头来还不是咱俩的事儿。还有,要是没锄柄削了,磨锄头、焊锄头那些活儿老刘就得扔给咱俩做,他俩倒是闲下来了,咱俩就得当苦力,到时候连上来睡回笼觉的机会都没了,你明白吗?” 高远有些好奇了,“我说伟子,你这也不想干那也不想干,难不成就想这么着一直混下去?” 黄伟翻了个白眼,“为啥不想,老刘大李,还有修理厂其他人,不都是这样混么。哎呀,你刚来,很多情况不了解也正常,不过你记住,在咱们农场啊,混就是王道。还有,你也别瞧不起混这个字儿,能混也是本事,想一直在农场混下去那更是大本事。要是像你这样搞,不出一年,你就混不下去了。” 黄伟就像是说什么深刻哲理一样,说话的时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其实他也明白,在混这个字的背后,更多的是合群,不管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你必须尽快适应进去,否则另行其道的后果就是被排挤,被排挤自然就混不下去了。 而在修理厂的这个小角落里,老刘和李国志就是他需要去迎合的大多数人。 不管黄伟说得多堂而皇之,那么多茶树算是砍下来了,他也不可能去“更正”这个错误,于是啰啰嗦嗦地,他和高远把砍下的茶树打成捆,在吃中午饭之前扛到修理厂车间里。 回到车间的时候,老刘和李国志正在干活,跟黄伟说的一样,他们正在打磨、修补那些锄头和钢钎。 看见两人回来,老刘只是瞄了一眼。 李国志看见两捆茶树,笑了出来:“呵呵,伟子,你不是说没茶树了么,怎么今天砍下来这么多?” 黄伟有些难堪,打了个哈哈,“今天不是带新人么,去了个新地方,没想到成片的茶树。” “嚯,这么多,够你俩忙活几天啦。”李国志打趣道,但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 黄伟闻言剜了高远一眼,高远无奈,只是冲他笑了笑。 七八十年代国营企业和集体企业的弊病高远心知肚明,他也经历过,但那个时候高远是在技术岗位,其体会远没有现在这样深刻入骨。 没有多话,高远把两捆茶树码放整齐后,就拿起柴刀打算工作。 黄伟见状赶紧拉住他,“你干嘛呀,这都快吃饭了。” 高远愣了愣,马上放下柴刀,今天他已经够“得罪”黄伟了,要是再“忤逆”他,搞不好他真会发火儿。 那边老刘听闻此言抬手看了看手表,然后停下手里的工作,跟李国志抽起烟来。 与此同时整个修理厂就好像同时得到指令一样,纷纷开始收工,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整齐划一地等着吃中午饭。 大约等了二十多分钟,修理厂的大喇叭响了,里面播放着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 几乎在大喇叭响起的同一时刻,工人们纷纷拿上自己的饭盒,有说有笑地朝食堂走去。 食堂吃饭用票,但这是农场自己的票,可以用粮票肉票换,也可以用钱买。 跟黄伟说了自己还没饭票后,黄伟便带着他来到食堂旁边的兑票窗口,高远买了五块钱的饭票。 中午的伙食很简单:红薯米掺大米饭,煮豆角、煮土豆、青椒炒肉块。 这样的伙食对比生产队的家里,已经算很可以了,可是打到饭盒里一看,除了几乎全是青椒的青椒炒肉之外,其他两个菜都炖成了糊糊,再搭配上毫无口感可言的红薯米大米饭,看上去全无胃口。 高远皱着眉头往嘴里送了几口,忽然发现身旁的黄伟吃得很香,不只是他,食堂里的其他人都是一样,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就好像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吃晚饭是两个钟头的午休时间,因为现在是夏天,休息的时间长一点。 高远硬着头皮把饭吃完,正准备起身去洗饭盒,忽然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高远回头一看,发现是张宗义,便立马站起身。 “张厂长?”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张宗义满脸堆笑。 “还行吧,正在慢慢适应。” “嗯,适应肯定要适应,但得学会分情况,哪些事儿能适应,哪些不能,你得心里有个谱。行了,你先忙着,我走了。” 张宗义这是在点拨自己,高远听出来了,不过不需要他点拨,哪些事情不能适应,高远心里也早有打算。 修理厂的三张长条板凳各有其主,休息的时候黄伟告诉高远,说抽空的时候给他做一个,这几天就先自己找个地方将就将就。 高远没意见,拿上柴刀拿了几根茶树就走了出去。 其实高远也有睡午觉的习惯,不过他一直坚持只睡半个小时,多年以来,这个习惯已经刻进他的生物钟了。 他选了厂房墙壁一处阴凉的地方,先是削了一阵茶树,困意来了就靠在墙上眯了一会儿。 正要睡熟的时候,他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走来,睁眼一看,就看见一位五十岁左右的魁梧男子走进修理厂大院。 这男人穿着体面,无论是气势还是打扮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不过男人不是冲高远来的,他只是朝这边打量一眼就走进修理厂车间。 高远这时困意来袭,也没怎么在意就进入梦乡。 半个小时之后,高远准时醒来,可是醒来一睁眼,就看见自己脚跟前站着两个人,把他吓了一跳。 仔细看了看,眼前两人正是先前走进来的那个魁梧男人和厂长张宗义。 魁梧男人背着双手,见高远醒了便努嘴问道:“你就是高远?” 高远迷迷糊糊站起来,“是我,请问您是?” 男人没回话,张宗义介绍道:“这是咱们场长,快,洗把脸去,场长有事儿找你。” ------------ 第十一章 仇人见面 邝铁生是中午下班之前接到电话的,工业局领导要在东风农场找一个叫高远的人,邝铁生问领导高远的具体信息,领导却全然不知,只说让邝铁生赶紧找到这个人,并尽快送去县城。 为了这个电话,邝铁生连中午饭都没吃,接连找了一、二糖厂、机关以及各生产队方面的负责人,一圈电话打下来,他总算在二队书记吴茂才的嘴里打听到高远。 直到后来又知道高远进了基建队,并从张宗义口中得知高远就在修理厂,邝铁生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找高远干啥。 甭管怎样,这个人是工业局领导亲自打电话要找的,而修理厂离机关又不远,邝铁生便决定亲眼来看看。 进门的时候,邝铁生看见高远像个乞丐一样靠在车间墙壁上打盹儿,为了这事儿,他还训了张宗义两句。 哪儿知道他让张宗义去找高远时,那个靠在墙上打盹儿的年轻人就是高远。 高远洗完脸跑回来时,邝铁生仔细打量了一遍这个年轻人。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长得还挺不错,浓眉大眼的,身材有些瘦削。 而让邝铁生印象最深的,就是高远的眼神。 东风农场虽然不大,但是国营农场,论起来,邝铁生跟副县长一个级别。 这么多年,多少人在他面前不敢抬眼,说话都说不利索,那些机关单位的负责人更是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得心惊胆战。 可是眼前这个高远,他的眼神直接而大胆,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而且从他眼神里透出来的那股自信和老练,跟这个人的年纪太不相符。 高远跑到近前,朝邝铁生伸出右手,“场长您好,我是高远。” 邝铁生赶紧收回打量的眼神,跟高远握了握手,“你好你好,哎,怎么休息还拿着柴刀呢?” “哦,我没什么觉,又是刚进修理厂,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多干点儿活儿,争取好的表现嘛。” 邝铁生闻言又是一阵惊愕,“嗯,倒是挺直言不讳,好吧,你收拾收拾,完了去机关找我。” “收拾?干嘛呀?” “去县城。” 最后邝铁生扔下这句话就跟张宗义告了辞。 邝铁生走后,张宗义拉住正要回宿舍的高远,“场长找你干嘛呀?” 高远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您知道呢。” “你小子没惹什么麻烦吧?” “没有啊。不过我看场长那样子不像是生气,再说我惹麻烦了在场里不能解决吗,还非得去县城?” 张宗义还在拉着高远思考,高远忽然笑了出来,“厂长,我估计不是啥坏事儿,咱也别多想了,到底啥事儿我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张宗义点点头,随后放开高远。 回到宿舍,高远换了套衣服,既然是去县城,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谭永青,上次在信里面他说了设备的调试还有问题,这次去可能要点儿时间,高远就多带了套衣服。 约莫半个钟头后,高远来到机关大院。 跟门卫打过招呼后,高远便走进院门,刚准备上楼,就看见郭小海从楼上走下来。 郭小海是郭常林的独生儿子,如今是某组织的小队长,他比高远大了四岁,在农场里是个比高远还让人头疼的角色。 如果要在农场里选一个出身最好的年轻人,那必然是郭小海,他爸以前是场治保主任,后来摇身一变成为革委会主任,权力比场长还大,他妈是场里的会计,他爸当权后,他妈又当上财务科科长。 可以说郭小海是名副其实的官二代。 郭小海也没有浪费这个名头,农场中学毕业之后,他就常年带着一帮小混混在农场里耀武扬威,欺行霸市、打架斗殴,无恶不作。 后来他爸实在看不下去,就把他弄进机关,当上那个组织的小队长。 不过“从政”之后的郭小海并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他把以前的那帮小混混全都变成自己的队员,只要看谁不顺眼,就随随便便找个由头抓人抄家。 高远跟郭小海是死对头,以郭小海为首的外来农场职工子弟和知青,经常跟以高远为首的本地生产队农民子弟发生械斗事件,尤其是在高远娶了当时郭小海也在追求的罗琴之后,高远就成了郭小海的眼中钉。 以前的时候,高远要是撞见郭小海,不管怎样也会跟他斗斗嘴。郭小海身材矮小,落单的时候根本不敢跟别人动手,这种时候高远就会发挥一切所长在他身上找乐子。 但是现在,高远不想搭理郭小海,他现在有更高的目标,不想在郭小海身上浪费时间。 原本高远是想直接上楼,所以他权当没看见郭小海。 可是郭小海仗着这里是机关大院,竟然一伸手拦住了高远。 “高远,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就乱闯?”郭小海穿着那身绿衣服,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跃然脸上。 要是放在以前,或者放在别的地方,郭小海单独跟高远照面绝不敢这么放肆,而高远也一定会出手教训一番。 然而这一切都没发生,面对郭小海赤裸裸的挑衅,高远只是微微一笑,“我是来找场长的。” 郭小海听完笑开了,“你知道场长是谁吗就找场长?高远,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为基建队受伤的事儿来找场长闹事啊,我警告你,这儿可不是你们生产队,想闹就闹。” 从东风农场到县城至少半天时间,想要赶在下午下班之前抵达县城,就得马上出发。 实在没有时间可浪费! “小海瘪子,”这是农场人给郭小海起的外号,但是郭小海一直不喜欢,“我今天没时间跟你闹,是场长让我来找他的,你赶紧让开,别耽误我正事儿。” “切,你能有正事儿?”说着话,郭小海撩了撩他胳膊上的红袖章,“我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得为场里的治安负责,这里又是机关大院,我不可能眼看着你闯进来闹事儿。我再说一句,赶紧滚,要不然我可抓人咯。” 说完,郭小海伸手推了高远一把。 高远虽然被上一世的意识主导,比起这一世有着较强的克制力,可是郭小海没有下限的挑衅终于让他爆发了。 高远揪住郭小海的衣领,一下子将他摁倒在楼梯上,对着郭小海的左脸就是一耳光。 挨打了的郭小海马上大喊,他连喊了几个名字,很快便跑来两个跟他同样装束的年轻人。 这几个人以前都跟高远干过架,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会儿看见高远落单,又是在这样一个绝佳的处境,两人便二话不说,同时朝高远扑过去。 就在这时,楼道内忽然传出一声怒吼:“都给我住手!” ------------ 第十二章 见大领导 郭常林是什么人邝铁生很清楚,当下是什么情况他也很清楚,所以不管郭常林如何在常委会上数落自己没有站稳阶级立场,邝铁生一句话都不说。 并不是邝铁生害怕郭常林,而是他明白只有自己坐在场长这个位置上,才能尽力让农场按照秩序运转下去。 而如果当着众常委的面跟郭常林闹翻,其后果不仅是自己的场长位子不保,整个农场都可能毁于一旦。 因为会议气氛很不好,这个临时召集的常委会只开了一个小时不到就散会了。 邝铁生回去自己办公室的路上,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吵闹,走过去一看,发现又是郭小海跟什么人闹起来了。 邝铁生也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也有叛逆的时候,经常会闹出一些让他极为恼火的事情,但是他的儿子从不干那些恃强凌弱的事儿。 调来农场之前,邝铁生就是担心儿子最终变成郭小海这副样子,所以早早就把他送去部队了。 邝铁生实在理解不了,郭小海这样子四处惹事儿,早晚会闹出大事儿,这是场里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为什么郭常林和他的爱人就是不明白,还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他,难不成这两口子是担心郭小海吃不着牢饭吗? “住手!”邝铁生摇了摇头,喝止了郭小海几个人。 哪儿知道当三人让开之后,邝铁生才看见被郭小海三人围攻的竟然是高远。 “怎么回事儿?”邝铁生走下楼,看着高远问道。 不等高远回答,郭小海就抢先开口,“他乱闯办公大楼,还撒谎说你找他,我这是帮你维持秩序。” 以前的时候,郭小海还很敬畏他爸的同事,尤其是比他爸职位高的同事,可自打他爸当上革委会主任后,所有这些敬畏全都消失了。 邝铁生回过头,“我没问你!”说着,他拉了拉郭小海的衣服,“别以为穿着这身衣服就能为所欲为,高远是我让他来的,但就算不是我让他来的,他也有权力自由进出这栋楼,明白吗!” 郭小海不屑一顾,“不明白!我爸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爸说了,除了各办公室的办公人员,无关人等一律不得进入大楼。” 郭常林这条规矩邝铁生知道,这段日子场里闹了不少荒唐事,各种求情、找说法、找关系的人经常在郭常林办公室闹得不可开交,好几次都打了起来,郭常林是害怕了,才立了这么一条规矩。 郭小海不提这条倒还好,一提这个规矩,邝铁生就怒火攻心,明明办公楼墙上用红漆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郭常林这么干不是把群众跟政府给分开了么! “你回去告诉你爸,就说高远是我请来的,他如果有意见,让他去我办公室找我。” 说完,邝铁生便用眼神示意高远跟他上楼。 其实对于农场的人事,高远不是很清楚,以前的他也不关心,他唯一清楚的,也就是郭小海的爸妈,当然,农场人大部分都清楚这一家子的情况。 不过通过刚才这一幕,高远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普通人完全掌握不到,那就是农场一把手跟郭小海他爸不和。 而农场一把手显然不是等闲之辈,他必然还有一帮子拥趸,也就是说,郭小海一家子并不是如传说中所说的在农场里呼风唤雨。 来到三楼场长办公室,邝铁生把手里的资料往桌上一扔,随后叫上司机,都没有跟高远搭话又从楼上走下来。 然后三人上了吉普车,朝县城开去。 大概是还在生气,上车之后邝铁生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车子下到红泥垭,邝铁生才回过头看了高远一眼。 “知道让你去县城干嘛吗?”邝铁生挤出笑脸,问了一句。 高远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呵呵,不知道还这么镇定,小伙子有几分胆色呀。不过,你就不好奇么?” 高远笑了笑,“场长,先前我在县城住院时帮二纺机的一个叫做谭永青的人翻译了一本德文手册,我猜测跟这事儿有关。不过我的确不知道场长带我去县城干嘛,但是场长既然找到我了,而且还这么急,那肯定是有场长的原因,场长不告诉我我也就不多问,因为我知道需要让我知道的时候场长肯定会告诉我的。” 邝铁生闻言一愣,眼神顿时犀利起来,“哦?你还会德文!难怪呢!嗯,不错,思想认识很到位,有几分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胆气。行吧,我告诉你,是工业局的领导找到我,然后让我带你来县城的,不过具体的事我也不知道。不过结合你刚才所说的,应该就是为了这事儿。高远,我为了找你可打了不少电话,也问了不少你的情况,可是没听说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啊。呵呵,工业局领导要是知道我们农场有你这样的人才却只是在修理厂削锄把,肯定又得训我一顿。” “不会的,场长,其实我也没啥大本事,就是喜欢看点儿书,咱农场不是弄了个图书馆么,这些东西都是我在图书馆里自个儿学来的。您说平时咱场里事情那么多,你工作那么忙,我又没遇到机会向您展示,您不知道我很正常。” “行啦,你也别谦虚,不管领导找你干嘛,到了地方都要好好表现,你要给咱们农场长回脸,回去我就调你去设备科。” 农场以种甜菜为主,生产队种出来的甜菜交给一糖厂和二糖厂,然后加工成红糖。 两个糖厂有大量的生产设备,这些设备就由设备科负责安装、维护、保养,修理厂是设备科的下属单位,而张宗义名义上叫做厂长,实则也只是设备科的一个副科长。 如果说高远进入修理厂工作是迈入农场正式职工的门槛的话,那么进入设备科那就是板上钉钉啦,这也就意味着高远可以解决户口问题,并且有资格分配农场的房子。 当然,此时的高远并不在乎这个,他有他的计划。不过邝铁生的这个表态还是有点儿分量的,至少证明他已经对高远另眼相看了。 一路聊着天,抵达县城已经是傍晚五点多,高远发现邝铁生的车既没有朝二纺机驶去,也没有往工业局的方向开。 十多分钟过后,司机一脚把车给刹住,停在一栋住宅楼门口,随后邝铁生带着高远下车上楼。 在四楼靠右手边的门上敲了敲,没多大一会儿,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拉开门,把三个人招呼进去。 进门一看,小小的客厅里已经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是谭永青。 另外,屋子里除了正在招呼自己的女人外,厨房里还有一个人,听动静正在炒菜。 而从谭永青他们毕恭毕敬的样子来看,这个屋子的主人并不在饭桌上,倒好像是正在厨房里炒菜那人。 ------------ 第十三章 高才生 没多大一会儿,厨房里的男人披着抹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菜走了出来。 见着客厅多了两个人,他的眼睛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来啦,就等着你俩呢!”男人穿着汗背心,鬓角有些白发,说话的时候气势十足,虽然声音不大,但给人一种威严感。 “罗股长,接到您的电话我就四处找人,找到人了我就马不停蹄往县里赶,没法子呀,太远啦。跟您介绍一下,这个小伙子就是您要找的高远。”说着话,邝铁生就推着高远上前,又给高远介绍道:“这是工业局技术股的罗股长,咱们全县企业的技术工作都归他管。” 高远点点头,笑道:“罗股长好。” 罗晋冲他压了压手,“今天是在家里,不分职务。”说完又冲其他人看了看,“今天就是几个朋友聚聚,聊聊咱们县的技术前景,你们都放松点儿,别搞得那么紧张。” 尽管这样说,几个人还是放松不下来。 说起来邝铁生的职级要比罗晋高,可是没办法,他的职级有名无实,工业局又是他的顶头上司,而农场里还有很多事都得求着罗晋,所以他也不敢太放肆。 罗晋放下菜就在饭桌旁坐下,先前给高远开门那女人提来两瓶酒和五个酒杯,冲众人一笑:“你们慢慢喝,老罗,有啥需要就叫我。”说完,女人便朝里屋走去。 女人走后,罗晋拧开酒瓶,给几人一人满上一杯酒。 “今天是家常饭,意思到了就行,我可不劝酒啊。”一句话引起其他人哄笑,随后罗晋举起酒杯,挨个儿碰了一圈。 本来高远是不喝酒的,不过今天这场合如果不喝好像不合适,没办法,他只能也把酒杯端起来。 一杯酒下肚,罗晋吩咐大家开吃,吃下一口菜后,他的视线再次落在高远身上。 “你出院之后,谭工对你是念念不忘啊,一圈找下来,就差去革委会大院找了,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到。高远,说说看,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高远略一颔首,“罗股长见笑了,我就是一高中学历,也就是平时有些好奇,就自学了德语和日语。” 话刚说到这里,邝铁生又把话头接过去,“罗股长,您不知道,高远高中毕业的时候,成绩是全县第一。” 两人的话一结合,罗晋脸上便露出一丝“原来如此”的神色,与此同时,他眼里也少了一丝期待感。 “是吗,那就难怪。行了,谭工,人我可是给你找到了,你们自己的事儿就自己去谈。” 谭永青连连点头,端起酒杯给罗晋敬了一杯酒。 之后,罗晋就像对高远没了兴趣一样,跟邝铁生和谭永青闲聊起来。 高远也不着急,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从几个人的聊天中,高远得知二纺机的这批机器其实是之前从苏联进过来的二手货。 原本,苏联专家是答应帮助调试的,可是两国交恶之后,苏联专家全部被撤走,只留下一堆随机过来的资料。 这年头,国内的外语人才不多,工业方面的专业外语人才更是凤毛麟角。 最近省里寻思着花大量外汇买来的机器不能不用,就要求各地方“自力更生”把机器用起来,还给各地方下了限期。 谭永青是苏联留过学的高才生,又是二纺机的技术骨干,所以二纺机的机器自然就交给他负责了。 同坐的另一个人,是清河纺织厂的技术负责人,跟谭永青一样,他们厂的机器也是他负责,自然,他也遇到了跟谭永青一样的问题。 听着他们长吁短叹的,高远听得出来,罗晋不相信自己能帮他们解决问题,话里话外都透着实在不行就去省里找专家的意思。 一顿饭吃到最后,罗晋已经不提高远的名字了,散伙的时候,罗晋把两人交给谭永青,“谭工,人是你找的,今天晚上得你安排吧。” 谭永青大笑,“罗股长放心,我已经在招待所安排好了。” 四个人走出住宅楼,下楼之后,邝铁生告辞回县城自己家,让高远跟谭永青去招待所,还说他明天一早就会回农场,高远这边忙完了就搭班车回去,车费场里报销。 邝铁生离开之后,留下来的三个人才算放开。 清河纺织厂的负责人略比谭永青年轻,吃饭的时候罗晋提起过,他也是大学生。 来到招待所,三个人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 “高远,”刚坐下,谭永青就开口了,“你怎么不跟我回信呐?我给你汇的钱收到了吧?” “哦,收到了收到了,谢谢你啊,谭工。唉,其实我不是不给你回信,这段时间太忙,好多事儿赶在一块儿了,就没时间给你回信。” “没事儿,只要钱收到了就行。小高,这次找你来是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些问题,你翻译的那本手册,我拿回场里比对过了,该有的零件一个不少,可就是很多零件对不上。那些零件全都是德文,我~~我们还真没辙。” 一旁的清河纺织厂负责人陈之然也点头道:“要是俄文或者英文,我还行,这德文,呵呵,我比永青兄还差。” 高远笑了笑,“承蒙两位前辈看得起,你们放心,能帮忙的我肯定帮。” “嗯,那这样,今晚你先休息,明天我接你去我们厂。我已经跟罗股长打过招呼了,你要是能帮上忙的话,就在厂里多待几天,帮我们把机器调试好。放心啊,这期间吃住全包,要是完成任务了,厂里肯定重奖。” “对对对,不光二纺机,我们清河厂也有重奖,这个你放一百个心。” 高远也不客气,“其实能帮上忙我就很高兴了,不过要有奖励的话那更好。” 寒暄两句,两个负责人便离开。 招待所四面雪白,床上也是雪白的床单被褥,对比二十一世纪显得要朴素一些,但也算干净整洁了。 高远关上门,站在窗户边目送谭永青两人离开。 此时已经是深夜,县城的街道上死一般沉寂,放眼望去,只有极少数屋子里亮着灯。 ------------ 第十四章 狡猾的老毛子 第二天,谭永青早早来到招待所,带着高远来到二纺机。 其实二纺机名义上是纺织厂,但是除了生产纺织品之外,二纺机还有一部分纺织机械的研发生产业务,所以才被叫做二纺机。 二纺机和清河纺织厂离得不远,都在清河县郊区,从县城到二纺机乘公共汽车要差不多一个小时。 到了二纺机,谭永青先是带着高远去食堂吃了顿早饭,之后两人才来到车间。 车间里显然是才被清理过,非常干净,但是里面摆着三条产线,产线旁边全都是零散的机械零件。 除了零件,产线旁边还或站或坐着一些人,他们穿着统一的工装,看样子正在等着谭永青。 进入车间,谭永青也懒得介绍,直接从一个柜子里翻出那本德文手册和高远翻译过来的草稿,开始一一给高远介绍那些零件。 高远认真的听着,他发现有一部分零件已经被装配上去了,放在地上的那些都是还不知道该装在哪儿的零件。 一遍听下来,高远大概听出了谭永青的意思。 就是他们找到了手册上对应的零件,可在对着手册去装配时,却发现装不上去,于是他们怀疑是不是手册翻译错了,或者他们找错了零件。 于是在谭永青介绍完所有零件之后,高远又拿着手册对比了一遍。 因为手册上在介绍零件时不仅说明了名字,还配上了对应的规格,高远便用卡尺和钢尺一个一个量。 量完之后,他找出了问题,所有这些装不上去的零件都是一些很关键的零件,比方说轴、轴套、销之类的,这类零件对尺寸要求都比较高,哪怕只是一点点偏差,都会导致装配不上。 而地上所有这些装不上的零件,都在尺寸上有一点偏差。 找出问题后高远纳闷了,以他对德国工业的了解,德国人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而且是这样大批量的零件都出差错,这几乎导致这批机器变成废品啦。 想了想,高远把谭永青拉到一旁,说道:“零件没有错,就是尺寸有些偏差,如果我估计得没错,应该是老毛子在倒手的时候把这些关键零件给换了。” 谭永青在苏联留过学,即便两国交恶,他也认为那只是政治问题,而这批机器是两国交恶之前引进了,那个时候,老大哥怎么可能搞这种小动作呢。 “不会吧,那批工程师都是我朋友,我们的关系多好哇,他们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儿呢?” “呵呵,可不可能事实都摆在这儿,如果是一两件零件出了差错,那还可能有别的原因,可是这么多零件全都有差错,还全都是关键零件,那我就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把原来的零件给调包了。至于什么原因嘛,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也能明白。” 看着谭永青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高远叹了口气,“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具体什么原因咱们现在追究也没用。好在这些零件只是尺寸有偏差,咱们把尺寸纠正过来就行了。” 前面说了,二纺机有研发生产机器的业务,自然也有那个能力,只要找出症结,加工零件不成问题。 谭永青甩了甩脑袋,极力让自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对了,这还只是机器部分的问题,还有电器,我把他们留下的资料整个儿翻了一遍,好像没有看见电器部分的接线示意图或者说明之类的。你再给看看,是不是翻译的时候漏掉啦?” 听见这话,高远心头一震,心说这老毛子不会做得这么绝吧。 机器这玩意儿,放大了说跟人体是一样的,有躯干有大脑,躯干是执行部分,大脑便是操控部分。 像刚刚高远查看的那些轴啊啥的机械零件,就相当于机器的躯干,而电气部分则相当于机器的大脑。 高远非常清楚自己已经完整的把手册翻译了出来,但是他不记得上面有电气控制的介绍。 显然,老毛子先是在零件上动了手脚,然后拿走了控制方面的所有资料。 想到这里,高远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本手册只说了机器的装配,里面一个电字都没有。” 谭永青大概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痛心道:“那这下就麻烦了,还是得去省里找专家。” “不一定,”高远接过话茬,“你先带我去看看资料。” 谭永青大吃一惊,“你还懂电路?” 高远没回答,他很清楚,这个年代的电器控制还没有后世那些复杂的模拟电路或者数字电路,可能稍微有点麻烦,但只要弄清机器的动作原理,恢复控制电路还是比较简单的。 “先不说这些,你带我看看资料。对了,我估计这回还真需要点儿时间,能不能帮我给农场的家里捎个信,就说我在你们这儿帮忙,免得家里人担心我。” 高远虽然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定,而且从他没有丝毫犹豫的神色来看,他应该是懂一点儿的。 谭永青顿时大喜过望,连声答应道:“没问题没问题,我马上给你们农场去电话。哎呀,小高,这回你要是帮我把机器弄好了,那可真是咱们二纺机~~不是,应该是咱们县的大功臣啦。” 高兴的同时,谭永青也颇有些感慨。 分配来二纺机的时候,领导们只知道自己是苏联留过学的高才生,可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只是在苏联大学读过两年。那两年的时间自己光是学俄语就花了大部分的时间,而且那边上课也只是教一些非常笼统、非常表面的东西。 进入二纺机没两年,就被分到技术股,再后来苏联专家过来,因为自己懂俄语,就成了技术负责人。 本来还以为从此平步青云,可哪儿知道没多久两国交恶,那些专家全都被撤走。 原本,这批机器随着专家被撤走已经搁置了,谭永青也跟着松了口气,因为他很明白仅凭自己根本玩不转那批德国机器。 结果今年省里的领导不知道动了哪根脑筋,又想起这批机器。 这几个月,谭永青是睡不着觉也吃不下饭,省里面已经给了期限,这是政治任务,要是完不成,丢人不说,自己这个技术负责人的位子恐怕都不保。 好在半个月前自己不小心伤了胳膊,才在医院里碰见高远,如果这小子既懂德文,又懂机械和电器,那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自己必须好好把握住才行。 一边想着,谭永青一边挪动脚步,“走,去我办公室,那些资料都在我那儿。” ------------ 第十五章 中场休息 资料不多,大部分都是德文,一少部分是俄文,高远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部看完了。 结果跟谭永青描述的差不多,而且能很清晰地看出,老毛子是故意没有留下控制方面的资料,一丁点儿都没有。 看完资料,高远叹了口气,“都是些没用的说明书,谭工,现在看来,咱们只有自己动手了。” 谭永青这回心里有了底,因为高远说的是“咱们自己动手”,那意思就是说他能动手。 “自己动手就自己动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小高,需要什么你只管跟我说,这儿没有的我找罗股长给你要。还有,你就用这间办公室,我让人给你安排住处去。” 说完,谭永清就跑到门外喊了个名字,让他去后勤办公室给高远安排住处。 完了他又跑回来,兴致冲冲对高远问道:“小高,宜早不宜迟,要不咱们现在就开始吧,你看看,下一步要干嘛?” 谭永清的热情让高远大为受用,他又感受到上一世带博士生时的感觉,那个时候那些学生们等着自己指导的时候,就是谭永清现在这幅样子。 “呵呵,谭工,技术活急不得,咱们得耐下心来。这样吧,咱们把那些零件加工一套出来,先装出一条产线。等产线有了样子,咱们再去琢磨动作逻辑。你应该明白,咱们现在相当于是设计一条产线,必须先把动作逻辑整理出来才能设计控制电路。” 谭永清连连点头,“是是是,那走,我给你安排工人。” 这个年代的工人没得说,稍微上点儿年纪的工人都有一手绝活,只要给出要求,根本不会浪费材料。 而从之后加工零件的过程中,高远发现虽然老毛子把零件给换掉了,但都留有足够的加工余量。 这就说明老毛子是做了非常仔细的打算了的。 不管怎样,老毛子动了手脚现在基本已经肯定,高远索性不去想这些,沉下心来只当是自己重新设计产线。 于是谭永清便见识到了他从来没见过的设计思路和工艺体系,这一套组织下来,不仅效率比他们以前的高不少,还能在每一个步骤都留下充足的资料,就算以后产线出问题了,也能很快找到原始的设计资料,从而能尽快解决问题。 紧锣密鼓忙了大半个月,整条产线终于完成装配,虽然离运转还很远,但总算,这第一步算是跨过去了。 这天,谭永青忽然急匆匆跑进办公室,让高远把手里的工作先放一放。 上一世的高远有个毛病,那就是很容易沉入进工作中,而一旦他沉浸进去,就可以不眠不休一直干下去,直到身体受不了。 这将近一个月,高远没有休息过一天,谭永青给他在厂招待所弄了个单间,除了睡觉之外,高远基本不回去。 其实随着一步一步把产线装配完,高远对这套机器的运作逻辑已经有了初步的概念,现在只需要弄懂纺织机械的生产原理,他就可以着手设计控制电路了。 听见谭永青的声音高远没来由的一阵厌烦,上一世在工作的时候,他就最不喜欢被人打扰。 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另一个人了,刚重生的时候他就下过决定,决心这一世不能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于是他很快换了个笑脸,问谭永青要干嘛。 “今天厂领导和清河纺织厂的领导要来视察,再有,你也快一个月没休息了,放几天假,回去休息休息。” 说着话,谭永青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还有一沓粮票肉票,“这些是我向厂里申请的报酬,你先拿着,我都跟厂领导商量好了,你在我们这儿帮忙的期间都按这个标准算报酬,要是产线真的建起来了,还有另外的奖励。” 五十块钱,对比高远的贡献根本不值一提,不过高远不在乎,这只是刚刚迈出的第一步,应该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眼前的小利是可以放弃的。 另外一个月五十,放眼整个县城,那也是相当高的收入了,虽说还不至于大富大贵,但至少能大大改善一家子当前的生活。 “多谢谭工,那我现在就出发,应该还能赶上下午的班车。”没有任何客气,高远拿上钱就要走。 谭永青立马拦住了他,“着什么急啊,不是说了吗,领导要来视察,那产线是你一手搭建起来的,你不得给他们介绍介绍啊。今天歇一天,抽点时间给家里带点儿东西回去,明天再走。” 高远略一思考,答应了,倒不是因为领导要来视察,而是他也觉得应该给家人带点东西回去。 十点半左右,领导抵达,人不多,就是两个纺织厂的主要领导。 谭永青作为负责人先是大致介绍一遍,随后高远来回答一些具体的问题。 视察进行了大约一个小时,领导走后,高远问谭永青自己是不是可以走了。 谭永青笑了笑,领着高远往厂外走去。 “小高啊,我老也想不明白,你这么年轻,有没什么经历,怎么会懂这么多东西,而且很多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过。” 高远哑然,张了张嘴可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谭永青似乎知道高远不会说,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其实今天厂领导来视察,察的根本就不是那堆钢铁,而是你这个人。说得直白一点,假如你现在想来我们厂工作,只需要发句话,明天你就能成为我们厂的正式职工。” 这话高远相信,这是个高度人情化的社会,虽然表面上列着很多规矩,但对某些人来说,坏不坏规矩只是他们愿不愿意的事儿。 “谭工,我家里有个媳妇儿,还有一个爹和一个妹妹,假设我来二纺机了,你能把他们也弄来县城吗?”高远问道。 谭永青犹豫了,“这~~这个嘛,解决一个人的户口问题不大,这么多人就~~” 高远微微笑了笑,“谭工,我都明白。要是只有我自己,那我肯定来你这儿。可我还有那一大家子呢,哪儿能扔下他们不管呢。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我人就在农场,你这儿有需要的话打个招呼我就能来。” 谭永青拍拍高远的肩膀,“可惜啊,这么好的人才,只能在那老山里。” 高远咧嘴一笑,“谭工,你这话就不对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咱可不兴挑肥拣瘦啊。” 一路聊着,两人便到了厂门口,临走的时候谭永青让高远不用急,可以多休息几天。 ...... 其实能在县城买的东西不多,吃的喝的农场都有,现在买了高远还得扛着。 几经思考,高远便只买了一些布料——高月有一手做衣服的手艺,还是他妈活着的时候教给她的,另外高远也不知道家人穿衣服的尺码,就算想买现成的衣服也不行。 第二天,高远搭早班车回到农场,不过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了趟修理厂。 厂里还是只有老刘黄伟三人,一见着高远,黄伟就不住倒苦水,“你可算回来了,你砍回来的那些茶树都快累死我啦。” 高远闻言朝角落看去,没想到都过去了二十多天,那堆茶树还剩着一小捆。 “伟子,我可不是回来帮你削锄把的,这次我只是回来休息几天,休完了还得去县城。” 一句话立马引来老刘的不满,阴阳怪气道:“进厂还没满一天呢,就旷了一个月工,许国保这回还真捡回来一块宝。” 老刘说话没有任何遮掩,就是故意说给高远听的。 高远也不急,走近两步解释道:“刘师傅,我不是旷工,是厂长安排我去县城出差的,这一个月我可是一天都没歇着。” “哼,歇没歇着我可管不着,我就知道你是基建队的职工,没在基建队干一天活,光出差了,都不知道许国保招你进来是干嘛的。” 这个场景高远早已料到,老刘本来就看不上他,来修理厂后还没表现呢就离开这么久,作为老职工,有点意见很正常。 不过能理解不代表能惯着,自己凭本事吃饭,没理由受这份儿闲气,“许队长招我进来是因为我有本事,场长让我去县城出差也是因为我有本事,刘师傅要是有意见的话,可以找许队长还有场长提,要是你不敢,我可以帮你提。” 大概是没想到高远敢跟自己顶嘴,老刘心惊的同时,顿时怒气冲冲瞪向高远。 一旁的黄伟眼见气氛不对,赶紧拉着高远往外走,“哎呀有啥好吵的,走走走,马上就吃中午饭了,咱外面歇着去。” 高远没有反抗,就着黄伟的力道便走出车间。 其实他回修理厂看黄伟他们是其次,主要是来收拾衣物的,出来之后他就回到宿舍,把衣物和买来的布料包在一起,打算吃完中午饭就回家去。 谁知道等他收拾好跑去食堂的时候,竟然看见许国保跟老刘他们坐在一块儿。 本来斗嘴之后高远不想再跟老刘一块儿吃饭的,可是许国保看见他后疯狂招手,没办法,他只好端着饭碗走过来。 “场长不是说你得去两三个月吗,怎么回来啦?” “那边放我几天假,回来休息休息,休息完了我还得去。” “嗯,我就知道你小子有两手,到那边好好干,给咱们农场争口气。” 许国保说得兴致盎然,把黄伟的好奇心给勾了出来。 他含着一口饭把脑袋凑过来,问道:“队长,高远去哪儿出差啊?” “二纺机。”许国保漫不经心答道。 虽然许国保说得不经意,但对黄伟这几个人来说,这就好比晴天霹雳,把他们都给劈懵了。 众所周知,清河县一拖机二纺织,除了大名鼎鼎的拖拉机制造厂之外,就属两个纺织厂最大。 东风农场虽然在行政级别上比这两个单位要高,但农场建场不久,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单位,无论是规模还是贡献的税收,都远不如这三家大厂。 按理说,二纺机有三十多年的历史,里面的高工专家无数,怎么可能需要高远去出差呢,而且纺织机械厂跟东风农场在业务上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啊。 震惊的同时,修理厂三个人都对高远好奇起来,他们想象不到高远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让许国保对他这么看重。 许国保似乎很着急,聊了没两句,就把话题转移到基建队上。 聊着聊着,他忽然板起脸,冲老刘问道:“拖拉机鼓捣得咋样啦?这都拖了两个礼拜了,我那边还等着用呐。” 一听这话,老刘的脑袋立马跌了下去,“那机子太老啦,你又那么玩命使,哪儿哪儿都是毛病,你要急着用的话,要么换新的,要么就得给我时间。” “老刘,你这就是跟我犟,换新的要钱,我现在缺的就是时间,你说,你是能给我弄来钱啊,还是能给我弄来时间啊。那拖拉机又不是什么高精尖,你要是修不好,就找张厂长问一问嘛。” “哎呀我问过啦,他张宗义也就是个钳工,哪里会懂柴油机嘛。你再给我点儿时间,给点时间啊。”说完,老刘饭都没吃完就不耐烦地离开食堂。 老刘离开后,许国保和李国志匆匆把饭扒完也走了。 高远紧跟着吃完饭,正准备去洗碗的时候,黄伟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回可够老刘喝一壶的了。” 高远问他,“怎么啦?” 黄伟神秘兮兮一笑,“告诉你啊,老刘根本拿那两台拖拉机没辙。以前那是他运气好,机子要么是轮胎爆了或者是空滤堵了,稍微碰一碰就能修好。可是这回两台都是柴油机出毛病,他自己都说了连张场长都没辙,你说他一个半吊子铁匠又哪里会有辙。” 农场的情况高远还是了解一些的,场里的职工以知青为主,所有的设备都是厂家来人安装调试的,无论哪个方面,农场都没有真正的专业人员,都是从知青中选的半吊子。 这么些年,别说汽车拖拉机了,就是场部那两个修单车的都修不利索。 所以黄伟说的情况很可能是真的。 没怎么多话,高远洗完碗就拿上衣物打算回家。 在供销社买完东西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回工地的许国保。 许国保推着二八大杠,让高远把东西搁在他车上,随后两人边往回走边聊天。 聊了一会儿,高远忽然临时起意,“许队长,要不明天我过来看看拖拉机,说不定我能修好呢。” ------------ 第十六章 改善生活 许国保狐疑地把高远上下打量一遍。 当初这个年轻人死皮赖脸要来基建队时,他是看不上的。 一般基建队的临时工都是走到哪里就收哪里的人,没办法,现在吃不饱饭的人太多,基建队的待遇又明显比生产队好,所以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来,不得已,许国保才立下这个规矩。 那个时候不管怎么跟高远说人已经满了,他要真想来基建队的话,可以等路修到二队的时候再说。 可高远就是不听,赌咒发誓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 许国保收人从来都是讲究个眼缘,看得顺眼的、脾气对味的就收下,不想要的就坚决不要,不管这人有多大的能耐或者有多可怜。 可是这回,他听人说高远是个地头蛇,立马就动了心眼。 基建队修路,难免会遇上这家的地或者那家的菜园子,大部分的人拿了农场的补贴也就让开了,可是总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要么漫天要价,要么死磕着不走。 这种时候,农场再出面就不合适了,一般都会交给许国保直接处理,只要不闹出人命,许国保怎么着都行。 许国保一个外来人,除了手膀子上有几把力气之外,也没其他能耐,遇到这种情况,他也只能找当地的队书记去解决。 可是经验告诉他,这种事情找队书记远不如找个当地的地头蛇,往往一个队书记罗里吧嗦劝一两个礼拜,地头蛇一个晚上就能搞定。 结果第二天高远又来找他时,他就把高远给留下了。 哪知道留下高远的当天下午,就有人给他吹耳旁风,说高远这个人留不得,说高远不同一般的地头蛇,一旦粘上了就甩不掉。 许国保没把这些人的话当回事,在他看来,一个人背后的议论声越大就越证明这个人不简单,而且到那个时候为止高远还没有表现得让许国保特别讨厌。 于是乎,高远就这么留在了基建队。 然而好景不长,才刚过两天,高远就被放炮炸出来的石头给砸进了医院。 其实看见高远满头是血的样子时,许国保脑袋里很清醒,他觉得高远要是死了倒好,大不了自己去坐牢嘛。万一他没死,然后隔三岔五来找自己或者找场里要钱那才是最麻烦的。 许国保以前并不认识高远,只是在队里工人的嘴里听过他的事情,当他得知高远没死的时候,他几乎断定高远就是他这辈子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没成想去了县城医院一看,这小子竟然只字不提赔钱的事儿,反倒是自己提出来他还痛快地用进修理厂的条件给抵了。 从那时候起,许国保就对高远刮目相看了,尤其是考试时露的那两手,许国保就觉得这小子是个人才。 但是许国保对高远的好评也就到此为止,毕竟在这老山里他没见过几个人才,大多都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老农民,而高远顶多就是会点儿手艺的年轻人。 可是后来的事却让许国保大跌眼镜,先是高远进厂不到一天就被场长亲自送去县城,然后场长又亲自告诉他高远会在县二纺机出几个月的差,并一再叮嘱他把高远的位子留住,说高远出完差后还让他留在修理厂。 高远在县城干了什么许国保不知道,不过听场长罗晋说这小子还懂什么德文,许国保忽然就觉得不可思议。 还以为高远身上的惊喜到这儿就到头了,却没想到在整个农场都没人敢拍胸脯说能把拖拉机修好的时候,他竟然说说不定他能修好。 而且从他脸上的神情来看,这小子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倒是他嘴里说着“说不定”,可那神情却表现得好像一定能修好。 看了高远很久,把高远都给看毛了,许国保心说这小子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惊喜。 不过这话不需要高远说,现在许国保急等着用拖拉机,甭管是谁,只要能让那两台机子动起来,想怎么着都行。 “你愿意试试肯定没问题啊,不耽误你休息吧?”许国保笑道。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我来修理厂还没怎么表现呢,就算我为农场做贡献了。” “行,小子,算我没看错人。” “队长,你先别急着夸我。”高远忽然眼神一变,露出一丝狡诈的精光,“你说如果我把拖拉机都修好了,是不是立了一大功,怎么着也算队里的功臣吧。” 虽然还不习惯高远这种眼神的变化,但高远的话没错,不花钱或者少花钱把那两台老机器修好,绝对算功臣。 于是许国保点了点头。 高远接着说:“那你帮我把媳妇儿也弄进场里来。” 许国保闻言一怔,“你媳妇儿?高远,我的基建队可都是苦力活儿,你看见我手下有女的吗?” “队长,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修理厂,我是想让我媳妇儿来糖厂上班儿。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媳妇儿是知青,有文化,来糖厂上班儿绰绰有余。” 许国保有些犹豫,要是在基建队这一亩三分地里,他的话还算话,可到了糖厂,就不一定有人听他的了。 “高远,这事儿我只能答应帮你去问问,能不能进我可保不准。” 高远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没问题,你只需要把我这个要求传到场长耳朵里,要是场长都不答应,那就当我没说。” 许国保闻言松了口气,同时又警惕起来,“你小子挺会下套啊,一个套接着一个套,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那老子就得给你立立规矩。正当的需求你尽管提,可要是你小子敢跟我耍心眼,老子怎么把你招进来的就怎么把你踢出去,明白吗?” 高远笑开了,“明白,我保证以后不跟队长耍心眼。” 一路聊着,很快边到达三队工地,高远拿上自己的东西便告辞回家了。 这一回手里有钱有票,高远带回家的东西还挺多的,除了布料之外,他还在场部供销社买了五斤肉和一袋大米。 扛着这么些东西走在路上,高远不时感叹年轻真好。 回到家里时还很早,家人们照样还在上工,高远先是把布料拿到里屋,随后把肉和米放去灶房。 东西放好之后他下意识拉开碗柜看了一眼,却发现他离开时剩的三斤白面还那样放在碗柜里。 高远摇了摇头,有些痛心的同时也很无奈。 稍微收拾了一下屋子,高远便来到自家的自留地,不得不说,现在的高月已经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瞧瞧地里的那些菜苗瓜栈,看上去既茂盛又整洁。 高远摘了点儿菜,随后回到灶房淘米蒸饭,又切了差不多两斤猪肉,做了一顿在这个年代很丰盛但是在高远看来却相当普通的饭。 饭做好后没多大一会儿,上工的三人回来了。 其实隔着老远高月就看见自家烟囱正在冒烟,他们马上猜到是高远回家了,可是没想到离近了一闻,那馋人又陌生的肉香味儿竟然都飘来外院啦。 高月都记不清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闻见这股香味时,她嘴里顿时充满了口水,同时又有一阵怒火涌上心头。 她一把推开院门,跺着脚冲进灶房,正好看见笑眯眯的高远坐在灶台前烧着热水。 “哪儿来的这么多肉?”看着灶台上满满三大碗菜,高月怒气冲冲问道。 高远立马收回笑脸,训道:“这么大人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我这么久没回家,你就不能先问问我?” “我问你干嘛,不就是去县城了吗,我现在就想问你哪儿来的肉,你从哪里弄来的肉票?” 兄妹俩拌嘴的时候,高仲景和罗琴走了进来。 大概是二十多天没见面,这回罗琴显得很热情,她快步走到高远身旁,问他怎么回来了。 高远马上换回笑脸,“那边放我几天假,能休息几天,不过休完了还得去县城。” “是那天医院那人吗?” 高远点点头,“是,上次帮他翻译手册他记住了我,这回他们遇到麻烦了,就叫我过去帮忙。这些肉票和钱都是他们厂给我的报酬。” 两人的对话算是间接回答了高月的问题,打消掉疑问之后,她马上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一大碗豆角炒肉上。 “有肉票你也不能这么花呀,这么多肉都够吃好几顿啦。” 高远没好气瞪了她一眼,“我赚的肉票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管得着吗!我看呐,你就是个守财奴,要是心疼的话,那待会儿你别吃。” 高月立马回瞪过来,一伸手直接拿起一片肉塞进嘴里,“我就吃,不吃白不吃。” 这时高仲景走过来,沉声说道:“高月说得对,有钱也得省着花,你看看那么些肉,就是过年也没人这么吃呀。” 高远深吸一口气,缓了半天心中那口阴郁之气才有所好转,“爸,你知道我这一个月挣了多少吗?五十块!还不算粮油肉票!” 三个人闻言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五十块?这么多?”高月不敢相信。 “哼哼,这才一个月呢,那边已经答应我了,以后每个月都是这个数。据我的估计,那边的事儿至少还得两个月才算完,算下来的话,我这趟怎么着也得挣一百五回来。” “一百五?咱家四个人一年也挣不回一百五啊,高远,这事儿靠谱吗?”高仲景到底是个老实人,不着边的天文数字让他觉得很不现实。 “怎么不靠谱?!那么大的纺织厂,连工业局的领导都出面了,还能骗我不成。再说这个月的钱他们不是已经给我了吗!” “钱呢!”高月立马抓住重点。 高远一听,顿时摇了摇头,感叹高月这个守财奴还挺尽责。 他把兜里剩余的钱和票全都掏出来,数出三十块连同那些票全都交给高月,“回来的时候我扯了一些布,还买了米买了肉买了油,剩下就这么多。” 看见实打实的钱和票,高月总算笑了出来,要知道她现在手里已经有二十多块钱,加上这三十,已经超过五十块了。长这么大,她还从没拿过这么多钱,还有那么多票,傻子才能不高兴。 “还有布?在哪儿呢?” “都搁你屋啦!行了,你们赶紧洗洗手,洗完手吃饭。” 话音刚落,高月就已经朝自己屋跑去,她才不管,只要没看见实物,她就不相信。 片刻过后,高月带着满意的笑容回到灶房里,洗完手后一家子才正式开始吃饭。 高远炒猪肉之前炼出来一些猪油,炒其他菜的时候都放了不少,再搭上喷香的白米饭,顿时让三个刚上完工的人食欲大开。 吃到一半,高远开口说道:“明天我得去趟场部,队里两台拖拉机坏了,我看能不能修好,要是能修好的话,许队长就答应想办法把琴子弄进糖厂。” 话说完,其他三人立马停下筷子,同时看向高远。 “嫂子进糖厂?那你俩不是都去场部啦?”高月的声音明显有些低落。 高仲景却很高兴,“这是个好事儿,有机会尽力争取。这边家里你不用担心,过好你俩的日子就行。” “爸,高月,这只是第一步,把琴子弄过去之后我再帮高月想办法。爸现在的年纪大了,高月又是个女儿家,总不能老这么在工地上熬吧。还有高月,你也别担心,我跟你嫂子过去后又不是不管家里了。” 高月没有答话,罗琴沉默一会儿后问道:“我这个出身,场里能答应吗?” 高远摆了摆手,“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答应。” 搬出这个话题后,饭桌上的气氛轻松了不少,连一向话少的高仲景都忍不住和罗琴一起规划去场部之后的生活。 不过高月似乎还在担心,只顾闷着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高远见状,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笑道:“高月,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跟你嫂子去场部之后又不是不管你了。你放心,只要把你嫂子安顿下来,我马上帮你想办法,到时候咱们三个都去场部了,就把爸也接过去。” 高月抬起头来,冲高远笑了笑,可是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憋着伤心。 “哥,吴顺喜家又来信了,我想要不干脆答应吧。他们家的条件不错,我嫁过去了以后他们也不会再针对咱家,以后的日子肯定好过~” 高月的话还没说完,高远“噌”的一下就站起身来,“不行!我坚决不答应!他吴顺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想当我的妹夫,他也够那个格儿?!” ------------ 第十七章 提亲 高月今年十八岁,虽然长得一副标准的姑娘样,可是从小跟着他哥爬树翻墙,练就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 不过高月也很聪明,也是受她哥的影响,小姑娘读书的时候成绩一直拔尖。 在兄妹俩母亲没过世之前,高月还是十里八乡非常受追捧的姑娘,不少人追着想把她纳去自己家。 可是母亲过世之后,再加上高远的所作所为,高月渐渐就不受追捧了。 十八岁,在农村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很多跟高月同样大的姑娘,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当了母亲。 有的时候高月也很着急,她担心以自己的家境和那个混混哥哥,自己会嫁不出去,甚至一辈子都要当个老姑娘。 这种压抑又没有希望的生活让高月觉得喘不过气,所以当吴家一次又一次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动心了。 高月知道她哥不会赞成这门亲事,不光是她哥,就是嫂子罗琴也不会赞成,因为吴家的人品在那儿搁着,只要眼睛不瞎,都清楚吴家不是什么好人。 高月也清楚这一点,不谈其他因素的话,她也讨厌吴顺喜。 可吴家毕竟是队里条件最好的人家,高月心想反正最后也是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那就干脆选条件最好的那一个。 看见高远态度坚决,高月只好把目光投向她爸,只要她爸答应,高远就是再有意见也得答应。 高仲景刚刚还沉浸在儿子两口子就要进入新生活的喜悦当中,冷不丁被高月浇来一瓢凉水,他还有些不适应。 对高仲景来说,高月就像他心脏里最敏感的一块肉一样,一碰他就心疼。 小女娃十二岁就没了娘,在她最需要关爱的时刻,陪伴她的却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糙老汉和一个什么都不管的二愣子。 有条件的话,高仲景是真想好好宠宠这个闺女,只是一来他不知道从何下手,二来,家里的条件逼得高月早早地成熟。 对于吴家的提亲,其实一开始高仲景就有点儿动心。 不为别的,以吴家的条件,高月嫁过去之后就能脱离那无止境的上工,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辛苦。 现在,儿子像是转了性,不仅变得懂事起来,还找了份稳定的工作。 要是高月再嫁到吴家,可以说一双儿女以后的生活就不用愁了,他自己去到下面时,也就有脸去见孩子他妈啦。 稍稍犹豫一阵后,高仲景总算开口,“那个啥,嫁去吴家也不是啥坏事儿,起码不用跟着我受这些罪,顺喜那孩子是有点儿仗势欺人,可高月要是嫁过去了那就是吴家人,再怎么着他也不会欺负他们家自己人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高月并没有多高兴,反倒有些失望,可她还是倔强地看向高远,似乎想证明这一轮争执是她赢了。 高远却不管不顾,语气十分坚决,“爸,你这是把高月往火坑里推!还有高月,不管怎么着我都不答应,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还有,有空你去告诉吴顺喜,他想抓我我不拦着,他就是想来打我我也不拦着,可要是他还敢跟你提这事儿,我打断他狗腿!” 一旁的罗琴见状拉了拉高远,“你说话别这么冲,高月这不是跟你商量么,有话坐下来好好说。” 这话要是搁以前,高远早就冲罗琴吼起来,可是这会儿,他看了罗琴一眼,然后非常顺从地坐下。 罗琴有些惊奇的同时,忽然发现自己的胆气也壮了一些。 “高月,”看着高远渐渐冷静下来,罗琴便说道,“嫁人可是女人一辈子最大的事儿,千万不能草率,更加不能意气用事。你要是真心喜欢顺喜,那嫂子肯定支持你,可你问问你自己,你喜欢吴顺喜吗?” 不等高月回答,高远马上抢过话头,“哎,你嫂子这话说得对,你俩要是真心互相喜欢,我啥话都不说。可你要是因为家里穷就答应他,那你脑子不是有病么!高月,以前是哥不懂事,但是现在不同了,不信你看着,不出一年我让咱家天天吃上大米猪肉。” 天天吃大米猪肉,恐怕整个县都没几个人能办到,高月自然不信。 不过高远的这番表态却极大地宽慰了她苦闷的内心,高远说得对,要不是家里太穷,吴顺喜这样的人她看都不会看一眼。 可女人,尤其是高月这个年龄段的姑娘,她们的心思最难揣摩,明明心里很高兴,却还要摆出一副不服气的表情,“得了吧,你能把这些钱攒下来就不错了,还天天大米猪肉,鬼才信你呢!” 高远叹了口气,“好,就当我吹牛,可你总得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吧。这么着,我不说天天大米猪肉,我用半年时间让家里不用饿肚子,这你总该信吧!就这半年,要是我办不到,你想怎么着我就不管了,可要是我办到了,你就让吴顺喜滚远点儿,怎么样?” 其实高月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说一千道一万,她哪里会想嫁给吴顺喜呢。 所以顺着这个台阶,她马上抓住机会往下爬,“好,半年就半年,一言为定!” 高仲景没出声,只是摇了摇头就继续吃饭。 小小的波折过后,一家子重新端起饭碗,吃着吃着,又把话题转向罗琴去糖厂上班儿的事上。 一边聊高远一边不停地给其他人碗里夹肉,可除了高远,其他三人始终没敢放开了吃。 于是一顿饭过后,那碗肉还剩了一半。 吃完饭,罗琴和高月一块儿收拾,高远则往灶膛里添了把火,打算把水烧开了让他们洗澡。 就在一家子忙活的时候,吴茂才忽然带着队里的张寡妇走了进来。 张寡妇是远近闻名的媒婆,所以当一家子看见她时,立马就明白这两人是来干嘛的。 “哟,刚吃饭呀,仲景,你家生活不错嘛,这又不过节又不过年的,还吃上猪肉啦!”刚走进来,吴茂才就被那半碗豆角炒肉给吸引了。 吴家人各有各的坏,吴顺喜小家子气、睚眦必报,吴顺喜他哥吴顺良则喜欢沾花惹草,即便结了婚也是一样,两兄弟的妈吴沈氏是队里有名的泼妇,犯起混来谁都不认,而吴茂才就阴险狡诈,平日里不干别的,就喜欢算计别人。 除了各有各的坏之外,这一家子共同的特点就是仗势欺人,依仗着吴茂才手里有点儿小权,那是见便宜就占,看谁不顺眼就使坏。 不过吴茂才到底是有几分阅历的,跟其他家人不一样,他的坏在背地里,明面上还是得摆一摆清官样子的。 要是搁往常,高远还会装模作样跟吴茂才打打官腔,毕竟人家还是队里的一把手,没必要的话尽量不要撕破脸皮。 但是今天,经过这顿晚饭之后,高远觉得没必要留脸面了。 “茂才叔,张婶儿,你俩这是?” 吴茂才爽朗一笑,“这还看不出来?我跟你张婶儿是来提亲的。” “噢!”高远装模作样松了口气,“我说呢,平白无故您跟一个寡妇走一道,我还以为有啥情况呢!” 此话一出,罗琴立马皱着眉头在高远胳膊上打了一巴掌,而吴茂才的脸色立马就黑了下来。 张寡妇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高远怒道:“高远,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账东西,我都几十岁的人了,能有啥情况!” “嘿嘿,您别生气,我都说我是误会了。那个,提亲是吧,怎么空着手来呢?” 吴茂才这时自顾自地在饭桌旁坐下,冷声道:“双方家长先达成意向,要是有那个意思,聘礼明天就送过来。高远,你没事儿就上一边去,这是我们家长的事儿。” “哎呀,茂才叔,你看我爸年纪都大了,俗话说长兄如父,高月的事儿我来做主,你要谈就跟我谈。” 吴茂才闻言看向高仲景,高仲景却立马朝灶台走去,随后拿上搁在柴堆旁的烟袋杆,旁若无人地抽起烟来。 吴茂才见状轻蔑一笑,“是吗,哎呀,高家大小子当家作主啦,新鲜!行啊,那咱俩就谈谈吧。” 哪儿知道高远立马巴掌上翻,挡在吴茂才脸前,“不急不急!明天带上聘礼咱们再谈,老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高家虽然不是啥大户人家,可既然您是来提亲的,总得表现出点儿诚意才行吧?!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家高月啥要求都没有,是个人就能上门提亲呢。” 吴茂才不是傻子,高远阴阳怪气暗讽一顿,背后是什么意思他早听出来了。 “我说高远,我们吴家什么额情况你清楚,还怕少你那点儿聘礼?!今天我诚心诚意过来提这门亲事,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别跟我这儿阴阳怪气的。还有,就你们家的条件,我们家顺喜能看上高月你就谢天谢地吧,要不然,她指不定哪一天才能嫁出去呢。” 高远不慌不忙,“您看看,我不就是要个聘礼吗,您急什么呀。要是为这么点小事儿您就上火,那高月嫁过去了,您还不得往死了欺负她呀。行了,这事儿就不谈了,您要真心想要高月呢,就凑好聘礼再来。不过丑话我得说在前面,聘礼太寒酸了我可不要。” 在二队,高家和吴家的家境可谓是相差千里,能说出让吴茂才别太寒酸这样的话的人也就高远这一个。 吴茂才实在想不通,高远是哪儿来的底气,还有那一大碗猪肉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有一点被高远说中了,提亲提亲,不带聘礼提哪门子的亲,吴茂才就是欺负高家穷,才无视这个习俗的。 此时被高远戳中要害,吴茂才虽然被气得面红耳赤,却也无话可说。 最后,他站起身,冲着依旧躲在灶台后面抽旱烟的高仲景揶揄道:“仲景,你们家大小子出息了哈!哼!” 说完,就领着张寡妇走出高家灶房。 谁知道高远还不满意,追逐屋门又喊道:“茂才叔,跟你们家顺喜说一声,赶紧把那天我偷白面的证据找出来,要不然,我就去场里告状啦!” 喊完回屋,高仲景便站起身来,满是担心地叮嘱道:“别跟他把关系搞得那么僵,今天你挖苦他一顿,往后他得翻倍在你身上找补。” 高远不屑一顾,“怕啥,他敢在我身上翻倍找补,我就敢在他身上翻十倍找补。” 这时,从头到尾一直没吭声的高月开口了,“就是!爸,你没看出来啊,他连聘礼都不带就上门提亲,摆明了是欺负咱!他都欺负上门了,咱们还怕啥!” 高远冲她笑了笑,“咋样,还想嫁吗?” 高月自知吃瘪,但还是忍不住高兴,这个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硬气过了,“不嫁了!”她语气坚决地说道。 ...... 一晚过后,第二天高远又回到修理厂。 他直接找到老刘,问了下拖拉机的情况。 老刘看都没看他一眼,一抬手指向车间外面,“那不都在那儿吗,你自己不会去看?” 一起忙活着的李国志闻言偷笑了一声,但也没有理会高远。 黄伟还在削他的锄把,看见高远碰了一鼻子灰,马上从角落里追出来。 “你不想混啦?敢跟老刘对着干!”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老刘对着干啦?我不就是问问情况吗?” 黄伟拿手点着高远,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你看看,还犟嘴!你说那两台拖拉机老刘都没辙,你充哪门子英雄要去看看?你这不就是说老刘你不行那就我来?!我跟你说啊,想在这儿混下去你必须顺着老刘,毕竟许国保一年四季都在工地上,天高皇帝远,这儿管事儿的就是老刘。” “那又咋样,我自个儿有本事,他还能赶我走不成?” “你以为他不敢啊,随便挑你点毛病,然后跟许国保张宗义扇扇风,你就得卷铺盖走人。我劝你还是低调一点儿,要实在想表现表现,你帮我削锄把呗。” 高远虽然在修理厂待的时间不长,但也看出来了,老刘和李国志一般就干点儿焊接、维修等有点儿技术含量的轻散活儿,最后打磨、拧螺丝这种笨重费时间的活儿就交给黄伟来干。 所以黄伟那点儿小心思高远轻松就能看出来,他是希望高远能接他的班,好替他分担一些体力活儿。 ------------ 第十八章 手到擒来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拖拉机旁。 这两辆拖拉机一大一小,都是老机器,此时已经被拆得七零八散,一堆零件用柴油泡在一个铁桶里。 望着这跟垃圾堆差不多的维修现场,高远忍不住直摇头。上一世他就一再告诫自己的学生和工厂里的负责人,不要认为自己干的是粗活现场环境就能不管,一个有序干净的环境不仅能提高工作效率,还能极大减少工件被污染的概率,而且人干活时身心也能愉快一些。 不过这里不是上一世,这里的管事人也不是自己,高远除了摇头叹气,也不能咋地。 “伟子,想出人头地不?”叹完气,高远回头看向黄伟,冷不丁问道。 黄伟先是一愣,随后笑了出来,“你这不废话么,我不想出人头地还来这鬼地方受鸟气?” 高远点点头,“行,还算有点儿志气。来,帮把手,往后你就跟着我干,我保你出人头地。” 黄伟自然不屑,“你才来几天呐,还保我?!咱们这儿不论年龄,只论资历,算起来我可是你师哥,你得听我的。” “那行,你就接着回去削锄把吧,我看你就是天生削锄把的命。” 说完,高远便开始查看泡在柴油里的零件。 黄伟没有走,但也没有伸手帮忙,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带着一脸的犹豫。 “知道这两台机子什么毛病吗?”见黄伟没有离开的意思,高远随口问了一句。 “还能什么毛病,打不着火呗!” “两台都打不着?” “是啊,两台都打不着。以前老刘鼓捣两下还能行,这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怎么鼓捣也不行。” “那你知道老刘是怎么鼓捣的吗?” 黄伟这时似乎被勾起了一丝兴趣,他靠前两步,然后在高远对面蹲下来,“好像换了个垫子,这回也是换垫子,但是换了没用,还是打不着。” 柴油机,算是比较简单的内燃机,尤其是那台小拖拉机,使用的是单缸柴油机,这种单杠柴油机皮实耐操,维修也非常简单。 一般来说,柴油机打不着火有三种原因,没有足够的空气、压力不足还有燃料不纯。 对应的具体故障便是进气通道堵塞、燃烧室密封垫损坏和燃烧室积水。 显然,老刘是懂柴油机原理的,所以他把机子给拆开了,这个举动至少完成了两项检修动作,就是更换密封垫和燃烧室排水。 高远拿起密封垫看了看,发现是全新的,没有任何损坏的地方。 随后他站起身,查看了一下空气滤清器,发现滤清器明显清理过。 这就证明老刘已经把所有柴油机打不着火的原因都给排除了。 既然排除了所有原因,那为什么还是打不着火呢?而且还是两台拖拉机都打不着火。 “伟子,柴油机的油哪儿来的?”思考一阵后,高远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冲黄伟问道。 “油库呗,还能从哪儿来。” 油库挨着农场中学,离场部有十多里路,全场的燃料补给都在那儿。也就是说,不光是基建队的柴油打那儿来,农场其他地方的油料也源自油库。如果说是因为油库的油有问题,那么出问题的就不止是基建队。 想了想,高远觉得不可能。 首先,如果其他地方也出问题的话,场里早就传开了,许国保和老刘不可能不知道,其次,油库是保障农场建设的重要环节,不可能也不敢在油料上动手脚。 “队里是直接去油库加油的吗?”高远又问。 黄伟满是讥讽地一笑,“你到底是不是农场人啊,油库上油哪回不抢?还去油库加油,美得你,有油给你用就不错了。” 听闻这话,高远才想起来,油库并不是加油站。 和这个年代的所有物资一样,油料也是非常紧张,农场的油库除了汽油柴油之外,还负责储存煤油。 东风农场是新开发出来的地方,本身就很偏远,而油料车又不可能一次性带来三种油。 另外,油料是按量配给的,煤油有煤油票,汽油柴油则由农场分配给各单位,虽然明面上人人都用得着,但油料车一次带来的油没办法满足整个农场的需求。 于是每次油料车上来,场里各单位就会派专人带上各自的容器去打油,家户人家也会带着煤油票去抢油。 想到这里,高远马上意识到问题所在,立马把蹲在地上的黄伟提起来,“带我去取油的地方看看。” 黄伟被吓了一跳,但是马上回过神来,“修理厂的油都在油罐里,不就在那里吗!”他指着高远背后不远处的一个储油罐说道。 高远回过头,就看见车间对面的过道旁边横放着一个储油罐,那油罐就那样露天架在空地上,没有任何遮挡,而且高远隔着油罐二三十米远,也能清楚看见油罐上锈迹斑斑。 “走,过去看看。” 扔下这句话,高远就朝储油罐走过去,黄伟愣了愣,最后还是跟了过去。 走到储油罐旁,高远先是围着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哪里漏油后,他又让黄伟帮他爬上去。 哪儿知道爬上去一看,他发现储油罐的进油口的盖子竟然只是搁在口子上,并没有盖紧,用手轻轻一推就掉落下来。 “伟子,”高远把盖子盖紧,拍了拍双手又问,“要是我没猜错,这里的油只有咱基建队用吧。” 黄伟不明所以,答道:“也不是,修理厂也在这儿取油。” “嗯,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修理厂取油也只是洗零件,用在柴油机上的只有那两台拖拉机,对吧。” 黄伟回头看了两眼拖拉机,随后点点头。 “看见没,不费吹灰之力,拖拉机被我修好啦!”高远得意洋洋道,然后从储油罐上跳下来。 黄伟也就是会两下电焊才被许国保弄进修理厂的,柴油机这玩意儿对他来说还算“高科技”,所以听见高远说修好了,他顿时懵了圈儿。 明明那堆散碎零件还泡在柴油里,高远只是翻看了两下,一颗螺丝都没动过,怎么就修好了呢! 跟着高远回到拖拉机旁,黄伟问道:“怎么就修好啦?这不还是原样吗?” 高远撸起袖子,拿起同样胡乱扔在拖拉机旁的扳手,“我说修好了就是修好了,来,伟子,帮忙把机子装回去,我保证咱俩这回在许国保面前立一功。” 黄伟还是不相信,但看着高远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奇心最终还是让他决定信高远一回。 在装配的时候,高远发现黄伟对柴油机根本一窍不通,哪个零件装哪个地方他一点概念都没有,于是他干脆退出来,手把手告诉黄伟采油机该怎么装,只是在需要用力的时候帮黄伟一把。 黄伟虽然嘴上滑溜,但是干起活来还是没得说的,大概是头回接触这种“高科技”,他装得很来劲儿,也很耐心。 就这样,两个人一直装到吃中午饭的时候,黄伟竟然破天荒的没去看表,要不是老刘和李国志走过来问他俩干嘛,两人还不知道到了吃饭的时间。 “高远说拖拉机修好了,就让我把机子装回去。”面对老刘的疑惑,黄伟回答道。 “修好啦?”老刘大惊,“怎么修好的?” 高远笑道:“刘师傅,你别管我怎么修好的,反正我保证拖拉机能用了就是,你看能不能通知许队长一声,就说拖拉机能用了。” 老刘此时已经不是不相信高远,而是他不愿意相信,要知道这两台拖拉机停在这儿两个多月了,他两个多月都没修好的东西,高远只用了不到半天功夫就修好啦,这不是打他的老脸吗! “哼,要通知你自己通知,万一把他喊来了又没修好,我可跟你丢不起这脸!” 说完,老刘就气冲冲带着李国志离开。 见着两人离开,高远也跟着一甩手,说去洗手吃饭。 两人洗完手,去食堂的路上,黄伟忽然说道:“对了,张宗义办公室有电话,你可以打去三队队部,让三队的人去通知一声许国保就完事儿。” 高远点点头,“行啊,吃完饭我就去打电话。” “哎,”黄伟这时压低了声音,就好像问什么秘密一样,“说说看,那拖拉机到底怎么了,怎么你什么都没动就修好了呢?” 高远嘿嘿一笑,回了黄伟一个神秘兮兮的表情,“你容我卖个关子,等许队长来了你就知道了。” 片刻之后,高远吃完饭,随后来到张宗义办公室。 张宗义这会儿也吃完了饭,翘着脚端着茶准备休息,看见高远,他稍微回忆了一下,“你是基建队的高远吧,有事吗?” “哦,我就是想过来打个电话,给我们队长打的。” 张宗义闻言把桌上的电话往前推了推,“打吧。” 高远点点头以示感谢,随后拿起电话机摇了几圈。 电话接通后,他报上三队地址,没多大一会儿,电话就转到三队会计手中。 高远很客气地请会计去通知他们许队长,说拖拉机修好了,让许队长赶紧回修理厂一趟。 说完,高远就挂断电话,然后打算回去休息。 刚转过身,张宗义却叫住了他,“等等,你刚才说拖拉机修好了,是基建队那两台拖拉机吗?” “是啊。”高远答道。 “哟呵,不错啊,那两台拖拉机都停好几个月了,刘泽贵捣鼓了这么久都没修好,你一来就修好了,你小子有两手啊。” “呵呵,老刘是太忙了,要不是一直占着手,我估计他早就修好了,我也就是占了个便宜而已。” “嗯,还挺谦虚,哎呀,许国保这回还真捡了个人才回来。高远,你这么好的手艺,听场长说还会德文,留在基建队太可惜了,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呀?” 高远闻言一惊,他倒是有想法往上爬,可这也太快了吧,要知道张宗义的修理厂那可是糖厂的直属单位,去了他那里可就是正儿八经的糖厂职工啦! “去修理厂当然好啊,可就是我刚来基建队没多久,还没干什么事儿呢,就这么过去的话,往后在许队长面前我可就抬不起头啦。张厂长,你也不想要一个有奶就是娘的货色吧。” “哈哈哈哈,”张宗义大笑,“好小子,还挺有义气,不错不错,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行,就冲你这句话,我不强求你。不过你记住咯,要是哪天想来修理厂,就直接过来找我。” “呵呵,谢谢张厂长看得起,您放心,怎么着我也在您的屋檐下,以后有啥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只管发话。” 告辞张宗义,高远回到基建队的角落里,他本想拿两根茶树出去打发时间的,却看见黄伟在他的板凳上拍了拍。 “过来,你躺这儿,咱俩稍微挤挤这儿还是睡得下的。”比起几个小时之前,黄伟的语气变化了许多。 “算了,我没睡午觉的习惯,再说宿舍又不远,我真想睡回宿舍睡不舒服一些吗。你躺你的,别管我。” 说罢,高远便拿着茶树和柴刀走出车间。 哪儿知道高远刚出去没一会儿,黄伟也抱着几根茶树跑了出来。 高远问他干啥,黄伟咧嘴一笑,说他也不困,干脆一块儿干。 就这样,两人蹲在车间外面一边削一边聊,差不多过了个把小时,许国保蹬着自行车赶到。 他气喘吁吁的,看见高远后立马走过来,“真修好啦?” 高远起身答道:“真修好了!不过还没装好,装好之后就能用。” “到底哪个地方出的毛病?” “嗨,队长,机子本身根本没毛病,是油出了毛病。你跟我来~~”说着话,高远便带着许国保朝储油罐走去,黄伟见状也默默跟了上来。 到了储油罐旁边,高远解释道:“吃饭之前我爬上去看了一下,那灌油的盖子都没盖紧,肯定是下雨的时候油罐里进水了,你再用这油肯定打不着火呀。” 许国保瞪大了眼睛,“就这?” 高远肯定地点点头,“就这!不信等我装好了机子你找别处的油换上试试。” 许国保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在原地站了许久,随后转身冲高远和黄伟两人说道:“你俩现在就装,我去找油去。伟子,你把老刘跟大李给我叫过来,让他俩帮着装。妈的这么简单的事儿,他俩弄了俩月没瞧出来,还他妈的好意思睡午觉!” 说罢,许国保便回到厂门口,蹬着自行车又消失了。 ------------ 第十九章 把握机会 片刻之后,黄伟带着老刘和李国志走出来,不出意外,两个人都是满脸的不耐烦。 “真够折腾的,自己折腾就算了,还非得拉上我们,老刘,你见过这么拍马屁的人吗?”李国志阴阳怪气说道,可是连看都不看高远一眼。 刘泽贵更是带着怒火,看着高远的眼神满是怨愤,“刚来的不知深浅,想要在领导面前表现,咱都理解一下。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把机子修好。” 这些话高远都听在耳朵里,但是他不动声色,也不管那三人帮不帮忙,一个人默默地装配机器。 黄伟见状赶紧过去帮忙,刘泽贵则跟李国志打着哈欠站在一旁,没有丝毫伸手的意思。 看了一会儿,刘泽贵才发现两人是想把机器装回去,便笑道:“敢情你说修好了就是把我和大李拆下来的机子装回去呀,我还真当你有什么大神通呢。我跟你说,别费那劲啦,这机子的毛病是打不着火,我们俩才拆开的。” 说完,他冲李国志一招手,“行了,回去接着睡,许国保也是,事情都不弄清楚就瞎指挥。” 黄伟闻言赶紧解释,“老刘,是许队长让你俩来帮忙的,高远刚才说~~” 不等黄伟说完,高远赶紧打断他,“伟子!别多话,我就是那么一说,行不行还不知道呢。”说完他又看向刘泽贵,“刘师傅,李师傅,你俩要实在不愿意就回去吧,机子也装得差不多了,我俩就能装好。” 刘泽贵难得冲高远笑了笑,“有自知之明就好,会焊会车那只是基本功,要修机器首先得弄懂其中的原理。行了,你俩爱怎么弄怎么弄吧,我回去休息啦。” 两人走后,黄伟满是疑惑问道:“你不是说修好了吗,怎么这就改口啦?要是这样你自个儿装吧,我可不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黄伟要走,高远立马一把抓住他,“伟子,人这一辈子机会不多,抓住一两个以后的日子就大不相同。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今天就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机会之一,就看你把握不把握啦。” 黄伟一脸茫然,“你~~你啥意思啊?” “哼哼,我告诉你,拖拉机我肯定能修好。之所以刚才那么说,我是想利用这次机会提升自己在厂里的地位。” “切,就凭这?人家把油盖盖紧了照样能修好。” “可为啥他没修好呢?”高远反问一句,随后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多动动脑筋,反正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把不把握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高远便放开黄伟,然后再次投入装配工作中。 犹豫再三,黄伟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只不过他还是不相信高远能凭这次机会提升两人的地位,一边干着活儿一边不住地嘲讽高远。 两人这一干就干到上班的时间,期间刘泽贵出来看了一眼,见两人还没装好,笑了笑又回到车间。 许国保也没有回来,不过高远能理解,这个年代哪里都资源紧张,许国保一时半会儿肯定弄不来柴油。 上班之后,两人又干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总算把那台小拖拉机装回原样。 就在两人准备装那台大拖拉机的时候,许国保蹬着自行车回来了,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还绑着一个大铁桶,不用说,里面肯定装着柴油。 许国保在厂门口停下来,然后推着自行车走到高远身旁,原本他脸上还带着笑容,可发现这儿只有高远和黄伟两人之后,他的脸马上垮下来。 “老刘他俩呢?”他冲黄伟问道。 黄伟指了指车间的方向,“在里面呢。” “他俩到底出来帮忙没有?”许国保的火气渐渐上来了。 “呃~~队长,你还是直接问他俩吧,你让我说不是让我卖他俩吗!”黄伟虽然没直说,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 许国保一脚瞪向自行车支架,把车停稳后就急匆匆走进车间。 没多大一会儿,许国保黑着脸走出来,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刘泽贵和李国志,不用猜,两人肯定挨了顿臭骂。 三人一前一后走到高远跟前,许国保去解绑着铁桶的绳子,这回不用吩咐,刘泽贵和李国志马上凑过来帮他把铁桶卸下来。 “高远,把油加进去,试给他俩看。”许国保怒气冲冲喊道。 高远闻言立马上前,跟刘泽贵和李国志一起把铁桶抬起来。 一旁的黄伟见状赶紧拧开油箱盖子,四个人就这样配合着给拖拉机倒了半箱油。 加完油,高远找来摇车把子,先试着摇了两把。 可是这两把拖拉机都只是光冒烟不着火,拖拉机就像抽多了烟的老人一样,喘了几声就没动静了。 两次没响,高远看见站在拖拉机旁的刘泽贵脸上露出了笑容。 不过高远一点儿都不着急,拖拉机拆开之后,无论是输油管还是进气通道都还没在状态,光喘气不着火很正常。 之后,高远又摇了两次,看着烟囱里的烟气越来越浓,而老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高远知道是时候了。 最后一次,他手上攒足劲,另一只手则捏住气门。 他深吸一口气,憋在肚子里,然后手上发力,把摇把转动起来。 大概转了十多圈,他感觉到柴油机开始带着自己的胳膊转了,便马上将摇把抽出来。 与此同时,他捏住气门的手迅速往下一扒~~ “砰~~砰~~砰砰砰砰~~” 拖拉机带着一串粗重的喘气声响开了,随着柴油机运转的声音越来越平稳,烟囱里的浓烟也渐渐变成青烟。 “成了!”高远在心里暗喝一声,同时把憋在肚子里的气痛快地吐出来。 而随着拖拉机声响成一片,刘泽贵的脸都黑了。 许国保斜眼瞪过去,似乎就等着这一刻,“老刘,你他妈就是这么帮我干事儿的?!就一个油罐盖子没盖紧的事儿,你他妈的给我拖了俩月!你知道耽误多少事儿了不?!还他妈的好意思睡午觉!我还指着你带带新人呢,就你俩这样,能带出什么好!” 刘泽贵一声不吭,瞪着拖拉机就好像不相信眼前一切一样。 许国保却还没完,“还他妈愣着干嘛,把那台给我装好,明天早上一上工我就得要。要是到了明天早上没装好,你也别来找我了,直接卷铺盖滚蛋!” 高远真是没想到,发起火来的许国保跟之前对待自己的简直判若两人,他一早猜到许国保是个粗人,心想以后混熟了他肯定会露出庐山真面目。 哪儿知道这么快许国保就露出了狐狸尾巴,骂起人来还这么不堪入耳,要知道刘泽贵比许国保大了十多岁,许国保叫他一声叔都不过分,而许国保骂起他来就跟骂三孙子似的,丝毫不留情面。 不过也从这个细节看得出许国保在基建队的名望,他骂得这么难听老刘愣是一声不吭,最后还想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规规矩矩地走向大拖拉机。 高远和黄伟见状马上要过去帮忙,许国保却厉喝一声:“你俩干嘛!不许帮忙!就让他俩装,明天早上之前装不好,都他妈的给我滚蛋。” 说完之后,许国保站在原地观看了一会儿,随后招手示意高远和黄伟跟他走。 三个人走进车间,直接来到张宗义办公室。 刚进办公室大门,高远就看见许国保的脸跟变魔术一样,立马换了副明亮的笑脸。 “张厂长,忙着呢?”许国保轻言细语的,就跟当初他在县城医院去看受伤的高远时一样。 “许队长,啥事发那么大火啊,隔着窗户我都能听见你骂人。”张宗义笑道。 “没啥大事儿,那俩玩意儿正事儿干不好,光想着装大头。张厂长,有件事儿我得跟您说一下,看见那边冒烟的拖拉机没,高远给修好了。您猜得着是啥毛病不?” “啥毛病啊?”张宗义摇了摇头。 “哈哈,说来您可能不信,啥毛病都没有,是油料出问题了。” 听到这里,张宗义才明白过来劲儿,许国保这是兴师问罪来的。 “油料出问题!出什么问题?” “盖子没盖紧,油罐里进水啦!” “是吗?”张宗义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他的位置,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储油罐。 “张厂长,咱修理厂的油料可得看紧呐,您说因为油料管理不善耽误了我基建队的任务,我冤不冤呐。” 张宗义闻言立马看向许国保,脸色瞬间也变了。 道理很简单,修理厂是张宗义的地盘,油料自然由他来管理,虽然修理厂的油料主要是用来清洗零件,但场里明确把基建队的油料配给划给了修理厂,那修理厂就得为基建队的油料负责。 许国保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也很简单:如果场里追究他工程进度落后的责任,他会毫不犹豫推给修理厂。 “好吧,既然许队长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那我肯定认真追查下去。如果查明真是管理不善,那该我担的责任我肯定不推。你也可以放心,我保证以后不会出现同样的问题。” 许国保点点头,“张厂长出了名的公私分明,我肯定一百个放心。行吧,我过来就像跟您汇报这个事情,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两个人的对话让黄伟听得云里雾里,不过高远却听出了些门道。 许国保大概是因为寄人篱下在张宗义面前吃过瘪,所以一有机会就会找补回来,而这一次,自已为他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找补机会,许国保又怎么会放过。 与此同时,高远也对许国保有些刮目相看,这个糙汉子也有他精明的一面。 回到自己的角落里,许国保让高远两人在板凳上坐下来。 “高远,干得不错,这回你可真是给我争了口气。伟子,看见没,学就应该向这样的人学,别学老刘他俩的臭毛病。” 黄伟连连点头,“是是是,以后我肯定多跟高远学。” 许国保一瞪眼,“是个屁!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问你,这几天锄把怎么都变成茶树了,你不是说山上茶树都砍光了吗?” 黄伟顿时语塞,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行了,别解释了,这就是你从老刘身上学来的臭毛病。一看见那茶树锄把我就知道肯定是高远砍的,人家不比你傻,可是人家把脑子用在正道上了,哪儿像你,一天到晚就琢磨怎么偷懒。” 说罢,他又看向高远,“高远,你立了功,那我也不能说话不算。你媳妇儿的事包在我身上,我就是求也得让场长把你媳妇儿收下来。” 高远大喜,“那可太感谢队长了,你放心,往后我肯定认真工作,绝对不给队长丢脸。” 许国保满意地点点头,“嗯,你小子不错,又有文化,这样吧,等你把县城的事儿忙完了,回来我就给你转正。到时候好好干,帮我把修理厂带出来。” 多聊了两句,许国保就说要走,说是明天拖拉机就得上工地,光那桶油肯定不够,他还得找柴油去。 送走许国保后,黄伟立马拉着高远又回到车间。 他冲高远比划了个大拇指,笑道:“厉害!看队长那意思,是想让你当修理厂的头儿啦。” 高远也不客气,得意扬扬道:“咋样,我说了这是一次机会吧。怎么着,听我的话值不值?” “值!值!高远,我服了,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那咱俩谁是师哥?” 黄伟犹豫了一下,随后马上变回笑脸,“你是!你是师哥,行了吧!” “呵呵,算你小子识相。” 拖拉机修好了,时间也不早了,聊了两句后,高远就告辞黄伟回家。 经过三队工地的时候,他发现工地上站着两个公安,还有一群人围在公安周围。 高远以为出了什么事,就凑过去看了看。 哪儿知道刚走过去,就有人指着自己大喊:“他来啦!就是他!” 高远顿时愣在原地,随后看见公安冲自己走过来。 而等人群露出一点空隙后,他才看见指着自己大叫那人正是吴顺喜。 ------------ 第二十章 得便宜卖乖 看见公安,高远在心里为吴顺喜喝了一声彩。 之前他找来民兵不管用,是因为自己跟那两个民兵很熟,关系还挺好,所以自然他们会卖自己面子。 但是公安,高远叫了一声苦,这一世他经常跟公安打交道,而且都是不怎么好的交道。 “高远?”走在前面的公安轻蔑地笑了一声,“我就说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呢,我还以为咱们农场有两个高远,果然是你小子。” “呵呵,政府,我没犯啥事吧,还劳烦你们来这儿找我。” “有人举报你偷窃,说你在基建队干活,我们就找来了。咋样,这回你是想来文的呢,还是想来武的?” 说着话,公安已经把手伸向腰间的手铐。 “等等,政府,抓人得讲证据吧,他说我偷窃你们就抓我,那我还说他们一家贪赃枉法呢,你们是不是也要抓他。” “哼哼,这话要是换了别人,我们肯定先要论证一番。但是你嘛~呵呵,高远,大家都这么熟了,还用得着废话么。” 听闻这话,高远有些语塞,以前的高远可以说恶行累累,打架斗殴、偷蒙拐骗、酗酒赌博等等等等,为此,去农场派出所“做客”几乎是家常便饭,如果说高远对农场哪个单位最熟悉,那非派出所莫属。 也正因为如此,派出所的公安对高远可以说非常“熟悉”。 沉默半晌,高远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跟你们走。不过要是最后证明我是被冤枉的,这事儿我绝没完!” 说罢,高远便将双手伸向公安。 以前的高远可以说顽劣不堪,每次公安去抓他,没有一次他是乖乖配合的,看见高远这么容易就“就范”之后,公安反倒犹豫了。 他回头看向跟上来的吴顺喜,问道:“你举报属实吗?要是诬告可是要负责任的!” 吴顺喜马上走过来,“属实!绝对属实!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平时好吃懒做,出工一点儿都不积极,也就是最近才进基建队,你们说他哪儿来的钱和票买白面买猪肉?我听说他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好些布料!要不是偷的,他哪里来那么些布票?” 公安细细一想,觉得也是,粮票肉票也就算了,布票,还真没那么好弄。 得到肯定的答复,公安心里有了底,便掏出手铐,“咔哒”一声搭在高远手腕上。 高远摇摇头,“这可是你们自找的,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就这样,折腾一遍后高远又被带来农场。 附近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看见高远戴着手铐甚至都懒得议论。 第二天,得到消息的罗琴来派出所探视,看见高远就像看见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场面一样,脸上尽是无奈和厌烦。 “才过了几天安静日子啊,你怎么又进来啦?”罗琴的声音就像失去了所有希望一样。 也难怪,这些天高远的突然转变好不容易让她重拾生活的希望,就在她以为自己的生活真的从此改变的时候,高远又进了派出所。这就像突然从美梦中惊醒一样,她以为高远这一个多月的改变不过只是黄粱一梦。 高远也知道罗琴会这么想,便马上解释:“琴子,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是吴顺喜跟高月那事儿,他又使阴招了。” 听见这话,罗琴才放下心来,“他又干啥啦?” “哼,他还能干啥,还不是因为那顿包子。这次大概是他爸看见咱家吃肉了,又把猪肉加了进去。” “那你没告诉他们实话呀?” “我凭啥告诉他们,是他们要抓我,该他们找证据。没事儿,你回去告诉爸和高月,咱就把这事儿瞒着,我就是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治治他们。” “高远,要不算了,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别搞那么多事了。” 高远拉过罗琴的手搓了搓,“琴子,有些事儿你就算不想惹也会找上你,咱们得学会回击。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求着让我走。哦,对了,要是有人去家里找我,你们啥都不用说,就说我被抓进派出所了,谁问你都这么说,后面的事儿就交给我。” 罗琴表现得很为难,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该说的说完,高远就让罗琴先回家,离开的时候,高远忽然想起昨天修拖拉机的事,又把罗琴给拉住,“对啦,都忘了跟你说,昨天我把队里的拖拉机修好了,许队长答应把你的事儿包在身上,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进糖厂。” “真的吗?”罗琴脸上难得地露出兴奋的笑容。 来插队之前,罗琴几乎没有从事过体力劳动,尽管这些年熬过来了,可她还是觉得太累,她实在希望有一天能彻底摆脱这种无休无止的劳累生活。 刚开始高远提出让她进糖厂的时候,她还只是认为高远在吹牛,但是这回高远在派出所说出这话,还带上基建队队长,罗琴就想搞不好是真的。 其实罗琴也想过,就算进了糖厂肯定也是干一线的活儿,也都是些体力劳动。 不过糖厂的体力劳动跟生产队比起来那就是天壤之别,最直接的,就是不用风吹日晒,每个月还有固定的休息时间,而且还不会累到一天下来之后只想睡觉,连饭都不想做。 抱着失望的心情而来,带着喜悦的心情而去,罗琴简直不可想象,自己有一天能从派出所笑着走出去。 罗琴不敢想,公安也不敢想。 对这些公安来说,高远是老熟人,高远的家人也不陌生,多少次,罗琴都是挂着眼泪走出派出所的,可是这回,她却带着笑容,笑得还那么高兴。 罗琴走后,几个公安还疑惑了许久。 其实刚把高远抓进来他们就开始了调查工作,可是他们问了场里的供销社和离农场最近的红泥垭公社供销社,他们都说没有丢过东西。 他们也给所长报告了,所长的意见跟他们一样——高远不是等闲之辈,供销社没丢不代表其他人家没丢,继续挨家挨户去问。 接连两天,几个公安把场部的住户问了一半,依旧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第三天,许国保带着五六个人大喊大叫来到派出所,不由分说就让派出所放人。 许国保的基建队在农场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就算是派出所,在许国保面前也得陪着笑脸说话。 听见动静的所长赶紧迎出门来,又是递烟又是陪笑问许国保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你们去我基建队抓人,总得跟我这个队长打招呼吧,一声不吭就把我的人抓走,耽误了基建进度你们负得起责吗!” 农场的建场时间不长,可以说是从一座荒山中从零开始建起来的,东山西山十几个生产队也都是因为农场才渐渐形成的。 在农场之前,东山上还没有正式的行政单位,所以农场是个开荒性的单位。 因为如此,农场的基建任务非常之重,除了连通生产队之间的道路之外,所有单位包括卫生所、学校、场部办公楼等等,场里的基础设施都处于或者正处在基建队之手。 场部为了保证农场基建的顺利进行,给了许国保很多的特殊权力,整个基建队的行政级别也比普通单位要高。 所以许国保这句话的分量之重,所长立马听了出来,也立马感受到许国保施加的压力。 “许队长,我听下面的人说了,去抓人的时候你刚好不在,而这几天他们也在加紧排查,就是想查清这件事。要是高远是清白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出去。” “那你们到底查完没有?” “快了!快了!估计再有半天时间就能查完。” “半天?不行,一分钟都不行,我过来就是要带高远走的,你们先放人,要是查出他有问题,你直接找我要人。” “这个嘛~~”所长还是不情愿。 “我可告诉你,高远现在是修理厂的骨干,又在二纺机出差,现在二纺机着急等他过去,是场长让我来找人的。要是你不放人,那你自己跟场长解释去。” “许队长,高远这个人我们太熟了,他来这儿没有一次是冤枉的。现在我们只是还没找到证据,但是迟早能找到。不过既然你把场长都搬出来了,那我也不能不听。这样吧,人我可以马上放,但是如果我们找到证据他却跑了,这个责任得你来担,怎么样?” 许国保虽然听到过不少关于高远的传言,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尤其是修好拖拉机的那天,他发现高远的为人跟传说中根本不是一回事,于是他就认为这些传谣的人不过是嫉贤妒能,故意针对高远而已。 所以他几乎没有思考就应下来,“我担就我担,赶紧的,把人给我放出来。” 所长无奈,便回到派出所,过了几分钟,他带着高远又走出来。 看见许国保,高远一点都不惊讶,不过他还是要装装样子,问许国保怎么来了。 “二纺机那边来电话了,问你什么时候能过去,你也真是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他们找我要人,我还不知道你被抓紧派出所。行了,先走吧,场长还等着你呢。” 谁知道高远听完这话把身子往回一抽,“我不走,平白无故抓我进来,又不明不白让我走,凭啥呀!欺负人呀!” 现场谁都没有料到高远是这种反应,一般人能离开派出所都是求之不得,高远这样子,倒似乎不想走了。 “高远,你什么意思啊,我是来接你走的。”许国保也很惊讶。 “队长,我知道你是来接我的。但是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走,派出所得给我个交待。要是我有问题,就把我关起来,要是我没问题,那我得问问,凭啥要抓我。反正不管是走还是留,派出所得有个说法才行。” 这时所长火气上来了,指着高远骂道:“高远,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天要不是看在许队长的份儿上,放你走我就是孙子。你不走是吧,正好,我不放啦!” 高远闻言一笑,“队长,看见没,他们就是认定我有问题,别人随便告我一状,他们就敢不分原由抓人。今天我要是就这么走了,他们以后想抓我就抓我,根本就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许国保这会儿听出来了,高远是在跟派出所置气。 于是他走近两步,冲所长问道:“所长,到底什么原因抓他啊,又是谁告的状?” 所长叹了口气,把吴顺喜说高远偷白面偷猪肉的事儿说了出来。 许国保一听,顿时一拍大腿,“这事儿啊,你们早问我呀。这不是高远在二纺机出差吗,他帮了人家大忙,所以二纺机给了他一点儿奖励,那些钱和票都是二纺机奖给他的。今天就是二纺机找场长要高远,问他什么时候能过去,场长找不到人才找到我的。” 所长满脸狐疑,“真的?” “这还能有假?不信你可以去问场长呀,再不行你去问二纺机,我还听说这事儿县工业局的领导都知道,要不你去县城问问。” 一听这话,所长总算放下心来,“既然是这样,那就没问题了,高远,你怎么不早说啊,早说不就没这事儿了吗!行了,你可以走了。” 高远早就拿定了主意,怎么可能就此放过,“对不起,我不走,我说了,没问题派出所也得给我个说法儿。要不然,我看谁不顺眼就告一状,你们什么都不问就可以抓人?!” 所长脸上有些挂不住,走近高远后轻声说道:“行了啊,让你走你就走,别多事儿。” 高远冷哼一声,“你这是威胁我吗?所长,我懂法,你们抓人得要证据,没证据就胡乱抓人,还给关起来那叫滥用职权,我可以去县里告你去。” 此话一出,所长慌了。 如果只是在农场,他多多少少还有一些人情,像这种事儿革委会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顶多也就是批评几句。 可如果闹去县里,还真有可能闹出大事儿来。 “好,高远,你不就是要个说法么,这么着,当着许队长的面儿,我代表派出所正式给你道歉。”说着,所长欠了欠身,给高远鞠了一躬,“这样行了吧?” 高远想都没想,“不行!我要正式的道歉,书面的,通过农场宣传办的道歉。还有,得追究诬告我那人的责任,而且他也得正式道歉。反正什么时候我在广播里听见派出所和吴顺喜的道歉了我就什么时候走。队长,对不住,我先回去了。” 说完,高远便头也不回地走进派出所。 ------------ 第二十一章 指桑骂槐 派出所没有专门的拘留室,就拿了办公室靠里面的一间小屋子当作拘留室,平时也可以办公,需要关人的时候就把办公物品搬出来,然后挂上一把挂锁。 高远是这里的常客,进去之后他反手把门关上,然后舒舒服服往桌上一躺。 办公桌不够长,根本容不下高远,不过这难不倒他,他把椅子搬到办公桌旁边,双腿就搁在椅子靠背上。 没多大一会儿,所长推门走了进来。 经过刚才高远一番义正言辞的控诉,现在所长的态度好了许多,他反复跟高远说好话,说以前的时候对他不薄,就当是给他面子,让她这回就算了。 不过高远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是一次恢复自己名声的好机会,另外,他得治一治吴顺喜,没办法,只能委屈委屈派出所和所长,所以不管所长怎么劝,高远就是闭着眼睛不搭理。 最后所长劝来火了,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小子你非得跟我犟是吧,那好,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住着,老子豁出去了。” 随后,所长便摔门走了出去。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外面又传来说话声,高远仔细听了一下,是场长邝铁生的声音。 紧跟着,“拘留所”的门被一脚踹开,然后邝铁生和许国保就出现在门口。 “怎么的,听说八抬大轿抬你都抬不出来,还非得我来请?高大公子,移驾吧!”邝铁生的声音听上去不怎么高兴。 “场长,不是我不想出去,是我不能不明不白就这么出去,条件我都跟所长说了,要是满足不了,那对不起,我不能走。” 邝铁生气急,扭头看了许国保一眼,“哟呵,许国保,我错怪你啦,还以为你他娘的跟我撒谎呢。” 说罢,他又瞪向高远,“高远,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才啦,是不是以为农场离了你就不转啦?我警告你,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想走你现在就走,还跟我磨叽,那我可真不管啦。” 高远立马一骨碌爬起来,正色道:“场长,说句不客气的话,我的确当自己是个人才,我有本事,这个您否认不了。不过我并不是想拿这个当挡箭牌。咱们的祖宗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派出所是执法单位,就应该按规矩办事儿,我不过是行驶自己正当的权力,如果连这都办不到,那我也无话可说。” 邝铁生瞪大了眼睛,来之前,许国保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说了一遍,从许国保叙述的情况来看,派出所这事儿办得的确有些出格,所以他才亲自来劝高远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一个场长的身份亲自接高远出来已经够给面子了,高远就算不感恩戴德,起码也会带着笑脸赶紧跑出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高远竟然不卖自己的面子,反倒还拿上了。 要不是二纺机那边还等着高远的信,邝铁生真想让所长就这么把高远关着。 顿了顿,邝铁生转过身,看向他身后的所长,不耐烦道:“依他的,赶紧写个稿子送去宣传办。” 所长明显不愿意,“场长,多大点事儿,用得着么!再说这要是传开了,我们派出所往后还怎么在农场工作啊。” “你现在知道不好工作啦,抓人之前想啥去啦!老早就跟你们说过,工作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简单粗暴,你这样跟郭小海那帮人有什么区别!” “场长,我~~” “我什么我,要么去道歉,要么你就这么关着,我倒要看看你能把他关到什么时候。”训完话,邝铁生双手一甩,背在身后就要走。 高远这时又补充道:“别忘了还有吴顺喜,没有任何证据就诬告我,他也得道歉。” 邝铁生此时的眼神就差要喷出火了,他狠狠瞪了高远一眼,又冲所长训道:“我不管你怎么办,明天中午之前把他送去我办公室,要是明天他没来或者还这么磨磨唧唧,你这个所长就别干啦!” 邝铁生气呼呼地离开,所长就像看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瞪了高远一眼,便又把门给摔上。 这之后,除了晚上给高远送了顿饭之外,再也没有人找过高远。 直到第二天早上,所长带着吴顺喜来到派出所,然后把“拘留室”的门打开。 高远虽然是派出所的常客,但对“拘留室”的条件始终还没办法适应,这一晚他在办公桌上简直就是煎熬,直到后半夜熬得实在不行了才睡着。 所长开门的时候高远睡得正香,被吵醒后缓了好大一阵儿才想起自己是在派出所。 “高远,吴顺喜来给你道歉了,怎么样,满意了吧?” 高远无精打采打了个哈欠,倒不是他故意做样子,而是他昨晚真的没睡好。 “他啥时候道歉了?我没听到呀!” 所长赶忙踢了吴顺喜一脚,“吴顺喜,来之前我说啥了,还不道歉?!” 吴顺喜显然不情愿,但迫于所长,他稍微犹豫一阵后便朝高远鞠了一躬,“对不起,我冤枉你啦。” 高远嘴角一撇,“你那是道歉的态度吗?再有,你是冤枉我吗?你就是陷害我,我没让高月答应你们家提亲,你就怀恨在心。先前找民兵,那民兵我认识,你就想着找派出所,因为你知道派出所对我的印象不好,对不对?!你不光是陷害我,还利用派出所来整我。” 高远句句话都有意无意地让所长跟吴顺喜对立起来,所长显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于是立马怒目看向吴顺喜。 吴顺喜感受到了所长的怒意,马上解释道:“不是的!所长,您别听他瞎说。我就是觉得他们家的白面猪肉来历不明,要不是您说是二纺机奖给他的,我现在都不信呢。我这顶多只能算好心办坏事儿,哪儿能说利用派出所呢。” 高远立马接过话茬,“那你就是故意陷害,自己没本事吃白面就眼红我家的白面,仗着你爸是队书记,无法无天,我看你们吴家就是搞资本主义复辟,想把生产队当自己家后院!” 此话一出,吴顺喜顿时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拘留室地上。 如果说前一天利用派出所的罪状可能让吴顺喜“丢官儿”的话,那么后面那条罪状就足够让他“送命”了,而且额还不止是他自己的命,连他老爸的命也得送掉。 想想这些年,背上“资本主义复辟”、“投机倒把”等罪状的人是什么下场,吴顺喜可是亲眼所见的。 所长这时听不下去了,沉声说道:“行了!就事论事,少戴高帽子。吴顺喜,你就认认真真给高远道个歉,咱俩都得道歉,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说罢,所长便毕恭毕敬给高远鞠了一躬,随后他把吴顺喜拎起来,按着他的脑袋也给高远鞠了一躬。 差不多是同一时刻,外面的喇叭响了,所长闻声一愣,伸手就要拉高远,“正好,你出来听听。” 高远听见喇叭声就知道怎么回事,于是也没反抗,跟着所长走出派出所。 广播照例是先放了首革命歌曲,跟着广播员播了一些农场的事情,然后又是照例的语录学习。 终于,大概听了个把小时之后,广播员念了派出所和吴顺喜的道歉声明。 等广播播完,所长叹了口气,“高远,这回你总该满意了吧?” “所长,我知道您和派出所是诚心道歉,但是吴顺喜就不一定了,他现在心里肯定恨着我,往后肯定会给我穿小鞋。不过我不追究了,场里的事儿大,我不会因为一个小人就耽误场里的事儿。” 一旁的吴顺喜生怕所长继续追究,便着急要解释。 高远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顺喜,你用不着解释,你是啥人我比你爹都清楚,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尿。以后你想找我报仇只管招呼,但是高月你就甭想了,我就是让她当一辈子姑娘也不可能嫁给你。行了,今天就这样,场长还等着我呢,所长,咱们走吧。” 现场的气氛已经完全被高远拿捏住,所长都惊呆了。 如果说吴顺喜的为人高远很清楚,那么高远的为人所长也很清楚,这些年两人打过不少交道,但是高远这两天所流露出来的自信和从容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说这番话的时候,所长甚至有一种高远才是派出所所长的错觉。 去农场机关办公楼的路上,人们看见高远昂首挺胸地走在所在前面,都会心知肚明地会心一笑,等两人走过之后,他们就会聚起来议论两句。 高远知道,想凭这一件事就彻底改变自己的名声那是异想天开,不过这是一个好的开始,相信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摆脱那个人人喊打的混混名声。 到了场长办公室,高远稍稍停顿了一下,把所长让在前面。 所长小心翼翼上前敲了敲门,里面马上传来邝铁生的声音。 自从“大运动”开始,邝铁生这个场长就被革委会主任给取代了,虽然名义上还是场长,但他的实权只局限在两个糖厂之内。而原本属于农场场长的那些权力,现在都是郭常林在行使,包括场长的一些特权,比如说场办、司机等。 也就是郭常林不需要使用特权的时候,邝铁生才能抽空用一下。 所以当两人进到邝铁生办公室时,里面只有邝铁生一个人,一间单独的办公室,也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看见高远走进来,邝铁生摘掉他的老花镜,沉声问道:“磨叽完啦?” 高远有些惭愧,笑了笑,点了点头。 随后邝铁生拿起桌上的电话,摇通之后直接接去二纺机。 邝铁生点了谭永青的名字,找到人之后就把话筒递给高远,“你自己跟他说。” 高远赶紧上前接过话筒。 电话里,谭永清只是很寻常地问了一下高远的近况,丝毫没有提及让他赶紧去二纺机的事儿。 但是高远从谭永清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希望自己尽快过去,只不过他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已。 聊到最后,高远冲话筒说道:“就这两天吧,家里有点事儿,忙完我就下来。”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邝铁生全程意味深长地看着高远,等他打完电话后,他压了压手示意两人坐下来。 “国保,你跟我多少年啦?”坐下后,邝铁生并没有理会高远,反而冲许国保问道。 “从西湖农场开始,算起来十七年了。” “嗯,十七年,我还记得报名的时候你跟陈勇都来找我,不过我没要陈勇,你知道为啥吗?” 许国保一听陈勇的名字,马上明白邝铁生的意图。 “呵呵,这您跟我说过呀,陈勇那人太傲气,仗着自己有点儿本事,谁都瞧不来。” “嗯,不错,你这个人虽然粗点儿,文化水平也没陈勇高,但是你谦虚,知道不懂就问。但是我最看重你的,就是你没啥心眼,坦坦荡荡,所以当时我想都没想,就决定要你了。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建厂这些年,你在咱们农场功不可没。” 邝铁生这席话把许国保脸都说红了,他摸着后脑勺道:“场长您过奖了,您也说了,我就是个粗人,我就认干活儿。谁都知道,基建工作没有您在背后支持谁都干不好。” 说到这里,邝铁生马上话锋一转,看向高远,“高远,有本事的人不止你一个,有本事却没有人品,这样的人也不招人喜欢。你呢,还很年轻,有点儿脾气我能理解,但我希望你还是收敛一点,打磨打磨自己的脾气。” 高远深知邝铁生这样的领导不喜欢太出风头的人,他们表面上平易近人,但骨子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管你多有本事,一旦招惹到他,他就会马上转变对你的态度。 什么任人唯贤,在这种人的面前,根本不存在。 不过高远并不吃这一套,他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就能有的。 “场长,你是暗指我太傲气,爱出风头,对吧。派出所这事儿我已经解释过了,我不想重复已经说过的话,你要那么理解我也没办法。至于我的脾气嘛,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说到底,我能进基建队、能去二纺机,靠的是我自己的本事,跟你和许队长喜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努力工作也不是为了让你喜欢我。我倒是认为作为一个领导没必要太在乎自己的喜欢与否,这个人对自己有利那就用,对自己没利那就不用,简单直接,不必要搞那么复杂。” 邝铁生顿时瞪大了眼睛,放眼整个农场,还没人敢跟他这么说话,就是郭常林,想说他的不是也得绕着弯儿来。 ------------ 第二十二章 道行 上一世的几十年人生,高远看过太多,他也是从这个时代走过来的,他也当过领导,他深知在利益面前谈感情是多么的幼稚。 邝铁生为什么用了许国保而没用那位陈勇,真是因为喜欢许国保吗? 不是! 不过是许国保会听从他,顺着他的意思,更符合他的意思而已。 上一世高远搞学业带学生的时候也会想邝铁生现在这样教育自己的学生,后来接触企业,参与谈判,他便立刻放弃那一套。 结果他发现把个人感情隔离在利益之外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儿,他不再有任何的道德包袱,反而更加从容地游走在那些商人之间。 现在的邝铁生才五十多岁,在高远看来还得长年轻,所以他现在还笃信这一套也能理解。 不过理解归理解,高远不可能再去假装接受这一套。 但是高远还是高估了邝铁生,虽然他感受到了高远话里的深意,但他接受不了高远这么跟自己说话。 “嚯,小子够狂啊,还说得一套一套,行啊,既然你这么有本事,那我们农场这座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国保,送他回去,哪儿来的就让他回哪儿去。” 许国保很为难,赶紧劝高远,“高远,怎么跟场长说话呢,你再有本事,能有场长有本事?!快,给场长道歉。” 高远无动于衷,他感觉得出来,邝铁生虽然有点儿臭脾气,但是个想作为敢作为的人,他决定好好给邝铁生上一课。 “我并没有说错,为什么道歉?场长,我说过,你觉得我对你有用,那就用我,觉得我对你没用,那就别用我,这是很正常的事儿。但是你必须记住,一定要保持理智,把个人情感收起来,要不然的话,你会发现费了一番劲,事情不仅没有朝你想要的方向发展,反而还会把你自己置于很难堪的境况。” 邝铁生的耐心到了极点,挥了挥手厌烦道:“走走走~~” 高远起身,问邝铁生,“那二纺机我还去不去啦?” “不用!”邝铁生斩钉截铁,“我马上给二纺机退信,我倒要看看离了你,世界到底还转不转。” 高远微微一笑,“那行,场长,队长,我就先走了。” 许国保脑子是懵的,在基建队他就是老大,想骂谁就骂谁,想打谁就打谁,即便到修理厂,在张宗义的地盘上,他也可以不卖任何人的面子。 但到了场长面前,他也得把牙齿和爪子收起来,当个乖猫咪。 他简直不敢想象,一个还不算正式职工的高远敢跟场长这么说话,他更加想象不到,高远竟然比场长淡定得多,就好像被赶走的是场长而不是高远一样。 邝铁生黑着脸,看样子已经死了心,而高远则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许国保见状赶紧追出去,终于在院门口把高远给截住。 “你干嘛呀,好好的非得闹成这样?”许国保也有些生气,刚才高远的态度的确有些傲慢。 “没干嘛呀,我不过就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场长不爱听呗。” 许国保是真有些恨铁不成钢,明明干活儿的时候这小子挺踏实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样了呢。 “那你还真打算走啊,你不是还要把媳妇儿弄进糖厂吗?” “嘿嘿,队长,你放心,我逃不出你的五指山,不出三天,场长就得让你来找我。到时候,我还是你的兵,我媳妇儿还得进糖厂。不信咱走着瞧。” 说罢,高远便扔下许国保走了。 与此同时办公楼里的邝铁生,几乎在高远走出办公室门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了。 说实话,他不需要高远,就算没有高远,修理厂也完全能运转下去,但是他不需要不代表县里不需要。要知道高远可是二纺机通过工业局找到的,高远还跟罗股长面对面吃过饭,现在说高远不去了,二纺机不答应,罗股长更不会答应。 最关键的,是自己拿不出合理的借口,难不成还真跟领导说是因为自己不喜欢高远?! 这个时候,他才开始思考高远的话,果然,太把自己的情绪当回事不好,这不,报应就来啦。 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的情绪,邝铁生决定打个电话试一试。 照样,他拨通二纺机的电话,报上谭永青的名字。 没多大一会儿,谭永青的电话就回过来了。 原本邝铁生是打算直接告诉谭永青高远不能过去了的,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始终没法说出口,搪塞两句后,他便问起具体的事情来,他想弄明白高远究竟在那边干什么,又有多重要。 结果谭永青告诉邝铁生,说县城两个纺织厂的五条产线就等着高远,没有高远,他们就得去省里请专家,而且就算去省里请来了专家,也不一定管用。 邝铁生一听,完啦! 虽然谭永青指明了后路,说可以去省里找专家,但是工业局领导肯定不干呐! 明摆着自己县里有合适的人,就因为自己置气放着不用,却大老远去省里请专家,这不是舍近求远费力不讨好吗! 多聊了两句挂断电话,邝铁生立马袭来一阵羞辱感,活了大半辈子,今天竟然被一个楞头小子给收拾了。 从下班到吃午饭再到下午下班,邝铁生心里一直纠结个没完,他很清楚自己非得去找高远不可,但他实在不愿意。 结果搞得他饭没吃好,觉也没睡好,第二天一早,他就在机关食堂门口等着,他知道许国保一般都会在食堂吃完早饭再去工地。 没多大一会儿,许国保蹬着自行车来了,邝铁生见状赶紧拦住他。 “场长,咋这么早?”许国保很好奇,这么早来食堂吃早饭的,除了自己,也就场里的几个环卫工人。而且邝铁生又不需要赶早上班儿,没必要来食堂吃早饭。 “有个事儿找你。”一想起高远,邝铁生就头疼。 “哎哟,看您这面相,昨晚一宿没睡吧?还是因为高远?” 邝铁生没回答,直接说道:“你带个话给他,就说让他赶紧去县城,二纺机那边还等着他。” 许国保闻言心头一惊,高远说了不出三天,没想到这才一个晚上场长就变卦了。 “那个~~场长,那我这边呢?我跟您说啊,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老刘鼓捣那两台拖拉机,鼓捣俩月没弄出个名堂来,这小子就是过去看一眼就把问题找出来了,我是~~” 不等许国保把话说完,邝铁生便一阵厌烦说道:“该咋样就咋样,你想要他就让他来上班!行了,没啥事我回去啦!” 说完,邝铁生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急匆匆朝他家走去。 这一顿早饭许国保可谓是味同嚼蜡,以前他还只是认为高远是个难得的人才,但是这回,他发现高远的道行自己看不懂,甚至从表面上看,高远的道行远胜场长。 于是许国保不得不想,这样的人招进来对自己有好处吗?会不会以后变成自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但是许国保又真的是喜欢这小子啊,不为别的,就凭他用不到一天的时间让趴窝几个月拖拉机动起来,就比那啥刘泽贵李国志之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最关键的,许国保真心觉得高远对场长说的话虽然多少有点傲气,可其中的道理并没有错。 就拿现在来说吧,如果单凭自己害怕高远的道行就不用他,对自己来说就是妥妥的损失,最直接的,就是以后队里的锄把又会不够用。 吃完早饭,一直在路上许国保还在想。 也不知道是路上的视野开阔了,还是早上清冷的空气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他忽然间就想通了。 说白了,他就是一个会修路会建房子的大老粗,他这辈子也不指望升多大的官儿,农场那么多路那么多基础设施足够他干二三十年,那个时候他都退休了。 退一万步讲,高远影响到自己了,那最多也就是让自己这个队长干不成,总不至于连锄头都不让自己拿吧! 而且到现在为止,许国保还看不出来高远是这种人。 没多大一会儿,许国保就骑到工地上,托那两台拖拉机的福,现在的路平整了很多,骑车的速度就快了许多。 许国保叫来一个人,把自行车交给他,然后朝二大队走去。 从三大队到二大队要经过一个很陡的坡,平时人们都是通过围着山坡的一条小路进出的。 走在这条小路上,许国保心想修路肯定要沿着这条小路修,这么陡的坡,到时候又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高远的家不难找,许国保只是问了一个人,那人马上把高远家的方向和该怎么走仔仔细细给他说了一遍,结尾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一声:那小子滑得很,你小心着点儿。 许国保莫名其妙,回头一想,估计是因为自己穿得还算“体面”,被那人误会了。 于是许国保又纳闷了,似乎所有以前跟高远打过交道的人都认为他的人品不咋地,可是自己认识的高远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就好像二大队有两个高远一样。 按照那人的指点,许国保很快找到高远家,到地一看,高远正蹲在屋顶上拣瓦。 “高远!”许国保叉着腰大喊一声。 高远闻声看过来,立马就笑了,“这么快?!我还打算把屋顶拣一拣呢。” “你就这么确定我来是好事儿?” “那当然,场长都把我赶回来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再说工地上正忙着呢,要不是场长有要求,队长你也用不着特意跑一趟嘛。” “别废话了,赶紧的,收拾收拾去县城。” “好嘞!”高远起身拍了拍手,紧跟着又说,“那我媳妇儿那事儿就麻烦队长了。” 许国保差点被自己给呛到,没好气瞪着高远,“你小子别得寸进尺,场长饶你一回可不会饶你两回。” “呵呵,队长,你尽管放心,场长肯定能答应,你只需要找个机会跟他说一说就行。” “行,你小子真有种,先下来吧。” 高远下来之后,许国保若有所思道:“话呢,我可以帮你带到,不过场长答应不答应我可就管不了啦。你说你也是,本来顺着场长你媳妇进糖厂就是一句话的事儿,非要搞成这样。高远,你还是太年轻了,说话得学会分人分场合。你看看我,在队里我可以随便骂娘,但是在场长那儿就只有我挨骂的份儿,这叫循规蹈矩,懂吗?” 高远不置可否,但是许国保跟邝铁生不同,是自己的直接领导,自然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他。 “懂了队长,总之麻烦你帮我把话带到,成不成我都感谢你。” 许国保很满意,心说你这个态度才像话嘛。 多说了两句,许国保就离开了,高远把家里收拾了一下便朝工地方向走去。 二大队被分成两个小队,两个小队以一条叫做蛇沟的小溪为界,高远和吴家都住在蛇沟西头,同在一小队。 一队队长叫许仁,对吴家忠诚得像一条狗,不过这家伙没有吴家那么大的胆子,倒也没干什么坏事儿。 高远来到工地后碰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许仁,他有些惊讶,停下锄头笑了笑,“高远?稀客呀,这个时候来,该不是上工来的吧?” 高远不想跟他废话,虽然他跟许仁没什么过节,但就是看不惯许仁在吴茂才跟前一副哈巴狗的样子,“我找我媳妇儿,他们在哪儿?” 许仁听闻这话明显躲了一下高远的眼神,“哦,琴子啊,他们~~他们好像在蛇沟那边~~” 一听这话,高远顿时火冒三丈。 东山就是一座山,整座山上几乎没有一块平整的地,都是当地农民和插队知青一锄头一锄头在山腰上挖出来的。 所以社员们上工要么是上山,要么是下山,而二大队的地大多都是山腰之上,所以运肥料或者收甜菜的时候特别困难。 蛇沟在一处山坳之中,相对其他地方较为平坦,并且因为有水又有树荫遮挡,山上要轻松一些。 于是队里就在蛇沟两旁各修了一条上山的路,队里运来肥料或者统一收甜菜的时候,两个小队的人都会从这里上下。 但是说蛇沟平坦,也只是相对平坦,运肥收甜菜还是很辛苦的,一般来说,小队都会安排一些强壮的劳动力干这些活儿。当然,那些“不听话”或者“犯错误”的人也会被安排来这里。 而这个时节,正是甜菜上肥的时间,所以高远一听许仁说罗琴他们在蛇沟,马上就想到他们是被安排来蛇沟运肥料啦。 ------------ 第二十三章 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高远也不是不讲道理,如果说只安排他爸倒还说得过去,毕竟高仲景还不到五十,在队里属于强壮劳动力,可把罗琴或者高月安排去蛇沟,那摆明了就是吴家为了派出所那事儿给家里人穿小鞋。 “高月和我爸呢,也在蛇沟?”高远问道。 许仁听出来高远生气了,马上摆出干活儿的样子,没有回答高远。 很明显,答案是肯定的,高远咬紧牙关,又问:“你安排的?” 生产队的活儿都是生产队长来安排的,但是一小队除外,因为一小队的记分员是吴顺喜,而吴顺喜是队支书吴茂才的儿子。 “顺喜说今天上肥,蛇沟缺人,我就~~” 许仁依旧不敢看高远,话也没说完,但是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人是他安排的,但有吴顺喜授意。 “顺喜人呢?”高远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并没有看见吴顺喜。 “这会儿应该在蛇沟~~” 话音刚落,高远就迈开两条长腿朝蛇沟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上,他不时看见有人扛着肥料袋从对面走来,这些人看见高远后都主动把路让出来,甚至还刻意躲远一点。 很显然,他们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也知道高远正在气头上。 不多时,高远就看见吴顺喜站在蛇沟边上大声指挥着运肥的人,那架势,简直比战场上的指挥官更有气势。 吴顺喜发现高远后就警惕地一直看着高远,他浑身紧绷,做足了准备高远会扑过来。 然而高远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直接从他身旁掠过,朝山下走去。 正好,高月和罗琴各自扛着一袋肥料满脸通红地走到半山腰,她们身后跟着高仲景。 高远见状立马跑下去,直接把两个女人肩上的肥料掀在地上。 两个女人扛着肥料很吃力,上山的路又不太好走,所以一直都盯着地下,高远突然出现,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你干嘛!”高月对高远把自己好不容易扛上来的肥料扔在地上很不满。 “你俩回地里去,找许仁给你们换个活儿,就说我说的。”高远大声训斥道,他很生气,除了不满吴顺喜给家人穿小鞋之外,更不满家人面对无理的安排不敢反抗,尤其是高月,以前在家里跟个小钢炮似的,这会儿却“任劳任怨”啦。 “我不去!”高月一跺脚,弯腰就想把肥料重新扛起来。 “吴顺喜这是欺负你俩知道吗?”高远旁若无人地说道。 “我知道,但我能咋的,你去场部了我们还得在人家手底下干活呢,这回躲得掉下回呢!”高月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唉!”高远叹了口气,“高月,我跟你说了我不会不管家里的,就是你们仨啥都不干我也能养活你们。要是因为我去场部了你们的日子反倒越来越不好过,那我去场部图啥呢?” 高月气鼓鼓的,可是说不出话来反驳。 高远见状软下口气,“要不这样,你们要是想继续这么干呢,我马上去基建队退信,回来陪着你们一块儿干,要是你们还想我在基建队干,那就赶紧去找许仁换个活儿。他要是不答应,你们就别干了,跟我回家。” 话刚说到这里,看见动静的吴顺喜已经跑了下来。 “高远你干嘛,想破坏生产任务吗!”吴顺喜看见地上的两袋肥料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立马激动起来。 高远原打算先把家人劝回去后再找吴顺喜算账的,见吴顺喜主动往枪口上撞他便把计划提前了,“吴顺喜,罗琴和高月是女人你不知道吗?咱队里什么时候让女人干过这活儿?你不怕别人笑话你爸呀!” 吴顺喜大概早料到高远会这么说,不慌不忙把早就准备好的措辞搬了出来,“生产任务是随时变化的,今天任务重,就多抽调几个人过来。再说咱们生产队人人平等,妇女也能顶半边天,不能搞特殊化。” “是吗?那为啥除了罗琴和高月,没看见其他女人呢?” “其他女同志在别的岗位上,要是还有需要的话,她们也得过来。” 吴顺喜满脸得意,他认为他的措辞完全没有瑕疵,足够让高远闭嘴。 高远回过头,冲三个家人说道:“你们赶紧去找许仁,爸,你也别扛了,让许仁给换个活儿,他要不换,你们就回家,这几个工分要不要无所谓。” 高仲景三人都很犹豫,但最终在高远的眼神逼迫下,还是扔下肥料袋慢慢朝山上走去。 “好哇高远,你这是蓄意破环大生产,还诋毁农场的生产制度,我要去革委会告你去,这回我看你还能怎么狡辩。” 高远嘴角一咧,露出一副狡诈的笑容,他缓步走到吴顺喜跟前,笑道:“你爱告不告,不过告状之前,你得先把这三袋肥料扛上山去。” 吴顺喜跟高远从小长大,期间交过不少手,但没有一次没被高远揍哭,所以跟高远面对着面,他还是有点儿害怕的,“我凭什么扛,这是高月他们的任务。” “你刚才不是说人人平等吗?难不成就因为你是队支书儿子就想搞特殊化?” 这话高远是当着那些扛肥料的人的面说的,吴顺喜自然不敢当众承认自己特殊,“我是记分员,我有我的工作。” 高远闻言一把将他手里的小本子抢过来,“没事儿,今天这个记分员我帮你当了,你来扛肥料。” 吴顺喜气急,指着高远鼻子喝道:“高远,你想干什么!” 高远不急不忙,“不想干什么,我就想看看咱们队是怎么人人平等的,我就想看看别人能扛的肥料,你吴大公子能不能扛。” 平日里,吴顺喜在生产队里飞扬跋扈惯了,自然惹到了不少人,尤其是这些被分配来干苦力的人,这些人早就对吴家不满,高远这么捉弄吴顺喜相当于替他们出了口气,所以众人都停下脚步,想看看这出闹剧会发展成啥样。 “高远,你少跟我扣帽子,我是生产队的记分员,记好工分就是我的工作,别的活儿跟我没关系。” “哼,那你的意思,今天这肥料是不打算扛了咯?” 吴顺喜摆出一副坚决的神态,“这是高月他们的工作,应该由他们扛,高远,我劝你还是赶紧让高月他们回来,要不然,他们今天都没工分。” 高远再次冷笑一声,“吴顺喜,我也劝你赶紧把肥料扛上去,要不然,我打掉你门牙!” 吴顺喜闻言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同时还向后退出一步,“你敢!” 高远跟着逼近一步,“你看我敢不敢!” “打人是犯法的,你打了我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那是后话了,你看看周围,又没民兵,又没公安,你的好爹还在队部喝茶,我要打你没有一个人拦着。再有,你不就是被我打了之后去找你爹告状吗,不怕,在那之前,我保证揍得你连话都说不出来。”一边说着话,高远又向前逼近一步。 吴顺喜往后退,高远就往前逼,到最后,吴顺喜已经退到蛇沟旁边了,再往后,他就得掉沟里,而高远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好好好,我扛,我扛总行了吧。不过高远,要是我把肥料扛上去了,你又怎么说?” “好说啊,你扛上去了就说明咱队里真的人人平等,那再让高月和罗琴来扛肥料,我就没话说了呀。” “这可是你说的!”吴顺喜下定了决心,毅然朝那三袋肥料走去。 肥料是尿素,一百斤一袋,大概是山下的人见高月和罗琴是两个女人,特意给他们散了包的肥料,但看上去也足有五六十斤。 吴顺喜自小在他爸的庇护下长大,从来没干过什么重活儿,就是他爸没当上支书的时候,他也很少下地干活。 所以别说是五六十斤的肥料了,就是扛个三五把锄头,高远都断定他扛不上去。 果不其然,吴顺喜走近之后,高远还特意帮他把肥料上肩,可是肥料刚压在肩膀上,吴顺喜的双腿顿时就一软,同时嘴里还哼出了声。 虽然他最后还是稳住了,可两根腿杆子根本不听他使唤,老是往两旁偏。 高远也不催他,拿着本子静静地等着。 从高月他们扔下肥料的地方到山头上差不多有两百来米的距离,第一趟,吴顺喜就在中途休息了五次才爬上去。 等他折返下来后,高远立马把第二袋肥料搬起来,可是刚压在吴顺喜肩膀上,他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高远见状笑了,“顺喜同志,人家女同志都扛上去了,你不会扛不起了吧?” “谁~~谁扛不起!你不得让我~~让我歇一歇啊~~”吴顺喜喘着粗气答道。 “好,你歇,歇够了告诉我一声。” 其他运肥料的人这会儿也开始动起来,通过他们的口口相传,高远治吴顺喜的事情早已被绘声绘色传到工地上。 而这时许仁已经给高月三人换了锄草的活儿,高月听见蛇沟这边的事情后,悄悄往她嫂子身旁挪了挪,“我哥真损,吴顺喜长这么大连柴都没砍过一捆,让他扛肥料,那不是要他老命吗!” 罗琴戳了一下高月的额头,“这会儿高兴啦,当时你不还跟你哥对着干吗。” “那我哥是我哥,吴顺喜是吴顺喜,我跟我哥是家里事儿,他治吴顺喜就是给咱家出头,我当然高兴啦。” 罗琴这时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道:“高月,你哥自打上回受伤之后就像转了性一样,事事都在为家里着想,这回要是他真把我弄进糖厂了,我看以后你还是多听听他的。别的不说,就拿他这两回挣了钱立马交给你,咱就应该多信他一回,你说呢?” 一听这话,高月的脸色也跟着黯淡下来,“嫂子,我哥要真变好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可我就怕~~就怕好了几天他又忘了。他倒是没啥,大不了再去混呗,可咱们呐,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我可折腾不起。” “不对,高月,”罗琴把脸往高月耳边凑了凑,“不对,这回你哥跟以前不同,我感觉得出来,他整个人精神头都不一样了。昨天晚上你跟爸睡了,我见你哥还在灶膛边坐着,我过去问他怎么还不睡,你猜他说啥?” “说啥?” “他说给我烧洗脚水!”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最关键的我说这大热天干嘛用热水洗脚,他说我这几天不适合碰凉水。这要换成以前,你啥时候见过他这么细心?” “呵呵,嫂子,我知道你啥意思,我也感觉我哥变了,可我就是有点儿害怕。行吧,念在他是我亲哥的份儿上,我再给他一次机会,信他这一回。” 两人说悄悄话的同时,高远已经把第二袋肥料提了起来,“吴顺喜,这都过了十多分钟了,你看看谁像你这样休息的,按你的规矩,怎么的也得扣一分吧!不想扣分你就快起来!” 吴顺喜躺在地上只想好好睡一觉,哪里还爬得起来,可高远这激将法使得太到位了。 他自己就是记分员,休息时间超过五分钟就扣工分是他自己定的规矩,如果他坏了这个规矩,那就是打自己的脸,往后再去扣别人工分就没那么理所当然了。 可如果不坏规矩,自己丢了一分工分不说,还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这要是在队员面前失了威信,往后还怎么耍威风! 于是他咬了咬牙,撑着膝盖站起来,高远见状便将肥料放在他肩膀上。 哪儿知道高远刚松开手,吴顺喜当即双腿一软,连同肥料一起瘫软在山坡上。 吴顺喜的样子虽然看着可怜,可高远却生出一股怒火,他自己一个大男人都扛不起的肥料,却逼着高月和罗琴来扛,这吴顺喜就是个心胸狭窄的无耻小人。 “不会吧,吴顺喜,这才第二袋,还是拆了封的袋,这就不行了吗?” 此时上去下来运肥料的人都在驻足看着吴顺喜,吴顺喜自知丢人,连头都不敢抬,一张脸羞愤得就差要哭出来了。 高远忽然面色一改,黑着脸厉声喝道:“吴顺喜,不是人人平等吗?你倒是平等一个给我看看呀!狗日的就知道仗着你老子的威风欺负人,连他妈女人你都欺负!今天你要是把这两袋肥料扛上去了,以后见面老子还能给你点儿面子,要是扛不上去,就少他妈折腾我家人。” “呸!什么玩意儿!”骂完等了一会儿,见吴顺喜始终爬不起来,高远便啐了他一口就离开了。 ------------ 第二十四章 做贼心虚 回到工地上,高远马上找到罗琴三人,把自己要去县城的事儿告诉给他们。 “爸,高月,琴子,你们别怕,吴顺喜那小子要是还敢跟你们穿小鞋,你们直接就不干了,那几个破工分没必要拼老命去挣。还有高月,你平时跟我斗气那劲儿跑哪儿去啦?打小我就教你,受了欺负就得还回去,要不然别人就会认为你好欺负,你白学啦?” “我~~” 高月刚想反驳,高远便伸手挡住了她,随后提高音量说道:“你给我记住,咱们高家规规矩矩过日子,但也不是好欺负的,谁他妈敢欺负到咱家的头上,你就是崩掉牙齿也得给我啃下一块肉来。你放心,到时候谁让你崩掉牙齿,老子连他下巴都给拔下来!” 高远是什么人,生产队里的人都清楚,如果他说自己去县城挣大钱去了,队里的人还不一定会相信,可要是他说让谁不好过,没人敢不信。 很明显,高远这话是说给周围的人听的,一小队队长许仁就站在不远处。 高月这时也明白了他哥的意图,回应道:“哥,我明白了,谁要是再欺负咱家里人,我就拿锄头招呼!” 高远满意地点点头,“哎!这才是我的妹子!那你们先干着,我去县城啦。” 说罢,高远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下山去。 今天的班车很顺利,半途上车的人不多,高远赶在下班之前来到二纺机。 此时谭永清正等着他。 见面之后,谭永清拍了拍高远的肩膀,有些愧疚道:“我也不想催你,可就是心里放不下。” 高远笑了笑,“没事儿,本来这两天就该下来的,要不是家里有点事儿,昨天我就来了。” “走,我让食堂安排了饭,咱们边吃边说。” 来到食堂,高远看见桌子上摆着三菜一汤,而且三个菜全是荤菜。 虽然比高远上一世吃的还差很多,但因为穿越过后一直也没吃什么好的,这顿饭还是马上把高远的食欲勾了起来。 “今天就不喝酒啦,哪天有空了再好好喝一顿。高远,你说说下一步工作怎么开展?”尽管谭永清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高远看得出来,他很着急。 “嗯~~现在产线装配完成了,因为没有控制说明,就相当于咱们得自己重新设计控制系统。我呢,对纺织机械不是很熟,这样吧,你安排人带我去正在生产的产线上看两天,这个人一定得非常熟悉你们现有的产线,等我把纺织机械的原理摸清了,咱们就着手设计控制系统。” “你估计需要多长时间?” “只要你安排的人足够熟悉,一天时间就够了。” 谭永清闻言大喜,“那没问题,老产线没人比我熟悉,也不用安排其他人了,就咱俩吧。” “行!那咱们明天就开始!” 说完,两人才正式开始吃饭。 说实话,两个人吃三菜一汤,在这个年代绝对是件奢侈的事儿,高远也明白,所以即便已经吃饱了,他还是硬着头皮陪着谭永青把所有菜吃了个净光净。 谭永青为高远安排的住处还留着,吃完饭,谭永青先离开,高远则回住处休息。 躺了几分钟,高远看着时间还早,就寻思去外面转一转。 二纺机所在的地方离县城有将近一个小时车程,远算不上城区,但因为清河县两个纺织厂都在这块儿,有大量的职工住在这里,所以也算得上一个小闹市了。 不过闹市虽小,可是五脏俱全,招待所、供销社,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不知不觉,高远走到河边,三伏天的天色黑得晚,河边有风还能看到晚霞,他就走了过去。 河堤上有个古朴的亭子,里面站着两个人,不知在交谈什么。 高远没在意他们,继续沿着河堤往前走。 那两人忽然发现河堤上有人,立马警惕起来,一直悄悄注意着高远。 没多大一会儿,高远已经走到亭子附近,他发现这两人看着自己,便有意上前打个招呼。 刚走上前,他就看见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个方方正正的什么东西,这人似乎不愿意让自己看见,马上收回到身后。 再看那两人,虽然看着自己,可是脸上却是一脸警惕,看自己就像看什么坏人一样。 于是高远又退了回来,朝两人点点头就打算继续朝前走。 这时,那拿东西的人认出了高远,轻声喊了一声:“高工?” 高远回过头,可是不认识此人。 “你~~是帮二纺机装配产线的高工吧?”那人又问了一句。 高远点点头,“是我,你是?” “我叫程卫东,是二纺机机修组的,装配产线的时候我也在。” 高远想了想,装配产线的时候谭永青给他安排了十多个人,他当时又一心扑在装配工作上,身边的面孔还真没记住。 高远伸出手跟程卫东握了握,“哦,你好你好,我这人记性不好,刚才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哈。” “没事儿,高工工作那么忙,没认出我很正常。哎,高工,你这是散步?” 程卫东三十多岁,挺精明的样子,跟高远说话的期间,另一人像是有什么急事,匆忙告辞一声就走了。 “啊,是,晚上没什么事儿,出来散散步。程工呢,来乘凉吗?” 高远只是很寻常的寒暄,程卫东听了却是浑身一震,“呃~~是,乘凉乘凉,呵呵。” 说话的时候,程卫东又把拿东西的手往后收了收。 这回高远看得很明白,程卫东的表情和动作都是在躲避他。 不过高远对程卫东根本不感兴趣,见他似乎挺为难,就想一走了之,“那行,你先忙着,我走了。” 哪儿知道高远刚想转身,程卫东一把又拉住了他,“等等,高工。” 高远转过身,刚好看见程卫东慌张露出来的手,那手里拿着一台收音机。 “怎么了?有事儿吗?”高远问。 程卫东就像犯了错一样,紧张兮兮问道:“高工,你不会告我小状吧?” 这句话把高远问懵了,“告你小状?告啥状啊?” 程卫东把收音机提起来,“就这个呗!算我倒霉,被你撞见了,你就直说吧,要怎么样才不告状?” 听到这里,高远忽然灵机一动,虽然他还不知道程卫东到底干了啥事,但可以肯定,这事儿不可告人。 而从程卫东二话不说就提条件来看,他干的这事儿肯定牵扯了不小的利益。 利益嘛,在这个年代对一般人来说就是票子,钞票和粮油票。 既然有利益,高远便决定打听打听是什么。 于是他换了副狡诈的神色,说道:“好吧,要我不告状也可以,不过你得算我一份儿。” 程卫东一愣,“算你一份儿?这~~这怎么算啊?” 高远这时看向程卫东手里的收音机,程卫东这么紧张那部收音机,估计他干的事儿是跟这有关。 “你就把这个给我。”高远指着收音机道。 此话一出,程卫东更惊了,“你会修?” 听见“修”这个字,高远脑子顿时一阵转动,立马就想到程卫东干的是什么事儿了。 这个年代,拥有电器的普通人少之又少,维修电器的更是凤毛麟角。 一般人家里的电器坏了,要么返厂维修,要么就只能扔在家里趴窝。 而清河县不过是个偏远山区的小县城,厂家的售后根本到不了这里,人们要是自己想办法返厂,费时间不说,期间的花费也不是小数。 程卫东是二纺机维修组的,可能懂点儿电器知识,于是就有人偷偷找程卫东维修。程卫东大概也是从中嗅到了商机,就利用下班儿时间干点儿私活。 当下的情况很复杂,任何谋私利的活动都会被戴上资本主义的高帽子,这种事一旦暴露,到时候程卫东可就不止是丢工作,搞不好还得上台批斗。 正是这个原因,程卫东才以为自己的“交易”被高远撞见了,所以刚才才那么紧张。 其实程卫东要是当做不认识自己,就那么放自己走开,什么事都没有。纯粹是他“做贼心虚”,以为自己撞见了他不可告人的事儿,这才被自己抓住机会。 想到这里,高远笑了笑,“不就是收音机么,小意思。程工,其实我根本就没想去告状,你说现在谁家里不缺粮食啊,你也是凭本事吃饭,我才没那么下作把你的饭碗给砸了。” 程卫东闻言稍稍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其实干这个也挣不了什么钱,就是糊个口。高工你要是也想干,我可以帮你介绍介绍。” 高远想了想,问道:“这个先不急,我能去你干活儿的地方看看么?” 程卫东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随后程卫东领着高远走向路旁的一辆自行车,把收音机用个蛇皮袋装好,然后载着他回到自己家。 程卫东的家是那种标准的筒子楼,前后两间,最里面是一间小厨房,没有厕所,用的是楼层两头的公厕。 一进门,高远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煤烟味,有趣的是高远并不反感,反而还很怀念,上一世的前半生,他的家里也烧煤球。 程卫东的爱人也是二纺机的职工,两人有一个女儿,现在放暑假,小姑娘去外面疯了,不在家。 程卫东给他爱人简短介绍了一下,随后带着高远走进第二间房,这应该是两口子的卧室,大部分的家具都集中在这个房间。 “你先坐。”程卫东把床边的一把椅子搬过来,随后打开高低柜柜门。 高远看见他把里面的一些杂物扒开一些,然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大铁盒子。 程卫东像端着什么宝贝一样端着那个铁盒子,放到床上后轻轻给扣开。 等程卫东把盖子拿开后,高远便看见里面放着一个电焊枪和一个万用表,此外盒子里还有一些电子管零件。 看着那些电子管,高远忍不住叹了口气,七十年代,国家已经逐步开始淘汰电子管产品,像程卫东刚才拿的那台收音机,就是半导体的。高远没有想到重活一世,竟然还能看见这种老古董。 打开铁盒子后,程卫东又把蛇皮袋里的收音机掏出来。 “唉,这都是我收的第三台这玩意儿了,小是真小,可我还真闹不明白。”程卫东有些无奈地看着那台半导体收音机,感叹道。 “那前两台都修好啦?”高远问。 “有一台就是焊脚松了,补补焊就完事儿,还有一台是零件烧了,我又没换的,没办法,原复原还了回去。” “那你这修一下多少钱?” “嗨,也没多少,补个焊啥的也就是几毛钱,换件的话得看我有没有,最多也就是一两块。也可以拿粮油票换。” “那也不少了,你们一个月工资也才二三十。” “不少啥呀,一个月顶多修个一两台,这一台是我这个月收的第一台,还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听到这里,高远认真想了想。 当前国内的家用电器刚刚起步,半导体才刚刚兴起,而且电器的功能都非常单一,电路系统也非常简单。 不过尽管电路简单,但因为产能有限,电器零件极度缺少,有限的资源都掌握在厂家手中,普通人根本弄不到。 所以尽管很多故障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你没零件换也就没办法修,没法修就挣不到钱。 不过家电维修挣不到钱不代表其他维修也挣不到钱。 程卫东手里的收音机就能折射出这个社会的样子,至少可以折射出清河县城的样子,老百姓维修家电困难,那那些企业工厂维修设备也强不到哪里去。 很多时候产线因为某些故障停了,整条产线的工人就得等着厂家来人维修,这比老百姓返厂家电花费的成本更高。 像程卫东这样的机修组,就成了全厂人的希望。 不过跟东风农场一样,很多人都是半吊子出身,专业技能都不过关,一些疑难杂症他们就没办法。 想到这里,高远笑了笑,商机这不就来了吗! “唉,程工,咱厂里的设备维修率高吗?”高远忽然问道。 程卫东一愣,“岂止是高啊,我们天天都有活儿干,现在在我们车间,光等着修理的电机就十好几台呢!” 高远点点头,“那你们帮不帮其他单位干活儿?” 这话高远是明知故问,很多小一点的企业单位,尤其是政府单位,没有专职的机修组,设备遇到问题时的选择也不多,但除了返厂之外,这些单位还可以找专业一点的单位帮忙,就跟现在二纺机去农场找高远帮忙一样。 “嗨,经常!昨天我们组长还去二轻局帮忙修发电机呢。”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高远心里便有了计较。 ------------ 第二十五章 放长线钓大鱼 聊了一会儿,程卫东爱人走进来端给高远一杯茶,然后马上又出去了。 高远抿了一口茶,说道:“程工,我明说了吧,这是你的饭碗,我不想抢你的,但是我也想赚点儿钱。你看这样行不行,往后你干你的,我就当不知道。不过要是遇到你修不好的东西,你就先留着,我一个月来找你一趟,要是我修好了,你就分我点儿。当然,那种需要换件的就没必要留啦,我也没零件。” “这个没问题,可就是~~” 看着程卫东有些犹豫,高远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儿,“你是担心我有没有那个本事,对吧?” 程卫东腼腆地笑了笑,“主要是干这个也得讲点儿名声,名声越好,找你的人就越多。反过来你要是修不好,别人也就不愿意找你了。” 高远点点头,“嗯,是这个道理。这样吧,这台收音机什么毛病?能给我看看吗?” 程卫东一听,便知道高远是想露一手,正好,他也想看看高远的水平,就把收音机递给了他,“说是收不到台。” 高远拿过收音机,打开试了试,果然,不管如何调频率,只能听见“沙沙”的忙音。 跟着,高远从铁盒子里面拿来螺丝刀,把收音机拆开来,然后用万用表来回测了几遍。 测完之后,高远用万用表的针头指了指电路板上的一个电器元件,“是这颗电容坏了。” 程卫东接过万用表也测了测,随后笑了出来,“行啊,这么快就找到症结,有两下子。” “呵呵,就是可惜,没有零件换,这笔生意做不成了。” “没事儿,这很正常,咱们虽然修不好,但能找到症结,我给主顾说出个一二三来,他返厂的时候也能简单点儿。虽然钱是赚不着,但名声是打出去了嘛!” “哎,程工,往后要是有哪些单位电器坏了,你们要是修不好的话也可以找我,其他设备也可以找我。反正修就以你们维修组的名义去修,有好处分我一点儿就行啦。” 程卫东很爽快,“没问题,没问题,高工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本事,往后我还想跟你学几招呢。唉,对了,我听说你要自己给产线设计电路,是真的吗?” 高远也不客气,“是真的,不过不是设计电路,电路是现成的,咱们要做的是摸清电路的原理,把控制系统做出来。程工要是感兴趣的话,咱们就一块儿来做呗。” 这是高远给程卫东的甜头,想钓大鱼就得舍得打窝。 程卫东不过是维修组的一名普通职工,就是因为想升官涨工资,他才利用业余时间学习电器维修。 高远让他加入产线控制系统的研究,如果成功了的话,那他就是整个二纺机少数几个了解新产线控制系统的人员之一,虽然不见得能立即让他升官涨工资,但至少为他增加了一些筹码。 “真的吗,那太好了,高工,你放心,我保证好好干,不会让你失望的。” 高远点点头,“那行,咱就说好了,明天上班之后我就让谭永青调你过来。” 说罢,高远又叮嘱了一些两人合伙搞维修的事宜,随后便告辞离开。 第二天,谭永青早早地找到高远,准备带他去老产线熟悉流程。 高远趁机要求谭永青再给他配一个人,最好要懂点儿电器原理的,说是到时候设计控制系统的时候有些基础工作他需要有个人帮他做。 在谭永青考虑人选的时候,高远就提出程卫东不错,说当时装配产线的时候跟他聊过几句,觉得这个人可以。 谭永青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赶忙让人去维修组把程卫东叫过来。 没多大一会儿,程卫东就欢欢喜喜跑过来,跟两人打过招呼后,谭永青就迫不及待带着两人来到生产车间。 车间里很吵,谭永青一边带着高远查看一边大声解释着,一天看下来,高远心里便有了个大概。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繁琐的接线和调试工作,因为是全新的领域,而且没有备用的零件,他们没有试错的本钱,于是每试一个步骤之前,高远都不得不进行大量的论证。 不知不觉半个多月过去,高远都习惯了这种白天上班,晚上吃完晚饭后去河边散步的习惯。 这天,高远正常在河边散步,忽然发现那个亭子里站着一个人,仔细看过去,正是程卫东。 奇怪的是,亭子里只有程卫东一个人,而程卫东探着脑袋,似乎正等着自己。 高远快步走过去,果然,程卫东看清是他之后,马上笑眯眯迎出来。 “卫东大哥,你这是等我?”在二纺机混熟之后,高远对程卫东改了称呼。 “可不是!”程卫东答道,“有活儿啦。” 高远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是吗?你修不好?” 程卫东摇了摇头,“不是~~呃~~也算是吧。是这样,有个大领导,家里电视机坏了,找了几个人都不行,就找到我们维修组。我们没人修过电视机啊,这不就想到你了吗。” “大领导?啥领导?” 程卫东朝两边看了一眼,随后把嘴凑上前来,神秘兮兮道:“听说是省里的领导,他父母住在咱县城。” “我当是啥大领导呢,感情是领导家属啊。行吧,啥时候去?” “明天周末,要不就明天去吧。” 高远想了想,“行,干了半个月,我想跟谭工请天假应该没问题。” “那咱就约好了,明天吃过早饭后,我在这里等你。” 之后,两人散了一会儿步,随后便各自回家。 隔天,高远按照约定来到河堤旁,看见程卫东已经推着自行车等在那里。 会面之后,程卫东便载上高远朝县城方向驶去。 骑了大约两个多钟头,程卫东拐进一栋住宅楼里,这栋住宅楼才三层,由前后两栋楼房加旁边两堵围墙围成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面非常安静。 停好自行车,程卫东又领着高远爬上二楼,然后拐到其中一户人家门口。 这个年代跟后世真的很不同,虽然也住在楼房里,但高远走过时,看见所有人家的门都大敞着。 程卫东敲门的时候,高远稍微打量了一下里面的环境。 看得出来,老人的生活不错,屋子里面很整洁很干净,站在门口,也闻不到什么难闻的气味。 听见敲门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首先跑出来,她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一块儿抹布。 “你们是~~”老妇人盯着两人问道。 “哦,大妈,我们是来修电视的。” “嚄,是你们呀,快进来快进来,我还以为你们昨天来呢,晚上没见着人,我就以为你们会下个礼拜来。来来来,先坐会儿,天道热,先喝碗绿豆汤。” 谈及领导或者领导家属,高远打心眼里厌烦,因为上一世他接触过不少这种人,而他接触过的,几乎没有什么好东西。 可是这位老妇人和其家中散发出来的气氛,丝毫没有让他感受到“领导”的味道。 两人坐了一会儿,老妇人便从厨房端来两碗绿豆汤,高远喝了一口,是放了糖的,虽然没有冰镇,但是一碗喝下去之后浑身舒畅。 “大妈,电视在哪儿呢?我看看。”高远把碗还给老妇人,问道。 “里屋呢,我家老头子见坏了就收起来了。”说着话,便带着高远二人进到里屋。 两人把电视机搬出来,打开盒子一看,是台九英寸的黑白电视。 这玩意儿在高远眼里整个儿就是个老古董,但在这个年代却是时髦的家电,很多人有钱都不一定买得着。 不过高远知道现如今电视机虽然还是稀缺品,但国内已经有彩色电视机了,作为省领导的家属,还在用这么小的黑白电视,也能说明这位领导不算奢侈。 当然,电视机对高远来说算古董,但对程卫东来说那可真是新鲜货,尤其是当高远把背壳拆开之后,程卫东眼睛都能放出光了。 电视机还是电子管电路,高远拆开后把几块板子简单介绍一遍,程卫东也就渐渐看懂了。 刚才那大妈说这电视机能打开,打开后声音和画面也都正常,但是放个几分钟后就没声也没画面了,只能关掉再开,然后再次打开又是一样,只能维持个几分钟。 高远听完说明就估计是显像管的电路出了问题,经过一番寻找,果然,他发现板子上面的一块焊脚发霉了,霉块儿把焊脚连在了一块儿。 找到原因,高远笑了出来,问道:“大妈,是不是不小心弄进去水啦?” 老妇人连连摇头,“不是,那精贵的东西,哪儿能挨水呢!哦,是不是过年那会儿老头子端碗粥去调电视,不小心洒了点粥在上面啊,可我马上擦干净了呀!” 一听这话,高远立马了然,“那我明白了,肯定是粥里的水渗进去了。没关系,还好渗得不多,没把电视烧坏。” 说罢,高远便用废纸把电路板擦了擦,又用程卫东的工具把霉变那块儿的焊脚重新加固了一遍。 一套程序走下来,高远把电视插上电,然后打开电视等了几分钟。 大约十分钟过去,高远还没开口,那老妇人便站起身开心地叫了起来,“好啦好啦,头前这会儿早没啦!” 高远点点头,“那就行了,大妈,您歇着,我们就先走了。” 老妇人赶忙制止,“那哪儿行呢!你俩等等。” 说着话,老妇人钻进里屋,很快便拿着一堆毛票跑出来,“多少钱?” 高远见状立马给推回去,“大妈,这钱我们不能要,收钱那不就成资本主义了吗。” 一听这话,老妇人的手就像触电了一般,立马收回去,“那~~那再怎么着也得吃顿饭再走吧。” “呵呵,大妈,领导平时忙工作,照顾不到你们,我们这不过就是替领导分分忧,也是为了革命工作嘛!革命工作不讲报酬,没事儿,您歇着,我们先走了,以后电视要是还有啥问题,您还去二纺机找我俩。” 说完,高远不由分说就拉着程卫东往外走。 走出住宅楼,程卫东推着车子边走边问:“人家给钱你干嘛不要啊,一台电视机咱俩一人收个一块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高远摇了摇头,“卫东大哥,我看你平时也巴结领导啊,怎么这会儿不开窍了呢。人家是省领导家属,你好意思收人家钱呐。” 程卫东一脸无所谓,“省领导家属又能咋的,她又不是省领导,再说我巴结场里领导对我有好处,一个省领导,还是家属,巴结了有啥用?” “唉,所以说啊,人得把目光放长远点儿,你现在想不到用处,说不定以后会有你想不到的用处呢!别的不说,咱县里有几个买得起电视的呀,买得起的都是领导,到时候大妈帮着宣传宣传,说不定就宣传到二纺机领导的耳朵里。你说要是二纺机的领导家里电视机坏了,刚好知道你就能修,对你有没有好处?” 程卫东眼珠子滴溜溜一通转,顿时笑了出来,“我说高远,你这个脑子想得也太远了吧,这得等到啥时候才能转到二纺机呀。” 高远拍了拍程卫东的肩膀,“所谓放长线钓大鱼,你得先学会放弃眼前的小利益,后面的大利益才能送上门儿来。放心吧,今天这好处早晚会转到你头上的。” 时间尚早,高远说机会难得,让程卫东带他在县城里逛逛,程卫东欣然答应了。 其实县城里也没啥好逛的,除了马路宽点儿平点儿,屋子多点儿之外,跟红泥垭公社没啥区别。 快要吃中午饭的时候,两人才往回赶。 一路上,高远交待程卫东,让他不管会不会修,也不管收不收得到钱,只要有活儿就接下。他说现阶段最需要的是学习和接触,去了解那些没接触过的机器,越是高精尖的东西赚头才越大。 程卫东通过这一段时间跟着高远的工作和观察,已经被他深不可测的理论基础和一般人无法企及的长远目光折服,几乎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再加上高远老是大哥前大哥后的叫着,丝毫没有高人一等的姿态和语气,让程卫东接触起来很舒服。 所以对高远的话,程卫东一个字儿都没有反驳。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都跟平常一样在食堂吃完早饭上班,刚到办公室,谭永青就快步走过来。 “程卫东!”谭永青喊了一声,“你们机修组会修电视吗?” 程卫东一愣,马上跟高远对了下眼神,“我是会一点儿,怎么啦?” “商务局田局长想请你们机修组过去帮忙修修电视。”谭永青答道。 ------------ 第二十六章 女同志是半边天 两人都没想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这才一个晚上呢,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程卫东眼睛转了转,就把昨天的实情说了出来,说电视机不是他一个人修的,是和高远一块儿修的。 谭永清不是傻子,机修组归他管,下面的人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 本来听说有人找机修组修电视他就很奇怪,这会儿听见高远的名字,他瞬间就了然了。 “原来是这样,敢情高远你昨天请假就是给领导修电视啊。你怎么不明说呢,我可以安排你俩出公差呀。” 高远没想到谭永清会是这个态度,有些不好意思回道:“这不是干私活儿吗,怕影响不好。” “这你就想错了吧,你俩私下去修,那是干私活儿,可要是出公差,那就是为厂里干活儿。而且这是为咱厂添脸的事儿,厂里支持还来不及呢。” “唉,谭工,说白了吧,是我主动找上程工的,还不是想多挣两个钱。” 谭永清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后便把办公室门关上,“你怎么不明白呢,你干私活儿挣钱那是不允许的,但是出公差可以算业绩啊,机修组业绩上来了,月底奖金不就起来啦?机修组给领导干活儿,既让厂里领导有面儿,也让厂里有面儿,到时候领导家的电视修好了,你们也能多拿奖金,这是三赢的事儿啊。” 高远闻言跟程卫东对了下眼神,撇了撇嘴道:“还是谭工觉悟高,我就没想到这茬,以后还得多跟谭工学习啊。” 谭永清笑道:“高远,既然咱们话都说出来了,我也不跟你遮遮掩掩。像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我能帮你肯定帮你,你想多挣点儿,我肯定帮你多争取一点儿。但有一条,产线的事儿不能马虎,还得尽快。说白了,我的利益在产线上面,你们想要利益,我也想要利益不是。” 高远会心一笑,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谭永清能准确按照自己的思路走,并且对形势把握非常清醒,是个可造之材。 “谭工你放心,产线的事儿没问题,现在就是时间问题,我可以保证在年前让新产线都运转起来。” 谭永清大笑,一巴掌拍在高远胳膊上,“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那这样,上班时间你们还是得正常工作,下班之后或是周末时间,如果有维修任务的话就跟我说,我都算你们出公差。” 对高远来说,加班是很久以前的事儿啦,上一世五十岁之后他就几乎没加过班,不过这个年代都讲奉献,就算加班那也是为了革命,高远自然也就不能讲究那么多。况且谭永青已经足够给面子了,要是自己再得寸进尺,可就真有点儿过分。 干完一天活,虽然没什么体力劳动,但因为用脑过度,而且不管办公室的门关多紧,车间里总是那么吵,一天下来高远还是有些头昏脑胀。 本想去食堂吃点儿晚饭的,但是程卫东说吃不得,他说去县城蹬自行车怎么着也得一个半小时,来回一趟天就黑了,得抓紧时间去给商务局领导修电视。 高远一想也是,自己一个人倒无所谓,程卫东那儿还有老婆孩子呢。 于是高远匆匆洗了把脸,就跟程卫东朝县城方向赶去。 这一次不是领导家属,而就是局长家的电视,好在这位局长还比较随和,家里的气氛不是很压抑。 修电视的时候,领导爱人给两人端来西瓜水果,两人也没客气,大口朵颐混了个水饱。 领导家的电视是半导体的,一番检查过后,高远发现是一处二极管烧掉了,他们没有零件可以换。 高远把领导找来,指着烧坏的二极管把原因跟领导说了。 领导当即一愣,问高远是不是能弄来零件他就能修好。 高远非常肯定地点点头,“这是很普通的电器元件,哪怕您给我弄来一块报废了的电路板,我都能从上面找到合适的元件,把您的电视修好。” 领导闻言站起身来,略为感慨地说道:“是呀,生产材料制约了我们的生产,一个县城,修一台电视机难上加难,唉~~嗯,这样吧,我看能不能想想办法给你弄来点元器件,咱们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吧。” 高远大喜,“要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感谢领导了,其实真的很多电器都只是简单的故障,很平常的零件就能修好。” “嗯!你也不要高兴太早,我只说想办法,还不一定能弄到,你应该知道咱们国家各类资源都很紧张,就是废弃的电路板,那也是资源。另外呢,零件我给你弄来了可不是让你拿去卖钱的。” “我明白,领导,我们是搞技术的,您是不知道那种明明自己能修好,可苦于没有零件的感觉。您放心吧,只要有足够的零件,我可以让咱们县城的电器维修提升一个级别。” “哈哈哈哈,小伙子口气不小,不错,老早就听说二纺机引进了一个人才,把苏联老毛子留下来的机器都给玩儿转啦,我要没猜错的话,说的就是你吧。” 高远点点头,“是我,不过我不是什么人才,就是懂点儿机械原理,又自学了一些德语,刚好二纺机用得上。” “呵呵,还挺谦虚。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俩还得赶路,我就不留你们了。到时候我这边有了消息,就通知你俩。” 把两人送出门,领导爱人又给两人装了些水果,两人就趁着夜色往回赶。 这之后,又过了六七天,谭永青忽然让人搬来两个大纸盒子,跟高远说都是之前那位领导送过来的。 高远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电路板,板子上面都插着零件。 跟程卫东对视一眼,高远咧嘴笑道:“领导就是领导,一下子弄来这么些,看来咱俩晚上有活儿干啦。” 晚上的时候,两人蹬着自行车又去了一趟县城,因为找准了症结,很快就把领导家的电视修好了。 看着电视机上清晰的画面,领导很满意,直说自己跑省城收音机厂这一趟没白跑,还有有可能的话再多弄点儿电路板来。 照样,离开的时候两人没空手,领导爱人又塞了一些水果。 算起来,这些水果也不便宜,挡两人的维修费绰绰有余,关键是这一趟赚来那么多电器元件,对两人来说也算得上收获颇丰了。 这之后,二纺机维修组的名声便在县城彻底响开,甚至有两个领导直接把家里的电视送来二纺机。 高远和程卫东白天在车间里干活儿,晚上就在程卫东家里修电器。 短短大半个月下来,两人修了四台电视、九台收音机,还修好了一台二纺机的电器控制柜。 谭永青也没有食言,月底的时候,所有维修组员工的奖金多了五块钱,高远和程卫东则多了十块钱。 拿了“工资”和谭永青特意为他申请的各类票,高远又找谭永青请了几天假。 这一个月,高远的进度还是很快的,基本的动作顺序都已经整理出来了,只是还有三组步进电机他还不知道有什么用。 按照这个进度,把所有控制电路弄清楚再加上上线调试,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这样的话,厂里的三条新产线有望在十月底之前投入生产,甚至清河纺织厂也能赶在十一月底之前调试好产线。 相对于省里给的年底的期限,这个时间可谓是大大提前,别的不说,嘉奖是肯定的,奖金也少不了,说不定还能在县里评个先进。 于是谭永青二话不说就批了高远的假。 跟上次一样,高远提前买了些副食品,第二天一早便坐上班车。 一个月的时间,许国保的进展也称得上神速,经过三队的时候,高远发现大路都已经修过三队地界了,现在正朝二队也就是他家的方向修。 许国保此时不在,高远只是在工地上匆匆看了两眼便继续赶路。 很快,高远回到家里,推开院门一看,屋里好像有人。 高远径直走上前,进门一看,罗琴正在灶房里剁柴火。 两口子见面各自都吃了一惊,罗琴问高远怎么回来了,高远回答说请了几天假,然后高远又问罗琴怎么没去上工,是不是吴顺喜那小子又玩儿什么花样。 罗琴却摇了摇头,嘴角微翘说道:“场里来通知了,让我去糖厂上班儿,许队长说等你回来就去报道。我估摸着你这两天就会回来,就干脆不上工了。” “嗯,也好,那明天咱就去报道。” 说着话,高远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这时罗琴起身揭了下锅盖,顿时,一股鲜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好香啊,你这是做的啥?”高远赶忙把身上的东西卸干净,然后迫不及待走到灶台旁。 “熬了点精肉粥。”罗琴答道。 高远看过去,就见锅底咕嘟着一小圈白米粥,混着一点精肉丝、姜丝、青菜叶之类的,光是闻味道就知道一定好喝。 “怎么才这么点儿?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罗琴吃吃笑了出来,“没得你,这可不是给你熬的,你要想喝的话,我再给你熬点儿。” “不是给我熬的?那是给谁熬的?” “还能是谁,新华叔呗。” 郭新华是队里的会计,当初罗琴嫁过来的时候举目无亲,郭新华是作为罗琴娘家人送了她一程的,而且之后两家一直保持着比较好的关系,尤其是罗琴,真就把郭新华一家当作娘家人。 一般来说,家里有点好吃的,罗琴给郭家送点儿没什么毛病。可问题是家里买肉都一个多月啦,而且罗琴只是熬了一碗精肉粥,种种迹象都显示这碗粥很可疑。 “新华叔咋啦?”高远意识到可能是郭新华家出了什么事儿。 “噢,你还不知道,新华叔家一棵南瓜苗长在公家地里,被民兵抓去站了几天台子。这不,新华叔气病了,婶子他们还得上工,我反正没事儿,就给新华叔做点吃的。” 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公家的地和自留地划分得很清楚,哪怕是自留地上的田埂,也不能种私人的东西。其实这种事真要拿到上面去讲,上面的人也不会说什么,一两棵瓜苗,能占多大便宜呢! 可就是到了生产队里,这种事经常被拿来大做文章,就拿郭新华家这棵南瓜苗来说,谁能说是郭新华故意种上去的,还是不小心掉了颗种子在公家地里。 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拿这种事做文章就是故意整人。 为什么整郭新华,高远非常清楚。 吴茂才一心想让吴顺喜顶郭新华的班,可郭新华就是不让,吴茂才没别的办法,就只能出这种阴招。 这种事儿吴茂才不是第一回干,现在的妇女主任曹秀英,就是吴茂才的大儿媳,当初也是这么顶下来的。 想想高远就觉得好笑,二队现在的领导班子,除了支书吴茂才之外,妇女主任是他的大儿媳,原本一小队队长安排的是吴顺良,也就是吴茂才的大儿子,可惜这个吴顺良被人捉奸在床,吴茂才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他占在位子上,就换了个对自己忠诚无比的许仁。 另外,民兵队长吴向东虽然基本还能保持中立,但他始终是吴家人。 剩下的就是会计郭新华和二小队队长田贵。 郭新华跟高家一样,是外姓,在队里没什么偏向性。田贵可是代表着蛇沟西头田家坳二十多户人家,是整个二大队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姓,因为经常和一小队因为肥料之类的事情爆发冲突,所以田贵一直跟吴茂才合不来。 在队里,有啥大事基本都是投票说了算,除了下面的委员,主要的六个干部中吴家占了三票,如果吴顺喜再当上会计,那吴茂才可就真是大权在握啦。 “哼,他吴茂才的如意算盘打得还真响!”想到这里,高远忍不住嗤笑一声。 罗琴没听清楚,问道:“你说啥?” 高远摇了摇头,“没啥。哎,你说让高月去队里当会计,咋样?” “啥?!”罗琴瞪大了眼睛。 “嗨,这有啥惊讶的。吴家这么整新华叔,不就是想把他赶下来,好给吴顺喜滕位置吗?论文化水平、论人品,你跟高月谁不比吴顺喜强?也就是你现在去糖厂了,要不然,你也能干这个会计。” “可高月是个女的~~” 不等罗琴说完,高远立马就打断她,“女的咋啦,女的就只能当妇女主任?伟人还说过女同志是半边天呢,这样,晚上高月回来我就跟她说说这事儿。” ------------ 第二十七章 神经砸坏了 让高月当会计高远还是有点把握的,首先就人品来说,队里谁上都比吴顺喜强。 另外,高月脑子聪明,从小学习就好,高中毕业的时候,成绩也是名列前茅,这是队里都知道的。 还有他们家和郭家的关系一直就很好,郭家的两个闺女都外嫁了,如果要问郭新华愿意把位子让给吴顺喜还是让给高月,郭新华的答案肯定是后者。 关键就看高月答不答应。 高月这妮子,也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脾气,死犟死犟的,尤其是跟高远,不管高远要干啥,她总是要反着来,从小到大,只要兄妹俩聚在一块儿,家里就没几天安生日子。 不过高月也有弱点,那就是钱,只要看见钱,这妮子就是头顺毛驴。 高远紧了紧口袋里的六十多块钱还有那沓粮油票,心说这么多钱今天应该能喂熟这头顺毛驴了。 没多大一会儿,罗琴的粥熬好了,出门的时候,高远把买回来的副食品分了半份出来,然后跟着罗琴一块走出院门。 郭新华家离高远家不远,走路十多分钟就能到。 敲开门后,郭新华开门的样子把高远吓了一跳。 就见他满脸乌黑,走两步路就要喘几口,看样子这回被折腾得不轻。 “新华叔,怎么弄成这幅样子啦,快坐下。”高远见状赶忙扔下手里的东西,搀扶着郭新华走到堂屋中间的椅子上。 “说~~说了更来气,不~~不说了~~”郭新华有气无力地压了压手。 高远身后的罗琴把粥端上来,又从郭家厨房拿了个勺子过来,“新华叔,我给你熬了点粥,你趁热喝。” 大概是闻见粥里的肉味儿了,郭新华脸色明显亮了一些,“还是我闺女知道疼人。”自打给罗琴当了回娘家人,郭新华一直称呼罗琴闺女。 “高远,队里人都说你发大财了,天天大鱼大肉的,我还不信呐。看看这肉丝儿,我都多长时间没吃这么漂亮的精肉丝了。” “叔,您就喝你的粥吧,真是的,肉丝粥还堵不住你数落我。” “这傻小子,好赖话都听不出来,我这不是夸你吗!” “我说新华叔,您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还跟吴家人置气呢,都说五十知天命,我看您呀,白活这五十多年啦。” “你知道个屁!那棵南瓜苗离我自留地米把远,还是长在路坎上,吴顺喜就非说是我种上去的,换你你不来气?娘的,整了老子多少回,这回如他吴茂才所愿了,老了老了还上回台,这辈子老子还没这么丢人过。” “所以我说你白活啦,连我们都知道吴家那是故意整你,你说你还气个啥。吴顺喜干嘛非让你上台子啊,不就是想让你当众出丑吗!他就是想让你把会计的位子让出来,他好上去。” “那照你那意思,他想整我我就乖乖让他整,他想让我把位子让出来,我就乖乖让出来?” 高远冲罗琴笑了笑,“开窍了,不过没完全开。他要整你你没办法那你只能乖乖让他整,但是让位子这件事儿嘛,咱可以好好恶心恶心他呀。” 郭新华此前一直呼呼啦啦喝着粥,一听这话立马来了兴趣,“咋恶心?” 高远知道,郭新华真是气到了,现在只要能让他报仇,估计让他喊自己一声叔他都能干。 高远压低了身子,神秘兮兮说道:“叔,你把会计位子让出来,咱让高月顶上去。” 郭新华听完不干了,把勺子往碗里一摔,“好你个高远,敢情你这又是肉丝粥又是糖果的,就是为了让我把会计位子让出来?” “哎呀,叔,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嘛。其实这事儿我也是刚才才想出来,我今天从县城回来,听琴子说你被整了,我就寻思不能让吴茂才一家子胡闹下去。您看啊,你五十多了,当个会计又没谁发你工资,与其这样老受吴家人算计,还不如老老实实去上工挣几个工分。到时候咱们想办法让高月顶上去,专跟吴家人对着干。我想过了,高月当上会计之后都不需要管工分不工分,我完全能养活她,我就是看不惯吴家人在队里横行霸道。” 高远说的是实话,队里的干部都没有工资,不过就是不管男女老少都按壮劳力算工分。 然而一小队的记分员是吴顺喜,他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让他和他爸不上工也能拿满工分,也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让其他人就算上满工也拿不到满工分。 郭新华回忆了一下,今年干到现在,他才拿过一个月满工分,其他几个月都被吴顺喜以各种理由给扣掉一些。 不过相比扣工分,这回让他上台子,还“劳改”了两天,才是最气人的,他郭新华好歹也是个老D员,岂能让人这么欺负! 而且一旦让高月把会计顶下来,吴家的矛头立马就会转向高家,到时候自己也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想了想,郭新华点了点头,“行,高远,这事儿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啥条件?” “你们得给我送终,我不管是你还是高月还是琴子,你们得给我送终,答应我我就答应你。” 高远闻言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 郭新华有两个女儿,都外嫁出去了,现在这年月,嫁出去的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已经是外家人,所以郭新华担心没人能来给他送终。 其实这话郭新华算是白问,就算没有高远,他郭新华要真死了,队里也会有其他人来帮忙送终。 不过为了让郭新华心安,高远还是非常肯定地答道:“叔,瞧您这话说的,您离那一天还远着呢!就算真有那一天,那琴子是您闺女,我不就是您女婿,那我不给您送终谁来给您送终呢!” 听见这话,郭新华才放下心来,他重新拿起勺子,又呼呼拉拉喝起粥来,“你说说,你想怎么办这事儿?” “简单,投票!您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出投票选出下一任会计。我想您都已经把位子让出来了,吴茂才不会不答应。” “民主投票他吴茂才敢不答应!问题是算上我高月顶多能得三票,也不管用呀!” “没事儿,您和田贵哥肯定投高月,向东跟我关系不错,运作运作也能把他的票拉过来。只要确保三票就行了。” “可是~~” “呵呵,叔,你相信我,先把你的票投出去,剩下的事儿我来办。” 郭新华不置可否,但也答应了高远。 多聊了两句,等郭新华把粥喝完,两口子就告辞离开了。 晚上的时候,高远把这件事儿给下工回来的高月和高仲景说了说。 高仲景干了半辈子风水先生,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家人有一天会“从政”,他就想着高远成家了,到时候生个一男半女,然后把高月往出一嫁,他这辈子就圆满了。 所以高远这个想法对他来说很新鲜,但也很振奋。 高月这回却没有高远想象的那样抗拒,相反,听完他哥的讲述后,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太好了,我正愁怎么治一治吴顺喜呢,这回我非得让他哭出来。” 看着两人没有反对,高远便拉着高月坐下来,“你也别老想着跟吴顺喜作对,主要还是得把工作干好。这几天你也别老去上工,抽时间去新华叔家坐坐,帮他收拾收拾屋子,做一两顿饭,认真学一学。” 一听这话,高月忍不住撇了撇嘴,“你说的轻巧,不上工吃什么呀!” 高远摇了摇头,“你呀,就是个钱串子!”说着话,他把兜里的钱和票掏出来。 高月一看见钱,眼睛里立马放出光芒,马上伸出手就要抢。 高远赶紧把手收回来,“干啥呀!明抢啊!我告诉你,你嫂子去了场部我俩还得过日子呢,这些可不能全给你。” 说完,高远便从中数出四十块钱和一半票,拍在高月手里,“这下够你吃了吧!” 高月马上笑了出来,“哥,这么多钱,怎么挣的?” “你管我怎么挣的,总之你听我的话,当上会计好好干,别光顾着跟吴顺喜斗气。地里的活儿干得起就多干点儿,干不起就少干点儿,反正咱家以后不靠工分吃饭。” 高月此时光顾着数钱,也没心思跟高远斗嘴,只是漫不经心打着“是是是”。 一双儿女如今都有了着落,家里也难得这样其乐融融,高仲景虽然没说话,但是心里暖洋洋的——辛辛苦苦半辈子,不就盼着这样的日子么!老伴儿啊,你要是没死该多好! 高月很高兴,做晚饭的时候特意取了块珍藏已久的腊肉出来,做了顿香喷喷的晚饭。 吃完饭,高远也没闲着,把剩下的那半份副食品用网兜一提,又去了吴向东家。 要说二大队所有的“权力阶层”中,吴向东的处境最为复杂。 首先,他这个民兵队长是吴茂才给提上去的,其次,他又姓吴,往祖上算个两三代,他和吴顺喜都是一个祖宗生下来的。 可吴向东也看不惯吴家的所作所为,他也想有人能制约一下吴茂才。 所以当高远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之后,吴向东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了。 ...... 第二天,高远带着罗琴来到场部,经过三队工地时,他给许国保打了个招呼。 听闻两人是去场部报到的,许国保给高远竖了个大拇指,“你小子还真行,整个农场恐怕都没人敢跟场长那样讲话,你不光讲了,还照样把媳妇儿弄进糖厂。诶,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场长一定会答应你呢?” “呵呵,很简单,场长不是傻子,他知道我是个人才。就算他忘了,还会有二纺机的人和工业局的领导提醒他。” 许国保不置可否,“哟呵,你小子还挺自信,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太过头,自信过了头,那可叫狂妄。” “呵呵,放心吧队长,我跟谁狂妄也不敢跟您狂妄呀,那天跟场长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以后肯定不敢了。” “枪打出头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些道理高远都懂,就算自己再有本事,适当地遮蔽锋芒还是有必要的。 很显然,许国保吃这一套,搬出几套大道理“教育”一番后就放高远离开了。 高远大阔步往前走,要不是身体不允许,他感觉自己都快要飞起来了。 走了一半儿,他忽然发现身旁没人,回头一看,罗琴正一边吊在后面走一边一脸疑惑地打量自己。 “怎么啦?快点儿地,要不场长下班儿啦。”他催促了一句。 “哦,没啥,就是觉得你好看。”过了这么些日子,罗琴明显感觉高远变好了,最近说话的时候也有了难得的亲昵感。 高远停下脚步,等着罗琴走近,“是吗?是不是越来越好看啦?” 罗琴眉头一皱,嗔道:“美死你算了,我看许队长说得对,你就是越来越狂妄。” 高远伸手搭在罗琴肩膀上,“狂妄也得有狂妄的资本,我又有本事长得又好看,关键是还有这么好个媳妇儿,我不狂妄谁狂妄?” 罗琴一把挣开高远的手,认真问道:“高远,你最近变了很多,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啥事啦?” 高远不管不顾,再次把手搭了上去,“那你先告诉我,我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罗琴闻言顿时红了脸,“变~变好了。” “那不就得啦,难不成变好了你还不乐意?至于发生啥事了嘛,我估计是那天脑袋被砸了之后,把里面的哪根神经给砸坏了。” 罗琴知道这不是实话,但高远这种情况还真不好分析,于是只能当高远是突然开了窍。 两人一边拌着嘴一边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场部机关大院。 刚来到院门口,两人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喊声:“琴子!琴子!” 罗琴闻声回头看了看,而高远根本不回头,单是听声音就知道是郭小海。 “琴子!”郭小海一路跑到两人近前,瞥了高远一眼后立马对着罗琴笑道,“难得在场部见着你啊,是来办事的么?走,我带你进去。” ------------ 第二十八章 进糖厂 当初郭小海纠缠罗琴的时候,罗琴不止一次表示过两人不合适,可是郭小海就像听不懂一样,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 后来要不是嫁给高远住去了二大队,郭小海还得纠缠不休。 此时郭小海权当高远不存在一样,对着罗琴乱献殷勤,就差直接表白了。 高远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将罗琴拉到身后。 “你有事儿没,没事儿我们有事儿,就不打搅你啦。” 说罢,就要拉着罗琴往院子里走。 郭小海显然不打算这么放过两人,上前一步拦在高远前面。 “高远,能耐了啊,三天两头来机关大院儿,这里都快成你家后院儿了吧。” 高远不想搭理他,没搭话。 “哼,咱俩上回的账还没算完呢,别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听说你在修理厂上班儿,那以后走在大街上你可就得小心点儿啦。” 高远一心想赶在中午下班之前找邝铁生把罗琴的事儿定下来,所以他真没时间跟郭小海瞎扯。 正巧,此时一个人担着一担粪从机关大院公厕里走出来,看样子是打算担出去。 可能是太重,担粪那人咬着牙关只顾低头走路,而郭小海正背对着他。 高远灵机一动,装样子拉着罗琴又往前凑了凑,郭小海则往后退了退,试图挡住高远的去路。 “琴子,别以为高远进修理厂就有啥了不起的,他又没编制,就是个打零工的。看见这红袖章没,我现在可是革委会的人,直接归革委会主任管,以后当革委会主任也就是迟早的事儿。” 高远没答话,罗琴也就不说话,只是躲在高远身后,深怕郭小海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我就不明白了,他有啥好的,要出息没出息,要背景没背景,你跟他这么些年,连孩子都没生一个,不是白瞎了吗?” 高远一直忍到现在,可一听见孩子就忍不住了。 如果说他跟罗琴之间还有什么芥蒂,那就是孩子。 高远自己倒是不在乎,上一世他有过孩子,这一世他觉得孩子是个负担,但是罗琴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沉重,就好像要不上孩子一定是她的责任。 高远原打算等夫妻两人的关系重新变亲密之后好好跟罗琴谈一谈,如果罗琴想要孩子,那两人就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如果罗琴不想要孩子,那就万事大吉。 郭小海这时哪壶不开提哪壶,算是突破了高远的忍耐极限。 高远大踏步上前,眼神狠毒,郭小海似乎就等着高远发难,他猛地往后退出一步,打算摆好架势迎战。 可他不知道这都是高远算计好的,他退出的那一步刚好拦在担粪人面前,等担粪人看见他的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担粪人担在前面的一大桶粪水直接撞在郭小海大腿上,而担粪人带着惯性没办法立马停下来,于是一桶粪荡出来半桶,把郭小海腰部以下浇了个匀实。 顿时,一股恶臭在机关大院门口炸裂开,担粪人赶紧放下粪桶,一边不顾恶臭给郭小海擦拭一边给郭小海道歉。 而高远则笑了笑,趁机拉着罗琴走进办公大楼。 来到邝铁生办公室门口,尽管没有关门,高远还是敲了敲。 邝铁生戴着副老花镜,一手夹烟,一手拿着一份文件,正伏在案头看得入神。 听见敲门声后,邝铁生朝门口看了一眼。 发现是高远,邝铁生既没有让他进来也没有说话。 高远知道,邝铁生多半还在为上次的事儿生气,在门口踟蹰一会儿后,他便腆着笑脸带着罗琴走进来。 “场长,我把媳妇儿带来了。” 邝铁生闻言又抬起头来,看见高远身后的罗琴,脸色好了许多。 “罗琴啊,先坐先坐,等我把这份文件看完。” 罗琴这些知青,邝铁生心里都有数,因为他自己也是因为形势需要不得不来东风农场,所以在心理上,他跟这些知青是一样的,平时工作的时候,他也比较关注知青的生活。 事实上如果罗琴不嫁给高远,糖厂建起来后她本来就应该是其中一名职工,这是邝铁生故意安排的,这些年,他已经陆陆续续把生产队上的女知青都换了过来,就是担心他们吃不了生产队的那种苦。 两口子等了一会儿,邝铁生吹了吹文件上的烟灰,然后搁在一旁。 他起身对着两人看了看,随后拿起旁边茶水柜上的一个水壶,交给罗琴说:“罗琴啊,你去帮我打壶开水来,知道在哪儿打吗?” 罗琴点点头。 邝铁生这个举动很明显,就是想把罗琴支出去,好单独跟高远说话,在场的三个人心照不宣。 “昨天回来,今天就上我这儿来了,你行动还挺迅速的嘛!”等罗琴出门后,邝铁生冷声道。 “嘿嘿,我这不也是想节省您的时间吗。” “少跟我嬉皮笑脸的,高远,你记住,让罗琴来糖厂不是因为你,你也用不着撂挑子来威胁我。” “我哪儿敢呀,场长~~” “行啦行啦,你也用不着解释,总之以后呢你要有本事那就把你的本事发挥出来,光会跟我耍嘴皮子的话,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也得卷铺盖走人。” “场长放心,我肯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该说的软话一定要说,不过高远也非常明白,邝铁生把自己的行踪掌握得这么清楚,必然是有人给他透露过,而他话里的“别人”,也绝非一般人。 今时今日,想让自己卷铺盖走人,哪儿有那么容易! 忽然,高远闻到一股淡淡的大粪味儿,而且味道越来越浓,很快,他便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 “高远!”郭小海怒不可遏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显然,他刚刚冲洗过,站在门口裤脚还不住地往下滴水。可尽管已经冲洗过,那股味道还紧紧地跟随着他,就好像发臭的是他本人一样。 “高远,你故意的是不是?”大概还对邝铁生有一丝敬畏,郭小海没有直接进来。 邝铁生也闻到了味道,皱着眉头问:“郭小海,你掉粪坑里啦,怎么一股大粪味儿啊!” 郭小海指向高远,“你问他,都是他害的!” 高远忍着笑意,“谁让你走路不长眼的?” 邝铁生从高远的神色中嗅到一丝狡诈地味道,立马问道:“高远!怎么回事?!” “唉,场长,是这样的。我带着罗琴上这儿来找你,被郭小海给撞见了,他以前不是喜欢罗琴吗,竟然当着我的面儿纠缠罗琴,罗琴不爱搭理他,可他倒好,非拦着不让我们进来。我也不想跟他多废话,就想躲开他,可我躲哪儿他就拦哪儿,结果一不小心跟担粪那人撞上了。” “胡说,我背对着他,你正对着他,你明明能看到却不提醒我~~” “好笑,我干嘛要提醒你啊,你老拦着我,我巴不得他两桶粪都浇你头上呢!你要是不死皮赖脸缠着我跟罗琴,至于被撞上吗!” “高远,你~~” 一句话没说完,邝铁生立马打断郭小海,“行啦,要吵别的地方吵去,别堵在我门口,一身滂臭也不知道赶快回家洗洗,这马上就要吃饭了,你就这样去食堂?!” 郭小海一听吃饭两个字,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机关食堂吃午饭来的,机关食堂吃饭的自然都是机关的领导,他要真这样带着粪味儿进去,都不用别人动手,他爸就得亲自把他轰出来。 想了想,郭小海还是觉得吃饭重要,收拾高远以后有的是时间,便一甩手就往回走。 刚好这时罗琴打完开水走上来,跟郭小海照面的时候,她马上把鼻子捂起来。 郭小海原先还打算跟罗琴搭搭话,可罗琴那唯恐躲闪不急的表情太伤他心了,顿了顿,他只好继续往楼下走。 罗琴走进屋,邝铁生赶紧让她把门关上,那味道实在太冲。 “罗琴啊,”邝铁生敞开窗户,“来糖厂了就安心工作。你是个有文化的人,也耐得下性子,好好表现,争取往上爬一爬。嗯,下午你就去找陈主任报道,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暂时住宿舍,往后你们自己瞧着办。” “谢谢场长。”罗琴给邝铁生鞠了一躬。 “行了,到饭点儿啦,你们是~~” 高远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们去修理厂吃,多谢场长,那我俩就不打搅啦。” 告辞邝铁生,高远直接带着罗琴来到修理厂,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最后一点儿剩菜。 吃过午饭,高远带着罗琴来到修理厂车间,给老刘三人介绍了一下。 老刘的态度跟以前差不多,不过李国志的态度就好了很多,拉着高远问了一些二纺机的事情。 聊了会儿天,高远就让李国志两人休息,他自己则带着罗琴在场部转了转。 下午两点,糖厂上班,两口子找到一厂车间主任,因为有邝铁生事前打了招呼,主任很快就给罗琴办好了入职手续。 办完手续,两人又返回二大队。 晚上的时候,高仲景和高月回来,告诉高远说郭新华已经给吴茂才提了让位,这会儿吴家一家子正偷着乐呢。 高远问高月有没有说她要参选,高月摇了摇头,“这会儿我才不说呢,先让他们高兴几天,等吴茂才把开会的时间定下来之后我再说,我得狠狠恶心一下他们才行。” 高远有些发愁,“得想办法让他尽快把会开了,我可呆不了几天。” “放心吧,”高月安慰道,“他们比咱们着急,吴顺喜一早就盯着这个位子,现在机会来了,他们巴不得明天就开会呢!” 高远点点头,“也是,实在不行,我让新华叔去催催。” 高仲景摆摆手,“不着急,明天看看情况再说。” 高远看向高仲景,“爸,高月当上会计了,吴家人肯定恨得要死,我和琴子都不在,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在你身上找补回来。我看啊,你干脆别上工了,我能养活你。” 高仲景马上拒绝,“那不行,我闲不住,不干点活儿会闲出病来的。大不了以后瞧着不对劲就躲着点儿,多少还能挣几个工分。再说高月当会计了,还能照应照应不是。你呀,就别操心家里啦,我跟高月都有数,不会吃哑巴亏的。” “嗯,高月,爸说得对,千万不能吃哑巴亏,大不了少挣点儿,该怼你就怼,有哥给你当后台,你啥都不用怕。” “切,我本来就啥都不怕,用得着你当后台吗!倒是你自己,以后不能欺负嫂子,你要是敢欺负她,我跟爸就不认你了。” 长嫂如母,罗琴虽然比高月大不了多少,但她出现在高月成长的最关键的时刻,多少也为高月填补了一些缺失的母爱,所以一直以来,姑嫂俩的关系都很不错。 “你个小妮子,我早晚给你找个混小子把你给嫁了,你嫂子是我媳妇儿,我欺负她干啥!” 吵着说着,一家人就张罗着做饭。 大概是觉得高远真能挣钱了,这几天高月做饭开始舍得吃大米白面,菜里面也多了些荤腥,炒菜声一起,灶房里就喷香喷香的。 吃过晚饭,罗琴收拾出来一床被褥,打算明天带去糖厂宿舍。 第二天,高远把罗琴送去糖厂,安顿好之后又立马赶回来。 回家的时候高月和他爸都不在家,高远就又去了郭新华家。 过了两天之后,郭新华的状态好了许多,脸上已经能看见血色了。 “叔,看你这样,好了不少嘛。” 郭新华大笑,“你还别说,这肩上的担子一卸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最关键的是一想到以后不用跟吴茂才斗心眼,心里斗舒坦了。” “嘿嘿,看吧,我没说错吧,挣多少工分也比不上轻轻松松过日子。叔,你等着瞧吧,吴家人的好日子长不了,用不了几年,他吴茂才以前怎么吃进去的就得怎么吐出来。” 郭新华摆了摆手,“他吐不吐的我不关心了,只要他不为难我,爱咋地咋地,我就想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 正说到这里,忽然队里的大喇叭“滋滋”响了两声,紧跟着,吴茂才的声音就传出来:“喂~~喂~~队里的老少爷们儿注意啦,谁见着二队队长田贵的,啊~还有吴向东和郭新华啊,见着了说一声,明天队部开支委会,让他们早点到~~” 喇叭播放了三遍,听完之后郭新华撇了撇嘴,“这猴急的,真就是小猪崽尿泡——憋不住三泡尿。” ------------ 第二十九章 选会计 不用猜,两人都知道会议的主题是啥。 “高远,我都按你说的办了,这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操作啊?”郭新华就好像考高远一样问道。 “急啥,您明天去了就正常投票,结果出来再说。” “哼哼,你小子还挺沉得住气,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啥后招。” “嘿嘿,放心吧,要是高月当不上会计,您不就白把位子让出来了么。不过新华叔,高月这妮子虽然聪明,但是还很年轻,没啥经验,以后免不了要向您请教,到时候您可不能藏着掖着。” “那可不行,我不能免费教。你小子现在发达了,我也不要多的,这么着,一个月你请我喝顿酒,咋样?” 高远先是一愣,听完就笑了出来,“叔,你不去演电视太可惜了,我当你打算要个千儿八百的呢,不就是喝酒吗,没问题,我一月请你两回行不,我来不了就让我爸请你,行不?” “行!我给你记着账啊,少一回我拿你是问。” 两人拌嘴是常事,都是图个乐子,聊了两句,郭新华老伴儿下工回来了,高远也就告辞回家。 家里,高月把明确的通知告诉给高远,说明天开会就是为了选会计这事儿。 高远点点头,“我猜到了,那高月,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们啊?” “就明天呗,他们开会我就跟着去,到了队部我就说我要参选。” “那行,我跟你一块儿去。” 高月这时露出一丝为难的神情,问道:“哥,我想过了,投票的话我可能投不过吴顺喜,你看啊,新华叔、田贵哥估计会选我,就算吴向东也投我也只是平票。到时候选不上咋办呐?” “呵呵,这会儿想起我来啦!放心,哥都想好啦,明天你就看哥的。” 隔天,高仲景和高月都没打算上工,今天是高家的大事儿,一家子打算都去队部凑热闹。 把昨晚剩的饭菜热热给吃了,一家三口便慢悠悠走上大道,队部离他们家不是很远,不到十分钟就能走到。 结果来到队部一看,今天凑热闹的还不止他们三人,吴家人、田家人还有很多队里的人都来了。 高远见状心里偷乐,来的人越多越好,越多他就越好发挥。 大概上午九点多,吴茂才把看热闹的人从屋里轰了出去,然后关紧大门,六个支委常委就正式开起会来。 那些看热闹的人,包括高远,都蹲在墙角,要么贴着墙壁,要么贴着门板,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会场的气氛非常热烈,吴茂才和郭新华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时传到外面来。 外面的人都知道是两人在吵架,一个个捂着嘴窃笑不已。 大约等了半个小时,忽地队部大门被推开,许仁从里面探出个脑袋,喊了声:“吴顺喜,你进来。” 吴顺喜得意洋洋,脸上的神情比公鸡还骄傲,他站起身,掸了掸那件整齐的白色衬衫,昂首阔步走进大门。 高远见状赶紧给高月递眼神,不过不用高远示意,高月等的就是这一刻,等吴顺喜走进去之后,她“腾”的一下站起来,然后赶在许仁关上大门之前冲了进去。 这一幕可把外面的人惊呆了,吵吵嚷嚷地数落高月太贪玩儿。 不过很快,大家发现高仲景和高远都很镇定,并且高远脸上带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 聪明的人很快明白过来,高家人是有备而来,于是他们赶紧闭上嘴,三三两两又轻声议论开来。 与此同时,会场里面。 显然这一架吴茂才吵赢了,他端着他的烟袋锅,像个得胜将军一样独坐一隅,看待其他人的眼神就像看待战利品一样。 而郭新华则愤愤地偏着脑袋,既不看吴茂才,也不看其他人,他鼻孔里喘着粗气,像头愤怒的野猪。 吴顺喜刚走进来的时候,吴茂才以为胜券在握,可是马上,他看见高月冲了进来,一张笑脸顿时便垮下来。 “高月,这是队支部常委会,你瞎闯个啥?!” 高月不声不响,慢慢走到郭新华身旁,“我也来开会啊。” “你开会?”吴茂才轻蔑地笑了笑,“你开哪门子的会!别闹了,赶紧去上工。” “我凭啥不能开会?吴顺喜能开我就能开!”高月拉开了嗓门,泼辣的样子渐渐显现。 “顺喜是来选会计的,你别瞎捣乱!” “哼,那我也是来选会计的,怎么就捣乱啦!” 此话一出,不仅是屋内,那些听见声音的屋外的人,全都咋舌不已。 如果说屋里面的人是惊讶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竟然不知天高地厚来选会计的话,那么屋外的人经过刚才的议论,则是惊讶于才想到比起吴顺喜,高月更适合当这个会计。 “你也选会计?你知道会计是干嘛的吗?”吴茂才还以为高月是来捣乱的。 不过这时二小队队长田贵却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不住地上下打量这个冒失的小姑娘。 “我当然知道会计是干嘛的,我还知道当会计得心细、得大公无私,不能有偏袒、更不能占公家的便宜。” “你个姑娘家家的,别捣乱,小心让你爸知道了回去揍你。” “不会,我爸跟我哥就在外面,他们支持我。还有,姑娘家家的怎么啦,许你们家的女人当妇女主任,就不许别的女人当会计?你们吴家现在有个队支书,还有一个妇女主任,你还想让吴顺喜当会计,咋的,你想把二大队变成你们家啊!” 这话怼得毫不客气,还给吴茂才扣了顶大帽子。 吴茂才这才意识到这个丫头真不是捣乱来的。 而田贵脸上的笑容也从幸灾乐祸变成欣赏,郭新华也渐渐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 “好,高月,既然你真的想选会计,那我问问你,你在队里干过啥?”吴茂才的表情渐渐变得恶毒,语气也犀利了几分。 “你别管我干没干过啥,今天不是选会计吗,既然是选,那就投票决定呗。要是投票结果觉得我不行,我啥话都不说,可如果结果觉得我行,那这个会计就得我来当。” 听完此话,吴茂才扫视了一圈众人,看着郭新华和田贵的表情,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而且是一个精心准备好的阴谋。 郭新华大概是担心吴茂才又出别的幺蛾子,立马站起身来,义正言辞道:“民主集中一贯是我D的作风,既然说了要选,那就应该尊重所有人的决定。高月参选,我看行。” 田贵是个直爽汉子,这时也笑着说道:“我觉得高月说的有道理,不能说一个队支部里面都是你吴家的人,我同意高月参选。” 吴茂才看着这两个一直跟自己不对付的人,心想除了他俩,自己这边还有四票,到时候一样把吴顺喜选上来。 那个时候,六个主要干部中就有五个是自己人,剩下一个田贵也就翻不起多大浪花来。 于是他忍下怒火,磕了磕烟袋锅,“好吧,选就选,那咱们就进行会议第二项,对两位参选人进行分别投票,谁得票多谁就当会计。” 也不啰嗦,六个人各怀心事对了下眼神,便掏出各自的纸和笔,默默写起来。 很快,票投完,吴茂才唱票。 也是够戏剧化,吴茂才唱完五票唱出个3:2,吴顺喜三票、高月两票。 因为是不记名,吴茂才不知道谁投的谁,不过他几乎断定剩下那一票就是吴顺喜的,甚至他连怎么讥讽高月和郭新华的词都想好了。 然而等他打开最后那张票,赫然看见高月两个字跃然在上时,他彻底愣住了。 除了叛徒!这是吴茂才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爸,咋啦?”瞧着吴茂才脸色急剧地变化,吴顺喜意识到不对劲,便赶紧问道。 而郭新华这时一改先前的愤怒,微微含笑起身问道:“吴支书,愣着干啥,最后一票是谁,你念出来啊!” 吴茂才看向郭新华,脑子里疯狂转动。 出了叛徒是一回事,怎么从平局中把局势扳回来是另一回事。 目前,郭新华和田贵似乎就等着这个结果,而从高月有备而来的样子来看,搞不好他们已经把后招都想好了。 那么搞不好自己只要把高月的名字念出来,自己这边的败势就已经注定。 所以吴茂才在想自己必须在念出名字的同时想办法把局势扳过来,哪怕强硬一点都行。 终于,他疯狂转动的脑子想到了办法,于是他嘴角翘了翘,对着字条念道:“最后一票,高月!唱票结果,吴顺喜三票,高月,三票,打平了。” 吴茂才说完,现场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过后,田贵开口了,“打平了,那后面咋办?” 吴茂才等的就是这句话,“按理来说呢,平局之后那就过阵子再投票,不过我看我们几个都不会反悔,而且现在队里生产正忙,也没那个时间。依我看呐,既然今天是开常委会,那有投票资格的只能是支委常委。新华同志已经辞职了,就不再是支委常委,也就没有投票资格,他那票不算!” 郭新华从没听过如此不要脸的话,一拍桌子站起来,刚想开口怼过去,忽然“咣当”一声,大门被踹开了。 ------------ 第三十章 队员大会 高远毫不客气,闯进来之后直接指着吴茂才喝道:“吴茂才,你也太不要脸了吧,想让你家吴顺喜当会计你直说啊,干嘛还费时费力整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我告诉你,你们在里面说的话大家伙儿在外面都能听见,咱二大队是不是你吴家的后院可就看你今天怎么说啦!” 高远说完一侧身,把大门口让出来,就见门口熙熙攘攘地挤着一堆脑袋。 剔除郭新华的选票不过是吴茂才情急之下才想出来的,他知道这个办法会给人留下把柄,也知道大概率通不过。 于是一听高远这话,再加上门口的那些脑袋,他顿时有些慌神。 “我~~我也就是这么一提,行不行的还得看大家的意见。高远,你不要动不动就乱扣帽子,这是常委在开会,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快出去。” 高远自然不会出去,他走到高月身旁,对着众人说道:“你们支委会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三对三,我看你们也没其他方法。这么的,既然支委会选不出来,那就开队员大会,所有二大队队员以家庭为单位,一家投一票,谁的票多谁就当会计。” 此话一出,外面的人都炸开了锅。 队员大会,以前也开过,但那都是走过场,什么宣传政策啊、搞运动啊,大部分的队员大会都只是让队员们过来坐一坐,没什么实质性的任务。 但是这回,是投票,每个家庭都能投,也就是说当会计这个事儿掌握在队员们手里。 于是新鲜感和刺激感立马让这些人沸腾起来,大声附和着高远。 郭新华这时也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高远这个后招可真是及时又有效,这就等于拿民意顶在吴茂才脑门上,他要答应,那就是顺应民意,他要是不答应,得罪的就是全队的人。 而且郭新华最佩服的,就是这一招的杀伤性。 不说别的,光是田家坳那一坳子人,就得占个三分之一的票数,田贵如果再动动嘴皮子,二小队就没一个人会投吴顺喜。到时候一小队只要有四五家人投高月,票数就能过半。 要知道高仲景以前可是干风水的,队里哪家人没接他去家里吃过饭?还有吴家是什么人整个大队都清楚,光凭吴顺喜扣过的工分,能有十家人投他们的票那就算多的啦。 所以吴茂才要么不答应,只要答应下来,这个会计位子就是高月的。 吴茂才虽然横行霸道惯了,可也懂得众怒难犯的道理,他的脸憋得彤红,活像憋屎一样,始终无法张口。 他非常明白,只要自己一张口,要么自己这个支书就干到头了,要么就是把会计位子拱手让给高家。 两害取其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些道理一个个在吴茂才脑子里飘过,最终,他开口了:“那就开队员大会!” “什么时候开?”高远追问。 吴茂才的眼神都能杀人了,犹豫一阵,心想反正这关躲不过去,那就赶紧把这事儿了了,然后想后面的事儿。 “那就明天晚上吧!” 高远闻言马上转过身,“大家伙儿都听见了吧,明天晚上来队部开会,都来啊!” 到这个时候,就是队里最傻的人都明白这一手是高远安排的,一阵哄笑过后,人们便围绕高远轻声议论起来。 很显然,吴家今天吃了个大败仗,吴茂才难掩心里的怒火,大手一挥,“今天就这样吧,散了!” 离开的时候,田贵追上来,冲高远笑道:“行啊,一个大队的人都被你玩儿得溜转,是不是以后我这小队长的位子也得小心啦?” 高远笑了笑,“老哥哥,谁不知道你们二队呀,我就算有本事把吴茂才的支书位子抢过来,也抢不动你这个二队队长的位子。” “那你就没想过除了你们家高月之外,我们二队也有人能当会计?” “想过呀,不过要是二队的人当会计,我没意见,只要能比高月票数多,是吧高月。” 高月点点头:“田贵哥,我当会计就是为了恶心吴顺喜,你要是觉得我不行,你就让行的人来,我肯定没意见。” 田贵五大三粗,比高远要大个两三岁,是整个二大队公认的好后生。 不过因为此人太过刚直,给人的感觉要比看上去的年纪要大,所以尽管高远能跟郭新华这样大年纪的人没大没小,到田贵面前却不敢随便造次。 田贵结过婚,原先的媳妇儿是红泥垭的人,可惜的是两人结婚不到一年,他老婆就查出癌症,没多久就去世了,期间两人也没个孩子。 从那之后,田贵就一直没续弦,打着光棍儿一直到现在。 “我跟你哥开玩笑呢,高月,我知道你聪明也没啥小心思,你当这个会计,肯定合格。”田贵笑道。 “那你跟田家坳都会支持我咯?” 高月咄咄逼人的架势把田贵给整不会了,他瞪着眼看着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个~~我~~我肯定会支持你,田家坳的人嘛,那得看他们自己的。” 高月咧嘴一笑,“那就行了,田贵哥你就是你们队的风向杆,你往哪儿指,你们队的人肯定就往哪儿跑。” 这是二大队众所周知的秘密,而高月就这样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当即惹得其他三人一阵哄笑。 笑过之后,田贵忽然正经起来,“郭会计,”他还没有改变称呼,“你们这边自留地的情况咋样?” 郭新华没当回事儿,“还能咋样,不跟以前一个样!” “呵呵,这都快两个月了,还没正经下过一场雨,你们就没注意?” 不等郭新华回答,高月就开口说道:“是呀,我们家菜园子都快干死啦。” 田贵点点头,“大家伙儿都只顾着挣工分,都没留意自留地的情况。照这个样干下去,今年自留地的情况可不乐观,那些甜菜也当不了饭吃,我估计到了年尾会有不少人饿肚子。” “不至于吧!不是还有农场吗?就算自留地受灾了,农场肯定能弄来粮食。”郭新华带着疑虑说道,看样子他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话。 “那可说不好,要干也不是只有咱们这儿干。我就是提醒你们一句,我让二队的都把干坏了的菜苗子拔了,腾出来的地全都补种玉米。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我建议你们一队的也得赶紧想办法。” 农场不产粮,主要作物是甜菜,种在地里能吃的也就玉米南瓜红薯土豆,这其中最耐旱的只有玉米,所以田贵的方法可以说是最优的方法。 聊了两句,田贵就说得回去安排上工的事儿,然后就离开了。 留下来郭新华和高家兄妹俩面面相觑,随后郭新华笑了笑,“田贵儿那人也太能想了,前些年咱们这儿也受过灾,还不是农场弄来的粮食。” 高月却摇了摇头,“田贵哥从不说大话,也不像唬人的样子,哥,我看这事儿值得警惕。” 高远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现在手上的钱和粮票,再加上家里的存粮,就够一家人吃到年底。而这段时间一家四口还能挣不少工分和粮票,高远要做的就是及时把这些东西换成粮食。 不过这对高月来说是个机会,她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坐稳会计的位子。 “高月,田贵哥这是在帮你呢,他把这事儿告诉咱们却不是吴茂才他们,为啥,不就是想让你来办这事儿!” “我?咋办呐?” “嘿嘿,你明天就要当会计了,咋办那是你的事儿,自个儿想。” 这时,郭新华插嘴进来,问道:“你俩还真当真啊?” 高远笑道:“高月说得对,田贵不是个说瞎话的人,再说什么情况我们也看得到,我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说着话,三个人已经走到路口,随后高月去上工,高远和郭新华各回各家。 回家之后高远没有逗留,喝了口水,拿了点儿罗琴没来得及拿走的东西,就朝场部走去。 三队到二队的路还在如火如荼地修建当中,工地上一派红火的景象,高远想过去打个招呼,却发现工人们正围在一起,似乎有人正在打架。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路旁,然后朝人群走过去,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人群中有几个穿着军绿色衣服、带着军绿色帽子的人,就好像是他们正在跟工人起对峙。 走近一看,果然,被围在正中间的正是郭小海,他手里抓着一个人的衣领,嘴里大声叫喊着“反革命”。 许国保也在其中,不过他没有对着郭小海来,反而是不断地喝止那些想要揍郭小海的人。 人群吵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注意高远,高远大声喊许国保,尽管他已经看到了,可是却没有闲暇理会。 喊了半天没反应,高远看见刚修了一半的毛路上放着几个装满了碎土石渣的撮箕,他赶忙跑过去,端起其中一个又跑回来,随后将满撮箕的土石渣朝人群上方泼过去。 顿时,一阵石子雨下在人们头顶上,砸得他们龇牙咧嘴,吵闹也就此停了下来。 “再打呀!要不要我把锄头钢钎给你们找来,弄出几条人命才罢休!”高远厉声喊道。 ------------ 第三十一章 狗头军师 得到空闲的许国保立马一把将郭小海拉到身后,然后朝众人大声喊道:“各小组长把自己的人给老子带到一边去,谁他娘的还敢往前一步老子马上就让他滚蛋。” 听闻这话,那些跟郭小海穿着同样衣服的人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立马跑过来,躲在许国保身后。 郭小海仗着他爸的威风,还不明白许国保是在救他的命,依旧大声喊着:“你们这群反革命,我要让我爸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许国保让他闭嘴,他不听,反倒还骂许国保是“反革命头子”。 看着好不容易被压下火气的工人又要被郭小海给扇呼起来,许国保实在忍无可忍,一把将郭小海薅到身前,然后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郭小海脸上。 这一巴掌着实够狠,声音之大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郭小海更是一下子没站稳,趔趄了好几步才稳下身形。 郭小海捂着自己的脸,眼泪汪汪恶狠狠地看着许国保,“你敢打我!我让我爸撤你的职!” 许国保跑过去又是一脚,把郭小海踹得连连后退,然后指着郭小海那帮人怒道:“不想死在这儿就他妈的给我滚,小海瘪子,你老子都不敢随随便便来我这儿抓人,你狗日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啦!快回去告状去,问问你老子基建队是干嘛的,看他敢不敢撤我的职!” 高远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见郭小海被他的那帮“手下”劝走之后便走到许国保跟前。 “队长,他咋的啦,咋闹这么大?” “还能咋的,狗日的不知天高地厚,来我地盘上乱抓人。说起来他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那一撮箕石头子儿,他小海瘪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嗨,这些就别说了。他为啥抓人啊,你可别忘了,小海瘪子除了有个爹之外还有一个混账妈,他爹能跟你讲道理,他妈可不会,要是真被她抓住啥把柄,非得闹死你不可。” 许国保似乎这才想起周凤英,她可是场里出了名的不讲道理,郭小海之所以这么无所顾忌,除了他爹的影响之外,大半原因都是他那个泼妇妈。 顿了顿,许国保大手一挥,“不怕,老子是为了这小子好,他要还继续闹下去的话,非死在我这儿不可。” “那他为啥抓人呢?” “嗨,大林子,前天晚上多喝了两杯,抱怨了两句,也不知道是小海瘪子从谁嘴里听到了,就跑来工地要抓人。” 高远细细想了想,随后说道:“队长,这事儿咱们得先发制人,不能等着让郭小海带着他妈来找你。走,他这会儿肯定先去找他爸,咱们也去告状。” 许国保不明所以,问道:“咱们告状?告啥状啊?” “唉,路上再说。” 说着话,高远就催促许国保赶紧动身。 如果只是郭小海他爸,许国保还真不怕,自己的职务虽然不高,但基建队还指着自己,他郭常林权力再高,也不敢随随便便就扰乱场里的基建事业。 可是周凤英一个泼妇,打又打不得,骂还骂不过,许国保拿她真没啥办法。 于是半信半疑的,他推着自行车上了大路。 两人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郭小海,进了机关办公楼,两人还在楼下呢,就听见郭小海在楼上哭诉的声音。 上去之后,高远直接带着许国保闯进郭常林办公室,把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郭小海正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孩子一样一顿一顿地诉说着许国保是怎么打他的,忽然看见高远和许国保闯进来,他马上指着许国保喊道:“就是他!爸,就是他打我~~” 没等郭常林反应,高远立马上前一步说道:“郭主任,我要举报!” 郭常林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犹豫一阵后看向高远,“举报谁?” 高远抬起手来,指向郭小海,“我举报他,公开场合发表反动言论。” 一句话立马让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郭小海更是瞪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高远会反过来指责自己。 “你~~你说他发表反动言论?那你说说,他都发表什么言论啦?”郭常林忽然有种处理小孩子打架的感觉,原本因为儿子被揍而腾起来的怒火也因为高远这么一闹消了大半。 “他说我们基建队都是反革命分子,还说许队长是反革命头子,那不就是说农场的基建事业都是反革命的,这不是反动言论是啥?”高远义正言辞道。 郭小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想到高远竟然比自己还无赖。 “没有!我没说过!” 高远冷哼一声,“基建队那么多人都听到了,你还想抵赖?!” “我~~我~~就算我说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爸,是他们基建队~~” “住嘴!”郭常林怒道。 对这个儿子,郭常林是又爱又恨,爱是因为他是独生子,是自己唯一的儿子,恨则是这孩子实在是没啥水平,自己为他铺了那么多路,可这孩子始终不上道,很多事不仅干得上不了台面,反倒还给自己丢脸。 就好比现在,自己在想尽一切办法孤立邝铁生,好把这个又粗又俗的伪君子彻底赶出农场,可郭小海不但啥忙都帮不上,还老是在邝铁生面前出丑,搞得自己总在邝铁生面前没面子。 还有他那个妈,护犊子都护出毛病了,成天跟一帮不入流的职工骂大街,哪里还有一点一把手爱人的样子。 简直丢人丢到了家! “许队长,”郭常林又看向许国保,“年轻人性子冲,逞个口舌之快你也没必要打人吧!” 许国保看了看高远,随后回答道:“郭主任,打人是不对,但得分情况。整件事的起因就是基建队有个人前天晚上多喝了几杯酒,也是逞了几句口舌之快,郭小海就要去基建队抓人。想必郭主任也知道基建队里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当然不会束手就擒,这不,两方就干起来啦。我那帮基建队员啊,常年干的都是重体力活,手里不是锄头就是钢钎,郭小海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要不是我打走郭小海,这会儿您恐怕就得给他收尸去了。” 这番话是路上高远教给许国保的,首先点明郭小海的性质,既然郭小海是逞口舌之快,那郭小海再以“口舌之快”去抓人就是不对。 郭常林无话可说,一转头看向郭小海那帮人。 “许队长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沉声问道。 除了郭小海,其他人都低着头不说话,而郭小海也不过是一味地否认。 郭常林不是傻子,马上明白许国保的话是实话,便走到郭小海身旁,一脚踹了过去,“给我闭嘴!没用的东西!还不赶快谢谢许队长?要不是他把你打走,你这条小命就没啦!” 郭小海就算再混账,他老爹的话也不敢不听,委屈巴巴地愣了一阵子,这才不情不愿走到许国保身前,“谢谢许队长。”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转头的时候,他的眼神正好从高远脸上划过,就看见高远嘴角若隐若现着一抹得意的神色。 “这事儿没完!”郭小海恶狠狠扔下一句狠话,在他爹没发飙之前就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郭小海刚离开,郭常林立马露出一副笑脸,爽朗地笑道:“真是对不住,犬子管教无方,让许队长受累了。” 不得不说,郭常林这前后的变化如果让不知情的人看见了,绝对会认为他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好官。 不过高远和许国保都明白,郭常林笑容的背后已经把这笔帐记上了,这次侥幸逃过,下次说不定就变本加厉。 “郭主任您言重了,我也是为了场里的基建事业,不得已才来告状的。说起来还是郭主任讲道理,不然的话,我还真是有理都讲不清啦。”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过后,郭常林又看向高远,“高远,如今你可是名人啦哈,哪儿哪儿都能听到你。不过你得注意着点儿,千万别犯在我手里哟。” 郭常林的口吻是在开玩笑,但他的意思是真的,高远听得出来。 “郭主任,您放一万个心,我是一心一意干革命,革命事业需要我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哪里还有闲情犯事呢。” 口是心非打了几句哈哈,高远和许国保便退了出来。 两人分手的时候,许国保感叹道:“你小子还真是老子的狗头军师,今天要不是你,我还真想不起这茬。” 高远笑了笑,“有了这剂预防针,就算小海瘪子他妈来闹也不怕了。不过队长,小海瘪子这人睚眦必报,这回他吃了憋,以后肯定会想办法找补回来,你得放着点他。” 许国保叹了口气,“他妈的,真是阎王好说小鬼难斗,你说咱场里怎么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呵呵,行了,我还得去看媳妇儿,先走了。” 去糖厂的时候经过俱乐部,大老远高远就看见郭小海几个人在上去俱乐部的台阶上游荡着。 发现高远之后,几个人立马围上来,其中一人拦在高远跟前,“走,我们队长想跟你说几句话。” ------------ 第三十二章 未雨绸缪 俱乐部,实际上就是农场礼堂,它包含了电影院、篮球场、门球场等设施,平时农场开大会,或者搞联欢活动,或者放电影之类的都会来这里,时间久了大家伙儿就把这个地方称之为俱乐部。 不过除了这些大型活动,俱乐部就只有一个看门的大爷,是个很安静的地方。 今天没啥急事儿,高远也有心想捉弄捉弄郭小海,便没有反抗,跟着一帮人走上俱乐部篮球场。 “小海瘪子,现在谱摆得挺大呀,都有专人给你传话啦!这位兄弟,你啥时候净身的呀?” 那传话的哥们儿一脸懵,“老子天天洗澡,咋的!” 他身旁一个人差点没忍住笑,捂着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随后这哥们儿脸色骤变:“你他妈的才净身,你们全家都净身!” “少他妈废话,”郭小海怒道,“高远,别以为跟场长多见了几次面就了不起了,今天老子就告诉你,甭管在哪儿,你他妈的在我跟前都没说话的份儿。” “哟呵,语气硬起来了嘛,小海瘪子,不是我瞧不起你,要是你一直这么硬,我还当你是条汉子,咋的,仗着你人多?” 郭小海上前一步,其他人马上围拢过来,“就是仗着我人多,高远,上回那事儿还没跟你算账呢,今天咱们就一块儿算。” “上回?”高远装模作样道,“噢,你是说浇你大粪那回。行吧,来算吧。” 说着,高远便将手里的东西放下,顺手把他挑包袱的棍子拿起来。 那根棍子其实是根菜刀把,因为连接柴刀的那头腐朽了就没用了。 不过虽然一头腐朽,另一头却反着包浆的光泽,一看就结实得很。 高远把腐朽的那头拿在手里,包浆的那头指向郭小海那帮人,“你们几个没见过呀,还没跟我打过交道吧。我可事先说好了,我这人打架喜欢往死里打,尤其是打群架,打死一个回本,打死两个我赚了,到时候可别说我下手没轻重。” 说完,高远往手里吐了口唾沫,眼里现出一股兴奋的光芒。 这倒不是高远装出来的,上一世的高远都记不清自己最后一次打架是什么时候了,这回换了副年轻力壮的身体,他很想重温打架的味道。 只不过这幅样子在高远自己看来是兴奋,但是在对面的人看来却觉得这人有些变态,一打多不但不害怕,还这么高兴,这得是啥人啊! 还没出战,军心就已不稳,郭小海挥手一声喊“给我往死里揍”,气势倒是足,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郭小海四下里一张望,顿时气急败坏,“上啊,他一个人,你们怕啥!” 高远嘿嘿一笑,“对啊,我就一个人,你们怕啥?!”说完便朝前走出两步。 哪儿知道高远一上前,那几人竟然还往后退了退,把原本落在最后面的郭小海留在最前面。 “小海瘪子,他们怂啦,你来,咱俩好好过过招。”一边说着,高远举起木棍就朝郭小海冲了过去。 郭小海这帮人都是职工子弟,家里的大人都在机关大院里上班,平时拉帮结伙欺负人习惯了,也没人敢跟他们较真,说白了就是还没遇到过狠人。 平日里,让这帮人担点煤球回家都嫌肩膀疼,这回真见着不要命的,哪里还有先前嚣张的样子,立马抱头鼠窜了。 高远不管不顾,紧追着郭小海不放,一直撵着他从篮球场跑到门球场。 门球场里全是沙子,深一脚浅一脚的,郭小海跑得又急,没跑出去两步,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 高远跑过去对着他的屁股沟就是一脚,然后用木棍顶住郭小海的后勃颈。 “我真当你小海瘪子出息了呢,换了身皮,你不还是那只鳖吗!你跟我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说着话,高远拿棍子在郭小海脑袋上敲了一下。 “哒”的一声脆响,郭小海立马叫出来,“远哥!远哥!我错啦!我错啦!以后不敢啦!” 这就是郭小海,有人帮他起哄的时候胆大包天,一旦知道求救无望,他就会立马转变态度,实打实的能屈能伸! 高远伸出脚踩在他腰上,反正就是不让他爬起来,随后又是“哒”的一下。 “你这话都说多少遍啦,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郭小海,你得明白一个道理,遇着我高远算你生不逢时,我不在场部那随你胡作非为,现在我来场部了,你他妈的就得给我把尾巴收起来!明白吗!” “明白!明白!” “哒~~” “我他妈的明白啦,远哥,别敲了~~” “哒~~” “你明白个屁,你要是明白就知道得让我敲个够~~” “哒~~” “哎哟~~我真明白啦~~别敲了远哥,疼死我啦~~” 高远松开脚,直起腰来,他非常清楚,以郭小海的尿性不可能就这么罢休,只要郭常林不倒,两人以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多。 “瞧见没,”高远拿着棍子朝空空如也的四周挥了一圈,“就你这帮小兵,今天要不是许队长把你赶出来,你们能从那么多工人手下走出来么?小海瘪子,你混账可以,但脑子得聪明,许国保今天可是实实在在救了你一命,懂吗?!” 郭小海还是很怕那根刀把,连连点头,“懂懂懂~” “好啦,滚吧,记得下一次找几个敢打的,老子还想过过打架的瘾呢!” 高远着实有些扫兴,回到篮球场边,收拾好东西继续往糖厂方向走。 在修理厂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快到中午下班的时间,他便去到糖厂,把拿来的东西交给罗琴。 “咋样?干了一天感觉如何?”吃饭的时候,高远问道。 “还行,比起上工可轻松多了,就是不怎么自由,走到哪儿都有人看着。” “呵呵,那是肯定的,工厂有工厂的好处,工地有工地的好处,习惯就好了。再过个几年呢,咱干点自己的事儿,到时候你当老板,就又轻松又自由啦。” 高远原只是为了安慰罗琴,嘴巴上一下子没把门,多说了几句话,立马引起罗琴和旁边几个人的震惊。 “我是说争取好的表现,当个小领导,就又轻松又自由了。” 这之后,高远也不敢多话了,刚才那句话,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给自己口顶走资派的帽子绰绰有余。 吃完饭,高远让罗琴回去休息,说今晚还得开队员大会,他得赶回去瞧瞧。 回到家里时时间还早,高远闲来无事,就去附近一些人家的自留地上看了看。 上一次干农活还是高远高中毕业之前,毕业之后,高远几乎就没进过田间。关于昨天田贵说的干旱的问题,他还不是很了解,就决定去田间地头上看看真实的情况。 不过有一点高远是相信的,那就是近两个月整个县城没有下一场像样的雨。 这个年代还是通过广播来播送天气预报,人们普遍对天气变化的原理和节奏没有概念,大多都还在用传统的二十四节气来安排农事。不过高远很清楚,这是典型的厄尔尼诺现象。 根据时节判断,很快就会迎来梅雨季,到时候极端干旱遇上短时强降水,必然会导致山洪。如果只是按田贵说的把作物换成玉米,到时候很可能玉米还没能长出来就被山洪给冲走了。 高远先是在自家地里看了看,果然,菜苗子都蔫儿了,那些茄子辣椒,好多叶子都枯了。 跟着,高远又去别家地里看了看,一圈看下来,跟田贵说的差不多,家家的自留地都遭了灾,而且地里的土都干得跟石块一样。 再次回到家里,他爸和高月都下工回来了。 高月很激动,呆会儿就要开队员大会,不出意外的话,今晚过后她就能当上会计。 高家祖上是逃难来到东山的,据说他们的祖上还是个什么军官,来到东山后还当过一阵子地主。不过打这个祖先往后,高家就渐渐没落,没出一个正经有出息的人。 高月当上会计,那是祖上好几代都没发生过的事儿,多少也算是光宗耀祖啦。 高月嘴里哼着小曲儿,切菜的手又轻又快。 高远则帮忙烧火,期间,他便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高月自然没当一回事,她认为只要按照田贵说的把菜苗都换成玉米就行。 可是高仲景却泛起了嘀咕,“别说,今年这劲头还真不大对,大旱之后下大雨还真有可能。” 高远点点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田贵说种玉米只是第一步,往后还得防山洪。” “怎么防?”高月问。 “简单,把地里的沟都疏通一遍,该锄草的锄草,该挖深的挖深。咱这儿是山区,蓄不住水,主要还是防下大雨把庄稼冲走。” “开啥玩笑,就是因为干,现在大家都扑在地里。你说的那些得费多少劳力啊,哪儿有那么多时间。” “高月,”高远认真说道,“我现在跟你说的这些可不是什么让你有资本去选会计,要是真像我说的那样,到时候别说是二大队,搞不好整个农场都得闹饥荒,那可是要死人的!” “那你昨天干嘛不跟田贵哥说呢?” “唉呀,昨天我没想那么多,而且我不知道地里的情况会那么糟。你跟爸回家之前,我去周围的自留地里转了转,那地里的土都快成水泥了,要下点雨那菜园子就会变成池塘。” 地里的情况高月比高远清楚,她天天上工,非常明白甜菜地里也是一样,只不过大家都没有往这么坏的地方想。 “那你说咋办?”高月终于认真起来。 “嗯~~”高远想了想,“先做饭,吃完饭去开会,我找田贵说说看。” ------------ 第三十三章 未雨绸缪(二) 除了放电影,队员大会恐怕是各个生产队最高兴的日子,过年都比不上。 因为都吃过了晚饭,此时无论男女老少,但凡能有一点空子,都会搬把板凳过来瞧瞧热闹。 高家一家三口去到队部的时候,不说人山人海,满满当当毫不为过。 曹秀英在一排桌子上铺了红布,还装模作样给每个位子上立了块名牌,这是她在场部开会时学来的。 吴茂才坐在正中间,看样子对这个布置很满意。 过了十多分钟,看着人们基本都坐上了,吴茂才便拍拍面前的话筒,说话了。 “啊~啊~都安静~都安静~开个会磨磨蹭蹭的,这都多长时间啦,都安静下来!” 不少人不买吴茂才的账,依旧私下里嘀嘀咕咕,曹秀英“噌”地一下站起来,尖声喝道:“开会啦!还说个啥劲!还不安静的啊,两个小队长把人给我记上,扣工分儿!” 这句话直中要害,人群里立马没声了。 吴茂才接着说:“今天开啥会,想必大家伙儿都知道,那咱们也不啰嗦,顺喜儿、高月,你俩上来。” 等两人上台后,吴茂才继续往下说:“今天呢,选新会计,既然是选,那就是谁都能上来,只要票数高过他们两个,就能当会计。谁还愿意上来试一试啊?” 吴茂才这是在做垂死挣扎,高远心知肚明,不过他的本意就是不让吴顺喜当会计,如果有其他人,尤其是二队那边的人能胜过高月,他也乐得接受。 况且此时高远想得更多的是怎么找田贵把山洪的事儿说出来,已经不怎么在乎投票结果了。 这样的场合,总有人想逗逗乐子,应着吴茂才的话,还真有三个人走上台子,有一个还是插队知青,吴茂才竟然也让他上去了。 吴茂才还觉得不够多,问还有没有人愿意上去,光这件事都折腾了快半个钟头,直到下面的人都觉得厌烦了他才收住这个话题。 “大家也别心急,既然是民主选举嘛,那就得充分民主,我也是为了充分尊重大家伙儿的意愿。好了,现在参选人都已经就位了,那就以家庭为单位,不记名投票,大家都迅速一点儿啊,写完了就交给自己的队长。” 说这话的时候,高远正好看见吴茂才跟许仁对了下眼神。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吴茂才眼神里的狡猾还是被高远看在了眼里。 顿时,高远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虽然是各个家庭自己投票,但因为一般人都不会自己带笔带纸,投票的纸和笔都是队部提供。 按照吴茂才的安排,由两个队长把投票用纸发下去,因为笔不多,就只能让队长把笔交给投票的人,等那人写完了,把投票收走,然后再把笔给下一个人。 而最后唱票也是吴茂才几个人完成,这中间想要做点儿手脚简直不要太容易。 还有刚才为了逗乐子上台参选的那几个人,现在看来似乎也没那么简单,高远想到即便吴茂才没有私底下安排人直接投吴顺喜,也有可能故意让这些人稀释高月的选票。 然后他们只需要稍微做点手脚,就能扭转局势。 想到这里,高远立马站起来,举手大喊:“等等,我有话说。” 吴茂才立马警惕起来,“捣什么乱,天都快黑了,有话等投完票再说。” “我就是想帮大家伙儿节省时间,而且今天除了选会计,还有个重要的事儿。”说罢,高远转身面向众人,“一家写一个名字太慢,还费纸笔,我看干脆就举手表决,这样大家伙儿都看得见,也节省时间。” 此话一出,立马迎来不少人的附和,而吴茂才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高远一看,便知道自己戳穿了他的奸计。 “个老狐狸,真是防不胜防啊!”高远在心里叹道。 随着附和声越来越大,吴茂才坐不住了,“大家先安静,听我说。今天是选会计,这么大的事儿就举个手,不太像话吧。而且还得做记录,没选票,我咋做记录啊。” 底下早有人不耐烦,大声嚷道:“投个票B事儿真多,吴茂才,怎么做记录那是你的事儿,赶紧的,我投高月的举手。”说着话,这人便举起自己的右手。 不容吴茂才反驳,底下呼呼啦啦便举起来一片手,田贵没有丝毫耽搁,立马开始大声计数。 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开始,都用不着人催促,后面就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 不到五分钟,所有人的投票都结束,最后高月以十三票优势胜出。 吴茂才都来不及宣布结果,第一个举手那人又嚷嚷起来,“高远!你不是说还有事儿吗?啥事儿啊?” 一句话又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高远身上。 高远顿了顿,看向田贵,“这事儿是我瞎想的,本来打算跟田贵哥商量商量再说出来的。是这样,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两个月地里遭旱了,不光是甜菜地,各家的自留地也是一样。今天下午我去了一些自留地看了看,才发现情况比我想的要严重。” 人群中立马有人起哄,“哟,高家大公子都下地了哈,高远,你还知道你家自留地咋走不?” 人们笑成一片,不过高远丝毫不气恼,“笑吧笑吧,我不干农活,我从不下地,笑吧笑吧,笑完了我再说正事儿。” 大部分人马上止住笑声,剩下的笑了一会儿也跟着停下来。 “笑完啦?那我就继续往下说。现在,田贵哥那边已经让队员把自留地里的菜苗拔了种上玉米,我建议一队的人也这么干,不过光这么干不行,还得~~” 刚说到这里,马上又有人起来反驳:“高远,你种过几年地啊,现在下玉米,到过年恐怕都结不下籽。我看你还是别说种地了,就说说你都在县城干啥了吧。” 话音刚落,很多人便跟着起哄,纷纷让高远说说在县城咋挣钱的。 田贵抓住了高远话里的重点,朝众人压了压手,“别瞎起哄,这是正事儿。高远,你刚说光种玉米不行,什么意思啊?” “我怕下大雨!” 刚说完,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有人大叫:“大家都盼着下雨呢,你还怕!” 田贵也很疑惑,“现在要是来场大雨,搞不好就不用种玉米啦,你究竟担心啥?” “田贵哥,现在地里干得都已经蓄不住水了,要是雨不大还好,可要突然来场暴雨,搞不好会发山洪。当然啦,现在还没种新玉米,如果种了,下大雨的时候根还不深,搞不好都得冲走。所以现在咱们既要防备一直干下去没粮食吃,又得防备突然来场暴雨把新种的粮食冲走。” 在场有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高远说的情况他们都经历过,所以很快,人们渐渐明白高远不是在瞎说。 田贵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简单,首先按你说的,把枯了的菜苗拔了种玉米,虽然现在种玉米不可能完全成熟,但嫩玉米还是可以吃,这样能保住咱们的口粮。” 田贵点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 “其次,挖排水沟,把地里的排水沟挖深清通,要保证一旦发洪水,水能顺利地排出去。” “又要种玉米,又要挖排水沟,听你那意思~~”田贵低声嘀咕着,随后看向身旁的吴茂才。 这个时候,就是吴茂才再傻,也明白高远的意思是要从上工时间里挤时间。 涉及到“政治”,吴茂才当然不会干,他也不相信事情真会发展到高远说的那个地步,再说了,就算真发生了,不是还有农场政府吗! “高远,你就别在这儿危言耸听啦,今年队里的任务本来就因为干旱受了影响,你还想抽时间搞自家的东西,没门儿!” 高远笑了笑,“吴茂才支书,我就是提个建议,采不采纳那是你们队支部的事儿。反正我家粮食是管够,只要大家伙儿觉得自家的粮食没问题,就可以不听我的。当然啦,要是你吴支书说大家伙儿没粮食了可以去你家吃,那也没问题。” 说罢,高远又看向其他人,“今年大旱可不只是咱们队里,搞不好整个长江流域都受了影响,到时候真没粮食吃了,农场恐怕也没办法。大家伙儿好好想想,是挣那几个不见得能换成粮食的工分重要,还是保证一家人能吃到明年重要。” 吴茂才闻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高远!你想干什么?!你这是煽动群众违抗生产指标,就你这样,高月还想当会计?!我看就你这样危险的思想就不够格!” “高月能不能当会计,得由大家伙儿说了算。我说这话不过是担心大家伙儿到了年底没饭吃,反正我就一句话,我们家没多的粮食,要真闹饥荒了,可别找我。” 话说到这里,高远算是仁至义尽了,说完之后,他便坐下来。 吴茂才沉默了一会儿,便拍了拍桌子,道:“行了,今天的会就到这里,投票的结果要等我报到场里,等场领导批准了才算数。至于高远刚才说的话,大家别听他的,明天该上工还得上工,咱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争取完成今年的指标。大家只管放心,就算真受灾了,农场也不会不管咱们的。” 说完,吴茂才就宣布散会。 ------------ 第三十四章 结束出差 这趟回家也有了五天时间,高远琢磨着家里的事儿都办得差不多,是时候去二纺机了。 回家之后,高远叮嘱高月,让她抽空去趟场部,把他的想法告诉给场长,一来算是提个醒,二来,也算她新官上任办的第一件事,好给领导加深一下印象。 “这件事你真得放在心上,虽说咱家现在不缺粮,但能多一点是一点,就算你不种玉米,为了那些个菜,也得把地里的沟清一清。至于上工,我看往后你跟爸还是少上,那工分不值几个钱,还不如多花些精力放在自留地上。”高远最后补充道。 “行了,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去地里挖沟,行了吧。” 高远叹了口气,“高月,往后当会计了,啥事都多动动脑子。还有,这回有机会去队部,多抽时间看点书看点报,你要是有啥想看的书,就跟哥说,哥给你带回来。” 高月不屑一顾,“看那么多书有啥用,还不如多上点工多挣点工分呢。” “高月,你能不能别老跟我争,我是你哥,我能害你吗!你听我的,多读书多看报,多了解咱们的社会是怎么发展的,对你有好处。” 见高月没话了,高远又叮嘱了他爸几句,然后一家人洗漱睡觉。 第二天一早,高远就坐上早班车,去了县城。 今天正好周末,高远没有直接去二纺机,而是找到程卫东家。 程卫东此时正在家里鼓捣一台彩色电视机,看见高远,他喜笑颜开。 “来得正好,这半导体的玩意儿我还真没啥办法,你来看看。”说着话,程卫东便将手里的万用表指针递给高远。 高远接过指针,笑道:“这种东西得靠经验,多修几次,多了解这种电路,慢慢就好了。” 说完,高远便一边测试电路一边给程卫东讲解,没多大一会儿,电视机的毛病就找了出来,高远翻了翻那堆从电路板上取下来的零件,很快便找到一个给换上。 修好电视,程卫东留高远在家里吃了顿午饭。 “卫东大哥,按照目前的进度,产线很快就能投产,我也就得回农场了。往后咱们可以多来往,要是有修不好的东西,你就找我。” “不是高远,以你的技术完全可以留在二纺机呀,你要是提出来,谭工肯定能答应,依我看,你干脆别走了。” “呵呵,那可不行,我媳妇儿我爸都在农场,我哪儿能扔下他们一个人跑来县城呢。没事儿,以后咱们保持联系,搞不好还有合作的机会。” “唉,可惜,说真的,你这样的人才不管去咱们县哪个厂都会抢着要。哎,我可听说了啊,谭工在给你申请嘉奖,说是要直接发去你们农场。还有清河纺织厂,听说也要给你发奖金,这回你可真是名利双收啦。” “这算啥,看着吧,咱们国家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早早晚晚,会迎来一个技术革新的时代,那个时候,就是咱们这种搞技术的天下。” 程卫东被这话吓了一跳,赶紧压低声音,“嘘~~高远,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咱这楼里住着不少人,小心隔墙有耳。” 高远吐了吐舌头,立马收住话题。 很多时候高远都很无奈,他明明知道过不了几年天就会变,可他偏偏不能说。 每每这种时候,他就想找个人好好倾诉倾诉,要不然,他觉得自己非得憋出毛病不可。 之后的日子,高远都是在紧张而有序的工作中度过的,两个礼拜过后,第一条产线终于迎来试运行的日子。 这天,谭永青把厂里的大小领导还有技术骨干全都叫来车间,待工人装好原材料后,厂里一把手按下启动按钮。 随着机器开始运转,原材料被一根根送进产线中,最后出来一条完整的布匹。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半个钟头,最后领导跟谭永青、高远等人一一握手,感谢他们的辛苦付出。 这之后,高远的工作就清闲了,由于清河纺织厂和二纺机的产线几乎一模一样,大致的程序是相同的,所以高远只需要做指导工作,具体的活儿都有对应的人来干。 从第三个礼拜开始,县城就开始下雨,刚开始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第三天,就变成倾盆大雨,一下就没完没了。 这个时候,高远已经没有心思去管什么产线了,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家看看情况。 过了两天,雨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高远便找到谭永青,打算告辞回家。 “谭工,产线的组装步骤和调试步骤我都做了详细的记录,而且你和程工都是全程参与,你们已经很熟悉了,我看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你看,我明天就回农场行不行?” 这期间高远经常说起农场的旱情,所以谭永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想了想,谭永青点点头,“没问题,我跟领导说一声就行。高远,这次真的要感谢你,要不然,我们不可能提前这么久完成任务,也不可能只花这么点精力。回去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说,另外,你的报酬我会尽快给你邮回去。” 高远跟谭永青和程卫东握了握手,“我也得感谢两位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咱们都是搞技术的,我就不说那些肉麻的话了,以后如果还用得着我,你们也只管说。” 道完别,当天中午高远就离开了二纺机。 离开之前,他托谭永青给自己开了个证明,在县招待所开了间房,另外,他还找程卫东要了一些常用的电器零件。 现在,他只需要弄一套电焊设备和万用表,就能自己修理电器了。 只是可惜,在这个年代这些简单的修理设备还买不到,不过他问过程卫东,说是农机站有,只是农机站的设备不卖,得有单位的批条才行。 于是高远开完房间,就冒着大雨跑来邮电局,直接把电话挂到场部机关大院。 邝铁生听见是高远吃了一惊,在听说高远想为场里修电器时,他立马明白怎么回事,“也是了,你能给二纺机组装产线,修个电器肯定不在话下。可问题是就算我给你批了条子,你现在也拿不到啊。” 高远嘿嘿一笑,“场长,那些玩意儿又不是啥战略物资,要批条不过就是有个形式,您直接给县工业局的领导打个电话,让领导传个话不就行啦。再说了,我想要那些东西也是为了咱农场嘛,那也是干革命嘛,领导肯定会答应的。” 邝铁生有些无语,“老早就听说你小子鬼主意多,这种事儿也是你能打鬼主意的吗!” “唉呀场长,要是咱农场离县城近,我就老老实实走流程了,可咱不是离那么远吗?我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来县城,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高远说的是实情,真按流程来办的话,高远想拿到设备少则半个月,多的话一两个月也不奇怪。 “好吧,”邝铁生终于叹了口气,答应下来,“我找领导问问,你去农机局听信,要是今天下班之前没信,那你就回来走程序。” 高远大喜,“好嘞!” 说完刚想挂电话,高远忽然又想起旱情的事儿,“等等,场长,我妹妹高月来找过您吧,就是二队新选出来的会计。” “你是想问地里的情况吧?” “是,我担心农场到了年尾会闹饥荒。” 听到这里,邝铁生叹了口气,“你能有这份心我代表农场感谢你,不过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行啦,你去农机局吧,我这就给领导打电话。” 说罢,邝铁生就挂断电话。 虽然邝铁生几乎什么都没说,但高远从他的语气中感觉得到,高月的意见没有得到重视。 不过仔细揣摩的话,可以听出来邝铁生很失望,也就是说他也失望高月的意见没有被采纳。 邝铁生是农场名义上的一把手,如果他觉得高月的意见很重要的话,那么能否决的就只有革委会主任郭常林了。 高远站在邮局门口,看着外面如瀑布一样的大雨,心里面不由得紧张起来。 上一世,高远也经历过艰难岁月,饿肚子的滋味儿他是了解的。 那个时候,人们没吃的了就会出门乞讨,或者去偷去抢,虽然也有饿死人的情况,但那都是极少数。 如果整个农场发生粮食危机,而县城又帮不上忙的话,那个时候难道全农场都出门乞讨?到时候又会不会饿死人?又会饿死多少人? 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忽然,高远看见一队人拿着铁锹铁铲匆忙跑过,看上去像是有什么急事。 这种时候,高远不用猜就知道,多半是哪里决堤了,他中午从二纺机来县城的路上就看到河里面的水已经快要漫过河堤。 又一路淋雨来到农机局,高远说明来意,没想到门卫马上把他放了进去。 进入院子后,门卫带他来到一间办公室,跟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看报纸的人介绍了一下。 那人上下打量了高远一遍,眼里满是漠然和不耐烦。 ------------ 第三十五章 回家报到 “就是你想要焊机?”那人问道。 “是,还有万用表,我们领导应该打过招呼吧。”已经经历过一辈子,高远明白有些人情世故不能不遵循,便客客气气答道。 “没带批条来吗?” “呃~~那个我是东风农场的人,难得来趟县城,下次再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批条就来不及了。要不然,我们领导也不会特意为这事儿打招呼呀。” “那我们这儿也不是你们家仓库,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干事情总得有个程序吧,要是都像你一样,随便找个领导打个招呼就大摇大摆来拿东西,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干呐?!” 听到这里,高远有些不耐烦了,这种明明动下手就能完成的工作,他非得让你多跑两趟,就是因为这种尸位素餐的人,才一点一点丧失公信力的。 “这位同志,我不知道是哪位领导打的招呼,您就告诉我能不能给我一套设备,要是不能的话我就不打扰您工作啦。” 哪儿知道那人一指高远,轻蔑地笑道:“看看,办事走后门还不愿意听人说,你这样的办事态度怎么能办好事?我跟你说,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不就仗着有后台,干啥事都想着走后门吗。” 高远语塞,虽然他有他的原因,但他今天的确是走了后门,别人这么说,他也没话好说。 没办法,高远只好笑了笑,道:“真对不住,是我的错,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您忙着,您忙着。” 说罢,高远正想走人,那人却叫住了他,“等等!” 高远回过头,看见那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走到他身旁的也给大铁柜旁。 就见那人打开大铁柜,在里面选了选,然后拿出一套焊枪放在桌上。 “你先把这个拿着,万用表我还得给你找找。” 高远见状大喜,赶紧过去把焊枪拿起来瞧了瞧。 可是这一瞧,高远顿时火冒三丈,原来这副焊枪是个坏的,连手柄都脱落了。 那人还在其他柜子里翻找着,高远却没忍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开什么涮!” 顿时,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 “你要给就给,不给就不给,给个坏的什么意思!”高远怒道。 那人也跟着把铁柜门狠狠一摔,“你嚷嚷什么,有的给你就不错啦,还挑挑拣拣!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不想要就赶紧滚!” “好哇,本来还想卖你个面子的,既然这样,你就给我等着。” 说罢,高远就抓起隔壁桌上的电话,有个人还想阻拦,就听见高远冲电话里大声喊道:“给我接县工业局!” 完了高远又报上罗晋的大名。 农机站虽然跟工业局不是一个系统,但着实低了一个等级。而且农机站平时跟工业局也经常打交道,多少也存在着一些上下级的关系。 所以一听见罗晋的名字,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片刻之后,电话回过来,来电话的正是罗晋。 高远把情况给罗晋说明了一下,果然如他所料,邝铁生托的关系就是罗晋。 听完高远的叙述,罗晋让高远把电话挂掉,然后就在办公室等着。 等待的期间,很明显那眼镜男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默默地从柜子里找出一个万用表,然后回到自己桌上。 片刻过后,一阵脚步声从外面由远及近,随后一个胖胖的老头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老头背着双手,先是朝里面一阵打量,随后眼睛落在高远身上。 “高工?!”看了高远一会儿,老头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高远闻声望过去,发现这老头儿好像很面熟。 想了想,高远想起来了,这老头儿找他修过电视。 “您是~~金站长!”当初老头儿先是找到程卫东,后来高远在程卫东家里跟他见过面,还当着他的面把他的电视机给修好。只不过那个时候程卫东只介绍说老头儿是站长,却没说是什么单位的站长。 “哈哈哈哈,我就说高远高远的怎么这么耳熟呢,还真的是你。诶,罗股长说要锡焊机的就是你?” 高远点点头,“这不是二纺机的活儿忙完了吗,我得回农场了,就想弄套设备带回去,您知道,东风农场修个电器比县城难多了。” 老头儿听完看向那眼镜男,“李强,我不是让你给找一套设备的吗?怎么回事儿?” 眼镜男现在知道摊上大事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楞头小子竟然还有罗晋这样的后台,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站长竟然跟这小子这么熟。 眼镜男站起身,恭恭敬敬把刚才的事情描述了一遍,当然,在描述的时候他尽量把自己为难高远的环节给忽略掉。 高远倒也没在意,等眼睛男说完后,他才开口:“不管什么原因,咱办事儿就认认真真办事儿,干嘛老扯别的?!你说我走后门了,那是我不对,我也道歉了是不是,我说了既然不许走后门那我就回去走程序。本来这事儿就算完啦,你守了你的规矩,我吸取我的教训。可你呢,非得找台坏焊机给我,你这不是欺负人吗!还耽误事儿!这是干工作的态度吗!” 那眼镜男四十多岁的样子,这会儿被二十多岁的高远一通臭训,愣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老头瞪了眼镜男一眼,回头又看向高远,“高工,对不住,其实这事儿你直接找我就行了,干嘛非得麻烦领导呢。走,去我办公室坐坐,我让他们给你找套新的送过去。” 站长老头儿显然知道高远在二纺机的事迹,进去办公室后,直言自己单位也有不少难题,尤其是各乡镇严重缺少维修员,而自己的人手又严重不够,很多机器根本没派上什么用场。 这样的问题高远也没法解决,他可不想只是当个维修员。 寒暄一阵,眼镜男拿着一套崭新的锡焊枪和万用表过来,站长让他放在桌上就打发他走了。 外面的雨势似乎在加强,高远没有心思聊天,就要告辞。 站长挽留了两次,见高远坚持就放他走了,不过在高远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强行塞给高远一把伞。 回到招待所,高远一直站在窗户旁远眺着已经完全被雾气遮掩住的河,在这一世高远的记忆里,还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他真不希望自己一语成谶。 第二天,高远搭上回农场的班车,在回去的路上,他发现雨势在渐渐变小。 这是个好迹象,高远想到,如果大雨就此打住,对山上的庄稼影响就不大,相反,还会大大缓解地里的旱情。 车子抵达场部,雨虽然没有完全停,但小了很多。 照样,高远先是去修理厂跟老刘他们说自己已经回来了,随后他又赶到供销社,打算把自己手里的票全都换了。 不过在换粮食的时候,高远仔细想了想,最后只换了一半细粮,剩下的都换成粗粮。 两大袋粮食的分量可不小,就这样扛回二大队显然不现实,不过高远有法子,他跑到邮局,用一包烟和答应把路上几个大队的邮件全都带过去换来一辆自行车。 这种鬼天气,又全是土路,邮递员得了一包烟,又不必遭罪就能把邮件送到,他当然愿意干。 一路边送邮件边赶路,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场部的路比较紧实,还能上车蹬,可是出了场部,高远就只能下车退了。 这一趟花了差不多五个小时,高远好不容易推着自行车回到二大队家里时,天都黑了。 看着高远大包小包的,高仲景赶紧迎了出去,一边帮高月卸包一边责问他干嘛带这么多粮食回来。 “以防万一。”高远简短答道。 高月这时也听见动静,从里屋跑出来帮忙。 “真是的,上回那大米还没吃完呢,你又换这么多。”她埋怨道。 “有备无妨嘛!”高远知道这个时候不管自己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会相信,也就没有多话。 把粮食搬进屋,高远换了套衣裳,歇了一会儿后才问高月,“地里的沟都清出来了吗?” “清了,都怪你,让我跟我爸像白痴一样。” 高远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劲,赶紧问:“这么说就咱家清沟了?二队他们呢?” “二队清了啊,不过一队没几个人清,我估计现在他们都等着看咱们笑话呢。” 高远叹了口气,“看笑话怕啥,只要不饿肚子,我宁愿天天让他们看笑话。” 过了一晚,第二天高远又推着自行车来到场部。 把车还给邮局之后,高远便直奔修理厂。 因为近段时间一直下雨,许国保的工地已经停了,高远来的时候,他正在修理厂跟老刘几人喝着茶。 看见许国保,高远直接走过去,“队长,我来报到。” “县里的事儿忙完啦?”许国保问。 “嗯,忙完啦,总算能安安心心留在厂里干活儿啦。” “正好,老刘这儿忙不过来,你回来了正好能帮上忙。” 寒暄两句,老刘就开始安排活儿,高远还是一样,跟黄伟一起修锄头,不过这回不光是削锄把,老刘把修锄头的活儿也交给这两人。 修锄头无非就是焊接打磨之类的,损坏严重的需要回炉锻造,都是一些很简单的活儿,高远乐得接受。 一边干这活儿,一边听着雨滴砸着铁棚顶的声音,高远觉得还挺享受。 如今他和罗琴已经有了固定收入,高月也成功当上队会计,就算高月的收入打个半折,三个人的收入也足够一家人吃好穿暖。 如果再有个孩子的话,他们一家子的日子就算得上圆满了。 正想着得抽个时间带罗琴一块儿去县城医院看一看时,原本只是稀稀拉拉砸在棚顶的雨声忽然变得密集,而且声音还越来越大。 许国保坐在板凳上,眼神迷离地望着车间门外的大雨,不由自主感叹道:“这雨一下就没完没了,广播里说明天更大,哎,照这样下下去,这路估计今年是修不通咯!” ------------ 第三十六章 安全感 许国保是基建队的负责人,一心关心他的工地很正常。 不过这话在高远听来却是另一种味道,明天还会加大,那后天呢?再往后呢? “队长,广播里都说啥啦?”高远问道。 “说是中心雨带到了咱们这儿,附近几个省份都在下大雨,还说可能要持续一两个礼拜。咱们的路刚刚打通三队,还都是毛路,你说真耽误个把月,今年这任务还怎么完成呐。” 许国保很着急,看得出来,他不是装的。 高远也明白,修路的关键不光是下大雨,还有下大雨之后湿透了的路基,如果不干好的话根本没法儿去人,今天早上他推着自行车来场部的时候就体会到了。 不过现在不管高远如何担心,他也改变不了什么,这场雨过后就进入深秋,种什么都来不及了。 好在这几个月他赚够了钱和票,过不了多久,谭永青就会把最后的报酬邮寄过来,到时候加上他和罗琴的收入,他们家的粮食根本不用愁。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得把粮食换出来。 高远想过,如果情况真的如他想的一样糟糕,那就不能等到出现粮荒了再去兑粮食,得提前。 现在找高月的话,那个财迷小妮子肯定不会给,所以只能等到谭永青把钱和票寄过来,然后分批次一点一点地兑换粮食。 之后的日子,高月也不多想了,正所谓庸人自扰,想多了也没用。 这些天,他白天认真干活儿,晚上就去糖厂找罗琴说说话,因为下雨两人没法儿出去,他就赖在罗琴宿舍里。 这样的生活基本把高远隔绝在修理厂和糖厂之类,久而久之的,高远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 十多天之后,天空总算迎来一缕阳光,一直窝在邮局的邮递员也迎来被大雨隔在山下的大批邮件。 其中就有高远的汇款单和从二纺机寄来的信。 因为高远用的是修理厂的地址,所以这一次信是直接寄来场部。 高远笑嘻嘻送走邮递员,打开汇款单一看,好家伙,谭永青这会汇来五百块,另外还有信封里几百斤的粮油肉票。 高远数了数那些票,发现光是细粮票就有两百斤。 虽然相比高远上一世的收入还差很远,但这样的报酬确实在高远的意料之外,这些钱和票足够他一个人无忧无虑过上一两年啦! 隔天是周末,高远晚上找到罗琴,把钱和票亮给她看,随后说这么久也没回家,干脆明天两人回去一趟,一来给家里带点粮食过去,二来也好看看家里的情况。 罗琴看见那些钱票之后,眼睛都差点儿挪不开了,数了好几遍才抬起头来,“你都干啥啦,他们给这么些钱!这都够我两年工资啦!” “呵呵,反正我没偷没抢,这钱你就安安心心收着吧。” 罗琴想了想,“咱们现在有这么多钱,要不,咱去办张存折,存起来?” 县农行在东风农场设了一个点,为的就是方便知青存取钱,只不过真正来办业务的基本都是农场干部,那些知青勉强才能吃饱肚子,哪儿来的闲钱存银行。 所以在当地,能去银行存取钱那绝对是件长脸的大事儿。 “咱家你是家长,钱我都交给你啦,怎么用那是你的事儿。不过那粮票咱们还是找时间给换了,也别换太多,一次换个几十斤,免得到了年尾供销社没粮食可换。” 罗琴疑惑道:“供销社咋可能没粮食呢?” “嗨,我就是瞎猜,以防万一嘛!总之你听我的,钱你可以存起来,那些票咱们就全部换出来,反正总是要换的。” 人生头一次掌管这么多钱财,罗琴的脑子还沉浸在喜悦里,也就没有多纠结这件事儿。 第二天,两人稍微收拾收拾,就朝供销社出发了。 农行支行就在供销社隔壁,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商铺,里面也只有一个人和一个简单得可怜的柜台。 那位银行“柜员”一个月可能都办不到一次业务,一般的时候,要么在隔壁供销社聊天,要么就躲在柜台后面睡觉。 今天也是一样,高远两口子进来的时候,柜员正专心致志地剪着指甲。 “供销社在隔壁。”听见有动静,柜员头都没抬,懒洋洋说道。 “同志,我们来办存折的。”罗琴开口道。 听见办存折,柜员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可发现穿着不咋样,又把头低了下去。 “低于十块办不了,县里的规矩。” “呃~~我们想存三百块。” 柜员闻言猛吃一惊,差点剪到手上的肉,“多少?” “三百!” 那柜员脸色变得太快,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来来来,坐坐坐,户口簿带了吗?有介绍信吗?” 当时从生产队来场部的时候,高远心想以后大概率不会住回生产队,就把户口簿给带上了。 罗琴在口袋里掏了掏,把两个人的户口簿都掏了出来,“户口簿有,介绍信没开,要不我回厂里开一个?” 柜员双手接过户口簿,笑道:“不用不用,两者有其一就行,哎呀,来你们这儿我还是头回办这么大的额度,真是难得啊。你俩稍等,一会儿就好。” 罗琴和高远都是第一回办存折,都不知道程序该怎么走,罗琴就把三百块钱掏出来递给那柜员:“那我俩去旁边先买点儿东西,过会儿再来拿。” 柜员大概是不敢相信有人就这样把一笔巨款交给一个陌生人,立马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行行行,你们先去忙,过个十分钟再来。” 罗琴自打家里出现变故之后,受尽了冷言冷语和不公平对待,嫁给高远之后更是心灰意冷,现在突然被人敬如上宾,虽然还不习惯,但这种感觉太好了。 罗琴也不傻,她非常明白,柜员态度前后变化之大,完全是因为自己掏出来的几百块钱。 想到这里,她看向高远,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从高远身上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当然,这种安全感并不是来自高远带回来的钱,而是他这段时间为自己、为这个家做的一切,他的话语、他的行为,处处都显现着一种自信和从容,就好像他已经完全驾驭这个世界一样。 来到供销社,高远直奔粮食区域,照样,他换了二十斤细粮和三十斤粗粮,多了他扛不起。 罗琴本就是好家庭出身,以前不敢花钱是因为没钱可花,现在手头有了钱,她那购物欲就给勾了出来。 不过因为这些年的插队生活,让她花钱多少谨慎了些,她给自己和高月买了点雪花膏、洗发膏之类的东西,其他的都是一些家庭生活必需品。 买完东西回到银行,柜员已经办好存折,罗琴拿着存折爱不释手,左看右看最后塞进内衣口袋里。 下过雨之后的道路还没有完全干,到处都是稀泥,不过这并不影响两口子的心情。 大概是雨带还没有完全离开,湛蓝的天上点缀着大片大片的白云,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再加上一些轻风,这一路可谓是惬意又清爽。 走出场部地界后,高远忽然说道:“琴子,抽时间去看看爸妈吧,咱们结婚这么多年了,总得见见老人。顺便去医院看看,咱俩都看看。” 罗琴闻言一愣。 结婚之后高远不止一次这么说过,可是从没践行过,这么多年,自己结婚也只是给老人们去过一次信,还从没见过面。 “还是算了吧,他们在里面不方便,再说咱俩都上着班呢,哪里来的时间嘛。” “怎么没时间,国庆不就有两天假吗,我看过日历,今年国庆挨着周末,足足四天呢,足够了。” 看着高远不像是随便说说,罗琴便犹豫起来,“行吧,到时候时间安排得过来,咱们就去看看。” 一路走着说着,两人很快便经过油库,来到农场中学。 过了农场中学,便进入到三大队范围,也就能看到一些人家的自留地。 远远看过去,自留地里的情况很不乐观,那些胡乱堆起来的地垄被大水冲得七零八落,仅剩的一些菜苗都倒在地上,被淤泥压盖着。 还有公家地里的甜菜,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多都露出了菜根,菜叶上面全是淤泥。 高远两人经过时,三大队的人正排成十多行在地里扶甜菜。 看见这一幕,高远忍不住摇了摇头,这都到了什么时候,这些生产队领导还在为了农场的生产指标而不顾即将到来的灾荒。 过了三大队就没有大路走了,不过因为小路比较紧实,倒没有大路上那么多泥泞。 两人走得很快,不多时就进入二队地界。 二队的人也跟三大队一样,高远走在路上,老远就能看见山坡上排着几行人,弯着腰在地里劳作着。 回到家里,不见高月和爸,高远便让罗琴先在家收拾着,然后自己去地里看了看。 自家的自留地因为高月听了他的安排清理过,虽然也有一些损失,但总体情况还算好,那些补种的玉米还稳稳当当立着,地垄也算完整。 看完自家地,高远又去其他自留地看了看,发现有些人听了自己的话,地里的情况都还好。而那些没听话的,地里都惨不忍睹。 了解完大概情况后,高远马上跑去蛇沟,打算看看二小队的情况。 ------------ 第三十七章 区分利弊 蛇沟里的水比往常大了好几倍,像被煮开了一样从上往下翻滚着,那条连接两边的用木头和土石搭成的桥在大水中若隐若现,想要过去的话,就必须从水中淌过去。 高远脱掉鞋子,卷起裤腿,一脚踏进水里,顿时,一股透心的凉意从脚底传遍全身,虽然有些刺骨,但也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桥不是很长,拢共不到两米,高远驻足了片刻,直到双脚冰凉才有些不舍地离开。 二队的地就在蛇沟旁边,翻过一个山坡就能看见人们在地里劳作,同样,他们也在把倒伏的甜菜扶起来。 高远走过去,很容易就看见蹲在其中的田贵。 “田贵哥!”高远喊了一声。 田贵直起腰,看见是高远,便站起来。 “高远,回来啦?” “呵呵,都回来两礼拜了,一直在厂里上班,今天才回队里。” “咋的,来看地里的情况?” “是,我刚经过三队,我们那边也看了看,情况不太妙。” “那你是没看我们这边的情况,托你的福,我们损失不大,应该不会有人挨饿。” “是吗?那就好,其实托我什么福啊,关键还是你田贵哥识大体,懂得区分利弊。我现在就担心啊,全场十多个大队,就你们这儿保住了口粮。”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就算口粮都没了,这不是还有甜菜吗!甜菜虽然不能当饭吃,隔几顿填一填肚子还是可以的,关键得看场里领导怎么做决定。是完成指标重要呢,还是人命重要。” 东风农场是从地区国营农场分出来的,真要论起来,东风农场不过是地区国营农场的一个分场,因为地区农场是产白糖的,主要作物是甘蔗。可是东风农场海拔这么高,日照时间又远没有地区农场那么长,所以种甘蔗显然不行。 不过领导中还是有高人的,就有人指出既然种不了甘蔗那就种甜菜,生产红糖,不仅可以补充地区农场的空缺,甜菜也适合东山这样的环境种植。 就这样,农场建了起来,周围的老百姓也头一回有了主要的经济作物。 甜菜这玩意儿高远尝过,生产队种上之后,不少人觉得好奇,说既然甘蔗做成糖,糖和甘蔗都能吃,那甜菜做成糖,糖和甜菜就也应该能吃。 于是高远悄悄拔出来尝了尝,却发现这种像胡萝卜一样的东西味道竟然不差,而且吃下去后身体也没啥反应。 后来,就有人把农场收走之后剩下来的甜菜带回家,用来做菜吃。没想到吃着还行。 可甜菜甜菜,里面还是有不少糖分的,人们发现吃一两顿还行,吃多了就会烧胃泛酸水。 就这样,人们便得出一个结论:甜菜能吃,但不能多吃。 所以按照田贵的想法,如果农场闹饥荒了,实在没有办法,拿甜菜来顶一顶是可行的。 不过这个结论只是停留在理论上,就像田贵说的,甜菜在队里是有指标的,每一年,各生产队都在拼命地追逐指标,这是政治任务! 如果没有农场的允许,没有一个队支书敢把甜菜当成粮食。 说起来,田贵倒是个人物,看得清形势,也分得清轻重,可是这人虽然五大三粗的,眼界却不开阔,不管干啥事,他的眼光始终只能停留在田家坳这一亩三分地上。 “田贵哥,要不咱俩去找一趟场长吧?”高远试探着问了一句。 “场长?找他干嘛?” “把情况给他说一说啊,看看场里能不能做点儿什么。” “不去!”田贵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人家当官儿的又不傻,还能不知道下面的情况?再说了,我们二队又不是没吃的,我们用不着吃甜菜。” “田贵哥,下面什么情况,场长肯定知道,可是他不见得像你这样了解。你说你们不用吃甜菜,真要闹起饥荒来,你们能挡住几个人?光一大队和我们这边就能把你们抢光!” 听闻这话,田贵犹豫起来,他倒是没经历过饥荒,但是经常听老辈人讲过,说是人饿起来,连自己儿子都能煮来吃。 再有,现实的情况他是了解的,照这个情况看,不出两个月就会有人断顿,到了过年,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吃不上饭。 见田贵没有反驳,高远便知道他动心了,“行了,明天上午我来邀你,放心,到了场长那儿,我来说话。” 田贵看了看高远,无奈地笑出来,“好,那你来我家吃早饭,我等你。” 约定好之后,高远又在二小队地头上看了看,随后便返回家里。 晚上的时候,高远问了下高月队里的情况,了解到吴茂才还是以完成指标为首任,要求全队人要不惜一切代价抢甜菜。 知道这个情况后高远一点都不吃惊,他熟悉的吴茂才就这个能力,也只有这样的境界。 没怎么多话,吃饭的时候高远告诉高月,让她把自家粮食存好,也别在外面乱说,说是如果情况发展到最坏的地步,这些粮食可以救命。 另外,高远把从供销社买回来的四瓶酒递给高仲景,说自己答应过郭新华,要请他喝酒的,他让高仲景没事儿就去郭新华家坐坐,有空请他喝两杯,也好让他多教教高月。 其实高仲景有酒喝,一直以来就有,不光他有,队里好些人都有酒喝。 当地山上有野生的猕猴桃,高仲景他们都叫做“洋桃”,有些人把这些猕猴桃移植到自家自留地里,一年到头还能吃上几顿美味的果子。 高远家屋前头就有三根猕猴桃藤子。 猕猴桃算是浆果,成熟之后不尽快吃就会烂掉,人们舍不得,就用瓷罐想把桃子存起来。 结果就有人发现放了几天的猕猴桃竟然自己发酵了,罐子一打开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带着浓郁果香的酒香气。 就这样,当地人自己摸索出一套用猕猴桃酿酒的法子,这个法子在土地贫瘠的东山上大行其道,好些人农闲下来之后就会存上一些猕猴桃果,一年下来能省不少酒钱。 高仲景家的酒就是这种猕猴桃酒,只不过他们家不酿,都是从别家买来的,不多,所以高仲景一直省着喝。 这事儿高远也知道,那种酒他也尝过,因为没有专业的酿酒设备,这酒的纯度不够,也比较多杂质。 高仲景没啥别的爱好,除了那些阴阳八卦之外,也就喜欢没事儿喝上一两口。 这回看见高远递回来四瓶酒,他的酒虫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一边满口答应着,一边拧开瓶子闻了闻。 吃过饭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高远就按照约定来到田贵家。 在田贵家吃过早饭,两人便启程赶往场部。 今天是周末,邝铁生不在办公室,高远便领着田贵找到邝铁生的家里。 此时邝铁生正在一边喝着他老婆煮好的玉米面粥,一边穿着汗背心看着报纸,看见高远两人出现在门口,他很是吃了一惊。 虽然对高远没什么好气,但是田贵,邝铁生的印象不错。 还没有建场的时候,田贵就是田家坳有名的好后生,建场之后,他更是把田家坳领导得有声有色。 只是可惜,田贵的“政治觉悟”不高,好几次邝铁生有心想重用他,可田贵就是不接招。 稍微愣了愣,邝铁生便起身让两人进门,跟着又喊来老婆,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茶。 “田贵!挺久没见啊,你这还是第一回来我家吧?怎么,队里出啥事了吗?”邝铁生把高远扔在一旁,首先跟田贵搭起话来。 “呃~~那个~~场长,你还是问他吧。”田贵有些局促,一挥手指向高远。 邝铁生也没回头,只是用眼睛往后看了看,“高远?!大清早的,你又有什么事啊?” 高远有些无语,就算自己以前得罪过邝铁生,他的态度有必要这么明显吗! “场长,您也太偏心了吧!我可是为场里的事儿来找您的。”两人也不是头回打交道了,高远就干脆直言道。 “为场里的事儿?啥事儿?噢,是为二纺机给你的嘉奖吧!好啊,嘉奖确实到场里了,咋的,让我开大会表扬你?” “场长,我是那种没觉悟的人吗!这次真是为了场里的正事儿,就是上次我在电话里跟您说过的。” 邝铁生闻言想了想,点点头道:“你是说旱情的事儿,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件事已经完了,你我都改变不了什么。再说现在再想改变什么已经晚啦,你要是为了这事儿,那就什么都别说。” 高远听得出来,邝铁生的话里带着一丝怨气,他很不甘心。 “场长,我就是为了这事儿!我今天特地把田贵哥带过来,就是想告诉您,情况比我们想的可能更糟糕。” “你什么意思?”邝铁生终于正眼看向高远,语气里也没了先前那种不耐烦。 “我跟田贵哥在自留地里都看了,这次大水影响很大,单靠自留地里的粮食,大部人可能撑不了一个月,就算搭上工分,最多两个月就会断顿。” 听到这里,邝铁生又有些不耐烦,一挥手说道:“这些我都了解,我们已经跟上级汇报过,到时候县里面会统一想办法。” 高远闻言一惊,“等等,您说县里统一想办法,那就是说不止咱们农场受灾了。” “废话,这么大的雨,当然不止咱们这里受灾啦。” “也就是说,缺粮的不止是咱们农场!那我要问一问,您怎么确定到时候县里就一定顾得上咱们农场呢!万一顾不上,咱们农场该怎么办?” 此话一出,邝铁生顿时瞪大了眼! ------------ 第三十八章 傲慢的一家 邝铁生不是傻瓜,高远提出的问题他早就想到过。 当初高月来给他提补种玉米的意见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找郭常林商量过。 郭常林的反应他早就猜到,当然是一切以生产指标为重,不仅不能放出劳动力去经营他们的自留地,还得多抽劳动力去拯救早已惨淡不堪的甜菜地。 郭常林“大权在握”,本来脑子就呆板,再加上一直以来就跟邝铁生不对付,无论邝铁生想干点什么,郭常林就要想方设法去阻止,所以对于郭常林的反应,邝铁生丝毫不气恼。 当天,他就给县里去了电话,把自己的担忧汇报上去。 但是县里却告诉他,说目前县城受灾也很严重,尤其是县城周边的几个产粮乡镇,都面临着颗粒无收的风险。 不过县里也明确地告诉他县里会想办法,让他一定要稳住农场的老百姓,让他一定相信县政府。 邝铁生自然是相信县政府,大几万人的农场,县里不可能放着不管。 不过刚才高远的话又提醒了他,县里想管,可是县里管得过来吗! 现在本来就是困难时期,就算不受灾,老百姓也只是勉强填饱肚子,而县里对那场大雨的通报又是非常明确的,整个长江流域都受了影响。 困难时期遇上大灾,邝铁生忽然觉得高远不是在信口雌黄。 另外,还有一种情况高远没考虑到,两个糖厂和机关都是在买粮食吃,食堂里面百分之八十都是知青进去的,这些人年轻气盛,远没有生产队的人抗压。而且生产队有地有田,真要到了极端时刻,他们的选择要比这些职工多。如果真闹饥荒了,首先出问题的肯定是两个糖厂。 想到这里,邝铁生不禁一阵后怕。 不过邝铁生还是够老练,只是稍微一惊立马就把表情收起来,大有一种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派头。 “你们俩这么大清早找我就为这事儿,看样子你们是有打算啦,说说看,怎么打算的?” 高远闻言跟田贵对视一眼,随后说道:“没有别的方法,自力更生!” 随后高远便将二大队已经做过的事给邝铁生说了一遍。 邝铁生听完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咱在补种玉米已经来不及了,这阵热过去之后场里马上会降温,到时候苗都发不出来。” 高远点点头,“这个我们知道,不光是玉米,种其他什么都来不及了。所以留下来的只有一条路,甜菜!” “甜菜?!”邝铁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对,甜菜!甜菜能吃,农场再想办法弄点粮食回来,就能熬过这个冬天。” “可是甜菜用来吃了,农场拿什么做糖呢?” 高远再次跟田贵对了下眼神,“所以我们才来找您,这个就得看农场怎么抉择了。不过我得提醒您,要决定就得趁早,要不然这批甜菜一收,地里可是啥都剩不下啦。” 邝铁生站起身来,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叹道:“哪儿有那么容易啊!” 高远不在其位自然不谋其职,但是邝铁生要考虑的,就要复杂得多。 首先就是郭常林那儿,他能不能答应,就算郭常林答应了,县里能不能答应。要是不答应该怎么办?自己可是农场的第一责任人,郭常林刚上任的时候就说明了,生产方面的事儿归自己管,事情真要闹大了,自己可是吃不了要兜着走的。 “这件事你们就别管了,具体怎么办,回去等通知。”思虑一阵后,邝铁生说道。 高远很干脆,邝铁生说完,他立马起身告辞。 其实邝铁生的担忧,高远一清二楚,上一世他自己也曾有过被各种因素掣肘而郁郁不得志的时候。现在,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就只有由邝铁生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去斡旋。 剩下还有些时间,高远又拉着田贵去西山几个队看了看,发现各个生产队的情况基本差不多。 到了午饭时间,高远便带着田贵来到农场招待所,给两人整了三个菜。 等上菜的时间,田贵一直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高远,被高远发现了他也没有丝毫收敛。 “我说田贵哥,你老冲我这么笑是啥意思啊?” “没啥,就是大家伙儿都说你脑袋被砸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起先我还不信呢,现在看来,哼哼,不仅变了,变化还挺大。” “呵呵,为啥我就非得被砸才能改变呢,就不能是我想通了才变的?” “不管咋说,以前你可没这么热心。要我说你也是多余的,你家又不是没吃的,依我看就是全场人都没吃的,你家也不会没有,你说你还操这个心干嘛!” 说着话,服务员开始上菜,两人跑了一上午,都是又饿又累,当即也不管其他的,一人先干了一碗大米饭。 肚子里有了东西,说起话来也就有了力气。 “田贵哥,其实这事儿说白了是帮我们自己。你想啊,全场人都没吃的,就你们田家坳有,那你说他们是舍近求远去别的地方照吃的,还是去你们田家坳找?再有,一个农场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其他人都饿着肚子,你好意思看着不管?” 田贵一翻白眼,“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让他们没脑子呢,现在这年头,就是种地也得动脑子不是。” 高远摇摇头,盛上第二碗饭便不再言语。 田贵已经让整个田家坳的人避免了饥荒,而且他们还没有耽误队里的生产,这在一般人当中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你还指望他什么呢! 吃完饭,高远便送走田贵,随后独自回到修理厂宿舍。 第二天,高远正常上班,与此同时,经过一晚上思考过后的邝铁生再三犹豫之后,朝三楼郭常林办公室走去。 走到门口,邝铁生闻到一股香味儿,不用猜,肯定是郭常林一家三口在吃早饭。 这样的事儿这一家子经常干,要是食堂里的饭菜合他们口味,三人就在食堂里吃了,要是不合,那陈爱林也就是郭常林的爱人就会借食堂的炉灶和食材自己做。 于是就会经常出现上班好一阵了郭常林一家还在办公室里吃早饭的情况。 不过郭常林在几年之前还不敢这么干,那个时候他只是治保主任。 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邝铁生还是敲了敲门。 三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对邝铁生的场长身份毫不在意,跟着又把头低下去接着吃饭。 “铁生啊,吃了没,一块吃点儿?”郭常林扬了扬筷子道。 “哦,已经吃过了,我来找你商量点事儿。”虽然两人谁都不服谁,但表面上还是得客气客气的,而且以郭常林现在的身份,邝铁生深知能不跟他起冲突就尽量别起冲突。 “好,你等等哈,我扒拉这两口就完事儿。” 邝铁生无奈,只好在旁边坐下来,等着郭常林把饭吃完。 要说这一家子是够傲慢的,从邝铁生进门到坐下,陈爱林和郭小海一声招呼都没打过,郭常林也只是象征性地搭了两句话,然后不紧不慢地又吃起来,就那样把邝铁生晾在一旁。 郭常林瞧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听着三人呼呼啦啦像是猪吃食一般的声音,不停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今天可是求人来的。 等了足足十多分钟,郭常林一抹嘴站了起来,而郭小海和陈爱林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 “来,铁生,里边儿坐。”郭常林把邝铁生招呼去里边的办公桌旁,“啥事儿啊,说吧。” 邝铁生朝外边吃得正热闹的两人看了一眼,有心想让他俩吃完赶紧走,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郭常林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马上觉察出他的意思,“没事儿,都不是外人,有啥事你只管说。” 邝铁生无语,怎么说这也是农场党政一把手之间的谈话,不说退避三舍吧,你至少回避回避呀。 郭常林倒好,不仅不避讳,还来上这么一句,就好像邝铁生小气了一样。 邝铁生深吸一口气,再次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不管怎样都不能生气。 “好吧,其实也没别的事儿,就是咱们农场的灾情,我还是觉得不能轻视,我们应该防范于未然~~” 不等邝铁生说完,郭常林就压了压手,“这件事上次不是说过吗,不管生产队怎么干,糖厂的生产不能耽误。只要能保证这个前提,生产上的事儿你说了算。” 邝铁生闻言差点要骂娘,又说不能耽误糖厂生产,又说生产自己说了算,玩儿呢! “常林,生产队的情况不容乐观呀,不少人过不了一个月就会断顿,昨天二大队的高远和田贵找到我,跟我说了些情况,我觉得~~” 再一次,郭常林打断了他,“咱们生产队又不种粮食,怎么可能断顿呢,他们不是还有工分吗!” 一旁的郭小海这时也插嘴道:“就是!那高远的话也能信?我看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陈爱林闻言停下筷子,问道:“高远?就是老欺负你的那个高远?他不是进修理厂了吗?生产队的情况他哪里会懂?” “哎呀,妈,都说了他是唯恐天下不乱,懂不懂他都得说两句。场长您也是,什么人的话不好听偏听他的,小心到时候他把您卖了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邝铁生气急,这要是单独在一边,郭小海敢这样跟自己说话? ------------ 第三十八章 场长被抓 谁都知道郭常林这个革委会主任的位子是怎么得来的,无奈的是尽管很多人都唾弃郭常林是一个巧言令色之人,可谁都不敢得罪他。 在机关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私下里跟邝铁生数落郭常林的不是,有人还气得直骂娘。 可到了明面上,郭常林只要一句话这些人就趋之若鹜。 当然,也有一些敢当面杠的人,只不过这些年郭常林早已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邝铁生一生坦坦荡荡,从部队退下来后,他从明湖农场的一名机修工干到现在这个位置,每一步都可以说踏踏实实。 正是因为他的刚直不阿和油盐不进,快五十的年纪才混到副处,甚至郭常林比邝铁生年轻了两三岁,却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副科跃升到现在的正处。 虽然这件事一直像个酸橙子搁在邝铁生心间,但好在成了郭常林的快事,郭常林经常拿他自己和邝铁生当例子,教育下属要“认真工作”。 所以郭常林一直没有对邝铁生下死手,不多的几次找茬也因为找不到邝铁生的破绽而不了了之。 同样的,邝铁生对郭常林也一直能忍就忍,面对面的冲突对谁都没好处,最关键的,这个农场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他还想看着农场一步步壮大。 郭小海还摆着一副小痞子的表情懒洋洋地吃着饭,他的饭碗旁像是潲水桶一样到处撒落着饭菜,而陈爱林权当看不见一样。 邝铁生掩饰不住厌恶,立马扭过脸,“常林,最近的天气预报你应该听了,情况很不好,我担心~~担心工分可能换不来粮食~~” 此话一出,郭常林懵了,陈爱林也停下了筷子,只有郭小海还在没心没肺地、悠然自得地吃着饭。 “铁生,你说什么呢!”郭常林很吃惊,也很惊喜,就凭这句话,他完全可以把邝铁生抓起来。 陈爱林也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向邝铁生。 “我说县里可能也供不上粮食,这很好验证,由农场出面请求一次粮食就能知道。” 郭常林一拍桌子站起来,“胡闹!” 一声怒喝之后,他在原地转了一圈,“你这是危言耸听!你这叫大逆不道!你想干什么?你是想说县里瞒着咱们?不顾这大几万的人命?邝铁生,就凭你这一句话,我就能抓你去批斗!” 邝铁生闻言冷哼一声,“要是拿我去批斗能换来粮食,我没意见。” “那好啊,你回去等着,我这就拿你去换粮食。”尽管心里很想,但是郭常林还是很犹豫。 郭常林是跟着邝铁生来东风农场的,他亲眼看着邝铁生是怎样把一个只有芒草的荒山头变成现在的东风农场,真要把他拿掉,对农场的影响不说,后续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他不敢想象。 最重要的是,两个糖厂十多个生产队,郭常林知道自己还真没那个能力去领导。 邝铁生这时也站起来,冲郭常林压了压手,“常林同志,你先冷静冷静,现在不是我俩斗气的时候,这关系到全场人的生存,包括你这一家子。我来就是告诉你,今天下午我会向县里申请粮食,就以受灾的名义。你抓我也好斗我也好,我请你看在你家人的份儿上,如果县里的情况不乐观,你得马上组织场里的人自救。” “不行!”郭常林又是一声怒喝,“我不允许你擅自试探县里!你拿农场当什么啦?你让农场的面子往哪儿放?粮食有供销系统统一运筹,县里哪年饿着咱们啦?你这样去问,不就是说我们农场领导无能吗!我坚决不允许!” “都什么时候啦,你还想着领导的面子!”邝铁生忍无可忍,也站起来怒道,“我告诉你郭常林,今天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你允许也好不允许也好,这个电话我打定了。” 说罢,邝铁生一甩手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大概是没想到邝铁生敢硬碰硬,郭常林一家子彻底愣住,就那样张大了嘴看着邝铁生离开。 郭常林怒不可遏,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双手叉腰,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反啦!反啦!这邝铁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啦!” 郭小海嘴里还含着饭菜,直愣愣看着他爸问道:“那抓不抓啊?” 不等郭常林回话,陈爱林便露出一双狐狸眼道:“老郭,办了他,你不老说他跟你对着干吗,这次机会送上门了,不抓白不抓!” 在郭常林眼里,陈爱林就是个没见识的妇人,她的脑子永远都那么简单,从来不会想得深远一点。 不过今天让她说对了,这是邝铁生自己送上门的,就凭他妖言惑众一条,抓了他一点都不为过。 想了想,郭常林咬紧牙关,指向门外道:“你去给我在他门口候着,只要他敢打电话,就抓了他!” 这回机会来啦,郭小海当然不会放过,当下饭也不吃了,用袖子一抹嘴就冲了出去。 刚好下楼的时候,他遇见三个来找自己的绿帽子,就领着他们来到邝铁生办公室门口。 哪儿知道邝铁生一点时间都没耽误,回到办公室就打电话去了县里,郭小海几人到达门口的时候,邝铁生正在跟县里领导商量粮食的事儿。 郭小海二话不说,冲进去就把电话给挂了,随后冲身后的人喊道:“给我拿了!” 那几个小兵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怎么说面前这位也是农场一把手,怎么可能说抓就抓呢,于是齐齐愣在当场,面面相觑。 郭小海见没人敢动,便提大了音量,“聋了吗!把他给我拿下!” 其中一人还是不相信,怯声问道:“小海,他可是场长,凭啥抓他呀!” 郭小海转身推了他一把,喝道:“凭啥需要告诉你吗!这是革委会主任的命令,怎么着,你们想抗命?” 那人闻言立马就不吱声了。 郭小海见状又催促了一句:“不想抗命就把他带走!” 几个人无奈,缓缓挪动脚步上前。 邝铁生无奈地摇摇头,“别费那个劲了,我跟你们走。可是郭小海,别怪我不提醒你,到时候饿肚子了可别怨我!” 郭小海才懒得管这些,立马让人把邝铁生扭送去派出所。 差不多相同时间,郭常林在办公室接到县里来的电话,问为什么邝铁生的电话突然断了。 郭常林便将先前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给县领导说了。 电话那头听完半晌没吱声,最后只是吩咐郭常林要谨慎行事,不要有太过分的举动。 挂断电话后,郭常林心里一阵激动,县领导没有说粮食的事儿,那就说明粮食没问题,县里也没说邝铁生的事儿,那就说明邝铁生抓对了。 至于说什么过分的举动,那就是说不上台不搞批斗嘛,既然这些都不搞,关起来总是对的。 这么一想,郭常林就觉得这回自己是干对了。 然而郭常林不知道的是,从他在办公室里大喊开始,他和邝铁生吵架的事情就在机关大院里传开了。 进而到郭小海带着小兵抓走邝铁生,所有的事情都被大院其他人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到一个小时,机关大院里发生的事就在场部传得沸沸扬扬,包括糖厂和修理厂。 不过消息传来修理厂的时候高远不在,因为连续下雨,许国保担心赶不上进度,就让修理厂的几个人多准备一点锄把,这会儿,四个人都在山上砍木头。 中午回食堂吃饭的时候,高远发现几乎所有饭桌上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好奇之下,他找人问了问。 当得知邝铁生被绿帽子抓走之后,高远顿时一阵内疚,同时又一阵怒火攻心。 他立马放下已经打好的饭菜,疾步朝外面走去。 黄伟等人此时也知道了场长被抓的事,当即追上来拦住高远。 “高远,你不要冲动,这是领导的事情,轮不到你去逞能耐。”老刘喝道。 “老刘说得对,领导们闹别扭,你可千万别把修理厂牵扯进去。”李国志附和道。 “是啊,领导跟你又不熟,你别把自己搭进去。”黄伟道。 高远不想解释太多,因为一旦解释起来,就难免要提到粮食的事儿。邝铁生被郭小海抓走,虽然高远还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邝铁生没有反抗。 邝铁生为什么不反抗,就是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得众人皆知,到时候场里人要是知道粮食出了问题,肯定会引起恐慌。 “你们别担心,我就是去问问情况,好歹是咱们场长,总不能让他无缘无故被抓起来吧。” 说罢,高远便不由分说冲了出去。 出了修理厂,高远直奔派出所,他知道绿帽子抓了人首先就得去那里。 可是到了修理厂一看,早有六七个绿帽子守在那里,前门后门都是守卫森严。 可那几个绿帽子就是不让,说是革委会主任亲自下了指示,没有他批的条子,任何人不得见场长。 高远愣了愣,看向一旁被鸠占鹊巢的公安,却发现他们也是一脸无奈。 几乎没怎么思考,高远朝其中一名公安走去,那公安以为高远是来搭话的,却不想高远走到跟前之后,二话不说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 第三十九章 机关闹事 高远突然的举动不但惊呆了公安,连那些绿帽子都给整懵了。 公安的反应很快,立马反手把高远拿下,高远则趁机在其中一名公安耳边说道:“把我关进去。” 那公安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立马大叫大嚷着把高远往派出所方向推。 “光天化日敢打公安,高远,你小子疯了吧!” “我看你是舒坦日子过腻了,想念咱所里的拘留室了吧!” 两个人一唱一和,非常默契地把高远送到派出所门口。 那几个绿帽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其中一名公安已经把门给拉开了。 有个绿帽子想拦着,拉门那公安马上说道:“哥们儿,这小子太嚣张了,不关他几天他就不知道法字怎么写的,你放心,回头我就跟我们所长说说,看能不能换个地方关。” 绿帽子经常在派出所关人,所以彼此都是熟人,而且高远的确打了人,打的还是公安,要真不让关起来说不过去。 “里面关的啥人你们都知道,可千万不能出岔子,要不然,你我都不够交待的。”那绿帽子缩回了手,对着公安叮嘱道。 没等公安回话,高远忽然挣扎了几下,一扭头吐了口唾沫在那绿帽子脸上。 这回不用公安劝,那绿帽子一边骂着“操你吗”一边就用脚把高远踹了进去。 进入派出所,高远马上跑向拘留室,却发现拘留室大门被上了好大一把锁。 不得已,高远轻轻敲了敲门,喊了声“场长”。 邝铁生听见了声音,却以为是郭常林的人,便没有吱声。 高远等了片刻见没反应,又加大音量喊了一声,“场长!” 谁知没等来邝铁生的回应,却惊动了外面的绿帽子。 “干什么呢!不许随便交谈!”绿帽子嚷道。 高远闻言非但没有安静,反倒变本加厉,“说几句话咋的啦,你们六七个人前后门守着,还怕我把他说跑了不成!” 绿帽子气得牙痒痒,可也无可奈何,郭常林老早就叮嘱过他们,打人可以,但不能在公共场合打,更不能当着机关领导的面打,那几个公安虽然算不上机关领导,但这里可是派出所,他们更不敢打人。 没办法,绿帽子只能闭嘴,最后让其中一人找郭小海报信。 与此同时,邝铁生听出了是高远的声音,便跑来门口。 “高远?”他问了一声。 “是我,场长。”高远回答道。 “你怎么被关进来了?” “我是特意来看您的,场长,怎么回事儿啊?他们怎么敢关您啊?” “你管这个干嘛?好好干你的工作,这是组织内部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场长,咱俩说话的时间不多,估摸着他们已经去机关大院告状了。您可能还不知道,你被关起来的事情已经在农场里传开,有不少人替您打抱不平,我担心有人会去机关或者来派出所闹。所以您得赶紧把实情告诉我,我才好想辙啊!” 邝铁生这才意识到这次冲突不仅是自己和郭常林之间的冲突,彼此的身后还各有一帮拥趸,不说其他人,这事儿要是被许国保知道,那后果~~ 顿时,一股深深的自责涌上心头,邝铁生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巴掌声音太大,连门外的高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场长,现在没时间想太多,到底怎么回事,你得赶紧告诉我。” 邝铁生晃了晃脑袋,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后,就把上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高远听完之后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他没想到邝铁生竟然这么冲动,而且办事这么不讲究方法。 这种超乎常识的特殊事件,尤其是影响这么广泛,而且邝铁生明知郭常林跟他不对付,想要办成的话就得首先摸清各方的意图,然后找准切入点,一点一点地把各方意见斡旋至一致。只有在确定各方意见一致的前提下,才能明示自己的意图,或者说摆出自己的方法。 而不是像邝铁生这样明知有阻力还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这样做的结果往往就是现在这样:事情没办成,还给自己树立了敌人。 不过高远很快就能理解,这个年代的基层官员很多都是从部队里退下来的,而且大多数没有多方谈判的经验,所以办事都非常直接且粗糙。 “我明白了!场长,您听我说,现在先把粮食的事放在一边,咱们首先要做的是防止流血冲突。这样,我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我带走,我走之后您千万不能再跟他们起冲突,不能激怒他们对您采取更过分的举动。至于外面的事儿,我来想办法。” 邝铁生自然不相信一个二十多岁的楞头小子能解决这么大的事儿,可是他现在被大锁关着,除了相信高远,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好!要是许国保真来闹事了,你就跟他说,虽然我被关起来了,想收拾他有的是办法,他要是还想在农场里接着干,就滚回去老老实实修路!” “嗯,我记住了场长。现在还有点时间,咱们就说说粮食的事儿吧。现在的情况,郭常林坚决反对,县里也没有给明确的答复,那咱们就不能走正常程序。” “不走正常程序?你想怎么办?” “哼哼,他们不答应,咱们就自己干!召集各生产队负责人开会,把实情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组织自救。” “不行!你还闲不够乱啊!”邝铁生的思路很简单,在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之前,县里可能没粮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场长,我明白,您是担心出现恐慌事件,这一点我也想过。不过我觉得比起到时候已经断顿了,趁着现在大家还没有饿肚子告诉他们引起的恐慌会小一些。事情已经这样了,想要万事俱全已经不可能,那咱们就只有寻找损害最小的方法。” 里面的邝铁生听完这话陷入了沉思,高远的道理浅显易懂,却直白得有些残忍,真要下决心,他还没那个勇气。 就在邝铁生沉默的时候,忽然有人开门闯了进来。 高远知道来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便说道:“我会想办法再来看您的,刚才我说的您好好想想~~” 刚说完,闯进来的人就一人架着一只胳膊,把高远拉了出去。 出门之后,就见郭小海拦在面前,抱着双手一脸鄙夷地笑道:“高远,跟里边儿密谋啥呢?” 高远一笑,冲身旁架着自己的公安努了努嘴,“我归他们管,你问得着吗!” “哼,高远,我奉劝你一句,邝铁生现在是政治犯,你最好少跟他来往。还有,我不管你打什么小算盘,最好都收起来,不然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说罢他又指了指两名公安,“你们也听好了,里面关的是啥人你们都清楚,要是出了岔子唯你们是问!从现在开始,没有革委会主任的吩咐,派出所里面不许关其他人,听见了吗!” 公安们虽然跟绿帽子熟,但对郭小海是深恶痛绝。 自打郭小海被“破格”提拔为绿帽子队长,就把派出所当成了他自己的地方,三天两头往里头关人,不仅没把这些公安放在眼里,很多时候所长的话他都不听。 而最让这些公安厌烦的,就是郭小海经常抓错了人,却让他们擦屁股,搞得场里的人还以为他们跟郭小海是一伙的。 “行了,小海瘪子,不就是不让关么,废那么多话干啥呀。这派出所交给你行了吧,我们要把他关到其他地方去,你还有话没,没话就别影响我们执行公务啦。”其中一人忍不住怼过来。 郭小海闻言立马炸毛,指着那人鼻子喝道:“小海瘪子是你叫的?!再叫一句试试,我他妈的立马撤你的职信不信?!” 那公安还想怼,高月却不耐烦了,“公安同志,公务要紧,你跟条疯狗较什么劲呐。” 公安会意,拉着高远就要走。 郭小海在他们身后跳着脚叫着:“高远,你他妈给我等着,老子迟早要收拾你~~” 从派出所位置到机关大院有一段下山小路,两个公安是想带高远去见正在开会的所长,哪儿知道刚走到半截,就看见一个人发疯一般往上跑。 那人低着头,喘着粗气,眼看就要撞上来,公安便一声大喝。 那人停下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公安之后就像看见救星一样,“快~~快下去,下面闹起来了,你们所~~所长让我把你们都叫下去~~” 高远一听,立马想到可能是有人去机关大院找郭常林要人了,便着急想往下跑。 哪儿知道公安却紧抓着他不放,“高远你要干嘛?” “可能是我们队长来了,你赶紧上去把人都叫下来,我下去可能还能挡得住一会儿。”高远嚷道。 公安依旧不放,“不行,我还得带你去跟所长交差呢!” 高远急得不行,一巴掌拍掉公安的手,“演个戏你还当真啦!下面人命关天,是人命大啊还是你交差大?再说我就住在修理厂,你们想抓我我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说罢,也不等公安回应,高远便一溜烟跑了下去。 紧赶慢赶跑到机关大院,还没进门呢,高远就看见一大帮子人手里拿着锄头钢钎挤在院子里,高声嚷嚷着要机关放人。 虽然没看见许国保,但高远断定许国保就在里面。 高远从人群中挤进去,期间看见了不少基建队的熟人,但这些人都忙着喊口号,没有跟高远打招呼。 好不容易,高远从人群中挤进去,就看见以派出所所长为首的一些机关领导挡在以许国保为首的基建队员面前,两帮人喷着唾沫吵得不可开交。 可这么热闹的场面,高远发现郭常林并不在其中。 紧跟着,那些公安也赶到,立马和所长站成一排,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四五个绿帽子。 那些机关领导大概是看见己方一下子增加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小伙,胆气壮了一些,不仅声音更大,手上还不断有挑衅的动作。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高远马上冲到许国保身旁。 许国保原本还在叫嚷着,看见高远他愣了一下。 “高远!好小子,走,跟我一起去救场长!” 高远把嘴巴伸向许国保的耳朵,大喊:“场长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现场声音太吵,许国保又问了一遍。 “场长让我给你带句话,你先让兄弟们安静下来。” 这回许国保听清楚了,他看着高远确认了一下,高远对着他点点头,许国保便在空中挥了挥手,“兄弟们,安静安静!” 连喊了好几声,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许国保又补充了一句:“兄弟们,高远说场长给咱们带话了,大家先安静,听听场长怎么说。” 高远无奈地摇摇头,心说这可是你自找的,别怪我。 总算,人群安静下来,所长这边也好奇地等待着。 “场长说啥啦?”许国保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就像等待什么作战任务一样。 高远上了一级台阶,站在所长旁边正对着许国保,本来他就比许国保高出半个脑袋,这回就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你听好,场长说了,别以为他现在被关起来就收拾不了你许国保,你要是还想在农场里接着干,就带着你的人老老实实回去修路!” 不光是许国保,他对面的这些机关领导全都傻眼了,因为这的确像是邝铁生说出来的话。 只是这些人都不明白,邝铁生干嘛不让许国保去救他呢! 许国保也不明白,盯着高远问:“场长被关起来了,你是怎样见到他的?高远,你要是害怕就给老子滚一边去,便跟这儿假传圣旨!” 高远伸手指向那些公安,喊道:“你们不信可以问他们,我刚刚从派出所出来。我跟队长说的都是场长的原话,要是有假,我高远就不是人!” 说罢,他又看向许国保,“队长,你就别添乱了,人家抓场长有凭有据,你这样闹只会害了场长,听我的,先让兄弟们回去,我慢慢给你说这事儿。” 眼见许国保的态度有所缓和,高远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哪儿知道郭小海又带着十多个人跑进院子,这些人手里全都拿着家伙。 “都他妈的不许动,谁动我抓谁!还敢来机关闹,反了你们呐!”郭小海伸手指着人群喊道。 “傻逼!”看见这个场面,高远嘴里忍不住吐出一个上一世的赞美用词。 ------------ 第四十章 结束 高远都不知道郭小海哪儿来的信心,就凭他那十几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绿帽子,怎么跟这几十个常年干苦力的基建队员斗。 这些个基建队员跟许国保一条心,许国保又是邝铁生一手提上来的,本就对郭常林不满。 几十个基建队员此时正义愤填膺,真要斗起来,难免发生流血事件。 想了想,高远一把抓住许国保的衣领,将他的脑袋拉到自己面前,“队长,你要想场长没事儿,就让你的人冷静点儿,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起冲突。” 说罢,高远便跑进楼道,朝郭常林办公室跑去。 许国保还尚存一点理性,一路看着高远跑上楼,便明白高远想干什么了。 于是他走到队伍后面,把几个正在跟郭小海对骂的队员拉了回来。 与此同时,高远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开郭常林办公室大门就冲了进去。 此时郭常林身旁正围着三个人,正抱着脑袋不知道商量什么。 “郭主任,你儿子来了,赶紧下去劝劝吧,不然非得出人命不可!”高远说。 郭常林抬眼看了下高远,“劝个屁,都是一帮反革命,郭小海就该把他们都抓起来。” “好啊,那我可就不管了,那帮基建队员人人手里都拿着家伙,就凭郭小海那帮人?哼哼,要是郭小海被打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一听这话,郭常林立马站了起来,“他们还敢反抗!我看谁敢!” “呵呵,你要不要出去看看,看看他们敢不敢?” 郭常林当然不敢出去,他心里很明白,外面的人就是冲自己来的,比起郭小海,他们更愿意要自己的命。 屋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高远一眼就瞧出他们的心虚。 “唉~~”高远叹了口气,“我已经跟许国保说了,让他的人退回去,他答应了。郭主任你赶紧下去劝劝郭小海,让他放行,只要不打起来,啥事都好说。” 尽管每个人心里都有无数个不满,但所有人都知道不能起冲突,于是围在郭常林身边的三个人齐齐冲他点点头,郭常林便缓步朝门口挪过去。 走出门外后,郭常林朝下面看了一眼。 从听见吵闹声开始,郭常林就不敢出门,当即就把派出所所长派了出去,所以外面什么情况他不敢看也不知道。 这会儿看下去,就见院子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以许国保为首的基建队队员个个手里拿着家伙,被派出所的人和郭小海的人前后夹在院子中间。 当郭常林的脑袋从走廊栏杆上探出去的时候,下面的人立马齐刷刷地看上去,吓得郭常林立马把脑袋缩了下去。 高远走上前,指了指楼道:“走吧,赶紧的,先把人劝回去了再说。” 高远此时的语气已经完全没了下属对领导的尊敬,反倒像上级给下级下命令一样。 而郭常林也完全没了当初的盛气凌人,就像一条做了错事的狗一样,高远往哪里牵,他就往哪里走。 被高远领到楼下后,发现所有人都死死盯着自己,郭常林更害怕了,缩着脖子,唯唯诺诺地躲在高远身后。 “郭小海,你爸让你过来!”高远冲人群后面喊道,“队长,给他让个路。” 说完,高远就往旁边让出一步,把身后的郭常林让了出来。 郭小海从人群中走过来,不过他的架势比他爸要强多了,面对着基建队员狠厉的眼神,他就像一只骄傲的公鸡一样,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爸,是不是都抓起来?”郭小海问道。 郭常林恨得咬牙切齿,心说这小子真是蠢到头了,这么多锄头钢钎,他真害怕那些人一冲动就冲自己砸过来。 “抓个屁!快把路让开,让他们回去!” 郭小海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他爸又看了看高远,“爸,怕啥,你别听他瞎说。这些人敢来机关闹事,那就是没把革委会放在眼里,我今天非要把他们都抓起来不可!” 眼看着那些基建队员又要起哄,高远忽地伸手就是一耳光,“啪”的一声打了郭小海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巴掌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打愣了,郭小海更是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高远。 “你~~你他妈的敢打我?!” 高远拿手点着他,“我这是替你爸打的你!你爸是革委会主任,他的话就是咱场的最高指示,怎么着,你以为你是他儿子就敢不执行?” 高远这话完全把郭小海给压制住,同时又给足了郭常林的面子。 郭小海看了看郭常林,“爸?” 郭常林立马瞪过去,“爸什么爸?!工作场合称职务,没有父子!你赶紧给我把路让开!” 郭小海又羞又恨,愤愤地站在原地不动弹。 高远见状马上指着那些绿帽子喊道:“你们都听见啦,郭主任让你们赶紧把路让开。” 随后,高远又走向许国保,在他身旁站住,转过身,冲基建队员喊道:“大家听我说,场长的事儿有组织主持公道,你们这么闹只会害了场长。我来这里之前跟场长见过面,场长很担心你们,也一直挂念着场里的基建工作。大家如果想帮场长,就回去,争取年前把路修通,场长就交给我和许队长。我跟你们保证,绝不会让场长受冤枉的!” 高远在基建队还没有威望,说的话自然没人听,许国保见状冲众人压了压手,“好了,兄弟们都听见了,回吧,好好修路,给咱们场长长长脸。你们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场长一根毫毛!回吧回吧!” 说着话,许国保就像赶小鸡一样,把基建队员们一个一个赶出机关大院。 好不容易,人都走完了,院子里就剩一些领导还有派出所的人跟郭小海的人。 这些人立马又分成两拨,一拨是高远许国保还有派出所等不同意把邝铁生关起来的人,另一拨则是郭常林郭小海等坚决要把邝铁生关起来的人。 没了威胁的郭常林,很快便恢复了气势,一斜眼看向许国保和高远,“怎么着,有你们在没人敢动邝铁生?你们是要公然跟革委会作对吗?” 许国保刚想说话,高远就走上前,“我们不想跟任何人作对,不过我想场长作为农场一把手,对他的处理不应该只由农场革委会决定,应该要上报县里,由县里决定。” 此话一出,许国保和派出所所长两人立马附和:“不错,对场长的处理已经超出我们的权限,应该要上报。” 郭常林自问抓邝铁生有理有据,而且邝铁生已经把电话打去县里了,他想抵赖也没办法。 原本他只是想在场里给邝铁生一个下马威就算了,既然这些人都想报去县里,那到时候邝铁生被扒下来可就不关他的事儿。 郭常林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随后拿手指点了高远许国保还有所长三个人,你们跟我去办公室,我们现场汇报。 于是乎,一群人跟着郭常林上到三楼,进入郭常林办公室后,郭常林反手把门给关起来,然后拿起电话摇了一通,报上县革委会的名头。 接电话的是县革委会副主任吴征,听完郭常林的描述,他拍桌子的声音连电话外面的人都听到了。 听电话的期间,郭常林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实在想不通,邝铁生干的这些事儿扣个反革命的帽子绰绰有余,怎么副主任不但不批评邝铁生,反倒把自己臭骂一通呢! 骂了几分钟,吴征最后下达指示:“先把邝铁生给我放出来,不要把这件事的影响扩大,粮食的事情你们等通知。哦,对啦,邝铁生出来后让他马上给我回电话。” 吴征的声音很大,屋子里其他人几乎听得清清楚楚,郭常林挂断电话后,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脊梁骨,蔫儿啦! 一想到自己大张旗鼓把邝铁生关起来,这才不到一天时间,又得放出来,郭常林实在觉得丢脸,甚至都不敢转身去看高远那些人。 “郭小海,”沉默片刻,郭常林唤来他儿子,“去把邝场长放了!” 郭小海也听见了吴征的话,但他拒绝相信,“爸,是不是再打电话问问,要不问问正主任?” “砰!”郭常林一拳头重重砸在办公桌上,“让你放你就放,哪儿来那么多话!赶紧去!” 这话一出,高远和许国保也不等了,马上走出办公室,打算去派出所放人。 紧跟着,派出所所长也跑出来,下楼之后把几个公安叫上,跟在高远他们身后朝派出所跑去。 邝铁生此时一门心思想着许国保,以他对许国保的了解,真逼急了,许国保还真的啥事都能干出来。 如果许国保只是闹闹事倒还好说,他最担心的是有人会受伤。 你说本来粮食问题就够让人头疼的了,如果再有人因此受伤,那自己这个场长也就别干啦。 正想着这些,外面有了吵闹声,似乎是高远,跟着有人闯进派出所,有人在砸门锁。 紧接着,又传来所长的声音:“许国保,你拿这里当什么地方啦,又不是啥死牢,这不是有钥匙吗!” 跟着,就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 门被拉开,高远和许国保站在派出所所长身后。 “你们~~这是~~” 许国保笑道:“现里吴副主任让郭常林放你出来。” 高远又跟上补充:“吴副主任让你赶快给他去个电话。” 邝铁生看了看高远,随后便把眼神落到许国保身上,“没闹出啥乱子吧?” 许国保摸了摸后脑勺,“幸亏高远及时阻止,要不然兄弟们还真可能把机关大院给拆了。” 邝铁生一瞪眼,“还好意思笑,这是啥好事是吧!许国保,你也是个D员,这么点定力都没有吗!再有下次,我撤你的职!” “唉呀,行啦,我那不是着急吗!走走走,吴副主任还等着你电话呢!” 说着话,邝铁生这才走出拘留室。 派出所所长赶紧走上前,一脸愧疚道:“场长,你看我~~我们也是没办法~~郭主任下了命令~~我们不服从不行~~真是~~对不住~~” 邝铁生压了压手,“我明白,你们没做错什么,郭主任也没做错,这不过是县里特殊时期的特殊指示,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一群人又往机关大院走去。 到了大院门口,邝铁生转身冲高远和许国保说道:“我感谢你们俩,这些事让你们受累了,现在我也出来了,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你们就先回各自的岗位吧。” 高远明白,这件事不可能在自己这里了结,还需要邝铁生继续斡旋。 不过从县里对这件事的态度来看,高远觉得情况还没那么糟,最起码,县革委会副主任对邝铁生的态度是积极的。 跟许国保告别后,高远回到修理厂,黄伟等人立马围上来,问高远的情况。 高远只是简短地说明了一下就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两天之后,邝铁生在广播里播放了一条通知,大概意思就是说县里因为大灾粮食吃紧,虽然还能勉强保持供给,但为了安全起见,建议各地区积极开展自救。 通知的后面,邝铁生补充了一条农场方面的通知,意思是说还未收获的甜菜就不再上缴了,由各生产队自由支配,然后供销社暂停卖粮食。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既然发出这样的通知,那就证明情况远比邝铁生说明的要糟。 通知过后,在农场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尤其是两个糖厂,有工人聚集到供销社想抢粮食。 这个时候,郭常林才意识到邝铁生所说的一切都在发生,而且情况可能更糟。 关键时刻,还是许国保的基建队站了出来,邝铁生让基建队联合派出所一起,轮班维持秩序。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来年二月份,也就是过年之后。 大约是大年初七,随着三卡车粮食运到农场,邝铁生发布了供销社正常供粮的通知。 几个月之后,邝铁生接到通知,让各生产队视自身情况来决定是否开展联产责任制,上级一再叮嘱邝铁生,农场只负责引导,绝不允许直接干预。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高远耳朵里,他马上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