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只叹江湖几人回 那天,城门楼子下,新政客摘掉了乌纱,摇了摇手中的酒壶,酒已所剩无几,费劲的仰着脖子干巴巴的抿了几口,再也寻不回一丝快感,便照旧豪爽的一扔,又拔出了那把剑。 新政客原来才是个老剑客,只是剑倒是出鞘了,才发现剑刃早已钝的不像样子了。 老剑客自嘲的笑笑,左看看城门外猖狂的飞沙黄土,右看看城门内庄重的宫台楼阁,手中提着钝剑,脚下踩着乌纱帽,满眼的不甘和辛酸。 曾几何时他也曾鲜衣怒马笑傲江湖,却不曾想到一入朝堂深似海,他凄凉的一笑,长长的叹了一声“大明啊...”便再也没有一丝留恋,干净利落的抹了脖子。 只是,剑是钝的,并没有如他所想求个痛快,反而脖颈上划了道长长的血口子,他只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 那一瞬,欲哭无泪,随后身后上百枝箭嗖嗖的射来,城门上留了个笔直的人形。 后来,里三层外三层的番子黑压压的压了上去,又张牙舞爪的补了很多剑。 大明,取日月之光,光照天下,泽被苍生,本是顺天承运的大吉之象,却奈何与上天耍了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玩笑,落了个日月无光。 是夜,月如烟,夜罩煞,梆锣刚敲了一声,马蹄声渐起,街上流浪的狗儿都夹紧尾巴窜到黑夜中不再露头。 黑夜中穿梭着两队东厂番子的人影,围住了任府的前后门。 “动手”,高头大马上端坐一人冷冷道。 众人各自跃上墙头,提着刀剑在各间屋子进进出出,夜色下刀光剑影,寒意颤颤。 偏房各人寻不到人影,争先嚷道:“一个人都没有。” 正说话间,正厅大门啪的碎开,四个人横七竖八的摔了出来,尤朗跳下马,抽刀在手,一步一步向大厅走去。 但见大厅正中傲立一人,剑光打了一条清澈的影条晃着眼睛,剑尖正滴答滴答的滚落着鲜血,那人身高六尺,仪表堂堂,威武不凡的立在堂中,一脸无畏的注视着眼前。 “等你们很久了”,他说着便身形前摇,一个箭步冲了出来。 月光下只见锋利的剑刃刺到了面前,尤朗侧身挡开了剑,横刀一划欲将他拦腰砍断,那人剑尖地上一点,飞身躲开,双手把剑,居高临下旋转着身子冲刺一剑,夜色中那旋转的剑影犹如昙花一现一般,尤朗只觉剑影眼花缭乱,心头一惊,踉跄往后躲退。剑锋所至,胸前衣服便碎成了渣,尤朗大惊失色,兀自一砍一劈,刀法已乱了章法。 寒夜一点,剑刃荡到了刀刃,带着满层内劲,震得尤朗手腕生疼,险些抓不住刀。手腕一抖,就势一挑,便划破了尤朗手腕,他叫了一声,长刀再也把持不住,摔落在地。 那人轻蔑一笑,接着一刺,自是一剑封喉。尤朗拼力一闪,这一剑刺穿了右肩,尤朗惨叫一声,滚到了地上。 这一点、一挑、一刺,尤朗倒在地上狼狈不堪,让周围的手下傻了眼。尤朗捂着手腕气急败坏骂道:“都他妈快上啊,剁了他”,手下们应声围攻,当此时尤朗仓皇往大门外逃去。 那人眼见尤朗夺门要逃,忽的剑势凌厉了起来,剑意锋锐,在番子中身法飘忽不定,转瞬尤朗手下便全部倒地,各个一剑封喉,当真是快准狠。 尤朗艰难爬上大马,正欲调转马头逃脱,忽的一把长剑呼啸飞出,一剑刺中了尤朗胸口,剑势迅猛,生生将他射下了大马,钉在了墙上! 这时,那人翩翩走出大门,气宇轩昂。 尤朗大口吐血,忿恨道:“任昭泽,想不到…你武功如此之高…” 任昭泽面色冷峻,冷冷抓住了剑柄道:“我本想安分从文守己,偏偏你们以死相逼。”说着拔剑转身,身后尤朗一命呜呼。 任昭泽策马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看着这处好不容易找到归属感的宅子,不禁潸然泪下,本以为可以在京都安身立命,却在这动乱中家毁人亡。 他心中悲怆,提剑在大门上刻下:昨日天下大同,赤子之心报朝廷。今朝齐梁世界,心力交瘁归原野。 又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番子尸体,心下立横,杀心抖起,挂念妻子安危,再无留恋,扬鞭离开了京城。 出京城约二十里路,在个岔路口找到了翘首以盼的妻子。夏兰看到丈夫安然归来,快步走上前紧紧抱住了任昭泽,丝毫不管自己已有十月身孕。他尽量把身子往后拧,小心翼翼的确保不挤到她的肚子,嗔怪道:“不是让你们在百里外的安化亭等我吗,这里被番子们追出城可怎么办?” 边上一身材纤瘦之人答道:“没办法,嫂子出城十里就顾念你的安危,非要等大哥一起走,我们好说歹说才又赶了十里”。 “是啊,嫂子有身孕,我们也不敢用强带她走”,另一身材魁梧之人附合道。 任昭泽顿时眼角湿润,他也知兰儿倔强,拍拍两兄弟的肩膀:“难为你们了”,夏兰也微笑轻轻给二人做礼:“给二位兄弟添麻烦了”。二人一下慌了手脚,“使不得使不得嫂子”,伸出手来生怕夏兰一个闪失倒地了。 这二人是任昭泽的生死兄弟,纪辛明和叶郎夕。 纪辛明问道:“报仇了吗?” 任昭泽叹道:“可惜,只来了尤朗一人,杀不痛快。” 前日林浪惨死在西城门之事仍然历历在目,那曾经是与他共同从江湖踏入京城的莫逆之交,任昭泽有心杀贼,奈何妻子待产,只好早先送她出京。本想留在府内静待东厂杀手上门,在离京之前再痛痛快快的快意仇杀一次,却也不能称心如意。 “好了,该赶路了”,任昭泽将马拉到另一条路上,一鞭子马儿便渐去渐远。两兄弟一左一右驾着马车,任昭泽在车里照顾妻子,在三更天的黑夜中赶路。 夏兰看着丈夫满脸的憔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任昭泽收起失落,会心一笑,至少此刻他是幸福的,有最爱的妻子,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子。他轻轻摸摸夏兰的肚子,关切道:“有没有不舒服,如果不舒服了就告诉我,我们就地休息”。 夏兰笑着摇摇头,“还好,那会等你时他好像踢了我几下,现在很安稳,他应该是睡着了”,说着忍不住开心的笑了。 任昭泽满脸宠爱,“兰儿,你和宝宝跟我受苦了,你都快生了却要跟着我逃亡”,语音未落,夏兰便摇头笑道:“怎么能怪你呢,谁能想到东厂现在会有这么大的权势呢?” 任昭泽叹气道:“哎,英宗年幼,宠信王振这阉贼,原有张太后和‘三杨’阁老齐心辅政,压制王振不得干政。可如今太皇太后过世,‘三杨’一人已逝,另外二人也已年事甚高,行将就木。现在一朝之政沦落到宦官专权,国将不国,可悲,可悲啊”。 夏兰最不忍心看丈夫失望的样子,安慰道:“好了,我们好不容易离开那个牢笼了,你就再别给我说这些了,咱们的宝宝很快就出生了,我们还是好好想一下取什么名字好呢”。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对吧?” 夏兰皱皱眉,“没有,完全没有头绪”。 “那是要家国情怀点还是风雅一点呢?” “当然要风雅一点啊,要像他母亲,清幽兰花,谦谦君子或者翩翩才女”,夏兰一脸得意的咬嘴。 “既然这样,不如就叫兰生吧”。 “讨厌,你没个正行”。 车里一下子欢笑了起来,晨色也开始泛光了,车头纪辛明和叶郎夕相视一笑,也略微慵懒的靠在了一起。车辙后面是无边的黑暗,前面是天边微亮的点点光明。 行出几十里路后,大家的心才微微放下来。纪辛明看路边有个小店,赶了一夜路早已饥肠辘辘,回身道:“大哥,我们在这儿吃点东西吧”,逍遥轻轻叫醒怀里睡着的妻子,几个人便在棚里吃东西。 夏兰缓缓落座,脸色很不好,任昭泽紧张道:“兰儿,是不是要生了?”两兄弟一听顿时慌张了起来,瞪大眼睛盯着夏兰,这个节骨眼要是生孩子可就麻烦了。 夏兰捂着肚子,微声道:“不知道,可能赶路太久了,肚子有点痛”。 任昭泽急忙起身询问店小二,“小兄弟,你知道附近哪有郎中吗?”那小二用手一指:“郎中没有,不过前面有个村子倒是有产婆”。 “大哥我这就去请产婆”,叶郎夕起身就往所指方向疾走。 “吃完再去”,任昭泽后面喊道。 “回来在吃”,转瞬间奔出数十米远。 任昭泽看着兄弟远去的背影,眼神坚定,这一刻他只感叹此生有最爱的女人,有最好的兄弟,不枉此生了。 约半个时辰,任昭泽看着兰儿好歹喝了点粥,略微心安了一下,突然看到桌上茶碗中的水阵阵涟漪,暗道不好,“追兵到了”,他眉头深蹙,意味深长的看着辛明。 纪辛明握紧跨刀,神色岿然不动,“你带嫂子先走,这儿有我呢”。 “已经胎动了,不走了,何况还要等郎夕回来,来之,安之!”,任昭泽缓缓握住夏兰的手,坚定地笑笑。 夏兰本来神色紧张,看到相公无比从容,也就无所畏惧了。 ------------ 第二章 怕什么魑魅魍魉 马蹄声渐近,却是与京城反方向传来的。任昭泽看见有一大队人马正向这个棚子而来,褐衣青靴,松了一口气,“不是来追我们的,他们是回京的”。 “那我们是不是安全了?”纪辛明盯着任昭泽的眼睛。 “不好说,东厂的每一项任务都是独立的,由各个档头分别去完成,这一队是出城办事的,我们也才出京城,所以肯定不知道昨天京城的事,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任昭泽一眼认出头马上的正是东厂大档头潘虎,身后分别是二三档头薛豹和柴勇。东厂自厂公王振以下,设掌刑千户一名,理刑百户一名,下面有专门的外面侦查缉访的役长,也叫档头,共有四大档头。此人官居正四品,另三人为从四品,而任昭泽先前一直跟从吏部尚书刘轩做事,刘轩对任昭泽有知遇之恩,引他在朝中效力,留在自己身边暗暗处理各类棘手事情。他虽不好功名,但为了宫中行事方便,也有个正三品官职,唤为右侍郎。 吏部主管人事调动升迁,自然熟悉所有官员。那潘虎远远就注意到摊子前的马车了,走到跟前一眼看见任昭泽,又看到怀孕的妇人,纪辛明背对着他大口大口吃面。 他虽心中狐疑,但表面不动声色,坐在高头大马上双手作揖道:“潘虎与手下兄弟见过任侍郎,在下与大人有过几面之缘,不知大人可有印象,不知大人为何出现在此?” 任昭泽起身轻笑道:“东厂四大档头,自是认识,只是潘档头官居正四品,你们两个还是从四品,我好歹也是正三品,你们见我不行拜礼,反而在这高头大马之上俯视本官,是何缘由?” 他自知现在东厂正掀起肃杀之风,吏部为六部之首,自然被重点整治。现在潘虎心中肯定百般怀疑,但也只是怀疑,他也不知这伙人所办何事,与其被盘问,所以先施下马威。 潘虎一怔,眉眼立刻眯成了一条缝:“大人见谅,我等奉厂公之命出京追捕祁天佑,追了三天三夜,大家甚是劳累,不能下马拜礼,望大人体谅啊”,说完讥笑着看着任昭泽,他自知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东厂朝中地位显著,他也可以跋扈嚣张了。 任昭泽听到祁天佑被抓,心下一凛,看向队伍后面的囚车,那车内趴着一人,动也不动。他强装镇静问道:“那囚车之中是内阁学辅祁大人吗?你们把他怎样了?” 潘虎冷笑道:“任大人现在可不能如此称呼这阶下囚了,不然我等听在耳里可会以为大人与这犯人有关联呢,他负罪潜逃,被我等追上还拒不伏法,已自行了断了,死的可真悲壮。厂公有令,是死是活要带回他”。 他登时怒火中烧,心中感慨皇天不佑有心人,祁天佑入狱那日,正是郕王与刘轩商议调包救出了他,之后他便连夜远赴陕西,本以为他已安全逃脱,没想到还是难逃一劫。这样一来,东厂定会借此大做文章,当日营救他的刘轩已经落难,而自己也开始逃亡,郕王恐也被牵连。他虽为英宗皇弟,但为异母弟,皇室中的皇权争斗纵使是亲兄弟也时难自保,不禁深深担忧。 他正心中百般思索之际,浑然不觉潘虎已经叫了他好几声,潘虎突然厉声道:“任大人缘何出现在这村野之地,还带着家眷呢?”说着冷冷的看向夏兰,眼前一亮,“哎呦,还挺着这么大个肚子啊,这还要赶路吗?” 柴勇观察许久,凑到耳边低声说:“那妇人肚子这般大了,另外两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各自手搭在兵器上,看着随时要出手,想来是夜里逃出京师的。” 薛豹点头道:“不错,碰巧赶上了,便先记上一功,回去向厂公请赏,何况我记着这任昭泽正好在咱的黑名册上。” 任昭泽回神定眼直视潘虎,心中已有了决定。他想到东厂将那些已死之人挂城示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祁大人死无所归。 他突然轻蔑一笑,朗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君子碧血丹心,无论身居何处,无不居安思危,浩海之气,不胜其大。小人蝼蚁苟且,狗仗人势,虎豹豺狼,自满之气,不胜其小”。 那潘虎本就是笑面虎,前面尚且冷笑平静,听到虎豹豺狼后登时变脸。他们东厂四大档头,潘虎,薛豹,柴勇,尤朗,并称为虎豹豺狼,他也最恨别人在他面前提此,恶狠狠叫道:“好你个任昭泽,牙尖嘴利,你带着家眷出现在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我笃定你是逃出京城的。今天也是你的造化,偏偏让我们碰上,最好束手就擒,免受不必要的折磨”。 “是吗?”任昭泽轻蔑一笑,“昨晚你们那头蠢狼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我站在这儿,他躺在京城”。 “什么,你杀了尤四弟?”薛豹脸上横肉甩动,口水都喷出来了。 “果然是逃出来的,真是天道有轮回,今日就让你一家子给我四弟陪葬”,说话间潘虎已经拔出了大刀。 任昭泽一袭青衣飘飘,大步走到大路中间,背手傲然站立,自信道:“天为被,地为床,天地之间皆我家。有罪也好,无罪也罢,今日我任昭泽怎样都不会让你们这群阉贼回京。祁大人我要留,我还要送你们四只畜生在地下团聚”,说着看向妻子,“辛明,面吃完了,该办正事了”。 纪辛明爽朗一笑,“得嘞”,将佩剑扔向任昭泽,扶着夏兰后退了几大步,拔剑直挺挺站在夏兰身前。 任昭泽脚下一缕黄土扬起,剑已出鞘,冲向了人群。潘虎一惊,狠甩马头闪到一侧,任昭泽手腕一抖,挑向薛豹柴勇脚踝,二人翻身下马躲开。任昭泽知道此招势必会躲开,但他本就意不在这三人,而是闪身进了这队人里,剑锋四周点点转转,顷刻间就倒下了十几个人。 他素来心思缜密,知道这三人数招内并不能制敌,而喽啰众多,若不迅速解决,自己与三人缠斗之际被这群喽啰袭击妻子,那便是万不能顾的。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百人。是以他招招都是锁命技。 他入得人群,被围了起来,任昭泽滑步半倚着身子,脚腕为轴,一圈转下来划伤了众人的脚踝,在纵身跳起,空中双手执剑一个大回转,各个脖子上一道血口,只几个回合便杀了一半。 那三人眼看任昭泽身手之快,无不大吃一惊。 他们断没有想到一个吏部右侍郎竟有如此精妙剑法,一下子警惕了起来,纷纷加入了战局。潘虎手持长刀,舞的虎虎生威,任昭泽剑法轻灵,身法飘逸,饶是如此,剑与长刀还是触到了几次,这潘虎蛮力十足,只震得任昭泽手腕酸痛,另两人虽也用剑,却是阴柔一路,剑招虚招极多,任昭泽只能见招拆招,了解他们剑路,在一堆人的夹击之下竟然落了下风。 这一番打斗尘土飞扬,空气中满是清脆的刀剑撞击声,还有潘虎大嗓门哇哇乱喊的吼叫声。纪辛明看着大哥身陷乱斗之中,心中无比焦急,但脸上还是强装镇定,安慰满脸惊慌失措的夏兰:“嫂子没事的,大哥能应付的”。 二十个回合过后,任昭泽已熟悉剑招的路数,又听着潘虎滋哇乱吼,心中甚是烦躁。他闯荡江湖之时就武艺出神入化了,只是那时自己不好名声,便并无响当当的名号。自入得朝堂以来,还从未如此酣畅淋漓的大展身手过,武艺也生疏了不少。 他靠扶摇身法躲闪三人招数观察试探,僵持不下,三人并不能伤的了他。潘虎挥刀横七竖八叫骂道:“乌龟王八羔子,有种别躲”,任昭泽登时豪气涌出,运气调息,瞬间将内力运于掌心,硬生生的接住了潘虎从天劈下的狠狠一刀。 只听得町的一声清脆,潘虎手中的长刀生生的劈断了,他退后两步,吃惊的瞪着任昭泽。任昭泽环剑左摆右点,逼退另外两人,“擒贼先擒王,该速战速决了”,他这样想道。身体往前鬼魅飘出,剑锋已到潘虎喉头。潘虎一下乱了手脚,他所练武功本就是至刚至猛的内息和刀法,这一瞬被任昭泽破了气门,只好四下躲闪。 任昭泽手腕灵活抖动,口中一直怒喝着“太慢了,太慢了,中、中、中、中”,只十几秒钟那潘虎身上星星点点多了十几个伤口,全都是剑尖戳在身体的破口,由于潘虎身上穿着软甲,每一剑都只是入肉三分,并无性命之忧。 薛豹柴勇眼看大哥有难,不顾一切飞身上来,任昭泽脚尖踢开来剑,空中轻轻一点,一个穿云纵,便闪到了十米开外。单手执剑,稳稳落在地面,笑看着潘虎:“原来东厂养了一群废物”。 潘虎脖子、胳膊、大腿十几道血缓缓留下来,恼羞成怒,一把抢过手下的长枪,嘶吼道:“杀那个孕妇”,冲了上去,薛豹尤勇分开跟上。他二人突然变招,剑法极快,一左一右,变动着位置专攻任昭泽下身。始终一寸长一寸强,眼前潘虎长枪乱刺,侧面两人俯身处处偷袭,任昭泽近不得潘虎身,也被逼退了数十步。 另一群手下已经团团围住了纪辛明和夏兰,咿咿呀呀的刺向夏兰。纪辛明左挡右挡,牢牢护住了夏兰。那薛豹尤勇正与任昭泽缠斗,对视一下,突然回身一个滑步攻向夏兰,纪辛明格挡掉薛豹一剑,眼看另一剑要刺向夏兰,慌忙一推将夏兰推开,夏兰一个踉跄就摔倒了,她左手死死护住肚子,本就坐车后引起胎动了,后一直担心丈夫安危,紧张的肚子痛,这下一摔只感觉肚子一下便剧痛难忍了,“啊”的一声悲怆的叫了出来。 任昭泽眼看妻子倒地,仅剩的五六个手下还冲向妻子,情急之下,他双手分执剑尖剑尾,猛一运气,这剑一下碎成数十个碎片飞了出去,全部飞向那几人,瞬间毙命。好在夏兰跪倒在地,飞去的刀片并未伤到她,边上的树干上都插了不少碎片。 这一下运气急切,他瞬间感到胸口气息乱流,一下子胸口如同压了块大石头,令他胸闷气短。而眼前长枪刺来,正对心脏,避无可避,只能屈身微转身子,正被一枪刺入左肩。 那潘虎眼看枪头已入肉,一下子狂性大发,狠狠一发力,任昭泽双手握住枪,却无从发力,被潘虎推着往后退了七八米,硬生生刺穿了左肩被钉在了一棵树上。 这一幕正被夏兰完全看在眼里,夏兰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吼,看在眼里,悲痛万分。 薛豹斗不过辛明,被一剑刺入胸部,他眼看三弟去杀这孕妇,死死拽住了辛明的左臂,牢牢困住了辛明。柴勇一步便迈向夏兰,手起刀落,要杀夏兰。 那一瞬间任昭泽心如死灰,无助的嘶吼了一声“兰儿”。 ------------ 第三章 一剑既出皆胆寒 纪辛明眼看嫂子危在旦夕,当下再无犹豫,挥剑斩断了自己的左臂,没有一丝停顿。他整个人颤了一下,随即回身一剑刺向柴勇。 柴勇心知若是不挡这一剑,自己必定会一命呜呼,他自然是精明的,回身挡掉了这一剑,而辛明又使出一招横扫千军,成功逼退了柴勇,他甩身的瞬间断臂上的血溅了柴勇一脸,护在了夏兰的身前,这一个停顿他才感觉到从断臂传来的锥心痛感,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 “大哥我来也”,声音掷地有声,来人是叶郎夕。刚才一番激烈打斗,都没人注意到他已经回来了。只见他扛着一个村妇,看到任昭泽被钉在了树上,纪辛明面色惨白只剩单臂,场面无比凄惨,笼罩在他脸上的是满满的震惊。 那一侧潘虎看到有来援,自知要迅速解决任昭泽,他手中再无武器,索性运气聚于掌心,大喝一声“去死吧”,直冲任昭泽心门而去。这一掌掌风疾驰,任昭泽苦于胸口内息还没来得及理顺,自是有心无力,这时叶郎夕用尽全力飞起一脚踢过一具尸体,潘虎这一掌实打实的正撞上飞来的尸体,咔的一声任昭泽清楚地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触目惊心。 得此空档,任昭泽凝神聚气,点住左肩肩贞穴,咬牙往前使出连环腿,左腿右腿,左脚右脚一连串的正踢,将潘虎硬生生踢退了几米远,而他肩上的长枪就这样一寸寸被穿过他的身体,枪把穿出身体的那一刻,任昭泽扑通右膝跪地了,他只感觉浑身狠狠颤栗了一下,那种剧痛一个激灵般传到脑袋,反而让他格外的清醒。左臂一片麻木,连拳头都难以攥紧。 身后那3米的长枪直挺挺的钉在树上,每一寸都沾染上了任昭泽的血色! 似乎局面略微缓和了下来,三对三的对峙。 潘虎满身创伤,并无致命伤,内力受损严重,薛豹受了一剑,柴勇无恙。 任昭泽左肩穿孔,左手已难以发力,幸好运气将内息平稳了下来,辛明断臂,人开始恍惚,郎夕无恙,但奔波劳累面色极为憔悴虚弱。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夏兰已站不起身了,她满头大汗,捂着肚子半躺在地下,任昭泽分明看到妻子裤腿上已经渗出点点血丝了。 “大哥,嫂子看来要生了”,郎夕说着便一把拖过来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村妇了,“这产婆不愿前来,我与她下跪也不肯,我硬把她扛过来的”。 “郎夕辛明,你们扶兰儿去店里,劳大娘为我夫人接生”,任昭泽扶起产婆,“这世上最不能拒绝的便是新生和死亡,死亡是悲,新生为喜,莫管世道有多乱,你每日都在迎接新生,这等积茵造福的大喜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那产婆初见郎夕魁梧大汉,满脸杀气,自不敢与他前来。但眼前任昭泽一身正气气度不凡,又句句说在她心上,但凡产婆皆有行善积德积福报之心,但见一孕妇痛不欲生快要生产之际,她便在不能不管了,她登时怯意消减,指挥道:“来来把她小心抬到这店里,你去让店小二快烧热水,准备毛巾盆子”,郎夕楞了一下,抱起夏兰走向小店,辛明去和店小二烧热水,那产婆也双手托着夏兰,生怕这糙汉子一个闪失伤了孕妇。 另一侧,东厂三兄弟虎视眈眈,潘虎也缓和了一下内息,尤勇替薛豹简单包扎了一下,就想趁此时机想出击,任昭泽右手执剑屹立在他们面前,面不改色,吐纳均匀,让这三人大惊失色。 “想不到这人内力如此精深,你我兄弟四人在江湖中也是一把好手,如今联合攻他都未占得上风,刚才他内息紊乱,分心那女人我才得以刺中他,这么一小会儿竟然调息自如了,怕是在想杀他就难了”,潘虎咬牙说道。 “只怕是厂公亲自动手也无必胜把握”,薛豹捂着胸口长叹一声。 “大哥二哥莫慌,那女子要生产了,必会有人照顾,他们有一人已断臂,自顾不暇,那汉子若要照看,咱们三人合力围攻任昭泽即可,他左肩贯穿伤难以发力,咱们三面齐攻,料他难以招架,然后各个击破,若是那汉子前来帮忙,咱们转头齐攻孕妇,他们势必会方寸大乱,只要能拿住那妇人,任昭泽必定就范”,柴勇素来阴险狡诈。 任昭泽眼见三人分开想要包夹他,他守在前面,回头看这店中间已经用桌子板凳挡住了,产婆拉了一块布隔了起来,小二烧水,郎夕辛明一左一右持刀紧张的守在角落,听到妻子痛苦的叫喊声心都快碎了,他有多想分担妻子分娩之痛,可眼下大敌当前,他只能狠心充耳不闻,右手紧了紧剑把,叮嘱道:“二位兄弟,无论如何看好兰儿,无需管我。” 此刻那三人已成三角包夹之势,任昭泽先下手为强,一个闪身便刺向受伤的薛豹,他深知需速战速决,薛豹胸前有剑伤,必封穴止血了,他持剑猛攻,每一击都带着剑气,招式突然迅猛了起来。 另两人眼见薛豹受急,着急抢攻上来,潘虎刀法大开大合,招招带着蛮力,柴勇剑法阴柔变化,而薛豹正被任昭泽逼得节节后退,此时剑气带起风卷落叶黄土,四个人就着旭日飞叶打的难解难分,任昭泽苦于左肩封穴难以运气,只能转攻为守,好在他扶摇身法已出神入化,自道是“扶摇云中走,御风凌霄游”,化解了一次次的攻击,饶是如此,也还是节节后退,数十个回合下来退出店外十几丈。 这样硬生生打了约一炷香时间,突然从店里传来产婆激动地叫喊声:“生了生了,快拿剪刀”,辛明见并无剪刀,索性将手中长剑在衣服上一擦撩布递了进去,那产婆登时吓了一跳,但也顾忌不了什么了,用手指小心翼翼的夹着剑尖,划断了脐带。 伴随着一声“哇”的清澈的孩啼声,任昭泽几人全部大松了口气。这旭日越过地平线东升的新生,一下让任昭泽精神抖擞,血气燃燃提升。此刻,他的身份也转变成了一个父亲,在看清潘虎刀法只有13式又重新耍来时,他凝神定气,右手长剑运气狠狠甩向左侧柴勇,柴勇哪能想到他突然甩兵器出来,慌忙拿剑一挡,这一击登时把他击退好几步,震得他虎口生疼。 趁此空档,任昭泽右手灵犀一指夹住右侧刺来的一剑,侧身躲开正面直劈一刀的同时,左手突然猛一运气发力紧紧扣住了潘虎的手腕,这一下发力猛地冲开了左肩肩贞穴,穴位冲开的一刹那,左肩穿孔处一道血柱疾射出来,正击在潘虎的面门,右手手指生生折断了剑尖,小臂发力剑尖便飞了出去,一下刺穿了潘虎的喉咙! 这致命一击,潘虎当场暴毙,左右二人震惊到了极致。 任昭泽强行冲开穴道,这一下五脏内息大乱,真气游走在七经八脉,让他痛苦万分。他退了两步,吐出一口浓血,所幸左手拄着从潘虎手中夺来的大刀,艰难站住。 柴勇震惊之余回看任昭泽,但见他面色煞白,左肩孔鲜血直流,便知他冲穴必有内伤。机不可失,他提剑又攻,喊了几声薛豹才反应过来。 郎夕看战场已经走远,嫂子也生,眼见大哥涉险,再无犹豫快步冲入战局。这一下确实大大缓解了任昭泽的劣势,他已力不从心难以招架这二人剑招了,但却将断臂辛明和夏兰暴露在身后。 另一侧,夏兰仍是痛苦,满头大汗,产婆看着她肚子,喃喃自语道:“这、这还有一个,还是个...双胞胎”,辛明刚刚舒缓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 柴勇眼见他二人再也占不到便宜,而薛豹还受伤了,心一狠抛下二哥便反身冲到棚里攻向辛明。他心思最细,知道若是能抓住孕妇,还能反败为胜。 辛明急忙招架,二人缠斗了起来,柴勇每一剑都不管不顾,辛明怕惊吓到嫂子生产,也不敢闪躲,立在围布前生生接他的剑招,接不住的便用身体格挡,身上多了好几处剑伤。 这边薛豹在无帮手而又受伤的情况下,不到几个回合便被郎夕一剑穿心,临死时他满脸怨恨的看了眼自己三弟,当真是死不瞑目。 柴勇又刺了辛明一剑后,飞起一脚踢开了辛明,他一剑劈开桌布,在看到被布包裹的婴儿时已经是兴奋入魔了,提剑就想砍去,这时郎夕大喝一声,手中长剑飞出,柴勇听到身后风声簌簌,回身格挡掉了这一剑。 又见飞来一物,用手接住,仔细一看,头皮发麻,惊吓万分,正是薛豹的头颅,双眼大睁满脸是血仿佛恶狠狠盯着柴勇。 原来郎夕飞剑后又踢出了薛豹的头颅,他二人此时离店尚有几丈,眼见柴勇要下杀手,他只好飞出手中长剑,柴勇若不躲必会殒命,此人惜命必会回身格挡,但这只能暂缓,索性将他二哥头颅给他,他必会受惊,留有余地。 果然,那柴勇大叫一声扔掉头颅,拿剑对着面前空气划了几下,着实受惊不小。当此之际,任昭泽施展游云纵,已到店里,正是“移步成影风流纵,动若飞燕随心游”。这套游云纵是任昭泽最得意的轻功,灵动飘逸,如浮光魅影一般,可在瞬间一闪而过,身法极快。 尤勇这才惊魂暂定,但见任昭泽已到了身前,这绝妙轻功又让他一惊,他大惊失色,自知已错过最好机会,飞身撞出了店外,跨马就飞奔而去。 任昭泽强装气定神闲,眼见终于无危险了,又猛吐一口鲜血。他回身看向妻子,妻子此时已痛的快失去知觉了,那产婆适才见柴勇欲杀婴儿,已是吓得抱头跪在一边。 “大娘现在可放心接生,再无事了”,任昭泽重新拉起桌布围住,而自己暂缓一口气,扑通坐到了夏兰头前,刚经历一番血战,他此刻早已筋疲力竭,只觉得能坐在妻子身边便是无比幸福之事,何况还有刚出生的宝宝。他小心翼翼的用热毛巾不停擦拭妻子脸颊,夏兰此时见相公守着,心中无比欣慰,身体也略微放松了一些。 那产婆颤颤巍巍的又开始接生,任昭泽见她受惊不小,安慰道:“大娘,安心就好,没事了”。 ------------ 第四章 苦尽甘来三胞胎 外面,郎夕扶起辛明,看见自己兄弟浑身是伤,泪如泉涌。他一个虎背熊腰的北方大汉,此刻却委屈的像个孩子,小心翼翼的给辛明包扎伤口,一边偷偷抹泪。 辛明痛在身上,乐在心上,想着大哥妻子平安,看着好兄弟哭的像个孩子,安慰道:“你个糙汉子还哭个没完了,丢不丢人”。 郎夕低声道:“若是你去找那产婆,你也不会如此,你好歹有书生气,去了那产婆肯定随你而来,我去了那婆子死活不来,我给她跪下磕了好几个头也不行,我一恼之下就扛着她来了”。 他一脸认真说的如此委屈,一下子逗乐了辛明,辛明不禁笑了出来,这一笑浑身一颤疼的他龇牙咧嘴。 “别动了,包扎呢”,辛明便不再笑,看着郎夕认真的为他擦拭伤口,眼角也湿润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又传出婴儿的啼哭,三兄弟一下如释重负。任昭泽紧紧握住兰儿的手,疼爱的看着虚弱的妻子。 夏兰吃力的想坐起来问道:“大娘,男孩女孩?” 产婆擦洗完婴儿,也是大舒一口气,笑着道:“恭喜相公娘子,是两个小子,真是好福气啊,一下添丁两人”。 任昭泽只觉幸福的无以言表,他声泪俱下:“万分感谢大娘为我妻子接生,此恩难报”,取下腰间一块碧色玉佩递上,“大娘这玉佩但请收下”。 那婆子也接生无数,十里八乡有名的产婆,一看便知道这玉佩价值不菲,连连推手不敢要。几番推辞之下,才接下。 又一小会儿,两个儿子包在襁褓里,任昭泽抱着两个儿子走在辛明郎夕身前,分别给两人抱抱。郎夕紧张的不知道怎么抱孩子,一个糙大汉神色紧张万分的抱着个小不点,一下逗乐了其他人。 “别笑别笑,我又没生过孩子,难煞我了”,郎夕为难道。 “那你也生一个,我来给你接生”,那产婆看出来了这些人不是坏人,开玩笑道,郎夕哈哈傻笑起来。 辛明格外小心的用右臂轻轻环住一子,看着小家伙闭眼张嘴小手乱舞,欣慰的掉下了眼泪。 任昭泽看着辛明的断臂,悲痛道:“二位兄弟,此情此义我任昭泽无以为报,但请二位兄弟受我三拜”,说完便跪倒在地,无比诚意的叩了三个响头。 二人惊慌,见大哥行此大礼,想阻止却因抱着宝宝又不敢乱动,这一切自然在任昭泽考虑之中,辛明难过道:“大哥如此不是折煞我兄弟吗?你我兄弟三人相识已久,怎么弄如此生分呢。” “就是,大哥如此太伤郎夕心了”,他怀里抱着宝宝,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夏兰缓步扶着肚子微微躬布道:“二位兄弟,恕我不能跪谢,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份恩情夏兰铭记在心,万不敢忘”,又复看辛明断臂,泪目道:“辛明兄弟断臂之恩,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但请两位兄弟收下这两个义子,也算这两个孩子刚刚出世的礼物吧”。 辛明喜道:“嫂子切莫生分,区区一条手臂,去又如何,今日喜从天降,我两兄弟也能有此福气,实在是人生快事”。 任昭泽大喜:“如此甚好,还是兰儿想的周到。” 他突然看到水盆里涟漪阵阵,比先前剧烈多了,惊道:“不好,有追兵”。 众人脸色一下子又分外紧张起来,任昭泽急忙扶着兰儿上马车,她甚是虚弱,捂着肚子,行将几步突然跪倒,额头又沁出了泪珠,“啊,我的肚子,又痛起来了”。 任昭泽心里咯噔一下,那产婆急忙摸了摸肚子,吓得坐倒了:“我的妈呀,这、这肚子又有胎动了,这、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她本就疑惑为何夏兰的肚子还有些隆起,这会全明白了。 “还有一个?”三兄弟几乎是同时惊道的。 郎夕扶着辛明,俩人对视了一眼,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这么说,你要有第三个干儿子了”,郎夕打趣道,辛明却笑不出了,追兵将到,偏偏还未生完,而大哥和自己也已经伤痕累累,该如何是好? “大哥,那小子就算去搬救兵也不该如此之快啊,前后才一个时辰左右”。 “他一定是回去碰到了昨晚追我们出城的番子,带他们过来了”,任昭泽又道:“事不宜迟,快上马车离开此地”。他一下抱起夏兰,那产婆急忙抱上两个孩子跟在后面。 把夏兰和孩子在马车垫好放好后,产婆拿布包好热水盆,把能用的布都带上车,任昭泽让辛明和郎夕驾马车先走,他骑上潘虎的那匹马,给了店掌柜和小二好几锭银子让他们带走了祁大人的尸体到林间深处妥善安葬,毕竟东厂的原则是宁杀错不放过。 灶台间的火把往棚里一扔,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一片红光笼罩,与东边的红日相互照映,那颜色分外妖娆。任昭泽看着这一笼火色,颇有种悲壮豪迈的感触。 他豪气胸中起,义气凭天生,突然想起李太白那首狂放不羁的《侠客行》,大笑道: “我本浪荡人,仗剑江湖游。五岳寻欢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兴因报忠心,败因任朝廷。但窥明镜我心清,刘公任处照丹青。最是无情豺狼心,祸国殃民乱世情。今朝血漫尘烟处,愿自逍遥游太清。” 吟罢,策马啸西风,自此而去。 ------------ 第五章 黑白少年世无双 旭日东升,晨光初显,点缀着一片生机。 悠长清幽的林间小道上,两匹马儿悠闲的并肩走着。 一黑衣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手执酒壶仰头饮着酒,边上是个舞勺之年的白衣少年。 “蓄英师兄,你只喝酒连路都不看,难怪师父说你快成酒鬼了”,少年打趣道。 蓄英拂袖擦嘴笑道:“如今这世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着又饮一大口。 “可你喝的也不是杜康啊”,少年认真道。 “哎呀你这榆木脑袋,那些文人每每称赞美人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赛西施、赛貂蝉’什么的,难道真就能赛过西施和貂蝉了吗,那这样就不止四大美女了,四十大,四百大怕是都不够”。 “师父可说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面对美色,定要众人皆醉我独醒”,少年正色道。 “怕了你了,你不做沙弥真可惜了”,蓄英无奈的笑笑。 “是你心虚,师父让我们去京城找思忠师兄,你可千万不能喝酒误事啊”。 蓄英眉头一紧,神色再不那么快意自在了,安慰道:“尊嘉师弟,酒不醉人人自醉,有太多事,你成心想醉也醉不了”,说完又饮,但此时入口已是苦酒。 尊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喃喃道:“自从新皇帝继位,师父的身体这两年也大不如前了...”,语句间满是伤心。 蓄英欲言又止,看了又看师弟,再无兴致饮酒了。 且说那柴勇受惊回京,正遇上出城的大队人马,领头的正是掌刑千户曹肃,吓得他摔下马来。 曹肃眼见柴勇狼狈不堪,眼神惊恐,大惊道:“柴档头,你不是奉命捉拿祁天佑吗,怎么一人回来了,还如此狼狈?” 柴勇嚎啕大哭:“千户大人为我等兄弟报仇啊,全没了,全没了啊”。 曹肃吼道:“混账东西,哭什么,把话说清楚”。 “请千户大人速随我前去捉拿要犯,小人给大人路人细说”。 那柴勇这才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在路上报与曹肃,只听得曹肃大惊失色,他又何曾想到一个礼部的官竟然有如此手段,算上他在夜里看到的尤老四尸体,现在东厂四大档头就剩下这个现在六神无主还哭哭啼啼的柴老三了。 他心下烦躁,杀意十足,不住催促“快追”。 任昭泽快马追上马车时,夏兰已是快要疼死过去了。偏偏这段路上崎岖不平,马车颠的更加难受了。那产婆眼见第三个孩子似有难产之兆,愈发手抖了。夏兰实在太虚弱了,只觉得周身无力,出血也变得严重了。 产婆连喊停车,声音带着哭腔:“再不能赶路了,娘子这一胎怕是难产了”。 任昭泽只觉晴天霹雳,差点没从马上栽下来。 只瞬间他便冷静下来,思前想后,下马说道:“辛明郎夕,你们带着孩子先走,我若脱身自会来找你们,若我没有找你们,你们就帮我把他们带大”。 他此刻内息全乱,自知已再无力御敌,这一死在所难免了。 “不可,大哥已受了重伤,我们丢下你不是送你去死吗”,郎夕坚决不肯。 辛明知道大哥希望全在这两个孩子身上,默不作声,于情,他自当留下生死与共;于理,他更应该保住大哥的骨肉,是以此刻他心中心如刀割,纠结抉择。 产婆突然大叫:“哎呀,娘子要昏过去了”,任昭泽再无暇顾忌其他了,冲到马车边手从布帘处伸进去握紧了妻子手心,夏兰已虚脱的无法动弹了。他再次丹田聚气,只感觉虎口快要撕裂了,胸腔那种内息错乱碰撞的剧烈的压抑,只感觉喉咙又涌出一股暖流,他缓缓给妻子传输内息,一股内息涌入夏兰体内,登时让她身体温暖了一些。 人的内息,是精气神之魂,是武功之根本。普通人内息较弱,都在各自穴位附近周转,各司其职,是以维持人的行动。习武之人可通过修炼内功调节内息,高阶内功可使内息贯穿于七经八脉。 内息略有小成,呼吸吐纳之间便较常人轻松自如,行动也比常人敏捷,可增强身体素质; 内息融会贯通,周身局部发力便带有无形之中的力量,比如掌力和脚力,此为内静功; 内息神乎其技,周身内息便可运气集散,在招式中外招配内力,形成掌风、拳风,亦或者剑气,还可疗伤,此为内动功; 内息登峰造极,体内御气,人体脏腑和经络内流自在流通,无论在招式速度还是力道都附带内力冲脉效果。内息修炼到此,便可自我调节各个经脉和穴位,周身内息都可周转,动静皆宜,体内伤势皆可调和治疗。若在辅以精妙的外家功夫,则无人可挡,此之谓上乘修为。 这一股内息涌入体内,夏兰自然感觉又恢复了些体力,本来意识都有些模糊,现在一下疼的清醒了。 任昭泽再也控制不了体内的乱流内息了,一下子摔倒在地,又是一大口血喷出去,此刻他清楚的知道眼下完全不能运气了,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辛明郎夕忙扶起他,郎夕掌送内息助任昭泽调节,他此时说话都很困难了。 约一炷香功夫,郎夕再难以抗衡任昭泽体内的乱流内息,大口大口的喘气休息。他内力远不及任昭泽精纯,适才强行输气差点被反噬,心疼大哥此时必和嫂子一样难受。 任昭泽倒是得此相助稍微缓过来了,刚才无力运气,现在他默念内功心法,从内息根基丹田之处开始调理,当下的内伤短期内无法治愈,但可大大减轻疼痛。 只片刻,东厂大队人马已然追上了他们。 那曹肃一眼看去,任昭泽席地而坐正在调伤,辛明牵制马保证车内安全生育,郎夕持剑护在车前,一脸的恨。 事已至此,三兄弟也明了,已退无可退,任昭泽唯一只盼妻子此时生完,自己和辛明也身受重伤,只能拼命保郎夕带孩子离开。 曹肃奸笑道:“看看,看看你们的狼狈样子,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 郎夕破口大骂:“阉狗,有种和爷爷一决生死”,说着径直上前几步。 曹肃拍了拍马鬃,冷笑一声:“咱家还就是欣赏你们这些武林正派人士死到临头了还要道貌岸然,柴档头,眼下可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 柴勇缓步上前,虽心有余悸,但眼见他们伤的伤残的残,心中也有一口恶气亟待发作。 二人二话不说就斗在一起,只十个回合,柴勇就被打倒在地。此人素来尚使心计和暗器,功夫并不如郎夕。 那曹肃坐马观看,他本来还诧异是何等高手杀了三大档头,所以并未贸然出手,所以又让柴勇去自取其辱,一来看清了郎夕武功路数,二来还可立威。 他此时胸有成竹,大喝一声:“退下,不成器的东西”,突然脚蹬马鞍,一个飞身便立在郎夕身前,任昭泽但见他轻功灵动,心中暗道不好。 “人之将死,咱家就来了了你的遗愿”。 他突然近身袭来,并无兵刃,郎夕长剑抡了一环,想要逼退曹肃,曹肃弓身闪避飞起一脚踢到郎夕手腕处,然后转身披风飞出,郎夕但见披风向脖颈划来,慌往后一推,此时曹肃右掌已到,郎夕翻身在空中转了两圈,落地立足未稳时,曹肃又鬼魅一样贴了过来。郎夕抬手一刺,曹肃已取下披风卷住了剑尖,郎夕抬起一脚直冲面门,曹肃一个侧跃便跳到郎夕身后,身法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曹肃越过郎夕的一瞬,披风卷住剑尖往后也一拉,郎夕右手也被往后一带,剑往后转了180度,正砍在自己右肩! 曹肃右掌蓄力,一股凌厉的掌风向郎夕后脑疾驰而去。这一掌去势极凶,打中后脑勺便登时头骨碎裂。 任昭泽看在眼里,一声哀嚎。 说时迟,那时快,郎夕用力一跃,半空中身子平地一蹬,这一脚正好蹬在了那一掌上。 手与脚对接的那一瞬,郎夕在空中分明感觉到了自己右小腿腿骨裂开的剧痛,他顿时失去平衡,伴随着强烈的力道,身子飞出去三丈远,重重摔在了地上。 东厂人马瞬间拍手叫好,齐声喊道:“千户大人威武”。 曹肃手腕生疼,他不停握手松手以此缓解,任昭泽清楚若不是两脚格挡,郎夕这条右腿腿骨会全断。 这一下任昭泽希望破灭了,看着郎夕仍然挣扎着想单腿站起,不禁泪目。他实在诧异东厂如何培养了这么多高手,惊叹王振野心之大,必是很早就开始从小培养这些一流杀手,只这个曹肃武功之高,便已足霸一方,天晓得东厂还培养了多少像他这样的人。 而此时,马车内夏兰的声音越来越弱了... 任昭泽已然自顾不暇了,看着兄弟们如此惨烈,念着妻子安危,连两个先出生的婴儿也开始哇哇大哭起来,这一情景无不让任昭泽彻底心碎,他仰天长啸:“天道不公啊!” 曹肃听在耳里讥笑道:“你道天道不公,那我们呢?你们有家有妻有子女,我们就活该从小受穷被送进宫当太监吗?”他情绪激动了起来,忿忿道:“不准我们宦官当权,哪朝哪代我们宦官有过地位?好容易新皇继位,体恤我们的不易,给我们一点点地位,你们这群狗屁正人君子就跳出来要制裁我们,你们就是见不得宦官得好”。 他用披风精致的擦擦手,嘴角邪魅一笑:“好,既然见不得我们好,那就都该死”,说罢一甩披风道,“柴勇,交给你了”。 柴勇夸张的跪谢,提刀看着郎夕,一脸阴悚:“好啊,你砍我二哥的头,我今天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哈哈,哈哈哈哈”,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模样下贱到了极致。 突然传来了渐行渐近的马蹄声,不紧不慢。 所有人目光均投向道路正前方,只看见一白一黑,一高一矮,两个人坐在高头大马上,不慌不忙的向他们走来。 两个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已经投射了过来。 似乎被定格了一样,又仿佛在看皮影戏,此刻这黑白两人远远看过去像极了神话中的黑白无常,出现在这样肃杀的环境中,竟多了一分诡异。 ------------ 第六章 君子怀德任逍遥 二人根本不理会面前的这一众人,架马正停在了哇哇在哭的马车前。 “蓄英师兄,你听,有婴儿在哭”,这两人正是蓄英和尊嘉。 “还是两个”,蓄英下马看向辛明断臂,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小瓶,递过去道:“兄台把这瓶药涂在伤口,有活血化瘀之奇效”。 辛明诧异,但还礼道:“多谢少侠”。 蓄英又看向任昭泽,但见他虽气色极差,但仪表堂堂,气度非凡,颔首示意。 任昭泽虽心中疑惑,但见他对辛明赐药,点头感谢。 蓄英又看向郎夕,看他捂着腿痛苦的样子,便向前几步想要扶他起来。 自始至终蓄英未曾正看过东厂的人。 这自然惹恼了柴勇,他不由分说便持刀来砍,蓄英只是扬手甩了下袖边,就见柴勇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树上,再也没爬起来。 这一下变故让在场的人个个汗颜,眼前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没有人看到他出手,任昭泽都震惊到大惊失色。 曹肃分明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就只见柴勇成了死尸一具,喉咙处一枚银光闪闪的银币一招毙命,说实话,他凌乱了。 眼见着他扶郎夕回到了马车边上,曹肃满腹不甘,只是他适才一直观察这青年,举手投足间的淡定和自信,东厂一众人马就在眼前,却没见青年有丝毫畏惧,只是我行我素在自行其事,适才他瞬秒柴勇,这功力,他有口难开,有气难出。 蓄英摸骨后忧道:“腿骨裂了,需长期调养,只怕养好后阴天下雨会有隐痛”,他在郎夕右膝及右脚踝各按了一下,疼痛立减。 郎夕不可思议谢道:“恕我不能行礼,拜谢少侠”。 蓄英淡然一笑,又看向马车,夏兰声音已很弱了,问道:“车内有人还在生育吗?” 任昭泽声泪俱下:“是在下内人尚在生产,她刚生完两子,现在已无力在生了,少侠能否救救我妻儿?” 蓄英神色凝重,看向尊嘉,少年打开包裹,取出一粒药丸,递给蓄英。 蓄英撩开侧边小布帘,将药丸喂给夏兰。 任昭泽紧张道:“少侠给我娘子所喂何物?” 蓄英解释道:“大可放心,这是十香安神丸,是凝神定气用的,有大补功效”。 但见夏兰脸色惨白,心知不妙,他手掌轻闪,只觉手心炽热,伸出两指轻轻按在了夏兰手肘内侧的尺泽穴上,一股暖流徐徐走遍了夏兰的七经八脉。 夏兰从未练过武,若内息重了则伤害内脏及经络,若轻了则效果甚微。 这一股内息恰到好处,如一缕春风吹过,如一湾清泉流过,夏兰渐渐感觉体内精力充沛了起来。 曹肃见此一幕,心知已观望了许久,若再不动手,只怕再无机会,便下令道:“大家一起上,死活不论”,东厂一众人便齐齐攻上。 蓄英闭目专心致志的输送内息,听在耳里,脸上却无比的平静。 眼看这一众番子冲了过来,尊嘉缓步上前,脚下站定,默念心法,双手化环,周身御气,所有内息齐聚百会穴,双手合十,然后分置左右天枢,只感觉源源不绝的强烈内息涌到掌心,如高山流水,如风满长空,双掌外八字推出,顷刻间如风云际会,风伴流云。 只这一掌,东厂一众人马人仰马翻,被纷纷震倒在地上,各个叫苦连连。 曹肃也连退几步,勉强站住,他只觉体内翻江倒海,这强大的掌风击来,体内内息汇作一团本能与之抗衡,难受极了。饶是他内力已神乎其技了,也还是差点震伤自己。 接下来是更加震惊的一张张脸,试问有谁能想到这个看着十四五岁的少年竟有如此登峰造极的内功修为。 有道是“平生俯瞰山外山,此时方知人外人”。 尊嘉收身走回,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师兄旁边,面无表情。 任昭泽折服这二人的内功修为,但最令他匪夷所思的还是这两人淡然无比的所作所为,仿佛置身事外的安然,偏偏又身在其中的平静。 他本以为苍天无道,今日已无生还,可偏偏出现这两人,仿佛就是上天派来的一样,无所不能,救他们于危难之中。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蓦地里突然听到一声婴儿大哭,这哭声较前两子更为宏亮。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那产婆喜极而泣,喃喃自语,“终于...生了”。 蓄英长舒一口气,任昭泽第一次看到他脸上带笑,他无比激动,冲过去查看兰儿如何,但见夏兰欣慰的抽泣,脸色也红润了过来,惊喜若狂,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发自内心的狂喜已让他忘却了一切疼痛。 另一侧,曹肃如临大敌,眼前这两人令他胆颤心惊,他甚至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尊嘉看向他,淡淡道:“蓄英师兄,这个人盯着我们看。” 蓄英哈哈笑道:“那就让他看个够。” 尊嘉便往前进了两步,曹肃瞬间凌乱,当下再不敢逗留,带着一众手下狼狈而逃。 尊嘉本以为这审时度势者是个高手,尴尬道:“蓄英师兄,这…” 郎夕啐道:“欺软怕硬的阉狗。” 没有了番子们那乍眼的服饰,这场地不一会就感觉清净了不少。 擦洗完毕,妥善安置好夏兰,任昭泽三兄弟拜谢二人,蓄英也并不拒绝,但一一还礼。 任昭泽感恩道:“在下任昭泽,这是我兄弟纪辛明和叶郎夕。今日如有神助,天降贵人,助我任家逃此大祸。不知两位少侠能否告知居住何地,日后我带着妻儿登门再拜谢”。 蓄英此时也心情大好,笑道:“原来兄长就是任昭泽啊,真是有缘,有缘,实在是缘分使然。我姓甚名谁已不知晓,师父叫为蓄英,这是我尊嘉师弟”。 尊嘉点头道:“蓄英师兄说的不错,这真是缘分,我们听到婴儿啼哭,刚好撞上了,没想到刚好遇上了你”。 任昭泽疑惑道:“听闻婴儿哭声而来,又刚好遇上了我,此话怎讲?” 蓄英道:“任兄且听我一一道来,你可认识天赐先生?” “惠天赐”,任昭泽脱口而出,“可是郕王府的那位高人天赐先生?” “正是,他是我思忠师兄,新帝登基,年幼贪玩,宦官势起,师父寝食难安。一年前师父让他到京城寻贤良相助,郕王仁爱,便为他出谋献计,制衡东厂。” 蓄英顿了顿:“这一年来,思忠师兄与我们及时通报朝廷之事,师父有何指令便再差师弟们回报给他,一来二去,朝廷中贤良我们也有所了解。” 任昭泽想起常跟刘轩与天赐先生密事,原来如此。 他抿抿嘴,欲言又止,尊嘉挠头道:“他又想喝酒了”。 蓄英笑道:“失礼了”,一大口酒下肚,抹抹嘴又道:“啊,痛快了”,几个人见此不禁笑了。 “几天前思忠师兄告曰王振已对付了尚书刘轩,意欲对付你,师父昔日知道你名,便让我俩进京,一来与思忠师兄有事相商,二来助你们安全离京,没想到在此刚好遇到了你,你说这不是缘深吗?” 任昭泽恍然大悟,天赐先生曾让他先行离京,后东厂提早下手了,才有了现在之事。 果然,一切都是缘分使然。 “不知尊师是哪位高人?”任昭泽十分好奇哪位高人教出了这等徒弟。 蓄英尊嘉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在下失礼了,若不便相告,烦请见谅”。 蓄英忙道:“仁兄多虑了,并非不便相告,而是不知何告。” 任昭泽诧异,只当他们尚有犹豫,又道:“方才少侠说道尊师昔日曾闻我名,也许是昭泽的一位故友呢”。 这话讲完,蓄英诚恳道:“实不相瞒,师父姓甚名谁我等一概不知,只知道他称为‘清芷居士’,住在君山忘忧峰”。 “清芷居士...此心莫可缓,清芷在沅湘”,他心中一下明了。 “师父常念这句诗,可是故人?”蓄英莫名惊奇。 “你们可知有个沅湘雅士?” “仁兄定是我家师父故人,确有此人,住在洞庭湖畔。我们时常为师父带信给她,逢年过节常送礼品,师父每月初一都去拜访她,但她时而不见。但是每年中秋她却主动邀约师父,他二人对酒当歌,一聊就是一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师父可真是个用情至深的情郎”,夏兰突然撩起布帘笑道,她原来一直在听。 任昭泽会心一笑道:“你师父是当世绝代世外高人,我还在江湖游历时曾在岳阳楼听闻过清芷居士和沅湘雅士的美名,那时大家都传有此神仙眷侣,我便慕名君山拜访,有幸与尊师共饮一番,那时先生风度翩翩,可谓风华绝代”。 “难怪每每月圆之夜后,师父总感慨这是他今年最快乐的一夜”,蓄英叹道。 “神仙眷侣?”尊嘉不解道,“她总是不肯与师父相见,又无婚约,山水两隔,一年见上一次,怎么能算神仙眷侣呢?” “哈哈,尊嘉师弟,你还是好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吧”,蓄英大笑道。 “他们之间的故事也许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了”,夏兰无比好奇,一脸羡慕。 郎夕突然冒出一句:“你们师兄弟说话为何不直接称为师兄、师弟,而是带着名字呢?”郎夕旁听,一直听到他二人蓄英师兄长、尊嘉师弟短,说实话,他是个急性子,着实感觉墨迹得很。 蓄英哈哈一笑:“这可不怪我们,乃是师命不可违”。 辛明问:“此话怎讲?” “其实,我师兄弟四人都是师父江湖云游时收养的孤儿,师父养育我们长大,传武授道。师父说大师兄是忠良之后,取名思忠,字君兮,希望他报效国家;为我取名蓄英,字子兮,希望我能储蓄英才,造福天下;为他取名为尊嘉,字怀兮,希望他尊儒重道,传武育才;还有个小师弟取名昭世,字德兮,我们三人收养时都是婴儿,只有小师弟不是,他上山时五岁,师父希望他昭世正义,德怀天下。师父要求我们必须带上名字称呼师兄弟,是让我们时刻谨记我们四人的使命,所以我们那会听到婴儿啼哭,特来相救,师父一直告诫我们但凡碰到孤儿弃婴便带回山养育成人”。 “原来如此,君兮,子兮,怀兮,德兮,‘君子怀德’,尊师当真是仁爱无双”,任昭泽由衷敬佩。 “看来你们师父颇爱‘楚辞’啊,你们的名字全部取自‘九怀’”,夏兰笑道。 “正是,我想这一定是因为那位沅湘雅士独爱‘诗经’吧”,蓄英浅笑。 “嗯,这就通了”,夏兰越发敬仰这位君子了。 不经意间已聊了许久,蓄英道:“好了,我们要赶去京城了,我们来日再见”。 马车内三子忽哭,夏兰抱出三个孩子,看向任昭泽。 他会意,行礼道:“今日承蒙尊师和高徒相救,才有我任家三子无恙,烦请为我三个孩儿赐名”。 蓄英看向三个孩子,一脸疼爱,挨个摸了下小手,到第三个孩子时小手似乎还想攥住蓄英的小手指,蓄英大感灵性,笑道:“尊嘉师弟,你也来摸一下”。 尊嘉好奇的摸完,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 蓄英思索片刻,正色道:“师父常说人生在世当逍遥,为所为之事,爱所爱之人,终所终之愿。如此,就为他们起名为:世代逍遥,任世遥;绝代逍遥,任绝遥;任我逍遥,任逍遥!” 大家一片叫好,蓄英辞道:“来日方长,就此别过”,说罢便与尊嘉渐行渐远。 ------------ 第七章 影无尘与水无痕 流光易把行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四年后,公元1446年。 “倚锦瑟,击玉壶,吴中狂士游成都。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 青云台,竹林深处,竹舍前,孤立一人。 任昭泽看着三个小家伙打闹嬉笑,想起那日三子出生的惊险过往,感叹冬春交替,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似有未尽之事还未做,未尽之意还未抒,便转瞬即逝了。 自与辛明郎夕成都一别,他时刻在挂念二位兄弟,又总是夜里梦到京城的事而半夜惊醒。终究一个有志之士是过不了闲云野鹤、归隐山野的生活的,良心在谴责,侠义在鞭笞。 他正思索之际,不知何时夏兰已站在他身后,悄悄为他披上了个褂子。 “天凉了,要加衣服了”,夏兰心疼丈夫。 任昭泽抱住妻子:“一晃就四年了,也不知道郎夕辛明现在如何。” “吉人自有天相,现在戒备松了,他们会来找我们的,别的不说,三个干儿子不能不看呀,你说是吧?” 任昭泽笑道:“兴许他们也每人带几个来,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又过几日,中秋要到了,任昭泽在成都城内走了一遭,蜀王府现在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任昭泽见时机成熟,便带上妻儿,备好行李,驾车前往岳阳。 此行一为了家人散心,二则是要去拜谢君山清芷先生和门徒们,还有私心便是想求先生能够收他的孩儿为徒,若得此名师,实乃三子之幸事。 夏兰自然是得偿所愿,中秋将至,她早就想见见这对神仙眷侣,三个小家伙自出生以来从没见过这么多人,一路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任昭泽赶着马车,穿集走巷,又天朗气清,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快活。 站在岳阳楼上,夏兰方知古楼果然不负盛誉。下瞰洞庭,前望君山,果然是“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 “我现在终于体会道范先生所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意境了,站在岳阳楼上,就感觉眼界开阔,内心格局都自然变大了”,夏兰只觉心驰神往,美不胜收。 “连你都生出这么多感慨了,哈哈果然是文人骚客文采飞扬、挥笔扬墨的圣地”。 “一帆一江一渔舟,一个渔翁一钓钩。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夏兰看着这山水一色,默默念道。 任昭泽也心生触动,想起清芷和沅湘的故事,想起自己这蹉跎半生,也吟诗道:“一颦一笑一伤悲,一生痴迷一生醉。一磋一叹一轮回,一寸相思一寸灰”。 夏兰回身紧紧抱住了任昭泽,心中无限柔情。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 “我在想,愿往后余生日子清净,抬头看到的都是你的柔情,我们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他笑道:“我忽然觉得我们也是一对神仙眷侣”。 夏兰噗嗤一笑:“你呀,可远远比不过清芷居士那份痴情”。 任昭泽指向君山:“你看,先生就在此间,我们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住在这水天一色的君山,君子最好的解释莫过于此了”。 泛舟湖上,行至君山岛上。任昭泽告诉夏兰:“这君山,是洞庭湖上的一座小岛,又叫洞庭山。” 夏兰眺望了一眼,但见峰峦盘结,竹木苍翠,四面环水,风景秀丽。 果然是“烟波不动景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疑是水仙梳洗处,一螺青黛镜中心。” 正欲上山,忽有人问道:“你们是何人?” 任昭泽顿首见是一个十二三岁少年,头上竟戴着孝布,暗自诧异,但不敢冒失,回道:“小兄弟,任昭泽这厢有礼了,在下四年前与蓄英少侠相约,今日携妻儿特来拜访”。 “你们来找蓄英师父的啊,那请跟我上山”。 这一路上山,任昭泽夫妇眼见所遇小童少年全部带孝,山上处处摆满了白花和黄花,心慌胆寒。但见妻子面色严峻,这种种的迹象分明是有人已故了,而且这服丧的隆重程度,定是很重要之人。 想到这儿,任昭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感觉迈石阶的脚都突然沉重了起来。 他极力控制自己不去往那儿乱想,但已不由自己了。 见到蓄英的那一刻,任昭泽心乱如麻,如鲠在喉。 只是四年时间,蓄英看上去一下老了许多,四年前的蓄英英姿勃发,现在的他面容憔悴,想来也才二十五岁左右,却仿佛已年过四旬。 “任兄一别四年,别来无恙,嫂夫人您好”,蓄英强打起精神努力笑道。 夏兰看着心疼,躬身回礼,他再也没有四年前的意气风发了。 任昭泽一把托住蓄英,激动道:“蓄英,敢问是何人...仙逝了?” 蓄英神色黯然,半响低声道:“任大哥,此心再无欢,清芷别沅湘...” 任昭泽登时面如死灰,难以相信,再看向夏兰,但见她两行清泪已流下来。她心心念念的清芷在沅湘,如今沅湘已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二人无比的心痛。 过了良久,任昭泽开口道:“尊嘉现在何处?” 蓄英哽咽道:“尊嘉师弟受了重伤,已休养三个月了”。 任昭泽惊道:“何人竟能伤尊嘉?” 蓄英瞬间脸色大变,一脸恨意,咬牙一字一字念道:“是-昭-世!” “什么?”任昭泽震惊,不可思议道:“昭世...昭世不是你们...小师弟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就是个畜生,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的小人”,蓄英情绪收不住了。 任昭泽仿佛在听天书一样,现下每时每刻都感觉世事无常,他满腔疑虑,又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沅湘女侠又是如何去的?” 蓄英长叹一口气:“说来话长,个中原委我也不全知道,一会我先带你们去见师父吧,师父连受打击,已闭门不见客了,还好你与师父相识,快帮我们劝劝师父吧”。 大家都各自伤心之时,这时任逍遥屁颠屁颠跑过来抱住蓄英和任昭泽的腿,举着两颗糖奶声奶气的说:“吃糖”。 蓄英心酸的一笑,弯腰抱着小逍遥,温柔道:“真乖,你叫什么?” 小家伙摸着蓄英的耳垂大声说:“我叫任逍遥”,他摸着这个耳垂软软的。 蓄英自语道:“任我逍遥,任逍遥”,他想起那日与尊嘉的点滴,温暖又善良,有多想回到那时去,现在已物是人非,不自觉就眼角又湿润了。 他挨个摸了摸三个小家伙的小脑瓜,叹道:“一眨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 傍晚,任昭泽携家眷祭奠沅湘女侠。灵堂外立三根丧幡,灵堂内白稠高挂。正中是一幅沅湘雅士的画像,夏兰但觉清美秀丽,美丽极了。左下角题字道:影无尘挚爱-水无痕。任昭泽心下一凛,思绪万千。 他的意识形态一下子抽离到20年前,那时他16岁,初出江湖。 彼时江湖上突然出现一位绝顶高手,江湖游历,行善积德。所到一处,必吓的各路人士闻风丧胆,销声匿迹,武林中人无人知道他的身世背景,也无人知道他师承何派,只知道他行尽天下善事,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人便是影无尘。 某一日,师父终于探得消息,寻到了影无尘的踪迹。 “师父,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为师的愿望已了。” “那师父一定是胜了?” “昭泽,你觉得胜负如何定?” “自然是以武功强弱定胜负”。 “那为师告诉你我这六十年的功力与他三十年的功力难分伯仲,孰胜孰负?” 任昭泽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夫自诩武功已当世无敌,不曾想如今后起之秀竟如此高深莫测,那影无尘才三十而立,一个青年郎就有如此修为,那他师父岂不是举世无双了?” “哈哈,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为师遍访名家,游五湖,走四海,整整找了他三年,只为与他争个高下。而他已在江湖行大善之事六年了,我这三年到底在追求什么呢?” 任昭泽见师父情绪激动,怯声叫道:“师父......” 老者仰天长啸:“老夫错了,影无尘与他师父都是当世真正的大侠,如此高人都隐姓埋名,尽行其善,老夫苦练武功60年,却在穷尽一生争个虚名。只武者的境界相比,我已经一败涂地了。” 任昭泽句句听在心里,从那时起影无尘便深深印在了他心里。 从此以后,师父便龙潜于海,归隐仙境,与自己便从练武转变为演武,修身、养性、平天下! “相公,相公,”任昭泽如梦方醒,回到现实。 他看着那仓颉有力的影无尘三个字,泪流满面,原来当年的绝代公子影无尘便是与自己畅饮一夜的清芷居士啊...... 夏兰虽觉丈夫奇怪,以为他悲伤过度,也没有再多问。 拜完,退出内堂,抬眼见大厅当中正坐着一位白发长须、仙风道骨的老人。 蓄英跪拜道:“蓄英拜见师父”。 任昭泽近前端详,再见故友,潸然泪下,眼前的清芷居士早已不是昔日的谦谦君子,他面色憔悴极了,眼睛布满了血丝,眼角满是皱纹,整个眼部不知红肿了多久,面容连任昭泽都无比心疼。他再也无法克制内心激动之情,扑通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夏兰从未见过丈夫这样,但看到清芷先生身心疲惫的样子,想到沅湘雅士已去,独留下清芷居士孤零零的守在洞庭,心中无限伤感,她带着三个孩子跪拜,孩子们见爹娘如此,也像模像样的磕起头来。 清芷慈爱的看着他们,示意他们坐下。他看着这三个小家伙,心里温暖了不少。 “昭泽,一别数年,你还是那么英武”。 “先生您的身子大不如前了”,任昭泽含泪道。 “岁月催人老”,清芷淡淡笑笑,问道:“你们从何处来?” “那日蓄英尊嘉救了我们后,我们便赶到蓉城,在青云台后面的竹林隐居了下来”。 “蓄英都与我说了,这三个孩子生的不易,现在长这么大了,很好,很好”。 “快去叫爷爷”,夏兰喊着孩子们。 三小子围在清芷身边,争先恐后的叫着爷爷,清芷笑的无比开心。 蓄英好久没见师父这样开心地笑了,一旁偷偷抹泪。 夏兰恳切道:“先生,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清芷苦涩道:“人生在世,去留皆是命数。我虽尚知天命,却已形同古稀。我这一生,寻寻觅觅,夙愿生已不能了,也该去了。” 任昭泽痛心道:“先生何出此言?” “我时日无多,蓄英你去带尊嘉过来,为师有旧话要说”。 片刻,蓄英搀扶尊嘉到殿,尊嘉毫无精神,又见他夫妇努力笑笑,坐在师父身前。 大家团座一起,任昭泽脑海满是画像中影无尘来由,遂索性问道:“先生美名天下传颂,清芷沅湘已成佳话,我与妻子朝夕仰慕。却逢此变故,昭泽实在不解,愿请先生明示。” 清芷整理了一下思绪,笑道:“请品君山银针,容我慢慢道来。昭泽,方才你敬香可曾细看无痕画像?” “那画像题字在下仔细看了,先生您就是...” “二十年前的影无尘就是我。” 任昭泽点头,他已明了。 蓄英尊嘉虽一直奇怪画上为何题名影无尘,但他却不知道影无尘是何人。 清芷笑看徒儿道:“为师从未告诉过你们我的过往,是不想我们这方洞庭净土被不怀好意之人打扰。” “昭泽,你曾在朝廷任职,可知仁宗皇帝曾有一子二十岁突然消失,从此下落不明?” 任昭泽回忆道:“我曾听撰写皇室卷宗内臣提起过,朱高炽二十岁时宠幸过一个侍女,后育有一子,起名朱霑武,乃为私生子。朱霑武出生时母亲难产而亡,在后宫备受欺凌。幸成祖疼爱这个孙儿,护他成长。那朱霑武自幼文武通学,天赋非凡,深得成祖皇帝喜爱,可是朱霑武偏偏不好朝政,只好练武,云游江湖,寻师问道。三十年前,不知何故突然离开京师,音讯全无。后来皇室卷宗未将这一事记入书中,便成了野史。” “野史通常真假难辨,你们且随我去看样东西”,清芷说着,带大家到他内室。 只见内堂桌上供着一尊灵牌,众人细看牌位,上刻着:朱霑武爱妻陆离之灵位! 这一幕,众人皆无比震惊,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 第八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清芷温柔拿起灵牌,抱在怀间,柔声道:“我十九岁出京铸一把宝剑,遇到了一个女子,清冷脱俗,只第一眼我就爱上了她。是一眼再也放不下心甘情愿愿为她倾其所有的执念,我放下我所有的骄傲和皇室尊严,化名为思君,一点一点靠近她。她也不告知我真名,让我叫她念卿。她拜我为师学习武艺,我便用心传她剑术,陪她练剑,看花开花落,观元卷云舒。我们从东方发白练到星空万里,不分昼夜,整整持续了三年。” “那一年,她二十四,我二十一。我们的武艺已经出神入化,她还自创了一套‘思君剑法’,剑招造诣之高,连我都叹服,她实在是一个颇有武学天赋的奇女子”,清芷讲到此处,不禁怜爱的笑了。 “后来呢?”夏兰痴痴问道。 “后来...我们从相识、相知,自然相爱了。她总是满腹心事,而我每天都在犹豫想要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但我能明显感觉到她对皇城的抗拒和厌恶。有一天,她突然兴高采烈的告诉我,她的毕生心愿终于能实现了,于是她带我赶到了太庙。我自知太庙是皇室祭祀地方,心觉不妙,但我从未见她如此开心,也想一探究竟。” 清芷脸色慢慢严峻,继续道:“果然,到了太庙我知道皇爷爷正在祭祖,那年祭祖盛典已经岁初举行完,这次是皇爷爷常做噩梦便只带一部分人简单祭祀。我能感觉到她的杀意,她约了几个志同道合之士,便杀了进去。我进退两难,但见她已身在乱战之中,我其中一个武学师父是皇爷爷贴身护卫,武功极高,我担心她受伤,便蒙面助她。我本想刺伤皇爷爷,只是无关痛痒的皮肉伤,可是御前侍卫根本招架不住她,她招招致命,要取皇爷爷性命,我实在不能由她遂愿,便出手阻拦。她虽已武艺卓绝,但于我还不是对手,我终于还是无心伤了她......” 清芷眼角泛泪,声音慢慢低沉了下去。 “我们逃出京城,念卿的几个朋友都未能脱身,她质问我为何,我便尽数相告,她难以接受,一时愤慨,一剑刺穿了我右胸,终于告诉了我她的身世。原来她便是‘陆通元冤案’中被满门抄斩二十七口唯一幸存的女儿,陆离!” 众人默不作声,心中却都隐隐作痛,这真是造化弄人啊。 “我自知已深深伤害了念卿,便想求一死。但她终究顾念旧情,离我而去。我心有不甘,相信此事必有隐情,我想皇爷爷一定也被蒙骗了,便连夜回宫,质问他。爷爷早已认出白天蒙面救他的人是我,便和盘托出。终究还是皇爷爷错了,他一念之错铸成了这起冤屈。我实在无法接受和原谅他,只想逃离皇宫,从此再也不回来。临走时他告诉我,‘是他本人错了,但大明江山没错,国要治,家要安,大局为上’。” “后来,那案子被平反了,陆通元一家被建祠纪念。我浪迹江湖,找寻了一年多终于在岳阳找到了陆离。” “她此时已化名水无痕,居住在洞庭湖畔,我苦苦守候许多天,她终于肯见我了。我已是寻常人一个,只想求得她原谅。她伤心难平,不愿再见我。” “最终我们定了个十年约定:十年江湖行,倾力行善心。浩瀚正气存,洞庭共比邻。” “于是,十年间我效仿她化名为影无尘,走遍大江四海,寻遍千山万岭,尽行善,尽除恶,扬正义之风,匡扶天下也给朱家赎罪。我收养了你们几个弃婴,悉心辅导,希望你们能传承大爱。” “后来,十年期满,我回到岳阳,自此住在君山。清芷在沅湘,互相守望。” 至此,讲者怅然听者感动,蓄英尊嘉从未听过师父讲这么多话,也终于明白了他们的这份情,他们怎么会想到无所不能的师父有这样伤感的过往呢。 任昭泽和夏兰如梦方醒,这故事深深触动了他们,他为她舍弃一切,她为他放弃夙愿,最终了却儿女情长,只做了个造福天下的约定。从小爱,到大爱,这期间他们又各自内心经历了怎样地自我折磨呢...... 夏兰哽咽道:“先生可不可以将余下的故事收起来,待来年再讲与我们听”。她分明字里行间听出了清芷先生对尘世再无留恋欲同去前的最后回忆,那种语句间看破一切淡然的倾诉却越发让夏兰痛苦,她知道这是清芷先生在向他们告别,他想把这份保留许久的执着的美好最后分享给徒儿故友,所以她单纯的请求留个希望,但愿还有来年... 清芷宽心道:“尘封的故事既然翻出来便一探究竟,否则再去回忆一番徒增忧伤,况且,我已风烛残年,日薄西山。人生一世,但求有限的盛年,不贪无意义的苟活。二十年醉心武学,十年快意江湖,二十年与心爱之人相濡以沫。我已在有生之年尽我所事,我知足了。” 他一脸洒脱,又看向两个徒儿:“唯一尚有牵挂的是你们几个,尊嘉你全身经脉俱损,你潜心按我疗伤心法休养,日后便与常人无碍。武功没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大可守在这君山,做个自在君子。蓄英你携你门徒,定要尽心辅助思忠,他一人远在京师身陷黑暗旋涡周旋,可苦了他了。” 蓄英尊嘉牢记在心,默默垂泪。 蓄英思索许久,还是问道:“师父,蓄英心中不解。昭世做出如此欺师灭祖的行径,为何您不管不顾,还不让我们寻他?” 清芷长叹道:“因果循环,皆有定数,就随他去吧。这本是我门内之事,但也是我这十六年来的心结。我三十九岁那年,曾去天山采摘雪莲用以炼药,返回途中正撞到一桩血案,塞北首恶狄牧魂追杀一家妇孺,那人想要强占少女作妾,其父母便带一家人逃亡。我那时已在君山归隐七载,已修身养性,没了杀心,便削掉他两指劝他从善。他在我面前再三立誓绝不再犯,我只觉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放他离开。” 他略微停顿,神色难过,又讲道:“我离开后,越想越不妥,便连夜赶回去。可是晚去一步,我所忧之事已发生,那狄牧魂当晚便将那一家老少尽数屠杀!” 他语音震颤,悔道:“我自知一念之仁酿成大错,百般懊悔,便一路打探找到了狄牧魂的住所。那时我已心绪大乱,只想将这恶徒千刀万剐,那人毫无人性,以自己妻妾做挡箭牌,我便尽数杀光。最后我刺了他一十三剑,每一剑都祭拜一个亡灵,让他痛苦死去。在我离开之际,我内心渐平,才听出附近尚有呼吸气息,我循息寻找,发现一个大筐里竟还有一个五六岁小孩,那小孩面无表情,面色冷如冰霜,我问什么也不讲话,眼都不眨的看着狄牧魂的尸体,我想这必是狄牧魂之子。父母之错与孩子无关,我只觉得对他亏欠很多,便带他回君山,取名昭世,悉心教导,抚养成人。” 任昭泽胆寒道:“这小孩眼睁睁看着父母死在面前竟然无动于衷,一点哭喊声都没有?” 清芷答道:“这正是那时我所忧心之事,他小小年纪似乎冷酷无情,初到山上半年不曾讲话,只念书练武。我让他们三人处处关爱昭世,后来渐渐的昭世融入进来,与师兄们关系还很好。他尤其对我百般孝顺,我也就放下芥蒂,觉得他原本是生活环境所迫,养成了孤僻性格,现在才是孩子天性萌生,加上自觉对他有亏欠,便更加用心教他。” “物极必反,这孩子如此反常,先生没有怀疑吗?”夏兰问道。 “自收此四徒后,四十岁时,我闭门不再收徒,常有慕名寻师之人便回绝。这十年让蓄英收留天下孤苦黄口小孩,抚养长大。他四人秉性不同,便分别教化。这其中思忠蓄英好文,尊嘉昭世爱武。我分别授以他们外家和内家武艺,思忠善学治国安家之道,便只传他轻身术。” “先生缘何分别传武?自古内外一体,才可有多成”,任昭泽疑惑道。 清芷意味深长道:“我常自谦,说‘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自有强中手’,我教化他们并非传承武学,也不为了争什么虚名,我不希望我的徒儿去争什么天下第一,更不希望他们身怀绝艺祸害天下,是以我分传武艺,让各人皆有缺陷。外熟内浅则威力不足,招式精妙却难留内劲;内精外疏则有力难出,内力精湛却无招可发。” 任昭泽钦佩道:“先生如此大爱,明明已是当世第一,却仍然虚怀若谷,事事深思熟虑,解忧江湖,难怪家师当年对先生字字佩服,句句敬仰。” 清芷摆手笑道:“你师父自是世外高人,当年他可是个纯粹的武痴,寻了我三年,与我在坐忘峰比武,斗了三天三夜,打了个昏天黑地。我们先比拼内力,后斗招式,难分伯仲。后来我们坦诚相谈,结为忘年之交。” 任昭泽疑惑道:“我并未提及家师名讳,先生如何得知?” “你我初次相见我便明了,你与尊师同门内功,内息气流一致,昭泽你怎会不知呢?” 任昭泽茅塞顿开,惭愧笑道:“我真是愚钝,原来我与先生缘分颇深,二十年前我随师父四处找寻先生,后来师父得偿所愿,自此隐退,我承师父心愿江湖行侠仗义,有幸得见先生,你我共饮达旦,好不痛快!那时哪曾想过清芷先生竟是当年的影无尘......” 他二人相对大笑,心照不宣。 “所以说,这世间所有,皆系一个‘缘’字,我们有缘相识,如今我们因缘重聚于此,诉说过往,也算是圆满了。” 众人面容带笑,心情也略微轻松了一些。 ------------ 第九章 一念之仁铸成错 清芷继续讲道:“昭世精通自身武功之后,仍不满足,他偷学蓄英尊嘉所练武功,不分昼夜加以练习,最后将三方武学融为一体,武功已不可同日而语。后来他来找我比试,让我鉴定他的武功,我便发觉他动机不纯。他悟性极高,潜心研习,还自创出人身穴位与经脉并修的内功心法。我惊叹于他的天赋,却也隐隐担忧。多方开导,后来他把自己所创心法告知于我,我见他毫无顾忌,把所有关于武学的想法都与我探讨,以为他就是纯爱武学,便又放下戒心。而且他对于内功精修的心得造诣奇高,也重新激起了我对武学的执念,于是我闭关半年,穷尽我毕生所学创出了一套内修心法,取名《无上心法》。” 任昭泽感叹道:“先生心血所著《无上心法》,想必是最精妙的内功了。” 清芷正色道:“恰恰不是。这本心法,并不是什么内功,而是高阶内功御气调息之法。凡练内功者,皆练气也,真气从之,精神内守。若能达到呼吸养精,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以气通穴,以气养神,经络相通,便可以四气养神,滋润五脏,运气随心所欲。” 任昭泽虚心问道:“何为四气养神?” 清芷旷达道:“天地之气四季分明,春夏养阳,秋冬养阴,所谓阴阳调和。 春三月为发陈,天地俱生,万物向荣,性暖,此春气之应,乃养生之道,逆春气则少阳不生,肝气内变; 夏三月为蕃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性热,此夏气之应,乃养长之道,逆夏气则太阳不长,心气内洞; 秋三月为容平,天气以急,地气以明,性温,此秋气之应,乃养收之道,逆秋气则太阴不收,肺气焦满; 冬三月为闭藏,水冰地拆,勿扰乎阳,性寒,此冬气之应,乃养藏之道,逆冬气则少阴不藏,肾气独沉。 此之谓四气养神!” 任昭泽顿感豁然开朗,但觉心旷神怡,他想起师父讲过人体经脉、络脉,与人身各脏腑相对应,各有所属。突然明白若修习内功时经脉穴位可做到各取所需,晨气盈,暮气弱,性寒则补阳,性暖则补阴,和于阴阳,各取所需,则经络穴位也可修炼大成。 此时内息流通在周身经络穴位,再不仅是集聚在丹田所供调遣,功力完全与身体融为一体,收发自如,且身体任何部位运气都随心所欲,再不倒穴调脉。如此,练气若达到化境,但凡运力便像风起云涌一般磅礴浩荡,如同波澜不惊的水面瞬间惊雷一样,威力无穷,无人可撼! “先生将如此奥妙心法坦然相告,只此一小篇,昭泽已觉大有所获”,任昭泽由衷佩服。 清芷神色颇为凝重道:“我创此心法本意就是为了劝武,那时昭世修炼内息时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人体内息有充裕上限,他如此急功近利练法必劳损内脏,久而久之经络也会损害,好之则神功可成,但必半百而衰之。否之就走火入魔,伤及性命。所以我创此调气养息之法也是希望能助他回头向善。后来他知我大功告成,便急来求教,要我传他。我见他心浮气躁,周身竟戾气颇重,便要他先静心一月,此间不可练武,只静气,待他完全心平气和消除戾气后便传于他。他心有不忿,不满离去。” 他突然拍了拍尊嘉的肩,内疚道:“却是为师害了尊嘉...” 尊嘉连连摇头不忍道:“师父您别再自责了,只怪我们错看了昭示。” 清芷叹息道:“其一若非为师一念之仁,便不会枉造杀孽,让昭示成为孤儿,对我心存仇恨;其二若非我对他有偏爱袒护,他也不会有高深武功;其三若不是为师将那本《无上心法》交于你保管,他也不会对你下手。终归是因果循环,却连累了你。” 任昭泽追问道:“那昭示如何伤的尊嘉?” 清芷自责道:“三个月前念卿突然染病,有性命之忧,我再无暇管教昭示,便守在念卿身边照顾她。她长年内心郁郁寡欢,终于忧郁成疾,一病不起。为了彻底试探昭示心意,我连夜抄录了一本心法,却是暗藏玄机。那本抄录心法我将部分经脉阴阳属相颠倒,经脉流通的玄关穴位本末倒置。若照此心法修炼,则必会内息逆流,经脉错乱,最终疯癫入魔。” 他顿了顿又道:“后来我下山前给他们各自交待任务,其中将那本《无上心法》交于尊嘉保管。自我将心法交于尊嘉后,昭示性情大变,终于有一日他暴露恶心,找上了尊嘉,尊嘉始终心善,劝他耐心等我回来,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清芷无比痛心,遗憾道:“趁我陪在念卿身边不在君山,昭示竟出其不意重伤尊嘉,拿走了那本心法,逃离了君山。我尽我所能保住了尊嘉性命,他五脏经络俱损,此后再不能练武。而念卿抑郁加重,一个月前终于心病难医,撒手人寰!我一时难以接受如此噩耗,也一病不起,只此一月,我面容突老,形同古稀。” 他突然默不作声,暗自闭目神伤,那一刻夏兰也无比心痛。 蓄英接着道:“这一个月我们每日祭奠沅湘姑姑,师父说要一直持续到中秋节。今夜便是中秋月圆之夜了。” 任昭泽只觉后脊发凉,心中阵阵激灵,暗暗后怕道:“所以,这昭示从一开始就隐忍,他分明目的明确,复仇欲望强烈,刻苦习武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胜过先生,然后将当年亲眼所见的一切都还给先生。可是后来被先生察觉他本心,他便剑走偏锋,夺走心法远逃君山。若非那本心法有玄机,日后他大功告成后必会回君山来报仇。天哪,一个五岁孩子竟有如此可怕的隐忍力和心思,若非亲耳所闻,又有谁能信呢?” 清芷感叹:“我素来不信‘人性本恶’,如今看来确是错了。” 夏兰想了又想,问道:“那敢问先生,如果能重来一次,您...还会收养这个孩子吗?” 清芷释怀一笑:“无论多少次,我仍然会收养昭示,我始终想让他一生向善。” 夏兰温婉笑道:“得此回答,我心甚喜。” “哈哈,纵使周边有再多的纷扰和恶意,我们不是应该守住内心的善吗?” “是啊,任尔滚滚红尘,我自清风明月,多谢先生,” “你心中本已春暖花开,有准则,有信仰,何谢之有呢?” 夏兰分外明理:“尽管我心春暖花开,也要感恩先生所有的释怀和大爱。一字一句,如山间清泉,如林间清风,我只觉如沐春风,洗涤了灵魂。” 清芷开怀一笑,看着任昭泽道:“尊夫人的才情与念卿可不遑多让啊,哈哈哈。” 夏兰羞道:“万不可与沅湘女侠相比,您二人已为佳话,我只盼能与夫君后半生平平安安,抚养三个孩儿健康长大,就知足了。” 任昭泽面露难色道:“这也却是沼泽心事。最初与师父纵马江湖,好不痛快,后来师父见过先生后,再不染指江湖,令我好生修炼去京师为国效力。自入朝堂之上,我每时每刻都在警醒自己要尽忠报国,偏偏东厂势起,又逼我重归江湖。我实在不敢忘家师遗志,可眼下报国无门,隐身竹林陪伴妻儿虽也幸福,但男儿无所事事,实在愧不成人,求教先生了。” 清芷拍拍任昭泽肩膀,神态凝重道:“你有这份心已经很难得了,你被朝廷逼到山野,也不记恨,仍想为国出力,难能可贵。” “英宗少不经事,又如何恨他呢?始终还是被阉狗蒙蔽了而已。先生不也是心系江湖,还关心朝政,培养思忠入朝吗?” “我却与你不同,无论如何,我始终是大明朱氏子孙,身上流淌着皇室血液,我不能看着我大明江山江河日下,所以我其实还是有私心的,于你,是国;于我,既是国,还是家......”清芷坦诚相告。 任昭泽笑道:“在位时不好权政,不在位时心系家国,与世俗无半点涟漪,只在需要您的时候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沼泽明了。” 夏兰点头道:“所以,先生还是有牵挂的,更要保重自己了。” 清芷缓缓道:“人总归是有牵挂的,只是有很多事非你尽力了便会有好结果,天道轮回,命数运势,都是不可控的,所以我纵还有牵挂,也会该放的放下。何况,我这一生最想做的事已经成了,我也知足了。” “最想做之事...”夏兰念道。 “念卿之所以忧郁成疾,正是她曾在父母灵前立誓:此生绝不与朱姓男子成为夫妻!自我住在君山后,陆家冤案早已沉冤昭雪,她也已原谅我了。唯一耿耿于怀的是我阻止了她刺杀我父,所以这些年都不愿与我完婚。她心中想与我厮守,却不敢背誓,所以这些年一直心中纠结,最终病倒了。自她病倒以后我悉心守护,有一天念卿梦到了自己父母,梦中她父母说已沉冤昭雪,他们在天之灵也已慰藉,念卿终于解开心结,答应与我成亲。” 清芷回忆至此,脸上是悲伤和甜蜜糅合在一起,动情说道:“成婚那日,是我此生最难忘的一日。那天夜里,念卿是那么开心,我都二十多年没有见过她那么开心了。她躺在我的怀里,我们从初始开始回忆,过去的所有美好都一一诉说,一直到了东方大白。我诉说着这些年所有的思念和爱慕,说了好多的情话,可是,念卿身体已经......” 他说道此处,已经满面热泪了。 夏兰心中一紧,揪心的疼,她突然觉得此刻的倾听无比残忍。 过了良久,清芷还是说了出来:“东方大白,我才发觉念卿已经在我怀中不知何时走了......” “她走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我知道至少离开时她是幸福的”,此刻的清芷是那么的释怀。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夏兰默默流泪道。 “好了,故事已完,蓄英,准备晚饭,今日中秋月圆之夜,我们对月小酌一番。” ------------ 第十章 初时扶摇青云志 蓄英尊嘉自去准备晚饭,任昭泽一家退出,默默地回到客房。他们夫妇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静静闭目缓和。 酒毕,众人散去,任昭泽终于得偿所愿,又与影无尘同饮,只是此时却再无昔年快活,饶是如此,已令他感觉弥足珍贵。 他拥着夏兰缓缓散步,三个小家伙已经回房了,皓月当空,分外皎洁。 “看来你想让孩子们拜先生为师的愿望要落空了”,夏兰惋惜道。 任昭泽宽心道:“人生嘛,本就会有遗憾,先生已将育人之根本告诉我们了,我想我们需要好好想想了。” “重点是还听了这么美的一个故事,十年之约,生死守望,很知足了”,夏兰一脸向往。 “高人有高人的美好爱情,普通人也有温馨的爱情啊,我们一家共享天伦之乐多好!” “正合我意,我一直还担心你隐居不适,怕你也有心病”,夏兰驻足,握紧任昭泽的手。 任昭泽笑笑:“之前有,现在想通了。这天下,有的人冲到前线流汗流血,有的人待在后方出谋划策,而普通人也可以安分守己,不添麻烦也是一种贡献。” “就是,我们呀,就学先生一样,好好培养我们的三个孩子,将来让他们为国出力。” “哈哈,我们也效仿先生,回去让他们抓周,看他们喜好什么,然后各自教学,你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孩子天性不同,投其所好,各有所成。” 二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相拥在这月色之下。 清心亭中,月光如水,笼罩了整个亭子。 石桌上,一壶女儿红,一壶竹叶青,爽口小菜,清雅竹筷,一对龙凤酒杯相对而放。 石凳上端坐一人,孤独的小饮。 正是清芷。 他神色忧伤,又充满期待,举起酒杯,对着面前的空位敬酒道:“夫人,今夜是你我新婚的第一个中秋之夜,我们同饮”,他说着一饮而尽。 似乎这个夜很漫长,他时而欢笑,时而落泪,一个人说着心中的愿望。 夜深了,他静坐发呆,良久,喃喃自语道: “初时扶摇青云志,辗转洞庭朝暮逝。 过往君山三月暖,伴君流连半生忆。 今朝此间九月寒,遥江相望月又圆。 昔时心傲年少,贪杯乐逍遥,执剑江湖,何似在人间? 如今人神恍惚,夜半孤单影,追忆平生,何求在人间? 寒江雨化双面霜,旦夕情逝,过往难回眸, 清亭雪缀百炼梅,如梦初醒,如今几多求! 流光飞舞终有尽,涟漪留恋唯一人, 浮生旧梦乱我心,蝶舞化羽愿重生。” 他终于心满意足,放声大笑。 “爷爷,你在笑什么?”突然身后传来稚气可爱的声音。 清芷一愣,回身看时,见任逍遥正站在他身后呆呆看着自己。 他有点记不清了,问道:“你是任逍遥?” 小逍遥认真的点点头,走到了清芷身边。 “爷爷,你在做什么?” 清芷想了一下道:“爷爷在......缅怀一位故人。” 逍遥自然没听懂,他看着清芷双眼浮肿,脸上还有泪痕,便伸出小手轻轻擦拭,“爷爷,娘亲说了,男子汉不能流眼泪,要是想哭,就吃一颗糖,心里甜了就不会哭了”,他说着掏出一块糖,眨巴着眼睛天真的看着清芷。 清芷只觉得心中突然一股暖流流过,在那一瞬间温暖了他所有的忧伤。 他轻轻抱起逍遥放在怀中,暖暖的笑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呢?” “我起来尿尿,听见这里有声音。” “你一个人走到这儿不害怕吗?” 逍遥摇摇头,指了指明月:“有月亮,逍遥不怕。” 清芷怜爱道:“你真乖”,他看着面前的空荡,说道:“要是那时候和念卿成亲,也许我们的孙儿也像你这么大了......” 他说着把怀中的逍遥抱得更紧了。 逍遥有点喘不过气来,使劲咳嗽了几下,清芷慌忙松了松手。 “你天资聪慧,爷爷倒是真想好好教导你,可惜,哎.....”,他说着长叹一口气。 逍遥用手指蘸了一点酒放到嘴里,辣的他大口呼气。 清芷笑道:“你想喝这个吗?” 逍遥连连摇头道:“不好喝。” 清芷乐了,伸出食指,按在酒杯上,微微用力,酒气就尽数挥发,他把那块糖放了进去,摇了摇道:“你在尝尝。” 逍遥又蘸了一下,感觉到甜味了,索性端起杯子一口喝完。 “爷爷,怎么又甜了?”他一脸惊奇。 清芷笑道:“你想学吗?” 逍遥赶紧点头,一脸期待。 清芷又倒了一杯酒,手按在逍遥小腹,徐徐运气,逍遥只觉小腹发烫。 “爷爷,好烫”,逍遥有点难受。 “忍一下”,清芷继续道。 很快,逍遥感觉全身都暖和了起来,反而有些舒服。 “好了,你这会用右手抓住酒杯,左手按住这个地方”,清芷示意道。 逍遥照做了,不一会儿,酒气散尽,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反正闻到了一股酒香,他一口喝光了那杯糖水。 “哈哈,爷爷,我也可以了”,逍遥兴奋的手舞足蹈。 清芷慈爱道:“以后你爹娘自会好好教你,好了,快回去睡觉吧。” 逍遥摇头道:“我睡不着,我想和你一起玩。” 清芷想了想,他刚给小逍遥体内输送了一股内息,想到逍遥此刻必是精力充沛,难以入睡,便说道:“好,那你坐在我对面,我们就喝这个到天亮。” 逍遥乖巧的坐在对面,清芷饮酒,逍遥喝糖水,爷孙二人便你一杯我一杯对饮,这个夜忽而变得和谐又温馨。 是日,天朗气清。 一大早任昭泽与夏兰急匆匆寻找逍遥,蓄英带着他们四下找了一圈并没找到,终于在清心亭看到了师父和小逍遥。 逍遥正趴在石桌上睡的正香呢,夏兰奇怪为何逍遥会睡在这里,便上前轻轻叫醒了逍遥。 她看见清芷闭目端坐石凳,面色安详,嘴唇微扬,眉宇间皆是释然。 蓄英跪拜道:“蓄英给师父请安”。 清芷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任昭泽上前行礼道安,仍未见清芷有半分答应。 他心中突然剧颤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出来。 夏兰眼见丈夫面色突变,心中震惊,不敢相信的看着清芷。 蓄英慌走上前仔细端详师父,但见他胸部无任何起伏,心下大慌,扑通跪倒在面前。 任昭泽小心翼翼伸手指探清芷鼻息,登时方寸大乱,一个趔趄要倒地,夏兰慌忙扶住。 他夫妇再无法控制自己,痛苦的跪倒在清芷面前,各自痛哭起来。 任逍遥迷迷糊糊的睁眼,见爹娘跪地啼哭,拉着夏兰道:“爹爹娘亲,你们怎么哭了?” 夏兰拉着逍遥跪下,悲痛道:“逍遥,给爷爷磕头,爷爷...走了。” 逍遥伸手拉住了清芷的手,摇晃道:“爷爷,你起来和逍遥玩。” 再没有任何回应,清芷已在这个中秋之夜自散全身真气,选择与沅湘同去了...... 这一日,君山上下全部沉浸在莫大的哀伤之中,谁也没有想到他有那么迫不及待等到这个中秋去陪伴沅湘。 此情已成追忆,此生再无眷恋。我舍不得你再丢下我多走一步,只想追上你的来生。 清芷最终被葬在沅湘墓边,双宿双飞,遂了每个人的愿。 任昭泽夫妇与蓄英尊嘉和一众门徒守在墓前,守了三天三夜。 他一家人又在山上待了一些时日,也终于接受了先生的选择,便告辞回家。 蓄英尊嘉送他们到山下,释怀道:“师父心愿已了,驾鹤仙去,我们定会谨记师父的教诲,也希望二位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任昭泽无比诚恳道:“为兄已将先生教诲铭记心中,此生永不敢忘。定会用心养育三个孩儿,将来做栋梁之才。” “山水有相逢,来日方长,我们静候相逢。” “就此别过,大家珍重!”朝阳跳过云头,故人走上归途。 ------------ 第十一章 土木之变成国丧 晨看发芽暮叶落,回眸不觉又冬至。 春秋迭变,一个又一个轮回,老树又盘了三圈年轮。 三年间,纪辛明与叶郎夕每年都来看望大哥,他二人也都有了家室,任昭泽夫妇倍感欣慰。 某日,是个晴天,竹舍里跑进来两个小孩,抱住了母亲:“娘,逍遥又逼着我们跟他比武。” 另一个附和道:“就是,他又练会了一招回头望月,让我追他,我不追他他就要断我琴弦,我一追他他就突然回身出招,你看我的脸又肿了。” 夏兰看着绝遥世遥一脸委屈的样子,也是无可奈何,目光投向丈夫。 任昭泽一看不禁乐了:“你们两个打他一个还打不过吗?” “嗯”,两人坚定的异口同声道。 “二打一打不过还理直气壮的”,任昭泽逗道,夏兰也扑哧笑了。 “就是打不过嘛,打又打不过他,跑又跑不过他,爹,你别给逍遥教武功了”,世遥抱怨道。 “可是爹也给你们教了啊,是你们不用功,逍遥可比你们练得认真。” “我还要练琴啊,哥哥还要背书,就爹爹偏心。” “这可是你们自己选择的,抓周的时候绝遥拿书,世遥抱琴,只有逍遥抓了剑。” “那我们要重新抓,我也要拿剑,”世遥嚷嚷道。 任昭泽严肃了起来:“三岁定八十,何况你们四岁才抓的周,选择了脚下的路,怎样也要走完。” 夏兰说道:“哪有那么严重,你说这么深他们怎么能懂,”拍了拍两人的屁股,“好了,去叫逍遥吃饭了”,两人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夏兰起身说道:“不过逍遥学武好快,我担心物极必反,以后反而不好。” 任昭泽宽慰道:“我也在纳闷,逍遥的武学天赋过于高了。不过我仔细想过从他出生到现在,有件事也许讲得通。” “是什么?” “逍遥出生的时候正是你难产危急,当时我都觉得你们母子危矣,我曾为你输送过一股内息,但当时我伤重,效果微薄。后来蓄英救了我们,他又为你输送了一股内息助你顺产,然后逍遥平安出世,你也平安无事。” “是啊,当时觉得你们练武的内功好生奇妙,蓄英手指按在我的手腕处时,我只觉得周身舒畅,浑身又充满了力量,连生产的疼痛感都减轻了好多。所以我才应允你教孩子们练武,确实好处甚多,不然我才不会让他们每天跟着你打坐练气,舞刀弄棒的,好好在这竹林做几个竹林君子不好嘛”,夏兰认真说道。 “男儿嘛,练武也是为了自保。那时你们母子一体,我与蓄英的两股内息便也流遍了逍遥的身体,留在了他的体内。但他毕竟是个孩子,那两股内息便沉积在他的体内,而他并不自知。后来清芷先生在他丹田又注入了一股内息,先生那时的内功修为已是超凡入圣,所以这一小股内息自然十分了得。先生这股内息唤醒了逍遥体内沉寂已久的另外两股内息,三股内息在体内合为一体,汇聚在逍遥的丹田。” “那会不会对逍遥身体有损?”夏兰担忧道。 “先生既然这样做,那便没事,何况先前的两股内息若未调理,逍遥一旦开始练习内功就会难以承受,先生一定是洞察到了,所以已经为逍遥调理好了。所以现在逍遥体内的内息根基已成,三息归元,非同小可。” “那以后会怎样?” 任昭泽意味深长说道:“他四岁就有三道精湛的内息合为一体,遍布全身,其中有一道主体还是清芷先生所传,这是何等的内力基础。这三年来,我每日按照先生所授四气养神,又辅以师父传我的修炼内息的方法,颇有体会,如今我的功力较三年前都已经大有所进了,早已不能同日而语了。三年来我将两者精妙融为一体教他自小练气。你想想看,修炼内功素来讲究少练培根,老来通天,如今逍遥根基已成,又自小精妙心法练气,假以时日,逍遥再习得高深内功,那他的内功修为该当如何?” 夏兰想了想,平静道:“就是天下第一又如何,我可不希望他们是什么天下第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宁肯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一声安稳的生活,对于一个母亲就很知足了。” 任昭泽抚摸妻子秀发,温柔道:“我理解你的想法,只是男儿在世,若只图安稳度世,不去考取功名,不去征战沙场,也不驰骋江湖,那这单调无趣的一生岂不是白白虚度了。” 夏兰体贴道:“好了,听你的,我不是从不插手,如你所愿嘛。” 任昭泽温暖的笑笑,心里默默感谢妻子。 任昭泽自己清楚,虽说父母的爱是无私的,但三子之中他总是会或多或少的偏爱逍遥一点。一是逍遥出生几近母子双双夭折,在动乱绝望中从天而降的精灵;二是逍遥已有三息归元的至高根基,他也想看看此子究竟能达到何种武学成就;三便是逍遥抓阄选择了银光闪闪的剑,似乎就是天注定的练武奇才,妻子总是怪他心思总在逍遥身上,他也知道如此不太好,但逍遥武学的天赋又总是让他忘乎所以,不免更加疼爱逍遥了。 几天后,任昭泽突然收到一封书信,是蓄英门徒带来的,信中要任昭泽前来京城有要事相商。他不敢耽误,便收拾行装准备次日出发。 临行前一晚,夏兰把三小聚在一起,细心叮咛。 “娘,京城好不好玩?”世遥问道。 “京城很热闹,但是有好多坏人,所以不能贪玩。” “那好人多不多?”逍遥又问。 夏兰犹豫了一下:“好人......好人总是比坏人多的,但是坏人却比好人厉害。” 逍遥拍手道:“那我们就去打坏人。” 夏兰急道:“不可以。这是你们三个第一次离开娘身边,你们一定要听爹爹的话,到了京城一定要乖,不准惹事。” 说罢又看向逍遥:“尤其是你,不准欺负两个哥哥了。” 逍遥吐吐舌头,点点头。 夏兰抱紧他们,想起了那日生三个小家伙时的点滴,便耐心讲了整个故事。 故事娓娓道来,三小聚精会神,越听越入迷。 夏兰讲完后语重心长道:“当初你们三个那么艰难的出生,我们一家人能幸存下来真的是上天保佑,你们一定要相亲相爱。不管发生什么,你们三兄弟一定要齐心合力,互相帮助。” 逍遥突然说道:“娘,你当时生我那么危险,干嘛不给我说一声,逍遥可以等娘休息好了再出来啊。” 夏兰顿时哭笑不得,对逍遥这神奇的想法折服了。 任昭泽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这宝贝儿子,要把他爹笑死。 夏兰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顺着说道:“好,那娘记下了,下次照办。” 又是一阵欢声笑语,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安逸! 住惯了青山绿竹,任昭泽此次回京,满是感慨不适。 与蓄英终于在兵部侍郎于谦府相见,他二人甚是激动。 任昭泽与于谦几番寒暄,又在蓄英引荐下认识了思忠,四人皆大欢喜。 席间谈到八年前那次逃亡,任昭泽感慨万千:“那日先得天赐先生指路逃出京城,又在生死攸关之际得蓄英搭救,今日我等三人相逢,真是快哉。” 思忠叹道:“你因朝廷祸乱被逼隐居山林,如今又被我们召来,解明朝燃眉之急。这一来一回,反而是我们要向你道谢。” 任沼泽坦荡说道:“我是被王振那群阉狗逼出朝廷,与大明朝无关。冤有头债有主,若有机会我必取了王振首级,祭奠被残害的忠良在天之灵!” 思忠正色道:“看来你不能得偿所愿了,土木堡一战中,王振已死!” 任昭泽大吃一惊,他忽然想到一路赶来从北面往南方赶路的难民,问道:“在下久居山林,不知发生了何事?” 于谦郑重说道:“昔年太祖皇帝派兵严厉打击蒙古族,蒙古族内部分裂,分裂为鞑靼、瓦刺和兀良哈三部,自此每年向朝廷朝贡。他们部落怀恨在心,长年隐忍,这其中瓦刺日益强大,先后控制了另外两部,统一了蒙古族。他们时常骚扰朝廷,雄踞北方。王振擅权以来,私自与瓦刺部走私交易,北方边防日渐空虚。他们每年朝贡皇上都会回赏财礼,所以瓦刺每年都虚报朝贡人员来冒领赏物,这一切都是王振参与授权所办。然而今年四方朝贡,王振突然克扣瓦刺贡使赏赐,完全清点实际人数发放。瓦刺贡使愤怒回蒙,添油加醋给也先汇报。于是七月也先兵分四路,大举攻明。” 任昭泽这才明白难民逃难的缘由,原来有战事。 于谦继续说道:“北方边防形同虚设,瓦刺大军来势汹汹,也先也亲率大军攻占大同。王振突然给英宗怂恿让皇上御驾亲征。我与尚书大人竭力劝谏,但皇上心意已决,定要效仿宋真宗亲征,以显大明天威。可是王振根本不懂军事,皇上两日之内胡乱配备粮草和军士,凑了二十万大军,便匆匆出征。皇上偏信王振,将一切军政大权交于王振,组织不当,又加上连日风雨,连夜赶路,大军赶到大同时士兵已是疲惫不堪,军心混乱。两军交战后,也先诈败,诱我军深入,然后用计大败明军。然后王振被乱军所杀,而皇上...”,他顿了一下,满面忧愁道:“英宗皇上已被也先俘虏了......” 任昭泽只觉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许久才反应过来,无比诧异,皇帝御驾亲征结果被俘虏了,这、这算哪门子的事? 他实在不敢相信,但看其他人的脸色又不得不信,急问道:“那...英宗现在是死是活?” 于谦答道:“也先来信说皇上一切安好,他无非是想以皇上为人质要挟朝廷,以此获利。” 任昭泽愤愤不平道:“那王振之死是苍天有眼,恶有恶报,偏偏连累了英宗,哎。” 蓄英说道:“纯属咎由自取,他若不宠信王振,何来这祸事?” 思忠道:“虽说与他宠幸王振难脱关系,但英宗登基时年幼无知,而且自古宦官不得识字,宣宗在位时让王振等太监开始读书,这才是一切祸乱的始端。说起来,英宗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任昭泽细想确实如此,不解道:“那眼下这局面,该如何解?” 思忠又道:“当年我见郕王朱祁钰仁厚,便寄身他处,我有心辅助他制裁东厂,但郕王怕过多干预朝政惹他皇兄猜疑,引他兄弟不和,惹火烧身。便睁一眼闭一眼,所以东厂才如此壮大。我痛心却无助,只能暗地保护忠良,寻求机会消灭王振。” 任昭泽这自然明白,说道:“藩王们全部都封地在京城之外,英宗能将郕王留在京城,已确实是兄弟情深了,也难怪郕王不愿干涉朝政。” 于谦续道:“自王振掌权后,天赐先生便不再居住郕王府,与我相商国事,然后我告知郕王让他定夺。现在皇上被俘,也先大军指日便打到北京城下。前日孙太后宣郕王与大臣商议此解决此事,大家商定欲立郕王称帝,先破也先叛军,保卫北京。” 任昭泽说道:“这确是可行之法,他二人是兄弟,他暂代皇位解决当务之急,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郕王推三阻四,不肯暂代皇位,他的心思实在是太敏感了,生怕自己落上趁乱篡位的千古骂名。” 思忠正色道:“所以我们要再去好生分析局势,劝郕王登基,先稳定朝廷,否则,大明危矣!”他只觉得愧对恩师教导,眼看着大明江山如今岌岌可危。 “事不宜迟,那我们快快商定如何劝他及破敌之策”。 就这样,内堂四人紧锣密鼓的敲定着件件事情,气氛格外严肃。 ------------ 第十二章 亲兄弟渐生异心 院子外,却是另一番欢快轻松的景象。 于谦育有一女,年方八岁,名为于锦笙。 夕阳西下,锦笙非要带着三兄弟去看落日。从小受宠的锦笙很少与同龄的孩子一起相处,自然无比快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绝遥世遥很喜欢锦笙,和她有说有笑,逗她开心。 逍遥跟着他们,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那殷红的太阳感到好奇。四个小孩高兴的坐在最高的屋顶,看着巨大的火球在一点点坠落。 锦笙静静的说:“真想一直看着它,就这样真好...” 逍遥想起娘亲说的一句话,便自言自语:“最美不过夕阳红。” 世遥哈哈一笑,逗逍遥道:“小屁孩,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锦笙好奇的看着旁边不怎么说话的男孩,默默重复道“最美不过夕阳红,夕阳红...” 逍遥傻笑着摇摇头。 绝遥拍拍世遥的头,骂道:“别老欺负弟弟,我来告诉你们。看那红色的太阳,夕阳就是下落的太阳,太阳一点点掉下去,红色一点点没有了,是天黑前最好看的风景,就叫最美不过夕阳红。” 锦笙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世遥想了想,对锦笙道:“有这么多人陪着你,你真幸福。”锦笙看了看世遥,摇头说道:“他们都不敢做我的朋友,他们只是爹爹派来每天看管我的,我没有朋友。” “我们从小在竹林里生活,也没有朋友,我看我们做朋友吧,”绝遥笑着说。 “好啊,你们真的愿意做我的朋友吗?”锦笙高兴的问。 “那当然了,说话算话,”世遥也答应道。 逍遥躺了下来,没有说话,看着天发呆。 锦笙拉拉逍遥的胳膊,充满期待的问道:“那你呢?” 逍遥站起来拍拍屁股:“我的时间都要练武,你和哥哥们玩就行了。” 锦笙被拒绝一下子很是生气,气鼓鼓的起身站了起来,就准备下去。突然,脚下一滑,向前跌去。 只是一刹那,她惊慌大叫,逍遥毫无迟疑便随她跳下屋顶,空中伸出双手紧紧抱住锦笙,使出扶摇身法保持平衡,稳稳的落在地上。 逍遥落地后依然抱紧锦笙,紧张道:“你没事吧?” 锦笙明显受了惊吓,半响才摇摇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逍遥。 家眷奴才适才惊出一声冷汗,见此一幕,暗自松了口气,惊讶的盯着逍遥。奶娘连忙带锦笙回房,走了几步,她转身对逍遥甜甜一笑:“谢谢你!” 逍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只是傻笑。 世遥喊道:“你怎么就跳下去了啊?” 逍遥做个鬼脸,调皮的笑话两个吓得不轻的哥哥:“谁让你们不好好跟着爹练轻功”,说罢径直跑远,留下一句“我去练功了”。 两天后,瓦刺大军将到,咄咄逼人,此时京城已人人自危,一些大户人家已开始准备转移财产子女,离开京师。 再没有时间优柔寡断了,翰林院徐珵提议迁都南京,避其锋芒。 于谦当即否决,皇陵、宗庙都在北京,如何迁移;另外弃城逃亡,此乃亡国之举。他坚决拥护郕王继承大统,先战瓦刺,再救回英宗。 八月二十八日,孙太后及朝中官员再次与朱祁钰协商,朱祁钰始终觉得如此继位是落井下石,会为后世不耻,迟迟不肯应允。 孙太后勃然大怒:“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何况你还是朱氏子孙,怎地如此优柔寡断,畏首畏尾。如今国将不保,你皇兄被俘,生死攸关之际,你还不振作精神,顺天而立,带领你的子民度过此劫。你若守住了大明江山,何来骂名;退一万步讲,你为大明朱氏背上骂名又有何干,这是你朱家的江山,你如此退缩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这一番言辞声声亢奋,句句扎进了朱祁钰的心里,再无异议。 九月,在孙太后和于谦等人的支持下,朱祁钰称帝,改元景泰,尊英宗为太上皇,称为代宗。 为避免引英宗拥蹙猜疑,孙太后立英宗长子朱见深为太子。 朱祁钰继位后,重用于谦及思忠等人,但思忠未接受任何官职,仍然在幕后出谋划策。 武将匮乏,便封蓄英、任昭泽为左右先锋,集中兵力,整肃内部,安定京城人心。 文有思忠、于谦,武有蓄英、昭泽两位当世高手,瓦刺久久不能攻进北京。北京保卫战持续期间,少林、武当等江湖人士也支援北京,共助抗敌。 终于,在十一月北京守军击退瓦刺,取得北京保卫战的胜利。 这一下,举国沸腾,人人称赞代宗皇帝扶危安国,江湖也传为佳话。 朱祁钰大喜,命他二人随军追击瓦刺败军,瓦刺军队节节败退,退回蒙古。 也先见局势逆转,便提出和谈,希望通过送回英宗以此求和。 消息传到朝堂,众人皆喜,唯独朱祁钰闷闷不乐,坐立不安。 突如其来登上皇位,执掌天下大权,击退瓦刺,万民传颂,百官拥护,朱祁钰的心慢慢接受了这个龙椅,而现在他俨然已经爱上了这身龙袍。 俗话说‘龙袍穿上容易脱下难’,权力是个神奇的东西,朱祁钰此时此刻已经万万不希望迎回哥哥了。 朱祁钰的一点一点改变被思忠全看在眼里,他自然看穿了朱祁钰的心思。感慨颇多,他是从心底里畏惧权力这可怕的东西。 于谦也明了,宽慰他道:“自古皇权皆如此,我们从拥护他登基就该想到的。不过如果他能保持本心仁爱治国,为大明江山做事,我们拥护一个明君又有何尝不可。” 思忠苦笑,只说了一句:“但愿如此...”,他牢记先师教诲,只希望竭尽所能贡献大明社稷,这已是他全部的心愿。 这日,又有大臣建议迎回英宗,朱祁钰分外不悦道:“朕难道不想救回自己的哥哥吗?朕本不愿继位,你们拿江山社稷压朕,朕危难之时继位,带领你们守住北京,如今天下已定,便过河拆桥吗?” 于谦说道:“陛下多虑了,如今皇位已定,自是不能再更改,太上皇尚流落在外,理当接他回来。” 朱祁钰眼见自己的心腹都这样说,只好说道:“既是如此,便去和谈,接回太上皇。” 于是派出杨善出使瓦刺,杨善带着蓄英、昭泽前去和谈。 大帐之中,也先、杨善对立而坐,蓄英、昭泽分列左右。 有了他二人守卫,杨善也再无后顾之忧,将大明所要一一列出。 也先与杨善商讨赔偿,争执不下,说着说着他突然摔破酒碗,很是不满。 蓄英、昭泽迅速上前一步,虎视眈眈的瞪着也先。 也先本欲发作,见他二人上前,只好忍住。这些天的战斗,他清楚这二人能耐如何。 他不满道:“你们一下子要我们赔偿这么多财物,真是狮子大开口,别忘了你们的皇帝还在我们账中。” 杨善临行前朱祁钰曾召见密谈,知道代宗心思,便说道:“你们边陲小部,胆敢大举进攻北京,这单子一是补偿,二是惩罚你部。如今代宗皇帝雄心壮志,量你等不敢伤害太上皇,你等务必照单赔偿。若是你们害了太上皇性命,代宗皇帝自会为他报仇,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任昭泽未曾料到杨善说出此话,意外的看了眼蓄英,蓄英也是一脸错愕,他这么说分明是置英宗性命于不顾。但此刻不便发作,他只能默不作声。 也先看他二人脸色有变,嘲讽道:“哈哈,两位好汉看看你们的大明朝,弟弟为了皇位不管哥哥死活,你们还要保他吗?”,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杨善面色极为难看,怒道:“放肆!” 也先不为所动,笑的更放肆了。 任昭泽忽然开口说道:“蒙古族素来自在惯了,你们无所畏惧,我本敬佩。当年成吉思汗大汗铁骑西征,何等英雄。如今你等却要挥刀屠杀汉人,祸乱天下,气节何在?” 也先正色道:“若不是你们朝廷内乱,东厂杀害忠良,我们又何来的机会能打到北京?” 任昭泽面不改色,坦坦荡荡:“自古每朝每代皆有奸臣,奸臣祸乱朝廷,明君治之兴国,昏君顺之亡国,这无论如何于国家内部来说还是家室。家室自然有家法惩处,国事也自有国法揣度。明朝一直以来视你种族为自家一部分,每年朝赐各物。而你等发动战争,妄图统治汉民,这便是民族兴亡,我们江湖儿女如何置之不理。此生无悔入华夏,愿以我血定轩辕!” 蓄英无比钦佩的看了一眼任昭泽,此刻他只觉得无比豪气。 自此,再没有过多争执,也先同意送回英宗。 英宗抵达北京后,朱祁钰将迎接礼仪一减再减,一切从简,迎回英宗。随后朱祁钰将哥哥软禁在南宫,他将南宫树木全部砍光,防止有人越墙与哥哥有所联系。同时,对哥哥一举一动都严加防范,不让旧臣与哥哥有任何来往。 任昭泽在京的这些日子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心灰意冷,他只感叹权位的可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便毅然向思忠和于谦告辞,带着孩子们离京回家,蓄英也重回君山。 思忠自此与朱祁钰关系日渐淡薄,他在京城十里之外的村子住了下来,始终还是放不下,于谦有要事便入京相商。 三年后,朱祁钰废掉太子朱见深,改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皇太子。 一年后,朱见济夭折,朱祁钰大受打击,此时朝中有传言:太子暴毙,足知天命所在。 景泰八年,夺门之变,英宗复登大位,改元天顺。 朱祁镇复位后,下诏怒斥朱祁钰“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秽德彰闻,人神共愤”。并废其帝号,称为“郕戾王”,表示朱祁钰终身为恶,将其软禁在永安宫。不久以谋逆之名处死了于谦等当初拥立朱祁钰的大臣。 一个月后,朱祁钰突然离世,死因不明! ------------ 第十三章 君山大战显神通 公元1457年,景泰八年,也是天顺元年的开始。 又是一年中秋到,月半弯,渐趋圆。 三兄弟已然少年初长成,自在恰如风。 又到了要去拜祭清芷先生的时候,对任昭泽夫妇来讲,这是一趟略显沉重的远门,而对三兄弟来讲,这却是他们一年之间最快活最享受的旅程。 在竹林中无拘无束自在的成长,已是第十五年,一家人远离喧嚣,在一片宁静中各行其乐,独享清净,对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任昭泽二人自然乐享其中,可是对于慢慢长大对周遭万物满是新奇的三兄弟,实在是种煎熬。日复一日的练武读书,早就枯燥的不成样子了,每年也就只有中秋前后可以出趟远门,一路游山玩水,栖身在这大千世界,怎一个快活了得! 再者,见过了繁花似锦,又怎么能去褪去繁华,置身平庸。那三颗已被尘世勾的神魂颠倒的心早就在这片山林之中无处安放了。有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独上一楼,又上一楼,登高望远,只盼还有一楼。 市集中,一家人正在吃午饭,逍遥不好好吃饭,东张西望,夏兰笑道:“自打下山以来,你就跟个猴子一样动来动去的,一点也不让娘省心。” 逍遥撇嘴道:“娘,这山下这么热闹,我们为什么要一直住在山上啊,竹林里连个外人都没有,咱们能不能搬到市集来住啊。” 夏兰皱眉道:“不可以,娘早就给你们讲过,东厂的那伙人一直在找我们,这些年我们躲在山林,这件事才渐渐缓了下去,但只是缓和,并不是没有这回事了,我们始终是朝廷的逃犯。” 逍遥不以为意道:“娘你不用担心,孩儿自小随爹习武,早就习得一身精妙的武功,逍遥一定能保护好爹娘的。” 夏兰叹气道:“傻孩子,双拳难敌四手,咱们就是再有本事,又怎么和诺大的朝廷抗衡呢?” “爹当年不是还在北京城帮过皇帝吗,那皇帝为何还要恩将仇报?”世遥喊道。 夏兰慌忙捂住他的嘴,生气道:“娘在山上说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君子谈吐谦谦有礼,怎么能在闹市之中大呼小叫?” 世遥便不再说话,逍遥看了一圈问道:“娘,这么大的市集怎么连个小偷闹事的都看不到,坏人都去哪了?” 夏兰诧异道:“你找坏人干嘛?” 逍遥埋怨道:“我从小习武,光内修就练了十几年,从我记事起爹就让我修炼内息,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如何突破了,住在竹林连个对手都没有,他们俩又不禁打,还告状的不成,爹不是一直告诫我们练武要行侠仗义,我就想逮个坏人试试我的功夫到底怎么样。” 世遥委屈道:“爹你看,我就说逍遥一天到晚就想着拿我和哥哥试手你还不信,他每次手痒了看我们眼神都变了,您还让他一直精修,我看迟早他肯定要拿您练手了。” 逍遥慌忙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敢拿爹当对手,”他傻笑着看着爹,悄悄凑到世遥耳边:“中秋过了我们就回竹林了,你好好告我的状啊。” 世遥脸色一变,委屈着看向夏兰,任昭泽训道:“好了,我教你们习武是为了让你们有能力自保,遇到危险可以保护自己和家人,不是让你们好勇斗狠的。逍遥,你在竹林只用指力都能折断碗口大的竹子,你说,若打在这些寻常人身上会怎样?” 逍遥细想后知道爹的意思,他体内内息已经非同凡响,此时连任昭泽也是明白完全不如,若是打在人身上,便是就地一命呜呼。只是逍遥对这个度并不自知,他只知道自己内修精湛,但至于是在那个层级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所以他对自己的功夫到底如何也满是疑问。只是爹这一问,他自然明白话里的意思,喜道:“原来我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啊,”这一笑登时惹恼了任昭泽。 他一拍桌子,变色道:“混账,你说什么?” 他这一发火一下吓坏了三子,夏兰也有些吃惊,逍遥面如土色,吓得站了起来连忙解释:“爹您别动怒,孩儿不是那个意思,孩儿只是不清楚自己到底功夫如何,才想着找个坏人小试身手。” “人的性命何其珍贵,岂是你试验着玩闹的?” 逍遥虽惧怕爹,但听到此话便不服道:“爹强词夺理,孩儿只是谨记爹的教诲要为人光明磊落,行走江湖要行侠仗义,所以才想着教训坏人,爹怎么能觉得逍遥会滥杀无辜呢?” 任昭泽愣了一下,平时三兄弟挨骂大气都不敢出,他怎么也想不到逍遥在这市集当中就顶撞自己,他正欲发作,夏兰忙抢道:“逍遥,你从未涉世,不知道人心包罗万象,有时候好坏没法界定的。” 任昭泽欣慰夏兰懂自己,平息了一下怒气道:“孩子,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一个人十全九美已是奢求,如何能做到尽善尽美呢。有时候一念之仁铸成大错,有时候一念之差误入歧途,善与恶完全在那一念之间啊!” 逍遥暗自思考,绝遥开口道:“那爹的意思是…?” “度人,而不是杀人,要心怀仁慈,你们要看透世人的庸扰,心怀怜悯和仁慈,无论何时定要做到问心无愧。” 夏兰推了一下任昭泽:“好了,突然说这么深奥的话,他们的路才刚开始,让他们自己去经历吧。” 任昭泽长叹一口气,起身道:“走吧,赶路了。” 逍遥拉住夏兰:“娘,爹怎么突然这么感慨,怎么了?” 夏兰苦笑着摇摇头,并未说话。 她的思绪抽回到七个月前。 七个月前,任昭泽收到思忠从京城送来的书信,信中将代宗离世英宗继位的来龙去脉尽数相告,她只记得当时丈夫看完信后一脸沉重,久久未曾讲话,末了神色复杂的对自己说了一句:“现在已经是…天顺元年了!” 那接下来的很多天,任昭泽都神色低落,她每每劝慰,丈夫都反过来宽慰她:“如今我们在这山林之中,景泰也好,天顺也罢,都与我们没关系了”,似乎看开了一切,可是夏兰在好多个深夜看见丈夫一人倚窗独饮,分外伤感。她看在眼中,痛在心上,她心里清楚,她的丈夫,是一个骨子里流着忠诚信仰骨髓的男人,无论身在何处始终心系苍生。她只觉得此生能嫁给任昭泽是天大的幸运。 任昭泽是极端痛苦的,这七个月他寝食难安,他清楚地记得北京保卫战时那时候的万众一心,记得那时的自己多么的意气风发。打退也先后,代宗曾让他重回北京,为朝廷效力,从此不再是逃犯,一家人又可以安安稳稳在京城安家,他已经只差一丝便带着妻儿回京了。只是代宗不愿接哥哥回朝又让他清醒的认识到帝王无情,权力至上,也彻底打消了他所有的年头。只是他没有想到只几年时间,朝廷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而且归根到底就是两兄弟之间的争斗。他思索万千,生出了诸多感慨。 中秋将至,正好要拜祭清芷先生,他也刚好想散散心,只是看着三个儿子打打闹闹,脑海中时常想到朱祁镇两兄弟争得你死我活,才激起了心中压抑已久得无名火,偏偏被逍遥撞上了,任昭泽此时是真的生怕三子走错了路,要知道人生路,一步错,步步错,悔无可悔! 君山再见,几多寒暄,三兄弟早就对这地方轻车熟路了,都可以算是第二个家了。绝遥世遥跟在爹娘身边,逍遥则偷偷溜出去与蓄英的门徒们交流武学。 蓄英率先开口:“才一年没见,我观兄长吐纳步伐,雄厚有力,看来又精进了不少。” 任昭泽大笑:“你这可是以百步笑我五十步,在我看来,蓄英贤弟的外家功夫只怕已是当世无双了。” “兄长又说笑了,内劲不足,招式再强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呀,只能等着日后望你项背了。” 任昭泽摇头笑道:“我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哪还有什么钻研武学的兴致,倒是我那小儿子,实在太好武了,钻进去就不肯出来。” 尊嘉道:“逍遥吗,他可是练武的绝佳天才,四岁便有了三息归元的根基,而且还是师父亲自调息的,又一直按照无上心法的练气法则修炼的内息,兄长,我实在都不敢想象日后逍遥会有多大的成就。” 蓄英又道:“天赋固然重要,难得的是逍遥能沉醉进去潜心修习,说实话,他现在的内息修为早就超过了当时的尊嘉师弟了。” “什么,不可能吧?”任昭泽吃惊道,尊嘉当年双掌震倒一众东厂番子的画面至今仍是历历在目。 尊嘉笑道:“确实如此,说来也是缘分,当时我正是十五岁年纪,如今逍遥年满十五,正是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 任昭泽自语道:“我只知道他内修卓绝,还从没有想过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他脸上一连不可思议,却看不到是喜是悲。 世遥突然说道:“还不是爹爹偏心,悉心教导逍遥,对我和大哥就没有那么上心了,不然我们肯定也能超过逍遥。” 大家相视一笑,任昭泽认真道:“世遥,是福是祸尚不可知,就算武功天下第一又能如何,当年你们的清芷爷爷仁爱武功举世无双,却都未曾善终,抱憾而去”,他本欲再说点什么,最后只长叹一声。 大堂上气氛一下子低沉了下去,众人也就不再多说,各自准备拜祭清芷的物品。 晚上,思忠也赶回君山,大家团座一席,鉴赏清芷先生留下的文墨古籍,后半夜又谈起了朝堂,各生感慨,也都唏嘘不已。 次日一早,众人齐聚,正要去后山扫墓,忽然传来兵器击打之声,弟子飞奔来报:“蓄英师父,尊嘉师父,不好了,不好了”,他神色慌乱,显然受了惊吓,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镇定点,怎么了,慢慢说。” 那人哭道:“昭、昭、昭世从山门打上山来了…” 此话一出,大堂之上一片骇然,蓄英大惊失色道:“昭世,他、他不是早就应该死了吗?” 尊嘉一怔,不可思议道:“你看清楚了,确实是昭世?” “是昭世,就是他,我看的真真的,这会已经快到这儿了。” 尊嘉脸色骤变,满脸杀气,浑身都颤抖起来了,他咬牙切齿道:“这个畜生竟还活在世间,可恨,可恨啊!” 蓄英眼见尊嘉情绪有点失控,额头脖颈青筋暴起,急忙安抚:“尊嘉师弟,快快平息呼吸,切不可大动肝火。” 尊嘉落泪道:“天道不公,我好恨啊,为何这狗贼还没死,他明明带走了假心法,怎么还能活在世上?” “不管怎么说,他来了,我们还是出去弄清楚再说”,思忠一旁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到大堂外一声中气十足的喊话:“清芷老贼,别来无恙啊。” 这声音他们师兄弟再熟悉不过了,先前的困惑再无暇去想,绝对可以确定的是那叛贼昭世就在门外! ------------ 第十四章 九婴圣火露锋芒 “叛徒休要猖狂”,蓄英耳听昭世侮辱师父,话音未出,身已先出,一道青影从大堂飞出,直射向昭世。 青影身后飞出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剑,疾驰而去。 那袭青衣在空中扑面一掌,迅捷无比,昭世并不躲闪,他凝神定气,待看清了来掌路数,平推一掌,蓄英人在空中,而昭世立地而站,这一掌四平八稳,虽不及蓄英凌厉,却是内劲更甚,蓄英被一下弹开,身子飞向空中。 蓄英身子刚刚弹走,昭世眼前一亮,只见一束银光闪闪的剑光飞驰而来,昭世吃惊不小,欲闪身躲开,但来剑势快,躲闪已来不及,他脚尖发力,用力一点,身子借势向后后仰飞出,而那把剑也继续跟着他向前飞去。 当此时,正是一人,一剑,一抹风,如同画卷一样,一人后仰飞着,一剑始终在他脸前,却再也近不了一丝一毫,两侧花草在这个画卷中均匀飘过,人剑定格在一缕初光中,这画面反而优雅极了。 昭世得此空当,脚尖为轴,在剑尖和剑把之间转动半周,在空中优雅的画了个半圆,只一瞬身体便闪到了剑把处,他一把抓住剑把,剑身去势仍在,他运气提剑,身子转了几圈后长剑借势回甩,冲着思忠一众人呼啸而来。 尊嘉大叫一声“快散开”,众人四散躲闪,那把剑便从中穿过,飞向大堂。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飞向长剑,一把抓住了剑把,任昭泽大喝一声,原来是逍遥飞身去抓长剑。 任逍遥从头目睹了昭世化解这凌空飞剑的本事,早就目瞪口呆,叹为观止了。眼见这把剑被调转了攻击方向飞来,他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与兴奋,也想效仿一下。 只是昭世这一甩剑劲道十足,逍遥又从未好好运用过内息,他刚一抓还来不及运气,就被飞剑带走了,他大惊失色,脑门一凉,瞬间忘了如何运气,这长剑带着逍遥飞向内殿,砰的一声刺穿了顶梁柱,逍遥身子失控,重重撞到了柱子上,随后被弹到地上。 夏兰发疯一样大叫一声,冲到了逍遥身旁,逍遥被母亲抱在怀里,好一会喘不过气来,忽然喉咙一股暖流喷出,逍遥哇的一声喷了口血,才缓了一口气,随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夏兰大哭,其他人围了上来查看逍遥伤势,逍遥痛道:“娘,他好厉害啊,我都拉不住剑。” 任昭泽心痛,大声呵斥道:“你这混小子,不要命了吗,做事怎么能这样鲁莽?” 逍遥转头依偎在夏兰怀中,生怕爹动手打他,众人看逍遥并无大恙,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大堂外,昭世赞道:“蓄英,你的驭剑飞仙真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你这畜生,竟还有脸活在世间,忤逆之人还敢踏入君山,真是无耻至极。” 昭世大笑道:“随你骂吧,你若觉得只想呈口舌之快过过嘴瘾,我可以静坐在这听你骂个三天三夜,如何啊?” 尊嘉一众人走了出来,情绪激动骂道:“昭世,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狗贼,我真是瞎了眼,会把你当师弟好生照顾培养,我恨不能把你千刀万剐!” 昭世惭愧道:“尊嘉,这君山所有人中,我确是最对不起你,我偷袭你实在是被逼无奈,你内功精湛无比,我当时若跟你明着交手,短时间内根本胜不了你,我只能铤而走险,出手偷袭你。你可以说我不仁不义,我认,但也只是对你不仁义,其他人无权指责我。至于不忠不孝,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当日我偷袭了你一掌,今日我便向你赔罪,待我手刃了清芷老贼,我便站在这儿受你一掌,是死是活那就看我的造化。” “你可真是无耻,你重掌伤我,害我内力尽失,从此不能习武,如今竟还在这假惺惺的说当众受我一掌,你可真是阴险极了”,尊嘉悲怆极了,有心杀贼,实在有心无力。 “那便是你的事了,与我无关,我已仁至义尽”,昭世冷冷道,他本就清楚当日自己那一掌何其歹毒,直接打废了尊嘉的丹田,尊嘉能保住性命已是清芷全力相救,所以他故意这样说道,就是想求个冠冕堂皇的心安理得,甚至还要给自己冠一个有情有义的名声。 “昭世,你不听师父教诲,偷盗本门心法,还出手偷袭师兄,你何来的忠孝?”思忠朗声道。 “清芷老贼呢,还躲着不敢见我吗?从我下山那刻起,昭世已死,我姓狄名辰,我爹是狄牧魂,你们休要再提昭世!”他顿了一下仰天喊道:“清芷老贼,我狄辰都打到你门前了,你还躲在何处佯装宗师吗?你快滚出来,我今日来就是和你好好清理下陈年旧账的。” “住口”,蓄英实在难听秽言,挥剑与狄辰斗了起来。他二人从地上打到天上,打的是酣畅淋漓,当世两位究极高手大战,这场面实在难得一见。 尊嘉观他二人大战,初时难解难分,担忧道:“蓄英师兄一上来就猛攻,他的九霄一剑剑气迅猛,凌厉万分,八式竟然都未曾伤的了狄辰一分,再这样下去定要吃亏。” 任昭泽虽根基不如蓄英尊嘉,但他始终是天尊老人的徒弟,习得上乘内功,后又蒙清芷指点,在竹林十余年潜心按照四气养神法门精修内息,如今内修早已是登峰造极,也已经是当世顶尖高手之一。适才他见蓄英与狄辰大战了三十个回合,蓄英攻势初时猛,渐渐衰,而狄辰从最开始转守为攻,渐渐地占了上风。但他似乎有意让之,并未全力出击,饶是如此,蓄英仍然渐渐捉襟见肘,眼看就要落败,任昭泽再无犹豫,挺身而出,也加入了战斗。 这一下,局势瞬变,任昭泽与蓄英一内一外两大顶尖高手围攻狄辰,那狄辰初时确有些吃惊,他本以为尊嘉已废,清芷老迈,思忠根本不足为虑,只剩一个蓄英武功了得,但那时他尚在山上时武功就已超出二人不少,何况蓄英主外,内功只达出神入化而已,就算这些年主修内功,也就是登峰造极的境界,如此一来,断然不是自己对手。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清芷雄风依旧,只是他也完全明白,清芷的心思都在沅湘身上,这老头一大把年纪了还追求男女之爱,在他眼中当真是迂腐极了,再者他毕竟年老体弱,所谓拳怕少壮,他是很有信心能胜过清芷的。 任昭泽忽然杀出,狄辰确实没有想到君山上还有一个登峰造极素未谋面的高手,让他有点意外。只是狄辰既然打上山门,又岂是等闲之辈。狄辰笑道:“原来还有高手在此”,他当下全力迎战,斗志昂扬,三人打的昏天黑地,一时难分胜负。 这是怎样赏心悦目的一场混战! 尊嘉连连惊叹:“想不到这畜生的武功已经如此无与伦比了。” 思忠武学造诣甚浅,但他清楚尊嘉的武学天赋,尊嘉这一感叹,令他心生绝望:“尊嘉师弟,你是说他二人联手都胜不了狄辰吗?” 尊嘉叹道:“何止,以他现在的武学修为,看来只有师父在世,才能和他一较高下。” 此话一出,众人骇然,尊嘉纠结道:“我百思不得其解,他除非是按照无上心法精益求精突破内修,可是他明明从我这拿走的是假心法,师父也说过长练必会走火入魔,命不久矣,他怎么就能修炼成如此境界呢?” 思忠意味深长道:“看来,我们和师父这么多年都低估了昭世的狼子野心啊!” 大战了百余个回合,局势彻底颠倒过来了,狄辰逼得二人连连退守,他二人此时只能勉强自保,根本无暇进攻。狄辰想到清芷尚未出手,自己与他二人周旋许久,也是颇费精力,便大喝一声:“让你们见识一下我这十年独创的‘九婴圣火诀’。” 话音未落,那狄辰已默念心诀,周身运转内息,只一瞬那狄辰满面红光,面色如赤焰一般,周身气流竟然显出盈盈火苗,他置身在一片红光之中,很快,黑云压阵,白日无光,蓄英和任昭泽从没见过如此异象,趁他施展神功之际才大大缓了一口气,眼见一团赤焰龇牙咧嘴的横亘在天地之间,知道只能奋力一击了。 他二人分列两侧,蓄英将所有内力倾卸而出,从天而降使出九霄一剑的终极一剑---九霄一出天下叹,当真是九霄流转,天地之间一泓白光,剑影层峦迭出,此起彼伏,冲破黑云,那一瞬间,那团赤焰包裹在一片眼花缭乱的剑影之中! 任昭泽也再无顾忌,周身内力尽汇双掌,拼尽全力形成一个巨大的掌风墙冲了出去,这一掌,四周空气旋作一团,像是有无数个掌印簇拥空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旋,翻江倒海般就一泻千里。 三股力量汇聚一处的瞬间,仿佛乾坤流转,赤焰气流冲破白光剑影,蓄英手中的银剑顷刻间化为灰烬,冲散掌印气墙,两股无形的掌风各自击在二人身上,重重的摔倒了地上,他二人痛苦难当,各自手臂衣裳烧成灰烬,手臂也自手肘之下全部烧伤,任昭泽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烧得通红的手臂,颤抖着想要运气疗伤,可是略一运力,丹田之处就如同烈火灼烧一般,小腹剧烈的灼热感,痛得他气血乱流,又喷出一大口血。 蓄英也是如此,此刻,他二人只觉小腹有熊熊火焰在烤着丹田,根本无法运气,那体内的灼热感似乎要把他们的内息尽数燃尽,方才罢休。 狄辰缓缓落在地上,他背手挺立,面色逐渐复原,体内内息一团燥热,自练成九婴圣火诀以来,还从未如此大打出手过,他虽未受伤,却也是损耗不小,这神功杀伤力可怕至极,灼烧自身内息来伤害敌人,一经施展,自身要忍受极大地痛苦,将自身置身于火堆中的高温压迫力,交战之际,内劲相拼,必然是内息对流,胜负便是看哪一方内息压制了对手。 偏偏这九婴圣火诀的内息是炎息,极限高温的炽热炎息,这种内息一旦进入对手体内,登时便将对手周身经脉内息全部引燃,此时体内便如火山喷发,内息在剧热下会异常活跃,根本不受身体调配,在体内横冲直撞,灼烧加乱流,内修不精的根本无法驾驭,待体内内息灼烧殆尽,便会极端痛苦死去。 只是,功欲其利,必有其弊,当催温灼烧自身内息时,便会损害脏腑,所以定要分出至少三成内息来护住自身经脉,如此便难以发挥全部威力,而且在炎息与护息之间周转循环,损耗极大,是以狄辰虽立在原地,体内却也正翻江倒海,正在暗自运息调和。 ------------ 第十五章 风起魂归徒生怨 夏兰和三兄弟围在丈夫身边,悲痛万分,逍遥满腔愤恨,大叫道:“哥哥,我们给爹报仇”,夏兰急忙一把拽住逍遥身子,哀求不要,任昭泽又急又恼,勉力喝道:“退下”,便怒火攻心,又喷出一大口血。三个孩子吓坏了,几时见过爹爹这样,便跪在父亲身旁抽泣。 蓄英勉强坐起,痛苦道:“狄辰,你赢了,我们以二对一,都胜不了你,事已至此,你动手吧,只是,请你不要伤害他们一家人和君山众弟子,一切仇恨都冲我来吧。” “仇恨?你们如何得知?”狄辰问道。 “师父已将你的身世经历告诉我们了,你是塞北首恶狄牧魂之子,你五岁那年,师父采药途中,正撞见你爹行凶,师父便出手教训了你爹,可是你爹恶性不改,趁师父离去,狠心杀害那一家老少,师父追悔莫及,一怒之下便杀了你爹,这就是事情原委”,蓄英艰难说道。 “狄牧魂死便死了,死不足惜,清芷不杀他我也要杀他,真正可恨的是他杀了我娘!”狄辰嘶吼道。 思忠正色道:“你爹在塞北恶贯满盈,做尽伤天害理之事,这种人杀之,快之!” 狄辰冷冷道:“我爹确是该死,但是轮不到他杀!说实话,我早就想杀他了,狄牧魂虐待我娘,稍不顺心便对我们拳打脚踢,他还到处给我抢二娘、三娘、四娘等等等等,很多,呵呵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个后娘。” 狄辰忽然心酸一笑,“可是我这些后娘,从来不曾疼爱过我,她们就喜欢欺负我们母子,每次爹冲她们发火,她们一转眼就报复到我和我娘身上,因为我是狄牧魂唯一的儿子,她们就喜欢把对狄牧魂的怨恨全部转移到我身上,她们才是真正的畜生,根本不顾我只是一个几岁的小孩。” 思忠叹气道:“哎,作孽啊,归根结底都是那狄牧魂种的恶因,似这种丧尽天良的畜生,师父杀他是为民除害,你恨从何来?” 狄辰忽然狰狞道:“狄牧魂早就该死了,我和娘亲早就想杀他千次万次了,但他始终是我爹,他死也要死在我的手上,他只能被我折磨死,轮得到他清芷来杀吗?” 他癫笑道:“这些年来,我记得清清楚楚,一点都没忘,清芷刺了他一十三剑,说实话,每一剑刺在他身上,喜在我心,每刺一剑我当时都想拍手欢呼,可是我怕死,我怕清芷杀了我,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你们理解那种欢喜、恐惧又纠结的复杂心情吗?” 蓄英答道:“师父是绝对不会杀一个小孩的。” “你如果像我,从小身边都是想要害你性命的人,你也会草木皆兵。狄牧魂和他的那些小妾全都该死,如果清芷只是杀了他们,我也许不会如此恨他,或许…我还有点感激他。”他邪魅的笑笑:“可是他杀红了眼,他杀了唯一疼我爱我的娘亲!” 四周一片寂静,一袭阴风吹过,菊花摇曳不休,树叶格格作响,萧瑟风声,似乎是清芷在天之灵也在倾诉自己的过错。 “一念成恶,至少在他杀我娘亲那一刻,清芷与狄牧魂便再无区别,都是罪大恶极的恶人!” “师父确实说过这件事是他一生的心结,他对你有愧疚,所以带你回君山尽心尽力的养育你,他对你从来没有保留,所以你的武功能在我俩之上,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还不足以感化你吗?” “他有什么资格养育我?我娘是个苦命人,受尽了凌辱委屈,保护我,如果没有我娘,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是他,夺走了我唯一的爱,单凭这一点,清芷死有余辜!你们说他尽心尽力的教导我,既是如此,那为何还要造一本假心法骗我上当?清芷老贼用心何其歹毒,设计让我自生自灭,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的好师父。” 尊嘉疑惑道:“你何以发现是假心法?” “我夺了心法后便躲起来照着修炼,可是每到玄关之处,实在困难重重,疑点重重,经脉逆行,穴位倒置,我久练不通,相反还适得其反,我便起了疑心。于是我四处游荡,刚好遇到一个当世高手,也在为功力无法突破而日夜烦恼。我见天赐良机,便怂恿他练那本无上心法,他照练后也是各种不顺,我告诉他这是最上乘的内功心法,要忍受得了才能有所突破,他便一一照做。后来,他果然如我所料走火入魔了,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清芷设计让我夺了一本假心法,自此我便只想盼有所成,然后回来和他做个了断,一则为我爹娘报仇,二就是为我自己解恨,我要手刃了清芷老贼,不然此生难安!” 尊嘉长吁一口气:“原来如此,那你如何能练成如此邪功?” 狄辰道:“我日夜研究那本假心法,根据我所练所悟加以调整,渐渐地我发现有所突破,后来我将整个心法顺了一遍,修改完善,修改之处多是我的见解,某日正在山洞冲破玄关之际,忽然内息逆行,当时我坐在火堆旁,正练到要紧之处,我自知不可乱了心智,便强行逆练,说也奇怪,我渐渐感觉体内燥热无比,经脉仿佛全部烧了起来,我本以为我命休矣,定是走火入魔了,可偏偏就在那紧要关头冲破了玄关,周身内息自成一体,万万没想到就这样发现了玄机。后来我反复揣测,终于创出这九婴圣火诀,这正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上天既然给了我这个机遇,便是要我前来向清芷索命!” 尊嘉豁然道:“想不到你天赋如此之高,一本假心法都能让你参破玄机,练成神功,命运使然啊。” “好了,我念你们昔日对我不错,今日给你们一一解惑,我也无心伤你们,你们把清芷请出来吧,我们自己该做个了断了。” 蓄英悲伤道:“你当真不知道?你来晚了,师父早在十一年前,就驾鹤仙去了。” 如晴空霹雳,让狄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他震惊道:“什么?” 尊嘉道:“你听好了,当年你逃下山后不久,师父便悲伤过度,中秋夜里,离去了。” 狄辰这会才仔细看地上的香案蜡烛,以及君山弟子各个悲痛的神色,登时心绪大乱,气血逆流,他本就先前运气过多,内息混乱,尚未调息合适,得此变故一时难以接受,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扑通跪倒在地,哀嚎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作弄于我?”他饱经风霜十余载,忍受极大痛苦才练成神功,就是要与清芷一较高下,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本来就想与清芷对决时赌上全部内息,不留一丝一毫护息来护住脏腑,只求一击击溃清芷,如此便了无遗憾。可是偏偏清芷早逝,他这十余载的艰辛顷刻间付诸东流,他这二十多年的报仇的目标此刻也成了空,这巨大的落差直接让他心神大乱,近乎崩溃。 有道是:十载辛酸付东流,千夜心愿忽成空。 良久,狄辰站起身来,目露凶光,狠狠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问道:“清芷葬在何处?” 众人一阵恐慌,思忠怒道:“逝者为大,你何必执迷不悟?” 狄辰从身后取出一个灵牌,冷冷道:“他活着,我便让他跪在我娘灵位前自尽;他死了,我就挖他的骨灰祭奠我娘。” 蓄英站起身来,众人站在一起,蓄英朗声道:“君山弟子誓死守护师父!”弟子们全部挡在身前,执剑列阵,蓄势待发。 狄辰叹道:“你们都是无家可归的苦命人,何必白白送了性命,今日一切祸端全是那清芷咎由自取,与尔等无关,你们全部下山去吧。” 众人纹丝未动,狄辰摇头道:“也罢,既然我是塞北首恶的儿子,那这恶,就全让我来背吧!” 他话音刚落,便冲进人群,这些后辈徒孙大多还是些十七八岁的少年,又没有得到清芷亲自教导,是以武功与蓄英尊嘉等人相差甚远,自然远非狄辰的对手,那狄辰虽内息紊乱,心绪不宁,但只用了五成功力便将一众君山弟子尽数击倒,所幸他并未起杀心,只是将他们打伤难以动弹,任昭泽与蓄英内息不畅,尝试强行运息却无济于事,也被狄辰扫倒在地。 那狄辰为避免节外生枝,便将任昭泽与蓄英、尊嘉、思忠、绝遥、世遥、夏兰各自点穴,而却偏偏未曾点住逍遥。他适才看到逍遥去抓那把长剑重重撞到了柱子上,而后又摔到地上,他清楚那把飞剑的威力,料想这毛头小子非死即残,是以并没有理睬他。随后大摇大摆的走进清芷房间,众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逍遥目视着他们撕心裂肺的样子,不觉间眼角湿润了。 不一会狄辰走了出来,手中拿着灵牌,他一把採住蓄英问道:“这灵牌上朱霑武是谁?” 蓄英双眼狠狠盯着狄辰,那眼神似乎想把他活吃了,狄辰知道他的个性,看了一眼四周,看向任昭泽:“你看来是他们的客人,此事本与你无关,偏偏你不知死活刚才偷袭我,正好给了我一个杀你的理由。蓄英,你们不顾自己性命我奈何不了你们,不过你若不如实相告,我便杀了你们的客人,让你们愧疚一生。” 他说着便径直走向任昭泽,伸出右手,徐徐运气,蓄英看的清清楚楚,哀嚎道:“畜生,快快住手”,他故意慢慢蓄力,就是为了刺激蓄英等人,而这一蓄力充盈雄壮。 内力者,内息与内功结合者,纵然内息天人合一,已达润水无止,生生不息的无上境界,若无上乘内功利用,便就是如大江大海只从一个小出水口缓慢流出,内力就不知卸了七八成威力,真实威力如高山一角,远不能发挥出来。若内功精妙,则集散极快,能快速将体内汹涌澎湃的内息汇聚在一处,随后爆发出来,如此便如大江决堤,一泻千里,湮灭一切。 是以目睹了狄辰正缓慢均匀蓄力,已然掌力蓄满,那威力便又胜过快速集聚的效果。眼见父亲危在旦夕,逍遥忽然纵身飞出,仰面一掌,怒吼道:“休要伤我爹”,狄辰大吃一惊,他正欲抬起右掌相迎,乍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不顾生死扑了上来,那一瞬间在他身上狄辰仿佛看见了十五岁的自己,心中闪过一丝良善,便匆忙撤掌,只能挺起胸膛想要接住这一掌。他本以为只是孩子的一掌,何况适才见他抓那长剑武功极差,连自己都护不了的毛头小子,此刻却不知天高地厚的为了父亲扑了上来。 老实说他内心竟有些感动,似他这种至高境界的内修,身体早就无形中形成屏障,一般人主动出击反而会震伤自己,此刻他甚至有些担心会伤到这孩子。可是那一掌来势很快,他撤掌后再无暇顾及护体内力,逍遥这一掌便实实在在的拍到了狄辰胸口。 砰的一声,众人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狄辰更没有想到! ------------ 第十六章 人性本恶还是善 他只觉自己像团棉花一样飘了起来,不,准确说像一缕风一样,飘了起来,在空中飘飘然的那一瞬,狄辰还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夏兰眼见逍遥冲出本近绝望的闭上了眼,却在睁眼后喜极而泣。 狄辰身子横着飞出了十余米,正撞在一方三角铜鼎上,那铜鼎被掀翻在地,滚到了一旁。狄辰面色紧绷,跪倒在地,双手扶着地,半天喘不上气来,他胸口沉闷极了,只觉快要窒息而死,拼命想要拉上这一口气,猛地一张口大呼一口气,嘴里鲜血淋漓,但这口气总算是提了上来。他捂着胸口,止不住的咳起了血来。 谁也不曾想到逍遥这一掌竟重伤了狄辰,他只是想拼命救下父亲,当时情况危急,他怒火冲天,一瞬间将体内的内息竟迸发了出来,这股内息如大坝决堤,汹涌而出,正巧狄辰无心伤他,着急撤掌,本来撤掌这一股强大内息就在回收,刚好逍遥又不讲理来了一掌,又是赌博式的要命一掌,这一掌拍在胸口,若不是狄辰有强大的护体内息保护,必然是当场震碎胸骨。 逍遥猛地这么一爆发,顷刻间集聚内息发力,他从未如此剧烈的运用内息,当下只觉得胸口压了块大石板,胸闷气短,胸腔都开要撕裂了。 他强撑着为众人解穴,便坐倒在地,尊嘉连忙在旁指导他调气顺息,大家眼见那狄辰跪在不远处,正跪在大堂对中,而大堂之上正中便是昔日清芷的座椅,这一幕,仿佛是昭世正在跪拜师父。 狄辰此时内息千纵万横,在体内横行霸道四处招摇,他本就损耗不小,加上九婴圣火诀的残劲还没压下去,又无防备的被逍遥重重一击,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复原。 他心生悲怆,垂泪自嘲道:“恶就是恶,容不得你一点善”,他苦笑一声,只叹自己咎由自取,他一脸不甘的抬头看向大堂正中清芷的空椅,青年人脸上饱经风霜的沧桑,谁能知道这十多年他又经历了多少痛苦。 这一眼,恍如隔世,仿佛回到了二十几年前他跪在这椅子跟前,奉茶行礼,用稚嫩的声音说着:师傅喝茶。 此刻,他心中满是懊悔,满是辛酸,满是不甘,统统化成了无休止的仇恨! 一恨命运不公,为何自己生在恶人家,一出生就饱受欺凌; 二恨造化使然,偏偏解救了他的师父又是自己受尽了侮辱的娘亲之死的罪魁祸首,他都还没好好孝顺过娘亲一天,他有多想、多想、多想让娘亲也能享享福啊! 三恨生无可恋,少年浪荡十余载,终于练成神功,满心欢喜回来报仇,却是物是人非,清芷老迈,而自己身强力壮,又学有所成,清芷最爱中秋佳节,选这个日子送他上路也不枉师徒一场,只可惜造化弄人,此仇该何去何从? 四恨自己这一抹还未磨灭的善心,我本以为我已恶到了没边,弑兄杀师,用假心法祸害他人,却偏偏对这个似曾相识的少年起了善念,此一善,差点让他命丧黄泉。他还是钦佩这个少年的,为了父亲不顾生死的冲出来,他忽然想到,如果当年清芷剑向娘亲时自己也能如此不顾一切的冲上来,那么清芷会不会剑下留人?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便有了肯定的答案。会的,一定会的!清芷看见一个小孩挡在剑前,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停手,只因为他是清芷!就在那一刻狄辰竟然那般毫无犹豫的默认了清芷的大爱。 不觉间便生出了这第五恨,也是最终的恨,他恨他自己为何需要他善的时候他却畏缩了,如果他当年勇敢一点点,那结局必定是皆大欢喜,可是他自私,他怕死。他又恨他自己为何需要他恶的时候偏偏生出了一丝善,导致功亏一篑。 此刻,狄辰心中万般悲凉,他那么不甘自己二十多年的心血就这样被这个少年一掌给拍的烟消云散,他又何曾想到这君山上藏龙卧虎,左一个任昭泽,右一个任逍遥,他狠狠扣着那朱霑武的灵牌,右手五指指尖磨破,血肉模糊,在那灵牌上划拉了五道血印,仰天高呼:“清芷,苍天助你不助我啊!” 噗的一声一口积血喷了出来,染红了狄辰的面颊,他脸色狰狞,胸中愤懑,栽倒在地上。 蓄英坐在地上,怜爱的看着虚弱的逍遥:“逍遥,你救了我们大家…”语音哽咽。 尊嘉看着倒在地上的狄辰,看向思忠:“思忠师兄,这逆徒如何处置?” 思忠道:“忤逆师门,罪无可赦,该杀。” 尊嘉犹豫了一下,任昭泽插口道:“众位,刚才若非他撤掌留情,只怕逍遥已经一命呜呼了,能否…”他的话戛然而止,正看到三人面色为难,也知道这是他们同门的事,便不再说话。 蓄英叹道:“兄长的意思我等明了,只是他忤逆师父,大逆不道,而且此人如今功力远在我等之上,若此时不杀,日后待他伤愈,必会卷土重来,到那时又有何人能制得住他,师父陵墓必会糟他侮辱。” 思忠点头道:“是啊,此人不除,君山永无宁日,我们昔日待他足够好了,如今断断留不得。尊嘉师弟,昔日他伤你一掌,一报还一报,今日你就刺他一剑吧。” 尊嘉了然,缓缓起身,他先前并未参战,后来狄辰也只是轻轻打伤他点了穴,是以他现在仍能行动自如。他提起一把剑,缓步走向狄辰,面色沉重。 狄辰看在眼里,自知今日了无生机,心生绝望。 尊嘉站在他身旁,心中五味杂陈,迟迟不肯下手。他想起适才狄辰对众人都未下杀手,如今却要反过来让他痛下杀手,犹豫不定。他本以为自己对昭世恨之入骨,可现在复仇的机会就在手中,却是三分为难,七分不忍。 狄辰冷笑道:“怎么,不想报仇?” 尊嘉嘴硬道:“恨不能多刺你几剑。” 狄辰大笑,翻身平躺,口中鲜血爬了出来:“来吧,给个痛快。” 尊嘉不忍再看,扭过头去。 “还不动手?” “我只是..不想乘人之危。” 狄辰张狂道:“你不杀我,日后我必让你们血债血偿!” 尊嘉眼神极其复杂的又看了一眼狄辰,思来想去还是师父名节重要,他心一狠,一剑刺向狄辰左胸,正是心脏之处,这一剑他拿捏得当,只算着刺入了心脏三分位置,但他清楚这三分足以要了狄辰的命。他闭上双眼,拔剑转身离开,当此时两行清泪徐徐留下。 曾几何时这个小师弟跟在身后师兄长师兄短的问这问那,如今却殒命在了自己剑下。 三人对视一眼,各自低头沉思,许久,他们端端正正跪在大堂,心照不宣的向清芷的灵位三叩首。 任昭泽夫妇全程目睹了这一经过,各自黯然神伤,不愿多言。 接着,蓄英安排了几个弟子:“将他的尸体带下山去,在岳阳找一处清净之地好生安葬,他是君山叛徒,不能葬在山上。” 一弟子拿来刻着‘朱霑武爱妻陆离之灵位’的那块灵牌询问如何处理,蓄英见灵牌上五道血印,又看到狄辰母亲的灵牌,悲道:“与他葬在一起吧,冤冤相报何时了。” 弟子们领命欲去,尊嘉拉住他们,表情凝重道:“我们一起去。” 蓄英看了眼尊嘉,心意相通:“也好,辛苦你了。” 他们便就此离去。 蓄英看向任昭泽:“兄长内伤现在如何?” “尚不能运气,需点时日消退内火才可调理。” 蓄英感激道:“兄长此行无辜卷入此事,差点连累兄长家人,蓄英万般惭愧,请受我与思忠师兄一拜。” 任昭泽慌忙托住,生气道:“贤弟怎能说这种话,当年若不是得你们相救,我们一家怎能生还,再者清芷先生是我故友,我只庆幸还好在场,不然有何面目再去拜祭先生。” 蓄英眼含热泪,紧紧握住了任昭泽的手腕。 思忠问道:“逍遥现在如何了?” “正在东厢房休息,拙荆在照顾他。” “我们一起去看看逍遥。” 逍遥此刻正面红耳润的坐在床上,和两个哥哥说笑着。 “逍遥,我拜你为师,你把你会的教给我好不好?”世遥给逍遥捶着腿。 逍遥享受道:“那你以后不准在告我的状,要对我毕恭毕敬。” “我可是你二哥,怎么能对你毕恭毕敬?” “那我不管,大不了以后外人面前我叫你二哥,没有旁人在时你要叫我师父,对我尊敬有加。”他藏着个坏心思,中秋一过便回到了竹林,到那时候就只有他们一家人,那世遥就得天天给他当徒弟。 世遥不情不愿点点头。 逍遥一下来了兴致:“哈哈,来先叫一声师父。” 世遥忙道:“娘和大哥都在呢,不能叫。” “娘和大哥哪是外人,你是不是不认账。” 世遥撇嘴看向娘,夏兰笑道:“你们自己的买卖,自己谈清楚”。 世遥无奈起身正要鞠躬叫师傅,逍遥坏笑道:“等一下”,他起身端坐床上,颇有些大人模样,“现在可以拜师父了。” 世遥登时不高兴了,一屁股坐椅子上:“不叫了,不叫了,我去找爹教我。” 刚说完,任昭泽他们便进门了,逍遥赶紧收了架势,乖乖坐到一边。 思忠搭脉后道:“脉象略有不稳,但整体无妨,想不到你恢复的这么快。” 蓄英笑吟吟问道:“逍遥,你觉不觉得哪里不舒服?” 逍遥四处摸了一下,并无不适,笑道:“那会觉得身体要爆开了,这会好多了。” “逍遥,你救了我们大家,你可真是个小英雄。” 逍遥调皮一笑:“我也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厉害。” 他话一说,顿时哄堂大笑,只有世遥噘嘴道:“爹要是不偏心,我也能做到的。” 任昭泽脸色稍有不快,世遥不止一次发过牢骚了,只是单单凭逍遥不顾生死挡在自己面前那一刻,他就越发喜欢逍遥了。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偏心逍遥,终究是因为当日逍遥出生时差点难产而死,是以他对这个苍天庇佑侥幸生还的小儿子宠爱有加,加上逍遥体内的三息归元,他便更多在武学上培养逍遥。 他斥责道:“你弟弟今日差点丢了性命,你还争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世遥闭口不言,赌气坐在一侧。 思忠看在眼里,笑道:“看来世遥好胜心很强啊”,他说着下意识的捋了捋胡子,目光投向蓄英。 蓄英自然领会,他忽然想起昔日昭世便是争强好胜,神色有微妙的变化。 夏兰道:“他们三个啊,从小就打闹,都养出默契了。” 众人又各自聊天,夜里,逍遥忽然周身发热,着实吓坏了其他人,持续了数个时辰,仍不见好转,次日尊嘉也刚好回来了,他可是内修的行家。他知道逍遥内息自那次火山爆发后,便一直蠢蠢而动,伺机而动,此时逍遥已不能完全驾驭住体内的雄厚内息,只能加以调养,好生修炼上乘内功,才能痊愈。 大家一商量,三兄弟兴高采烈地留在了君山,一则为逍遥治伤,二则则是要传授三兄弟君山的绝学,夏兰虽百般不舍得,却还是听从了丈夫的话离开了君山。 一个月后,于锦笙突然来到了君山,与三兄弟一重逢,于锦笙喜悦之情无以言表。 “锦笙,你怎么会突然来到这儿?” “是思忠伯伯带我来的,你都不知道今年二月份思忠伯伯就把我送到了武当山,他说你们今年要去武当山求武,让我在那耐心等你们,我满心欢喜去了,结果怎么也等不来你们,这一等就是半年。你都不知道武当山那些小道童好无聊啊,整日就是练武修道,都不跟我玩耍,我都以为思忠伯伯一直在骗我了,就想要找他算账。结果上个月他忽然来到武当山,告诉我你们现在在君山,我就马不停蹄的赶来找你们了。哈哈,还好还好,你们都在,终于不枉此行了。” “你这小丫头,整日就想着玩”,世遥一副大人口吻说道。 “你们在这待多久,待在这做什么,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吗?”她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实在是欢喜极了。 如此,三兄弟带着锦笙住在这君山之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读书习武,好不安逸! 春风拂柳秋叶落,流沙岁月几蹉跎。 这一晃便是三年。 ------------ 第十七章 公子如玉少年郎 天顺四年,公元1460年。 翠微山上,进香的善男信女们也已归家,寺庙一下子沉寂了下来。添灯油的和尚也关起了中门。大堂里,木鱼声还是有节奏的响着,金光灿灿的大佛正下方,摆满了凡间的供奉。 大堂正中间,跪着一个白衣少年。衣带飘飘,钟声朗朗。 端是潇洒公子郎,玉树临风世无双。剑眉明眸玉作面,春风驻足抚美颜。 少年静静跪在大殿,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面前的佛爷,双手扶膝,仿佛已与佛化为一体。少年突然连着打了三个喷嚏,正自诧异时,木鱼声停了下来。 一身着素衣的瘦高老僧,缓缓起身,少年看那老僧,虽是满脸沧桑,倒是神采奕奕,虽面容老迈,眉眼间竟是俊朗,周身透漏着一股大家之气,端是个得道高僧的样子,逍遥只觉这小小的翠微山配不起这尊活菩萨。 那高僧径直走了下来,向少年施礼道:“阿弥陀佛,施主已在这里跪拜了三个时辰。施主年纪轻轻,却已能心如止水,平静的听老衲诵经,修为已经很有境界了。” 少年微笑道:“大师见笑了,纵我心如止水,却也还是受不了身体干扰,连打了这三个喷嚏,惭愧。” “万物心生,施主这三个喷嚏,却也是自有蹊跷。” “那是何缘故?”少年站起身来,疑惑的问道。 “这三个喷嚏,想是有女子在思念施主的缘故”,老和尚点化道。 “哈哈,大师说笑了,在下素未与女子交往,从小便生活在青山绿水之际,如若真有女子相思,定是娘亲在想念孩儿。母亲思子,天经地义啊”,少年笑道。 “这却不是母亲思子的缘故,当是儿女之情”,高僧颔首笑道。 少年若有所思,双手合十道:“多谢大师点化,只是,大师既是沙场中人,又怎会如此清楚灵慧之事?” “沙场之人,灵慧中来,万物相生,老衲见小施主大有慧根,才点破这灵慧俗事,日后小施主若看破灵慧,老衲再次恭候。” 少年自是一惊,注视着和尚许久,怅然笑道:“我自恃要逍遥天下,又怎会忍心跳出尘世,大师的话,在下心领,若日后在下果然心如止水,自会回来拜访大师,到时还请大师不吝赐教,告辞。” 转身正欲行走,又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老衲法号清尘。” 少年再拜谢,走下翠微山。 这少年自是任逍遥。 他在城西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转着,东看看西看看,山林寂静惯了,看到这喧哗热闹的街市,格外感兴趣。一会看看手艺匠秀手艺,一会又看到一群人正围在一起,他饶有兴趣的凑了进去,只见有个胖捕快正在张贴通缉令,告示中缉拿一个重臣,他旁若无人的读了出来,调皮笑道:“这通缉犯人头要值千两白银呢,这么值钱,美差呀”,说罢无所谓的笑了起来。周围围观的人各个鄙视的瞪着他,纷纷远离他,议论纷纷,指责逍遥的不是。突然,人群一哄而散。 逍遥正诧异,只见迎面走来一匹棕色大马,马上端坐一人。 他仔细看去,但见来人锦衣华贵,金丝长靴,手执一条长鞭,腰间挂着玉佩和精巧的一块令牌。再看容貌,横眉斜蹙,精致的五官,容颜俊美又英气逼人,正冷冷的打量着自己。 “怎么回事?”那人开口问道。 “禀大人,这小子刚才戏读通缉令,还出言不逊”,捕快汇报道。 “说什么了”,语气依然冷冰冰的,但偏偏有一种清脆含在其中。 逍遥已经断定这马上之人定是个女子。 没等捕快发话,逍遥就笑道:“没说什么,就说通缉的这人好值钱,是个肥差。” 那人顿时眼生厌烦,斜眼鄙视道:“年纪轻轻,不分是非,不务正业”,说罢纵马离去,留下逍遥一脸错愕的站在原地。 他笑着问身旁的捕快:“这位官爷,刚才这位大人是谁啊,模样挺俊的。” 那捕快脸色不悦:“我瞅你长得一表人才的,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说罢摸摸下巴。 逍遥自是不懂,捕快急道:“嗨,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你问事情不给辛苦费吗?” 逍遥恍然大悟,拿出一锭银子笑道:“怪我年少无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捕快顿时眉开眼笑:“好说好说,她你都不认识,她可是京城第一女捕头,慕容燕。” “果然是女的,名气够响的,那怎么百姓们一见她这么怕呢?” “嗨,这年头,百姓能不怕官嘛。” 逍遥点头哈哈一笑:“那就多谢官爷相告了”,说罢一指戳向捕快手腕,那捕快哎呦一声,手腕酸痛无力,手中的银子掉落下来,正落在逍遥手上。 “实在是不巧的很,我今天出门刚好只带了这一锭银子,还要吃饭呢”,他调皮的看着捕快,胖捕快知道眼前此人不好惹,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慌忙灰溜溜的跑了。 逍遥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哈哈大笑起来。 他又来到一处江湖把戏的摊前,只见围着一大群人,好不热闹。 原来是两个大汉摆着一口油锅,油锅里噼里啪啦滚烫的油,那汉子豪爽道:“各位南来的北往的看官,我俩兄弟练得一手滚油捞钱的本事,能从这滚烫的油中捞出铜钱。列为要是不信,可赏几个小钱扔进锅里,看我给您捞出来。哎这赏钱越多,手放越久。我若没本事捞出来,就让这手废在油锅里。” 他刚一说完,人群中便乱七八糟纷纷往锅里扔铜板,逍遥暗想果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群人也许只是想看这汉子的手被这热油炸了。 那汉子见锅里全是铜钱,甚喜,他缓慢的做了一些热身动作,似乎是在运气在手上,但逍遥眼见他步法手法都全然杂乱无序,也是格外好奇。 猛地一下,那汉子手进伸进了锅里,他面不改色,一脸镇定,不慌不忙的捞着铜钱。 逍遥暗暗道奇,那汉子手毫发无伤,只是有些微红。很快,他便捞光了锅底的铜钱。 人群中顿时爆发中喝彩声,大家齐声较好,逍遥也觉得匪夷所思。 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个书生装扮的年轻人,中等身材,清瘦单薄,大声说道:“大家别被他骗了,这是个骗局。” 此话一出,人群迅速叽叽喳喳议论起来,那汉子不屑道:“小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说罢一左一右围住了青年。 那青年神色有些慌张,强行镇定说道:“做得出来就不怕别人说,你们这把戏骗人钱财,不觉得可耻吗?” 一汉子笑道:“哎呦,嗑瓜子跳出来个臭虫,我看你是找不自在”,说完一脚踹向青年,那青年扑通摔倒在地。人群唏嘘不已,却还是在看热闹。 他登时一脸委屈,踉跄着爬起来,骂道:“天子脚下,还有你们这种蛮贼,无耻之徒,呸”,口水吐到了那两人脸上。 两人瞬间火大,飞起两脚就又踹向青年,那青年吓得捂面蹲下。 眼见脚踢到脸上了,突然,那两个汉子失去平衡同时向后摔去,重重的跌到地上,随之而落地的是两大枚铜钱。 青年一脸吃惊的回看人群,只见逍遥背着双手笑吟吟的走了出来。 他捡起地上的两枚铜钱,调侃道:“还是钱好用啊,有钱走遍天下,嘿嘿”,坏笑着看着地上的两人。 那青年眼见面前翩翩公子出手相助,施礼道:“在下文彬,文质彬彬的文彬,多谢小哥。” 逍遥还礼道:“任逍遥。江湖中人,何拘小节呢,在这时候你可不能再文质彬彬了哦。” 地上的两人起身骂道:“小王八蛋,搞偷袭”,逍遥回身皱眉斜了一眼,那两人登时没底气了,不知道这少年是何来历,兀自瑟瑟发抖。 逍遥冷笑道:“我最讲理了,这位小哥说你们这把戏是假的,你们不等他说明便恶语相向,出手伤他,我自然要教训你们。不过,若是你们确有本事,他在胡言乱语,我自会给你们讨个公道,如何?” 文彬点头道:“好,我便为各位解惑”,他瞬间兴致勃勃,认真讲道:“其实这个把戏很简单,这大锅里并非全部是油,上层是油,下层乃是咱们家常用的醋。醋加热很快沸腾,带动了上层的油。实际上油还远没有开,所以油并不热,当然可以用手在锅里取东西,如同我们温水洗手一样而已。” 逍遥心想原来如此,但他表面故作明了,说道:“能否证明一下?” 文彬点点头,快步走到油锅前,卷起袖子不加犹豫就伸了进去,人群惊叫连连,逍遥也眉头一紧,生怕他错了。 但见文彬神色自若的在油锅搅来搅去,然后安然无恙的拿出手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大家鼓掌叫好,纷纷喝彩,然后开始齐骂那两个骗子。 逍遥舒了口气,提起两人道:“大家来一起把这两个骗子送到衙门”,众人便热热闹闹的一起押着两人送官府去了。 文彬欢喜的笑看逍遥:“公子好手段,治的那俩江湖骗子服服帖帖,小生好生佩服。” 逍遥不以为然说道:“再客气可就矫情了,大家彼此彼此,你动脑,我动手,刚好刚好。” “哎,这街头有家酒楼菜品很好,咱们边吃边聊如何?” 逍遥眼神一亮:“妙哉,有酒才有谈性,贪得眼前一杯酒,哪管身后千百忧”,说罢二人开心同往。 二楼靠窗,文彬喝的格外尽兴,逍遥都不敢相信这瘦弱书生喝起酒来这么豪爽,他拉着逍遥兴高采烈的讲起自己科考的经历。 “我呀,从小就有个当大侠的心愿,那时我娘死活不同意,坚持要我好好读书,参加乡试,想让我中个状元,可我哪是那块料呢,心思就不在读书上,自然是一塌糊涂。不过我爹支持我,我爹呀被村里那个恶棍天天欺负,就希望我能练好武功给他报仇。” 文彬咽了一大口酒又道:“你还别说,我还真有学武的天赋,我跟着隔壁村的一个耍棍棒的师傅练了一个月,醉棍,你知道不”,逍遥含糊的点头应着。 “我回去带上我爹就去找那村霸报仇,我爹叫了一堆人给我助阵,结果我俩就要打起来时我突然耍不出学的醉棍了,一招都使不出来,我才明白没喝酒还耍不出这棍法,然后那小子把我和我爹狠狠揍了一顿,把我爹揍得鼻青脸肿。我爹回去气不过又把我按住锤了一顿...” 他有些醉熏熏的一本正经的说着,逍遥觉得这书生很是有趣。 他迷离着双眼继续道:“过了一周,我和爹养好伤,我又带着爹和村里的人去找那恶棍,这次为了防止我忘记棍法,爹灌了我一大坛子酒,我当时觉得必能一雪前耻。结果走过去的路上,小风一吹,酒劲上头了,等我和那小子比武的时候我就彻底醉了,我一招还没使出来就趴倒在地上了,然后那小子把我爹又狠狠揍了一顿,这次直接把我爹门牙都打掉了。” 逍遥实在想笑,又觉得不太礼貌,捂着肚子强忍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酒醒了已经是第二天了,我一睁眼就看见我爹激动地看着我,他说‘你终于醒了’,我本以为爹关心我,谁知道他把我按在床上又狠狠锤了一顿......” 逍遥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拍着桌子手舞足蹈的大笑。 文彬并不介意,只是一脸后悔又道:“打那以后,爹就把我棍子撅了,从此再也不让我练武了。我便只读书参加考试,哎,考了这么多年了只考了个乡试的秀才,惭愧,惭愧啊”,他说罢一饮而尽。 逍遥逗他道:“自古练武防身,文兄偏偏练武坑爹,哈哈,不知你现在酒意如何,我可真想见识一下你的醉棍。” “耍不出来了,忘得差不多了,读书以来满脑子的家国天下,心里偏偏又想的是打抱不平,可是没有功夫傍身,有心无力”,他说着语气中莫大的心酸和委屈。 逍遥不忍见他失落,安慰道:“倒也无妨,无招胜有招嘛,忘了招式才有可能出奇制胜呢”。 文彬刚要说些什么,过来一位年轻女子抱着琵琶,怯生生说道:“二位公子,可否容小女子弹奏一曲,换些吃食,我爹在楼下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逍遥凑窗看到一老人趴在酒楼墙角,很是心酸,取出身上所有的银子说道:“你快去带你爹爹上来好生吃一顿,这些银子你们拿去用。” 那女子慌忙跪谢,逍遥素来不喜如此,只催促她快去照顾父亲。 又喝了一会,他突然想起把身上盘缠都给那女子了,眼前的这桌子酒肉又该如何。 那女子去而复返,为了感谢逍遥馈赠,执意要弹奏一曲,逍遥拗不过,便由她去了。 琵琶声响,再无烦躁。 一曲琵琶语,将逍遥带回了那片竹林。月儿弯弯,竹亭幽远,弦声入心引人醉,曲殇夺泪徒伤悲。他想起娘亲也曾在无数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坐在竹亭抚琴吟唱,他和哥哥们依偎在娘亲身边,爹爹温酒看书,一片其乐融融,温馨极了。 ------------ 第十八章 似醉非醉生是非 他正沉思,突然听到有人喊话:“哎呦,刘爷您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您来怎么不先招呼一声,您快请上二楼雅间。” 逍遥回过神来看去,只见一个满脸油腻衣着富态的瘦高老头大摇大摆的走上楼来,带着四个黑衣壮汉和两个丫鬟,趾高气扬的斜看了逍遥桌子一眼,便径直落座在雅间。 他一上来,其他桌的人急忙三步并作两步涌下楼去,似乎很是畏惧这老头。 他刚一落座,便阴阳怪气的说道:“掌柜的,这哪来的不识相的小白脸啊,打发他下去。” 逍遥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本就因为正回忆被无端打断有点恼火,此刻心中甚是不快,但并未发作,自顾自地大口喝酒。 那掌柜的走近为难道:“二位公子,今儿个算我对不住你们了,这顿酒菜算小老儿请你们的,烦请你们移步楼下。” 逍遥摇摇手中的酒碗,也不看他,淡然道:“让他过来自己说。” 那掌柜瞬间慌了:“哎呦,小哥,他可是国舅府的大管家,你年纪轻轻可千万别惹他呀。” “一个管家这么大的排场,我可不答应”,逍遥说着看向女子,“姑娘,你快下楼去”,那女子匆忙欲走。 “站住”,刘管家高声喊道:“小白脸可以滚,丫头过来给大爷谈个小曲,把大爷伺候舒服了才能走。” 逍遥此时再没了耐心,正欲起身,忽然文彬拍桌而起,大声骂道:“你个老王八蛋,天子脚下你还敢作威作福,吃个饭还要给你腾地方,真是岂有此理”。他酒意上头,很是激动,急着脸仰着脖子瞪着那群人,丝毫不惧。 逍遥暗道果然是喝酒壮胆啊,这文兄还真是个有血性的正义之士啊! 刘管家气的脸都抽搐了,气急败坏的骂道:“给我把这几个小王八蛋往死里打”,话音刚落那四个汉子便冲了上来。 逍遥飞起一脚踢起身旁的长桌,正砸在那几人身上,啪的一声桌子碎成了几块木板,那四人退了几步,倒并无大恙。 看来还练过点武,逍遥拂手抓起一块桌板,递给文彬:“元兄,就以此当棍,给这老王八蛋耍耍你的醉棍,也了了你当大侠的心愿。” 文彬打了个隔,面露难色:“哎呀,好些年没耍过了,我记不得了。” 逍遥笑道:“心中无招,手中有招,你但耍无妨,有我在呢。” 他的话一下让文彬吃了颗定心丸,文彬再无犹豫,抄起板子就冲了上去,咿咿呀呀的乱喊一气,板子左劈右砍,好个杂乱无章啊! 逍遥顿时傻眼了,看的实在头疼,怎一个乱字了得。那四人先见他气势汹汹冲上来,先头还有些慌,但见文彬毫无章法,便果断出脚踢向文彬。 文彬身后挨了一脚,失了重心,踉跄着要趴倒在地,逍遥一把扶住说道:“文兄,临敌切莫手忙脚乱,你横着这板子,面向他们,不让他们绕你身后,谁绕你打谁。” 文彬又打了一个隔,二话不说又转身冲了上去。 眼见那汉子一脚侧踢又要命中文彬脸部,逍遥接连弹出四粒花生,精准无误正中四人手脚,疾射出去的花生劲道十足,四人纷纷失去平衡各自倒去,这一下文彬抓住机会左一板子右一板子把四个人打得哇哇乱叫。 逍遥坐在后面喝着酒,使劲拍手叫好:“文兄好身手,好一招横扫千军。” 文彬心下欢喜,又听道逍遥后面不断叫好,一下得意起来,变着花样拍打四人的屁股。逍遥格外捧场的喝彩:“好个直捣黄龙,吞云吐雾,横冲直撞,妙手回春......”,他索性乱喊一气,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词语都挨个乱喊起来,只为壮他声势。 文彬听着逍遥念着莫名其妙的招式,心中虽疑惑,但此时酒意浓烈,他还以为自己耍的正如逍遥所念,兴头正浓,眼见那刘管家吓得蜷缩在角落里,他回身得意道:“逍遥兄,看我再给你来个倒打一耙”,他说着转了一个圈背对着刘管家,身子向后躺去,举起的桌板向后随之倒去,想要给这管家当头一板子。 只是他本来就已醉醺醺了,又转了一个圈,这下就头晕脑热,哪里还辩得了方向,自己重重摔倒在了地上,板子却并未打到刘管家,尚且还隔着一尺。 他这一摔,只摔得自己疼的龇牙咧嘴,逍遥看在眼里,一口刚喝的酒一下子喷了出来。这个文彬实在是太有趣了,逍遥快要被他逗的笑死了。 文彬生气的爬起来,採住了刘管家,狠狠扇道:“老王八蛋,你敢打我后背,还敢偷袭我”,他左右回环大耳光扇着那管家,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在他身上。 逍遥拉开他,冲刘管家狠狠说道:“今日我就饶了你这老王八蛋,以后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再让我碰到一次,我要你的命”,那管家连连求饶,发誓再也不敢了。 “你的手下打碎了这么多器具,该怎么办?” 刘管家慌忙说道:“小人赔,小人全赔”,他说着便往外掏银子。 “还有,你刚才调戏这位姑娘,又该如何?” “哎呦,小人赔礼道歉,赔银子”,说着又给那女子各种作揖赔礼,还塞给那女子几张银票。 逍遥这才心里舒服了点,正色道:“江湖中人从来无所畏惧,你若想报仇,就尽管带人冲我们来,但若是敢回头来找掌柜的和这姑娘的麻烦,我必让你生不如死”,刘管家忙道不敢,一心只想离开。 逍遥喝道:“站住,你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就这样想出去?”说着他抬起右脚踩在凳子上,冷冷看着那管家。 刘管家自然明白,忙跪倒在地,从逍遥胯下钻了过去。 他正要走,文彬又喊了一声,他还没过瘾,站在刘管家面前说道:“还有我呢,我也要...从你胯下钻过去”,他本来想说你也要从我胯下钻过去,却稀里糊涂的说反了。 刘管家满脸诧异,一头雾水,逍遥大笑不止,他扶住身形摇摆的文彬,摆摆手示意那管家快走,刘管家带着下人连忙逃离。 文彬定了定神,见那群人不见了踪影,问道:“老王八蛋呢?” 逍遥笑道:“老王八蛋被你打跑了,文兄,你的醉棍果然名不虚传啊。” 文彬脸上得意,却还谦虚道:“小试身手,何足...挂齿”,刚说完就再也站不住,一头栽在逍遥怀里睡过去了。 逍遥无奈笑笑,他给掌柜和女子仔细交代了一下,便背着文彬离开了。 入夜,文彬终于醒了,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破庙里,逍遥靠在墙边正睡的香。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刚一起身,逍遥便瞬间醒了。 “文兄酒醒了啊,感觉如何?” “我把你吵醒了,实在抱歉,不过我记着咱们不是在京城喝酒吗,怎么会在这儿,这是哪儿?” “我们在京城惹了点事,你又醉了,为了不节外生枝,我便带你出城了,这是城西城隍庙。” 文彬拍着后脑,一脸难受:“好久没这么畅快的喝酒了,我是喝了多少,这会头好痛。” 逍遥微微一笑,伸出双手拇指按在文彬太阳穴处,轻微运气于指尖,只见隐隐一丝白气从文彬头顶冒出,文彬但觉头痛剧减,身体也舒服了不少,逍遥驱散了他体内的酒气。 文彬喜道:“今日有幸能结识逍遥兄弟,真是生平第一大幸事。我一介孱弱书生,如若兄弟不嫌弃,今日想在这城隍老爷面前与你义结金兰,我年长你好几岁,我为兄你为弟,你看如何?” 逍遥愣了一下,慌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文彬眉头一紧,又道:“那你为兄,我为弟,怎样?” 逍遥哭笑不得:“文兄折煞我了,非你所想那样,而是在下已有两个亲生哥哥,我三兄弟谨记母亲话语,要相爱一心,何况我向来不喜繁文缛节,你我兄弟相称就好了,何须多此一举结拜。” 文彬想想也是,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在意那结拜之礼,便欣然点头。 逍遥开心道:“既如此,以后你我之间就不必再客气了”,文彬自是欣喜。 他道:“那你也别跟我客气了,以前十里八乡的人都喊我文秀才,以后你就这样叫我。” 逍遥为难道:“怕是不妥吧,我叫不出口”,他想起文彬所说考了许多年考了个秀才,这样叫岂不是在嘲笑他。 文彬却不以为意:“没什么的,既是兄弟,但叫无妨,不然你一口一个文兄可就见外了,再说这秀才好歹也是我费劲考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别人想考还考不上呢。” 逍遥见状,也就不在说什么。他二人又有说有笑的说起白天的事,只说的倦意又来,便各自睡去,逍遥默默担心起两位哥哥了,自京城外分别,也不知他二人现下如何。 ------------ 第十九章 世事无常皆变故 这一夜,月刚过半梢杨柳,京师安静的入睡,但左都御史府内此时却忙作一团。 黑暗中闪出两个人影,藏匿在左都御史府内后墙上。二人只隐身在墙角,他们偷偷看着御史陈忠一家忙进忙外收拾行装,静观不动。 约一个时辰后,已是三更天了,一人悄声开口道:“大哥,看来今夜他们不会动手了。” 另一人轻声道:“但愿如此,等他们一家出京了就好办了。” 又道:“不知逍遥跑哪去了,还不出现。” “放心吧,以逍遥的武功,他怎么会有事呢。” 来人便是任绝遥与任世遥,他兄弟三人已长大成人,接思忠书信,便赶到京城来办个要紧之事。 英宗复位后,不信群臣,不信宗亲,而格外器重厂卫,锦衣卫指挥使门达便慢慢开始掌权。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忠、右都御史王笺本已收集门达杀害忠良、大施权威的不少罪证,已商量好联合进谏皇帝。可终究人心叵测,王笺受门达招揽生了二心,出卖了陈忠,自然惹火上身。 思忠虽人在京外,但仍是对朝事甚是了解,幸得锦衣卫都指挥袁彬密报,便让三兄弟夜里保护陈忠离京。 陈忠简单收拾完毕,大门都不敢走,想从后门悄悄离开。刚走出门的一瞬间,登时火光四起,从街角两侧冲出来两队锦衣卫,一下子包围了他们。 陈忠面如死灰,恐惧的看着锦衣卫校尉逯杲骑着高头大马悠闲的向他走来,内心绝望到了极致。 逯杲阴森森笑道:“这大半夜的,陈大人何以素衣便装举家出门啊,是要往何处呢?” 陈忠生无所恋,长叹道:“也罢,终究是命中劫数,我认了。逯杲,你不必假惺惺的,要杀要剐我陈忠绝不皱眉。只是我死不足惜,我家人与此事毫无关联,你们把我带走就好。” 逯杲咋舌道:“哎呀,说得真好,不过这可由不得你了,你若是不逃,明天无非是降罪于你一人而已,你家人大可安然无恙;可惜呀,你非想不通要跑,这下好了,你举家潜逃,可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啊...”,说着一脸挑衅的大笑。 “逯杲,你休要猖狂,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们蹦跶不了多久的。” “陈忠,你们这些不识时务的蠢驴,整天假仁假义的,连自己家人都保护不了还非要逞口舌之快。你可知若非你妇人之仁,我们又如何能逮你个正着呢。” “此话怎讲?” “若不是你白日遣散家丁丫鬟,我们又如何获悉你要跑路的信息,所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你自己作死。” 陈忠苦涩的摇摇头,回身看着惊慌失措的家人,自责、痛苦,无比内疚,顿时老泪纵横。 逯杲挥挥手:“真感人啊,哈哈,罢了罢了,左都御史陈忠,无端恶意诽谤中伤同僚,私结营党,未等皇上降罪,擅离职守,举家畏罪潜逃,来啊,给我送他们一家去阴曹地府再会。” 锦衣卫们纷纷拔刀压近,眼见突生变故,绝遥世遥飞身从天而降。 逯杲大惊失色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他二人一言未发,便闪身到两队人中大打出手,抢了绣春刀,一套斩愁刀法,顷刻间杀了个精光。 那逯杲眼见他二人身手了得,吓得差点滚下马,慌忙趁乱纵马逃走。 绝遥见跑了一个,自知再不能逗留,带着陈忠一家迅速离开了京城。出了西城门,换了马车,半刻都不曾停留,按思忠所授,并未顺着往西回老家,而是转道东北。 送走了陈忠,二人才松了口气,驾马车如释重负的一路西行。 次日清晨,绝遥世遥在个小树林睡醒了,马车早已任由它不知去向何处。他二人见事情已了,便悠哉悠哉的见思忠去了。 自上次见过思忠叔叔已有一年了,每年中秋,任昭泽都会带着家眷赶到君山祭奠清芷先生,再与思忠、蓄英及尊嘉畅聊几天,安家治国,诗词歌赋,武学心法,交流心得。 见到思忠叔叔自然是亲切的,但更令哥俩高兴的是又见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于锦笙。 思忠先问道:“事情还顺利吗?” 绝遥点头道:“确有锦衣卫行动了,不过只有两队,还算顺利。” 又问道:“怎么不见逍遥?”,这话一下问到了锦笙的心坎里了。 世遥笑道:“这小子到了京城就和我们散了,非要去找个庙敬香,我们还要打探陈御史府宅,便由他去了,原本想着晚上他会来与我们汇合,结果不知他跑哪去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朗朗笑声:“哈哈,被我抓到了,大哥二哥怎么老是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呢,我可不乐意了”,语毕,逍遥推门而入。 翩翩少年,站在眼前,锦笙的眼睛不自觉红了。 逍遥行礼道:“思忠叔叔好”,看着锦笙俏皮一笑,“锦笙一别数日,别来无恙。” 锦笙眼中不知何处涌出千丝委屈、万般伤感,交织着朦胧的泪光,她咬着嘴唇,勉强点头笑笑,却没有说什么。 逍遥分明感觉到锦笙与一年前君山所见大不一样,这才注意到她双眼红肿无神,一脸憔悴。一年前她天真活泼,乐观开朗,脸上永远是春风明媚百花香的盈盈笑容;此刻却愁容满面,一脸苦大仇深的悲伤模样,哪里还有半分花季少女该有的样子。 逍遥很是心疼,又满心疑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 不问还好,这一问锦笙泪滴滚落,满腔伤感似乎呼之欲出了。女孩家所有的忧伤最怕在意之人过问,或倾诉,或宣泄,亦或依靠,在某一刻会汹涌而出的。 她一哭,绝遥世遥慌忙凑近,紧张的看着她,锦笙目光扫向他们,突然狠狠看了一眼思忠,痛苦的摇摇头哭着跑了出去。 世遥二话不说追了出去,思忠喊住了绝遥和逍遥,示意他们坐下。 绝遥问道:“叔叔,锦笙怎么了?” 思忠神色低落道:“她本该无忧无虑的,偏偏造化弄人,哎......” “你们七岁那年,当时的英宗皇帝被蒙古人俘虏了,锦笙父亲于谦力保代宗继位,保住了皇城。后来代宗渐生二心,不肯归还皇位给哥哥,虽救回了英宗,却将他软禁。也是代宗福浅,只八年就被英宗夺回了皇位。他复又登基,清除了当初保谏的所有人,这其中就包括于谦。英宗继位之后,于谦便前来于我相商后事,他自知已命不久矣,我劝他辞官离京,若不得已便让师弟助他家人离开。可于谦偏偏又是个硬骨头,他不想落个不忠不孝的骂名,一心等死,只托我助他家人涉险。于夫人泰然处之,执意要与丈夫生死不离,我便带锦笙去武当山说是与你们汇合,借此带她离开,后来君山中秋那事以后,我与你们父亲商量让锦笙与你们在君山习武,所以便让她待在了君山,这一待便是三年。而她父亲在她离京不久后便被处斩,于夫人忠贞刚烈,白绫自尽与于谦同去了......” 他说到此处已声音哽咽,很是痛苦,逍遥看到思忠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栗。 他走上前去,握住了思忠的手,关切道:“至今已四年了,逝者已去,叔叔保重身体。” 思忠缓缓摇头,自责道:“锦笙年初回来,我才告知她所有事情。这事从始至终都瞒着她,一是怕她安危,二也是担心她小小年纪难以承受,做出过激行为,白白断送了自己性命。她遭此大变,怨我隐瞒真相,连父母离世都不能守在跟前,性情也不再活泼,整日郁郁寡欢,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我实在内疚的不成,看她每日以泪洗面,却毫无法子,只好让你们来京城,一正好救人,二便是只能盼你们陪她走出阴霾了。” 逍遥默默替锦笙难过,低声说道:“叔叔自始至终都是保全锦笙,这份心意锦笙日后会懂得,她只是突然知道这个消息,一时难以接受,才会怪到叔叔,等她明了就会好的。” 另一处,世遥也从锦笙口中了解了一切,正劝锦笙道:“思忠叔叔虽然隐瞒了你真相,却是好心为你,你不该恨他的。” 锦笙心酸道:“我凭什么恨他呢?人家救了我的命,我还要恨人家,呵呵”,她突然苦涩的笑了,世遥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腕。 锦笙又道:“终于讲出来了,想发泄好久了却连个倾听的人都没有。世遥哥哥,我现在不知和他说什么,老实说我根本不恨他,我只是生他的气,他不该隐瞒了我这么久。爹娘逢此大难,我却在千里之外纵情山水,他们离世都四年了,我却在第四年才能给他们扫墓,杀父仇人还高高端坐在紫禁城里接受万众膜拜,我却无能为力,我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不孝之人。” 世遥叹气道:“爹也给我们讲过他当年北京保卫战的故事,爹说皇权太可怕了,有太多人受不了它的诱惑,死在了座辇之下,所以爹娘一直警醒我们三人,让我们一定要相亲相爱,远离权位,自在江湖,逍遥快活便好。是啊,人人都想成为真龙天子,可是哪有那么容易能化身成龙呢。” 锦笙恨恨道:“当年爹极力进谏皇帝才肯迎回他哥哥,可是这狗贼忘恩负义,处死爹。若不是爹,他早已死在蒙古草原了,尸骨无存,这狗贼为了皇位,弑弟杀那么多臣子,他们朱家为了皇位内斗为何要让爹娘和那么多忠心耿耿保卫明朝的臣民当陪葬品呢?我于锦笙此生若不手刃狗皇帝,枉为人子!” 她满脸的恨意和杀气让面目突然狰狞了起来,世遥见到的都是最美丽可爱的锦笙,此刻看她面容莫名的胆寒了一下,他从未见过锦笙如此,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身后突然传来逍遥的声音:“要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锦笙回身看,绝遥逍遥已找到了她们。 ------------ 第二十章 女儿心思当细品 锦笙口涩道:“逍遥哥哥......” 逍遥近身看着锦笙的眼睛,认真道:“锦笙,我们的仇恨是要冲着我们的敌人的,但不是我们的亲人。普天之下唯有亲人可以永远包容你,但同时会受很大的伤害,我们为什么要去伤害真正对我们好的人呢,你说对吗?” 锦笙转身泪目道:“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逍遥哥哥,你知道吗,如果当时在爹离世后他能告诉我事实,我回来陪在娘身边,我娘也不会守完灵后自尽的。他让我君山待了三年,却不让蓄英叔叔教我精妙功夫,只传我轻身功夫和自保的功夫。自保,我家破人亡了还自保做什么,让我背负着不孝之名苟活在这世上吗?如今真相已明,他还一直劝我不让我报仇,所以呢,我应该如何做到不怪他呢?” 绝遥若有所思道:“家国情仇,家在首,仇在末,偏偏家仇最折磨。报的了,大快人心;不能报,愧疚终生,又偏偏你的仇人是皇帝,牵扯到国,该如何是好呢?” 逍遥朗声道:“自古子报父仇,天经地义,管他什么皇帝还是太子。天高皇帝远,我自乾坤游,若求得问心无愧,就该义无反顾。” 绝遥诧异道:“逍遥,你......”,思忠让他们劝导锦笙放弃报仇,如何逍遥说这话。 锦笙也诧异的看着逍遥。 逍遥又道:“大哥二哥,试想若有人伤害了你我爹娘,我们还能谈笑风生,开解自己吗?” 绝遥世遥对视一眼,但见逍遥目光坚定,自信满满,知道他还有想法。 锦笙感激逍遥能理解自己,脸色好多了,欣慰道:“逍遥哥哥,你真的支持我?” 逍遥颔首道:“当然了,仇自然要报,不过,我们一定要弄清楚是向谁报。” “不就是那狗皇帝吗?” 逍遥正色道:“太片面了,自古皇权争斗,根本不是几个人的事,而是几大派系的斗争。他们都有自己的宠臣和谋士,为他们摇旗呐喊,招兵买马,拉拢关系,皇帝只是某个体系胜利的果实而已,生杀大权看似在皇帝手中,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背后之人煽风点火、恶意中伤,众筹的决策罢了。” 他三人每年拜祭清芷沅湘夫妇,对沅湘女侠的故事了若指掌。母亲又格外推崇敬仰两位高人,所以此刻的于锦笙正如当年的陆离一样,忠良之后,满腔仇恨。 这样想来,绝遥世遥也已理解逍遥的想法,便细心观察锦笙神情。 锦笙面露不解:“什么意思?” 逍遥继续说:“据思忠叔叔所讲,若非徐有贞和都御史肖惟祯持续上书说‘不杀于谦,复位无名’,皇帝是不会起杀心的。所以,始作俑者小人也,死不足惜!” 锦笙苦笑,情绪激动:“就算始作俑者不是皇帝,但是他下令处斩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难道狗皇帝他就能没有半点愧疚之心高坐在龙位之上吗?” 逍遥沉思,宽慰道:“既然你心意已定,那我们便不再多说,无论如何自会支持你。” 绝遥世遥向来疼爱她,也随着答应。 她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轻声道谢,只想感激他们的理解。 逍遥轻轻握住锦笙双肩,柔声道:“好了,既已分清主次,就该和思忠叔叔重归于好了,他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发生这种事他才是最难过的,我们很多时候无意间就会伤害到自己的亲人而不自知。” 锦笙虽有点犹豫,但内心此刻对思忠也是释怀了很多,毕竟她清楚思忠始终是为了保护自己,她长舒一口气,“给我点时间吧”,便径直走了。 逍遥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越走越远,转头看向两位哥哥,绝遥担忧道:“仇家是庞大的朝廷,只怕是要抱憾终生了。” 世遥也跟道:“是啊,人生的变故实在太多了,一年前我们在君山舞剑寻道,是多么快活啊,没想到物是人非,苦了锦笙妹妹了。” 逍遥笑道:“二哥,我们才初入江湖,什么都没经历呢,怎么就有这般感慨了,哈哈。” 世遥摇头:“就是心疼锦笙啊,出来前爹娘再三告诫勿沾朝廷,只做行侠仗义之事,现在不光是朝廷了,还关系到皇帝,该如何是好?” 绝遥也附和道:“是啊,思忠叔叔让我们劝她放下,你怎么还鼓动她去报仇呢?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计策呢?” 逍遥目光坚定:“她父亲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却不得善终,这等杀父之仇岂能不报!若有人敢伤害我们家人,我必会天涯海角,手刃仇人,管他是什么皇帝老子还是阎王恶鬼呢。” “也是,从来都是劝别人容易,开解自己难,那我们难道要帮她去杀了那皇帝吗?思忠叔叔那边怎么解释?” 世遥也面露难色:“不光是思忠叔叔,怕是爹娘面前也没法交待,若杀皇帝,这可是造反,这种不忠不孝不义之事,日后必会被人唾骂。” 逍遥无奈道:“先让她从阴影中走出来吧,若没有希望,没有动力,她一辈子都在伤痛之中忏悔,我们也不愿这样不是吗?” 绝遥点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往后的事我们在从长计议了。” 逍遥拍拍大哥,乐道:“哈哈,难道还真的从长计议去造反吗?放心,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锦笙如今也是初经变故,等她有了更多的阅历,也许就自己想开了。” 世遥叹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什么可怕的思想,就因为这愚忠的思想坑害了多少良臣啊。” “二哥好觉悟,若是你会怎样?” 世遥看看远处,平静道:“如果昏君对我不公,我岂能容他。” 逍遥一怔,随后笑道:“好了,到此为止,咱们还是多陪陪锦笙。” 晚饭时间,思忠给他们分析了一下如今的朝廷局势,逍遥但觉无趣,硬着头皮听了半天,倒是锦笙和思忠关系缓和了不少,她开始给思忠夹菜盛饭了,这让三兄弟颇感欣慰。逍遥眼见两个哥哥与思忠相谈甚欢,思忠也许久未如此开心了,他们欢饮小酒,难得快活。 儿时一直听母亲讲南部上国人文、地理和奇人异士,还有精妙的功夫,逍遥一直想去四处寻访见识,他是个十足的武痴,母亲说过,南部上国的一些女子都以丝巾蒙面,而且,那儿人人都会武功,武学上层往往在古老的氏族中得以传袭,醉心武学的逍遥自然百般好奇。 酒罢,他兴致浓浓,不肯入睡,便躺在星空之下,心驰神往的幻想着一套绝世剑法,亦或者掌法,刀就算了,劈砍感觉太过蛮横了,这不是他喜欢的风格。亦或者能自创出绝妙功夫,开山立派,当个掌门人也挺好的。 他正思维遐想呢,却不知何时锦笙已经悄悄坐到了身边,逍遥猛地一惊,登时酒醒了不少。 以他此时的内功修为,若平日里十米开外便能感觉到他人呼吸,此刻酒意上头,又加上心猿意马,是以锦笙都坐在他身旁了才反应过来。 他倏地一声坐起身来,拍拍脑袋:“哎呀,难怪爹说喝酒误事,你什么时候坐在这的?” 锦笙看他红光满面,噗嗤一笑:“我看你躺在这里傻笑个不停,笑什么呢?” “想到了一些天马行空的东西,自我取乐。” “逍遥哥哥,我有事想请你帮忙”,锦笙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逍遥莫名的心慌,皱眉道:“你不会让我帮你...杀皇帝吧?” 锦笙摇头,认真说道:“我自己的仇我要自己去报,不然我也不会心安的。我想求你教我厉害功夫。” 逍遥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笑道:“我自己还学艺未精呢,这不是误人子弟嘛。” 锦笙生气道:“在君山蓄英叔叔那么用心辅导你,你两个哥哥也说你的功夫比他们好太多了,你还在这演,你是不是不愿意教我?” 逍遥暗暗埋怨哥哥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嘛,一直以来都不曾拂了这个妹妹的要求,又是自己答应会支持她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锦笙语音忽而哽咽道:“逍遥哥哥,我只求你教我功夫以报大仇,在这世上我也就你们几个亲人了,若连你都不帮我,我只怕要含恨九泉了。” 她突然说得这么凄凉,逍遥心乱了,忙道:“锦笙,你先别急,不是我不愿教你,我自小习武不假,但主要是以修炼内息为主,若只论内功修为,我确是高人一等,只是但凡练武,先要练内,这是个时间积累的修炼。练内欲速则不达,没有内修基础短时间是根本无法有进展的。” 锦笙又问:“那外家功夫呢,教我一套精妙的剑法可以吗?” 逍遥想了想说道:“蓄英叔叔确实授了我一套高妙剑法,乃是清芷爷爷所创的‘若离剑法’,精妙绝伦,正是上乘剑法。” 锦笙喜道:“真的吗,那教给我好不好?” 逍遥面露难色道:“老实说,我虽然练会了招式,但却难以发挥它的威力。蓄英叔叔说过,这剑法乃是写意不写实的意境剑法,当年清芷爷爷是由‘思君剑法’所悟即兴创的,是感慨与爱人若即若离那种悲伤氛围中所创,若无此心境,便难以发挥剑法的变化威力,所以蓄英叔叔也是只谙这剑法的五成精妙,我就更差了,我实在探求不到那种悲伤意境,所以于我来说勉强能耍个三成。” 锦笙略微思索,惊喜道:“那我如今大仇未报,心中本就悲怆万分,不是正合了这剑法的意境嘛。” 逍遥难为情道:“这剑法却又不是全悲,而是悲喜双重意境,所谓若即若离,便是有悲有喜。而且这其间夹杂男女之情,当年清芷叔叔说我日后经历了便会有所悟,所以你若只是报仇的心态,难免心浮气躁,只怕练这剑法有益无害。” 锦笙喃喃自语道:“男女之情...,”不禁多看了逍遥几眼。 逍遥也是初经世事,未经儿女之情,此刻点点星空,见妙龄少女的目光所至,多了很多柔情,脸上瞬间红了起来。 他尴尬地笑笑:“酒意又上头了,脸都烧起来了,哈哈,很晚了,还是早点休息吧”,说着起身要走。锦笙一把抓住他的手,满怀期待道:“那你答应教我了,是吗?” 逍遥心中慌乱,忙点头道:“我答应你便是,不过上乘剑法需要武学基础,这样明天开始先让二哥传你一套中等剑法,待你练好以后我再教你这剑法。” 锦笙开心不已,起身激动地抱住了逍遥,“太好了,一言为定”,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留下逍遥手足无措的傻傻站在夜色之下。 是日,锦笙缠着世遥也答应了自己,思忠把逍遥叫道一边问了情况,他虽不情愿,但眼见锦笙较之前已开朗了不少,便也只好应允。 逍遥轻声道:“让她跟着练武吧,如今入了江湖,江湖险恶,一个女孩子也好自保,上乘剑法哪那么容易能练会呢,假以时日,她也许就坚持不住了,亦或者时间久了,仇恨也会淡的。” 思忠担忧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会坚持下去的。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想要习得上乘武功,若无资质,难于上青天,何况她还是女儿身。也只好如此了,希望时间能治愈好她的心伤。” 午后,逍遥去了京城送思忠的口信,才知道京城已广布通缉令,捉拿陈忠。他找到在京师等候的文秀才,这秀才心是真的大,国舅府的管家正派人四处找他们二人呢,他竟还在街市上带着一众孩童念诗。逍遥怕他又强行出头害了自己,便只好带他又出了京。只是相识才几天,不敢带回思忠所住村庄,又在那城隍庙挨了一夜。 而绝遥乔装去京城打探消息,也看到了满街的通缉令,不敢久留,回来告知思忠。 世遥分析道:“陈大人已被护送出京,如今已不知就居何处,就算我们想找只怕也找不到,就算京城贴满告示,也于事无补啊。” “世侄有所不知,京师能人异士甚多,朝廷又悬赏重金,很轻易便会查到陈忠的行踪。江湖人士,从来都是朝廷所忌惮的,只是利益当头,他们又会为朝廷所用,那时候江湖道义便仅仅是些空话了。”思忠顿了顿,接着说,“陈忠要受罪了...” 绝遥看着思忠愁容不展,安慰道:“告示只是贴在京师,陈大人出京已有好几日,等到悬赏令传下去,势必会耽误些时日,只要他在山林隐居起来,我想也不会被轻易发现的,何况吉人自有天相。” “是啊,爹娘当年也是隐居青城,逃避东厂爪牙追捕,一躲便是十八年。叔叔,宽心点吧”,世遥认真的说。 思忠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他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默默无言,各自出去了。 ------------ 第二十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日半夜,月色皎洁,四周如此安静,清晰的可以听见夜萤在水面上拍打着翅膀。理想中的大同世界,繁荣昌盛的太平盛世,这一刻充斥在善良人的梦乡中,本该是熟睡的时间,却还是有人迟迟未能入睡。 一更刚过,东边房门缓缓开了,轻轻走出一名身着夜行衣的人,那人四处观察后,一个箭步跃上墙头,忽然一惊,分明看到对面墙头坐着一人,同样的行头,正注视着他。 二人静静对视着,一人纵身一跃,向村外飞去,那人随后赶上。他二人展开轻功,在夜色中穿行着。 末了,黑衣人停身相待,向身后追来的那人打去。那人也拉开架式,劲拳相对。只几个回合后,二人各自散开,对视一笑,分别拉下面罩,摇头无奈的笑着。 这二人自是绝遥世遥。世遥拍着绝遥笑骂道:“大哥可真狠心,二话不说就动手,我很委屈啊”,绝遥也笑道:“你大半夜的追我,还穿着夜行衣,我当然得动手了”。 “大哥你可不道义,你去撕悬赏令,竟然不带我一起?” “你怎么知道...?”绝遥吃惊道。 “别忘了我们可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想干什么,我当然清楚了。” 绝遥无奈的笑笑:“爹娘都说你最聪敏,一点也没错。我是要去撕了那些告示,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在公然和朝廷做对,两个人目标大,容易出事,所以我没有告诉你。现在看来,我真笨,你随便就猜到了。” 世遥紧紧握住绝遥的胳膊,嗔怪道:“大哥,你不是笨,你是为了我好,不过,出门时爹娘说过,我们兄弟三人一定要相亲相爱,团结一气,兄弟合力,其力断金,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该一起的。眼下我们没办法帮助思忠叔叔,只好靠这缓兵之计,能拖一天是一天,希望忠良们能逃过此劫。” 绝遥欣慰的笑笑,坚定的说道:“那我们就快点动手吧,兄弟合力,其力断金”,世遥认真的点点头。于是,这个晚上注定是忙碌的一晚,一夜之间,京城上下大部分的悬赏令被清空,直到鸡鸣时分,他二人才找到栖身之所。 只是,俗语有云:‘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半日之间,告示又已经重新贴遍了大街小巷。看着这满城的告示,两兄弟早已压抑了满腔愤怒。还是老办法,这日半夜他二人又在夜色中忙碌着。 三更,还没撕掉一半的告示,二人不免又急又恼,纵然劳累,却还是不停息的努力着。突然,黑暗中闪出一人,正落在二人面前。 二人大吃一惊,借着月色,仔细看去,来人金丝长靴,腰间挂着长鞭,还挂着一枚精致的令牌。再看此人,俊冷的面容,目光如炬,正狠狠的打量着兄弟二人,世遥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身影,不可思议的看了眼绝遥,因为他分明看到眼前这人是个女子,是一个有着绝美容颜的曼妙女子。 绝遥自然也是惊讶不已,但他分明从眼前女子的穿着猜出了来人来头不小,一定来者不善,不禁暗自思量该如何脱身。 那女子长鞭一甩,冷冷问道:“你们便是昨日撕掉朝廷悬赏令的贼人吗?” 世遥厉声道:“你既已看到,还废什么话?你是什么人?” “三法司衙门,慕容燕”,她语气平静。 绝遥倒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所以这是朝廷设的局,你一定是专门等候在此,准备捉拿我们的吧。” “你们公然和朝廷作对,我职责所在,自然要拿你们归案。” 世遥看看绝遥,冷笑道:“大哥,何必跟朝廷爪牙多费口舌呢?她不会放过我们的,背水一战”,说完便纵身跃向慕容燕,展开招式,二人缠斗了起来。绝遥见状,虽知不可恋战,也只好加入战局。 月色下,三个黑影相互交错,辗转腾挪,打的不可开交。 慕容燕长鞭在手,挥舞着臂弯,鞭子在空中划出一条条曲线,虚实相间,使得绝遥世遥无法近的她身。 长鞭属于软兵器,打出的路线是无规则的曲线,着实比刀枪剑戟等硬兵器直来直往的攻击更巧妙,他二人轻功甚好,长鞭也没有伤到他们。 数十个回合后,绝遥深知不可恋战,须速战速决,想到父亲曾经教过一套掌法叫波影七掌,可以让自己身体如同流水波光一样,变化无相,瞬移转换,快速逼近对手身边发招,专门对付软兵器高手。 如此,绝遥双手轻摆,使出第一掌波心荡漾,慕容燕感觉到手中长鞭被空气震开,慌忙长鞭在空中摇了三圈,正画出三个圆圈,打散绝遥身边空气,鞭头直冲眉心,绝遥便又使出波影随行,化开气流,迈进慕容燕身边,只是慕容燕早已洞察,又见招拆招,绝遥接连打出波光粼粼、波纹交映,身法轻盈,灵动飘逸,也着实让慕容燕目不暇接。 只是慕容燕功夫甚好,绝遥依旧没有占得上风。 世遥见哥哥以软制敌不能奏效,便立地纳气,双手推出,一招虎虎生风的龙啸掌,慕容燕只感到面前一阵力道打来,扬鞭后撤一步,绝遥脚尖一点,卖个破绽。 慕容燕见状,长鞭袭来,绝遥右肩斜侧,卸去长鞭劲道,慕容燕连忙收鞭,只是这一收鞭,鞭子便如一根缩短的直线,已没有先前的灵活和不规则了,绝遥顺势抓住鞭头,侧身一晃,使出波涛汹涌。 这一掌是波影七掌中的第七掌,灵巧至极,又夹带强大的内力,将慕容燕身边的空气搅成一团,劲道卸在空气其中,没有鞭子打开气层,慕容燕分明感到周围都是袭来的掌路,慌忙松开鞭子,双掌向四周胡乱打去,绝遥突然闪到面前,轻轻一点,正中慕容燕气户穴,点住了慕容燕。 世遥松口气,走上前来说道:“大哥,要如何处置她?” 慕容燕冷声念道:“既是败了,要杀便杀”,说着闭上了眼睛。 绝遥轻声说道:“我们以二敌你一个,胜之不武,怎么还会有脸杀你呢?” 慕容燕眼眸轻扬,轻身道:“今日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杀了我又有谁会知道?” “大丈夫行走于天地之间,但求问心无愧,今日之战,我二人对付一个女子,已经违背侠义之道,但是我们这样做实属逼于无奈,当今朝廷,奸邪猖獗,忠良无路可走,我们只是想为国家出点绵薄之力,得罪了。” “你们撕毁朝廷告示,便是匪,我是捕快,职责所在,当然要抓捕你们。” 世遥拍拍绝遥:“大哥,还是先走吧,她始终还是朝廷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绝遥点点头,转头看了看慕容燕,担忧道:“若是朝廷设局抓我们,为何只她一人埋伏,况且,把她留在这儿,万一遇到歹人,她被点了穴,该如何呢?” 听到这句话,慕容燕认真看了看绝遥,也许她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绝遥会为她着想,细细想想后,对绝遥说:“你帮我解穴,我不会为难你们。” 世遥摇头道:“你功夫很高,只怕你反悔,我们可没时间陪你在打一场。” “今日之事,只我们三人知道,我已败了,不会再为难你们,不过日后相见,我还会恪尽职守,抓捕你二人的。就这样,解与不解,随你们便。” 绝遥笑道:“姑娘气度不凡,定不是与锦衣卫东厂一丘之貉,你是职责所在,我们也是侠义所在,所以各行其事”。说罢轻轻一点:“多谢姑娘,来日方长,日后再会”。 话音刚落,便纵身一跃,兄弟二人消失在夜色中。 慕容燕捡起底下的长鞭,看着夜色,暗自神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