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夜色最是撩人。每当夜色笼罩,白日的喧嚣与聒噪褪去,月光如清酒般缓缓地渗透进整片大地,万物都沉浸在微醺的状态,显露出最原始、最真实的情态。越是夜深人静,那窸窣的虫鸣呓语就越是撩拨人的情怀,勾起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思绪,再加上朦胧的睡意袭上头脑,白日里的伪装都不自觉地隐匿于幽暗的长河之中。 夜晚,是人们能够卸下白日里一身的疲倦放松休息的时间。而对医护人员而言,有时候夜晚似乎更加令人疲倦。医院里,不管白天黑夜,总是人来人往,救护车的鸣笛总是响彻整个城市令人警醒。 像济南这样的城市,虽不像上海、青岛那样的繁荣,但也有着它自己独特的小昌盛。用女性的着装来比拟的话,别人家穿的摩登开放,美的花枝乱颤,而它却好像始终是一袭旗袍,古朴典雅而低调,婀娜的身姿深藏不露却又展现的淋漓尽致。每途径济南,手机就会收到“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热情好客的欢迎信息,这时脑海里就会不自觉的浮现出济南的整个鸟瞰图,未临其境,先幻其形。趵突泉赋予了济南以灵动,大明湖赋予了济南以优雅,千佛山赋予了济南以神圣,还有济南人街边的一声声“老师儿”,赋予这个城市温馨与儒雅。 在这个山环水绕的城市里,不管外面的生活节奏如何舒缓,医疗机构里的节奏总是像紧绷的琴弦般。医院里,人来人往,昼夜不停。值夜班的白衣人,总是在小憩中被救护车的鸣笛惊醒。手术室里监护仪的滴滴声、手掰安瓿瓶的碎玻璃声、护士站的座机呼叫铃声总是令夜晚不那么寂寞。 医务人员在开始一天的工作前也是有一段预备工作的,尤其是临床科室。住院医师,也就是初级职位的大夫有自己专门负责的床位,称之为“管床”。三级医院里患者比较多,住院医师每天要早到科室里提前记录自己床位上患者的情况,把常规的医嘱都下一遍,不确定的留着上级大夫定夺。记录完后,所有的大夫护士都会聚在一起开始交班,通常大家会围着会议桌按等级次序站成一排,科室主任站在最前面,再后面就是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主治、住院医,护士站在对面。当值的护士和大夫站在两排队伍中间,汇报夜班的具体情况。交班之后会有一个小讲课,供大家学习交流。交班之后就是查房。查房前保安大叔会“清场”,病房里只留下必要的陪人,避免房间里乱糟糟的。住院医在后面推着病历车,主任走在最前面。每次进到病房里,年轻的大夫和患者都会很紧张。患者紧张的是一屋子的白大褂比患者都多,那按照年龄排列有序的阵仗显得自己得了绝症一般。而且那么多眼睛都盯着自己,又问又摸又撩起被子看,有时候遇到特殊的体征,还会七八个人都轮流为患者查一遍体。年轻大夫紧张的是被提问,如果时间不是很紧张,主任就会饶有兴致的考考大家。最尴尬的情况是答不上来的时候,被提问的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主任还还会摆摆手示意其他知道的人不要多嘴。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又都会聚焦在被提问者脸上。这时,被提问的人就会皱着眉头,斜着眼睛上眺天花板,轻咬着下唇装作努力思考的样子,有时还会发出嗯的拉长的声音,好像马上就能答上来一样。而主任则低着头耐心的翻着病历,查阅无误后,一抬眼,四目相对之际,就在小大夫认为即将醍醐灌顶的那一刻,主任就会淡淡的说道,“回去看书吧”。一大队人马便又随着转进其他的病房了。 查完房之后,高年资的大夫会坐在电脑前核对一边医嘱,把不合适的改一改,把漏的补一补,确认无误后就在催促中赶紧换衣服进手术室。值门诊的大夫也拎着自己的水杯,有时候还会抱着一摞病历赶去门诊部坐诊。之后,住院医就开始一天的工作了:记病程,改医嘱,办出院,还有新入的患者也要处理。他们一边啃着没吃完的肉夹馍,一边盯着电脑,科室里就开始传出噼里啪啦的敲击键盘的声音。一个患者从入院到出院,所有的文书都会订成一个本子,才算是一本完整的病历。这些整理好的病历就像是学生的作业,要经质控大夫查阅无误后才能送到病案室进行封存。每个科室都会安排一位大夫当做质控,查缺补漏更正错误,但是一般大家都会参与进来,积极的互相找错,毕竟这错误要是被病案室发现,就不是简单改改,而是通报扣钱影响绩效了。 医院的上班时间一般在八点,但医务人员为了完成预备工作,大多都会在七点半左右就到科室,家住的远的甚至六点多就得起床,因为七点之后的济南会堵的水泄不通。就拿济南的经十路来说吧,国内最长城市主干路之一,横跨6个区,依然是三天一大堵,两天一小堵。医务人员出门时,大都是太阳还未升起,下班的时候已经日沉西山了,遇到特殊情况还有顶着月亮下班的。 每个人在科里都是相同的八小时的工作时间,要出类拔萃,弥补不足就得在这八小时之外自己暗地里努力。夜晚,是休息的时间,也是开始奋斗的时间。入了临床这一行,就得活到老学到老,要不然就做到随时被淘汰的准备。 实习的时候,科室主任就苦口婆心的教导:你们实习生来到科室什么都不会,要勤快点,多干活儿。在医院里,多干活儿,才能学东西。上级大夫说你们,甚至骂你们,你们就听着,别搞情绪。你们得好好珍惜做下级大夫的时光,因为这个时候你们犯了错误他们还愿意给你指出来,手把手的教你做事。等你们到了真正工作了,大家都成了同事,你再有不对的地方,人家也不愿意、不好意思说你了。那时候要是还没磨砺出来,你就会被别人越落越远。 有时候,冷漠比羞辱来的更残酷一些。在科室里有到了主治级别的医生能力却还不如住院医师的,而老大夫又不会像带小大夫那样手把手从基础开始去带他们,他们自己又不努力,还拉不下脸虚心求教,他们的年限越高就显得能力越差,到哪里都显得格格不入。医院从不养闲人,这个人命关天的地方也不允许这样做。带编制的、不作为的人又不能直接开除,但又不放心放到临床上惹事端,就只好分到行政岗位上去。 后来出台了规培政策,在政策不断改进过程中,有人有人受益匪浅,有人苦不堪言。普通本科类都是四年制,临床(可以理解为西医)还有大多其他医学类专业都是五年制。本科五年毕业,进入医院工作满一年,才可以考取执业医师证,有了执业医师证才有处方权,可以独立行医,而且行医地点也只能在医院,因为想要开私人门诊的话,得执业医满五年才有资格。在医院里,医生的收入跟自己级别挂钩。执业医师证考下来就是住院医师,再往上就是中级,也就是主治医师。规培政策一出,住院医师需要参加三年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毕业合格后才能考取主治医师。政策刚实施的时候,有一些已经经历了本科五年加硕士三年的医学生,又重新进行了三年的规培。还有已经工作多年的基层医院的医生,为了能晋职称,不得不撇家舍业地离开本地去三甲医院参加规培。开始规培时,规培生只有微薄的薪水,却承担繁重的工作。还有个别医院,有规培生不堪重负自杀的。经过不断地改革,规培生的各种补贴待遇开始提高,甚至有的医院还会给规培生按科室收入系数发放绩效。除此之外,根据政策要求,还有部分规培生毕业后凭借规陪证可以考入三甲医院。有些人在规培中失去很多,也有人收获很多。 我也是一名医生,从医到现在,回首过往,我从不后悔走过的每一步。虽然实习期间也在医院轮转,但总是像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在里面,没有属于自己真正的角色。三年的规培生活,使我对生活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进入规培,我才开始作为一名真正的医生走进临床中去。进入到临床,才发现医生没有想象中那么崇高,和普通人无异,也是为温饱而奔波忙碌的打工人。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往往竭尽全力,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使把课本翻烂,把知识背的滚瓜烂熟,很多疾病病因那一栏写的还是“病因至今不明确。”医生也是有编制的,却是日夜假期都不固定上班的那种,甚至还有晕倒、猝死在岗位的。但是,医生也有悠闲到可以坐在办公室喝茶聊天的时候。在外人看来,医生形象高大伟岸,也有私生活混乱不堪令人唾骂的。白衣之下,医生是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对我而言,这身白衣从穿上开始,这种崇高的使命感便从此诞生,此后,就再也不能、也不愿脱下。很多人都讲,“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在我从医之后,我毅然决然向我的后辈推荐了医学专业。这不仅是一份职业,更是一种使命。愿所有的医学生,都能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砥砺前行。 ------------ 第二章 我叫张季景,我还有一个哥哥叫张叔景。对中医有点了解的看名字就知道我们家是中医狂魔。伯仲叔季,医圣是张仲景,我爹不敢逾越医圣的名讳,便给哥哥取名叔景,给我取名季景,目的是为了鼓励我们兄妹像医圣那样名扬杏林。我们家的行医之路是从外公开始的,他在我出生八个月时就去世了,对他老人家没有什么印象。那时候计划生育风头正紧,有了哥哥之后也没打算再要一个,我也是计划之外的产物。母亲怀我七个月的时候被发现了,迫于压力不得不堕胎。就在接生我的稳婆想着怎么处理我这个死婴时,我落地的那一瞬,哭声响彻整条小巷,比足月的孩子生命力都顽强。都说七活八不活,我这七个月大的被引产的早产儿就应验了。外公说引产药都搞不死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肯定能光宗耀祖,这才把我留了下来。听说当时因为我家里交了不少罚款,不知道后来我爹对我特别抠门儿是不是跟那个有关系。 我的母亲怕我长不好,从小给我吃了不少钙奶饼干。钙奶饼干可是山东人零食中的王者,而且是一种不可磨灭的情怀。山东人大高个儿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源于钙奶饼干,托钙奶饼干的福,我从小就长得五大三粗。一米七的身高我很满意,但是这四十二码的大脚丫却是我的痛楚。鞋厂就像是有性别歧视一样,女生漂亮的鞋子往往到三十九码就很稀少了,男士的鞋子到四十几码却很常见。这导致我多年都是穿男鞋,甚至还会穿哥哥穿过的旧鞋。我到现在都怀疑,长了双大脚丫是不是也是吃钙奶饼干导致的。 我的外公当年高考时正赶上肺结核,错过了考试。那时医疗条件差,很多得了结核患者搞不到药的就去世了。当时外公的亲戚在城市里,还能搞到一些药,才算脱离险境。后来再想参加高考,外婆已经怀了孕,大家都怕他考上以后会抛妻弃子,都纷纷却说他放弃高考。后来,外公就当了村里的支书。外公平时喜欢书法,也会画画,红白喜事都找他写字记账,过年时也会帮大家写写对子画画年画什么的。村里有个人称“二爷爷”的,是当地很有名气的老中医。外公空闲时就喜欢去他家串门儿。二爷爷年岁大了,手脚颤颤巍巍,老花镜的镜片厚的就跟盖了层霜似的。外公和二爷爷很聊得来,一壶茶能聊上一整天。二爷爷有个儿子,他一直想让他的儿子传承他的衣钵,他儿子却是个不爱学习的,宁可天天在庄稼地里汗流浃背,也绝不拉一下药橱。二爷爷无奈,就把医术传给了我外公。外公平日里在庄稼地里忙活,家里没有行医的行当,有找上门瞧病的,就写张方子,让他们自己去抓药,到了他支书退休的时候才开始真正的行医。外公当时也是比较有名气的,什么病都看,最后躺在床上快不能动的时候,还有患者跑到家里去求医的。 以前工作还不流行考证,师范大学毕业的就是老师,医科大学毕业的就是医生。不像现在,考出教师资格证才算老师,考出执业医师证才有行医资格。当执业医师考试开始时,很多大夫都是无证行医。国家为了照顾那些行医多年的大夫,组织了简单的考核,只要考核过了就给一个医师证。不过,父亲因为生病错过了考试,就变成了赤脚医生,也叫乡村医师。 我和哥哥的名字充满了父辈对传统中医学的热爱和期许,我们却没有一个学中医的。哥哥学的是口腔专业,研究生毕业后自己在济南开了家口腔诊所。而我,则报了临床。高考那年,我差一点就落榜了,能当上大夫就像是外公在天显灵一样。高考那年是2013年,我选的理科,才考了508分。出了成绩后,我给省内每个医学院都打电话咨询,往年的临床最差的也得550分左右。母亲安慰我:分数高的不一定走得了,分数不高的不一定走不了。借她吉言,那年正好赶上考生人数少,我就这样幸运的考上了梦想中的临床专业。说到临床这个专业,大家开始听到都会有点陌生,说白了就是西医大夫。我当初报专业时也不是很了解,就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想当大夫就是学临床,就毅然决然的报了临床。报之前,同学提过这个专业,说不是个好专业,普通本科都是四年制,临床是五年制,不仅年限长,而且学的内容也多,花钱多,工作累等等,还有什么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等豪言壮语。那些就像耳旁风一样在我耳边轻轻飘过,都进不了我的耳朵眼儿,更别说左耳进右耳出了。农村的孩子,家庭不是很富裕,又没什么背景,尤其是女孩子,学个稳定靠谱的专业才是关键,能选的专业要么是师范,要么就是临床。这些话是我妈从小就跟我讲的,估计村里的家长也都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当然,这些都不是能打动我的地方,真正让我学医的动力是看到那些开小诊所挣钱买房子买豪车的人,我觉得开诊所肯定会挣很多钱,因为我哥就是开诊所的,单凭他那辆红的冒光的小跑车就够让我眼红的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开诊所比较自由,不受束缚,每当长辈们对我说“学医多好,以后不想去医院,大不了开个诊所自己干。好东西可以不买,但生病了却不能不花钱看病啊。”我就对学医之路无比憧憬,感觉这简直就是铁饭碗! 我在大学里兢兢业业学了一年,在大二的时候,规培的消息开始席卷医学界。说到规培,很多外行人就更不知道了,只有学医的人才能体会那段辛酸的历史。因为临床的学生大部分为了进三甲都会考研,有很多的研究生八年毕业后要再进行三年医师规范化培训。只有三甲医院才有培训资格,每个医院有名额限制,考试通过才能入职。还有已经工作很多年县城里的大夫,不得不抛家舍业开始报考规培,因为没有规培证,就不能考中级,相当于延误升职加薪。三甲医院规培基地的名额有限,小医院又不会放出那么多大夫出去规培来短自己的人手,就只能按年资让大夫轮流去规培。政策不断地整改,研究生在读期间与规培同时进行,一个硕士毕业,就等于是四证合一,规培证,硕士毕业证,学位证,还有期间考取的执业医师证,这样,考研就变得更有性价比了。也有考研落榜直接本科毕业就参加工作的,临床本科毕业一般能进的就是二级医院,单位每年限制外出规培名额,就有很多新入职年轻人毅然辞职以社会化学员身份去考规培。 在医学类院校,医学生的恋爱日常不是一起在自习室学习,就是在去自习室的路上。春暖花开是牵手的季节,考试月是分手的高峰期,大抵是恋爱会耽误学习,有点“上岸第一步,先斩意中人”的意味。大概只有医学生会觉得高中的老师是骗人的,谁说上了大学就不用早起、晨读、晚自习?不禁要早起,还有晨跑,学生会的人还会检查。在医学院校,的确没人逼着学生学习,但是学生却内卷得比“高中”还要“高中”。晚上的教室十一点才统一熄灯,熄了灯以后学生意犹未尽,回到宿舍还能继续学一会儿。以前在我们学校,传说实验楼一到晚上就闹鬼,经过的人都能听到里面发出神神叨叨的声音,绵延不绝。因为实验楼里放着很多大体老师(尸体标本),学院以前的一位校长的遗体就捐献存放在那里,联想到这个便更令人毛骨悚然了。后来,经过学校调查,才发现是临床学院的一个学长每天晚上为了安静在那里背书。 快毕业时,每个医学生都在忙碌着考研,只有我悠然自得地享受着毕业前的光景。因为信息差的缘故,我当时觉得读研应该像本科一样,还是会每天坐在教室里读书。而我只想早点进入临床,接触患者,就选择了规培。我是后来规培了才发现研究生是分为专硕和学硕的,专硕和规培生干的差不多,并不是坐在教室里读书,也去科室轮转,同样是三年。早知道那样我就去考研了,还能赚个学位。每当提起这个,哥哥就说我没脑子,问我为什么不问问他,有个硕士医学的哥哥,居然还能搞出信息差来。 不过学位对我而言并没什么吸引力,我总觉得自己将来是要开诊所的,要那么高的学位干嘛,给自己升职加薪不成。我这人比较懒,筛选规培基地时,就找那种离家近,入职简单的。本来是想要报考母校附属医院的规培的,但想到母校附属医院离家远,而且还需要毕业成绩单加盖公章,索性就报了济南的一个医院:月湖妇产医院。我在网上看着医院往年的招聘简章,每年都有二次补录的情况。而且当我看到医院给出的待遇时,我就更满意了,一个月大概有四五千的样子。之前开会时那些老师都会讲规培条件很艰苦,够吃不够住,或者够住不够吃,感觉四五千也没有那么差,毕竟是学徒什么都不会,一边学习,还能一边拿钱,也是不错的。实际上进了医院,所有的补贴加起来,一个月到手有8000多,工资条一晒,引来众多人的羡慕。我大学的一个舍友同样考的妇产科硕士,规培期间每个月却只有一千多补贴。 月湖妇产医院本来叫明湖医院,是一家私立三甲综合性医院,投资人是日本人,后来被当地收购,就改名为月湖医院,明改为月,有“去日”之意。改为月湖医院后,发展还是很可观的,短短几年之内还成立了分院。但是好景不长,医院里资金变得雄厚,管理却变得拉胯,医务人员收入不再分发绩效,而是固定的翻倍的高额薪水。医院本是为了保障职工利益,但是干多干少大家拿的都一样,慢慢的就都散漫起来。服务态度不好,工作量下降,医院收益也随之下降。再加上当时医院风气萎靡不振,大搞权钱、权色交易,流失了一大批专家。那时候医院里流传着,“要想职位长一长,就往领导床上躺一躺。”“要想提提干,就让领导出出汗”。那时候很多应酬场合,一些女职工都是不穿内衣陪酒,谁穿的少,谁的职位就爬的越高。有些领导喝醉后,会发自内腑地拍着下属的肩膀说“在这里混,男的要么有钱,女的要么长的好看,要么就够骚,要不然你有什么资本混下去”。那些凭技术吃饭的医生纷纷离职,另谋出路,还有一些隐忍留下的,最后无奈也被逼走。没有强硬的专业技术支撑,医疗事故也发生了不少,科室缩了再缩,只剩下妇产科,最后医院就衰败了,又重新换人接手,里里外外重新整改,才有了现在的月湖妇产医院。那种年代的事情我自然是赶不上的,都是哥哥告诉我的,哥哥也是从他带教老师那里听到的。科室工作沉重乏味,传播绯闻八卦似乎成了日常消遣。 本来考规培我是毫无压力的,就凭这医院连续几年都招不满学员,估计缺考也能进去。因此,考试前我还满不在乎地去渡了个小长假。然而,真正去面试的时候,我却暗戳戳地捏了一把汗。他们妇产科招收20个,儿科20个,等待面试的妇产科人员却有22个,儿科只有6个。摆烂了这么长时间的我,不免有些惆怅,果然太自信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看到坐在旁边那个貌似快要40岁的口若悬河、喋喋不休的女人,我就更加惆怅。她讲的都是医院一些事情,我没工作过,听不懂她讲的那些,一看就是干了很多年,临床经验很丰富的人,最起码看起来是那个样子的。 等待面试的过程是漫长而煎熬的,真正轮到我的时候才体会到白驹过隙是什么样的体验。我被人领着来到一个大厅,先进行操作考试。当我看到抽的标签是换药时,不由得窃喜,实习的时候就经常换药,毕业考试也练习很多次。利索的操作完,考官却问我“纱布一共有几层?”一共两块纱布,折叠的那么细密,我怎知有几层,答曰:两块纱布。考官不死心地问道:“我知道有两块,我问的是几层?”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绝不能表现出无知的样子,气势上首先不能认输,不如来个偷梁换柱!我深吸一口气,礼貌地回答:“不好意思老师,我以前实习,在科室里换药都是用敷贴,没用过纱布”。 另外一位监考老师笑着安慰道:“没关系,可能每个医院具体操作都不一样,你出去考下一个项目就可以了。” 出了考场,还不及松口气,就又被带到了最后一个结构化面试的考场。一进门,十几人围坐在我面前,我客套了几句便坐了下来。那个主考官问我哪年毕业的,我回答今年毕业的,然后她又问了一次,哪年毕业的,我还是淡定地再次回答今年毕业的。这时旁边的男人冲我使了个眼色,重新问了遍:“意思是,你是,几几年,毕业的?” 我立刻心领神会,立马说道:“2018年。”不知道是领导忘了今年的年份,还是较真儿,非要如此精确。面试过程中提问的专业题目恰好是昨晚看到的,我应答如流,气场也显得十分专业。当我出来后正好看到下一位面试者在门旁等着,空荡的走廊里就我们两个人,按理说我们是不该碰在一起的。她看四周没有人,趁机问了我面试内容。我告诉她问的产后出血原因有哪些,正要走,她惊讶的看着我,沮丧地说道:“啊?我不会啊!”我想也没想就把答案告诉了她,然后匆忙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才意识到我刚刚是帮助了我的一位竞争对手,会不会因此我就被那个人给取代了呢。想到这,我便更加惆怅了。看来有时候光靠努力还不行,还是得有点手段,就像学生时代的“偷学”风气一样,表面上不学无术,背地里恨不得“凿壁偷光”。本来想考完试去老哥那里揩油的,坐着他的小跑车兜兜风,他忙得就跟领导干部一样,就连电话也是小护士接的。我每次打过去都是得到一句“没空”。乱糟糟的考试搞的现在也没有心情,只想赶紧回到租好的公寓里一睡不起。 ------------ 第三章 我是个路痴,分不清东西南北,相同的地方要经过很多次才会记得。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我觉得导航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它让路痴的人不用在东南西北里迷茫,分得清左右就能勇闯四方,就算连左右都分不清,图上还有箭头,只要眼睛不瞎,都能找到目的地。我巡视一番,扫了一辆青桔单车,打开导航,顺着地图的指引向公寓缓缓驶去。 这时正值八月份,阳光格外得明媚耀眼。洒过水的路面泛着粼粼波光,空气中也萦绕着一丝丝泥土的清香,但更多的是来往车辆的尾气味儿,每经过一辆汽车,就觉得阵阵犯呕。从医院穿过几条小胡同就来到了经四路,横穿过去就是万达天幕,面向天幕,万达右边是振华商厦,振华右边是高架桥,过了高架桥再右边就是济南标志性建筑——绿地。(这是作为路痴的我每次描述方位时用的技巧。就像小学课本里描述的那样:早上起来,面向太阳,前面是东,后面是西,左边是北,右面是南。) 夜晚的绿地还是很美的,大屏上经常滚动一些广告、贺词和表白语,但“I ♡济南”是绿地对济南最诚挚的浪漫告白。穿过天幕,是民康里步行街,沿街有很多小吃店,再通过步行街就有一个基督教堂,教堂后面有一个中式建筑风格的中医馆。教堂和中医馆,一前一后,中西建筑风格迥然不同,却具有视觉冲击力。教堂旁边便是我的公寓所在了。 一进小区,门侧有几棵玉兰花树,这时已经过了花期,只留一树茂密的枝桠。刚要上楼,哥哥便打来电话说要给我接风,随后他的车就停在小区外面。敞篷车行驶在路上,我的头发被轻轻拂起。哥哥一面开着车,一面炫耀着他新开的口腔连锁店,春风得意,便是他这副尊容了。对比之下,我一想到规培考试,又糟心到不行。我想他都开着敞篷车来接我了,怎么也得带我去高档点的地方吃顿西餐。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带着我去学术会上听课,蹭了举办方一顿饭! 饭后,在我撒泼打滚以及强烈的谴责之下,哥哥才答应带我去游乐园看烟花秀。会议餐结束后时间还早,我就拉着老哥去逛街。我们到泉城广场时恰好赶上喷泉表演。我开始还凑热闹跑到喷泉最前面,想感受一下水汽。喷泉喷洒范围突然向外扩散,还来不及往外跑就被喷了一身水。一群小孩子也在水帘中狂奔嬉闹,还有孩子拿着伞来回跑的。喷泉不错,就是背景音乐有点古板,不过也很符合省会城市老大哥的风范。再向大明湖走去,沿街有很多直饮水。直饮水的出水龙头是青蛙的样子,水池台建造的像洗手池差不多。灰色石制的水池台触手生凉,衬的泉水更加甘甜可口。石台有“泉城直饮水”的文字提示,人们都很自觉按需饮用,不会去洗手浪费。 进入大明湖内,很多身着汉服的姑娘站在超然楼前打卡拍照。我只是羡慕地多看了几眼,哥哥便趁我不注意去弄了一套宋制的婚服给我。他得意地说道:“别人家妹妹有的,我家妹妹,自然也有!” 我顿时乐开了花,捧着婚服激动得直跺脚。平日里在电视上看着简单,穿起来却是有些繁琐。这一套衣服,先是对襟短衫,之后用长裙系好,短衫外面是一件长褙子,褙子外面又有一层大袖,最后再披上霞帔才算完装。朱红色底衣,金线图纹浮越其上。金蓝相间的霞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霞帔坠的一圈吊着小巧的铃铛,走起路来叮叮作响。燕居冠的点翠艳丽夺目,两侧的挑牌令人看起来仪态端庄,因为步子稍微一快,挑牌就会乱晃打脸。 我们游船于大明湖之上,湖里的荷花开得正盛。龙船驶入藕花深处,一丝香甜的凉意沁人心脾。一片碧绿的荷叶上蹲着一只大青蛙,青蛙一跳一跳的,荷叶上顿时溅起许多水珠。我不由得将手伸出窗外,指尖掠过粉色的、娇嫩的花瓣,不小心碰掉了一片。我不好意地啊了一声,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我转头看向哥哥,说道:“以前到了雨季,我们村里那条河,蛙声一片。这么大一片湖,怎么也听不到个动静呢。” 坐在对面的一位白发大爷听到后呵呵地笑起来,说道:“小丫头这就不懂了吧。” 我尴尬笑笑,说道:“我就只知道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大爷继续道:“这济南大明湖呀,有四怪,就是青蛙不鸣、蛇踪难寻、久旱不落还有久雨不涨。传说乾隆爷当年南下在此休息,各路生灵都想一睹龙颜,打扰了圣驾。圣上就下旨让蛇归洞,蛙不鸣,后来湖里就再也见不到蛇和青蛙了。” 哥哥望着湖中的景色,托着腮说道:“大明湖由泉水汇集,水温较低,而且属于深水湖,这些都不符合青蛙鸣叫的条件。” 我抬手轻轻捋了捋帽冠上的挑牌,悠悠地笑道:“我还是更喜欢乾隆的那个传说,更能彰显济南府优雅的气质。” 那个大爷笑吟吟地看着我,指着我的衣服说道:“这身行头不便宜吧?” “不贵,租的~”我笑着回道。 哥哥瞟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游湖过后,我拉着哥哥打算去还衣服。哥哥把衣服塞到车里,说道:“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还?” “自己的?” 哥哥靠着车,悠哉地点了一支烟,得意地说道:“这身衣服我已经买下了,不是租的~” “有病吧!”我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穿一下拍拍照就好了,买下来干嘛?” “我看着品相不错,买下来给你以后做嫁衣。” 我怯怯地问道:“花了,多少钱?” “嗯~五万八。” “我的妈呀~”我颤颤巍巍地捧着衣服,喃喃道:“你可真是我的亲哥呀……” 晚上,看完烟花秀快到凌晨了。途中路过哥哥的同学工作的医院,便跟着他一起去送点东西。我们到了他同学的科室时,他的同学正好在治疗室换药。一个大概五十岁左右的贵妇,提着夜宵来到护士站。那个女人优雅地撩了下头发,手指上的“鸽子蛋”璀璨夺目。她问了句主任在哪里,护士说:“主任在休息室呢,您去就行”。 这架势,一看就是主任老婆来查岗了。妇人提着夜宵走到休息室前,敲了半晌没有动静,接着便开始打电话。休息室传出手机铃声来,却没有接通。妇人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地猫着身子把耳朵贴近门缝,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娇喘声,还有床铺晃动的声音。妇人沉着一张黑脸,急匆匆地来到护士站,把夜宵啪的一下摔在地上,怒吼道:“那里面什么动静!你去把休息室的门给我打开!” 小护士支支吾吾,左右为难,她怎么敢去打开主任的门呢。正巧,这时急诊来了个患者,大家就顺势让患者家属去叫门。家属着急忙慌地去砰砰敲门,边敲边喊:“大夫!大夫!您快出来,我爹快不行了……” 不一会儿,门开了,主任的脸上泛着桃花般的红晕,像是刚从桑拿房里出来一样。他边走边紧了紧黑的发亮的鳄鱼皮带,淡定地走向患者去询问情况。这位主任和他的夫人擦肩而过,谁都没有看彼此一眼。主任前脚出来,他的老婆就随后就冲进了休息室把门锁了,接着就是传出扭打、谩骂的争吵声,还有尖叫和哀嚎。护士站的小护士担心的喃喃自语:“这下云云可完了,我要不要叫保安过来,可别出什么事呀……” 我和哥哥正看得起劲,还跟护士们一起凑到门边上,想听得更清楚些。这时候,哥哥的同学也过来了,看到我们一群人围在值班室,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医疗事故,紧张地忙问发生了什么,一边问着还一边把湿漉漉的手在屁股上擦了擦,雪白的隔离衣上留下两只湿漉漉的手印。哥哥见他的同学这么紧张,调侃道:“没啥,你就是错过了一出好戏而已。” “什么好戏?” 哥哥冲着值班室努了努嘴,小声说道:“手撕小三!” 哥哥这看热闹的语气,不禁引来旁边护士不满的眼神,一个外人还在这里奚落本院职工,简直就该让保安轰出去,乱棍打死。哥哥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了,就跟那小护士套近乎,说自己是口腔大夫,以后口腔有问题可以去找他。哥哥话还没说完,小护士就走开了,临走时还给了哥哥一个白眼。 再后来,听说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全院都知道,那个主任就净身出户离婚了,跟那个偷情的护士结婚了。不过那个主任结婚不久,就又传出许多桃色绯闻。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场景时,还觉得有点诧异。后来听得多了,便见怪不怪了。不过,五十多岁的男人还能这样风流,精力真是充沛。以前,父亲和母亲经常吵架,每次吵架的原因就是我母亲怀疑我父亲在外面有人。我们一直觉得是我妈更年期才这样,还给她吃各种调理的中药,效果也不怎么好。但是,自从后来我哥给我爹买了一些保健品之后,他们就再也没吵过架。那之后我才认识到,成年男女间的相处光靠感情是不够的,在性激素的驱使下,原始的生理需求同样必不可少。不像学生时代的少男少女,一个眼神、多说一句话就足以让人一整天傻呵呵得乐地合不拢嘴。 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等到规培成绩公布。当我看到我的名字出现在录取列表上时,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松了下来。 录取后,医院给大家放了半个月假,方便规培生提前安排好住处。 入职前一天,医院开了一场见面会,算是入职培训。教学基地的主任、带教、秘书都上台讲几句话打了个照面,讲一些规章制度以及工作经验。初来乍到,我像患了脸盲症一样,大多老师的脸都记不住,但是一位号称江水樱的女主任令人印象深刻。她是病理产科的科室主任,产科病区大佬人物。她一上台,台下立马安静下来。江水樱严肃的、瘦削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失礼貌的假笑,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令人皱眉。方言太重了,得竖着耳朵仔细的一边听一边回忆思考。透过那副黑色粗犷的镜框,她的眼神冰冷而坚定,不怒自威。有那种高中班主任的感觉,晚自习时只要往后门窗户那一站,班里立马鸦雀无声。江主任给我们讲了很多关于协和医院工作的事情,讲述他们那里的年轻大夫如何艰苦奋斗,如何努力,还讲了很多学习技巧,在那诸多“谆谆教导”里我只记得一个被反复强调的协和小本本,告诫我们要勤于做笔记。会议快要结束时,江主任还给我们布置了5篇大病历,一听到要写大病历,台下顿时一片哀嚎。上次写大病历写到手残还是学校举办毕业典礼时,当时传出大病历不合格者不给予毕业证书颁发,学生在毕业前夕都纷纷熬夜写病历。外行人可能对所谓的大病历不了解,一份大病历可以理解为一篇三千多字的作文,最重要的是写错一个字就得重新写。所以对医学生而言,提到大病历,就没有不皱眉头的。在大学里上诊断课时,就开始学习书写大病历,先是学生互相查体,然后再写下所查内容,往往大家写的时候都抄的太认真,认真到一鼓作气写完都不带修改的,甚至女生查体里面还写提睾反射阳性的。在学校的时候要写大病历,实习的时候要写大病历,没想到规培还要写大病历。 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在迷茫与憧憬中,我终将迎来了三年的规培生活。 ------------ 第四章 正式规培后轮转的第一个科室是产科VIP病房。那种普通产科病房都是一个楼层分两个病区,每个病区就有五十张床位。而这里24张床位就占了一个楼层,也是两个病区,一个病区西式装修风格,一个病区中式装修风格。我所在的科室是西式风格的。进入走廊,是一道呈弯月状护士站,中间一分为二,由一座南丁格尔石雕连接,石雕下方中央是一个镂空的信箱,也是投诉信箱,每到快下班时会有人来收走信件送到院长办公室。护士站一侧是空旷的休闲区,摆满了银白色真皮沙发和大理石圆桌,供人们闲坐。靠墙的位置是水吧台,主要是鲜榨的新鲜果汁还有鲜奶,都是有益于孕妇使用的。走廊里的墙壁上每隔两三米就挂着一副油画,油画内容是维纳斯、天使之类的。走廊最中央位置是一个大型的可触屏自助服务机,可以在上面点餐,也可以订购月嫂护工等服务。在这里,每一个病房都是独立的两室一厅一卫,主室是母婴室,侧室是陪人休息室,比较小。卫生间最大,里面除了洗浴设备,有配套的产床还有水中分娩设备,小隔架上还摆着进口巧克力等能量食品。产科VIP病房的护士都是经过培训、助产经验丰富的护士,有临产的孕妇都可以及时接生,普通病房的护士不做接产,孕妇临产后都是直接送到产房的。 医师办公室也是宽敞明亮,因为床位有限不多,科室人员也不多,只有两个主任医师、一个挺着肚子的住院医师,还有我这个规培生。那个身形圆润、总是一脸慈祥笑容的是郑主任,还有一个偏瘦一些,一头卷发及肩的是赵主任。挺着肚子的,叫钱凤来,已经妊娠20周了,她素颜的脸上浮着一层黄褐斑,简单的扎着一个低马尾。我跟着上级查完房回到科里,钱凤来就开始带着我熟悉科里的工作。虽然这位姐姐看起来很朴素,性格却很开朗,她的嘴说起话来就跟加特林一样,我完全插不上嘴,便只顾着点头。最后她狐疑地看着我,问道:“我是不是说的太快了,你记住了吗?” 我惭愧地抿下唇,刚要开口,便又被她打断:“得了!记不住也没关系,来日方长。”说罢,她拍拍她身旁的椅子,招呼我过去跟她学记病程,她一边熟练的敲击着键盘,一边传授着她的经验,“每天查完房,患者的情况呢我们都要记一个病程,也没有很难,产科的孕前记多少周,产后的记产后多少天,剖宫产的术后多少天,症状、查体、辅助检查、治疗都写上,文字要简明扼要,可别像有的祖宗一样,记病程还加上什么今天阳光明媚,患者一脸愁容,咱可不需要那种修饰词。还有就是剖宫产的刀口描述的时候实事求是,有无红肿渗出,愈合怎么样,有的写个伤口喜人,那多不专业呀,人家外行人看了都得笑话咱。” 看了一会儿,凤来姐就开始让我上手,坐在一边对我指导。她说看再多没用,得自己亲自干活儿,大夫就是干活儿越多学的东西就越多。临床,就是实践出真知,即使是约定成俗的东西,不适应临床,与实践不符也得去更改。这时赵主任静悄悄地走进来,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完说了句:“我走了哈,请了几天假,之后有什么事情跟郑主任说就行。”凤来姐看她脸色不太好,关切的问道“您干嘛去呀主任” “家里有点事。”主任支支吾吾地说完便离去。赵主任刚出门,走廊里就传出吵闹的声音。门开着,侧眼望去,一个穿着天蓝色衬衫的男人跟赵主任拉拉扯扯,好像在争吵什么。门口的保安还有护士站的护士都只是杵在那里看着,不作声。我起身想出去看看,却被凤来姐一把给拉了回来,“别去!老实呆着。”她压低嗓门说道,生怕外面人听见。 我担心地问道:“那是什么人,是不是医闹呀,保安怎么也不管?” 凤来姐摆摆手,“咳,那是赵主任…多情的老~公~” “哦哦~”我识趣地坐下来,继续记录着病程。之前没怎么用过电脑,打字比较慢,几乎是用食指一停一顿地敲,看得凤来姐直抓狂。拍着我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季景啊,咱这个打字速度不行啊,要是到了值班,那么多新入病历你写不过来的。” 新入的规培生,有一部分是社会化学员,就是没有工作单位的,大多是本科毕业直接来规培,不仅没有工作经验,还没有医师证。临床类本科毕业试用期满一年,才可以报考执业医师考试,考试通过后发放医师资格证,然后注册执业范围发放执业医师证,才有处方权,医院才会发放个人工号可以管床。但是,没有医师证工作一年是不合理的,名义上是在上级大夫指导下行医,但也算是变相的无证行医,而且这一年里也会增加法律风险。没有证的医生都是用上级大夫的工号在工作,用他们的工号操作了什么得经过本人审核。医生的责任有时是不看过程看结果的,不管医疗纠纷事实上是谁操作,只要是最后署名是你,责任就在于你。病程的标头也是,写哪个主任查房,如果出了事这个主任就得负责。凤来姐也嘱咐好我,只有上级大夫在的时候,才可以用他们的工号,还讲述了她以前在产科其他病区的“伟大事迹”。 那时她在产科其他病区,下午下班比较匆忙,忘了关闭自己的工号就走了。结果第二天来到科里,发现自己的工号在夜班时间下了一个医嘱。那是一个剖宫产术后尿潴留的患者,用她的工号下了一个新斯的明肌肉注射的医嘱,平时用量为0.5mg,夜班医嘱的剂量是5mg,5mg是一日的极量。因为这个事情还调了监控,最后查出来是科里的一个副主任医师。那个副主任说当时看到有一个号登在那里,懒得换,就直接用了,本来想下0.5mg的,下成5mg了,她查了说明书一天用5mg也是没问题的,让她消消气,不要小肚鸡肠。凤来姐一听就更生气了,坚持让那个主任用自己的工号补上那个医嘱,把自己的删除。最后那个主任被她气的不轻,但理亏也只好补上那个医嘱。这种事情估计发生在我身上的话,我也就算了,会觉得出了事有上级大夫顶着。不过真出了事,谁又知道会怎样呢。以前只觉得医院和其他工作单位一样,都是工作拿薪酬,然而医务人员拿的每一分钱都是沉甸甸的使命与责任啊。 凤来姐一边翻看病历,一边念叨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句话是对除医务人员以外的人说的,也许一个小小的失误而造成的漏诊就能导致母婴两条性命的丧失。孕产妇死亡率和婴儿死亡率是衡量一个国家人民健康水平主要指标。孕产妇院内死亡对任何医院都是重中之重,高额赔偿、高层免职不说,那悲痛欲绝的家属的情绪无法安抚,本来是生孩子是一件喜事,最后变成丧事,不管责任在谁,结果都无法接受。所以在妇产医院,死亡病例简直就是天大的事情,一年要是出上两个,院长就别干了。” 听着凤来姐讲着,我回顾以前,真正面对死亡患者,还是在实习的时候。 实习期间,医院对学生管的不是很严格,因为临床本科生毕业之际最重要的是考研,有的学生到了科室也会被老师赶回教室,让好好学习准备考研。记得当时还在轮转内科,那天天气特别好,跟舍友打算去科室拿了东西就出去逛街的。临走之际,一个妇女跑进来大喊:“大夫,我爹不行了!”大家都一股烟地跑出去,走廊里满满的加床,跑起来都费劲。一位老师为患者做着心肺复苏,家属跪在地上歇斯底里,边哭还边喊“求求你了,大夫,一定要救活他…”最后,跟家属交代情况不理想,还要不要插管,送ICU再抢救一下,家属却很明事理的擦着眼泪说“不插了”。不久,就来很多人把老爷子抬回去准备后事了。我跟舍友都来不及悲伤,又有患者家属也发出呼救,一堆人马又蜂拥而至,进去时病床上的大妈闭着眼睛,缓缓地吐出舌头来。大妈舌头往外一吐,女儿在一旁就失声哭出来。心电监护仪上的血压心率直往下降,老师开始按压胸廓时,血压又慢慢的升上来,护士在一边听着指挥注射药品。有人对我们说“你们也上去做按压,你们老师没力气了。”那是第一次在患者身上做心肺复苏,以前都是用模拟人,模拟人的胸腔按起来很是吃力,而真人的胸腔按压的阻力没有那么大,顾不上两乳头连线中点,双臂垂直,只是机械地做着按压,眼睛盯着监护仪,随着我的每一次按压,患者的血压和心率都在上升,不过最后还是抢救无效死亡,模糊得记得病因说是是肺栓塞。第一次见证死亡会感到惊恐、悲伤,接二连三的见证就会逐渐淡漠,大概医生的沉着冷静就是这样磨砺出来的。对医生而言,哭泣是最无能的表现,通过自己的实力让患者的家属不再哭泣才是自身价值的体现。 到了中午下班,把病历车推到治疗室时,无意中听到小护士们在谈论上午赵主任的事。八卦的我也凑过去竖着耳朵听。在讨论八卦这一块,好像都没有见外的,大家都会积极共享。 通过交流得知,赵主任的老公是医院里行政岗位职工,有一次晚上跟一个院内职工在门诊手术室里偷情,被巡回的保安给发现了。这事传的沸沸扬扬,慢慢地,赵主任也听到些消息,但还是不愿意相信。因为赵主任在家里向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丈夫对他百依百顺,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丈夫的背叛。直到她自己夜班时,在那个门诊手术室里发现了赤裸的两人,才心如死灰。赵主任发现后当场还拍了照片当做证据,要求立即离婚。而她的丈夫却是死活也不愿意离婚,百般纠缠。很多男人都喜欢婚内出轨,但是出轨后大多都不愿意离婚。大概率是利益牵扯的原因,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男人,经济实力没有那么雄厚,怕离了婚被分走大部分财产,又怕名声败坏儿女离弃,老无所养,就赖着一段没有情感的婚姻。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和母亲经常吵架,有时候还动手,女人力气弱总是吃亏,问她为什么不和父亲离婚,她就说是为了我和哥哥。但我知道肯定也是因为她的经济实力不够,如果她是个富婆,肯定把我爹一脚踹了带着我和哥哥远走高飞,估计母亲是个富婆的话,父亲也不敢造次,得把她当姑奶奶一样捧着。可见婚姻里不一定有爱情,但肯定有与之相匹配的价值存在。 VIP的孕产妇都是正常妊娠的,一般没有什么特殊处理,最重要的是要照顾好他们的情绪。那种有合并症及并发症的一般会被收进普通产科,严重点的会收进病理产科。对于没有工作经验的应届医学生,如果实习时没有打下基础,进入科室会有相当一段被嫌弃的时间。其他科室的规培生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产房的,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而我所在的VIP,不仅没有那种既视的忙碌感,甚至还有点无聊。 下午的阳光柔和中带着点锋芒,如薄纱般透过明净的窗户滑落在桌面,菱形的光影映在一摞摆放零散的病历上。凤来姐一边翻着病历,一边纠错让我修改。她嘱咐我得空可以在电脑上看看病理产科的病历,学习一下特殊患者的处理方式,免得进了病理产科什么都不会。VIP虽然环境好,但是学不到很多东西,都是VIP患者,别说手术,就算是一些小的操作检查有时候都是主任上手。 一个护士突然来汇报,3床患者肚子疼得厉害。刚要跟着凤来姐去看患者,郑主任也进来了,主任询问情况后便挥手示意她去看看。凤来姐冲我使个眼色,“你跟着主任去看看。” 我随着主任的步伐穿梭在明晃晃的走廊里,主任看着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季景啊,你刚毕业,现在还不适合做妇检,等以后再说哈。” 自从那以后,我在VIP就没有做过一次妇检。每次有孕妇肚子疼得紧了,又恰巧上级大夫不在,护士就会向我汇报。VIP的护士都很有礼貌,每次见我面露难色,就不再难为我,会自动把患者领到产房里让助产士去查。自从江主任开会说了协和小本本的事情,我便放在心上了,把一些听到的见到的都记录在手机备忘录里,毕竟以后要是自己开了门诊,以后翻一翻,说不定就用上了。 又是一个安静的下午,我坐在电脑前不紧不慢地写着新入病历,患者坐在我身旁,我们一问一答,配合得很默契,快要写完时突然进来一队人马,江主任领头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好几个教学基地的秘书。我看主任还有凤来姐都略显紧张地站起来,我也自觉地站起来,就连病号也一脸错愕地、挺着大肚子缓缓地跟着站了起来。江主任白了我一眼,她走向患者,严肃地说道:“你回病房,一会儿大夫会去病房里问你病史。” 患者点点头赶紧离开了。 江主任冲着我训斥道:“我说过,住院医不可以在病房里问病史,你们看着电脑的模板填空叫写病历吗,急症患者来了她能坐在电脑前让你问病史吗,你们规培毕业时,考病史采集,考官会让你们拿着稿子念吗?” “下次不会了~”我低下头,抿着唇小声说道。 江主任提起她说的笔记,问我有没有记录。我的确是记了,不过放在了家里,但这样的说辞就像是小学生不写作业找借口说落在家里一样。还好我经常在手机上写写记记,告诉她我也会存WPS。江主任并不相信我的话,要求我当场出示WPS里的学习笔记,当我把记录的条理清晰的知识点给她看时,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检查完毕,临走时问我有没有上过台,我如实回答没有,她只说了句,我可以跟着去看看。 江主任走后我赶忙去病房里询问没有问完的病史。患者看到我,还关心地问检查的走没走,需要的话她可以再跟着我回办公室去问病史。我都被患者的体贴感动到了,经历这一次我就再也没叫患者去过科室问病史,都是去床边询问。 就江主任那一句“我可以跟着去看看”,带教老师很放在心上,就一直想着一定要让我去参观一台手术。不过,科里手术本来不多,偶尔几次有特殊的叫我去参观也碰上我不在。回到科室时,凤来姐会跟我说,你不在时候有个前置胎盘的,主任还让我下台找你去看看,恰巧你不在。江主任一句话,威力是如此得大,我连妇检都不适合,却能上台,是不是还能让我切切缝缝。怪不得有的大夫因为晋职称还有气不过自杀的,这是个医院,也像是一个小小的官场。官大一级,压死人呢。 新入的规培生慢慢地开始值班了。这个医院的值班制度跟我之前实习的医院不同,以前的医院值班是在自己科室值班,而这里是分档值班。值班当天分五档,一档听班,为特殊情况做决定,可以在家里待着。二档主刀,三档负责谈话定手术,辅助二档手术。四档和五档主要是写病历,满楼层各个科室跑。而且每个科室也不同,有的值班室锁着门,只能在护士站写病历,有时候开单子连化验单都找不到。病号越多,就感觉电脑越卡,越是找不到单子,打印机就越是出故障打不出同意书来。 我的第一个周末的白班,可算是一塌糊涂。我没有工号,只能用上级大夫的号写病历。但是我只会写病历,不会下医嘱,因为没下过。好几个经产妇宫口开大了,没有及时做妇检,都是等着上级大夫来了做了之后直接送产房。 上级大夫叫胡云,忙完一阵子,空荡的值班室里,她一边纠错我的病历,一边质问我,经产妇都疼的紧了,为何不做妇检,我回答没做过。她简直不敢相信,“你不是在VIP待了两个月了,他们从来没教你做过妇检吗?” “没有,他们说我不适合。” 她嗤笑道,“不适合?老妹儿,一个妇产科大夫连妇检都不会,还混个什么劲?自己也得主动要求啊,哪里不会就抢着学,等着喂早晚会饿死。学习要有一种偷盗的精神,就像偷东西抢东西一样。” 此时外面已经天黑了,墙上的时钟咔哒咔哒地转动,在空荡的值班值里显得格外刺耳,白班是五点半下班,而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胡云一边改着病历一边跟电话的人因为喝酒而争吵。偶尔有同事打电话过来,提到为什么白班这么晚都没下班时,她就像一个河豚,快要气炸了一样,毫无疑问是被我气的。下了班之后我给她发了短信道歉,说自己能力不足给她添麻烦之类的,她没有回复,大概是被我气的连话都不想说了。比较尴尬的是这个月好几个班都是我跟着她值,第二次值班时没有上一次忙碌,胡云还亲自带着我去做妇检,她查完以后描述一下宫颈质地及宫口大小,然后再让我查。中午还带着我吃了她做的便当。她每次说话尤其是教给我一个小知识时,语气都很无奈,“妹儿,看好了哈,我就教一次,记住!” 每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我就会集中百分之二百的精力死死的盯着电脑屏幕,竖着耳朵听她讲。在她的锤炼之下,很快我就可以独立的处理简单的患者了。感觉在科室里一周也不如一个白班或者夜班学得多,所有科室的患者,遇到各种各种样的突发情况,经历得越多,积累的经验也越多。都说乱世出英雄,医院里也一样,处理的患者多了就积累经验。 ------------ 第五章 很快,两个月过去了,VIP出科后便轮转到了病理产科,也就是江主任的科室。来到病理产科之前心里还是很忐忑的,大家都说这里都是病情复杂的患者,每天工作任务很大。而且有江主任在,提问,病例讨论,考试也是经常的。不过我来到病理产科后,正赶上轮转的人比较多,规培生有六个,本院新入的职工也有三个,写病历如果不抢的话,连病历都写不着。这里每天的早交班就像一个小型的病例讨论,普通产科都是住院医管床汇报病例,这里主治大夫也管床,前面的特殊病历都是由主治大夫汇报病例。在这里,规培生不仅管床,还要跟着去门诊,也能上台,锻炼的机会很多。有时候有特殊手术,主刀大夫还还会在科里呼唤学生,邀请参观。 临床在本科是不分科的,内外妇儿精神病等都会学一遍,规培时就会分开专业。虽然我选择了妇产科,但这个科目好像远远比我想象的要更广泛一些。尤其是在病理产科这里,孕产妇合并症并发症很多,不仅要处理产科问题,还要处理合并的内科问题,产科还有手术,又像是外科,一个妇产科,几乎包含了内科,外科两大科。我对手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一个是遗传从小晕针,还有就是在大学外科学考试中,操作考试每次都很差劲。记得有一次外科考试考的是刷手,进去需要把号码牌夹在胸前,要不然就扣掉一分。本来有点紧张,那个号码牌的夹子又是坏的,怎么也捏不开,最后掰断了也没弄开,一影响心情,中间漏了好几个步骤。最后考试结束,那个考官不屑地撇着嘴,“擦手你都忘了,连一个小夹子都能掰坏,真不是干医生的料子。”从那以后,看到器械都觉得它们浑身都散发着冰冷的光,有手术机会我都会避而远之。 胡云也在病理产科,来到科里我就被分到了她的组里。胡云看到我,嘴角露出一个坏笑。我也有一丝窃喜,毕竟跟她值班久了,更熟悉一点。 这天的下午,科室里有些许的清闲,胡云在科里聊起了她的一些琐事,聊着聊着墙上的通讯器响起来:“有大夫吗!赶紧来3床,孕妇抽起来了!” 语音刚落,我们几个呼呼地跑到病房里,到病房时,孙贤主任也到了门口。患者在床上抽搐着,牙关紧闭,护士已拉起了床挡防止孕妇下坠,心电监护、胎心监护仪已安置,主任进来时顺手把窗帘拉上,告诉我们这叫做减少光源刺激。“25%硫酸镁16ml,盐水20ml,静推6min!”主任的声音沉着冷静,护士随着指示操作,随着硫酸镁推入,患者渐渐安静下来。一旁的护士随着把氧气面罩给患者戴上,监护仪上的血压缓慢的下降,大于160/110mmHg,血氧饱和指数正常,胎心监护正常,“准备好拉贝洛尔!”主任一边看着监护仪一边说道。 我小声地问胡云姐“不是抽搐患者得放开口器吗?避免舌咬伤。” 主任听到,幽幽地说道:“那得看具体情况,牙关紧闭,就是把牙齿抠烂了也塞不进开口器的,而且已经咬的那么紧了,也咬不到舌头的。” 我痴痴地点点头,第一次觉得临床中实践与理论差异。主任说完回头看着我,“使用硫酸镁必备条件是什么?” “嗯……”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问道,“如果镁中毒,怎么处理?”主任见我回答不上来,笑道,“回去看书吧,经历过一次会记得更深刻。”说完嘱咐护士留置导尿管,又告诉下级大夫待患者稳定后准备手术。 路过护士站,一位患者家属因为等待手术时间长跟一个规培生正在吵,态度很恶劣。孙主任过去挡在规培生面前,几句话就把家属摆平了。谈完手术就快到了下班的时间了,孙主任要上台手术,想要带一个住院医上台做助手,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在我身上“你,想上台吗?” 我顿时紧张起来,连忙解释道自己从没有上过台,估计这会儿连刷手都忘了。如果是其他大夫,可能会说既然没上过台那就以后练好了再上台,而孙主任却摆出了老师的威严:“那你总得有第一次吧,你总在下面怎么练习,手术是练出来的,没上过就从第二助手,或者第三助手开始,你完全不用担心会给上级大夫拖后腿,只要你的上级大夫足够强大,下面带个什么水平的都无所谓。”顿时,我觉得他浑身都散发着弥勒佛般的金光。虽然我在心里对他感动得一塌糊涂,我的双腿胆怯的得还是不愿挪动半步。这时,胡云拍了拍孙主任肩膀,“孙老师,带我去吧,可以让季景当二助呀~”我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连连点头。主任见我那怂样儿,咂咂嘴,“行吧!” 进入手术室,胡云拿着病历核对一遍患者信息,跟麻醉大夫交代这是一位高血压患者,液体量控制一下,然后帮麻醉师把手术床倾斜绑好袖带,她一边操作一边向我讲解,倾斜手术床是为了避免仰卧综合症,就是孕妇宫体增大,如果平卧时间长会造成下腔静脉受压,导致回心血量和输出量减少,血压下降。麻醉师打完麻醉后也会将床倾斜一下,待大夫开始手术时再正床。那位麻醉大夫还带着一个小大夫,也是我们轮转的规培生。麻醉师刚出门,患者的液体快要滴完了,巡回护士问那个规培生,“快滴完了,再挂什么液体?” 那规培生想了想,说了句“不知道~” 巡回护士白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喃喃道:“哎~呀~还是挂瓶林格儿吧。” 刷手完毕,开始铺单子时,那个巡回护士又临时上台做了器械护士,她一边递铺巾一边开始抱怨,“我刚刚问那个大夫挂什么液体,你猜她说啥,居然说不知道!”接下来其他护士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就是,一点都不配合。”准备完毕,开始手术,还没有正床,那个器械护士喊那个规培生正一下床,喊了一声“喂!”那个规培生正在填电脑上的麻醉单,似乎没意识到在喊她。其他护士也开始喊起来, “喂!” “嗨!” 器械护士终于不耐烦地吼道:“坐在麻醉机前的那个!正一下床!!”这时手术室里变得嘈杂起来,那个规培生才意识到他们是喊自己,赶忙把床正好,又开始填单子了。手术开始,聚光灯在头顶照亮,那群护士还是不依不饶地在议论,说那个规培生是不是故意假装听不见之类的。 孙主任突然大声呵斥道:“行了行了!你们这是干什么?人家大夫没有名字吗,你们这样喂喂喂的喊!你们刚来手术室时没被老护士骂的躲到值班室哭啊~”孙主任说完,那群护士顿时语塞,都安静下来。监护仪有节律地滴滴的响着,银亮的器械叮叮得相撞,胎膜划破瞬间羊水涌出来,不一会儿胎儿娩出,响亮的啼哭声打破手术室略显尴尬的安静,我瞟了一眼台下的那个规培生,她的眼里似乎泛着亮晶晶的东西,不过转瞬便消失在她冰冷的眸子里。 手术快结束时,主任还让我缝了两针。我颤抖的手勉强缝了两针,中途还掉了把持针器。器械护士气急败坏地哎哟了一声,刚要说什么,主任开口道:“掉的挺是时候,手术正好做完。不过这手得稳哈,无菌操作,不能老掉器械啊。”主任一开口,那个器械护士又把话咽了下去没再说什么。 最近几天,科里的氛围很奇怪,连续好几天都是主任大夫们一下午没事干,但是一到下班的点就出点事儿。昨天是一个部分性前置胎盘的孕妇,临下班时江主任去病房看了她一眼,告诉她多下床走走,好自己生。孕妇就听话地沿着走廊来回溜达,大夫们听到后都不禁皱起眉头,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到了下班时间,孕妇开始大出血,胎心也不大好,江主任一声令下,就准备手术了。 今天是周五,除了满满的手术,没有几个新入患者,这里周末不常规安排手术,只要不是急症就都会等到下周一入院。忙碌的手术完毕,终于有歇脚的功夫。孙主任坐在电脑前不紧不慢地敲着手术记录,时不时地呷一口茶。胡云跟着主任做了一天手术,还当了几次主刀,术后一脸兴奋的样子。她坐在孙主任旁边办着出院,一边干活儿一边嘴里哼着歌。胡云凑到孙主任跟前,笑道:“主任,我们今天配合的多么默契呀,下周您再多带带我吧!” “好呀,季景也得多上台练练。”孙贤突然看向我,板着脸说道:“你这二助,光在旁边顾着吸羊水了,一点都不积极。” 我挑挑眉,抿着嘴不敢吭声。临到下班时间,又定了一台手术,还是我们三个搭台。本来手术很顺利,快缝皮时,胡云却突然晕倒在了地上。恰巧手术间里其他人都不在,孙贤叹口气,“让她晕一会儿吧,先顾着患者。” 不一会儿,胡云迷迷糊糊地自己爬了起来,她扶着墙说道:“主任不用管我,我没事~” “有事也顾不上你~”孙主任喃喃道,“你最近是不是又开始减肥,低血糖了?” “可能是吧~”胡云步履蹒跚地走到药品柜,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液体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哎呀妈呀,是盐水,我以为葡萄糖呢。” 孙贤叹口气,嫌弃地说道:“胡云下次别跟我搭台了,老惹麻烦。要不是季景在,这手术都没法儿做。” 胡云撒娇地跺跺脚,埋怨道:“主任你胡说,手术快做完我才晕倒的。而且季景在手术时,又是一直在吸羊水。” 孙贤噗嗤一声笑出来,下台摘着手套说道:“下次季景给我做一助,让胡云在旁边给你吸羊水。” 回到科室里,大家正在谈论着某个主任净身出户离婚的事情。胡云提到:“是不是妇科的黄主任离婚也是净身出户,这离婚净身出户都快成咱医院男人的优良传统了。”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地议论着,突然值班室的门缓缓地打开,一阵凉飕飕的阴风从背后袭来。大家转过身去,江主任出现在面前,只见她缓缓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幽幽地说道:“5床,讨论病例!”说完便摔门而去。 胡云无奈地看看墙上的钟表,叹口气,“屋里一大堆人围着,一下午没事,一到下班就讨论病例~” 一个住院医不解地问道:“江主任现在不是已经晋升院长了吗,她为什么不在院长办公室,每天还来病理产科?” 大家面面相觑,都撇嘴摊了摊手。孙贤主任喝一口茶,气定神闲地说道:“这就是情怀……” ------------ 第六章 在公寓里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卡着下班的时间去医院值夜班。在落日的余晖的映衬下,教堂彩色的玻璃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即将迎来晚高峰的时间,每一条小路都开始变得拥挤起来,万达天幕下一排排的小吃车阵阵飘香,中间的场地被围起来,小孩子们在里面练习轮滑。路口的交警吹着哨子指挥,被礼让的行人纷纷抢路,让路的车辆缓慢前行,外卖骑手的摩托车急得发出沉闷的翁隆隆的声音。炒货店里的糯米藕冒着香甜的热气,油亮亮的板栗在锅里的沙砾里翻滚着。来到医院门前,还是一如既往地拥堵,保安大爷在门口焦急的指挥着,“不要在门口停车,里面没车位了……”开始还说几句普通话,后面急得直接飙方言“这位老师儿赶紧的,后面的车都堵住了……” 医院里的走廊里,患者边上扶梯边抱怨:“真该让他们领导来停一下车,让他感受一下在月湖妇产医院停车有多难……” 走廊里,护士们交接完手头工作,最后只剩下两个护士在护士站。我到科里,白班的大夫跟我做好交班,大家都陆陆续续地离开,值班室还有护士站都变得安静起来。我处理了其他几个楼层的新入患者后,夜班开始消停下来。我安静得在值班室里吃完一份麻辣烫,闲着没事儿就开始把次日的出院记录写一写。 我的夜班一向很好,顶多有五六个新入患者。每当跟其他规培生提起时,他们都是一晚上写几十份病历。有一次,规培讲课结束后,我去科里拿东西,正好看到一个规培生在电脑前指挥。靠墙的一排桌子上有五台电脑,那个规培生让五个患者依次坐在电脑前,给他们打开病历系统,选好模板,让他们自己写自己的病历,还不忘鼓励他们,“别紧张,实事求是填空就行,很简单的!” 我从不迷信的,不相信命运,但是值班这方面我是相信的。有的人是自带忙碌体质,我们这一批规培里面有一个男生叫刘丸,就是这样,每次他值班,不管是白班还是夜班,都是忙得马不停歇。产房的助产老师都记得他,还调侃,“那个刘丸大夫可逗了,只要进来产房,就再也出不去了。”还有一次,不是刘大夫当值,他去科里逛了逛,他前脚到科室,后脚急诊就送来三个患者,他走以后科室就再也没有来患者。 不知不觉到了凌晨,一位产妇睡眼惺忪的来到值班室,她穿着一身粉色宽松的睡衣坐在我旁边,用慵懒的声音抱怨着,“大夫,我要求换个房间,我旁边床的那位挠痒痒挠的我睡不着。我还是子痫前期患者呢,我休息不好也不行啊,休息不好,抽起来怎么办?” “啊?挠个痒痒应该动静不大吧。”我诧异地说道,“你是不是平时睡眠也比较浅?” “大夫!”患者拍着我的腿说,“关键是她一直不间断地挠,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听的我脑壳儿疼。” 我听到后翻了翻病历,才知道她隔壁床的那个患者是个ICP患者(妊娠期肝内胆汁淤积症)。这种患者的典型症状就是皮肤瘙痒,但应该不至于瘙痒至此,我特地去病房查看,刚走到病房外就就听到了咯吱咯吱的搔抓声,怪不得患者要求换房。患者见我进来,打开了床头灯,她的胳膊上已经挠出了血痕。我问她痒的这么厉害怎么不叫我开点药,她说用了不少药,都不管用。我瞥了一眼她床头柜上的炉甘石洗剂、氢化可的松软膏、清热祛湿抑菌乳膏等一堆药,就理解了。我给家属写了一张纸条,让他去药店买点药材,煎了药汤再把冰片融化进去,用来擦身体,我以前见我爹经常这么用,也许对患者能有点作用。随后又跟护士沟通了一下,给子痫患者安排了一个单间。 早上,江主任带着我们查房,查到那个ICP患者时,家属正在用药液给患者擦身体。江主任问患者那黄色液体是什么,患者指着我说,“就这个大夫,昨天晚上见我皮肤瘙痒的厉害,告诉我买的中药,煎汤擦身体。” 江主任看我一眼,“你一个西医……” “还挺管用,不大痒了。”患者笑着说道,江主任顿了顿,接过来病历开始翻看,管床大夫在一旁汇报:“患者以停经32周,自觉胎动减少伴皮肤瘙痒入院的,既往流产4次,都是27周左右因为ICP胎死宫内,入院后给予熊去氧胆酸还有S-腺苷蛋氨酸治疗,每日吸氧,胎心监护一天两次,反应型,两天前皮肤瘙痒加重,皮肤出现黄染,胆汁酸还有肝酶有明显的升高,请中医科会诊给予茵栀黄合剂口服治疗,复查肝酶及胆汁酸正常,但皮肤瘙痒……她刚刚说好多了。” 江主任颠着病历,“ICP的最大的危害就是损害胎儿,尤其是突然的胎死宫内,患者是重庆人,这种病在南方比较常见。患者既往4次胎死宫内,这次为了保险起见,今日开始促胎肺成熟治疗,尽早行剖宫产术。”说完把病历递到管床大夫手上,“过后跟患者交代一下病情。” 查完房后,一位顺产后的患者来找到我,说自己下面有肿物脱出。我带着患者进到检查室,窥器撑开下体,一长7+cm、宽3+cm、舌状、褐色的赘生物沿着宫颈九点方向边缘垂下来。跟上级大夫报告以后,打电话给妇科咨询,我便领着患者抱着病历一起去妇科科室内的小手术室去做息肉摘除术。一直待在产科,还没有轮转过妇科,只认识妇科的周振大夫,因为他是教学秘书,平时讲课交资料都是他负责,对他相对熟悉一些。 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他的脸瘦削白皙,上唇线呈现出锐利的M型,鼻子长直坚挺,眼睑内侧为单层,从中间向外侧又渐变为双层,既有单眼皮的俊美,又有双眼皮的秀气。那双眸子像有着月光石一样的层次,乍一看清冷温润,看的久了又好像浮现出一丝柔光。一副金丝眼镜挂在脸上显得有几分书生气。矫健挺拔的身姿走起路来都带风,宽阔的肩膀把隔离衣撑的很挺妥,通过他腹前平整的隔离衣隐约能看到里面凹凸有致的腹肌。从他的身边路过,能闻到一股咖啡的清香,感觉他的口袋里藏着一包磨碎的咖啡豆。 手术室里,患者摆好体位,周振不紧不慢地用窥器撑开下体,他用卵圆钳夹着那条赘生物端详了一番,皱皱眉头,“怎么这么大的息肉?而且这质地……不像呢感觉。”他用卵圆钳夹着赘生物向根部寻去,看着赘生物的形状与宫颈的连接处,觉得更是蹊跷,忽然,他微微瞪大眼睛,一丝亮光从他的眸子闪过,赘生物与宫颈连接处在三点方向,他用卵圆钳夹着赘生物中间弯曲着向宫颈6点方向靠过去,另一只手用卵圆钳夹着赘生物末端弯曲的向宫颈12点方向靠过去,就这么一放,就形成一个完整的宫颈!不是宫颈息肉,而是宫颈裂伤,边缘呈现出坏死状态!周振瞥向我,“你的病号?” 我点点头,不由得抿紧嘴唇。他无奈地叹口气,冷漠地说道,“让你们科室主任来一趟……” 产科主任来确认过后又把产房主任还有助产士都叫来,经过一番确认是宫颈裂伤无疑,大家在手术室都没有发言,只说是情况特殊回科室商议后决定。在值班室里,大家争议纷纷,有的说把那一块组织切掉,还有的说打着摘息肉名义暗地里坐宫颈裂伤缝合。最后江主任出诊回来得知此事后,把所有人都痛批了一顿。江主任自己进病房跟患者如实交代了病情。这位患者胎儿较大,产前估计胎儿体重4100g,下了巨大儿诊断,又是初产妇,本来建议剖宫术,但患者强烈要求顺产。江主任还有产房主任表示我们助产士以及病房当大夫不周之处,表达了诚挚的歉意,跟患者交流免费进行缝合术,以及后续的住院费用减免。患者也表示理解,做了坏死组织切除及宫颈裂伤缝合术,不久便出院了。患者是无知的,也许我们的一些错误在在无形之中就可以被轻易掩盖,轻巧的逃脱我们本该担负的责任。医患关系本就是一种信托关系,只有患者的信任是不够的,我们医务人员也要尽可能尽到自己的责任,让他们觉得我们值得托付。 不知不觉,产科的培训快要结束,马上进入妇科。在产科呆的时间久了,虽然忙碌些,却产生了惰性思想,对未知的妇科工作有点反感。 下午,最后一次跟产科门诊。总以为每一次结束都会以完美收尾,事实并非如此。 一位早孕患者来就诊,自述一直吃着保胎药,还是不间断的流血。主任仔细的询问了病史后,给患者做了个妇检,才发现是宫颈息肉捣的鬼。为患者取了TCT检查,一边向患者交代病情,一边向我传授她的经验:“像这种早孕先兆流产的,一定要做个妇检看一看,确定一下出血源头,排除宫颈病变,现在孕周小,摘除息肉可能引起流产,不摘除除的话流血时间久了可能会造成感染,而且孕周大了也可能会造成流产、早产,摘除的话,也是建议12周时再做,那时胚胎比较稳定,风险小一些。”主任在教导我的时候,患者也盯着主任的眼睛,听的很认真,就差当场拿笔做笔记了。 不一会儿又进来一个妇女,头上戴着粉色的帽子,浑身裹得很是严实,一看就是产后没多久的,我们国人对坐月子以及产后受风这一块是很讲究的。这位患者是产后下体一直流腥臭液体,简单问了下病史,按例行妇科检查,窥器撑开下体后一股恶臭迎面而来,我强忍着差点没有吐出来。主任面不改色,她轻轻转动着窥器,看到后穹窿处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用镊子夹出来后,摊开来才看清是遗留在里面的纱布。主任把纱布装在一次性薄膜手套里,交给患者后,没好气地说道:“是遗留在下体里的纱布造成的,去吧,拿着这个去产房找他们吧。” 患者听到后立即变了脸色,骂骂咧咧地就冲到产房里去了。主任洗洗手,在屁股上按下两个湿手印,“本来我可以说点好话的,安抚一下患者,谁让他们产房主任不识趣呢。我病房里的一个患者正中切的,血糖还高,我特地嘱咐他们晚几天拆线,他们产房主任说是自己熟人,连招呼都不跟我打擅自把线提前拆了,拆完才告诉管床大夫。她前脚离开科室,我后脚去看,刀口很快就裂开了,你说她是不是闲的!?” 主任越说越气,一边说还一边气地拍桌子。很难想象患者拿着纱布去产房的场景,一场血雨腥风又是免不了了。 ------------ 第七章 在产科一年多忙碌的时光缓缓流逝,临近年尾,武汉新冠疫情消息渐渐传开。一开始还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它会像流感一样流行一段时间便过去了,武汉那边既没有封城,也没有死亡病例报告。到了年二十九,假期也是如往常一样安排。随着武汉新冠病例火速增长,死亡比例也在飙升,全国各地疫情迅速蔓延开来,大到城市,小到各个村庄,逐渐开始封闭管理。本以为等到封锁在老家,就可以不用回医院,大年初二晚上医院里便下发通知,初三所有医务人员必须到岗,否则视为旷工。初三一早便早早地到了人流室报道,每个回来的员工都上报自己的行程以及接触人员。此次疫情紧张的气氛不亚于以前非典爆发的时候。现如今网络发达,信息传播得更加及时迅速。“绿码”、“行程码”标识出现,核酸检测慢慢地融入日常,每个人脸上都开始遮上一层又一层口罩。我新买的口红还没用过几次,就放在抽屉里没再动过。 刚轮转人流室,初始的工作是穿着洗手衣在前台学习收费签字交代病情,熟悉以后才会进手术室帮忙扶探头做超声引导,再熟悉几天就可以上台做手术了。人流室的手术相比而言比较简单,都是简单的诊刮、人工流产还有取放环等,再复杂点的就是宫腔镜手术,不过只能做宫腔镜检查。 疫情刚开始,行程码还不完善,追溯患者及陪护行程只能靠医务人员反复询问,还有患者签保证书。每位来做流产的患者,我们都测体温问病史排查,然后记录在册。 人在清醒的时候,撒谎都是连眼睛都不带眨的。一个小姑娘打上麻药做完人流后,被护士扶到隔壁床上休息,麻药麻痹着大脑,小姑娘躺在床上喃喃自语,“我是从武汉回来的,没人知道……不能被隔离。” 隔壁清醒的患者听到后一下子就急眼了,立马打电话拨通了110举报。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位从武汉回来的小姑娘就被警察带走了。那时候核酸还没有开始普查,科室也没有停顿管理。 在人流室工作站待了两天,梁辰大夫就出来对我们新转科室的学生说,熟悉一下工作流程就可以进去看超声,也可以练着上手做人流术,有什么学习需求就尽管跟他提,他会尽量满足。我本来是对手术有恐惧心理的,看着那一套器械碰也不想碰。我想着这两个月,如果能一直站在前台收收费交代病情就好了。 人流室里,医生做人流之前都会先看一下超声,确定宫内孕囊,然后再做手术。术后会再做一次超声看看残留组织进一步清除,手术完毕还要再做一下简单的手术记录,写诊断证明放在病历里面。有时患者比较多,手术间的人忙不过来,而我们几个新来的又坐在外面不敢进去,梁老师就会有点着急。 又是一个忙碌的早上,梁老师直接把我揪进了手术间。我在他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扶着探头,屏幕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梁老师抓着我的手使劲往下按了按,“这人长得胖,你得往下压一压,才能看清!” 梁老师手把手地教我怎么打探头方向,辨认组织解剖以及讲解超声成像原理。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做了一台人流术。 术后,他在收拾器械时,我怯怯地问道:“这个吸管伸到宫腔里就自动吸取组织吗?” 他听后,挑了一下眉毛,立马把吸引管递给我,让我在一旁的水桶里吸水试压。我拿着吸管一点一点的多吸了一会儿,把负压瓶都吸满了,水溢了一地,把打扫卫生的阿姨气得不轻。 遇到简单的手术,他也会让我试着操作一下。虽然我没有任何经验,而且也没有看过具体手术步骤,梁老师会站在身后一步一步地指导该怎么做,从打包、消毒到手术操作。开始做的时候,我拿着探针连宫口都进不去,他会全程打着超声看我探针方向指导探针走向。有时候探针实在进不去宫腔,他就抓着我的手顺着宫颈管往里探。遇到有难度的手术,我会胆怯地退缩,这时候梁老师就会非常有男子气概地说一句“有我在,怕什么!”每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以前孙主任说的:只要上级大夫足够强大,手下带个什么样的学徒都不成问题。在梁老师的教导下,我慢慢地克服了对手术的恐惧。有时候我坐在台前做人流时,梁老师会夸一句“嗯~反正现在,季景看起来像是做的很好的样子了。” 梁老师是人流室的带教老师,入科的新人都由他来带。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大喊一声梁老师就能听到他如高原人般洪亮的山歌般的“哎~”的一声,然后就会飞奔到我们身边,这时所有的问题都会在他的指导下迎刃而解。有他在,新人就有很多上手机会。听说梁老师多年前出现过一次医疗事故,被罚了半年奖金,从那以后变得十分谨慎。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积极地鼓励我们操作。有些上级大夫只要看到学生稍有生疏便会命令其下台,怕惹事端。而梁老师,都是尽量给我们自己动手的机会,除非我们真的完成不了他才会把我们替下来。 人流室还是人流手术比较多,节育器取出术就更少一些。我一直琢磨着毕业后可以开一家诊所,在诊所里那种高级别的手术是做不了的,但是这种宫颈息肉摘除,取个环什么的还是比较适用。取环术即简单又复杂,能不能取出来也是靠运气的。有时候取环钩在宫腔里随便勾一下就把环给捎带出来,有时候遇到那种放置十几年的,取出来也不完整,最后还得透环再做宫腔镜取出。每次遇到取环的学生都会抢着做,一个是因为这种手术少,还有就是取环有种赌博的快感,那种试探性的、未知的触感十分得令人兴奋。 一位宫内节育器放置15年的患者,静脉麻醉后渐渐失去知觉。梁老师用手肘碰碰我,示意我戴手套上台。探环触感很明显,把环拉出来时却拉丝了,估计是节育器放置年久被埋在内膜里面。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的我顿时慌了神,而且麻醉药效快要消失,患者的腿开始动起来。我起身准备下台,让梁老师来做,梁老师却站到我身后按着我的肩膀让我重新坐下来。他指挥着我用两把卵圆钳来回牵拉环丝,环越拉越长,不一会儿拉长的环丝便割断了埋没它的组织从宫腔里被我揪了出来。梁老师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医生越是遇到麻烦就越得冷静,你看,经历过一次,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能自己处理了。” 隔壁的手术间里的规培生拿着吸管,往我这边探探头,喊了声梁老师,他就推着超声过去了。我摘下手套也跟了过去,每次他看超声时我们都会凑上去,梁老师都会很热情的给讲一讲看超声的技巧。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梁老师是在一次小讲堂,那时还不知道他是人流室的,远远的看着一个男人坐在女人堆里,有种凶相,好像开口就能骂死人,能把学生病历从高楼抛下的那种。来人流室前我在宫颈门诊待了一段时间,有一次主任做宫颈管搔刮术,宫颈管粘连了进不去探针,便打电话叫来梁老师做超声引导。从未看过超声的我好奇的凑上去,他瞥了我一眼,他并不认识我,也主动指着屏幕跟我讲解剖组织的成像特点,哪里是宫颈,哪里是宫体……那时我还以为梁老师是超声大夫,后来才知道他是唯一一个门诊上看超声比较好的男大夫。有时其它科室大夫来做宫腔镜时也会请他给做一下超声引导。 来到人流室才觉得他是位极好的老师,他会耐心地讲一个问题讲到学生的表情不再困惑为止,而且善于引导学生自己解决问题。他仿佛很能理解我们这种菜鸟的心思,只要一眼,便能发现问题所在并能及时纠正。闲暇之际,喊他一声梁老师,他也会认真地跟我们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出于崇拜感,总觉得梁老师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成熟男人的魅力。女人本性慕强,总会因为崇拜感就衍生出其他的情感,包括所谓的“爱情”。 很多女学生就有喜欢自己老师的经历,我读高中的时候,我们班一个女生就对我们班主任迷恋的不行,还总是给他打电话。最后师母还找到了学校,找那个女生谈话,不过师母并没有像对待剧情里的小三那样对她恶语相向、拳打脚踢,反而是像一个慈祥的母亲一样去开导她。小姑娘年轻的时候都是恋爱脑,谁劝都不行。那女生痛苦了一阵子后,对班主任的爱慕结束在与另一个男生的恋情里,两个人还一起考入了我梦想且遥不可及的山东大学,还是临床专业。无缝衔接是恋爱脑失恋的的最好解药。我甚至有点后悔没有在高中谈一场恋爱,说不定我也能在爱情的滋润鼓舞下奋发图强,说不定还能考上清华北大!其实我那时也暗恋我的英语老师,毕竟他是那些四五十岁男人里长的最好看的一个,而且教外语的都会受职业影响自带英国绅士气息。他平时也会讲一些国际上的新鲜事物,而且当时的高中是那种半封闭式,除了报纸和老师讲课,什么也接触不到,就连每天下晚自习吃完饭回教室时播音室的音乐都是凄惨的梁祝。在那种氛围下,英语老师显得可比那些只讲函数、电磁场、小球滚斜坡、传送带运木块的老师有趣多了。一次晚自习,他还借着学习的名义给我们播放了电影《飘》,那时时间短,只看了上一部,没有看到结尾。因为是他推荐看的,一直到现在,我每每感到落寞时都会再看一遍《飘》,前前后后看了几十次也不觉得厌烦,不知是这部电影太经典,还是沉淀着对仰慕的第一个男人的思念。我开始觉得自己肯定是爱上他了,每日都在想他。不过我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一恋爱就会特别爱学习,特别上进。在爱慕老师那一段岁月里,我每日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下午跑课间操,能远远的看他一眼,就够我快乐一晚上了。直到高中毕业拍照时,我远远的看到那个老师鼓起的啤酒肚还有突出的双下巴,才发觉那应该不是爱情,只是简单的崇拜欣赏。就算是爱情,我也不愿意承认,毕竟我喜欢的是大叔,不是大爷。 ------------ 第八章 在人流室呆的久了,对梁老师也开始渐渐萌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愫,甚至是爱慕。我还主动加了他的微信,看到我二次元的头像,他客套的夸了句,“这头像真俊~”然后说自己也喜欢二次元,以前特别喜欢灌篮高手,看很多的漫画书。我平时对于身边人的一些喜好会有所留意,他喜欢灌篮高手这件事我也默默记在了心里。不过这样的情愫在一次看到他吃午餐时咽下了咕咚咕咚的漱口水后就荡然无存了。 手术室里,负压吸引器嗡隆隆地响着,大家讨论着晋职称的事情。在外面负责接诊的一个规培生突然跑进来,探着头兴奋地喊道:“梁老师,你比以前值钱了!以前你的挂号费是6块,现在变成副高,成18了。”话音刚落,手术间里传来一阵哄笑声。梁老师眼皮一沉,故作生气地说道:“妹妹呀,以后注意点言辞!” “听说妇科的周振也晋副高了,现在都能值门诊了。”一个小护士说道。 听到周振,不由得心生一丝厌恶。平时规培讲课,他总在群里艾特我们交课件纸质资料什么的,就跟包租婆催房租一样。昨晚他还在催我交报告来着。下个月结束就要正式轮转妇科病房了,我祈祷千万不要跟他分到一个组才好,要不然有讲课或者教学查房任务又要落到我身上了。 这天早上,梁老师休班没有来,主任在科里盯着。平时只要梁老师不在,没有带教的,我们规培生就不上台。主任在外面转了一圈,进来看了我一眼,然后跟他们本院的大夫说道,“一会儿下台把饮水机的水换上吧。” “好来主任!”小大夫回应道。 我自告奋勇地说道,“我去换吧,主任!”说着就要去搬水桶。主任本来对我还很生疏,看我去搬水桶,关心地说道:“你等他们下台一起搬,这个很重,你自己可搬不动。” “没事儿,我可有劲儿了主任,我自己就能搬得动!”说罢就扛起水桶,几步上前换好了。主任看到后连连夸赞,“哟哟,这小丫头还真有劲儿。”她还问我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还问我有没有上过台,随后还嘱咐台上的小大夫,告诉梁辰多带我上台。看来,有眼力界的学生到哪里运气都不会太差。 我爹这个人没什么素质,一开口就是口吐芬芳。不过我和哥哥从小在他的管教下,还是比较会察言观色的。我力气大也是被我爹训练出来的,记得小时候乡下房顶漏雨需要修补房顶,要用到油毡。我爹站在一边叉着腰指挥我把油毡抱过去,我当时抬了一下觉得很重,但还是费尽全力抱了起来,他还向过路的人炫耀“我闺女力气可大了,这油毡我搬着都沉。”也许是小孩子的虚荣心作祟,从那以后我总是抢着搬重物以显示我力气大,锻炼着锻炼着就真的变得力气很大了。我的发小也是那样,小时候下地务农拔草,他爹就夸她懂事儿干活儿快,越夸她就干的越起劲儿。 周末的清晨阴沉灰暗,沙沙的细雨密密地落在伞面,再顺着伞骨聚集滴落到路面,濡湿的路面像是新漆的柏油路,泛着油润的光,还散发出泥土的清香。因为雨天的缘故,人流室里本来预约的患者很多都没有来。梁老师来到后看到冷清的前台,说道“这么惨淡么,真是凄凄惨惨切切啊~”我坐在最里面的电脑前低头看着手机,旁边的本院的姐姐打趣地说道:“你今天不来也可以,我们两个就能帮你搞定了。” “就是,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梁老师说着就开始往前台走来,“季景啊,你出来休息休息,我用一下电脑。” 我走出来径直走向更衣室,拿出提前为梁老师准备的礼物。快要出科了,送个礼物表示一下对老师的感恩之情,当然我也是有些私心的。人流室的手术都是简单易操作,而且是妇科最基础最常用的。对于我这样一心想着开诊所的、不想进医院的人来说,在人流室里多练练手是非常有必要的。我是打算着出科后周末空闲时继续回来跟梁老师值班的,按常理来言,出科的学生是不能再回去的,得按规培计划表轮转。但是在梁老师这里,也许会不一样。我踌躇了一会儿,拿着礼物来到台子前面,笑嘻嘻地盯着电脑前的梁老师。礼物是灌篮高手的手办,里面放了些拉菲草和小彩灯。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忙他的,他看我嬉皮笑脸,挑着眉毛说道,“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哈。” 我笑着把盒子放到他跟前,梁老师怔了下,“这是什么?” “送给您的!”我说着还把盒子往他跟前推了推。 “哎呀呀~你看看,真是~”他起身打开盒子,六个小巧精致的灌篮人偶,映入眼帘,人偶下是黄色的拉菲草,我按了下盒子边的开关,小彩灯闪烁起来,衬得手办更加精致了。收到如此少女心的礼物,他的脸上添了几丝羞涩的红晕,“买这么好的东西干嘛,肯定不便宜吧!” “不贵的,网上买的很便宜呢。这不是快出科了,为了表达一下对您的教导之恩~” “这不是做老师的应该做的嘛,哎呀,真是谢谢了哈!” 这时,进来一对母女,小女孩儿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小姑娘是来做人流的。我们把手术同意书放在台上让小女孩儿签字,小女孩儿一动不动,低着头死盯着地面,咬着牙紧攥着双拳。她的母亲一个劲地拉她的手,硬把笔往她的手里塞,还威胁她,“签啊,快签啊!你要是不签,出去你爸爸得打死你!” 小女孩儿紧紧地握着笔,还是不肯签字。僵持了很久,她的妈妈跟我们抱怨,说女孩儿已经考上了一所专科学校,为了她的小男朋友要辍学。一对小情侣住在一个小区里,那个小男孩儿怂恿小女孩儿辍学给他生孩子,女孩儿的父亲通过定位找到小区里把男孩儿给打了,小男孩儿还报了警。虽然手术是要经过本人知情同意的,但大家看女孩儿恋爱脑自毁前程,还是忍不住纷纷劝说。年轻人就是叛逆,大家越是劝她她就越坚定。小女孩儿十分瘦弱,低着头一言不发。在大家唉声叹气之余,她终于抬起头,冷漠且坚定地说道:“我相信他,他说过一定会给我和宝宝一个未来。” 一个年长的护士姐姐,拉着她的手,说道,“小妹妹,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们无权干涉。但是你还小,经历的太少了,作为过来人不忍心看你误入歧途。他自己没有学历没有经济基础怎么给你未来?都说两袖清风,怎敢误佳人!他怎么还劝你辍学、毁你前程、跟你父亲大打出手、报警抓你父亲?如果他有责任心,就该为你着想,就不会只顾他自己爽连个避孕套都不买让你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怀孕!” “就是,男人是舍不得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半点委屈的!”一个小护士说道,“你看杨贵妃,皇帝为了让她吃上新鲜的荔枝,跑死几匹马!你这男朋友居然怂恿你辍学,还报警抓你父亲……” 小女孩儿听完掩面哭起来,最后还是红着鼻子签下了同意书。小女孩儿在签字的时候,她的妈妈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乳白色的丙泊酚缓缓地注入女孩儿的身体,她的眼睛疲倦地闭上。随着负压吸引器翁隆隆的声音响起,眼泪顺着女孩儿的眼角流下来。 我确定女孩已经陷入麻醉中,才开始操作。术毕,我端着宫腔组织去洗涮台漂绒毛,一朵蒲公英似的绒毛在水中散开。一个不被期待的生命,轻而易举地被扼杀在萌芽状态。医生,不仅可以拯救生命,也可以夺命。但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救赎。只是医生的救赎方式比较机械且表浅,不像文人,直击灵魂。就像鲁迅一样,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弃医从文,用文字治疗病态,比手术刀更透彻。临床的学生,在大学时期的课本能堆成小山。现在想来,那些当时看似无用的《医学心理学》、《医学伦理学》都是价值极高的“磨石,”可以使我们的手术刀更加锋利。 ------------ 第九章 人流室里又有新人来报到,梁老师一如既忙地担任带教。有梁老师在,学生们也纷纷争抢操作机会,学习态度都很积极。男人最帅的时候就是认真工作的时候。新手在台上有些紧张,她的手颤颤巍巍,吸引器的声音断断续续,吸管在抽吸过程中不小心滑出来,试了半天也没进宫颈口。患者的脚开始扭动,麻药的药效快要过了。梁老师过去俯身握住她的手指导,通过窥器的视野很窄,梁老师的脸不自觉的与学生贴近了些。他一边指导一边讲述着手术的小技巧,拿着超声探头的我站在一边也听得很认真。淡蓝色的口罩遮住他长满胡渣的险,浓密的眉毛衬得眼睛很有神韵。那认真而充满柔情的目光像一个漩涡,我看着看着就不小心掉了进去,有时候崇拜还真是像极了爱情的样子。 望着梁老师的我被护士的咳嗽声给拉回现实。坐在一旁的护士咳了几声,玩笑道:“咳咳!太近了!” 梁老师听到不好意思地起身离那个规培生远了些,他拍了拍规培生的肩膀,“再轻轻的搔刮一圈儿就可以了。” 我在护士站整理着预约的病历单,梁老师走过来提起我送他的玩偶,“你送的礼物真是太及时了!那天正好是我儿子生日,我一回家他就问我有没有买礼物。我把礼物拿给他他很开心,不过我儿子知道我抠门儿,让我老实交代礼物哪里来的,我就告诉他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的!” “那可真是送对时间了。”我笑道。 “礼物是好,不过下次不能送了”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抿唇一笑,说道:“只是为了表达一下对您的感谢而已。” 他啧啧舌,皱眉道:“那不是做老师的本分嘛。” 这时,室内传来一声“梁老师”的呼喊,这个话题便匆匆结束了。 忙碌之际,我看到了手术间一张陌生的面孔。我低声问他们本院的大夫:“这是哪个老师?” “洪云,刚休完产假回来。虽然跟梁老师是同时进医院的,不过现在还是主治级别。” 洪云正在做一台人流术,她突然停住手里的工作,把我喊了过去。洪云瞟了我一眼,我低头把耳朵凑过去。她小声说道:“把你梁老师喊来,别让主任知道。” 我点点头,立马跑到办公室把梁老师喊来。梁老师看她坐那儿不动,小声问道:“怎么了?” “梁哥,好像穿孔了~” “哎~”梁老师叹口气,他戴好手套接过洪云的器械,不一会儿便完成了手术。 本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直到洪云穿了第二次,大家不禁对她的技术产生怀疑。洪云手里的扩宫棒都快看不到手柄了,梁老师问她刚刚探针探宫腔的深度,洪云疑惑地说道:“还没探宫腔呢。” 梁老师怒目圆睁,不解地问道:“你没探宫腔,就用扩宫棒开始扩宫颈?” “不是先扩后探吗?”洪云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梁老师。 “我的妈呀,先探后扩呀!”梁老师气地直跺脚,赶紧带上手套把洪云替下来。 主任知道后,也来到了手术间。主任看着梁老师处理后没什么大问题,也没有生气,而是沉着地对洪云说道:“洪云呀,你先停一个月,不要做手术了。在下面多看看,一个月后再上台吧。” 新来的学生小声嘀咕着,说洪云是从病理产科转过来的。去病理产科的时候想要个独立的衣柜都被拒绝了,说她就待一个月,就跟实习生一样,没有衣柜。 我叹口气,说道:“好歹也是主治大夫,那样对她,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大家都是同事呢。” “哎呀,她就是个定时炸弹!”那个学生皱眉说道:“放在哪儿都有危险,听说科里都不愿意接受她,可能要调到行政岗了……” 妇科的值班安排得不是很合理。刚从产科转到妇科门诊的,还没接触过病房的工作,便被安排了值班。不说工作做不好,还会遇到门诊和病房的班重合的时候。住院总排班的时候,觉得门诊规培生平时工作轻松,还故意给门诊的人多排一两个。我们觉得不公平,便打电话找住院总理论。一开始住院总还心平气和的,说实在排不开,要不就下个月尽量再给我们少排一个。当我们继续抱怨制度不合理时,住院总开始变得不耐烦,开始阴阳怪气地说道:“都是这么过来的,没办法。” 我们再确认是否下个月可以少排班时,住院总又改了之前的口气,说不一定。我们回到科室里一通抱怨,一个老师听到后说道:“假期里,我们门诊也需要你们值班的,你们现在就归门诊管,不该值病房的班。我觉得吧,这事,你得去跟科主任说一下。” 老师都这么说了,我们相视一笑,便一起到办公室跟主任说明了情况。主任知道后,便立马去病房找住院总去商量了。 没多久,一个规培生笑嘻嘻地跑来,说道:“听说没谈拢,主任当场就生气了,一拍桌子,说从今以后,门诊的人再也不值病房的班了!” 我叹口气,得意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喝茶。抗议只能反应问题,掌权者才能解决问题,问题要从根源解决,才能永绝后患。即使做一只“吗喽”,也要做一只有脑子的“吗喽”。 出科当天,做完最后一台手术,我在洗手池刷洗器械。梁老师路过,他的肩膀靠在墙上说道:“你明天就出科了呀,这以后就见不到了面了是吧,平时在病房里,也不会来手术室呀。” 我低着头,默不作声,心里在盘算着出科后利用周末回来练习的事情。他见我没有说话,又笑着说了句“对吧,再也见不到面了是吧?” 我关掉水龙头,唇角微微勾起,冲着他调侃道:“哇,梁老师~您是舍不得我吗?” 他怔了一下,微微皱眉,含蓄地笑道:“呀~被你猜中了。” “我还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他撇撇嘴,说道:“我才不信~” “真的……”还不及我说完,门外便有人喊他。他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也像是在刻意逃避。我无奈地努努嘴,继续刷着我的器械…… 有人说,如果有一天你的朋友失联,要么死了,要么就是去学医了。但是在医院里,感觉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忙碌,毕竟有轮班制度,还是有时间可以消遣的,忙不忙也得分科室。有一次,基地的主任周末陪着她的老母亲逛街,半路上就被医院打电话催着回去参加抢救。主任只好把母亲先送回家,再赶回医院。来到妇科,很明显的比产科要轻松很多,也有了放松的心思。 我有一个发小也在济南工作,她是在一个杂志社做编辑工作的,自己还发表了几部小说,都是那种网络甜文。我们的家乡叫做李桃雨村,沙土地很多,她便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叫桃沙, 桃沙的母亲在乡下是很有名的神婆,她似乎也有遗传的神力,只是她从来不去使用那种神力而是一直把“相信科学”挂在嘴边。我来到济南时,以为我们会经常见面,来了一年多才发现还没有真正的会过面。刚来到医院时,一切不适应,每天挨批,心情烦乱的我也没心思去见面玩耍。有时候看到她邀请的信息,也会忽略掉。真正的友情就是这么神奇,不管一方如何冷落另一方,或是犯了什么错误,这个亲密的纽带像是有自愈能力总能自动修复。即使很长时间不联系,只要一看到消息,就好像初相识那般,从不觉得生分。 “张季景你是死了吗?老是不回我消息。” “再不回我消息,我可就把你拉黑删除了!” “……” 置物架上的手机那边的语音条一条接一条的播放着,声音逐渐湮没在花洒的水流声中。温热的小瀑布倾泻在我的身上,我闭着眼睛,任凭水流声去吞噬一切杂音。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梁老师的面孔,模糊而又熟悉。我意识到这种不该有的情感开始逐渐泛滥了,也许,无缝衔接会消除这种困惑。洗完澡,我躺在床上,无聊地打开社交软件,开始涉猎聊天对象,头像都是无趣的,我不断地往下划着列表。有几个打招呼的,我点开列表来看,都是满满的约炮信息: “美女约吗?” “有偿约不约?” “加我微,800一次”…… 划着划着,一个杀生丸头像的人吸引了我,好像在规培群里见过,但想不起来是谁。刚要进群里去翻一翻,就收到桃沙大小姐的视频来电,视频一接通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谩骂声,待她平息后我呵呵地笑道:“请你喝酒吧!” 桃沙插着手,“只有酒吗?!” “再加上烤肉,捞汁小海鲜?” “那还差不多!去哪里呢?” 我想了想,上次哥哥带我去过唐久阁,环境还不错,就约定了去那里。挂了视频我仍在手机上涉猎附近的陌生人,出于好奇,我点开那个杀生丸的页面,动态里有一张手术室无影灯的照片,还有一个做盆底手术用的“网片”白纸模型,而且是近期发的,应该是用的小号。看样子这个杀生丸也是妇产科大夫。翻着他的动态,没看到正脸的样子。只有一张侧脸,还有腹肌,看起来还蛮英俊的。 我向这个杀生丸打了声招呼,他却回复了一串问号。 可真高冷,不过我很喜欢。我皱皱眉头,回复道:“姐姐在夜猎。” “我成为你的猎物了?” 我不由得扬起唇角,开始挑逗他,“高端的猎人不都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的吗?” 等了片刻,对方才发来消息,“不要惹叔叔,叔叔会吃人。” 我加了他,他却迟迟没有通过。睡意袭来,熄灯后皎洁的月光溢进小小的卧室,惺忪的双睑快要合上时,好友通过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你是医生?”他问道。 我兴奋地爬起来,“难道你不是吗?” “是。” ------------ 第十章 我去规培群里搜索头像,发现只有妇科周振大夫的头像是杀生丸,不过昵称还有个性签名都不同。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兔子不吃窝边草,我确定后不是本院的人,才敢放开胆子聊天。我发了一张我的腿照,还美颜了一下,足够诱人了。那边也发来一张图片,是遮住脸的,宽阔壮硕的臂膀还有紧绷的腹肌呈现在眼前。 我掩面窃喜,一时忘了回复信息。 “想见面吗?”那边回复。 他提到见面,我却犹豫了。寂寞好奇的心情却又蠢蠢欲动,我久久没有回应。那边又发来消息: “又是一个满嘴黄腔,却胆小如鼠的……怂包。” 我不服气地咬了下唇,回道:“要来喝一杯吗?” “呵呵,胆子不小嘛。不怕我吃了你吗?” “叫阿姨!” “嘴硬。地址发过来!” 我蜷在毛毯里,思忖片刻,最终决定做一件冒险刺激的事情,便把地址发了过去。 “等着,让你求饶!”他发了个ok的表情,便再也没有回复。已经接近凌晨12点了,绿地I ♡济南的标识褪去,变成五颜六色的流星般的光流滑向地面,最后闪现一个GOOD NIGHT的标识就熄灭了,绿地也是需要休息的。醉人的睡意渐渐袭来,期待、紧张、兴奋、恐惧的心情在漫长的等待中消失殆尽,合上眼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才响起一声提示音,“不好意思,有急诊,做了一台手术。” “你值夜班?” “嗯~” 我缓缓地舒了口气,感觉他肯定不会来了,虽是消除了与陌生人见面的恐惧,但也有些许遗憾。关上手机,室内又是一片乌黑,死寂的夜,静得连叹息声都那么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咚咚的扣门声响起来,很轻,却很清晰。我的心砰砰地跳动着,感觉那颗心脏离胸壁的距离越来越近。我迟疑地起身,没有开灯,我怂着胆子猫步到门前,犹豫要不要开门时,他又轻轻扣了下门,似乎感觉到我就在门后,试探我一般。我屏息缓缓地打开门,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映入眼帘。印着骷髅头的黑色口罩遮在他的脸上,银色镜框在走廊里幽暗灯光的映衬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盒子,应该是酒水。我胆怯地侧一下身,他拎着酒走了进来。进到卧室,他坐到了床上,身体略向后倾斜,双臂撑在床上。这样幽暗的环境,倒是能很好的缓解尴尬的气氛。 我缓缓地走到他面前,试探性地伸手去摘他的口罩,见他没有躲闪,我便大着胆子摘了下来。我有点夜盲症,不大能看清他的脸,只看得出一个貌似俊美的轮廓。见他一动不动,我放松地舒了一口气。我转身想把口罩放在桌上,他突然猛地扑过来,从后面把我抱在怀里。这巨大的冲击力令我顿时惊慌起来,我紧紧地闭着眼睛,任急速的心跳声响彻整片空白的脑海。 我深吸一口气,尴尬地笑笑,说道:“不如坐下来,先聊聊?” 他的头埋进我的颈项间,冷笑一声,沉着嗓音说道:“害怕了?我下手术这么晚还来看你,你难不成只想跟我聊聊天?” 暧昧的氛围在夜里肆意蔓延开来。当他摘掉眼镜,像个野兽一样扑向我时,我反而彻底慌了。我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一阵钻心的痛感让发昏的头脑顿时清醒起来,我试图挣开他,他却更加用力。我一时吓得哭起来,无力地瘫软在床上。 他愣了一下,迟疑地从我身上离开。他用毛毯把我盖了起来,还塞了塞毛毯边边,把我裹的像一只毛毛虫。 我看向他,他正托着腮无聊地瞪着我。他看着小声啜泣的我,竟无奈地笑起来。“哎~”他摇摇头,失落地说道:“大晚上不休息,下了手术身心疲惫,本想放松一下,却在这陪你一个雏鸟调情。” 我撇撇嘴,不满地说道:“异性之间只能那个才算交流吗?” 他冷哼一声,敲了一下我的脑瓜,“我是个大男人,不是少年郎,没心思跟你绕床弄青梅。” 当他看手机时,在屏幕的光的映衬下,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我皱皱眉头,定睛一看,居然是周振! “周老师?”我失声喊道。 周振听我喊他周老师,顿时吓了一跳。他夺过毛毯一角遮住自己,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你是谁?” 当他知道我是月湖妇产医院的规培生时,立马起身穿起衣服准备离开。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训斥道:“在网上瞎聊什么,不怕遇到坏人?执业医考过了吗?一天天的不知道学习,不像话!”他穿好衣服刚要开门离开,又返了回来,居然把灯打开了!我吓得赶紧钻进毛毯里,死死地遮住自己的脸,不让他看见。争夺之际,他还是看到了我的脸。 我惊恐地瞪着他,他却皱起了眉头,慢慢眯起了眼睛。我差点忘了他是个近视眼,这会儿没戴眼镜,看不清!他急忙戴上眼镜想要看清我的脸,我又匆忙把脸埋进毛毯里不让他看。 还好他的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在一台急诊宫外孕手术的催促下,周振终于匆匆离去。 确认他真得离开了,我才把脸露出来。我长长地吐了口气,悔恨的苦水顿时涌上心头。希望他永远不要记得我…… 唐久阁。唐久阁是一家古风装修风格的烤肉店。店里的生腌、提灯、海鲜豆腐汤是招牌菜,也有各种酒类。冰裂纹式的酒坛,每坛的标签上配有古诗词。比如粉坛桃花酒,上面印的是“桃面如伊人,千金而不得。”蓝色的酒坛装的是烧酒,印的是“妾以薄情贱君心,何以承露恩。” 下面这一层都是开放性餐位,二层高级一些,都是包间。二层的菜品和酒水档次都远高于一层,每间基本消费都在几千到几万元,很多富商生意会谈都会去二层。二层的酒水都是茅台、五粮液,还有高档红酒、香槟之类的。二层每个包间都有一位侍酒员,也是山东陪酒习俗的展现。有侍酒员的餐桌会根据顾客身份分为主陪、副陪等,方位、菜品摆设也有讲究。除此之外,侍酒员都是精通各种才艺,样貌出众,经过礼仪培训的,除了餐酒服务外,主要是调节气氛的。每位侍酒员服装根据不同的包间,也分为汉服、唐装、战国服饰等。 我拿着夹子不断地翻着烤肉,桃沙就不住嘴地吃,边吃边夸赞这家店的海鲜嫩豆腐汤。我们点了几壶果酒,又点了一大壶烧酒。喝着喝着便微醺了,脸上都泛起红晕,烤肉在烤架上呲呲的冒油,由焦黄渐渐变成焦黑色。服务员见我们吃不下了,便来询问后帮我们关了火。本来点了一份芒果汁,倒出来却是稠厚的芒果冰沙。桃沙拿了把勺子,尝了一大口,冰的她斜着皱起眉头,“嗯~~,perfect!”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老板过来笑眯眯的俯身问道“好吃吗,小姑娘们?” 桃沙急急点头,“您是加了冰是吗?” “对的,刚刚听到你们说想喝点冰的,就在果汁里为你们加了一点冰块和鲜奶油。”老板做了个ok的手势便离开了。桃沙瞟了一眼我放在桌上的包问道,“你这包里鼓鼓的塞的什么东西?” “不说我都要忘记了,是酒!”我赶紧拿出来,放到她面前。 桃沙打了个饱嗝,打开盒子,定睛一看,“哟,香槟王呀!” 这酒还是周振那天留下的,一直没打开过。我瞟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很贵吗?” 桃沙打了个饱嗝,说道:“两千多一瓶呢。” “这么贵吗?”我又瞅了一眼,说道:“别人送的,肯定是假酒。” 桃沙抿紧了嘴唇,摇了摇头。她把酒标朝向我,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侬我侬,不如唐培里侬’,这就是传说的香槟王!看起来不是假的。” “是吗~”我坏笑道:“那就赶紧打开吧,让我尝尝这两千多的香槟什么味道。” 随着这瓶香槟的一饮而尽,周振渐渐淡出我的视野。 ------------ 第十一章 人流室结束后本来要轮转妇科病房的,却因为科室人多把我暂时安排到了麻醉科一个月。麻醉科办公室在手术室里,麻醉师的大概工作就是在手术间里打完麻醉后观察以及处理患者异常的生命体征。第一天进手术室,带教老师让我看了几次,就让我上手打腰麻,我吓得连连后退,恳求再多多练习。当晚回到家我就翻课本看了脊柱韧带那些解剖层次,还有操作的一些小技巧。我比较怂一些,只有自己有把握的操作我才敢上手,毕竟医生的操作也是人命关天,可马虎不得。 次日到了手术室,带教老师再让我上台操作麻醉时,我便有了些底气。那个患者比较瘦,很麻利的我便完成腰麻操作,最后贴敷贴时,带教老师还夸赞我,“可以啊,现在可以自己独立打麻醉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也是开心得很。路过的老麻醉师看到这一幕提醒我的带教老师,“千万别让小孩儿自己打哈,他们毛手毛脚的可别出事儿。” 带教老师冲我眨眨眼,应付道:“知道了,我都看着呢。” 过后,带教的麻醉老师跟我谈起她的初入医院的场景。老师本来是中医专业的,考进医院后医院里不缺中医科大夫,麻醉科医师很是稀缺,便令她转行干麻醉,并签下保证书保证以后不会干中医。刚刚进入麻醉科,她对工作很生疏,麻醉师做全麻时需要自己扎针,有时扎半小时也扎不上,掰安剖瓶经常会扎破手指。那时麻醉医生少,她自己呆在手术间打腰麻,有时一直打不上因为忙也叫不来上级大夫,就急得直哭。哭了也得继续打,慢慢地才到了现在的副高级别。 操作过后带教老师又教给我填写麻醉单,还有突发情况的用药及剂量。他还说手术室里的大夫有时比较开放,习惯了就好了。这天下午刚上班就迎来一台外科手术,台上的男大夫跟巡回护士开始只是开了个玩笑说她眼妆好看,狐媚勾人。后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谁都不让谁,后面的内容就越来开放些,毕竟男人开玩笑尺度总是大一些,女生脸皮薄说不过只能气得脸通红。而那个男大夫仍然不依不饶地、得意地说着想与她云雨一番,说着说着那个护士便恼羞成怒。不知那个护士从哪里拿来一把卵圆钳上前直接夹在男大夫的下体上。嗷的一声响彻整个手术室,要不说医务人员下手就是稳准狠呢。男大夫本来就在助手位置,为了带新人才上台的。他愤怒地直接下台,手术也不看了,不一会儿就跟那个巡回护士扭打在一起,谩骂声和劝诫声渐渐掩盖了监护仪滴滴的声音…… 早上,手术室黑板上排班了手术,随着病房的推车咕噜咕噜地推进来,忙碌的一天便开始了。我的带教老师没有来,便跟着主任去了妇科手术间。妇科手术一般是全麻,手术时间也长一些。填写麻醉单时询问得知主刀大夫是周振,我看了他一眼,正好与他的目光交接。我心虚地立马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屏幕。而他只是冷冷地瞟我一眼,上台就开始手术了。 手术枯燥而乏味,大家开始讨论起未婚的员工在520或者七夕领证度蜜月有多浪漫,而周振却来了句,“结婚有什么浪漫的,离婚才浪漫,开启又一段新的人生!” 器械护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玩笑道,“看看,看看,都说男人四十岁的梦想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我们周主任刚晋上职称,就开始想着换老婆了。” 周振认真地盯着腔镜的显示屏,手下操作丝毫不马虎,“嗯哼,你都这么说了,改天就换给你们看看。” “周主任,今天护士节呢,请我们喝coffe吧?”器械护士开玩笑道。 “好呀,叫爸爸就请你们喝。”周振的眉眼流露出一抹挑逗的的笑意。 “嘁~”我觉得他有点轻浮,不由得发出声音来。周振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冷漠地瞥了我一眼。他问器械护士:“这个小姑娘是你们新来的麻醉师吗?” 我的带教老师说道:“是规培生,不是麻醉师。” “哦~叫什么名字?” “张季景~!”我的老师笑笑,“她还没转过你们妇科病房,你可能还不认识。” 周振疲倦地舒了一口气,说道:“嗯,的确不认识,不过下个月就该到我们科室了。” 我一听,有点慌张,立马反驳道:“还不一定呢,只是暂时安排到妇科,去哪个病区还不确定。” “是吗?”周振不屑地冷笑一声,说道:“我们病区最近缺少苦力,下个月我就把你调到我们科,这样不就确定了。” 我咬咬唇,不服气地说道:“好像,只有教育科才能安排轮转科室。” “呵呵。”周振又气又笑地说道:“你好像不信我。我要谁,谁就得去。下了台我就回科室把你调过去,张季景对吧?” 我无奈地叹口气,不再跟他争执,指不定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会不会是故意刁难我才把我调过去的。 突然,一个护士说道:“奇怪了,晨子今天怎么还没来上班,平时她可是第一个到科室的。”说着便出去打电话询问情况。过了很久,那个打电话的护士进来,惊恐的带着哭腔说道:“晨子自杀了……” 瞬间手术室里传来一阵阵唏嘘,大家有猜测是他杀的,也有猜测是产后抑郁自杀的,一会儿又说是刺了心脏死的。麻醉科主任也是唉声叹气,一脸的惋惜。从主任口中得知,那个叫晨子的护士是手术里很优秀的护士,多难找的血管都能一针见血,有时抽血气分析麻醉师抽不出来的也会让她抽。她不仅操作熟练,而且人长的也漂亮,性格比较开朗,平日里还喜欢围棋,在全国比赛中还拿过奖。大家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么一个开朗的女孩会自杀。最后,一个护士打听到说是死因就是产后抑郁自杀,割了颈动脉,救护车到的时候已经死亡了。 周振叹了口气,冷冷地说道,“一个月前她曾抱着宝宝去过我们科室,大家都比较忙,寒暄几句就各忙各的了。也许那时她就已经有抑郁先兆,可是大家都没有发现,问她来科室做什么,就说没有事情只是来看看,可能不好意思开口。” “我们都不知道呀!”器械护士激动地说道,“你们说说,如果她说自己心情不好,郁闷,想不开,我们就是请假也会去她家里陪着她的,晨子真是……哎呀,可惜了。” 医务人员在初入学校时,可能第一个培训的知识就是心肺复苏,我们只知道如何给垂危的患者操作,每一个动作都尽量做到标准,然而当选择结束自己生命时,却是如此准确到位,不留给其他医护人人员任何救治余地。不知道死神来临之际她在想什么呢,是在想终于可以远离这世间的嘈杂纷扰安静的闭上眼睛,还是出于本职专业在体验出血休克的过程,想到各种生命的体征的变化,还是会在死亡真正来临时感到恐惧也想过压迫止血……也许,她只想一了百了,什么都不想。 我想着想着便走了神,一出门差点撞上推车,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拦了回来。我抬头一看,是周振! 他眯着眼睛,笑吟吟地看着我,说道:“你好像很不愿意去我们科,刚刚居然在怼我。” 我谄媚地笑笑,说道:“当然没有,我特别崇拜周老师,特别想跟您一起工作。” “很好!我把你剩下的轮转时间全部安排在我们科室,这样你就能天天见到我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得意地笑着扬长而去。 麻醉科有外出学习还有休产假的大夫,人员紧缺,有时候打完麻醉便留我自己在手术间里盯着,有处理不了的突发情况,就去别的手术间喊麻醉师。早会时,主任因为投诉事件点名了一位麻醉师,原因是打麻醉时麻醉师碎碎念,说了些肥胖不好打之类的,而且操作中的确是定位困难而重复了多次才成功。患者的描述就比较恶劣些了,说是麻醉师多次进行侮辱,而且操作中还把针顶弯了。为了搞清状况,大家调了当时的录像。那台手术是夜间急诊做的,大概在凌晨两点左右。翻看录像时却意外发现了一幕令人尴尬的“床戏”。手术间的激吻、各种赤裸裸的高难度姿势令大家发出一阵阵感叹,所有人闻讯都凑过来观看,只有画面中的主人公悄悄地退了出去。主任示意我去手术间配镇痛泵,还说了句“少儿不宜的画面小朋友不要看。”然后他们哄笑一阵后就都瞪大眼睛在那里聚精会神地观看。查完监控录像后,涉事麻醉师操作没有什么不当,但语言的确是有点不妥。最后麻醉师提着果篮去病房里看望患者,做出了诚挚的道歉,患者也表示理解撤诉了。有时候,勇于承担责任反而更能降低风险。 主任最近业务比较繁忙,既要在手术间里盯台,又要接各种电话,显得有点更年期那个状态,引来大家的不满。到了体检的时间了,我本想早早地去检查,在八点上班前还能赶回来,没想到排队的人很多,就耽误了。我给主任打了个电话说明在体检,接着就遭到一顿训斥:“张大夫,你外出不知道提前汇报吗?今天手术很多,你抓紧时间赶紧回来……” 剩下的体检项目来不及做就赶紧赶回科室。一回到科室,看到我后,他的镜片闪着冰冷的光。忙完一阵子他气急败坏地训斥着,“你以后再不守纪律,我就惩罚你,扣你工资……”话没说完就又有电话打进来,他出去接电话讨论了很久才进来。 主任坐下叹口气,说道,“哎~其实我有时候不是故意对你们发脾气的,我忙起来就容易暴躁,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不想这样的。” 看到他焦虑的样子,对他的那种胆怯渐渐变成了同情。我安慰道,“主任你又得工作,又得管理各种繁杂事务,这么辛苦有点情绪我们也是理解的。再说了,今天的事情也是我考虑不周,做得不对,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 主任笑道,“没几天你就出科了,也指教不了几天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嘛!”我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 “嗯~”主任挑挑眉毛,说道,“张大夫你有个优点,那就是‘慢’,慢了好,沉稳冷静,遇事不慌。但是这也恰恰是你的一个缺点,一些简单的工作就手脚麻利快点,不要拖泥带水,提高工作效率也很重要,临床有很多突发情况,光是沉稳没用,反应灵敏,思维敏捷也是我们大夫必不可少的。” 我认真地望着主任的眼睛,还不时的点头表示我受教的诚意。主任还讲了他以前在国外学习的经历,那时他刚到科里连助手都不能做,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仔细观察大夫的操作习惯,时间久了,就能根据他的习惯搭把手。慢慢的那个大夫就与他交流也多了些,也会让他上手操作,交流一些操作经验。监护仪持续发出滴滴的声音,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好像从来都没有特定的上下班时间,随时都有患者伴着急促的推车声被推进来。遇上抢救时,满满一屋子的人,都紧绷着心弦,大家互相协作,像极了战场的士兵。在麻醉科呆得久了,也逐渐掌握了一些相关药品的使用。也许出了麻醉科就再也不会回到这样的科室,在漫长的时间里这些学到的技能也会因为废用而遗忘。但是科里大夫的工作流程习惯却会记得,以后进入临床科室与麻醉科打交道,也会更加理解彼此。就像麻醉科主任说的,“你们在这里待一待,理解一下我们,以后到了临床,可不要像那些老家伙一样刁难我们就可以了。” 麻醉科的轮转期接近尾声,我每日学习备考执业医考试。随着执业医考试的通过,我也即将迎来新的妇科病房学习生活,这里将成为我医学之路上最坚实的垫脚石。 ------------ 第十二章 来到妇科第一天,面对的又是一些陌生的面孔。除了在产科带过我的胡云还有周振,其他人没怎么接触过。他们科室有四个小组,科主任陈刚把我分到了二组。我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周振在一组。知道自己被分到二组后不免有一丝窃喜。二组是科主任陈刚,还有一个副高,叫李磊,剩下的是主治以及住院医。 我们一群新手来到科里,科主任下达命令一个月内不准碰病历,不能管床,只能看。规培生很多,全都集齐的时候,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新来的一天不知道干什么,科里也很忙,本院的大夫忙地歇不住脚,无暇顾及我们。有的低着头用手机刷题,准备规培毕业考试。有的聚在一起,翻看电脑上的病历,私下聊八卦,我很自觉地加入了聊八卦的团队。 聊天中得知,周振是前院长私生子。他从开始进科室,都是科主任一手带出来的,算是医院妇科里最轻有为的大夫。李磊今年才38岁,也是副主任医师。他的父母都是卫生厅里的,他在中级考试通过后就同年晋升了主治医师,34岁时就晋升了副高。而且最近准备转行政岗,准备借着他父亲的关系再借调到卫健委。周振40多岁才晋上副高,李磊在34岁就实现了,有人铺路,果然可以少走很多弯路。我不经意瞟了一眼身后的李磊,他看上去体型微胖,“厅局风”侧分发型,举手投足都尽显儒雅,说话也是慢条斯理。传言中李磊已经离婚很多年了,有一个儿子跟着女方那边。 “医院里祖孙三代的八卦都被你们抖出来了,积点口德吧。”周振突然现在身后,沉声说道。 我看了他一眼,畏畏缩缩地拿着病历想溜走。周振一把顺过我手里的病历,轻蔑地看着我,问道:“你在哪个组?” 我一脸庆幸地说道:“在二组,跟李主任一个组。” 周振哼笑一声,随即冲陈主任喊道:“主任,我们组缺人,把张季景给我们吧。” 陈主任坐在桌前擦着镜片,悠悠地说道:“就给这一个哈,要不然我们这边也没人了。” 我小声地说道:“周老师,我可没什么经验,我连举宫都举不了。” 周振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想多了你。手术室不需要你操心,你就在下面写病历就可以了。” 我生无可恋地叹口气,无奈地坐到胡云旁边,看她操作。胡云见我坐过来,让我用她的工号工作,她就在一边看着我,给我指点。 在这个医院,主治以上的大夫都不写病历。李磊平时不怎么上台,主要出诊还有负责病房里的管理。他经常在办公桌那里看病历,担任质控医师职责。他会时不时叫犯错的大夫去修改,也会把我们刚去的大夫都叫过去,告诉我们错误所在,以后写病历可以避免同样的错误。初入科室时规定的是一个月不准碰病历,但不到一周,熟悉流程后我们便开始管床了。虽是频频出错,但却有一种别样的成就感,尤其是自己床位的患者喊自己张大夫的时候。那种光荣的使命感在每一次张大夫的呼唤中都得到前所未有的升华,不过也在每一次主任的呼唤中而变得更加沉重。 “张~季~景!”李磊再次喊出我的名字。我急忙跑过去,俯身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又错了!就你出错最多。哼哼,看来以后我得多多关注你。”说着又拿出一份病历,他指着住院录说道:“现病史写的太简单了,你看这里,只写了因超声提示内膜息肉收入院就完了?入院时,大病历都白抄了?阴性症状都得写,内膜息肉一个特点是经间期出血,对吧?有无经间期出血情况是不是得描述一下。对于初次发现息肉的,我们都会建议月经干净后再复查。内膜厚的时候,就像一堆杂草,息肉就像里面的小石子被掩盖,这时超声看不清。月经干净后内膜变薄,相当于把草都割净了,息肉在这个时期会看的更清楚。所以初次超声情况,复查情况都要记录。而且诊断也不这么下,病理结果提示息肉才下息肉诊断,没做病理我们不能确定是什么,虽然经验告诉我们它很可能就是息肉,不确定的东西不要写。可以写宫腔占位,黏膜下肌瘤也可以写宫腔占位。”李磊啜一口茶,歪着头看我,他眉毛微挑着,唇角的慈祥的笑意带着几分讥讽:“你写的这病历要是落到内科主任手里,非骂死你不可~” 我乖巧地挤出一个苦笑,赶紧拿着病历回到电脑前开始修改。多点教训总是好的,我能从他们的教训中收获很多,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初学者。而周振大夫不同,他虽是我同组的上级大夫,有好几次我看到他拿着我写错的病历跟胡云抱怨训斥,然后胡云再拿给我修改。我有时在想为什么他不当面训斥我,我愿意接受批评的,好像他很讨厌我,讨厌到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一样。有一次胡云拿着病历询问周振手术方式,他随便应付了几句。当胡云觉得不明白再次问他的时候,他却不耐烦地推脱了,说自己心情不好。科里的一个姐姐,见状调侃道:“哎哟,为什么心情不好呀,肯定是为情所伤。” “就你懂!”周振叹口气回了自己值班室。从那以后我便开始对他产生一种厌恶的的感觉,个人情绪怎么能带到工作中来呢,再加上他老是不当面指出我的错误,厌恶加倍! 对我而言,开一个私人诊所,获取最宝贵的经验应该是去门诊学习。在病房里都是妊娠剧吐液体管理、保胎、手术的,那种常见病多发病只需门诊处理的患者也来不了病房。不过病房的工作很忙碌,我们学生是几乎没有机会去门诊学习的。想到快要毕业,到时候自己不得不独当一面而孤立无援的情景,就有一点后怕。想未来的工作不受阻,就得趁现在这个宝贵的时间更加努力学习,应该像一个小偷甚至强盗一样,恬不知耻、不择手段地去获取需要的知识技能。工作日没有时间,那就抽周末还有下夜班的时间去跟门诊好了。经过在病房的一段时间,每个上级大夫的性格了解的差不多。周振是我同组的大夫,但是他的脾气有些急躁,如果不懂的问题多问几句,他就会表现出不耐烦甚至开始骂人。年轻的大夫副高以下没有门诊资格,所以就只有李磊最适合了。 我虽不是李磊一组的,但是他担任着质控,整个科室住院医的病历他都管,而且他有一个特点,就是“好为人师”。虽然“好为人师”这个成语有贬义的味道,但是用在一个积极教学的老师身上,绝对是褒义!他在门诊上还有去会诊时遇到的特殊病例都会回来主动跟学生们分享,传授我们宝贵的临床经验。有时患者来科室刁难,只要他听到,不等学生汇报他就会挺身而出,往往都是三言两语就把患者打发了。他情商很高,说话也很有技巧。虽然他不怎么上手术,但是他对常见病的治疗处理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对我而言,真是太适合不过了,小操作,小技巧,基础病诊断沟通,恰是一个小门诊大夫所需要的。 临近周末,我在网上查了专家坐诊信息,看到李磊周末门诊,恰好我也没有值班,便决定找个恰当的机会跟他提一下跟诊的事情。 我初到科室时,沉默寡言一些。很多时候都是祸从口出,说的多了得罪人都不自知。慢慢地熟悉了些,我会在李磊闲聊时刻意搭讪几句,引起他的注意。 午餐时,大家都在讨论自己的拿手菜。周振问李磊:“你平时擅长做什么菜?推荐一下。” 李磊放下筷子,信心十足地说道:“周老师你可算问对人了,我还真有一个拿手菜,我自创的‘黄面茄子’。把茄子切成薄片,蘸干面再裹上鸡蛋液,在油里炸一遍。最后葱姜蒜、八角、老抽、豆瓣酱爆香,放入炸好的茄子,用水炖。简直人间美味!” 我听得两眼冒光,直勾勾地盯着李磊,故意奉承地说道:“听起来就很好吃,我可喜欢吃油炸食品了。我们老家那边,也做这个。” 李磊满脸堆笑,笑吟吟地看着我,“是吧,我也喜欢吃油腻的。因为茄子裹了鸡蛋液,炖出来会有一点鱼腥味儿,像是炖鱼,我们也叫它鱼面茄子。” “对对对!”我急忙点头,兴奋地继续道:“我记得以前在学校餐厅吃过一道菜,土豆条和芹菜一起炒的,土豆特别软,不知道怎么做的。” 李磊挥挥手,不屑地说道:“咳,一样,也是过了油的,就像炸薯条一样,再放在一起炒就行。” “原来美食的尽头是油炸呀。”我笑嘻嘻地说道。 周振不屑地撇撇嘴,说道:“一听你们就不会做饭,煎烤炸溜炒,蒸煮炖蒸拌,这么多烹饪方式,你们就知道油炸。” 这时,一个药流的女孩儿端着便盆走了进来,本想让我们看看掉下来的是不是孕囊,当她看到我们正在吃饭时,又不好意思地想出去。我见状赶紧放下筷子追上前去,女孩儿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夫,要不等你吃完再看吧。” “没关系,都习惯了。”我朝着盆里看了一眼,很多血块包裹着,看不清孕囊。我端着盆子去刷洗池冲水,用镊子拨了拨才看见一团绒毛。 患者在身后紧张地问道:“大夫,掉下来了吗?” “嗯,掉下来了。你觉得跟平时月经量比的话,流血多吗?” “感觉有点多。”患者弯着腰,微皱着眉头,看起来还有点腹痛。 “你去护士站吧,跟护士说你是做药流的,孕囊已经掉了,打缩宫素。”嘱咐完患者,我回到科里时,大家已经吃完饭收拾好了。看着空荡荡的桌子还有那一点剩菜,我也没了胃口,便收拾收拾丢掉了。 ------------ 第十三章 下午快下班时,我们几个规培生讨论着去哪里玩,最后决定去唐久阁消遣,然后去KTV唱歌。 李磊看见我们讨论的热火朝天,笑道:“还是年轻人有活力,一有时间就想着玩儿,使不完的劲儿。” 一个规培生说道:“李老师,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李磊羞涩地笑道:“不去了,你们自己玩儿吧。我周天还有门诊,得好好休息休息,我平时比较宅一些。” “是吗,磊哥!我昨天加班完回去还看到你喝的脸通红呢,哈哈……”胡云调侃道。 “瞎说,我那是小酌,小酌怡情……”李磊手机响起,接了个电话,跟大家调侃道:“你们听听,席哆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小手术做手术,居然说,‘磊哥准备好了,来更衣吧!’,还更衣,有侍寝的吗!” 胡云发出一阵唏嘘,对他指指点点:“磊哥,你可真色。” 席哆是本院的大夫,在我进入妇科科室不久才转过来的。席哆一米八的身高,身材魁梧,除了有点眯眯眼外,长的还算是斯文。大家经常跟他玩笑,说他为什么总是闭着眼睛说话,他也会自嘲说自己不说话也是闭着眼睛的。席哆跟胡云曾是校友,算是胡云的师弟。 胡云一边下着术前医嘱,一边哀怨道:“我刚刚去谈手术,看到患者的妹妹了,身材那叫一个棒。我今天终于见识到什么叫‘水蛇腰,削肩膀’了。” 坐在桌边贴化验单的护士长说道:“为啥叫‘水蛇腰,削肩膀’呢” 李磊若有所思地、笑着点点头,未见其人,眼眸里已泛着桃色。李磊饶有兴趣地说道:“人体不是有四个生理弯曲嘛,颈曲向前弯曲,胸区向后弯曲,腰曲向前,骶曲向后。上下之间都是一前一后,形成S曲线,像水蛇一样。人瘦了以后生理弯曲比较明显,才有水蛇腰样子,胖了以后上下一般粗,看不出弯曲。而且瘦了以后,肩峰呀,锁骨呀都比较明显,像是刀削的一样。” 护士长赞许地点点头,“经你这么一说,这些都是解剖学知识,都快忘了。” 我拍拍胡云的肩膀,说道:“她们那都是病态的美,真正的美女应该像我们这样,珠圆玉润,才娇俏可人。” “对对对~”李磊随声附和,笑着说道:“从两性角度考虑,略微丰满的女人更能增加性和谐~” 这时,李磊看过的门诊的一个患者找到了病房,李磊招呼我陪他去个妇检。妇科男大夫做妇检,是要求有女医务人员陪同的。也不知道女性泌尿外科大夫做检查时,需不需要男医务人员在场呢。做完检查,李磊开始传授他的经验。当然,每当李此时,只要有李磊在,肯定会有满满一屋子的学生在旁听。 李磊一本正经地说道:“像这种刚有性生活不久的年轻女性,有时会出现小便或是下生殖道不舒服,有的不愿意做检查,也可以经验性抗支原体、衣原体治疗,可以用阿奇……” 李磊做完检查就向手术室走去,我小碎步尾随在他后面,想跟着去看手术。他察觉到身后小心翼翼的我,说道:“季景啊,多大了呀~” 我深吸口气,故意打趣道:“主任您是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吗?” “那你有男朋友吗?” “有的话也是可以换的~” 李磊停下脚步,挑起眉毛望着我,那眼神仿佛一把出弦的箭,一下子就把我穿透了,“嗯~那我是骗你还是骗别人呢?” 不知该怎么接茬,我嘻嘻一笑表示认怂,“主任,麻醉师里面等着呢~” 医院的面积比较紧凑,值班室也比较缺。午休的时候,学生会挑空病房去休息一下。男值班室就在走廊里妇检室的对面,科室的饮水机放在里面。除了午休时间,我们平时都是进出自如,还会顺带泡一点陈主任的茶叶。每当茶罐里的茶见底时,陈主任就会主动续上,还会在科里提醒,他又带了好茶,让大家品尝。有时候陈主任还会为了迎合年轻人的喜好,准备一些咖啡还有果茶冻干,甚至还会放一些小零食当做茶点。时间久了,不仅大夫去男值班室接水,护士也去,甚至其他科室的人来签字时也会带着水杯来蹭茶,慢慢的男值班室就变成了一个品茶间。 科室里的床位紧张的时候走廊里都加的满满的,忙的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空闲时就可以坐下来慢慢喝茶,看看书。这天,我的床位全都空了,坐在桌前温习一下课本。李磊也清闲,在科室里坐了一会儿就开始瞌睡了。他悠悠地起身伸了个懒腰,拿着一个大玻璃杯慢悠悠地去了值班室。我用余光扫了一眼离开的李磊,等了几分钟,也拿着水杯进了值班室。 我轻轻打开门,李磊正坐在饮水机旁的椅子上低着头看手机。听到开门声,他抬头望了我一眼,我礼貌地扬了扬唇角表示问候后,自然的勾起饮水机按钮开始接水。他也付之一笑,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了。水杯接满,我假装离开又折回来,问道:“对了,李老师,您周末是不是坐诊?” “是的,我周天有门诊。” “啊~”我故作腼腆,笑着问道:“那,我可以跟您去门诊学习吗?”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当然可以了,门诊是最学东西的地方,尤其是你们规培生,就应该多去门诊锻炼。我平时工作日也有门诊,你也可以来,干嘛非得占自己休息时间?” “平时得管床,不能占用工作时间呀~只能用自己休息时间了。” 李磊叹口气,说道:“也是,你工作日去门诊的话,别人也不愿意帮你管床。你不嫌累,就周末去吧。” “谢谢主任!那我就先,退下了?” 李磊挥挥手,玩笑道:“尔等退下吧……” 办公室里,大家安静地办着自己的出院记录。周振说道:“天气干有什么好办法,每天口干鼻燥的。” “周老师,你可以买一个加湿器放卧室里,不过得放纯净水好像。”胡云一边翻阅病历,一边提议道。 “我自己都舍不得喝纯净水,还给它装纯净水。”周振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瘫软在椅子里。 我缓缓转过头望向周振,正好碰上他眼角冰冷的余光,他猛地看向我,那犀利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人般。我吓得连忙转过头来,死盯着电脑屏幕。我心想,一个副高连纯净水都舍不得喝,怎么会舍得买香槟王呢。 “张,季,景!”周振缓缓地喊出我的名字。 我紧张地走到正在翻阅病历的周振身旁,“周老师。” “谁告诉你盆底手术禁止盆浴、同房一个月的?” “嗯?”我怯懦地说道,“不一直是一个月吗?” 周振轻蔑地看着我,用笔啪嗒啪嗒的敲打着病历,“三个月!如果患者一个月因盆浴同房裂伤,那就是你的责任,趁着患者没走,拿去重新改!” 我长长吐了口气,拿着病历赶紧去修改。他看完我这一份病历就再也没有翻看,而是回到值班室,就像是为了我瞟他那一眼而故意针对我一样。虽然被训了一顿,却有一点小窃喜。因为他从不当面指出我的错误,就跟懒得跟我说话一样。当他直面批评我时,反而对他有了点好感。 在妇科查房,一天分上午和下午两次查房。上午查房是主任背着手,后面跟着一队背着手的整齐队伍。下午查房是主治大夫带着我们,零散的队伍遛一圈。查完房回来,胡云让我拿着病历去值班室问周振手术方式。我犹豫了一番,还是硬着头皮拿着病历去了。走到门前,我轻轻地打开一点门缝,探进头去,周振正赤裸着上身躺在床上休息。我抿紧双唇,尽量不作声地又把门关上退了回来。 胡云见我回来,问道,“问周老师了吗,手术方式这么定可以吗?” 我支吾道,“我没问,周老师在休息,他可能下了门诊比较累,我怕打扰到他~” 胡云咯咯笑起来,“他累个屁,他门诊哪有人啊。你直接把他叫起来问就行。” “呵呵,我不好意呢,他没穿衣服!”我为难地说道。 “是吗?!”胡云调侃道,“听说周老师有八块腹肌呢,没穿衣服你还不趁机去瞅瞅,快去,定完手术才能走呢,早问早下班。” 我看看墙上的钟表,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一想到要加班就赶紧拿着病历去了。再次推开门时,周振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桌前喝着咖啡了。他的眼镜放在杯子旁,暗沉的黑眼圈衬得他的眼神也无精打采的。 “周老师,胡云姐让我问问手术方式这样定可以吗?”说着把病例递过去给他看,却不小心碰倒了他的咖啡杯,还弄脏了他的眼镜。我紧张地掏出口袋里的纸去擦桌子上的污渍,嘴里连连说着对不起。周振无奈地叹口气,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他抬起无神的眼睛看着我,“每次汇报错病历的人是你,化验单不全的人是你,打MTX不签同意书的还是你~”他拿起湿哒哒的眼镜甩了甩水渍,起身去柜子里拿出擦镜布去擦拭镜片。 他擦拭完眼镜,拿过我手中的病历,仔细的翻看了一下,“手术方式是没问题,可是你的入院录写的什么玩意儿?八个多公分的肌瘤,查体描述的却是宫体正常大小,还形态规则,你走路的时候脑袋里没有震荡感吗?里面都是水吗?你的大脑没有沟和回吗?”他嫌弃地撇着嘴角说道,不耐烦的把病历往我怀里一丢,“回去重新写!” “……”来不及悲伤,我抱着病历一溜烟地跑出去,生怕再被他逮着小辫子。胡云看我委屈地抿着唇回来,凑热闹问道,“怎么样,看清了吗,是八块腹肌吗?” “他已经穿好衣服了。”我失落地回答道。 “怎么了,又挨训了?” “嗯~查体那里的模板忘了改了,周老师说我,‘写的什么玩意儿’!”我学着他的高冷的样子说道。 “哈哈,他还说什么了?!”胡云把脸凑过来,幸灾乐祸。 “哎~”我叹一口气,平静地说道,“还说我的大脑没有沟和回。” “啧啧,周老师怎么这么损人呢。你怎么不把病历扣他脸上,哈哈。”胡云说着又指出病历的几处错误来,“季景啊,这里也不对,得改一改。你的确是马虎哈,不怪周老师损你。”就这样,本来充满期待的周五,在周振的训斥中平静的翻篇了~ ------------ 第十四章 周末的清晨,闹钟还没响,鸟儿就叽叽喳喳在阳台叫个不停,浅睡眠里连呼吸声都变得聒噪无比。在闹铃被按了无数次后,终于能抬起眼皮。化了个精致的淡妆,骑上小黄车穿梭在拥挤的经四路,到了医院门口,更是水泄不通。交警一刻也不得闲,门口的车辆像流水线传送带上的物品没有间断。顺着扶梯来到门诊,李磊已经开始接诊了。周末的患者比较多一些,一直到快中午,李磊才能歇下来喝口水。他说道,“奇怪了,以前我患者没这么多,今天看起来没完了。看来带个女助手,有点作用。” “周末不是本来就患者多吗,办了住院,正好周一手术。” “男大夫病号就少,有些比较在意,叫了号也不进来。”李磊牛饮一般,一眨眼功夫就喝了一杯水。不等他起身,我自觉地接过他的杯子,“李老师~我去给您接水。” 李磊打趣地说道,“带个学生真是不错,还有给端茶倒水的。辛苦了,小张同学。” 我端着杯子接好水,小心地放在桌子最里面,生怕不小心打翻了。李磊见我没有带水杯,问道:“你怎么没带杯子,你不口渴吗?” “不渴,我经常不喝水。” “我们值班室那边,有矿泉水,你可以去拿。” “不用了,我真的不渴。”我推脱道。 李磊打量了我一番,调侃道,“你肯定口渴,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我无语地笑出来,真是一个执着的人,但我就是不承认。 “这么多病号,我也没顾得上你。你有什么不会的就直接问我。”李磊一本正经地说道,他翘着二郎腿,黑皮鞋油光锃亮。“下午病号应该不多了,你可以不用来了。” “嗯~”我点点头,把上午记笔记的纸条一张张整理好放在书本里。突然,周振出现在眼前,看到我坐在那里,问道,“今天周末,你怎么在这里?是有人安排你,还是自己来的?” 不及我开口,李磊接过话题,“这孩子想跟我来门诊学习,我告诉她工作日也可以来,她却说平时管床,不能耽误正常工作,就自己抽休息时间来了。” 周振问了些化验单的事情便离开了,临走时,他眼角冷漠的余光在我的身上一扫而过。没想到他也在这一天坐诊,而且就在隔壁。我想,他是不会因为自己组的学生跟着其他组老师学习而生气的,反正像我这样的菜鸟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中午餐后,躺在床上准备美美地补一觉。虽然李磊说了下午可以不用去,但是上午就诊的还有很多检查检验结果没有出,如果下午不去那就看不到检查结果也就看不到处理方式,上午的门诊就白跟了。思虑再三,还是定好了闹铃再睡下。 下午等我到了门诊时,李磊的门诊又忙碌起来了。看到我过来,李磊说道,“咦?你来了,其实下午患者也不多,不用来也可以。” 我默默地坐在他身边,仔细记录着他看过的病种,还有他交流时的语言技巧。有时遇到经典的病例,他会多讲一些。可能是第一天跟他门诊,他对我比较陌生,给我讲知识点的时候,他虽然讲的很认真,眼睛却不会直视我,而是望着桌面或者化验单。而我,在他讲话的时候却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他的眉毛眼睛鼻子,以及刻意躲闪略显羞涩的眼神,我都尽收眼底。 一个停经四十多天的小姑娘就诊,李磊问病史问得非常仔细。他严肃地问道,“有性生活吗?” “没有……”小姑娘怯生生地回答道。 “那你有男朋友吗?”李磊追问。 “有,但是没有……那个。” “那,你跟你男朋友有生殖器接触吗,在外面蹭蹭也是有可能怀孕的。” “嗯,有过,就是……射在外面,而且也是在安全期,应该没事吧?” “那可不一定。”李磊皱着眉头,严肃地说道:“安全期其实并不安全,有一些是在月经刚干净时同房怀孕的,还有一些在经期同房怀孕的,当然,你这个虽然是体外射精,只要精液流进去就是体内,那就有可能会怀孕,你还是先去抽个血查个HCG吧。” 患者走后,李磊说道:“临床上有很多连处女膜都没破,就怀孕的,问病史时一定要问仔细。” 我点点头,在便签上仔细地记录着。这时,急诊打来电话说有个卵巢囊肿蒂扭转的,需要会诊。我以为急诊应该快点过去才是,而李磊应下后,不紧不慢地又看了好几个患者。我都急得有点坐不住了,最后李磊说了句,“走吧,我们去会诊!” 我起身赶紧随着李磊,走到下楼的扶梯那里,李磊却停下脚步接了个电话。我顺着扶梯缓缓地地下降,还抢着走了几步,一回头,猛然发现李磊依然镇静地站在扶梯旁,看着我下梯。他幽幽地说了句,“不用去了,回来吧。”然后微微一笑便转身回到诊室。 我下了扶梯,又赶紧乘上上行的扶梯回去。都说李磊慢性子,今日果真是见识了,急诊科是等不及的,估计叫了其他大夫会诊。 李磊说了下午患者少,门诊量却是一点都不见减少。想要全面学习门诊的知识,就要跟全天的门诊。因为患者上午就诊,做的检验检查结果多数下午出报告,只跟半天,会错过完整的诊疗过程。李磊一边接诊,一边念叨着,“真是怪了,平时我的患者不多呀,怎么今天就源源不断了呢!”李磊念叨着。 护士站那边喊声不断,“进去就行,里面有女大夫!” 李磊叫号叫了半天,外面的患者也没进,刚要点过号,一个全身捂得严严实的女人进来了。只见她穿着一身黑衣服,戴着口罩帽子,再加上一副硕大的墨镜,几乎看不到脸。患者进来后,刷了卡,径直走向洗手池洗了把手才坐下。她这番神神叨叨的操作令李磊有些吃惊。李磊试探地问道:“请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嘿嘿~”那个患者羞赧地笑笑,“李大夫,您好,我是……因为同房困难来的。” “哦哦,怎么个困难法儿?” “下面堵住了,进不去。” 李磊示意我铺好臀垫,准备给患者做妇检看看。患者摆好截石位,顿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我强忍恶心不做出捂鼻的动作,生怕患者觉得我在歧视她。李磊过来,用窥器窥开患者下体,那股臭味儿更加浓烈,一直传到走廊里。透过窥器,里面是烂乎乎的一堆东西。李磊坐下来,用长镊子一点点的把里面的东西清干净,又做了灌洗。途中我忍不住干呕了几次,连护士也循着味道进来查看,以为我们在诊室里放了什么垃圾。李磊却是全程镇定自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灌洗之后,李磊问她下体里面的东西是不是别人胁迫、虐待她,给她塞进去的。患者却说是因为同房时,她的丈夫总说堵住了进不去,她就想着塞点卫生纸进去撑一撑就好了。可是后来同房的时候她的丈夫还是说进不去。李磊告诉她,里面腐烂的卫生纸已经全部取出来了,而且做了灌洗消毒,已经没有堵塞。患者却是听不进去,一直重复自己的下面堵住了,不能同房怎么办,看起来精神有点问题。最后只好叫来保安,把那位患者给请了出去。 三甲医院高级之处不仅在于它的仪器设备以及手术权限,医务人员的思维方式仿佛都更高级一些。比如在讲早孕期终止妊娠方式时,以前在二甲医院实习的大夫会讲药流伤害小,人流伤害大。而在这里,李磊也是把药流,人流利弊都讲一遍,不过,最后会多说一句,“如果问哪一种方式更好的话,只能说没有。如果有更好的一种,大夫就不会摆在你面前让你自己选,而是直接推荐。” 李磊不仅思维清晰,还有一点小倔犟。有的患者超声单不仔细看,总是瞎猜疑。临走时会摸不到头脑问一句,“这个卵巢肿瘤怎么办?” 这时,李磊就会像训斥小学生一样,非得把患者喊回来,让她自己把超声提示念一遍。患者念到卵巢大小约4*3*2cm时,就会不好意的遮脸尬笑,“原来是卵巢大小呀,不是肿瘤。” 李磊比较喜欢掌握话语权,在他讲述病情时,如果患者插嘴,他会非常明确的表示让对方先听自己把话说完,如果对方还是不断的插嘴,他就会双手插在胸前,一言不发的看着患者,最后患者完全不说话了才会问一句,“你说完了吗?说完了那我就开始说了~” 此时,如果患者再插嘴,他就会再次一言不发,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对方,直到对方不好意思为止。 ------------ 第十五章 来到妇科,大家都喜欢自己带便当。有时候中午主任们下手术晚了,小大夫会拿着主任的便当提前热好,一般这个工作都是胡云来做。尽管胡云多次强调过让我们闲暇的规培生帮忙热饭,我们却总是在忙碌中忘却。在“便当圈”氛围的烘托下,我也渐渐融入其中。我携带午餐可不是为了享用健康无公害的食物,而是看到李磊也在其中,想要借机跟这位“导师”套近乎。 午餐时间,从门诊回来的李磊看到我便当盒里的寿司和培根,托着下巴说道:“你这个准备得简单,都不用热餐了。” 我笑笑,说道: “我比较懒。” 李磊从橱柜里拿出他的便当转身去开水间热餐,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我这个“跟班”有点缺少眼力。 等李磊回来时,我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他的便当包,默默记下了包的样子。李磊大口吞着像小笼包一样的饺子,和大家讨论着下个月要来科室的柳慧。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柳慧的脾气如何倔,如何得理不饶人,还有我行我素、不听上级大夫安排等。 陈刚主任听了,阴险地笑道:“胡云啊,周振老是说你们组里缺人,下个月柳慧来了就给你们了哈。” 胡云叹口气,不情愿地嘟囔道:“领导就是领导,总是不动声色地就解决掉麻烦。” 坐在电脑前的席哆一边敲着键盘打字,一边踮着脚,“柳慧真有那么麻烦?” 胡云嫌弃地瞥了席哆一眼,开始打印要签署的手术单…… 过了不久,柳慧来到了科室。柳慧来到科室后学习很积极,主动做很多工作,并没有他们说的那样麻烦。她来到科室第一天,就主动担任了科室里的订餐任务,我也主动担任起了热饭任务。《罗马假日》里的公主,结局时为了握心爱记者的手而握了所有人的手,而我为了给李磊热便当献殷勤而热了所有人的便当。 上午十一点半左右,早早地完成手里的工作,便拿着一堆便当去热水间热餐了。打开李磊的便当盒,是覆盖着厚厚的一层芹菜的米饭,盒子另外一格里是大块的的红绕肉,糖色很浅,不仔细看以为是白煮肉。单身男人的饮食,也就这样了。 热好便当,我便将其放在李磊常坐的位置上。当我吃到一半时,李磊回来了。李磊瞥到他的便当盒在桌上,欣喜地笑道,“哎呀!谁帮我热了饭?” 我举了举手,积极地邀功,“李老师!是我~” “谢谢了哈,小张同学~”李磊一边坐下,一边拿出周振餐袋里的粥,“周老师向来不喝粥,我来替他喝了吧。” 李磊把粥拿走不一会儿,周振就穿着洗手衣进来了,“伙计们,帮我订餐了吗,我要的炸鸡腿和小鸡炖蘑菇。” “在那儿呢,周老师!”柳慧起身指着李磊身边的餐袋说道。 “嗯,有粥吗,我可不喝!”周振翻着袋子,嫌弃的说道。 李磊哧溜哧溜地吸着手里的小米粥,招招手,“周老师,我已经替你解决了。” 周振一边吃着鸡块,一边赞许道,“这鸡,要是长成一层皮一层肉该多好。” 李磊撇撇嘴,“这鸡要是真长成一层皮一层肉,你敢吃吗?” “啧啧,还真不敢,那不成了变态鸡了。”周振哧溜一下嗦一口蘑菇,用手指捏着鸡腿的关节头,优雅地啃了一圈,裹满面包糠的脆皮便被啃干净,只剩下光溜溜的腿肉。胡云见状,咂咂嘴,说道,“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吃鸡腿的。” 下班后,穿过民康里步行街,来到了“明小湖”超市。每到傍晚时分,超市门前的台阶上便有小贩开始吆喝处理当天死掉的海鲜还有不太新鲜的水果。这里的海鲜据商贩说都是从东北港口运过来的,特别新鲜,而且便宜。活蹦乱跳的大虾,才二十多一斤,我一口气买了十斤。老板本来站在那里吆喝的口干舌燥,愁眉苦脸的,一见我买了十斤虾,瞬间变得眉开眼笑。老板问我家里是不是开饭店的,我笑笑没有作答,其实,我只是想一次吃个够而已。回到家准备晚餐时,把次日的午餐也顺便备好装在便当盒里。想到中午帮李磊热餐时那一层芹菜还有惨白的肉块,便刻意的在餐盒里多加了一份油焖虾。 吃过晚餐后,骑上小黄车顺着经四路缓缓行驶,夏日的风温柔地轻抚脸颊,带有丝丝凉意。路过大观园,各种烤肉小吃的香味扑鼻而来,大观园金色的牌匾熠熠生辉。再往前走,路两侧就是一些街边小店,中山公园旁边有个小吃店,每次路过都会听到门口的喇叭里播放的揽客声音:“炒菜,猪蹄儿,花蛤儿,各种炒菜,欢迎老师儿们前来品尝~” 我每日晚餐后,都会来到中山公园慢跑。每次来到这里,小车都停的满满的,但是走的时候会一辆都不剩,甚至要走一段路才能碰上一辆。公园入口处拐角的地方有一道长长的桥廊,很多老人在那里合唱,他们演奏的大多是一些红歌曲目。每当听到那些红歌,就能想到以前电影里文工团的那些场景。公园里有很多野猫,游客经常拿东西投喂,时间久了,那些野猫也不怕生人,看到人路过还会发出奶萌的声音来讨要食物。还有些猫傲娇地趴在路中间呼呼大睡,任行人随意拍照抚摸。 我绕着公园跑了几圈,已经气喘吁吁了,仍在吊着小碎步跑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伯,背着手踱步,不一会儿就超越了我。我渐渐停下这跑着比走着还慢的步子,坐到旁边的石凳上休息。我疲倦地扇着软绵绵的手,一丝丝凉风掠过面颊。一只狸花猫在我面前转了几圈,试探性地靠近了点。最后这只猫弓着身子作出战斗状态,还发出低吼声。我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原来是我的脚下踩了一块饼干。我把饼干往远处踢了踢,狸花猫这才敢过去吃那块饼干。我本想举起手机拍一下,那只狸花猫却非常警惕,又冲我发出了低吼。我俯下身子,突然冲着它呲牙吼了一下,狸花猫顿时吓得发出一声尖叫并倒在地上。我又张开手爪作出抓它的架势,又向它呲牙发出嘶嘶的声音。狸花猫顾不上饼干,急忙爬起来逃窜进一旁的树丛里。一位妈妈牵着一个小男孩儿路过,小男孩儿瞪大眼睛回头看了我好几次。 “嗨喽!”一声招呼响起,柳慧出现在面前。 柳慧买了两瓶水放在台子上,自己拿起一瓶打开来喝。她瞟了我一眼,说道:“自己拿呀,还等我送到你手上喂你喝呀。” 我笑笑,拿起水掂量了一下,担心地说道:“这么热,刚跑完步就喝冰水,会不会肠痉挛致死啊?” “你倒挺讲究~”柳慧用护腕擦擦额头的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 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在嘴里温了一下才缓缓咽下去。她飒爽的样子,还有点招人喜欢,跟别人嘴里那个“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的她完全不一样。 我们规培生每月的薪酬是由各种补助和绩效组成的,其中有一项是市补助,每月八百块钱。当初入基地开会时,院里就讲明了市补助是看情况,如果上面当年没有,就不会发。上个月发工资时市补助就已经取消了,大家都没有去注意。只有柳慧找到了领导,反应市补助少发放了一个月,这才又补发了一次。 我看着她赞赏地说道:“柳慧,你真厉害。市补助少发了一个月你都知道,还敢去上面反应。” 柳慧白了我一眼,说道:“我缺钱呀,我当然比较在意。取消归取消,但是一年的只发了十一个月,明显不合理嘛。” 我舒了口气,心满意足地说道:“以前还没毕业,就说规培条件艰苦,要么够吃不够住,要么够住不吃。现在既能学习,又能拿这些薪酬,我还比较满意的。” 柳慧举手摇摇食指,说道:“非也,一开始规培就是很艰难。我们能有现在,都是前面的师哥师姐不断地抗议奋斗为我们铺路得来的。以前有一个规培生,麻醉的,自己推了丙泊酚自杀了。” “啊?为啥?” “干得多,拿得少,还不被重视。医学生本来回报周期就长。快三十的人,还得管家里要钱,多憋屈呀!不仅那一个,不是还有几个割颈动脉自杀的。”柳慧说着,还用手掌冲着脖子比划了一下。 我点点头,说道:“不过,没有那么绝对的公平。我以前在产房,听他们助产士聊天说疫情加班他们都有补助。我们规培生也一样加班,却什么都没有。” 柳慧拍着我的大腿,幸灾乐祸地说道:“还有呢,疫情期间不是资源匮乏嘛,麻醉科为了省口罩,让他们科里的规培生上一天班,歇一天班。起初还羡慕他呢,结果最后发工资时给扣了半月工资,哈哈……” 我苦笑道:“凭什么呀,他们自愿给的假期,又不是人家请假。” “不过呀,最后那个规培生打电话投诉了,又把那半月工资补回来了……” 我们两个聊了很久,不知不觉公园里的人都纷纷散去。来到公园外,单车已全被骑走。柳慧见我要走着回去,便骑着她的电动车要载我回去。她的车座一碰就会掉下来,脚蹬子也掉了一个,车筐已经有几个漏洞。 我坐在后座上,小电车一开,头发瞬间被风撩起。柳慧自豪地说道:“我这小电驴看起来破破烂烂,速度还可以吧。” “是不是该换一辆了,有点太破了。” “快毕业了,换什么。本来就是辆二手车,而且这种车也安全,没人偷……” 到了公寓下,又去超市买了点水果。回公寓时正好碰到周振在前面,我刻意放慢脚步避开他。周振突然停下来,站在路边叉着腰抽起烟来,正好对着我的方向。我假装没看见他,侧过头快步向前走去。 “张季景?” 我无奈停下脚步,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我转过身,嬉皮笑脸地问道:“周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科室聚餐,刚从振华出来。你又怎么在这里?你住在附近?” 我指了指教堂后面,说道:“啊……对,我住在……这个公寓~” 周振回头看了一眼,猛吸了一口烟,悠悠地说道:“不错,离医院很近,上班比较方便。” “嗯嗯~”我点点头,感觉径直离开不太礼貌,客气地说道:“您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好啊。”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公寓,若有所思。 我立在原地,顿时手足无措,额头上不禁渗出豆大的汗珠来。 “还有其他学生住在这里吗?”他问道。 “有,好几个呢……” 周振把烟头熄灭在垃圾桶的灭火处,说道:“女孩子家晚上少出门。”他说完便骑上一辆单车离开了。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免松了口气,看来他没有认出我来。想到这,我不禁产生一丝窃喜。 ------------ 第十六章 一大早来到科里,着急忙慌地处理完医嘱,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开始到位。柳慧一来到,就开始抱怨。她昨天还在炫耀自己破烂的电动车安全感满满,不会有人偷。结果她去了一趟超市,出来后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自己的电动车。直到超市门前所有电动车都陆续骑走,她才发觉自己的车被偷了。席哆笑道:“看了吧,这就是内在价值的重要性。即使外壳再破再烂,还是抵挡不住扒手对电瓶的热爱。” 我手边的座机响了好几声,还在不停地响,我不情愿接起来,“喂?您好,妇科病房T区。” “你好,这里是病理科,你们那个叫李秀丽的患者,TCT标本取得不够,再送一个吧。” “好的!”我挂掉电话,跟柳慧说道,“你床上的李秀丽,TCT标本不够,病理科让再取一个!” 席哆笑道,“柳慧啊,你不会是光送了个小刷子过去吧!” “哪有,那个人还有粘连,很难暴露宫颈,可难取了好吧!” 柳慧揪着席哆一起去取标本,取完正好碰上周振进来。周振问了句谁能跟他搭台做那台宫外孕的手术,我听后立马躲开他的眼神,假装整理病历。周振叹口气,白了我一眼,转向柳慧说道,“你能跟我上台吗?” “好呀!”柳慧兴奋地说道,“跟周主任上台,简直是我的荣幸!” 周振站在我的身后,用命令的语气问道,“可以让我用一下电脑吗?” 我怯怯地起身坐到旁边的位置,看着他写手术记录。他眼角的余光扫了我一眼,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句,“菜鸟~” 我假装没有听到,起身端着水杯进了值班室。接完水,我站在那里悠悠地小口喝着,希望拖延点时间,拖到周振上台,离开我的电脑。过了一会儿回到办公室,周振果真已经离开了。他不在,感觉空气都格外得香甜。 新入的患者一个接一个,还好在午餐时间算是打住了。我跟柳慧一起提着橱子里的的便当盒去热饭,打开李磊的餐盒,映入眼帘的是蛋炒饭。我故作羡慕地说道,“好久没有吃炒饭了呢,我偷一点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嘻嘻~”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李磊餐盒里的炒饭拨了一半放自己餐盒里,又把提前多做好的虾放进他的餐盒,还用炒饭把那些虾盖了盖。 待到李磊出诊回来时,大家差不多都就餐完毕了。我在洗手池旁一边冲洗便当盒,一边打着呵欠,吃过饭后睡意袭上头脑,浑身酸软无力。 李磊打开便当盒,扒拉了一下,惊讶地说道,“咦?!我没记得带虾呀,哪来的虾呢?” 我冲他笑道,“我帮您热饭的时候有呢,是不是您自己放了都忘记了。” 李磊看我一眼,挑了挑眉毛,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吃着午餐。我还以为李磊会夸赞我一通,没想到就这么默默地接受了我为他准备的“加餐”。我好奇地瞟了他一眼,他只是默默地低头看着手机。自此以后,我每日晚上都会想着准备点什么小菜给李磊加餐,他每次看到多出来的小菜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偶尔会说一句,味道还不错。起初我只当做是为了讨好老师而献殷勤,在这温柔的浅滩里跃跃欲试。殊不知,时间久了,浅滩里的水泛起涟漪,稍稍涨潮,我便会溺死在里面而不自知。 快下班时,他们在安排周末的查房。查房都是一个副高以上的带着几个住院医师一起查房。胡云问李磊:“磊哥,您明天查房能顺便带着季景把他们组也查了吗?周老师得去参加会议。” 李磊想了想,不情愿地说了句好吧。 我一听不用自己查房,还让李磊带着,不禁乐地合不拢嘴。这时,周振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不就是查个房,我明天一早就过来,带着季景查完再去开会也不迟。”说完还不忘警告我早到,别耽误他时间。 听到这,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百般不愿。不过,也好过自己一个人查房没有安全感要好得多。 周末。我一大早来到科室,把查房本,化验单都整理好,周振却迟迟没有出现。李磊逗我:“你看周老师,还说要早点来带你查房呢,居然放你鸽子。”说罢便带着他的住院医去查房了。 又等了一会儿,周振终于火急火燎地出现了。他说把特殊的患者跟他汇报一下,其他的我自己查就行。不过在查房的过程中,我都顺带提了提,快结束时,周振才意识到他几乎把患者都查了一遍。“你这是让我把房都查了,算了算了,我得赶紧走了。”说完脱下隔离衣便匆匆地离开了。 每次到门诊,我都习惯性地带好茶包或者咖啡,主动给李磊泡好。一开始他还会问一下今天又带了什么,后来就习惯不问了,而是直接把空杯子放那里,任由我摆布。这次带了大麦茶,厚厚的大麦铺在这个接近一升的透明保温杯里,显得并不多。然而我却忽略了它的吸水性。直到李磊喝了半天举着杯子跟我说,“季景啊,下次不用泡这么多,你看,都快满了!” 果真!大麦吸水后,就像奶茶里的珍珠一样,占据了水杯的半壁江山。 李磊还不舍得说道,“我把它留在杯子里,明天接着喝行不行?丢了多可惜!” 我叹口气,说道,“这个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直接丢了吧,喝了再拉肚子,得不偿失。” 李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问我,“听说你想开门诊?” “嗯~是不是不好操作?”我笑道。 “不好说,那要看你怎么操作了。”李磊轻轻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手儒雅地覆在膝盖上。“八十年代,一些莆田系赤脚医生可是捞了不少油水,尤其是性病方面。你想想,性病患者都难以启齿,他们不好意思去正规医院治疗,正好被这些小诊所钻了空子,花再多钱他们也无怨言。那时候人们调侃那些大爷,‘放一炮30,治个病3000!’” “可是,有那么多性病患者?” “以前管的松,听说为了增加性病患者,还有故意引进妓女的,传播性病。就在那……忘了是哪一片区了,以前都是红灯区,后来查的严了,才端了那些淫窝。” 我托着腮,狐疑地盯着他,“你好懂呀,李老师你是不是去过?” “当然没有!干妇产科的多讲究,我能干那脏事吗。” “哦~”我笑笑,“我不信,哈哈……” 李磊也忍不住笑起来,“爱信不信,清者自清。” 我思忖着,调侃道,“难道,我也要走莆田路?” 李磊听后,拿起桌上的宣传页冲着我的头打了几下,“三甲医院出去的规培生走莆田系,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妇科前景还是很广阔的,有前途,不过西医方面有限制。比如,你说说排卵期出血,怎么治?” 我想了想,“优思悦调经?” “哦,呵呵。”李磊笑道,“也可以。优思悦还是激素。妇科最常用的就是就是激素,但治标不治本,容易反复。你像,多囊卵巢治不了吧?腺肌病治不了吧?除非手术切了它,超声聚焦让它坏死。还有异常宫体出血,也是用激素,要么就手术刮宫送病理,没有病变的还是靠激素调。长期服用激素,患者依从性不是很好,而且也有一定副作用。像一些高血压、糖尿病、年龄大吸烟的还不能用。可以考虑从别的方面入手突破。” “怎么突破?” 李磊见我听得入迷,顿时神气起来。他清了清嗓,得意地说道,“某个人刚刚还怀疑我嫖娼呢,而且还深信不疑。” 我把杯子递到他跟前,“主任喝水润润喉!我可不信主任会做那种事情,倒贴咱也不可能要。” “哈哈,你个墙头草!”李磊接着说道,“中西结合就是入手点,也是突破。一些诊断西医没有,但是中医有。比如围绝经期综合症,那些手足心发热,潮热盗汗,西医的病因的归于激素水平变化导致血管舒缩功能,治疗的话还是添加激素,而中医呢,它是整体观念,辨证论治。比较细微的症状都有相应的证型对应。提起这个潮热盗汗,一般就是阴虚症状嘛,也有对应的药物治疗,不比西药效果差。” “可是我是临床专业的,怎么把手伸到中医领域?” “嘿嘿,这就不懂了吧。现在国家大力发展中医药事业,临床是可以通过参加培训班增加执业范围的,具体情况还得你自己去打听一下。” 我听着李磊滔滔不绝地讲着,一股敬意顿时涌上心头。他见我听得入迷,又讲了一些门诊可行的小操作、小手术。 这时,电脑屏幕的叫号器上显示新入患者,李磊点了叫号,我们的话题也随之终止。 ------------ 第十七章 一个30岁左右的女孩子,略显羞涩地坐到桌前,讲述自己同房下体疼痛。李磊问了病史,排除了炎症一些症状,又做了妇检,也没发现有伤口。他安慰患者放松,他在检查时,把手指撑开了点空隙,双合诊没有什们问题,窥器检查也无异样。检查完以后,李磊向患者解释道,“我的两根手指不仅能通过,而且还能撑开一断空隙,说明不存在狭窄问题,而且四周也没有裂伤,我看你之前做的生殖道微生态,也没有炎症,所以我考虑你可能是过度紧张,导致的下生殖道痉挛。” 患者支支吾吾说道,“每次他都比较直接,然后,我有点害怕,觉得很疼。” “哦哦~”李磊皱皱眉头,说道:“这个太直接可不行,对于年轻的小姑娘而言,性欲没有那么强,总得有点前戏吧。也可以用点润滑油辅助一下,还有姿势,比如刚刚做检查摆得膀胱截石位,可以适当增加生殖道松弛度,可能会好一些。” “那,那这个前戏应该注意点什么?”患者问道。 李磊嘿嘿一笑,委婉地说道:“这个你可以去网上搜一搜教学视频,这个有点超出我的范围了。” 患者见状连连抱歉,赶紧离开了诊室。患者走后,我小声说道,“咨询前戏,可真是为难医生了。” 李磊喝一口茶,悠悠地说道:“其实这种患者很多,大多数都是精神心理作用。两个人慢慢磨合磨合就好了。” 门慢慢推开,又进来一位患者。患者是一位20多岁的小姑娘,一头金发,美瞳闪着幽绿的光芒。白皙的皮肤闪着光,那姣好的身材连我都挪不开眼。李磊见这时患者少,把就诊卡塞到我手里,起身示意我坐到他的位置来接诊。我内心忐忑地坐过去,表面故作镇静,装出一副高冷的样子。我问诊的时候,故意放慢语速,这样就能留给自己充分思考的时间,也方便写电子病历。问完后,我看向李磊,请求他的指示。李磊点点头,“挺好,你做妇检吧!” 我指引患者摆好体位,带好手套准备检查,李磊为我对了对光,背着手站在我身后观望。翻开下面,一层白色菜花状疣体映入眼帘。李磊说道,“看吧,这就是典型的尖锐湿疣,一般是低危型HPV6还有11型号病毒引起,这种用窥器窥开看看,仔细查看一下内壁,还有宫颈有没有疣体。” 我用窥器窥开,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寻得患者同意,取了TCT还有HPV检查。李磊提醒这样的患者出了结果要转到宫颈门诊,他们那边有特制的外敷药物可以治疗湿疣。患者下了床,说自己最近喉咙也有点不舒服,吞咽有些不适,是不是感冒了,问能不能顺便开点感冒药。李磊交代她应该去看内科,但还是用手电筒看了看她的喉咙,这一看不要紧,又发现了新的疣体。李磊叹口气,纠结了一番,说道,“有件事,我非得问问你……哎,算了,还是不问了。” 我见李磊如此纠结,我淡定地看着患者问了句,“你是不是用过口?” 患者先是一愣,然后点头,支吾道:“是!” 李磊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还是淡定地跟患者交代喉咙处的乳头瘤可能得去耳鼻喉科看一下,问一下他们的处理意见。患者走后,李磊看着我的病历,不禁气笑了,他敲着屏幕说道,“傻了吗你,把这个也写出来?” “啊?”我委屈地努起唇。 “一点都不专业!”说着,李磊自己在电脑上敲了几个字。 “啊!对对对,看我这脑子!还是李老师见多识广~”我赶忙改好病历。 李磊不满地眯着眼睛看着我,“嗯哼~你这家伙,是话里有话呀。” “不敢不敢!”我怯懦地耸耸肩膀,“要不然您还是坐回来吧,我坐在这里有点紧张。” 李磊咂咂嘴,嫌弃地说道,“有我在怕什么!你坐在旁边看我接诊,是跟着我的思路走,你自己坐在这里接诊,是真正的自己动脑子。你不是想自己开门诊吗?这是锻炼的好机会呀!” “别人看到会不会说我!” “那怎的了!”李磊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来,“江院长是胡云的导师,胡云跟她门诊的时候,江院长就是这样让她坐在C位,这么带她的。” 我一脸花痴地望着李磊,眼睛里都快要冒出星星了,“哎呀~那您的意思是,您也算是我的导师啦!” “额……”李磊抿唇笑着,“我可没那么说哈。”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您才是真正的老师呢!以后我开个医院,您给我当院长!” 李磊白了我一眼,嫌弃地说道,“岁数大了,咬不动你画的饼了。尤其是,小姑娘画的饼~” “嗯嗯~我可不是小姑娘!”我认真地盯着他,“我们射手座天生反骨,你要是说我做不到,那我非得做成了让你看看!” “不错~”李磊拍拍我的肩膀,“有志者,事竟成!不过,你还是先把规培毕业考试过了再说,不要影响我们医院的通过率哈。” 我小心翼翼地又点了叫号器的一个患者,还斜眼看了看李磊的脸色。他赞许地点点头,示意我接诊。连着接了几个患者,有点轻车熟路。开检验单不对的地方,李磊会不动声色的踢踢我的脚,用手指一下及时纠正。闲下来时,我注意到他的杯里的水浅了,就及时添上。这添茶倒水跑腿的眼力界还是实习时县医院老大夫教的,实际应用起来还挺受用。 下午。李磊来到门诊,看到我早早地来到,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呀,忘了告诉你了,我下午停诊。” “没关系,那我去自习室学习,为了毕业考试,教育科给我们准备了自习室。” 李磊坐下来,说道,“我下午有个宣传页要拍摄,你给我做个模特儿吧。” “什么时候?” “工作人员来了会打电话,你可以在这里先学一会儿习,不会的就问我。”说着揉了揉太阳穴,一副病殃殃的表情。 “李老师您没事吧?” “没有,中午和朋友吃了烤鱼,感觉食物不新鲜,有点不舒服。” “哦~”我低下头默默地看书,时不时地瞟一眼李磊。他拿着自己的就诊卡,给自己开了抗生素。开完药就趴在桌子上,粗喘着大气,不时的发出几声闷哼。我的眼睛盯着课本,脑子却在他的哀嚎中不能集中注意力。我看向他,他痛苦地皱着眉头,捂着肚子。他注意到我的目光,突然看向我,目光交织那一刻,我差点慌了。那柔情似水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别样的情愫,我就像一个暗恋者偷看被突然发现了洞察了心思一般。我深吸一口气,淡定地说道,“要不我找个轮椅送您去急诊看一下?” “不用,我开了药,一会儿去打一针就好了。”他低头看下手机,说道,“工作人员来了,我们去吧。” 不等我们起身,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她嬉皮笑脸地冲着李磊说道:“医生好呀,你吃饭了吗?” “我下午停诊了,你去挂其他大夫的号吧。” 那个妇女哦了声,还是坐了下来。她凑上前,神秘兮兮地冲李磊说道:“我是你奶奶介绍过来的,说你看病很好,让我来找你。” “啊?”李磊一脸迷惑,“我奶奶早就去世了。” 妇人自顾自地说着,“你姥姥也说了,这段时间你先别回家。家里的牛到处乱跑,鸭子也死了一大片……” 我们两个听了这位妇女乱讲一通后,面面相觑,这才发觉这个人可能精神不太正常。正当李磊要打电话叫保安时,妇人都家属正巧找了过来。 我指着妇人问家属,“您好,她是不是有点……” 还不记我说完,李磊偷偷踢了一下我的脚,还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见状赶紧闭嘴,不敢再问下去。那个妇人走后,李磊说道:“以后遇到有精神病的,也不能随意说出来。我以前就遇到过一个患者,那人一看就是精神有问题。但是当我跟患者家属说是,家属就不乐意了,还要投诉。最后我赔礼道歉,闹了很长时间。” 我叹口气,无奈地说道:“可能人们平时吵架骂精神病习惯了,总觉得这不是一个病名,而是羞辱人的话。就像有的人家里有个傻儿子,自己明知道是傻子,但别人要是喊出来,就会恼羞成怒,甚至还会大干一架……” 我随着李磊来到了超声聚焦室,进门后,李磊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脱衣服吧。我觉得有点突兀,还是略带扭捏的脱下隔离衣在聚焦床上躺下来。刚要做放探头拍照,李磊便接了个电话离开了,说别人替他拍照。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大夫,开始没注意是谁。当那个大夫走到我跟前,摘下口罩时,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周振唇角一撇,调侃地说道,“露出小腹来,我要放探头了。” 我尴尬地把衣服往上撩了撩,露出肚脐眼来。拍完照后,周振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组的学生,居然跟着其他老师学习。”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只是恰巧您今天没有出诊!” “我就在李磊旁边的诊室。” “哦哦~”我想要溜走,却被周振揪住头发,“李磊胃肠炎停诊了,去给我干活儿!” 我指指墙上挂着的隔离衣,“您先转过身去,我把隔离衣穿上再去。” “你又不是没穿衣服!” 我强词夺理:“那我也不好意思!你看得我发毛~你转过身去~” “毛病!”周振嘟囔了一句,背过身去。 我小心地拿起隔离衣来,慢慢地踱着步子想离开。我刚迈出门口,周振就走到了我身边…… ------------ 第十八章 坐在诊室里半天,一个病号也没有。周振看着手机突然说道,“小张同学,帮我下楼拿一下外卖。” “哦~”,我为了留着刷题的进度,把亮着屏的手机放在桌上。拿回来以后,才发现里面是两杯咖啡。周振默不作声地把一杯咖啡推到我跟前,又继续低着头翻阅病历。我打开咖啡盖子,望着一缕热气,喃喃道:“热的呀~”。 “怎么,咖啡不就该是热的吗。” 我偷偷瞟了一眼周振,他低着头一边看病历一边签字。他疲倦地叹口气,说道:“快喝吧,不要太感动。” 我小啜一口,咖啡的醇香还有厚椰乳的香甜充斥着味蕾。我满意地点点头,小声喃喃:“要是加冰就更好了~” 周振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皱皱眉头,“啧啧,太甜了!”他瞟了我一眼,说道:“下周末我门诊,要不要来学习?” “还是不了吧。”我躲开他的目光,怯怯地说道。 “哦,忘了,下周我停职了!停职一周。” 我不解地看着他,微微蹙眉。 周振悠悠地翘起二郎腿,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周五手术时,跟我搭台的一个傻子一直跟我碎碎念,气急了我就给了他一拳。然后就被停职了。” 我吃惊地用手遮掩住张大的嘴巴,我只觉得他脾气不好,没想到情绪波动也这么大。 这么一个工作认真的人,居然会违反无菌原则在手术台上打架。 这时,进来一个患者,说自己下体有东西脱出来。周振放进窥器仔细看了看,也没发现脱垂。撤出窥器后,他又开始做妇检,喃喃道,“还真有东西,内壁囊肿,在……前壁!”他下意识地俯下身子观察外阴,并将里面的手指向上一顶,尿道口立即有脓性分泌物流出来。他嘴角一撇,得意地说道,“小张同学,看清了吗,这就是尿道憩室!” 我呆呆地点点头,如获至宝得赶紧记下笔记。也许上外科课的时候打瞌睡,也许逃课了,别说见,听都没听过这个病名。不过这个患者,不属于妇科,周振打了电话将患者转到外科了。 我崇拜地望着周振,傻呵呵地合不上嘴。周振得意地说道,“怎么样,以前没见过吧?” “太牛了!”我冲着他竖起大拇指,“估计放在其他大夫手里,估计得误诊!” 周振得意地扬起唇角,轻蔑地白我一眼,讥讽道,“不接受舔狗的称赞。” 我不满地嘟起嘴,敢怒不敢言。我心想,舔也不会舔你这样的。居然敢在手术台这么庄严的场合抡拳头的男人,实在是可怕。但同时,居然还觉得他有那么一丝丝霸气迷人。看来那些星座分析都是经过大数据调查的,能吸引射手座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振一脸得意地问道,“我还有读博时的笔记呢,想不想要?” 一听笔记,我顿时两眼放光。学霸的笔记都是秘籍般的存在,得之,永脱学渣之名。我直勾勾地望着他,搓着我的“苍蝇手”,“真的可以给我吗?” “这还能有假?”说着他就俯身从桌下橱子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甩在我面前。我小心翼翼地翻开来看,里面不仅有各种知识点记忆技巧,还有图文标识。我望向他,他正托着腮无聊地盯着我。我抿着唇笑道:“过两天我请你吃饭~” “哼,山东人的两天,两年下去都不止。” “哎呀,不会的,说两天就两天!” 周振眨巴眨巴眼睛,无神的眼睑半垂着,“是被我感动了吗?那你说说,是我好,还是李磊好。” 我抿唇,转了转眼珠,寻思半天说道:“那肯定是您好呀!再说了,他也没你帅呀。” 周振冷哼了一声,说道,“胡扯!那你怎么主动跟小李而不跟我?” “额……”我尴尬地笑笑,说道:“主要是,我怕你会凶我~” “你犯错误我才会凶你,难道不应该吗?你们这猪脑子,只有对你们发一顿火,才能好好长记性!”他没好气地数落起我们几个规培生刚入科时犯的错误,还有病历写的如何的垃圾,一边说着一边还口吐芬芳。我中途插一句,还被他用“扯淡”之类的话给怼回来。记得有一次在病房走廊里,有一个年级比他小的男人,喊了他一声小伙子,对此他还在交班时强调,称呼别人要用敬语,喊别人小伙子、美女之类的如何不礼貌,还以为他是个多么文明的人。听着他口吐芬芳,我就像中暑般头晕脑胀的。 这时,胡云突然火急火燎地抱着一堆病历来了,让周振赶紧签字。还质问他,停职是怎么回事。看到胡云,周振略带羞涩地叙述了一遍手术室打架的场景,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乖乖地在那里签字。胡云一边数落着周振,还时不时用病历本敲打他的肩膀。我望着这两人微妙的神情,不禁陷入沉思。虽说周振相对年龄小一点,跟年轻人关系近一些。但是胡云这样放肆的动作,还有周振见到她那羞赧的表情,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回到家后,想到李磊那白日里难受的样子,发了条信息问候一下。不一会儿李磊便回复了一条:“没事了,多谢。” 多谢?好吧。我无聊地偎在靠枕里,想到明天夜班,白天可以休一天,就想要出去嗨一下。打电话给哥哥,想一起去兜风,他却极力拒绝了我,说是晚上和几个大夫约好了,有器械商请客。我一听他们要去“巫雨楼”便立马来了兴致,苦苦纠缠了好久,才答应带我去。“巫雨楼”是一所夜总会,初建时以为会像“天上人间”、“皇家一号”那种纸醉金迷的高级会所,单凭“巫雨”二字,就令人联想巫山云雨之事。但实际上却是真正的会谈场所,经常会有一些学术会议在那里召开,还会接待一些政府官员。事业单位的职员在那里聚餐,还会有打折优惠。大型的娱乐表演也都是古筝、琵琶、编钟之类的表演。 跟着哥哥来到“巫雨楼”订好的包间,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素雅的星空顶,仿佛皓月当空,星罗棋布。大厅中间是“曲水流觞宴”的特制木桌。清冽的泉水在曲折的凹槽里缓缓流淌,金鱼顺着水流不时的跃出水面。缭绕的雾气氤氲在桌子上空,仿佛置身于仙境。大家见了面寒暄过后纷纷入座,坐在C位的是口腔连锁公司的老板,他的连锁公司在全国有一百多家,所有的耗材都是今天请客的器械商供应的。那个老板看起来六十左右的样子,满头的银发,总是笑眯眯的,大家叫他“郭老”。器械商点完菜品后,还点了琵琶弹奏。琵琶表演后,菜品便开始陆续上桌。一道道精致的菜品、糕点漂浮在流水之上,大家一边品尝佳肴,一边讨论生意的事情。我坐在哥哥旁边,拿着手机恨不得把每一道菜品都拍下来,但为了不失礼,就简单地拍了几下就赶紧把手机收起来了。菜品吃的差不多,才开始上酒水。盛放酒水的是各色的酒器,呈椭圆形,两侧有翅膀样的侧耳。郭老板端起一杯酒,小啜后说道,“巫雨楼果然就是豪气啊,盛酒的用的都是漆器。” 我嘴里的糕点塞的鼓鼓囊囊,小声的嘟囔着,“什么是漆器……” 坐我旁边的一个哥哥说道,“这种酒杯是木胎所制,外面涂的就是从漆树取出来的大漆。据说三千棵漆树才采取一斤生漆。这种漆器,听说是可以泡在水里千年不腐。” “哦哦~”我点点头,问道,“曲水流觞中的流觞就是说的这个漆器吧。” “对,你看杯子侧边像翅膀,也叫羽殇。” 我仔细看了看这位哥哥,发现长的还不错。细看之下,跟周振有些相似。我小声地问他:“你也是做生意的吗?” “我是无业游民,在家里啃老。” 他一边凑近小声说道,一边竖着耳朵听那些人的交谈。 “你哪个学校毕业的?”我上下打量着他。 “小学没毕业,打架被劝退了。”他装作失落的样子叹口气,举杯默默地饮酒。他的手腕处露出一点黑色的纹身,我看到后自觉地离他远了一点。 他察觉出我的举动,看了眼自己手腕的纹身,嗤笑道:“我可不是坏人。” “我也没说你不好呀~”我勾勾唇角,开始对这个笑面虎警惕起来,甚至有一丝敌意。 一盘精致的半透明的糕点从我眼前流过,我的筷子一滑,夹了个寂寞。这位小哥哥见状,不紧不慢地举起他的筷子夹了一块糕点放到了我的餐碟里,还文质彬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视若无睹,并没有动那块糕点,而是举杯饮起酒来。小哥哥又凑近了说道,“这样的场合都很无聊的,要跟我一起去兜风吗?” 我故意咳嗽几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最近吹空调不舒服,最讨厌兜风了。”说着,我盯了很久的杏仁酥缓缓流到我跟前。这会儿大家都聊的热火朝天,没有人注意到我,我赶紧连夹了好几块放在自己盘子里。 那个小哥哥见状,直接起身伸手把杏仁酥端出来放在了我面前。我顿时尴尬得脚趾抠地,我皱着眉头担心地环顾四周,还好没有人注意到我。 那个人眯着眼笑道:“吃吧,没人会在意小姑娘贪嘴,到底吃了几块杏仁酥的。” “你故意的吧!”我嫌弃地瞪着他说道,“把整盘都放到我跟前,显得我吃相多难看!” “哈哈,”他捏起一块来放在嘴里,调侃道:“吃都吃了,还在乎吃相做什么。” 这时,远处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突然指着我面前的杏仁酥说道:“我要吃那个!都被她一个人拿走了……” ------------ 第十九章 当小男孩儿想继续撒泼时,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男孩儿立马吓得不再吱声。 那个小哥哥拍拍我肩膀,说道:“去过花满楼吗,就在楼下。我请你去那里坐坐,比这里有趣多了。” 看着他不怀好意的假笑,我都懒得开口搭理他,不屑地嘟囔道:“低俗的红灯区,有什么好逛的……” “你刚刚说什么?” 我眼珠一转,憋笑道:“没什么,听说很奢侈,我可消费不起。” “花满楼是我家开的嘛~”他笑笑,“我父亲是桦勒医院院长。” “呵呵,那你可真是个贵公子呢~” “要不要去坐一坐,我想那里的香槟更能满足你的味蕾。还有好吃的圣代和蛋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有些微醺,语速也开始有点迟钝。他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跟器械商吐槽器械缺陷,推荐改进方法,还有谈价钱的。我无聊地看了眼小哥哥,嘿嘿一笑:“免费吗……” 不愧是叫做花满楼的地方,一进门整个大厅里都是花树,连散台区的桌上都摆着插花,地面也是铺了厚厚的花瓣。前台见到小哥哥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小哥哥喊前台开了一间包房,一会儿,服务员便领着我们来到一间包间里。氛围灯闪着柔和的光芒,淡淡的香薰的气息浸润在空气中。柔软的沙发一坐上去就缓缓地下陷。我们坐下不久,就进来一位穿着很时髦的小哥哥,20左右的样子,他的胸牌上印着Neko。Neko拿着一瓶“巴黎之花”的香槟,打开后问我要不要加冰,我点头微笑示意加一点便可。只见Neko将瓶身倾斜,打开瓶塞时小心地转动瓶身,最后压住瓶塞的拇指轻轻一抬,发出一声犹如贵妇的叹息。 那个小哥把酒杯推到我面前,说道,“我叫秦业霆,消化内博士,因为厌倦医院工作,自己开了家门诊。你呢?” 我咂咂嘴,心头莫名涌上一股不爽。刚刚在宴会上还说自己小学没毕业,这会儿又成了博士了。他把我请到这里来,莫不是要单纯地表达自己的优越感吧。我挑挑眉毛,不甘示弱地说道:“我叫张季景,张氏中医第N代传人,张仲景是我家祖先。” “哈哈……”秦业霆笑着拍着NEKO的肩膀,“医圣的传人,可不得了。” Neko坐到秦业霆身边,搭着他的肩膀一直撒娇,“秦少爷,让调酒师送几杯烈酒过来,再点瓶酒吧少爷,就当为我冲业绩了!” 秦业霆笑着点点头,示意让他自己随便点。Neko兴奋地直拍掌叫好,便点了两支唐培里侬的香槟王。秦业霆咂咂嘴,说不尽兴,又点了一支黑桃A的白金香槟。还给我点了一个冰淇淋塔。冰淇淋塔杯呈松树状,分五层。冰淇淋口感细腻,吃不出太大的不同,覆盆子酱倒是酸甜可口。冰淇淋顶端堆满了覆盆子新鲜果实。挖一勺放在嘴里,巧克力碎的醇香简直香到骨头里。Neko这次开香槟时,没有像上次那样温柔,而是用他手腕上的泛着绿色荧光的手表帅气地冲击着香槟瓶塞,砰的一声,酒水如喷泉般四溢。Neko喝得尽兴,还唱了一首歌来助兴,唱着唱着还弹起了吉他。秦业霆把调酒师叫到了我们包间,当场调酒。Neko拿来投壶器具,一起玩起了投壶来,输的人要喝下调酒师调的酒。我从来没有玩过投壶,岂不是要被他们灌死。没想到调酒师是个好心的叔叔,每次我输了,给我调的都是气泡水加果汁。 玩得累了,我便出门去了趟洗手间。洗完手烘干的时候,一位穿着板正的叔叔站在我旁边洗手。他黑色的衬衫扣子开的很低,结实而雪白的胸肌若隐若现。我在镜子里偷偷瞄着他,他也正好看向我,笑道:“小妹妹一个人吗?要不要陪叔叔一会儿,两个小时给你1000块。” 我叹口气,没好脸色地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揪过去抵在墙上。他调戏道,“脾气还不小,嫌给的少啊?价钱好说嘛,你要是出台的话,给你5000。” 我盯着他本想骂他几句,但是,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就在他的手要想抚摸我的脸颊的时候,我说了句,“王主任!” “……”他的手僵住,惊讶的啊了一声。 “您不是医务科主任吗,我修改病历时还找您去签过字呢!我这样的规培生您肯定不会记得!”我得意地笑着,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甚是解气。 “啊啊~”他的手顺势摸了摸我的头,顿时变得像个慈祥的长辈。“哎呀,喝多了,你看看,都开始说胡话了。周振他们还在等我,我先走了哈!”说罢便急匆匆的回到了他自己的包间。 我本来还觉得可笑,但回想到他说的周振,我的心里立马变得五味杂陈。回到我的包间,秦业霆见我闷闷不乐,得知真相后,他说我如果想去看看他们私下的样子,可以给我一套服务员服装,去里面待一会儿。出于好奇,我还是换上了服装并戴上口罩,假装送果盘去到了王主任包间里。放下果盘我便坐到边角的小隔断里,那里是服务员坐的地方,以便随时提供服务。除了王主任还有李磊,周振也在其中。李磊比较拘束一些,在那里喝着小酒,吃着坚果。周振则满脸通红地依偎在沙发的靠垫上迷糊得睁不开眼。一个漂亮的女郎坐在周振身上摸着他的大腿,还不停地亲吻他的脸颊。王主任怀里搂着一个小姑娘,一边唱歌,一边把手伸到小姑娘的衣服里动手动脚。还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大家都叫他钱老,时不时的会有人向他敬酒,身边坐着一个很年轻的姑娘,看起来不到20岁。那个小姑娘很拘束的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王主任坐过去,用胳膊肘戳戳钱老身边的小姑娘,示意她主动些,见不济于事,便从包里掏出一沓钱,拍在小姑娘腿上。还在她耳边假装小声说道,“这次要是搞砸了,就别让我在夜场看到你!”但在座的各位几乎都听到了。小姑娘忍不住红了眼眶,但还是把泪水咽到了肚子里。一会儿小姑娘便自觉地扶着钱老出去了,出去后没有再回来。 我坐在那里,无聊地盯着他们。周振早已沉睡在那里,还打起了呼噜。李磊起身去了室内卫生间,刚进去就出来了。只见李磊向我走来,反应了洗手池断水问题,让我去修一下。这时,一个女郎走来,她揽住李磊的胳膊,软声细语地说道:“哥哥~卫生间里面还有一个小卫生间,我带你去吧。”说着便扶着李磊往里走。不一会儿维修管家也来了,我定睛一瞧,居然是秦业霆。他笑嘻嘻地说道,“进来搭把手吧,小姐姐~” 他带我进去后,指了指一面镜子,“这是个小窗,可以看到好玩儿的事情。不过,我怕你承受不了。” “嘁~”我不服气地推开那面镜子,对面居然是一个暗厢,里面有很大的圆床,还有各种没见过的设施,还有一张类似于妇检床的台子。我问道,“里面怎么还有妇检床?” “啊,有点像是吧,那叫炮椅。”秦业霆拍拍我的肩膀,“我们小医女不懂了吧。” 我们正通过这个小窗望着里面的东西,李磊从里面洗手间出来,刚要出门就被那个女郎给扶到了床上。那个女郎上前骑到李磊身上,要脱他的衣服,李磊摆摆手推辞:“不行不行,喝多了,我做不了。”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像是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变得瘫软。本来还在拒绝的李磊,慢慢的开始接受。此起彼伏的身影在我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我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驴毛,麻木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脑袋里隆隆作响。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寒暄,“哎呀呀,秦院长来了……” 秦业霆见状赶忙把小窗关上,拉着我就往外走。趁着他们一群人寒暄,我们从角落里溜了出去。回到我们自己的包间,秦业霆才舒了口气,“差点就被我爹发现了~” 我半天都缓不过神来,愣愣地坐在那里。Neko询问我们去了哪里,秦业霆没有作答,调侃道,“隔壁来了几个绝美的少妇,点名叫你去呢,快去冲业绩吧!” Neko走后,秦业霆一脸得意地坐过来,他试探地问道,“怎么了这是,没见过那种画面,被震惊到了吗?”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哑着嗓音说道,“我要举报!” 秦业霆双手抱在胸前,无所谓地说道,“好呀,无非就是把那些主任抓起来拘留几天,给他们医院抹黑败坏名誉。我也是早就看不惯这种经营方式了,我爹却总是装傻。你看人家巫雨楼,那才叫高端,去的都是文人墨客……” 我白了他一眼,愤愤地饮了一杯香槟,质问道,“你带我来这里目的是什么?” “做什么事情,都必须有目的才可以吗?” “哦哦~”我笑笑,“那我走了?” “额……”他挠了挠头,尴尬地笑道,“你可能忘记了。我跟你哥哥是同学,小时候我还经常去你家里玩。有一次你在路上被一个傻子欺负,我还用一块石头把那个傻子砸破了头。” ------------ 第二十章 秦业霆的话把我的思绪慢慢拉回到童年。那时他还是个小胖子,大家都叫他三胖。夏天的时候父亲总是怕我拉肚子控制我吃冷饮,每次他去我家玩儿,都会偷偷带着我去买雪糕。印象最深的就是被那个傻子欺负!那个夏天的傍晚,放了学后,我和几个小伙伴拿着空瓶子在路边抓独角仙。一个傻子突然冒出来,抓起土就往我们身上撒,还抢我们的虫子。我气不过,抓起一把土来就朝傻子洒过去。那傻子一生气,把我一下子推倒在地上,还夺过我手里的独角仙给踩死了。我气得坐在地上直哭,那时,正巧碰上放学回来的秦业霆。秦业霆见了,连忙停下来把自行车一丢,捡起一块石头就朝傻子丢过去。傻子的头被砸出了血,哭着想逃走,又被秦业霆按在地上给揍了一顿。他自己脸上也挂了花,为了哄我,还牵着我的手去买雪糕。大人们知道详情后,还调侃,说要是秦业霆脸上落了疤以后娶不到媳妇儿,就让我给他当老婆。 我咯咯笑起来,上下打量着他,侧分及肩发,跟个二次元一样。“你跟小时候,长得一点也不一样,谁能认出来呀!” 秦业霆眯眼笑笑,“我怎么就认出你了呢。”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说,当时你为什么就只给我买雪糕吃呢?” 秦业霆嘴角一撇,笑道:“当时他们都叫我三胖,我很不喜欢。只有你,叫我胖哥儿。” “哈哈……”我掩面笑起来“你真虚伪。” 秦业霆笑笑,把一份文件递给我,他希望我能帮忙把文件交给周振。在我疑惑之际,他说出了周振是他哥哥的事情。以前就听过周振是月湖医院前任院长私生子,原来他的父亲是现在桦勒医院的秦院长,也就是秦业霆的父亲。秦业霆见我云里雾里的,笑着说道:“听说主动分享自己的秘密,可以拉进彼此的距离。这样,我们是不是又能像小时候一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哥哥他们宴席结束,我跟着他们的专派车被送回了家。洗漱后,熄了灯躺在床上,倦意、醉意一起袭上头脑。窗明几净,我侧卧着,鼻子酸酸的,包间里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却是历历在目。平日里,那些男人不管是身着蓝色手术衣在手术台上,还是穿着板正的衬衫站在投影仪前讲课,他们的身影都是那么光鲜亮丽。他们只是职业是医生,只是在学生面前是老师。他们也是普通人,也是男人,自然也有他们独有的乐趣,和应酬里不由衷的行为。男人好色,女人慕强,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夜场的交易就是最好的证明。那里不讲爱情,大家都心知肚明,有的只是逢场作戏,只有消费不起的卡座,送到电梯口的爱情,还有普通人开不起的唐培里侬。荷尔蒙爆发的时候,人和动物没什么区别,越是原始、越是纯粹的欲望越令人刺激。回想起那晚约到周振,自己也是庸人中的一个罢了,没什么特别的。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又回到了那个傍晚抓独角仙的时候,独角仙越飞越高,我便追着一直跑……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已是中午了。蓬乱的头发散发着隔夜的酒气,麻雀在阳台叽叽喳喳叫得好没意思。打开手机,看看群里发的消息,得知医院为了规培毕业通过率,开始给规培生半天假期。但前提是必须到医院准备的自习室里,每天定时打卡。我坐在桌前喝了一杯牛奶,不经意间瞟到了秦业霆给我的文件。出于好奇,我打开文件看了一下,原来是桦勒医院计划开分院,想让周振去当分院院长。我叹口气,把文件装好,放在了书架上。 来到科室时,主任们已经撤了,管床大夫跟我稍微交了下班,也都陆续离开。寂静的夜班,我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发呆,突然听到护士站的护士长在喊我。我蹑手蹑脚地过去,还以为做错了什么要挨批。走近了,护士长笑嘻嘻地把一罐酸奶塞到我的口袋里:“看你跟个小傻瓜一样坐在那里发呆,给你提提神~” “哎呀,谢谢护士长~”我立马变得喜笑颜开,心中的一口浊气顿时散开。 护士长还调侃道:“我美吗?” “美!”我拉着她的手,“简直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哎哟哟,溢美之词!赶紧去忙吧,咱妇科晚上不比产科,没那么多事儿,早点忙完了就去歇着吧哈。”说完护士长交代了护士站的小护士一些注意事项,便收拾东西回家了。 此时此刻,我觉得再贵的香槟红酒,也不及这一罐酸奶来的实在,触手可及的温情,不见得就比不上觥筹交错、灯红酒绿的夜场。 早上大家来到科里,都在议论周振打架被停职的事情。本来规培生都批了半天假,科里还有大夫出去进修,人就更少了。科主任气到不行,一直数落周振,把他刚进医院到现在所有的罪行几乎都扒了一遍。下了夜班本来准备回家,看到值班表是李磊门诊,便改变了主意。 来到门诊,李磊诊室外面的患者已经开始排队。见到我进门,李磊惊讶地说道,“哎呀,这么用功,下夜班还来跟门诊!” 我笑道:“妇科夜班比较轻松,睡了个安稳觉,也没什么事。” 李磊赞许地点点头,继续点着叫号器的患者。每接诊一个患者,我都仔细的做好笔记。李磊认真说教的样子,让我完全忘记了他在夜场的场景。忙完一阵子,诊室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李磊的水杯里装着满满的水,我冲着杯子看了一会儿,平静地拿过来都倒干净,放上了我事先带来的茶包。李磊已经习以为常,头也不回地问道,“今天是什么茶呀?” “紫苏饮子!”我得意地说道。我把烘焙的紫苏叶煮好装在杯子里,接了热水待泡出茶汤来,把柠檬汁挤进去,淡褐色的紫苏水便成了粉红色。再把冰糖放进去,大功告成。李磊任喝了一口,咂咂嘴,说道,“你懂的还不少。” “都是跟电视上学的!您觉得口感怎么样?”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李磊笑笑,说道,“挺甜!” 我叹口气,抿了下唇继续低头刷题了。男人就是粗俗,对这些玩意儿应该都不怎么感兴趣,要是给桃沙喝的话,她准为它能写出一首诗来。我尝了口,的确挺甜,还挺酸。 李磊用手机发信息,举着食指在屏幕一笔一划地写着。我皱皱眉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用手写,九宫格拼音不快吗?” 李磊挑挑眉毛,说道:“这样可以活跃大脑,预防老年痴呆。而且很多字不会忘记书写。” 我无语地看着他,分明是用不惯,还强词夺理。不过身边很多五十岁以上的前辈不管会不会拼音的都是半屏手写,难道这是他们时代的标志?我的英语从小是我妈手把手教的,从音标到单词,但到现在,我妈也是半屏手写。可是李磊还不到四十呢,就开始步入老年生活了不成? 我的手指在屏幕不停地滑动,错了的题目也懒得深究,盲目地追求数量,划过一道又一道真题。李磊不满地拍着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划走,皱着眉心说道:“你怎么老做错?” 我尴尬地笑笑,窘迫地说道:“不会呀~” “啧!问我呀!”李磊瞥我一眼,“这么个专家在你跟前你不问,呼呼地刷错题!那你跟门诊干嘛,不会利用资源。”说着把我手机挪到他跟前,“错了不纠正,刷再多题也没用。”他翻开课本,翻到了错题相关那一章,说道,“我以前做题,就习惯错了哪,就看那一章的内容。再遇到类似的问题,想错都难。看起来慢一点,但实际上是增加了做题速度,准确率也高呀。” 他这为人师表的样子,真是令我感动。即使是我亲眼见过他在夜场风流,此情此景之下,也当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本性的释放而已。崇拜,可以是盲目的。 李磊讲完这一章内容,又揣着手看着我做下一道题目,是关于排卵期出血的,又做错了。他把桌上东西全都推到一边,露出桌上粘贴的内分泌激素曲线图。他用笔指着曲线走向:“看着图比较好理解一些。整个月经期你就大致把它分为前面的卵泡期,后面的黄体期。卵泡期分泌雌激素,是长内膜的,随着卵泡发育成熟,雌激素水平也逐渐增加,达到阈值,卵泡破裂到腹腔里,就是排卵嘛,破裂的同时,雌激素也有一部分进入腹腔,血液里的雌激素水平就短暂下降。排卵后这时候形成黄体,开始分泌孕激素,孕激素就又把内膜变成分泌期。前面雌激素促使增厚的内膜比较疏松,不结实,就跟建房子的框架一样,容易不稳定出血,后面分泌的孕激素呢,让疏松的内膜腺体,血管,变得丰富,就跟混凝土一样把这个框架浇灌进去,让它变得牢固。在中间排卵这个阶段,雌激素暂时一部分流入腹腔下降,而黄体还来不及分泌足够的孕激素,”他边说边指着两条曲线之间形成的缝隙,“这时候内膜就暂时支撑不住,就出血了。不过排卵期出血跟月经是不一样的,量比较少,出血时间也比较短。”他越讲越起劲,抓着我的手腕问道,“小张,你说排卵期出血,要是患者要求治疗,你会怎么处理?” 我想了想,说道:“咱不都是不处理吗,让他们自己观察就行。” “啧啧,要是人家患者就想治疗呢?” 我叹口气,说道,“不知道~” “哎呀,动脑子想想!想想病因,再想治疗。”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充满希望与期待的目光,半天说不上来。 “嘿嘿,咱临床大夫最重要的是啥,临床思维。脑子一定得转哈。”他的微翘的中指在桌面敲打着,“你想想,病因是雌激素水平短暂下降,孕激素水平还未上升至维持水平,那就缺啥补啥嘛!补点激素不就行了吗,排卵前提前吃上几天,或者调调周期。” 讲完这一个知识点,我以为他会休息一下,看看病历喝口茶什么的。没想到他把手机推到我面前,摆正了说道:“来,我们继续做下一道题目。” 我感动地望着李磊,说道,“李老师,你让我想起一句话。” “什么话?”他轻轻抬眼。 我不经意间把手搭在了他的腿上,郑重其事地说道:“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 话说完,李磊竟羞涩地收了收腿,戏谑道:“哎哟哟,什么诱人,约你,还欲罢不能。” 我先是一愣,才明白过来他可能误会我在勾引他。我连忙抬起我的手,尴尬地笑道:“意思是,老师善于一步一步的诱导我,用各种典籍来丰富我的知识,用各种礼节来约束我的言行,使我想停止学习都不可能。” “哦哦。”李磊一笑,“懂得不少。不过多说无益,来,继续做题……” ------------ 第二十一章 在李磊的督导之下,做题速度变得快了起来。时间变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间。补耗材的护士看到我们激烈地争论,提醒道:“别学了,下班了!” 李磊看了一下电脑上的时间,“哎哟,还真是。”他抱着一大摞病历,赶紧匆匆回了科室。 下了班,我在外面排长队买了一份凉皮带了回去。我一到科里,大家看到我都很惊讶。柳慧还在电脑前啪啦啪啦地敲着键盘,一看就是临下班前又来了几个新入患者。柳慧看到我,问道,“你这下夜班的怎么还没走?” “哦,我今天要跟门诊。”我坐下来,不紧不慢地搅拌着凉皮里的麻汁,轻轻撕开酱醋包,老陈醋的味道瞬间扑鼻而来。哧溜嗦一口凉皮,是夏天独有的味道。 “季景~要这么用功吗?下夜班也不放过。”柳慧一边打印着病历纸,一边耸着鼻子,“好香啊,我也想吃凉皮!” “快毕业了,趁着在医院,得把握住每个学习的机会。”我满足地说道,“以前都没机会好好跟门诊,现在时间多了。” 席哆调侃道,“你这么想留这里学习,可以考试时交个白卷,就能多留一年。” “哈哈,李老师还说让我们好好学习,别拖医院后腿,影响通过率。”柳慧说道。 李磊点点头,焦急地说道:“可不能那样,要是通过率低了,我们医院规培点就会被取消了。” 有人问起柳慧所在的医院薪资待遇如何,提起来,她就直摇头。说他们医院收益还算可以,就是到手的比较少。十年前医院平均奖一千多,十年后平均奖不仅没有提高,反而还降了些。有一次过节,他们医院外科门口挂灯笼,本院后勤科室都挂不上,要请外面师傅才能挂上。灯笼是自己的,挂一个灯笼上去需要五千块钱,一共挂了四个,花了两万块钱。医院要在拐角路口竖个普通的招牌来做宣传,不带滚动屏,不带发光字体那种,还特地开会招标,花了十几万块钱。医院里的系统,也是领导为了省钱买的盗版的,也花了好几百万,比正版的还贵。最后还让正版厂家发现给告了,又赔了不少钱。盗版的系统每天用的卡顿,想统计病历资料时,用系统还不如人工,费时又费力。集体向上反应,领导就怪下面的人不作为,肯定是不熟悉系统,不会用才导致的工作效率低。在小小的县城里,人才能力一般,所能承担的业务就一般,工作压力一般,竞争力也一般,大家的积极性也一般。 柳慧一边抱怨着,大家一边为她叹息。柳慧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老公都好几年没通过执业医了。去年没考过,成绩出来时趴在沙发上无精打采的,我安慰他,‘有啥不开心的,又不是一两次没考过了,这都三四次了。’”话音刚落,大家都捧腹笑起来。 席哆难以置信,乐得直拍桌子,“真的假的,考了四次都没过?” “真的~”柳慧翻了个白眼,“小县城的安逸令人堕落,我现在都懒得说他了。” 席哆得意地吹嘘自己当年医考成绩接近满分,风流倜傥,很多小护士被他迷的神魂颠倒。 柳慧不解地看着他,反问道:“就你这身肥膘,坐下来能把椅子填满,还会有小姑娘追你?” 席哆拍拍胸脯,自豪地说道:“我当年在外科,可瘦了,还有八块腹肌呢。那时候就盼着上夜班,有很多美女,哈哈。” “他们说外科很乱呢,你给我们讲讲,真的那样吗?”我八卦地晃着他的胳膊。 席哆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外人才开始讲。席哆讲他的家境比较好,有个小护士通过打听他的同事得知他是个富二代,一直献殷勤。一次趁着夜班时,那个小护士没穿内衣,制服的扣子开的很低,露着沟进了他的值班室去摸他的腿,当时席哆吓得赶紧跑了出去。大家逗他为什么不从了那小妹妹,席哆却说怕是仙人跳不敢从。席哆的父母都在卫健委上班,爷爷一辈是商人,家境比较优越。他的父母每到国庆以后就会去海南过冬。有一次临近年假,有个小护士请他吃饭,说晚上随便他折腾,想要跟他回海南过年。席哆怕惹事,也是没敢恭维,饭后老老实实地送姑娘回了家。 这时外科的一个主任来会诊了,李磊见到他,招手说道:“嗨!张主任,听说你们外科出了一件喜事!” 这位张主任面露羞涩,撇着嘴尴尬地说道:“哪有什么喜事。” “啧啧~”李磊打趣地说道:“还不说呢,都知道了好吧,喜当爹的喜事么,哈哈……” 张主任摆摆手示意李磊不要再取笑,他坐下来一边翻着病历一边苦着脸抱怨道:“哎,这帮年轻人啊,真是乱搞!我都说过多少回了……” 李磊打趣地说道:“张主任话可不能这么说,不能光说人家姑娘是丫头片子,得怪你们那群小年轻的没有定力!” “哼,我都快退休了,管不了了。等他们染上性病,一个个的长出‘菜花’来就老实了。” 等张主任拿着病历随管床大夫去病房,我好奇地凑到李磊身边,小声问外科的事情。其他学生也都凑热闹围了上来。李磊见张主任走远,小声说道:“他们外科的那几个男人跟一个女器械商都发生过关系,现在那个女的宫外孕住院了,分不清孩子父亲是谁。外科的那几个男人就推出一位代表来当孩子父亲,其他人出钱出力做手术。” “劲爆!”柳慧在胸前攥拳说道,“这得亏是宫外孕,要是淋病梅毒艾滋病,那简直就是性病携带小能手呀。” 陈刚主任在一旁喝着茶,他清了清嗓,说道:“所以说呀,人进化到现在,你就得跟动物区分开。只有动物才不分场合发情随意交配,人现在也学着跟动物一样,多个性伴侣,还各种姿势。那口腔里长尖锐湿疣的,感染、裂伤的数不胜数……” 随着规培毕业的临近,规培生都开始忙碌起来。忙碌的不只有学生,教学基地的老师们也跟着做课件,给学生讲课,督查操作技能。规培生每天工作半天,下午就去自习室学习。科里又来了几个新人,我们这些老学生也偶尔当个老师,带带他们。电脑系统里的病例模板做的都还行,写病历时可以节约很多时间。一个妹妹进来,跟我们说来了个卵巢囊肿的患者,这样的病历不会写。我想了下,跟她说,所有的病历书写都是差不多的,按以前练习写大病历问诊步骤来,专科的内容多问仔细一些就可以,然后又鼓励了那妹妹一番。虽然小妹妹最后还是一头雾水,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柳慧看着我,赞许的说道:“嗯嗯,季景现在连说话都有李老师的风范了。” “嗯?”我愣了一下,细想之下,说话的口气还真是有点相似,唇角难掩的笑意渐渐绽开。 中午,李磊顾不得休息,坐在桌前忙碌地翻看病历。还时不时地让我修改一下,其他人的病历也会让我帮着修改。看他不停地叫我,我索性坐在他面前候着了。李磊微微一笑,说道:“你就在这里陪着我看病历吧。” 想到李磊下午还有门诊,正好可以跟着去。我便更加卖力地打下手,帮忙起钉子,装订病历。其他规培生吃过午餐便去自习室了,只有柳慧和我还在科里。到了快上班时间,我们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了。胡云进来,看到李磊满脸的红疹,问道:“磊哥,你这是过敏了吗,一脸的小红点。” 李磊挠了挠,“不知道呢,有点痒,不厉害。” 我跟柳慧一起随着李磊进了电梯。电梯门开的时候,柳慧说道:“你肯定要跟着李老师去门诊了,我就走了。要是李老师过敏性休克,你可得背着他去急诊室。” 柳慧走后,电梯门缓缓关上。李磊突然玩笑道:“我要是真得晕过去,你背得动我吗?” 我打量了他一番,无奈地说道:“背不动,但可以拉着你的腿把你拖下去。” 来到诊室,患者比较少。我刚想掏出手机做题,看到李磊飘过来的眼神,又默默地把手机放下,改为看课本了。过了一段时间,我起身喝茶时,李磊问我现在为什么还没找男朋友。我眼珠转了转,放肆地问道:“您不也是?” 李磊听到这,叹口气说道:“看吧,有点破事,传的到处是。你从哪里听的我离婚的?” “额……”我轻轻抿一口茶,笑道:“每个科室提起你时,只要有新生,都会普及一遍,哈哈!” 李磊努努嘴,皱着眉头不解地抱怨:“这有什么好普及的,难不成要让这些小姑娘都知道我单身,来追我。” “哎哟,那可说不准!”我逗他,“说不定就有喜欢您这款的呢。” 李磊摇摇头,翘着二郎腿说道:“我可没什么魅力。” “怎么没有,”我坐到他跟前,开始吹捧:“我听说您当年第一次高考考的是土木,进了学校觉得专业不喜欢,又复读考的临床。多有魄力呀~” “哎哟哟,连这你也知道。打听我这么细干嘛,可别对我有非分之想哈。” 我笑眯眯地凑上前,试探性地问道:“那您,是为什么离婚呢?” 李磊摘下眼镜,摆出一副高姿态,本以为要教训我不要打听别人隐私。却说道:“想听八卦吗?” ------------ 第二十二章 我连连点头,兴奋地说道:“想!” “哈哈……”他拍拍腿,说道,“哎呀,女人还是喜欢听八卦呀……” 我正襟危坐,竖着耳朵听着。李磊坐的椅子高一些,便俯身讲与我听。他的父母本来都在县医院工作,后来一步步调到了卫生厅里。他自己本来想从政,但是成绩不好,想要考政治学院。入学没多久,因为家里人关系,又重新复读考了医学院。他的父亲有个好朋友,在司法系统工作。两家是世交,对方家里有个女儿,比李磊小八岁,两家门当户对,就那样结了亲。两人认识时,那个女孩儿还在读书。女孩儿毕业后在李磊父亲的安排下进入到司法系统工作,后来两人因性格不合便离了婚。 李磊叹口气,说道:“男人四十岁的梦想便是升官发财死老婆,早离早清静。” 我看到屏幕的叫号器出现了提示信息,便提醒李磊有患者。李磊看了眼,说下午患者少,让我坐在电脑前接诊。见我不好意思,他便提醒我,等毕了业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想到自己以后要一个人孤身奋战,便毅然坐在了C位。 接了几个患者以后,李磊便接到重症监护室的会诊电话。我望着他即将离去的背影,不免得有些落寞,就像留守的小狗寂寞地摇着尾巴。以前他去会诊,我也是留在这里看着的。他好像洞察了我的心思般,在即将出门那一刻,转过身来。他温柔地望着我,问道:“你想去吗?” 我立马起身,喜笑颜开地跑了过去。他看着我屁颠屁颠的样子,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我还担心地问有患者来怎么办,李磊便说让护士打电话通知便可。 来到监护室,先是查阅了病历,是个盆腔炎性疾病患者。我随着李磊床边查看患者,做了相应查体后,觉得监护室处理也没什么不妥。患者自觉疼痛还是比较明显,便给予了吲哚美辛栓塞入缓解疼痛。李磊一边下着医嘱,一边嘱咐:“我下的这个灌肠处方你可以记下来,其实跟输卵管通液差不多。对盆腔炎效果还是不错的,有这些东西要学会融会贯通。” 我一边听着,一边仔细得用小本本记着。回到科室后,发现一支笔丢在了监护室。李磊心疼地说道:“哎呀,去了一趟,还把你的笔给丢了。要不我给你拿回来?” “别去了!”我拉着他的胳膊说道:“就是一支笔而已。” “嘿嘿,其实我也没真的想去~” 我松开手,无语的努起嘴来。 清晨,大家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手里的工作。新来的规培生问我,他们管床,医嘱需不需要他们自己下。我告诉她我刚来时,都是上级大夫给下医嘱。后来熟悉了,我会早来到科室自己处理,有特殊的会留着,他们本院的上级医师来了以后有过一遍医嘱的习惯。哪里有不合适的,或者空着的,他们会修改或者补齐。这家伙听了后,居然去跟胡云说:“胡云姐!我们床上的医嘱你们是不是会给每天过一遍。我们自己就不用操心了。” 胡云听了一下子就恼火了,没好气地说道:“自己床上的事自己管,我可没工夫每天盯着你们。” “哦哦~”那个学生听后,乖乖得没再言语。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直摇头。看来有时候还是不能跟这这些新人多嘴。 陈刚主任突然进来,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说起了卫健委借调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但还是都装作不知情地讨论着。陈刚主任瞟了一眼李磊,说道:“小李呀,卫健委那边远一点,考虑你单身不用顾家,而且你的手以前受过伤也不太方便上台手术。院里决定把你借调过去,不知道你的想法怎么样?” 李磊看了看大家,大家都避开他的眼神。李磊说道:“既然是院里的决定,我没意见。” 陈刚点点头,拍着李磊的肩膀说道:“好好干~” 听到这,我就像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我在李磊的关照下才可以练习接诊,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他就要被派出去了,我这大好的学习机会转瞬即逝!陈刚主任出去后,大家纷纷都询问李磊是不是真的要去。李磊只是笑着说不一定,得上面确认才可以。有些人,朝夕相处时不觉得有多重要,一旦离开才觉万般不舍。 随着考试时间越来越近,规培生的半天假改为全休,但还是每天到自习室学习。临下班时,规培生都收拾好自己东西,准备次日备战自习室。本院的大夫却是唉声叹气,少了这些规培生,干活儿的就少了一大半。临走时,胡云还调侃:“要记得常来干活儿啊。自习室那么近,几步就到了。” 我抱着书,笑道:“恐怕是回不来了,哈哈。” 李磊一边整理着病历,一边埋怨地说道:“这话说的,就这么不想回来吗。你应该说,经常来看我们才是。” 我想了想,坏笑道:“我肯定是经常去看你的,因为还要跟门诊呢!” “哦哦~”李磊恍然大悟,指着我说道:“别有用心啊……”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周振也回到岗位。自习室里每天都会有老师坐在前面值班,方便学生咨询。我和柳慧坐在自习室里,一人一杯咖啡,时不时讨论一下病例习题。其他老师一般都是快下班的时间来站一站,过一遍流程就走了。周振这天十点多就来了,到了以后跟大家说不懂的问题可以问他,便坐在教室里最后面安静得看手机。周振平时坐诊时就跟屁股长毛似的坐不住,没有患者时,坐不一会儿就去外面吸支烟回来。今天却是异常的安静,一直坐在那里。不一会儿,周振开始起身,他伸个懒腰四处转悠,还问大家有没有开始技能训练。我小声地嘟囔了句没有,话音刚落,周振的手指就狠狠地戳到了我的脊梁骨。他厉声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开始训练。” “已经开始看操作视频了。”我瞟他一眼,不满地嘟囔着。 周振站在台上,提醒大家开始着手操作训练,不要只顾着刷题。看着周振,突然想起秦业霆让我交给周振的文件。等到快下班的时间,大家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等我拿出文件想交给周振,周振接了个电话提前离开了。我拿起文件赶紧追出去,幸好电梯门还没有关上。我疾步冲上去,从夹缝里钻了进去。周振斜眼瞟了我一下,说道:“毛手毛脚,急什么?” 我尴尬一笑,把文件递到他跟前:“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周振诧异地盯着我,还是把文件接了过去。他问道:“谁给你的?” 我思忖片刻,支支吾吾说道:“是……秦业霆~” 周振冷笑一声,冷漠地说道:“看来你考试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开始跟那些人来往了。” 我叹口气,顿时觉得十分压抑,期盼着电梯门能快点打开。周振转向我,正要说什么,随着电梯门打开,我赶紧逃了出去。 我进了医院的餐厅,本想点一份面,却接到柳慧的电话,说中午有会议餐。 会议地点选在了唐久阁。大厅的空调风凉爽舒适,我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柳慧的肚子发出一串咕噜咕噜的声音,我的睡意瞬间全无。 会议结束后,大家纷纷落座。我和柳慧从卫生间回来,大多数位置已被坐满。角落里的一张桌上坐着几个年轻的大夫,我们便坐了过去。大家相视一笑,本以为气氛会很融洽,直到一对父子坐了过来。我抬眼望去,正是秦业霆和他的父亲。 秦院长招呼负责人过来,他指着我们说道:“女孩子比较多,喝不了烈酒,把白酒撤下去,换成气泡酒。” 柳慧抿抿唇角,小声地嘀咕:“这大叔还挺绅士的~” 代理商举杯过来向秦院长敬酒,秦院长摆摆手,说自己胃不好,不能喝。代理商寒暄了几句,不久便识趣地离开了。 我端详了一番秦院长,他面貌端庄,剑眉星目。侧分头梳的整洁利落,丝丝银发增添了几分成熟。他半敞的衬衣难掩结实的胸膛,看起来也就是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不过,据说这位院长已经将近七十岁了。 我和柳慧从上菜开始就没住嘴,满桌子的菜令人停不住筷子。“松鼠桂鱼”一上桌,便吸引人的眼球。酸甜可口,外酥里嫩,不过多吃几口便有点腻了。白色的麻婆豆腐倒是很显眼,但是吃起来却没有很大的不同。“蟹酿橙”甚是美味,雕刻的橙子盖打开,渗着酒香和玫瑰醋的蟹肉令人垂涎三尺。秦院长见我们爱吃,便把这道菜转到我们跟前,说让小姑娘们多吃些。等到“佛跳墙”上桌,这群男人才开始放下酒杯,等待服务员打开佛跳墙盖子。盖子一打开,香气立马扑鼻而来,饱腹感被这股香气一扫而光。底盘干冰的雾气袅袅升起,“佛跳墙”的意境被烘托的更加到位了。秦院长期待地搓搓手,起身盛了一碗,递到柳慧面前,又接着盛了一碗给我。秦院长说道:“这个菜重点就是它的高汤,提前好几天煨出来的。大家都多吃点。” 柳慧边吃边悄悄跟我说:“果真是派头越大的人越没有架子,你看看,多平易近人,还女士优先呢。” 我冲着秦院长礼貌地笑笑,凑近柳慧低语道:“就是年龄大了点。” 柳慧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边吃边说道:“魅力与岁月无关,普京也这么大年龄了,要是他追求我,我肯定以身相许。” “女人,果然是慕强的。”我叹口气,不经意间看到秦院长正笑吟吟地望着柳慧,拉丝的眼神快要把柳慧吃了般。 ------------ 第二十三章 我托着腮慢慢地品着酒,周振不经意地朝我们这边瞥了一眼,我刻意避开他的目光。直到会餐结束起身时,我的步态已有些不稳了。 出来唐久阁,秦院长又邀请我们去他的花满楼消遣。我和柳慧推辞,秦院长还在热情的客套邀请,我一边摆手拒绝一边后退,一个趔趄差点跌倒。秦院长慌忙中扶住了我,我带着醉意放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略带挑衅地说道:“我们小姑娘要是去了,你们这些男人怕是玩不开……” 他们听后全都愣了一下,柳慧把我一把拽过来,“这孩子准是醉了,一喝酒就花样百出。” “咦,这有什么的,这才是真性情。”秦院长拍拍我的肩膀,“我就不喜欢扭扭捏捏的女孩子。” 说着说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个没忍住就跑到绿化带一旁吐了起来…… 我坐在秦业霆的车里,晕车的感觉比醉酒还要恶心。我皱着眉头,尽量让自己不要吐在他的车里。秦业霆关注地开着车,一言不发。我随便问了句他父亲的年龄,想打破寂静。 秦业霆冷哼一声,说道:“是不是你们女人,都喜欢年纪大的?” 我看他一眼,无力地笑笑,打趣地说道:“对,我就喜欢年龄大的,比如秦院长那种,我就很喜欢。” “哈哈……”秦业霆被我逗乐,他笑着说道:“原来你的目标不是我,而是做我的小妈啊~” 我想起在会餐时,柳慧提到曾经看到过秦业霆在情人节时,去科室里给胡云姐送过巧克力和“鸽子蛋”。我不禁好奇地问他是否认识胡云。一提到胡云,秦业霆脸色立马变得难看。沉默了许久,秦业霆才说道:“前女友~” 我笑笑,说道:“你们怎么分手了,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应该很抢手才是。” 秦业霆冷笑一声,说道:“她有恋师情结,跟她的带教老师在一起了。” 我皱皱眉头,心想,胡云姐的带教老师会是谁,难道是陈刚主任?我摇摇头,喃喃道:“陈刚主任岁数大了点,长的也不好看呀。” “哼哼,你还是个颜控。是你的……周老师~” 我笑笑,说道:“啊啊,周老师还差不多。不过,周老师长得还不如你好看呢。” 秦业霆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严肃地说道:“你在医院里你可不要乱说,这种绯闻,对一个婚姻存续期间的男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我这位哥哥还没离婚,一旦传出去,胡云也会被冠上第三者的骂名。” 我咂咂嘴,转移话题说道:“你这车还挺好看的,什么牌子?” “破,二手车~”秦业霆笑道。 “啊?”我四处打量一番,“看着也不破呀,你老子这么有钱,怎么给你买个二手车?” 秦业霆瞟我一眼,不屑地说道:“哎~老子再有钱也得努力呀,否则难逃富不过三代的厄运。你哥也很有钱,开的什么车?” “不知道,车标跟二郎神的三叉神戟一样”我故作无知地说道。 秦业霆问我是不是真的对车没有常识,哥哥多金有品位,妹妹却却像个小乡巴佬。我告诉他我本来就是乡巴佬,而且是为了显得有文化才说三叉神戟,本来想说粪叉的。 秦业霆耸耸鼻子,不满地说道:“我好心送你回去,你对我好像越来越不尊重了哈~” 我掩面咯咯地笑道:“我以为你会喜欢我这种土狗的乡土气息呢……” 第二天来到门诊上,手腕和耳后都涂了香膏,还是难掩酒气。我起身,手臂掠过李磊的脸拿了一张化验单,反过来做笔记使。李磊轻轻皱眉,问我抹了什么东西,一股怪怪的味道。 我努着嘴,带着夹子音说道:“人家为了跟你门诊,特地涂的香膏,还是二苏旧局呢。” 李磊突然凑近我的脸颊,仔细嗅了下。他突然靠这么近,我竟有些慌乱。他深嗅后,悠悠呼出的气息,撩的我的汗毛都树立起来。成熟男人的气息,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极具诱惑的吸引力。 “哼!”李磊冷哼一声,“明明是喝了酒,用香膏来遮掩。” “嘻嘻,还是被你发现了。”我抿着唇笑着,起身准备泡咖啡。瞟一眼桌角的李磊的杯子,空的,好像已经习惯了在等我泡茶。 冲好咖啡回来,李磊正低着头认真地看病历。他给我一份病历,说道:“这个病历你写的是不是有问题,一看就是取的模板,都没改过。” 我瞅了一眼,叹口气说道:“肯定是别人用我的工号写的,取了模板连改都没改就放那了。” 李磊点点头,让我赶紧改一下。还说早上周振看到时数落了一番,说我写的什么玩意儿。李磊起身坐到一旁,让我坐在电脑前修改。C位的椅子就是舒服,旁边的小圆凳坐久了都硌屁股。改完病历时,李磊正用碳素笔在卫生纸上练草书。我告诉他已经改完了,让他坐回来。他却说患者不多,让我坐在那里接诊就行。我托着腮,看着李磊练了一会儿书法,才想到他坐的小圆凳不舒服。趁着他起身喝咖啡的功夫,我把椅子推过去,把小圆凳拉到自己屁股下面。 李磊口渴了,咕咚咕咚喝下半杯咖啡去,他看到我不吭声地换凳子,唇角渗出一丝笑意。他开玩笑地说道:“你老是泡咖啡,喝了这咖啡,我要是晚上睡不着,你得负责!” “哼!人家好意给你泡咖啡,你还怪我。不泡咖啡泡什么,泡你啊~”我弯起唇角,不经大脑的挑逗地说道。 他挑了挑眉毛,羞涩地笑了,眼睛不由得眯成一条缝。他说道:“你还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可能还没醒酒,嘻嘻~”我摸摸自己的脸,一脸地假笑。 李磊坐下来,长叹一口气,佯装生气地说道:“挑逗吧你就,等我去了卫健委,你就老实了。” “呜呜呜~”说到这,我不禁伤心起来。哭丧着脸望着他:“舍不得你,你走了,我该跟谁门诊……” “你可以跟周振呀~” 我摇摇头,嫌弃地撇嘴说道:“我才不跟他,他老爱骂人。” “以前胡云刚来科室时,跟着周振上台总是挨骂,时间久了就…”他顿了下,没有再说下去,唇角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怎么样?”我试探地问道。 “不怎么样,哈哈。”李磊用笔敲敲我的脑门儿,“少八卦,多学习!” 我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想到秦业霆说过不要乱说他哥哥的八卦,也没有再提周振和胡云的事情。我叹口气,望着李磊行云流水的草书在卫生纸上慢慢晕染,我问他借调多久才能回来。 李磊瞟我一眼,说道:“回,是回不来了。费了那么大功夫,就是为了调出去。” 我失落地点点头,万般不舍地盯着他,这位贵人此刻近在咫尺,马上就要远在天涯了。李磊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悠闲地说道:“不用担心,我跟另一个病区的乔主任很熟,我跟他打声招呼,我走后你可以去跟他。” 我高兴地抿住唇,顿时喜形于色。这时,正好赶上乔主任过来找李磊。乔主任一进门,就叉着腰站在门前,“老李,听说你要借调了,真的假的?” 李磊得意地一笑,伸出食指示意他不要声张。乔主任哼一声,骂了他一句不要脸。李磊嬉皮笑脸地指指我,说道:“这位规培生快毕业了,一直跟我门诊学习。她以后想自己开门诊,我快走了,你以后带着她吧。” 乔主任瞅我一眼,眯着眼睛说道:“开门诊呀,那可得好好学学。” 他们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儿,乔主任便离开了。李磊用胳膊肘碰碰我,埋怨道:“你看看你,我都跟人家乔主任介绍你了,你坐着一动不动,好歹站起来打个招呼。” 我羞赧地说道:“我社恐,不好意思。” 李磊叹口气,拍拍我肩膀,说道:“太年轻了,得多历练历练。”他靠在椅背上,无聊地看着群里的信息,嘟囔着:“哎,老爷子他们又去旅游了,我又是孤家寡人了。” “……”我看着他,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你快走了,我请你吃饭吧?” “……”李磊愣了下,客气道:“不急不急,最近科室里还说要聚餐给我送行呢。以后等我回来也可以。” 他这样一说,好像离他远去的时间更近了。我着急地说道:“怎么不急?等你再回来的时候,我都快毕业离开这里了。啊……不对,你都不回来了。” 他见我如此积极,假装板着脸说道:“为什么要请我吃饭?你意欲何为?” 我顿时语塞,望着他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样柔情似水的目光不知离别后何时再见到。想到这,我就莫名得伤感起来。我的眼珠转了转,又笑脸逢迎地说道:“嘻嘻,这不是,为了感谢恩师的栽培。” 他斜瞟着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我的邀请在他看来,就好像是一场鸿门宴甚至是仙人跳。他像是提防似的,质问道:“科里学生多了去了,岂不是都得请我吃饭?” 我撒着娇,晃着他的胳膊,说道:“哎呀~就单纯的一顿饭而已,又怎么样嘛。就好像我把你吃了一样!” 李磊见我撒娇,板着的脸又不忍地舒展开来。他略带羞涩地低头笑着,拍着我的手敷衍着说道:“以后再说……” 回到家,洗漱完毕,慵懒地躺在了床上。柳慧打电话抱怨她老公在心内科这个月才发了四千多块钱。本来心内科收入也算可观,但是现在医保改革,收入受到很大的影响。医保患者出院时都会去医保窗口结算,费用相当于医院先行垫付。医保的钱真正给到医院,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真正发放的时候,如果医保审核不合格,超出的范围由医院承担。医院再落实到科室,就由科室承担,甚者再落实到个人,由个人承担这笔费用。以前管床,只要写好病历,对好医嘱,做好诊疗计划,出院注意事项交代清楚就行。现在为了不亏本,下医嘱得看好药品报销比例,签字知情同意,病案首页的主诊断大夫说了不算,医保说了算。质控大夫经常因为诊断的事情跟医保处还有病案室的人打电话吵吵,每次争得面红耳赤,每次还得按他们需求来改。出院时大夫甚至还得像个会计一样,拿个计算器算账。柳慧吐槽,个别科室大夫的收入还不如行政岗的赚的多。有的医院针对这种情况,开始聘请专家,作出一系列避免亏损的方案。只要讲到政策,行政,我就开始犯困。柳慧见我不住地打呵欠,便挂了视频休息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宁。我想到下午说请李磊吃饭的事情,便鬼使神差的给他打了个电话。 ------------ 第二十四章 电话铃响了很久,我在等待的过程中才发觉有些失态。夜深了,不该贸然打扰。但总觉得不这样做会错过什么,此时,对错不重要,不留遗憾才最重要。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对这个男人开始产生了不该有的依恋。从知道他要离开,这种感觉更加明显。其实,就算他现在不离开这里,我毕业后也是要离开的,分别只是早晚的事情。我开始质疑自己,为何这顿饭要非请不可。就这么想着,通话突然接通了。手机那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语气温柔带着些沙哑:“喂?” 我清了清嗓,小心翼翼地说道:“今天说了请您吃饭的事情,您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 “请我吃饭呀,额……”那边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要不我请你吧。” 我着急地说道:“不行不行,您是老师,怎么能让老师请我呢!” “啧!我是男人,男人不就该请女人嘛。”他霸道地说道,还询问我的位置。 他顿了顿,说道:“今晚也可以,我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餐呢,就是白天把车送去保养了,剩下这辆车我开不惯,司机也回家了。” “你出门,还带司机?” “那倒没有,需要喝酒的时候会带着。我刚洗完澡,要不,现在就过去?” 我的大脑高速运转,为什么要强调刚洗完澡过来?难不成他是在暗示什么?交谈之中,我感觉气氛变得些许暧昧,且有点不受控制。踌躇了一会儿,我便提议还是明天再聚。挂了电话,我还给他发了个“你手机拿反了”的表情。他回道:“哎呀,害得我还把手机倒过来看了一下。”看着他回复的信息,我不由得乐地合不拢嘴。 我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想睡个好觉,脑海中却都是李磊的样子,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万一明天吃完饭,有什么特殊情况他会来公寓里坐一坐呢?不会的,能有什么情况呢。万一呢?我心里琢磨着,万一有那种情况,我这乱糟糟的房间被他看到岂不是很丢人。想到这,我又紧张地爬起来把房间仔仔细细收拾了一遍,才放心地躺床上。 夜,渐深。微凉的风渗过纱窗温柔地撩拨着窗帘,掠过我的鼻翼时我不禁打了个喷嚏。我下床关好窗户,回到床上蜷缩着身子,吸了吸鼻子,把毛毯往身下塞紧了些。楼下时不时地传来几声稀疏的汽车鸣笛声,想必绿地也已经是黑漆漆的了。晚风吹来,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和下来,随着匀称的呼吸,我渐渐沉入梦乡…… 早上醒来已是九点多了,窗外灰蒙蒙的,室内甚是昏暗。我慵懒地拿起手机,慢吞吞地拨通了李磊的电话。他提醒我外面下雨了,等等再看。我披散着头发,来到窗前,玻璃上流淌着一道道水帘。打开窗子,一股夹杂着泥土腥气的湿气扑面而来。几滴雨珠斜打在脸上,一股寒意顿时袭上心头。天公不作美,赶在这个节骨眼下雨。 我瘫软在床上,无聊地刷着中级真题。快十一点的时候,雨已经小很多了。我不死心地又拨通了电话,笑吟吟地说道:“李老师,雨已经停了。” “是吗,我没看。那好,我一会儿就过去,到的时候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赶紧洗漱一番。化妆完毕,便一直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等了很长时间后,一条“我到了”的信息传过来,我立马飞奔到楼下。 天气微寒,银灰色的天空氤氲在朦胧的水雾中。一阵风吹来,我侧开的黑色裙摆随风扬起,若隐若现的洁白的小腿在这种天气里显得有点扎眼。我们一起去唐久阁的路上,李磊还在讲要不要就在旁边的一家私房菜那里吃,还在绅士地讲要主动请客。我开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跟着季景姐姐混,有肉吃!” 李磊尴尬地笑笑,不仅没有摆架子嫌弃我以下犯上,还像个小弟弟般,乖乖地跟在我后面。这个场景不仅让我想到桃沙谈论过那些中年男人,一家老小都靠自己努力工作来维持,疲惫心酸无处可诉。他们最心动于那些温柔可人、嘘寒问暖的,尤其是茶里茶气的女人。 唐久阁。一开始在饭桌上还有些拘束,喝了些酒后,便聊得放开了。我喝酒后,会不自觉的提高嗓门,还会咯咯地傻笑。李磊见我傻呵呵地笑,会偶尔提醒我小声一点。我们离开时他接了个电话,说是同学晚上来,有聚餐。一出门,外面在下着雨,离他聚餐还有很长时间。我瞟了他一眼,见他连把伞都没有带,就说道:“下着雨呢,先去我那里吧~” 李磊连连摇头,推辞道:“不用不用,我可以先回医院,等到了时间再去。” 微醺的感觉越来越重,有点犯困。我打了个呵欠,叹口气说道:“去我那里给你拿一把伞你再走。” 不等他答应,我便冲了出去,他随着我一路小跑,还把外套脱下来遮在了我的头顶。他温热的气息令寒冷的我不由得向他贴近,他下意识地低头看我一眼,并没有躲闪,也没有蓄意靠近。到了楼下门口时,我调侃,等他离开后,我要每天给他发一个段子,为了不让他忘记我。他还打趣地问道是不是黄段子,我没有回应,他也没有追问。临进门前,我提前告诉他可能房间里有点乱。进了门后,映入眼帘的却是整洁干净的卧室,床铺也铺的像宾馆里一样整齐。他见到后,说道:“不乱呀,你打扫的很干净。” 我可是辛辛苦苦打扫了一整晚呢,能不干净吗,我心想。我说道:“你可以睡一会儿,到了时间再去。” “不用不用,我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你。”他拘束地站在门口,不敢坐下。 我摇了摇昏昏欲睡的、沉重的脑袋,说道:“不会的,我坐在这儿学会习。你休息就好了。”说完我便坐在桌前,打开课本,作出认真看书的样子。我托着腮,眼皮沉重得随时都会合上。越来越疲倦,我真想躺在床上睡一会儿。 李磊端正地坐在床边,看着手机,还说如果有不会的地方,可以随时问他。我小声地嗯了一句,便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如果我靠近这张床一点,他也许会立马起身,为了避嫌而离开。为了能多留他一会儿,我不得不用这种远离他的方式来靠他近一些。哪怕他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待在我身边,我也会觉得无比的满足。 看了一会儿书,我觉得实在困得不行了,便拿出手机刷起短视频来。听到我咯咯地笑,李磊也打破寂静,来到我身边看在笑什么。这僵局一打破,我们便开始聊起天来。我起身去厨房刷杯子,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李磊看着我说道:“你是不是喝的有点多?” 我嘿嘿一笑,拿着杯子去了厨房。体位一变化,头更晕了。手一松,杯子滑落到洗手池里碎了。李磊闻声赶来,我听到他的脚步声,赶紧把碎片丢到了垃圾桶里,来掩饰自己醉蒙蒙的样子。我转身时,他猛然出现在我的身后,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走吧,去喝茶。”我挤出一个伪装的笑容。 回到卧室,他坐在床上,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我困倦地眯着眼睛笑着,像是开心,实则是困得睁不开眼。我聊起自己的前任时,说大部分都是异地恋,没怎么在一起过。他觉得不可思议,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欲望很强烈,我要是你男朋友,最起码得一周找你一次。” 我羞涩地掩面笑着,调侃他:“那你平时也会看羞羞的小电影吗?” 说到这,他坏坏一笑,说道:“当然,今天出门前还看了呢。” “哈哈……”我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指着他说道:“我还一直以为你像柳下惠一样,是那种坐怀不乱的人呢。” 他白了我一眼,说道:“柳下惠也是人,能坐怀不乱,要么就是功能不行,要么就是女人不够姿色!” 我把泡好的茶递给他,他小心地接过去,喝了一口,问道:“什么茶?还放在茶包里。” 我眼珠转转,装腔作势的说道,:“补~肾~壮~阳~茶!” “哎哟哟,那可不得了!”他挑挑眉毛,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在你这喝了这种茶,你又这么妩媚动人,一会儿再把持不住怎么办,我得赶紧走!”说着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假装要起身。 我情急之下,揪住了他的衣角:“别呀!骗你的,就是普通的龙眼和麦冬。” “是吗?”他微微皱着眉头,凑到我的耳边,沙哑着嗓音低语道:“那我怎么喝了普通的茶,也有点蠢蠢欲动呢?”他呼出的气息炙热而浓烈,我的头脑更加昏沉,真想一股脑地倒在他的怀里。我按在他腿上的手胆怯地移开,他也离得远了些。 他望着我羞红的脸,用手温柔地撩拨着我的头发,我也直勾勾地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眼睛,就像在打一场心理战,谁先怯场谁就输。他说道:“其实这样仔细看来,你的五官还挺好看的。” 我佯装得意地笑着,说道:“你是在夸我吗?” 他的手从我的头上移开,指着我的眼睛说道,“尤其是这双眼睛,喝了酒后,媚眼如丝!” ------------ 第二十五章 也许,这时我再主动一点,这个男人就被我拿下了。果真,越是真正喜欢的东西就越是谨慎,不敢轻易亵渎,就像陶渊明《爱莲说》描述的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急忙岔开话题,说道“其实是化妆的缘故,你想看看我的素颜照吗?” 他想了下,勉强地说想。我知道他不感兴趣,但还是故意拿出身份证来给他看。他也拿出自己的证件给我看,我们互相嘲笑彼此的证件照丑陋,那个暧昧而尴尬的瞬间就这样消失了。我眯着眼睛,听他讲到他和他前妻的甜蜜过往时,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他讲这些,好像在拒我于千里之外,让我不要对他动心思一般。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吹的窗户砰砰作响。他低头看了看手腕的表,说时间不早该走了。我一边起身去阳台关窗户,一边埋怨:“这么大风,干脆不要去了。” 他也起身随着我来到阳台,还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调侃地说道:“要是不去,季景可就开心了,就能陪你聊一晚上了。” 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我要是不主动点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今天这天气。我转身假意摔倒,一下子扑倒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腰。他似乎是看出我的小心思,也不拆穿,还关心地抱住了我。我仰头,故意贴近他的脸,试探地问道:“要不就……不去了?” 他唇角一挑,说道:“那可不行,多年未见的朋友,肯定是要去的。你看你昨天还想跟我约今晚吃饭,幸亏订中午了吧,要不然赶在一起,我肯定把你推了。” 他这一席话像一盆冷水瞬间将我泼醒。刚刚还情意缱绻,现在又把我说的如此不重要。老男人,果然是城府极深,收放自如。我立马松开他,不情愿地把伞递给他。我送他到电梯口,他在里面却突然挡住了关闭的电梯,说口罩忘在了卧室里。我以为他会在门外等我拿出来,却随我又一同进了卧室。难道……要发生点什么? 他慌慌张张地拿了口罩就赶紧走了,还嘱咐我别再出去了。他走后,室内空荡荡的,我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来不及难过悲伤,酒意倦意一起席卷而来,不知不觉便昏睡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窗外的狂风呼啸着,扯着嗓门儿、打着旋儿的拍打着窗户。他已经离开这么久了,我竟然还在猜想他会不会回来,也许会趁着还伞的机会回来也不一定。我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发了条信息:“风很大,记得早点回家!” 发完信息,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我便去厨房开始准备便当,所有的东西都准备了两份。过了一会儿,把手机拿到厨房,才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清了清嗓打了回去。那边接通后,说道:“季景啊,我不小心把你的伞给丢了。” 我叹口气,刚刚还在幻想着他还伞的场景,这就告诉我伞丢了。我淡定地说道:“没关系,伞丢了不要紧,人没丢就行。” “嗯,我们刚喝完一场,又要去小摊喝啤酒了。先不跟你聊了。”说完便挂了。 我在厨房里磨磨唧唧做各种东西,不知不觉快到凌晨了。我正在煎蛋饼,手机突然响起信息提示音。我打开手机,李磊发了一条信息:已到家,人没丢。 我回复道:“哼,却把我伞丢了。” 煎好蛋饼,他又问我这么晚怎么还没睡。我告诉他我正在做便当,他今天肯定没有准备明天的午餐,明天下了门诊可以分他一些。过了一会儿,他回复道:“谢谢你这些时日为我准备的午餐。” 我看了不由得偷偷乐,嘴硬地回复他:“我只是把自己剩下的分给你一点点而已,也没有特地准备。” 他回复道:“谁信啊!那些便当一看就是特地准备的,而且是非常用心。虽然我嘴上不说,但我都记在心里。谢谢了。” 就这样,你一条信息我一条信息地回复着,偶尔还发个语音条。随着夜渐深,男女之间的聊天总是莫名其妙的趋于暧昧。他说自己打字太慢了,便聊起了语音。平时在科里,他对专业知识还有一些人文历史了解的比较多,但是对网上的那些社交类的都没有接触过。我告诉他很多年轻人会在夜晚寂寞的时候在社交软件匹配异性聊天,有的通过文字,有的通过语音或者视频,发一些暧昧的信息来自慰获得满足感。当我提到在社交软件上约会时还碰到了周振时,李磊乐得都喘不上气来。他说:“真没想到,老周背地里还有这样的一面。那你俩……” 我叹口气,说道:“我们俩没关系,约了也没做成。” “那谁信啊,那种程度能忍受得了吗?” 我大笑起来,说道:“因为我认出他来了,但是他没有认出我。我还叫了声周老师,把他吓懵了。” 聊着聊着,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多。他突然说道:“不早了,睡吧,明天还得上班。” 我眨眨眼睛,不情愿地哦了一声,却没有挂掉电话。他调侃道:“怎么不挂电话,是不是舍不得?” “……”我静静地闭上眼睛,舍不得挂,也不知说什么。也许,一会儿,他自己就会挂掉了。 那边,他轻轻打了个呵欠,说下午的时候就很困了。我小声地训斥他:“那我下午叫你休息一会儿,你不休息。” “哎哟!我一个大男人躺在你的床上休息算怎么回事,那怎么可以。”他着急地说道。 我冷哼了一声,故意挑逗他:“那又怎么了,难道……我还能,把,你,吃,了,呀。”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可不一定。” 我叹口气,幽幽地说道:“哎~你在我心里,纯洁的就像一张纤尘不染的宣纸,我不想在上面留下任何污渍。” “白纸再纯洁也只是一张纸,只有经过墨汁的渲染,才能成为书画,成为艺术品。你这样说,是把我拒之于千里之外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的确很想你,但是,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真正的喜欢,分不清是喜欢,还是崇拜。因为你帮了我很多。” 那边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他说道:“既然分不清,那我现在过去找你。” “啊?!”我立马坐起来,惊恐地说道:“现在?这么晚了,不太好吧?而且外面还在下雨呢。” “那又怎么了,下着雨才有情调。”他一边穿着鞋子一边说道:“我刷个牙,再吃点水果糖,再去你那里。等我,马上到……” 容不得我反驳,他便挂掉了电话,徒留我一脸懵得呆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我便立马起身洗漱了一番,还饶有心机地画了个素颜妆。我在卧室里坐立不安,想先睡一会儿也睡不踏实。一会儿,门外轻轻响起了敲门声。手机提示音也响了一下:“我到了。”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来到门前。慢慢打开门,他换了一件天蓝色的衬衫,显得十分的秀气。他瞟了我一眼,便径直走进了卧室。我慢吞吞走到门口,迟迟不敢进去。李磊见我扭扭捏捏,索性一把把我拉了进来。我避开他炙热的目光,还是被他揽入怀里。 他壮硕的臂弯环绕着我,低头轻嗅着我的头发。我闭上眼睛,任凭自己在醉人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我枕在他的臂弯里,他抱着我调侃道:“还想再吃你一次~” “……”我许久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睁着眼睛回忆刚刚那一幕。 他低头用脸颊蹭蹭我的脸,说道:“怎么了,不开心吗?” 我长长舒一口气,眼神黯淡地看着他,说道:“就像一场梦一样,云里雾里。” “不真实吗?”他把我揽入怀里,把头埋进我的颈项间,沉声道:“要不然再来一次,让你感受深刻一些……” ------------ 第二十六章 清晨,天一亮李磊就起床了。我穿着睡裙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系衬衫的扣子。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一晚上也没休息好,要不然今天就不要跟门诊了,在家里好好休息下。学习,也不急于这一时。” 我低着头,轻轻打了个呵欠,尴尬地不敢抬头看他。我盯着地板说道:“今天要查房,肯定是要去医院的。” 他走过来,摸着我的头说道:“我们家季景真是努力,什么时候都不能耽误了学习。” 我张张嘴,欲言又止。他见我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他,便坐下来抱着我,“怎么了?” 我不安地看着他,说道:“你能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以~” “那,能不能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想了会儿,说道:“只要你想我,我就随时过来。” 我叹口气,努着嘴埋怨地说道:“都怪你,关系变的这么尴尬,我还怎么像以前那样跟着你学习。我以后要怎么面对你。” “这个你放心,我会表现得像以前一样。”他用略带胡渣的下巴蹭着我的脸。“哎~以前应该多带你上台教练手术的,我这快走了都没有什么时间了。” 我猛地抬头,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这样说,以前你怎么不积极?” “啧啧,”他羞涩地笑道:“这不是现在关系不一样了嘛~” 我嗤笑一声,缓缓抬起脚去蹭他的裤子,说道:“看来,在李老师面前,女人躺着说话比站着说话更有权威。” 李磊捏起我的下巴,蛮横地啃吸着我的唇,他的舌闯进我的嘴里贪婪地索取一番。他趾高气昂地看着我,摸着我的头说道:“除了躺着和站着,你还可以选择坐着。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喜欢你身上那种小野猫般的狂野,不要让我失望。” 他的手在我头顶滑落,我抬手接住,把脸埋在他的手心里,“那你等我,我查完房就去跟你的门诊。” “哎呀呀~我的女人这么辛苦,我是会心疼的……” 来到科室里,李磊已经去门诊了。跟着胡云查完房后,我坐在电脑前不紧不慢地办出院,我在犹豫要不要去门诊。 胡云从手术室回来,裤腿上溅了一些血渍。她看我还没走,说道:“季景啊,帮我打电话问问磊哥,13床的引流管能不能拔?” 我迟疑了半天,还是打给了李磊。嘟嘟的声音响起,我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半拍。 “喂,怎么了?” 那边声音响起,我顿时手足无措,差点把手机摔了。我故作镇定,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支支吾吾说道:“额……那个……李老师~” “嗯,呵呵,怎么了?小张同学~” “胡云姐让我问问你,13床的引流管能拔吗?” “可以拔,我早上已经看过那个患者了……” 不及李磊说完,我立马挂掉电话,如释重负地向胡云值班室方向喊道:“胡云姐,拔管!” 查完房后,我背着包在扶梯上来来回回好几趟,犹豫要不要去门诊。我刚刚给他打电话时,他分明笑了,我要是去了他肯定得嘲笑我。不对,他应该翻脸不认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是渣男的惯用伎俩。我听着叫号器不断的提示音,今天肯定有很多患者。最终咬咬牙,踏上上行的扶梯…… 我一进门,李磊看到我后表现得很自然,还说了声,“来了?” “嗯~”我低着头坐在他身边,听他跟患者交代病情。这是一个下腹痛的患者,平时我们只会做相关的专科查体,不经常做腹部查体。这次,他却做了一个详细的腹部查体,边做边说道,“季景啊,看好了,你们考试时也可能会考到。这是浅部触诊,这是深部触诊……” 患者走后,我低着头翻着书页。他故意逗我:“精神这么差,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我装模作样地叹息道:“那倒没有,天一黑就早早睡下了。” “哦哦~”他点点头,笑道:“那是不是做梦了,在梦里折腾了一晚上?” 我笑笑,说道:“也没有,睡的十分香甜,连梦都没做。” 他嗤笑一声,凑近我耳边说道:“都说男人是提起裤子不认账,你是放下裙摆也不认账啊。我辛辛苦苦伺候了你一晚上,事后这么不近人情吗?” 我拍拍他的大腿,斜着眼睛说道:“是不是您昨晚喝多了,做的梦太真实了?” 他把腿往回抽了抽,盯着屏幕上的叫号器说道:“来病号了,你坐我这里接诊吧。” 我愣了一下,他这突然正襟危坐的样子,又恢复了往日那个严师的模样。我在他的敦促下赶紧和他换了位置。患者进来,我问完病史写完病历,李磊却没有反应。我看向李磊,等他做出评价。李磊仔细地为我讲着:“你以后自己接诊,这种患者病史要问仔细了,你问的已经比较详细了,不过最好还要问一下有没有服用避孕药之类的引起撤退性出血的药物,门诊上有很多吃了避孕药异常出血来就诊的。育龄期的女性避孕方式要问一下,排卵不是都那么规律,有的月经很规律,但是月经干净后甚至经期同房的时候也有意外怀孕的,只要患者无避孕措施同房了,要排除妊娠相关疾病。当然了,如果觉得可能性很小,又想给患者省钱,可以不查HCG,查个尿妊娠实验也可以嘛。”说完让我把必要的检验检查开了,嘱咐患者拿结果回来复诊。 患者走后,他继续说道:“等她拿结果回来,我们还要做个妇科检查看看,看看出血来源。一定要看!有些早孕期孕妇一直流血,总是按先兆流产保胎,最后一做妇科检查,宫颈息肉。” “哦~”我点点头,不经意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他的眼睛里满是宠溺的笑意。我连忙躲开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屏幕缓解尴尬。他刚要说什么,便被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急诊打来电话请求会诊,是个急腹症的。去了后,床边查看患者,体型十分肥胖,肚子也鼓鼓的。李磊问她怎么个疼法,患者说阵发性的疼痛,这会儿疼的更厉害了。李磊摸了摸她圆鼓鼓的的肚子,皱着眉头问她:“妊娠多少周了?” 患者说:“我没怀孕,我没有男朋友。” 急诊的大夫在李磊耳边说道:“患者反复强调自己没有性生活史,而且也拒绝做超声,说坑她钱。” 李磊再次把手放在患者肚子上,能感到一阵阵宫缩。还做了个四步触诊法,他一边做一边说着:“我这怎么摸着,肚子里都是个胎儿,你怎么可能没怀孕呢?”说罢还拿起桌旁的多普勒听起来,他把声音调到最大,咔哒咔哒的胎心音传入耳朵里。李磊拍拍患者,说道:“你自己听听,多明显的胎心音!” 患者的母亲听到后,顿时坐在地上哭闹起来:“哎哟,可不得了了,这个丫头片子到底是怀了谁的野种……” 李磊让我给患者查了查宫口,已经开了三指了。他把老人家从地上拉起来,严肃地训斥她:“宫口开大了,先送产房再说,这时候大人跟孩子安全最重要!” 老人家擦擦眼泪,赶紧配合医护人员,推着孕妇去了产房。 回诊室路上,李磊一边走一边说:“季景啊,这也是经验,要好好记住。患者的话可不能太相信,以前就有一个孕妇临产了去急诊,说自己没怀孕,就按急腹症开了腹部CT,后来CT室打电话叫大夫,说看着肚子里有个孩子在动。” “哈哈,这也太搞了吧!”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磊白我一眼,说道:“发生你身上你就不觉得搞笑了,就该头疼了。” 回到诊室后,又接了一个药流后流血多的患者,男朋友推着她进来。做了超声后提示宫内残留多,而且出血量很大,建议她清宫。术后不久,患者的男朋友进来问:“大夫!我对象已经做手术不怎么流血了,要不要给她多喝点水?” 我们都很纳闷,不知道喝水目的何在。那个男生见我们不解,便补充道:“我在想,多喝点水,是不是就小便多一点,那样就把宫内的残留多冲出来些?” 李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镇定地说道:“想法不错,不过,分娩和泌尿是两个通道,尿液的冲刷起不到作用的。” 那个男生听后,愣了一会儿,便哦了一声尴尬地出门去了。男生走后,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哈哈,我实在憋不住了,他居然连几个口都分不清?” 李磊也忍不住笑起来,他说道:“你是学医的肯定分得清。不过,根据调查,有相当大一部分女性也不知道自己几个口的。” ------------ 第二十七章 傍晚,下了班后我回科室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李磊走过来,小声说道:“我今晚夜班。” 我哦了声,继续整理东西。他见我没反应,用胳膊碰碰我,调侃道:“今晚还做梦吗?”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警惕地向后瞥了一眼。李磊牵牵我的小拇指,笑道:“没有人~” 我假装满不在乎地提包离去,与他擦肩而过时,我用食指勾了下他的掌心,便头也不回地偷笑着离去。 刚走出医院,身后响起响亮的口哨声。转身望去,秦业霆跨在一个硕大的摩托车上,一身红色的骑行服甚是显眼。我走过去,问道:“你来这干嘛?看男科呀。” 秦业霆戏谑地说道:“你能给看吗?” 我用指背敲敲他的头盔,说道:“能看!但我不想看你的。” “哈哈……”突然,秦业霆的脸色晴转多云,变得难看起来。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是周振和胡云一前一后路过。我半嘲半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奈何明月照沟渠,别看了。” 秦业霆冷笑一声,带上头盔便生着闷气骑着摩托车一溜烟离开了 回到家,简单吃了个外卖,隐约感到肚子不舒服。洗了个热水澡后,美美地缩在毛毯里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看着小说。突然,身下一股热流涌出,大姨妈来了! 我垂头丧气地洗着床单,在想李磊会不会再过来。洗完床单又刷了会儿习题集,便倒头睡下了。快要十一点时候,手机提示音响起。李磊发来消息:“今晚还做梦吗?” 我眯着眼睛,回复道:“末次月经,今晚。”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道:“哦~那你好好休息吧。” 我气氛地把手机丢到一边,在心里咒骂着这个色狼,果然接近我就只有一个目的。想着想着,手机又发来消息:“我到了,开门!”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呆呆地愣了许久,又马上起床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入夜天凉,我穿着单薄的睡裙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我躲在门后,轻轻打开门。门轻轻关上,他穿着一件黑色外套出现在眼前,他的手里还提着一杯貌似奶茶的东西。他走过来把我揽在怀里,用纸杯贴贴我的脸,居然是凉的!而且是冰凉冰凉的! 我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李磊得意地笑道:“冰美式,特地给你买的。” 我冲他翻个白眼,拿着冰美式碰碰他的脸,说道:“跟你说过了月经来潮,你是怕我不痛经,要冷死我!” “刚忙完就过来了,被你勾得心不在焉的。都忘了这件事了。” 我踮起脚咬着他的耳朵泄愤,他敏感地缩了缩脖子,俯下身子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夜色的浸染,他的唇有些许的寒凉。我偎依在他温暖的怀里。我用食指挑逗的在他的胸前打着圈,问他:“又不能做,你还来干什么?” 他叹口气,说道:“也不是只为了做事啊,抱着你也挺好的,睡得踏实。” 我喝了几口他带的冰美式,凉得我直发抖,还是又放回了桌上…… 一大早,李磊就开始叫我起床去吃早饭。我睁着惺忪的睡眼,一看手机才六点。年龄大的男生的确温柔成熟,就是起得太早了。他要是不在,我得睡到中午才肯起床。 在快餐店里他点了一份小笼包和粥,我要了蛋煎吐和和甜沫。一边吃,他一边像个长辈一样嘱咐我一定要吃早饭,还科普不吃早饭会生各种疾病等。我调侃他,跟他讲一边吃饭一边说教对胃口也不好,他便不好意思地没再说下去。 早餐过后,他要带我去大明湖游船。我本想打个车,他却说他开车来的。跟着他来到停车场,一辆白色壮硕的SUV出现在眼前。车灯闪了下,他得意地看着我笑,似乎是在炫耀他的车。我面无表情地撇撇嘴,说道:“你这车怎么都没有车标,就一串英文字母,Range Rover~还不如我爹的五菱宏光好看呢。” 他尴尬地笑笑,说道:“这车比五菱是差了点,姑奶奶你就将就坐一下吧。”说罢便绅士地为我打开车门。坐到了车里,由于刚吃过早饭,再加上车内的味道,发动机一开,车隆隆地一响,我皱着眉头直想吐。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提议用我的敞篷“汗血宝马”。李磊挑着眉毛,眯起眼睛来。他笑吟吟地看着我,说道:“可以啊,我倒要看看你的车有多好……” 李磊跟我来到公寓下车棚里,看到我的落满灰尘的电动车便不由得犯起愁来。他皱着眉头,叉腰说道:“我还以为真的是宝马,原来是电驴!” 我积极地把小车擦拭了一遍,还用打气筒充足了气。我得意地冲他勾勾食指,示意他过来。李磊嫌弃地拍拍车座,问道:“你让我骑车啊?” “当然了!我又不会骑电动车,你得载着我。” 李磊一脸迷惑,不解地问道:“不会骑,你为什么要买?” “我哥送我的,我倒是也能骑,你要是不想我载着你去撞马路牙子,栽进灌木丛里,那我就给你当一回司机!”我一脸坏笑,说着就抬腿往电动车上跨。 李磊见状连忙拦下我,他扶着车把说道:“我来吧还是,你穿裙子也不方便……” 李磊骑着电动车载着我飞驰在路上,顺着高架桥向大明湖方向奔去。清凉的风吹拂着我的头发,我惬意地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他问我是不是假装晕车,故意让他载着我兜风。我挠挠他的肚子,让他好好骑车,绕开小石子别颠到我的屁股。我抚摸着他的腹肌,调侃道:“身材不错呀,李老师~” “那是!”他清清嗓,高调地说道:“我做平板支撑,在月湖妇产医院没人能比得过我。” 我呵呵地笑道:“看出来了,俯卧撑做的也不错。” “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做过俯卧撑?” “前天晚上,不是做了很长时间俯卧撑?”我戏谑地提醒他。 “对对对,还是在你身上做的。看来你的体验感不错呀。” 快到路口时,李磊停了下来。我问他为什么不走,他说逆行应该下来推着车过去。我催促他赶紧走,跟他讲我逆行过很多次都没有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拧动了车把缓缓驶过去。却不想,马上到路口时被交警拦了下来…… 我坐在后座上,额头上被李磊贴了罚单,像个被定住的僵尸。他奋力地蹬着着脚踏板,衬衣被汗水打湿,服帖的粘在了后背上。 他一边呼呼地蹬着脚踏板,一边气愤地埋怨我:“都怪你,生平第一次违反交通规则被罚款。我说开车吧,你这电动车没电了,我还得给你当劳力车夫!” 我忍不住偷笑着,把额头上的罚单撕下来偷偷地贴到了他的后背上,还拍了个照。他的两只脚飞快地旋转着,车子却慢吞吞地向前行驶,路过的行人都飞快地超越我们。我一只手揪着他背后湿透的衬衫,另一只手在背后给他扇风。他在镜子里看着我委屈巴巴的样子气地直笑,调侃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可别扇了,我可舍不得你这纤纤玉手干这个,别累坏了。” 我挠挠他的肚子,说道:“哼,也就是在我来大姨妈的时候你才喜欢我这双手!” “咳咳!”他故意干咳两声,小声说道:“大庭广众之下,谨言慎行。” 一个外卖员从我们身边路过,突然放慢了速度。我一开始没在意,慢慢发觉那个外卖员一直在指我。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竟发现裙子被搅进了车轮里! 赶忙停了车,李磊蹲着摆弄了半天才把我的裙子揪出来。洁白无瑕的长裙被绞成了锈迹斑驳的、不规则短裙。李磊牵着我的手悠然自得地走在曲水亭街,仿佛出了口恶气般,阴阳怪气地说道:“铁锈色短裙也挺好看。”他瞥我一眼,忍笑地扬起嘴角,“谁叫某人非要穿裙子坐电动车。” 我嘁了一声,嫌弃地挣开他的手。沿街两边都是卖手工艺品的小摊。最靠外的摊位上是一个卖发簪的,很多穿着汉服的姑娘围在那里,老板还贴心地帮忙用发簪绾发髻。李磊站在那里托着腮看了一会儿,便拿了一支朱红色发簪学着给我编起头发来。我挑了挑眉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簪好发髻后,李磊满意地点点头:“喜欢吗?” “喜欢!”我迫切地、开心地说道,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等着他说要买给我。 李磊笑着摸摸我的头,说道:“去付钱吧!” 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生起闷气来。我黑着脸拔下簪子就去摊位付钱,他见状赶忙拉住我,陪着笑脸说道:“哎呀,真小气,连个玩笑都开不得。” 听到这话,我又抿着唇偷乐了。大家都是微信或者支付宝扫码付款,他却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色钞票来付钱,那老板还为找零去临近的摊位扫码。我闻着发簪散发出的檀木般的清香出了神,都说三岁差一个年代,不知道我们们之间差了十岁,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 第二十八章 李磊见我出神,拍了拍我的肩膀,提醒道:“走了,小气鬼。” 我缓过神来,乐呵呵地边走边摆弄着发簪。李磊凑过来,调侃道:“一根十块钱的木棍都高兴成这样,你是不是没收到过礼物?” 我趾高气昂地说道:“嘁!只要我想要,就会有收不完的礼物,只是不想要而已。” “哦哦~那还是没收到过呀。”他眯着眼睛嘲讽地戏谑道。 我咬着唇, 眼珠转了转,得意地挑逗他,“周老师还请我喝咖啡了呢,还说有时间带我去唐久阁吃果子,喝茶。” 李磊的脸立马沉下来,半信半疑地说道:“他干嘛请你?” 见他不高兴,我更开心了,得意地说道:“谁知道呢,可能是吃过我送的小零食不好意思,想报答我。” “胡说,老周在科里从来不吃别人的东西。” 我想了下,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是别人,我给的东西他都吃,就算不吃也会先装在口袋里。” “真的假的,你肯定是在骗人……” 我们路过一个糕点摊,五颜六色的传统手工糕点吸引了很多行人。师傅还在现场演示做糕点的技艺,怎么用猪油做酥皮,怎么做内馅儿。看了一会儿,想要离开时,发现李磊的目光在一盒蜜三刀上多停了一会儿。他搂着我的肩膀转身离开,若无其事地观赏着街边的风景。在他驻足欣赏剪纸时,我偷偷溜了回去买了一盒蜜三刀回来。我回来时,他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我拿出一块点心要塞到他的嘴里,他猛地后仰着头,皱着眉毛定睛一看,看清是点心才开心地张嘴吃了下去。他笑道:“什么时候买的?你也喜欢吃这种老点心?” 我也跟着吃了一块,感觉甜得牙疼。我一边咀嚼着点心一点含糊地嘟囔着:“某人似乎偷偷看了很久,我只是好奇这东西有多好吃。” “啧,小时候经常吃这个,可好吃了。”他一把夺过去,说道:“还挺有眼力,知道投我所好。” 逛街是女人的特长,我不知疲惫地拉着他的手到处逛,他开始还很兴奋,慢慢的就像条被溜圈的狗一样拖着步子缓缓前行。茶色烟雨的竹筒奶茶,引得很多人围观。我们也跟风买了两杯,喝完奶茶,李磊举着翠绿的竹筒说道:“可以当笔筒使用,练完字后也可以洗毛笔。” 他随手点了一支烟,悄悄瞅了我一眼。 我凑过去揽着他的臂弯,说道:“给我也来一支!” 李磊用食指在我眼前晃晃,说道:“女孩子不要吸烟,牙齿熏黄了可就不好看了。” 我不以为然地嗤笑道:“嘁,狗还吃屎呢,牙齿不照样白的很。” 他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那我以后把烟戒了,去吃屎。” “去去去!”我嫌弃地推开他,把一块点心塞到他的嘴里。“堵上你的狗嘴。” “哈哈!”他揽着我的腰,凑过来调侃道:“还不如吃你的‘小珍珠’呢。” “咳咳!”我尴尬地揪了一把他的大腿,警告他不要乱说。 李磊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躲到安静的一处接了个电话,回来说家里有点事要回去一趟。他看我有些失落,叹口气,问道:“工地上有点事,我得去一趟,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去工地干什么?” 李磊叹口气,开始埋怨起他家老爷子来。老爷子从卫生厅退休后也没闲住,在月建三局投资了一些器械还有其他地方的钢材生意。前不久还和秦院长一起在章丘跟药厂合作建了一个药材种植基地。他们家就他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养女在洛杉矶不经常回来。每到国庆节结束老爷子就飞到海南去过冬,开了春才回来。老爷子一走,所有的琐事就都落到李磊身上。他叹口气,看我一眼,又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晚上有聚餐,你去吗?” “我去做什么。”我假装无聊地把玩着头上的发簪,躲开他的目光。 “带你去见见老爷子?” 我瞪他一眼,他正一脸认真地盯着我。我撇嘴哎哟一声,推脱道:“快考试了,还要学习呢,不能到处乱跑……” 坐在出租车里,我望着窗外过往的车辆发呆。李磊把他的手轻轻覆在我的膝盖上,“怎么这么安静,没逛尽兴?” 我疲倦地笑笑,“也有点累了,该回自习室学习了。” 在医院自习室里待了半天,咖啡袋塞满了抽屉。厚厚的习题集堆在桌子上,大家低着头做题看书。科里时不时打来电话,会有人起身回手术室帮忙。柳慧刚刷完一套题,放下笔打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她见我想起身冲咖啡,便把自己的果仁味咖啡推荐给我,还要了我的椰奶咖啡。我们端着咖啡回到座位上,柳慧惬意地感叹道:“总是一个口味都腻了,换着喝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呢。” 我想起李磊停车场的那辆车,便随口问柳慧,RangeRover是什么车。 柳慧想了下,说道:“好车呢,你没听过啊?” 我摇摇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放下杯子,又问道:“那路虎,总听说过吧?” “这个我听过。” 柳慧笑笑,说道:“路虎应该是LandRover,罗浮是北欧一个海盗民族,买这种车的一般都是比较豪放的人。RangeRover是它的揽胜系列。” 我皱皱眉头,问道:“那,这种车贵吗?” “怎么也得一百多万吧。”柳慧啜一口咖啡,问道:“怎么,你要买路虎啊?” 我尴尬地笑笑,摆摆手说道:“你可太瞧得起我了。” 柳慧让我猜猜今年规培毕业操作会考什么,我说了CIN,她却一脸不屑地又去问其他人了。往年操作考的是恶性肿瘤,我们上一届的毕业生考的是黏膜下肌瘤。按这个发展趋势,题目应该越来越简单才对。各位老师都猜测会考宫颈癌,但是按简单的趋势发展的话,就应该考宫颈癌前病变CIN嘛。他们却猜想会考巧囊,畸胎瘤之类的,显然这些答案令柳慧更加满意。 柳慧低头看了条信息,瞬间惊掉了下巴。我问她怎么了,她把手机上的图片给我看。原来是她老公没跟她商量就擅自买了辆30多万的新车,还是全款买的,给她来了个先斩后奏。柳慧都快气炸了,她前不久还在为筹备买新房的事情揪心,这下把首付都搭进去了。 我怯怯地说道:“你老公不会是为了勾搭小姑娘买了辆新车吧。” “不管因为啥,我都饶不了他!”柳慧说着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看来一场恶战是免不了了。 五月二十号这天,一大早醒来,朋友圈都是秀恩爱、转账的场景图。李磊发信息问醒了没,我回复他是不是向我问五二零的早安。他回复道:“看看,在敲打我!” 随后一个5200的红包就转了过来。我看了这个红包一会儿,跟他讲我又不是小女孩儿,不过这种无聊的节日。 他回复道:“收下吧,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女孩儿。” 我美滋滋地点开红包,还发了条:“你的女人收下啦。” 一会儿他回复道:“哎哟,这是我今天收到最好的礼物。” 我问他什么礼物,他回道:“我的女人!” 我躲在被窝里偷乐了好一阵儿,连我们以后结婚生娃的场景都幻想到了。原来这就是年上男的乐趣。一个有钱且大方的男人,更何况家境也不错,很难让人不喜欢。 临近操作考试,柳慧离开多天后终于回来了。她坐在我的床上悲愤交加地咒骂她老公,不出我所料,她的老公果真出轨了,还是那个小三的老公提供了证据她才能捉奸在床的。他们没有孩子的牵绊,很快就离了婚。房子是他们婚前全款买下的,离了婚归男方所有。他们协议,柳慧不声张他的丑行,但新车得归柳慧。虽然离了婚,柳慧却迎来新的追求者。当我八卦地问起她追求者是谁时,她却打起了马虎眼。 我看到她手腕上可以用“两”来计量的金镯子,便调侃她:“这么沉的镯子,对方很上心呀。” 柳慧晃晃手腕上的镯子,说道:“他刚开始送给我时,我还拒绝呢。男人不就那点心思,我以为他讨好完我以后就会提出过夜呢,没想到一起看了场电影后就把我送回家了。” 我惊讶地按着她的手,说道:“真的有这么纯洁的爱情吗?一个不花男人钱的女人,跟一个不与女人发生关系的男人,一样稀奇!” 下午下了班跟李磊开视频,他在工地的小屋里无精打采的。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我故意舔舐着薯条诱惑他,还把衬衣扣子解开几粒。他叹口气,严肃地说道:“别再诱惑我了,晚上等我回来给你视频。老爷子晚上约了几个厅里的朋友吃饭。” “不用了,”我把薯条塞到嘴里嘎吱嘎吱地嚼起来,“不用劳烦领导特地给我报备,你回去后就早点休息吧,你不是习惯九点多就睡嘛。” 这时,一位老人的声音从李磊身后边传来。李磊小声说,老爷子在喊他,便匆匆挂了电话去忙了。 ------------ 第二十九章 晚上,温习一遍操作视频后,我敷着面膜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我以为李磊酒后会饶有兴致地撩骚一番,却不曾想聊起了文学。他从贾平凹聊到杨绛,再聊到张爱玲,还说最喜欢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我以为他在吹牛,便让他推荐几部杨绛的作品。他说太多了,让我自己去搜,还说尤其是她翻译的那几部,比如《堂吉诃德》之类的。我去网上查了才知道杨绛不仅是作家,还是翻译家,怪不得他会推荐译本。我像个小傻瓜一样听他讲那些作品还有对作品的一些看法,就像在半封闭的高中的课堂上听语文老师讲课一样。高中语文有很多选读本,我记得有一篇叫做《爱是不能被忘记的》令我印象很深刻。我提到这篇小说时,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哦,张洁的。” 他还问我,怎么连杨绛的作品都没有看过。我像个没有完成作业的学生搪塞道:“我们那个年代,看郭敬明、韩寒还有明晓溪的作品比较多。跟你们上岁数的口味不一样。” “哦哦~你说的这些我都没听过。”他似乎是有些累了,躺在床上抱着他的狗抱枕。他显摆着他的枕头,说道:“看我这枕头可爱吧,灰太狼的,我还是有童心的,没你想的那么老好吧。” 我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问道:“你确定这是灰太狼不是哈士奇?” “啊?”他自己拿起来瞅了一眼,“还真是哈士奇,哈哈。” 我看着他乐了一会儿,脸一沉,说道:“你故意的!以前在我面前炫你的车,你的家业,现在又来炫文学,净挑一些我不懂的东西炫耀,你这是想对我进行降维打击吗?” “哈哈……”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偷乐,缓了一会儿,得意地笑道:“哦哦,你不懂啊。那我下次再给你讲讲听证,哈哈!” “呸呸呸!”我冲着屏幕做了个吐口水的动作,气不打一处来。挂了视频后,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不怕流氓胆子大,就怕流氓有文化。翻来覆去实在不能入睡,便拿出手机看起了他最爱的《倾城之恋》。这种电影果真不适合我,比起白流苏低头的娇俏可人,我更喜欢《飘》里的斯嘉丽的桀骜不驯。看着看着,我便无聊地关上手机睡着了。我才不会为了迎合他的口味就去看那些无聊的东西。不能因为他比我有钱,有背景,我就对他俯首称臣。他比我老,也不如我好看。对,年轻也是我的资本。想到这,我可以满意地闭上眼睛安心的入睡了。 天气渐渐转暖,偶尔的一天会热的像盛夏一样。昨天是5.20,今天5.21,店家还是借着谐音梗名头对各种商品进行宣传。女孩子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好好地薅一把羊毛。我在网页看到一个钥匙扣挺吸睛,点进去一看款式还区分星座。我想买一个送给李磊,好让他带在身上能时时刻刻想到我。我就发了条信息问他什么星座的,他回复是双子座。我想了下,又随口问了句生日,说是5.21。那不就是今天?没想到随口一问,正碰上他今天生日。他提议,中午一起去吃个饭。考虑到他下午还要上班,时间紧凑,我便让他下了班直接来我公寓,我提前点好外卖。 中午,他到公寓的时候我已经将食物摆放整齐。虽然卧室不大,进来就是床,还是勉强够两三个人活动了。我把写字台搬到床边当餐桌,又把外卖也倒在餐具里。算好了他到的时间,提前把冰块从冰箱里拿出来。布置的差不多了,李磊的敲门声也随之响起。 他一进门,看到精心布置的饭菜,不禁弯起了唇角。他坐下来一边吃着,一边感叹,“你还挺有心,这外卖比餐厅里布置的不错嘛。” 我穿着白色宫廷风睡裙坐在他的身边,学着调酒师把酒水倒在雪克壶里,经过无数次的灵魂摇晃,一杯绿色的酒水呈现在眼前。我把酒递给他,他敷衍地抿了一口,还敷衍地说了句“挺甜。” 我沉下脸来,质问道:“你喝了吗?” 李磊嘿嘿一笑,又自觉端起酒杯来。酒水刚到嘴边,他又嫌弃地端着杯子在我面前晃晃,“我不喜欢这个颜色,你再给我调一杯。” 他看着花花绿绿的调和酒,还是打开了一罐普通的啤酒来喝。他叹口气说道:“突然不想离开医院了,刚抱得美人归,万一再被别人拐跑了怎么办。” 他一把揽过我的腰,目光深沉地看着我,质问道:“还李老师,做你的男人不可以吗?” 我慵懒地抬起眼睑,悠悠地说道:“现在已经是了呀~” 他用略带胡茬的下巴蹭着我的脸:“不一样!我要你跟我结婚,给我生儿子。” “生女儿不行吗?非得是儿子?” 李磊蹙眉,一本正经地说道:“生女儿不是容易随父亲嘛,万一长得像我,不好看怎么办?生了儿子,随你,英俊潇洒。” 看着他色眯眯又认真的眼神,我忍不住扬起唇角。我一粒粒地解开他衬衫的扣子。我想借亲热转移话题,他却把我的手缓缓推开,严肃地说道:“我在市中心有一个自己的商铺,再加上我的人脉,到时候给你开门诊不在话下。别说门诊,门诊部,医院都可以。开门诊不是你的目标吗,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我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哑然失笑。面对这个男人,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不是每一个好的背景都值得攀附,与自己差距不大的人同行,才有底气要求平等和尊重,否则就会在无形中接受对方的向下兼容。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自卑,尤其是喜欢比自己更优秀的人。 我打量着他,问他选择我的缘由。他以前也相过很多次亲,但都是年龄相仿,或者比他大的。他只想找个比自己小的女人,还打趣地说男人身边的女人越年轻,就显得自己越有能力。 我疲倦地偎在他的臂弯里,感觉一丝困意。我眯着眼睛,喃喃道:“是不是就像有钱人养宠物狗一样,品相好是最重要的,能听话更好,能不能看家护院则不在考虑范围内。” “所以说女人,如果有条件,嫁人就要嫁有钱人。当个宠物,什么都不干还能撒撒娇;当个土狗,劳苦功高还费力不讨好。” 我闭着眼睛,冷笑一声,“你确定我属于宠物?” 李磊用手指轻轻挑着我的头发,赞赏地说道:“当然不是,你是野狼,年少轻狂。” “那你是什么?”我挑眉看向他。 他唇角轻轻扬起,笑道:“想要驯服你的猎人……” 中午,科室里静悄悄的,我和柳慧在电脑前看着肿瘤患者的病历。我托着腮看着她,不屑地说道:“前年临床思维题目考了宫颈癌,去年考了黏膜下肌瘤,由恶性到良性,今年怎么也得考良性的吧。” 柳慧嫌弃地直咂嘴,“这叫有备无患,恶性的准备充分了,良性的到时候考到不就小菜一碟呀。” 这时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外科会诊的大夫,他看完患者坐在我们旁边用电脑操作。那个外科大夫是个光头,脸上还有一道疤痕,长的瘦削,却结实。那个大夫瞟了我一眼,搭讪道:“你是我们医院的吗,没见过呢。” 我尴尬地笑笑,“我是规培生。” “哦哦,怪不得。”他操作完,退出自己的工号。我们以为他会赶紧离开,毕竟是中午,大家都会抓紧宝贵的时间午休,他却坐在那里盯着我们看。 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提醒地说道:“老师,您还有事吗?” “啊,能加你个微信吗?我有点妇科方面的问题,想私下咨询一下。” 我面露难色,推辞道:“要不您还是咨询主任吧,我们经验比较少。” 那个光头摇摇头,凑过来小声说道:“就是不好意思,才不找他们。”说着,他拿出手机准备要扫我的二维码。面对长辈,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乖乖打开手机让他扫。 “我叫刘刚,你可以备注一下。要是亲戚朋友有骨外科病,都可以来找我。” “呵呵,谢谢刘老师……” ------------ 第三十章 考试临近,医院里为我们组织了一次模拟考试。上午笔试,下午操作,考试一直到天黑才结束。考完以后,江院长召集大家开会,讲了考试中的注意事项。会后,教育科还为大家订了工作餐。很多人赶时间,直接拿着快餐便回家了。我和柳慧还想出去逛一逛,便在会议室里一起就餐了。同桌的还有几个主任,其中有一位总是笑眯眯的,是妇保科主任。妇保科主任打量了我一眼,笑吟吟地问我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我想了想,没好意思说自己想开门诊的事情,便说道:“济南应该不太好留下,三甲医院都招收研究生吧,有的都已经开始招收博士了。” 主任不以为然,说着就掏出手机来看招聘信息,说有很多社区就是在招本科生,她还经常去坐诊。也许没有开门诊的想法的话,我就会抱住这条大腿,求个职了。主任见我也没有很积极,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以前实习快毕业时,班长也在群里转发过当时实习医院ICU科主任的信息,提示有想进ICU工作的学生可以直接联系老师。虽然那时实习的医院只是个二甲,也足够令很多人挤破头往里进了。但人往高处走,大家还是都积极考研,希望能到一个更高的平台。毕业后,有的进了三甲,有的进了二甲,有的考了公务员,有的在家全职带娃。再回首那段岁月,那是再也回不去的青春了。 毕业考试很快来临,操作考试排在前面。大家一早去到现场抽签排考试顺序,那架势像统考差不多。抽完签后,规培生们都被安排在一间会议室等待叫号。我和柳慧抽的次序靠后,被排到了下午。趁着富裕的时间,我们又一起凭着记忆把题目都温习了一遍,因为进到室内就不允许带任何通讯工具和资料了。中途如果去卫生间,也是排着长队由监考人员带领着一起去,目的是怕中途遇到考完的考生泄露题目。去卫生间途中路过一个考场前面,听到里面的监考老师在骂一个考生,“学过医吗?你是大夫吗?题卡上写着呢,看不明白吗……” 听到考生被骂的很惨,我们心里却反而更踏实,最起码说明考官看到考生出差错时会着急,还能恨铁不成钢地骂人。要是考官全程一声不吭,反而有些麻烦。我们的队伍经过一个拐角时,领队的监考走在了最前面,后面的队伍遇到了出门一个考生。那个考生朝着队伍里的一个人神情严肃的比划了一个类似于ok的姿势,大家看见后都纷纷猜测是不是题目的暗示。回到会议室里,有的猜测是宫颈癌三期,或者卵巢癌,毕竟能和三联系的怎么着也得是个肿瘤相关题目吧。本来害怕上午考试紧张,下午考试的同学一开始还像打了鸡血一样互相对着练操作,结果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后全都蔫了下来。 柳慧无聊地喝着免费的农夫山泉,像品茶一样一口接一口,还时不时吹一下瓶口,仿佛能冒出热气似的。“还不如上午考呢。等得越久越浮躁。喝得我只想上厕所~” 到了中午,大家以为午餐会是盒饭,以前在自己医院开会时都会准备盒饭,荤素搭配。当两筐包子被抬进来时,室内顿时唏嘘不已。有考生小声说道:“我别无他求,只希望包子是肉的……” 每个人两个包子,一袋牛奶,还有无尽的农夫山泉。大家都以为最起码是肉包子,一口咬下去,居然是南瓜的,还是甜的! 柳慧吃第二个包子时已经有点反胃了,果断放在一边。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叫到了我的名字。操作考的是羊膜腔穿刺和宫内节育器取出术。进行取环操作时,我用取环钩装装样子勾了勾,却碰到金属感。我疑惑的问监考老师:“老师!模具里有环吗?” 监考老师不作声响地点头示意。了解到有环,我便又认真地操作了下,果真取出一个圆形环来。 操作完以后又到了病史采集那一站。问完病史后我们双方沉默了一会儿,给我一张下诊断的卡片。我顿时懵了,宫内胎儿情况不详,生命体征、检验检查单都没有,诊断肯定下不全。我诧异地问监考老师:“老师,没有检验检查单吗?” 那叔叔挑挑眉毛,问道:“你想要什么单子?” “额,像血常规,尿常规,胎心监护之类的……”我盯着他,怯怯地说道,声音越来越小。 他点点头,便给我一张带辅助检查的卡片。我心想,幸亏多问了句,要不然连诊断都下不全…… 考完病史采集,到了最后一站的临床思维。看到答题卡后,不禁想到在走廊里比划ok手势的男生,才知道是CIN 3。看吧,我就说上一届考了黏膜下肌瘤,难度是趋向于简单的。料到了CIN,却没能事先多看几眼。凭着记忆勉强说了几句,看到监考没发火,没骂人,应该问题不大。 事后,听说有的考场里考生看到题目直接说不会,说没有准备,请老师给演示一遍。就那样的,也都得了最起码60分,达到了及格线。这样看来,我们医院老师为我们准备的材料还是很充分的。考试的是我们,老师们似乎更上心一些,大大小的题目基本都有准备到。操作考试结束,就是笔试了。 笔试题目比较高级,就是每一道题目都好像见过,但又不确定。人机对话,感觉不到半个小时就做完了。想离开,却不好意思。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大家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离开考场。在大家商量拼车回去时,李磊已经开车来到了考场外门口。我难掩内心的喜悦,屁颠屁颠地冲出考场外。 李磊见我一脸喜悦之色,问道:“我们家季景看来发挥得不错呀。” “那是~”我摸摸他的头,说道:“不能辜负了领导大人为我跑这一趟。” 摸了他的头后,他笑着轻轻整理下发型。我问他是不是不喜欢被人摸头,他说很喜欢,还说自己小时候比较缺少母爱,特别喜欢喜欢被抚摸。 我再次摸摸他的头,还冲着他像叫小狗一样“啾啾”的叫了几声。 他冲我翻了个白眼,忽然转过脸凑上来学藏獒那样凶狠地叫了声:“汪!”他刚要启动车子,却又贴心地先去后备箱拿来苏打水递给我,说道:“我没有喝饮料的习惯,苏打水凑合一下吧。” 我抿唇笑着,心想,看来男人也不是本来就粗心的,当他们十分上心或者上头的时候比女人还要贴心。这样想着,我凑上去亲了下他的脸颊。他像得到奖励的小朋友,变的更加体贴起来,还为我系好了安全带。 车子行驶在马路上,微黄的发丝随风轻扬,洒过水的路面在烈日的蒸腾下透着一股土腥气。我问他什么时候去卫健委,说是上面还没有具体通知。只要通知没有下达,我就觉得他随时都有留下的可能。多待一天,也是好的。 考完试后,规培生又恢复了往日的工作状态。回到科室后,我每次见到李磊都会有点不自然,甚至会有点刻意的躲避。有时候在走廊里打个照面,我也会板着脸不理他,跟他擦肩而过。他偶尔会喊我一次,问一下患者情况或者病历书写的事情,我也会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看他。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故意频繁地喊我,每次都会看到他嘴角的玩味。 科里的小手术一般会排到下午,等上午的化验检查结果出来等麻醉师过来一起操作。 下午,李磊正在桌边翻阅病历,忽然说道:“季景呀,我们组里下午有两个手术,一个巴氏腺造口的,还有一个打雷后清宫的。等麻醉师来了你叫我一下,到时候给我做个助手。” 我听到后有点慌张,这明显是在找借口给我开小灶呢。我支吾地说道:“行,行啊,到时候我去盯着你。” 话音刚落,室内顿时传来一阵哄笑。李磊戏谑地说道:“行啊你张季景,长能耐了,都能盯着主任做手术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得体,又尴尬地说道:“您,您看着我做也行。” 李磊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还笑着让我过去改病历。我尴尬地走到他身边,拿病历时,他小声地说道:“欲盖弥彰,表现的太刻意了。” 我当做没听到,面无表情地拿着病历赶紧回到自己电脑前去修改。柳慧看到我怪怪的,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 第三十一章 从早上来到科室就一直忙,到中午下班才算歇住脚。中午有一个药代理商组织的小讲课,课后还请大家吃披萨。医生和护士都围在一起吃着披萨,有说有笑。当那些年轻的未婚女孩子谈到自己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恋爱观时,年长的护士都忍不住直翻白眼。 一个护士姐姐侧身靠在桌上,她一边优雅地吃着披萨,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老公以前特别不卫生,不爱洗澡,也不刷牙,不过前段时间跟变了个人一样,一大早起来就洗澡,还打发蜡涂香膏。我猜他肯定是恋爱了,不过,我从来没有问过他。” 护士长点点头,赞许地说道:“不错,成年人的世界,向来都是看破不说破。婚姻就像一场戏,一个人演可不行,得两个人配合。拆穿就没法儿演下去了。” “你们心可真大!”一个老护士瞪他们一眼,努着嘴说道:“我这脾气可不行。我老公是外科的,我就跟他说过,他要是敢在外面搞女人,我就在外面搞男人!” 说完,大家都肃然起敬,纷纷向那个老护士竖起了大拇指。 饭后,有几个患者为我们送来了水果。柳慧拿着小盆给大家洗了草莓。我从检查室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手,柳慧便喂了我一颗草莓吃。李磊看到后,故意搭讪:“看看,吃个草莓还得让人喂。”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便去洗手池边洗手。柳慧看着地上的大榴莲馋地一直念叨:“好大的榴莲呀,没有人想吃吗?” 周振皱皱眉头,嫌弃地说道:“吃什么榴莲,这东西打开,科里得多难闻。” 柳慧一边恋恋不舍地盯着榴莲,一边为大家科普榴莲的多种吃法。 我见她这么喜欢,便说道:“这么好吃吗,以前闻到味道我都会躲得远远的,还没吃过呢。想吃就打开呗!” 我话音刚落,柳慧就兴奋地瞪大了眼睛,但还是犹豫地说道:“有味道呢,可以打开吗?会不会遭到其他人嫌弃?” 想到这,我想要抱起榴莲的手又缩了回来。李磊见我畏畏缩缩,便几步走过来利索的把榴莲打开了,还体贴地剥了一块笑嘻嘻地递给我。我忍笑接过来,侧过头去盯着柳慧说笑。 一个实习生怯怯地问李磊:“主任,收患者的水果鲜花算贿赂吗?” 大家先是一愣,然后都咯咯地笑起来。李磊还认真地告诉那姑娘,领导说过,水果鲜花还有产科的红鸡蛋,都不算的。一会儿,一个大爷又提了一大兜芒果给送了过来。一阵客气地寒暄之后,席哆甩着手上的水进来了。他看到桌上的芒果,问道:“是不是十二床家属送来的?” 柳慧一边剥着芒果皮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 席哆噗嗤一声笑起来,说他刚刚去给十二床大妈换药,一进门就闻到芒果香味儿,还说了句好香。大爷还叫他拿点回去吃,不料事后还真给送过来了。大家一阵唏嘘,都数落着席哆,说他就像明着管人家要东西一样。 下午,一到上班的时间,麻醉师就来到了。我带着患者进到手术室,准备就绪后打电话喊了李磊。一屋子的学生在旁边围观,李磊一进门便叫我去换衣服。我换好手术衣在李磊指示下坐在台前,有了实操机会。第一台是清宫手术,我以前在人流室经常上台,没多大问题。李磊站在我身后,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盯着超声屏幕说道:“这种打雷的月份比较大,宫内残留东西比较多。不像人流室那种四十多天的好操作。像这种,你可以先用卵圆钳进去夹一夹组织,再用吸管吸的时候就不容易堵管了。” 我按他的指示换了把卵圆钳,果真操作起来方便多了。清宫术后就是前庭大腺囊肿造口引流术,这种手术他们本院新来的住院医一般也不会上台,更不会让规培生做。我本想脱了衣服站旁边围观的,胡云也打算接我的台。李磊看着我,淡定地说了句:“我来做吧,你给我当助手。” 胡云一听李磊要上台,便识趣地说要回科里定手术,让我留下给主任打下手。打了麻醉后,李磊却突然起身站在了一边,冲着我指了指,“你来做!我看着。”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小声说道:“主任,我没做过!” 李磊皱着眉头,催促地说道:“我这不是在看着你吗?赶紧的,别等着麻醉过了。” 我局促不安地坐下来,两只手有点颤。围观的学生都露出羡慕的表情来,也紧张的替我捏一把汗。李磊坐在我身边,用手在囊肿位置比划着,示意我在哪里下刀,下刀的方向以及长度。 李磊一边指导着我操作,一边向大家讲解:“以前老一辈的都是做囊肿剥除术,现在基本上都是造口引流,这样能保留腺体功能,出血少,损伤比较小。就是后期换药比较折磨人,每次冲洗干净塞上引流条,患者不是很好受。现在也有新的治疗方式,像二氧化碳激光,是吧,不需要缝合,也不需要住院,治愈率高,复发也低。不过我们医院没有设备,还是在做造口。对于反复发作,其他治疗方式效果不好的时候也会考虑腺体切除术,就是根治手术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做的哈。” 我在缝合边缘的时候,患者的腿动了动,麻醉快要过了。李磊催促我缝合快一点,他抓着我的手定位进针,不一会儿就完成了。 还剩下两台清宫术,但是患者还没进来。我和席哆穿着手术衣坐在椅子上等着患者,期间柳慧问起了席哆女朋友的事情。提起这个,席哆就气得直跺脚。 席哆他们两人从谈恋爱开始,席哆就把自己的工资卡交到女方手里,就连婚前买的房子也是写的女方名字。席哆才进医院没几年,每个月薪水顶多也就两万块。他们经常出去娱乐吃喝,到头来也没什么存款。当席哆提议两人该节省一点存点积蓄时,女方却说要是一个男人婚前不出点血,不真诚点,怎么能踏实地嫁给他。席哆觉得也对,男人就该大方一点。直到女方买奢侈品刷爆了席哆信用卡时,席哆终于爆发了。两人大吵一架后,席哆提出了分手。女方那边也是传出席哆花心、四处留情之类的说辞,要席哆付30万青春损失费才肯罢休。 席哆气愤地说道:“就她的青春值钱,我的青春就不值钱了?” 我想了想,说道:“男人四十一枝花,比女人衰老的慢,的确是她比你损失多。” 柳慧好奇地问他,女方到底买啥奢侈品,能刷爆他的卡。席哆罗列出一系列香水包包,还说最近买的一款包就两万多。 我邪魅一笑,说道:“不过,我也听他们护士说过,过情人节的时候你不仅给你女朋友买了礼物,还同时给其他姑娘送了礼物。” 听到这,席哆不禁嘿嘿笑起来,他掩饰道:“哎呀,那都是以前的师妹、红颜知己什么的。” 我们都发出一阵嗤笑,拍打他的脑袋。柳慧在空中挥着拳争辩道:“情人节呀大哥,你给师妹红颜送什么礼物,这就是暧昧。” 席哆眯着眼,翘着二郎腿哼唱着许嵩的《素颜》,“她只是我的妹妹,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这时,李磊推门探进头来,他没注意到穿手术衣的席哆,冲着我笑着说道:“季景,还有两台手术,你来做吧!” 我受宠若惊地支吾道:“好,好……” 席哆见状,便叹口气脱下了手术衣。他拍拍我肩膀,说道:“我回科里看看,你们留下吧。” 柳慧见李磊一直带我,便上前扯着李磊的衣角撒娇,让她也做一台。 我和柳慧同时手术,李磊倒背着手踱着步子盯着我们两个,围观的还有很多实习生和规培生。平时主治以上的大夫都是进大手术室的,这种科内设置的小手术室都是年长的住院医进来操作。李磊作为副高,好不容易进来指导,还喜欢说教,自然是引来一屋子的医学生。 手术完,我在刷手池刷器械时,柳慧抱着病历过来,试探地问道:“你跟李老师是亲戚吗?” “不是啊!”我回道。 “那你给他送礼了?” 我给她一个白眼,否定了她所有的猜想。柳慧八卦地一直打听,好奇李磊和我非亲非故,为何对我如此关照。 我低头笑着,应付地说道:“那是因为你们都太聪明了,不教也会。我毕业就参加规培,没有工作经验,需要学习的东西多。” 柳慧当然不会相信我的说辞,当然她也不会提出让我难堪的猜想来。 回到科室,又来了几个新入的患者,大家都在忙碌。席哆见我和柳慧出来,问其他人在哪里。柳慧在电脑前敲着手术记录,回道:“都在里面看李磊打雷(引产)呢!” 席哆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不解地说道:“打雷有啥好看的,李老师居然干这个?” 我抿唇一笑,说道:“当然是他看着别人打,而且一边操作一边讲很多操作技巧,包括你们医院很早以前出现的一些操作失误,他都一一讲解,所以围观的人很多。” ------------ 第三十二章 柳慧从走廊里接了个电话回来,就气得不行,一直在数落她未来的的弟媳妇。柳慧的弟弟在高中时谈了一个小姑娘,她的弟弟在假期时把小姑娘带到自家楼上,还发生了关系。事后,小姑娘的家人以性侵的名义讹上了他们家,还索要了五万块赔偿费。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当他弟弟开始订婚时,才发现这结婚对象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席哆乐得直拍桌子,还调侃柳慧,“到时候你们就跟她家说,结婚可以,当年那五万块钱就算彩礼了哈。” 柳慧气呼呼地敲着键盘,撅着嘴咒骂着,一直到李磊从手术室回来才停止。 李磊回来,还有好几个学生围在李磊周围问东问西,一边问还一边拿着小本本记录。我偷偷瞟他一眼,正巧碰上他含笑的双眸。我抿着唇转过头来偷乐,不经意间一抬头,周振正冷漠地看着我。看到周振,我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 周振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额……”我局促不安地想了想,敷衍地说道:“跟着李老师做了几台手术,开心。”说罢,我还硬挤出一个假笑来。 “嘁!”周振撇撇嘴,不屑地说道:“那也叫手术。你这么喜欢手术,一会儿有一台宫外孕术,你跟我上台吧。” “不去!”我笑着随即拒绝道。 周振轻蔑地撇嘴,轻声说道:“没出息~” 这时,柳慧突然凑过来,说道:“周老师,我想去……” 周振和柳慧在手术室里大概待了四十多分钟才出来。柳慧回来,坐在电脑前唉声叹气地写着手术记录。看她那副样子,肯定是又遭到了周振的训斥。柳慧抱怨着,本来是一台宫外孕手术,术中发现了囊肿,经过交流又做了囊肿剥除术。柳慧不太熟练,所以手术延长了些。周振一回来,就气急败坏地对柳慧一顿输出。他叉着腰,冲柳慧说道:“你不行!为什么上台前不说呢?” 柳慧无辜地眨眨眼,说道:“我以为你行呢。” 话音刚落,室内顿时一片哄笑。周振气得说不出话来,反而被她气笑了。我羡慕地望着柳慧,也就是她敢这样怼周振了。 下了班,李磊带着我一起去逛街。我们在广场内的甜品铺吃东西时,一个卖鞋子清洁剂的男人走了过来,不及我拒绝,那人就把浓浓的泡沫喷在了我的小白鞋上。推销员卖力的给我擦完鞋以后,问我是否满意。我礼貌地冲他一笑,说道:“谢谢!” 推销员见我没有买的意思,又开始极力的讲解这瓶清洁剂的各种用途。我接过清洁剂来看了看,告诉他我要买刚刚用过的这一瓶。却不料那推销员死活不肯,非要把包里新的清洁剂卖给我,还指着我一白一黄的鞋子说道:“鞋子已经擦了,这样颜色不对称也不好看。你要是不买,我可走了。” 我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由得怒火中烧,气愤地说道:“我同意了吗,你就擦我鞋子。我这双鞋一千多呢,你得赔我鞋子!这里都有监控,你要是敢走,我就报警!” 推销员实在拗不过我,就把他刚刚用的那一瓶卖给了我。 推销员走后,李磊笑着说道:“不错,这小脑袋瓜有点东西。” 吃过甜品后,我们打算去中山公园逛一逛。我们牵着手走在宽阔的经四路上,宏济堂还有大观园的门面古朴典雅,老商埠周围游客络绎不绝。我们牵着手,时不时引来行人围观。我调侃地问他:“跟我牵手会不会觉得尴尬,你看起来比我大很多,说不定他们以为我是傍大款的。” “哎哟,那才显得我有本事耶。”他骄傲地拍拍胸脯,握紧了我的手,还故意亲了一下我的手背。 来到公园门口,他让我等一下,自己去旁边超市里买烟。门口有一个垃圾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男人在垃圾桶翻东西吃。我叹口气,走过去给了他一张二十元的纸币,让他买点东西吃。本以为他会双手合十对我表示感谢,却不料只是愣愣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我没听清,凑上前想听他说了什么,他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我看你很好心,能跟我睡一次吧?” 我顿时愣住,看着他蓬头垢面的样子,耳畔不断地想起老妈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的情绪失落到极点,气得手打颤,我又把那张纸币塞回包里。那个拾荒者见我想离开,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说道:“就一次,行行好……” 这时,李磊跑了过来,他一拳抡在那人脸上,还又踹了一脚,“狗东西,我的女人也敢碰……” 那个流浪汉吃了拳头赶忙踉踉跄跄跑开了。李磊点了一支烟,冲着我笑道:“喂,你不应该像个淑女一样拉着我说算了吗?” 我长长舒一口气,挽着他的胳膊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我巴不得他去死~” 李磊听到后有些错愕,但转眼间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还说我作为医生即使受到屈辱也不该有过激的想法。我问他,为什么我帮他他却想侮辱我。他长长地吐一口烟,说道:“别人有需求,你施以援手,这才叫帮助。有的明面上求你,有的拉不下脸来不好意思开口,这样的,你帮一把别人都会感谢你。现在这社会,能让人混到捡垃圾吃吗?那种人一看不是智力有问题就是好吃懒做骗吃骗喝的,人家不需要钱,需要女人,你帮的了?” 我生气地努着嘴,一言不发,任凭他数落。他见我沉着脸,也没再继续说教。他揽着我的肩膀,指向假山的一个角落,坏笑道:“看看看……” 我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假山的角落里,一条花狗骑在另一条白狗身上。我嘲笑他庸俗,喜欢看这个。旁边一个男人本来在开心的拿手机录像,他听到后,尴尬地收起了自己的手机…… 规培毕业考完试后,教育科为大家举办了毕业典礼。典礼快结束时,李磊下了台穿着洗手衣才赶到。他跟大家合完照后,我也凑热闹站在他旁边去合照。他看了我一眼,微笑地眯起了眼睛。他宽大的手掌摸着我的头,随着相机咔嚓一下,我们间的师生旅途被定格在照片上。他外调的通知下发,这是他在医院最后一天。 毕业典礼结束后,趁着大家都在,班长组织了聚餐。吃饭的时候,大家谈起规培政策来。按以前政策,没有规培证是不能考中级的,导致很多工作了很多年的有经验的二级医院大夫还得再舍家待业的去外地规培。现在这一政策取消了,不再作为限制中级的条件,规培生数量减少很多,甚至还有刚考上规培又退培的。不过也有一部分人按兵不动,恐怕政策再有什么变数。 大家喝得微醺之后,玩起了飞花令来。班长开了一瓶气泡酒,接不上的人要自罚一杯。班长以月字开头,来了句:“春宵一刻值千金……”还不及说完,大家就发出一阵唏嘘。 班长伸手示意安静,说道:“花有清香,月有阴!”说完把酒转到下一个人面前。 那人很快的接了一句:“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着把酒转到下一个人,这下轮到了教育科主任。 主任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悠悠地说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酒悠悠地转到柳慧面前,她想了半晌,急忙说道:“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当酒转到我眼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想到即将离开的李磊,黯然神伤地随口编了句:“皎月玉兔影,君别何时逢?” 大家听后,都皱着眉头觉得耳生,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便接着转动了转盘。几轮下来,能想起的诗句越来越少,被罚酒的人也多起来。几杯酒下肚,大家微醺的脸颊开始泛红。 主任叮嘱大家,尽量都待到月底再离开医院,最好能等等新人入职,这样也能给大家报全勤。 在职规培生都聊起各自的医院情况来,尤其是班长,聊到他们医院新院长,就激动不已。他们医院老院长在位时,每年医疗垃圾处置费用就得二百多万,新院长上位后仅需要40万便搞定。一顿整改,全员对未来都充满希望,卯足劲儿的工作。大家对他也是一顿奉承,直叫他院长。他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让大家不要寻他开心。 散席后,在外面等车时,柳慧问我飞花令时为何我接的诗句都很陌生。我捂着嘴憋笑着告诉她,那是我自己编的,大家居然没发现。柳慧给我一个白眼,骑上她新买的的小电驴就走了。 我在饭馆门口站了一会儿,夏日的清风袭来,醉意消散了些。绿地的显示屏时不时蹦出“我爱济南”的标志,高架桥下车辆川流不息。我靠在墙上悠悠地闭上眼睛,趁着朦胧的醉意听听这夏夜的喧嚣。呼啸而过的车辆、时而急促的鸣笛、还有年轻人成群结伴路过时发出的欢声笑语,此时此刻,如此清晰。我的唇角不由得上扬傻笑,我在等待李磊来接我。 ------------ 第三十三章 一声响亮的鸣笛声在耳畔响起,我睁开眼睛,李磊落下车窗玻璃,冲我摆摆手说道:“我们回家吧,小张同学!” 当我听到他讲回家二字时,似乎比听到我爹讲回家还要开心。这是一种亲密而自然的归属感,而不是那种约定俗成的、有束缚感的框架式情感。我傻笑着坐到副驾驶上,一直笑吟吟地望着他。他被我看得不自在,甚至有点羞涩。他凑过来为我系好安全带,我顺势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他侧目瞟了我一眼,鼻梁上的镜片反射出一点碎钻的光芒。他坐正身体开动了车子,调侃道:“你微醺的时候,特别像一条傻狗。” 我不屑地嘁了声,“什么傻狗?哈士奇?萨摩耶?还是阿拉斯加?” “都有点像,三傻合一!” 我觉得车里很闷,便摇下了车窗透气。车窗落下,正好碰到对面车里的哈士奇在副驾驶往外探头。我冲着狗狗啾啾地叫了几声,它只是瞪着大眼盯着我。想到自己家的大黄狗,每次听到“出去玩”时就很兴奋,我就想试试别家的狗是不是也这样。我清清嗓,冲着哈士奇大喊一声:“出去玩啊!” 话音刚落,哈士奇顿时变得异常兴奋,蹭地一下子从车里钻了出来,冲我扑过来。我吓得啊了一声,赶紧把车窗摇了上去。红灯还有30秒,狗主人着急地赶紧下车抓狗。绿灯一亮,李磊猛地踩了一下油门,我们便飞速冲了出去。我吓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很快就到了公寓。洗漱后,我醉醺醺地侧躺在床上。李磊坐过来,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他看我穿得单薄,便将毛毯给我盖了一下。我看了他一眼,我往床边挪了挪,躺在他的腿上,含糊不清地问道:“你家那么有钱,是不是你家老爷子贪污了?” 李磊一笑,摸着我的头发说道:“当然不是,我家的财富都是祖辈积累下来的。以前我家祖上是地主。其实一开始,大家都一样穷,只是有的人好吃懒做,还爱赌博,就变成了穷人。我家祖先开始也很穷的,但是比较勤劳,勤俭持家,慢慢地一点点积累,就有了很多土地,再后来变成了有钱的地主。即使有钱以后,我家的家教也很严。那时候照明用的还是煤油灯,当家的规定,黑了天,只有读书的人才能点一盏灯,其他人都是直接闭上眼睛睡觉。夏天院子里亮堂些,还能在外面玩耍一会儿。如果有谁浪费粮食,就罚他一天不能吃饭,还得下田干活儿。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吃不下,就把剩下的馒头丢到了猪槽里,结果被我爹看到,不仅挨了一顿揍,还把猪槽里的馒头捡起来给吃了。” 我听了不仅撇起嘴角,果然,大户人家的孩子,童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欢乐。我记得听母亲也讲过她小时候的贫苦生活。那时家里贫穷,吃的是地瓜窝头。地瓜窝头比较硬,凉了能当转头用。外婆家里喂了一群小鸡仔,只有喂鸡的时候会拿出一个玉米窝头来。家里的孩子每次都抢着喂小鸡,拿一块玉米窝头在手里,在嘴里嚼一嚼,吐出一半喂鸡,留一半自己偷偷吃掉。下完雨后,他们还经常去田地里采蘑菇,到现在母亲还记得她小时候采的大鸡腿蘑菇有多香。我去过很多超市,始终没见过所谓的鸡腿蘑菇,只有杏鲍菇有些像。 李磊问我毕业后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去私人的综合门诊去历练一下,看看别人的运营模式。他推荐了一个门诊,离市中区比较远,我便拒绝了。我跟他提出,想要在本院门诊继续待到年底房租到期为止。他拗不过我,但还是尊重我的意见,并跟教育科主任打了招呼。 他突然严肃地问道:“你以后要不要跟我?” 我被他问的一头雾水,想了想,说道:“我这不是已经跟你了?” “我说结婚!” 我听完噗嗤一声笑了,我仰起脸,当我看到他像个孩子一样认真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我故作姿态,阴阳怪气地跟他讲现在年轻人都是不婚主义,更别提生孩子了。没有人会一直喜欢同一样东西,自然也没必要被婚姻这道枷锁封固。如果非得认同爱情在时间的磨砺中会变成亲情,大家都因为责任一起走下去,那我肯定受不了的。大家本来都有自己的亲人,为什么最后还要因为亲情去维系一段婚姻。大多数的婚姻就像一场交易,符合双方利益便结合在一起了,当经济、性生活、情感需求达不到自己的需求时就会结束这段关系,甚至还会想法设法做出伤害对方的事情来。既然如此,谁也不要贪图对方的利益,也不要让对方来侵害自己,岂不是更好。 李磊把胳膊从我身下抽出来,点了一支烟。我看着他生闷气,也不去哄他,而是默默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主动哄他,就意味着妥协。 他默默地吸完烟,突然嬉皮笑脸地从身后抱住我,说道:“没人逼你生孩子,但是不结婚有点耍流氓了哈。我比你大呢,万一我老了你又找个小的,我多没安全感。” 我不屑地瞥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你也太不了解我了,不知道我有恋师情节吗,我就喜欢老男人,30岁以下的我都瞧不上。” “哈哈……”李磊挖苦我,“你是瞧不上小的,还是瞧不上没钱没势的?” 我也不掩饰,一副小人嘴脸看着他,得意地说道:“都有!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李磊蹙眉转目,眨眨眼,挑眉说道:“我想傍个富婆,吃软饭。不过现实不允许。”他捏着我的下巴说道:“不如,我就自己亲手培养一个富婆,让你养我……” 清晨起床,李磊叫了个司机来接他回去。我把给他准备的浴巾、茶包还有小零食给他塞到背包里。他感叹道:“哎哟,简直比媳妇儿还贴心。” 我不满地瞪他一眼,警告他去了那里要每天跟我报备,要不然我就去睡别的男人。他搂着我的腰,说等安顿下来要我过去陪他。还不忘以长者身份又教育我一番:“我走了你可以去乔主任门诊,我不在,没人会让你接诊,你在旁边乖乖看着,可以多问,但不要多嘴。你学习期间,所有的老师都是你的拐杖,你现在要做的是把这些拐杖都丢掉。其实,偶尔去跟一下周振也是好的。” 我低下头,不情愿地说道:“不想去跟周振,他可凶了,动不动就发脾气。” “啧啧,你不仅要去跟他的门诊,所有的人你都去跟一跟看一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技巧,集众人之长,才能前途无量呀……” 科里人来人往,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坐在桌角看病历的人换成了周振。李磊一走,我突然觉得医院里空落落的。他在的时候,每一天去往医院的路上都充满了期待,现在到了科里都觉得漂泊无依。柳慧在原单位辞了职,又考进了秦院长的桦勒医院,等规培正式毕业就可以入职。我一心想着开门诊,但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执业医满五年才可以开门诊,凭我的资历还不够资格。所以规培毕业后,我只能在医疗机构工作几年才能开诊所。国家有规培生与专硕同等对待政策,很多同一级规培毕业的考入了市人民医院。进入医院,呆时间久了就会习惯按部就班的生活,到时候开门诊的思想可能会荡然无存。为了不被编制束缚,可以暂时选择的就是父亲在乡下的卫生室、桦勒私人医院,还有就是李磊提过的综合门诊。离房租到期还有将近半年时间,眼下最要紧的是通过门诊把必要技能掌握。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慢慢习惯了李磊不在医院的日子。 今天柳慧生日,一大早她就邀请了科里好几个人晚上一起聚餐。我们选择了一家自助烤肉店,店里的五花肉块头很大,吃了几块就快饱了。只有席哆战斗力十足,还在不停地往桌子上端肉,吃到最后,老板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席哆每端一次盘子,老板就忐忑地问他:“这回能吃饱了吧?” 席哆每次都笑笑,“先吃吃看再说……” 大家最后都吃不动了,才想起带来的蛋糕还没动。店家也快关门了,大家赶紧点上蜡烛,为柳慧唱生日歌。吹完蜡烛,我们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神秘礼物。席哆指着柳慧说道:“快闭上眼睛,让季景数几个数,数完你再睁开。” 我听到后也很兴奋,等柳慧闭上眼睛,就开始数数“1001,1002,1003……” 这几个数字说出来以后,大家顿时一副无语的表情。柳慧睁开眼睛,拿着礼物兴奋地说道:“季景居然喊心肺复苏的专用计数词,吓得我差点不敢睁眼了……” ------------ 第三十四章 科室新来了个年轻大夫,是医院今年新入职的员工,大家叫她游雪。到了查房的时候,她却迟迟没到。汇报病例时,因为游雪没到,柳慧替她汇报了所有的病历。快九点的时候,游雪才慢悠悠地来到科室。柳慧看到她,着急地说道:“你咋才来,都查完房了,赶紧干活儿吧,今天好多出院的,赶紧办吧。” 游雪揣着豆浆连衣服还没换,不慌不忙地说道:“不行不行,我得先吃个早饭。” 柳慧惊讶地瞪大眼睛,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我笑着把一摞病历夹放在游雪面前,说道:“你慢慢吃,这几个是你床上出院的。” 我回到座位开始干活儿,柳慧扯了扯我的衣角,说道:“陈主任这作为科主任七点半就到了,她居然这个点儿来,还不紧不慢地吃早饭。” 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别多管闲事,人家是院长熟人。” 柳慧恍然大悟,这种情况放在以前陈刚早就骂上了。而这次,陈刚则是装作没看见,匆匆上台了。小组长席哆也是没说什么,有什么闲活儿都派给实习生了。 和我们一起的规培生,有硕士毕业的。李菲菲就是硕士毕业又来规培的,这个月和游雪一起来的科室。李菲菲为了考这所医院,下了很大的功夫,光是报培训班学习就花了好几万。在笔试的时候,她也是考了第一名。在大家都认为她肯定能考进来时,却出现了意外。 午餐后科室里除了值班的席哆在熟练的敲击着键盘,其他人都零零散散地离去了。我和柳慧在角落里的躺椅上休息,貌似是人事科的人进来了。那人坐在席哆身边,先是寒暄一会儿,问了一些科室情况,随着就提到了李菲菲,问这个人在科里怎么样。席哆嘴角一撇,说道:“李菲菲啊,不怎么样。听说在产房跟三班的时候,比老助产士脾气还大。夜间产后送孩子,都叫不动她。接生不会,侧切缝合也不会,把杂活儿给她还不愿意。” 两人说话嘁嘁喳喳,声音越来越小。柳慧小声地跟我说道:“完了,李菲菲进医院没戏了。不过菲菲这脾气,还真不适合干临床,倒适合做实验搞研究。” 我睁开眼睛,替李菲菲鸣不平:“这样暗访就定下了,万一有人栽赃呢,多不公平!那面试还有什么意义?” 柳慧叹口气,笑我太天真。她凑到我耳边说道:“咱们这一级的,还有个男生,听说面试还没开始呢,就已经默认录取了。” 我不解地问道:“难道也是院长熟人?” “不是,好像是花了十万块钱。” 我轻轻哦了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柳慧继续道:“对了,你还记得你在人流室出科后,经常周末回去蹭操作吗?” “记得,怎么了?” 柳慧凑到我耳边说道:“其实你回去时,被人流室主任看到了。她还说过梁老师呢,告诉他出科的学生不能回去,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但是梁老师应该没跟你说过,一直默认你回去。” 我叹口气,落寞地说道:“梁老师要是单身,我肯定会爱上他。又贴心,又顾家,又勇于承担责任,提着灯笼都找不到。” 柳慧不以为然,一脸坏笑地说道:“听说他挺抠门儿呢。” “那叫勤~俭~持~家!”我抿着唇露出一副得意的嘴脸,“我不喜欢那种花钱很大手的男人,尤其是赌博,还有炒股的。” 柳慧嘁了声,开始阴阳:“我可是记得,你以前说过,你跟初恋分手就是因为那个男生太抠门才分的。还有一个前男友吃饭时,没主动抢单,你就觉得人家虚伪,把人家给踢了。” 我叹口气,埋怨道:“让我花一分钱,都不能成为我的男人。” 人事科的待了没多久,便匆匆离开了。我瞟了眼席哆,他面无表情地敲打着键盘,咔哒咔哒的声音清脆而无节奏感,他还会偶尔会打一声呵欠。室内时不时响起护士站电话铃声,时而的嘈杂声令我无法入眠。我转头望向柳慧,她早已入睡,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早上,在科里忙完开始记病程时,大家突然都觉得少点什么。席哆突然发问道:“游雪今天没来吗?” 我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好像听她说去拆线了~” “哦~”席哆刚要出门注备上台手术,却又突然折返回来,疑惑地问道:“咱们今天就一个经腹全切除术后的,游雪去拆的哪门子线?” 我和柳慧互相看了看,突然觉得不妙,随后跟着席哆跑到了病房里。我们赶到时,游雪已经拆了一针了,患者比较肥胖,边角的线结拆了以后随即就裂了个小口儿。看着我们好几个来到,家属也察觉出异常。家属质问席哆:“我们昨天才刚做完手术,是今天拆线吗?是不是这大夫给忘了!” 席哆淡定地把游雪推开,跟家属说道:“肯定不能今天拆线,这不是有引流管吗,我们担心刚手术完管子松了会脱落,所以会缝的紧一些。今天换药顺便拆一针,是为了引流通畅一些。” “哦哦~”家属半信半疑地又瞅了一眼刀口,问道:“我看着裂开了呢,没事吧?” “没事儿!”席哆消毒完伤口,用免缝合粘贴把伤口重新对合起来,“这样粘上就行,线勒的紧,不如这个。” 回到科室,席哆冲着游雪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辱骂,还把游雪给骂哭了。陈刚看到后装作没看见,偷偷地溜回自己办公室。看席哆发脾气,我和柳慧也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坐在电脑前一直忙活。直到手术室打电话催席哆上台,才结束这场腥风血雨。 午餐时,大家问起李菲菲考得怎么样,李菲菲含糊其辞得只说考的很差。席哆眯着眼睛,问她:“你,考上了?” “哎呀,没有~”李菲菲沮丧地回答道,“笔试第一,谁曾想面试倒数第一,我还觉得自己考得挺好呢。” 听到李菲菲说没考上,席哆满意地点点头,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没考上医院,李菲菲变得更加努力,开始准备考博士。毕业接近尾声,规培生陆续离院。我也离开科室,只在认识的主任坐诊时跟一下门诊。 李磊去了卫健委,酒场很多。每次聚会,都喝好几场,他这每晚九点就睡觉的人慢慢地学会了熬夜。刚分开时我们每天聊到很晚,经常是一边开着视频一边打瞌睡。后来,慢慢地便减少了视频次数,我也慢慢地习惯了他离开后的生活。 我趁着周末回到了久违的乡村,坐在哥哥的敞篷车里兜着风格外惬意。河堤两岸是挺拔的白杨树,树下是成片的绿油油的草地,牧羊人用柔软的长鞭驱赶着一大群绵羊。鞭子时不时地甩在羊身上,发出响亮的啪啪声,落后的绵羊咩咩地叫唤着向前跑,随跑随留下一地的黑粪球。透过草地,远远望去是成片的庄稼,庄稼那边是一条河,河的对面便是河北了。 哥哥看到绵羊,笑着说起童年往事,说我小时候曾经把羊粪球当黑豆放在嘴里给吃了,我爹还因此揍了他一顿。 茂密的树冠里传出阵阵刺耳的蝉鸣声,偶尔几只会扑棱着翅膀从头顶掠过。小时候大家抓知了就像上瘾一样,天一擦黑就都拿着手电筒去林子里照知了猴。小孩儿还有带勺子的,天还没有太黑的时候,知了猴都躲在洞里不出来,只漏着眼睛和爪子。这时候用勺子在洞周围挖几下,便能提着知了猴爪子把它给整个儿的揪出来。夜里有眼神儿不好的,有时候会把甲虫当知了猴一并带回去。很多小孩儿喜欢攥着知了猴在手里,回家时经常是被知了猴的尿染黑了手心。 在我的记忆里,我很少能找到知了猴。不管是窝在洞里的还是树上爬的,手电筒的光一扫,那些大人准能找到,他们中间甚至还流传着谁先照到就归谁的规矩。那时候,人们不仅抓知了猴,带翅膀的知了也抓。夜间就在树下点火,一有光亮,大人再朝着树干踹上几脚,知了就都扑棱扑棱地往火堆落,我们小孩儿就在一边赶紧捡。在白天,人们也抓知了。把面团用清水淘洗好几遍就得到了一团粘性很强的面筋,再准备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缠上铁丝,抓知了的装备便大功告成了。哦不,还差一根带长线的针,粘到的知了得用针穿到线上,要不然很容易飞走。人们在树下,把面筋缠绕到竹竿顶端铁丝上,用面筋慢悠悠地靠近知了,猛地一贴,知了翅膀就被粘到了面筋上飞不走了。 这条河堤路比较安静,时不时会有兔子、野鸡窜出来。进入村落,便听到了熟悉的犬吠声,还有几只长相比较丑陋的土狗在树下乘凉。我冲着狗叫了声,它抬头看我一眼,居然是只“地包天”狗。对于我的骚扰,这只狗没有跟我一般见识而狂吠,而是用迷离的眼神看我一眼,便慵懒地趴在地上又睡下了。一户人家的核桃树又高又壮,露出茂密的树冠来,青色的核桃缀满枝桠。 ------------ 第三十五章 回到家,父亲还在接诊,母亲则在一旁的木桌前练书法。院子里的大黄狗见到我们上蹿下跳,尾巴摇得像个小风扇。 晚上,母亲做了一大盆凉面。在院子里树下摆好小方桌,光卤就摆了满满一桌子。不知名的甲虫在房檐下的吊灯周围砰砰乱撞,肉酱的味道馋得大黄狗直叫唤。 父亲问我毕业后要不要回乡下来接手他的医馆,我却明确了提出想自己开门诊的想法。哥哥边吸溜着面条,边说道:“想法不错,不过开门诊需要执业医师满五年或者主治级别,你的医师证还不够年限吧?” 母亲笑着安慰我,说道:“没关系的,你还年轻,现在自己开门诊也太早了。我看还是进医院,先干几年也不迟。” 父亲也应和着说道:“没错,你舅老爷现在县医院还没退休,你想进去随时都可以。” 让我一个学妇产科的,回乡下干中医,简直是改头换面。我敷衍地说等在医院跟诊结束再说,便草草结束这个话题。 大家都嘴上说着晚上吃多了不消化,刻意少吃一些,最后却都忍不住盛了一碗又一碗,还说喝一碗面汤就可以消食来安慰自己。 饭后,大家都靠在椅子上撑得不想动弹。父亲说起了县里的近况来,我本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们的聊天内容却令我时不时竖起了耳朵来。县城里近几年建了个旅游小镇,又各处修路,花了不少钱。前些日子还传出,县政府管一个卖老豆腐的商家借了一百万。看似不起眼的小本生意,却如此有钱。 我问道:“那借了,以后还还吗?” “还个啥,”父亲抽口烟,说道:“说是借,实则是要。以前更早些时候,还管一个做砂石料生意的厂子借了一个亿呢。听说那老板以前是干黑社会的,后来开厂子把钱洗白了。县里有把柄,就明着要,不给就去蹲局子。” 我笑呵呵地说道:“也挺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又回到了百姓的兜里。” 父亲白我一眼,不屑地说道:“哪能回到人民的手里嘛,进了那些人的腰包里了。不过,那个县长没多久就被查了。” 大黄狗跑过来,前爪搭在母亲腿上开始撒娇。母亲丢了两块西瓜在一旁,大黄狗跑过去抱着西瓜啃起来。 哥哥翘着二郎腿,偎在藤椅里剔着牙,“忘了把牙线带回来了,牙签使不惯。” 我看着狗如痴如醉地啃着西瓜,说道:“这狗都吃了好几块西瓜了,能行吧?” 父亲喝口茶,说道:“怎么不行,西瓜相当于中医里的‘白虎汤’,解暑佳品。还说狗不能吃葡萄呢,那天你妈把酿葡萄酒剩下的渣子都给狗吃了,狗迷糊了一下午,还以病了呢,搞了半天是醉了。” 哥哥噗嗤一声笑了,打趣地说道:“跟酒酿一样,都有度数了……” 在家里待了两天,跟着哥哥又回到了济南。一大早,我早早地来到了诊室。周振一进来,看到我,冷漠地说道:“你怎么还没走?” 我端正地坐着,说道:“我现在是属于进修人员。” “屁!”周振白我一眼,他坐下来登陆自己的工号,挂号人数为零。 我叹口气,无聊地拿出课本来看。他问我怎么不去跟别人,他的患者很少。我想了下,厚着脸皮说道:“不要,我就要跟着你。” 他笑笑,凑近说道:“跟我干嘛,跟我回家吗?” 我抿着唇笑道:“就怕你老婆会把我打出来。” “那才刺激……”不及他说完,一个小护士恰巧进来补充物资。周振瞬间收敛起那副斯文败类的淫笑,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屏幕上的叫号器,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患者。 以前就觉得,周振的门诊患者虽然不多,但是来的都是极其特殊的患者,好像疑难杂症都搞到他这里来了,这次也不例外。 一位母亲陪着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来看病,小姑娘梳着一头长长的油亮的马尾,面庞瘦削,澄澈的眼神里透着一丝胆怯。周振仔细翻看了化验单,又为女孩儿做了查体。当周振想要跟这位母亲交代病情时,这位母亲示意暂停一下。她让女儿出去买瓶水,坐在外面等自己。 周振拿着报告单,跟这位母亲讲道:“姑娘十六岁了没来月经,我们做了一些列检查。我们首先看她的染色体报告,提示的是46XY,也就是说从基因角度来讲,她的性别应该是男孩儿。我刚刚给她做了查体,乳房虽然有发育,但是很小,下生殖道很短,是个盲端。B超提示没有宫体,但是有睾丸组织。而且血液检验,睾酮是男性正常范围,我们初步诊断,这是男性假两性畸形。” 母亲叹口气,很明事理,说道:“具体原因是什么呢?” “……”周振叹口气,耐心地说道:“就是胚胎在最开始长的时候,都是往小女孩方向长的,如果结合的时候基因型是男性,就会抑制这个过程,在雄激素影响下长成男孩儿。但是,这期间出现了任何影响雄激素合成或者是雄激素能合成,但是外周对它的影响不敏感,那么也会发育成女孩儿,所以这个病也叫雄激素不敏感综合症!” “那该怎么办,我们已经把她当女儿养了这么多年,突然告诉她是男孩儿,也怕她受不了这打击呀。” 周振想了想,说道:“这种情况,建议按女性抚育比较好,因为外生殖器已经发育成这样了,不过还是要手术的。对男性而言,阴囊温度比腔内温度低,睾丸组织适应低温,如果腔内睾丸组织不及时切除,以后有可能发生恶变的可能。术后的话定时补充雌激素,来维持她这个女性外观,可以让这个第二性征发育的更好一些。” 这位母亲又坐着酝酿了好一会儿情绪,最后周振给她开了住院票住进了医院。 患者走后,周振得意洋洋地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我的病号虽然不多,但来的都是典型病例。又学到了吧,小张同学?” 我微微一笑,对其点头称是。周振的手机放在靠墙的文件架上,他从口袋里拿出另一部手机来看信息。我瞟了一眼,很快把目光转移到桌子上的课本上。他看了一会儿手机,突然跟我炫耀起他的小火锅来。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也就是个1-2人份小锅。我说道:“锅是不错,但是你们一家子用这么个小锅够吃吗?” 他好像在回避什么,说了句我不识货就自顾自地看手机了。我以为他一直在看别的花边新闻或者小视频什么的,我起身端起杯子喝水时却发现他在看公众号的医学指南。 我小声地问他:“周老师,你平时回家的时候学习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地说道:“哎呀,平时在门诊上遇到棘手的问题,回家后也是需要翻翻书看看指南学习的。干这一行,不就是活到老学到老。” 我点点头,捧着杯子小口啜着茶。又吊着胆子怯怯地问道:“您还用两个手机呢?” “嗯~”他抬头挑一下眉头,突然笑道:“一个用来办公,一个用来……嘿嘿!” 我惊讶地张张嘴,附和地说道:“呵呵,主任好雅兴。” 周振饶有兴致地说道:“最近新上映了一部动漫电影,你去看了吗?” “没有,自己不想去~”我遗憾地摇摇头,“我闺蜜最近忙着截稿,没空搭理我。” “自己去看啊,昨天我还自己去看了一场电影。” 我眯着眼睛摇摇头,说道:“我不信!” 周振较真儿地把消费记录给我看,跟个小学生一样急着自证。我瞄了一眼,戏谑地说道:“您是不是特别喜欢独来独往,看电影就算不带上您老婆,最起码带上您的孩子吧。” “额……”他尴尬地咧嘴笑笑,说道:“两个孩子,跟着他妈妈一起住。” “……”我木讷地看了他一会儿,惊讶地问道:“你们分居啊?” “别~问~”他以威胁的口气说道。 猎奇心促使我直勾勾地盯着他,我一副吃瓜的表情令他浑身不自在。他还是不忍心吊着我胃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他的婚姻生活来。 周振的老婆比他小10岁,是他父亲朋友的女儿,算是相亲认识的。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发生了关系,又加上双方父母交情,谈不上喜不喜欢,便结婚了。开始的时候,周振娶个小老婆还很开心。慢慢地,两人便每天争吵不休,最后就分居了。 我小声地嘟囔着,说他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就该让着小姑娘。 周振一听急眼了,拍着桌子说道:“总让着她,她就变本加厉。每次我想亲热的时候,我越迫不及待,她就越吊着我,让我先跪一会儿才能上床!” 我捂着嘴偷笑,问他:“那你还真跪了?” “嗯~”他冲我翻了个白眼,委屈地说道:“男人嘛,在这种时候最听话了。再说了,给自己老婆跪也不丢人啊,毕竟是给我生过儿子的人呢。” “那你应该一跪到底啊,怎么分居了呀~”我得意地托着下巴瞅着他。 “哎,年龄差的大一点,就是有代沟,每天吵都吵烦了。本来分居一段时间打算回去的,这个寂寞难耐么,不小心跟初恋睡了一次,被发现了,就回不去了。” “啊?!”我皱起眉头来,疑惑地问道:“你都四十多了,你初恋也差不多这个岁数吧,到现在还单身?” “人家有老公,酒后失态嘛。而且现在她已经回杭州了,她一走就把我给拉黑了。” 突然间,我看着他觉得很陌生。他在工作的时候认真的令人佩服到五体投地,听到他讲起混乱的私生活我又难以置信。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意胡扯。 周振瞟我一眼,见我一脸震惊,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假装安慰地摸着我头,调侃道:“你还小,等你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才能理解。” 我厌弃地躲开他的手,据理力争地说道:“如果你是真心喜欢一个人的,那你就不会对其他异性有需求!既然都不爱了,你怎么不离婚?” “我提了呀,她不同意。” 我叹口气,说道:“我要是她,就赶紧跟你离了,再敲你一笔钱去养个小白脸。” 周振凑上前,说道:“不错,移花接木被你玩得很明白,有前途!” 一抬眼,恰巧看到了胡云姐路过。周振见到胡云吓得赶紧坐正了身子,我本想开口打招呼,胡云却一脸不悦地转身离开了。我忍笑着瞥向周振,他在低着头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忙着发信息。看来是怕惹了胡云,这会儿在焦急地哄人呢。 ------------ 第三十六章 跟周振久了,挨骂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的患者依然不是很多,但会趁着一个患者就诊而扩展知识面讲很多东西,还会推荐他平日里学习用的公众号,还有一些有用的小文章也会发过来。胡云偶尔会来他的门诊看望他,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两人见面时那微妙的表情,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我和周振聊天时,聊起某个一时想不起名字的明星时,他还会不小心脱口说出胡云的名字,然后尴尬地偷笑。自从我开玩笑提出他和胡云在恋爱的猜测时,胡云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诊室里。 晚上跟李磊聊天时,我提起周振和胡云的事情。李磊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早就猜到了,因为很多年前胡云买房那个时段,周振管我借过钱。老周这个人从不轻易管别人借钱的,而且那笔钱肯定是他老婆也不知道,私下里借的。我还碰到过他们一起去泡温泉。” 李磊一副老干部的样子,在屏幕前两手插在胸前严肃地分析着。罢了,还不忘嘱咐我不要到处乱说,以免传得沸沸扬扬的败坏周振名声。 我疲倦地靠在床头的软枕上,睡衣的领子滑落下肩头。李磊看得两眼放光,直咽口水。他凑近屏幕,挑着眉毛向下看,好像能透过屏幕看到什么似的。我被他逗得咯咯笑,故意把毛毯盖上来。李磊长长叹了口气:“哎~我心里痒的就像小野猫在抓一样。” 我不满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埋怨道:“别装了,你要是真想我的话,早就来找我了。” “哎哟哟,阴阳怪气的,等我得空就去找你。” 到了九点,李磊就开始打呵欠,坐在那里泪眼汪汪的。我调侃他作息规律,又到了睡觉时间了。李磊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嗯,作息很规律,就是那方便生活太不规律了。” 我听着他聊工地的事情时,也不由得打起呵欠来。只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远,不知什么时候已趴在床上睡着了。 午后的阳光炙热而焦灼,但凡午休起的晚一会儿,楼下的共享单车就一辆也不剩。我望着栅栏旁的一辆美团单车兴奋地跑过去,近了才发现被铁链锁到了栏杆上。这时,一位工作人员拿着一把大铁钳走过来,他看了看车上的锁,三下五除二便把锁链剪断了。一个大爷从远处跑来,质问工作人员为什么剪他的锁,还拉着工作人员赔偿他锁钱。但是当大爷一听对方是共享单车公司的人员时,就尴尬地推脱说不是自己锁的,是自己一个朋友锁的。工作人员叹口气,也没有再跟大爷争执,而是自顾自地扛起小车放到了自己的货车上…… 我在门诊上等了半小时也不见周振身影,此时已有患者坐在室内等候。我打了周振电话,他接通后没说话便挂了。我猜想他可能在科里忙,就没敢再打。 周振来到后,不一会儿,就处理完几个待诊患者。他突然笑着拍着我肩膀说道:“哈哈,多亏了你打电话,我居然没听到闹铃声,睡过头了。” 我还以为他是在科里有事才迟到,没想到是睡过头了。看看他略肿的眼睛还有凌乱的头发,一侧脸颊还有拉链的压痕,估计是枕着外套就睡着了。 他瞥了一眼桌角放的两杯咖啡,假装没看见,低下头批改他的一大摞病历。 以前在科室里,无意间听他讲过喜欢喝手磨咖啡,我便在网上买了咖啡豆和手磨机。门诊上没有咖啡机,我为了方便冲泡,就把研磨好的咖啡粉放在滤袋里,做成茶包样式。在周振来到前,我已经将咖啡泡好。周振不喜欢别人对他献殷勤,在科室里也不喜欢接受别人送的食物。每次来门诊前,他都将自己的杯子泡好茶,续水也是自己端着去。 为了献殷勤,我连杯子都提前买了,冲泡好咖啡放在桌上。我起身端起自己的咖啡来喝,顺便把那杯小的杯子放在了他面前。 周振挑了挑眉毛,问道:“给我的?” “嗯呢~”我抿着唇笑笑,谄媚地说道:“你不是说过喜欢手磨咖啡,这是我亲手磨的做的茶包。喝起来有点像挂耳,会方便一些。” “啧啧,”他撇着嘴角笑着:“你居然连杯子都带来?” “如果我不带,您也没有能让我为您冲咖啡的多余的杯子呀。” 周振小啜一口,悠悠地说道:“你很会为自己制造机会,学习也很努力。不过,努力也是看方向的,方向错了一切努力白费。 ” 我窘迫地倒吸一口凉气,诧异地望着他:“一杯咖啡,被你说的就像我在勾引你一样。” “白痴,我指的是你的执业范围。现在国家大力支持中医药发展,也是潮流。而且中医在妇科各个方面的确是很有优势,你想开门诊,最好想办法增加你的执业范围。小朋友,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 我痴痴地点点头,安心地舒了口气。 临近情人节,李磊因为工作没有办法陪我,而且交流也逐渐减少。医院里的患者人来人往,忙碌的工作,冲淡了对李磊的思念。 忙碌完,在回公寓的路上,都是卖玫瑰花的小摊贩。万达外面的电梯口也是挤满了人,都是些年轻的情侣。 回到公寓,一打开门,李磊竟然出现在眼前!他穿着睡袍正坐在床边吸烟,看到我一脸惊愕,他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我鼻子一酸,立即飞扑到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脸就是一顿乱啃。他把我抱在怀里,深嗅着我的头发,喃喃道:“这么多时日不见,还真有点想你了。” 我努着嘴,带着哭腔撒娇地冲他说道:“那你现在才来找我?” “哎哟,还哭鼻子。”他用食指抹抹我的鼻子,坐到床上,拉着我的手把我揽到他的怀里。“就这么几个月时间,不好好学习,每天都想我啊?” 我瞪他一眼,气哄哄地咬着牙,以此来表达对他的不满。他一脸淫笑,歪着脸看我,“要不你搬过去,跟我一起住?” “想得美!” “说真的,那样我们每天见面也方便。” 我试图推开他,却被他按在床上摩擦一番。他长满胡茬的脸在我胸前蹭着,他哑着嗓子说道:“干脆结婚吧,省得你以后跟别人跑了。” “你住的地方离医院太远,我去学习不方便,还是住在这里比较好。” 他突然严肃起来,眯着眼睛问我:“你为什么想开门诊?” “挣钱啊!” “你嫁给我也可以变有钱。我以后要是升到厅里,你不仅是豪门太太,还是官太太。不好吗?” 我轻轻解开他睡袍的腰带,抚摸着他的腿,说道:“可是我就想要门诊的钱。不开门诊,我学医有什么意义?” “进医院也可以啊,我随时都可以帮你安排进去工作。” 一听进医院,我坐起来,没好气地把他的腰带一下子给勒紧,愤愤地说道:“进医院进医院,就知道进医院!跟我爸妈一个口吻!我就不去!” 李磊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医院怎么了,你实习,规培不都是在医院里待着,医生待在医院里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那不是我想做的医生。医院里的分科太细了,妇科病房的患者,一有头疼感冒就请内科会诊。门诊上的也是,简单的泌尿系感染,也要转到内科。我宁可像那种乡村的赤脚医生一样,哪怕赚不多,各种病种都能涉及,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看病。我讨厌被束缚!” 李磊见我情绪激动,便开始转移话题。他轻轻揽过我,问我在门诊学得怎么样。我生着闷气,任凭他如何亲热也不回应。他又开始像个孩子一样,躲到我的怀里开始撒娇,讲他在那边工作有多累,饭菜也不合口之类的。 “少来,我可不是慈母心泛滥的小女孩儿!” “真的!”他拉过我的手去摸他的胸膛,“以前胸肌可厚实了,现在都能摸到肋骨了。” 前一秒还在气头上,当触到他温热的胸膛时,所有不快便抛之脑后了。我将他扑倒在床上,贪婪地吮吸着他的脖颈,故意给他留下一个吻痕。 李磊打趣地说道:“跟小狗撒尿似的,还做标记。” 一番亲热之后,我枕着他的胳膊,突发奇想地问道:“为什么卵巢肿瘤术中要送快速病理?” “嗯……”他闭上眼睛,发出思考的声音。 我用手指拨弄了几下他的嘴唇,说道:“在床上讨论专业问题是不是很扫兴?” “不是~”李磊坐起来,摸着我的头说道:“在床上还能想着讨论专业,说明更专业!我以前待的医院里,有一个主任做过一台卵巢肿物手术,那个患者的症状、查体、辅助检查、甚至是术中所见,都符合卵巢癌表现,切的范围很大,术中没有送快速病理。肿瘤手术你是知道的,不是很确定的情况下宁可切少了也不能切多了,切得不够还可以再切。但是你已经切掉的可就接不回去了。后来,常规病理结果出来后,你猜是什么?” 我眨眨眼睛,想起大学课堂上一个妇产科医生提起的进修经历。也是一个疑似卵巢癌患者,卵巢有包块,有很多腹水,CA125数值升高,但是在抽腹水时发现了粟粒性结节,最后才确诊是结核性腹膜炎。那个患者也被转到了传染病医院。我漫不经心地问道:“不会是结核吧?” “哎呀呀。”李磊兴奋地抱着我的额头亲了一下,“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学生,有点小聪明哈。” 我不情愿地撇撇嘴角,原来我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个笨蛋呢。本来还想坦白我听过类似的病历,他这样一说,我便得意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多简单的事情呀~” “哈哈,当时院长都气地拍桌子,最后赔了五十多万。那主任最后也被调岗了。”李磊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点了一支烟,缭绕的烟雾瞬间从他的口鼻里冒出来。 ------------ 第三十七章 李磊突然问我,我到底喜欢他什么。我想了一会儿,告诉他也许是出于他当初对我的悉心教导,又也许是出于他的财力和权势背景。他撇撇嘴角,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哪天,我财尽权倾,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我笑着抚摸着他的脸,一丝狡黠的笑意展开,说道:“那你得好好努力把我留到你身边。张大夫心怀天下,永远不会停下前进的步伐……” 转眼间秋去冬来,路上金黄的落叶逐渐变成了皑皑白雪。炒货铺的橱窗里插满了冰糖葫芦,很多人都排队买糖雪球还有奶枣。医院门口卖玉米的也开始改成烤地瓜了。路过地瓜摊,地瓜香味扑鼻而来,吃在嘴里却是水分很大,松散的口感完全没有灶台里炭火下的那种焦黑地瓜好吃。卖凉皮的山西大妈,为了生意好点,也开始卖热乎的炒凉皮。户外寒风刺骨,室内永远温暖如春。 刚出门时还是雨夹雪,慢慢地就变成了小冰雹。我不确定在这样的天气门诊会有多少患者,但即使有一个,我也不想错过。以前实习的时候,就因为偷懒休了一天,而错过一台难得一见的手术。自此以后,就格外珍惜所有学习的机会。到了门诊,周振还没有到,我不禁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换好隔离衣,又像往常一样把咖啡沏好。 周振一进门,见到我有些吃惊,说道:“哎呀,这样的天气,还来干什么。也没几个患者。”他数落起以前跟他的进修大夫,总是因为一点毛毛雨或者琐碎小事就请假。看来这是在夸我。 他坐下来,点开叫号器,没有患者。他看到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调侃道:“不要再泡咖啡了,我都快喝习惯了。你要是走了,我怕会不适应……” 话还没说完,胡云穿着厚厚的棉服进来了。周振见到她,笑道:“你怎么来了?” “在五楼开会,过来看看你。今天可真冷呀,路边的树枝压断了很多。” 我识趣地端着杯子起身出去,为他们腾出空间来。我故意在外面待了很长时间才回去,回去时有几个护士在门口议论着什么。 周振无聊地刷着手机,突然凑上来让我看一张图片。我仔细看了看,是他的大学女同学给他写的一张明信片,明信片背面写着几行深情的文字,还有举办活动时他的照片。我看一眼周振,他的脸上尽是得意。 周振啧啧舌,假装糊涂地说道:“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无奈地撇撇嘴,说道:“是您太有魅力了,这个姐姐想和你重归于好!” “哎~”周振挑着眉毛,故作深情地感叹:“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我捂着嘴坏笑着,戏谑地说道:“我看,应该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吧~” 周振笑而不语,低着头又看了一会儿那张明信片。他问我有没有看过灌篮高手,提起樱木花道被五十多个女孩子甩的桥段很是兴奋。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拿出手机找出那个片段来让我看。他看得入迷,还像个孩子一样把下巴磕到桌子上看。我悄悄瞟了他一眼,即使不感兴趣也装作很认真地陪他看,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他们球队和不良少年群殴的那种刺激的场景。看完后他还感叹的说了一句,自己还不如樱木花道。我问他为什么,他却笑着没有回答。 他喝了口咖啡,咂咂嘴说道:“要是再有茶点就完美了。” 我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两块黑巧克力放在桌上,“你不是说过喜欢苦的东西,这个一点都不甜。” “可是我现在不想吃怎么办。”周振看我有点失落,便一把抓起来塞到了自己口袋里,“我放着以后吃吧。” 门吱嘎一声响了,一位老主任推门进来,看到我们,笑着说道:“我还纳闷呢,这种天气我的患者都很少。周振一个男人竟然能看的这么有节奏,我还以为有多少患者呢,原来是你们在聊天。” 周振嘿嘿一笑,解释道:“没什么患者,就多给孩子讲讲科里的病历。” 那位老主任一脸慈祥的笑容,笑着说道:“这么冷的天,都待在这里干嘛,又没有患者。你们都走吧,都早点回家,我在这里盯着呢。”说完便关上门出去了。 周振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望着窗外的雪景说道:“你也走吧,回去后可以跟你的小伙伴一起打雪仗了!” 我看着他期待的表情,不禁噗嗤笑了。平日里严肃摆臭脸的男人,却也有幼稚天真的一面。我嘲笑他幼稚,他嘲笑我不解风情。 雪后也没有那么冷,路上的雪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树干像裹了毛茸茸的棉衣,枝条被压得快要垂到地上。我刚走到树下,周振在后面踹了一下树干,雪叶瞬间撒了我一身,脖子里凉飕飕的。我不服气,俯身抓一把雪,团成雪球猛地就朝周振的脸砸了过去。不料,那一个雪球不偏不倚砸到了周振眼镜上。周振一时被砸懵了,他摘下眼镜来站在那里不住地揉眼睛。我惊恐地跑过去,询问他怎么样。他摆摆手,示意没事,但是眼睛却红红的,含着泪水,镜片也裂了。 我们在路口一起等红灯,还有十几秒的时候,我突然提议道:“为了表示歉意,我请你喝雪梨引子吧……” 唐久阁。五花肉在烤盘上滋滋冒油,热腾腾的汤端上来,周振的破碎的镜片瞬间沾上一层水雾。他一边喝着汤,一边抱怨道:“不是说喝雪梨引子,怎么喝豆腐汤了?” “还没端上来呢,我已经点了。”我拿着夹子殷勤地翻着烤肉,路过的服务员看到焦黑的烤纸给换了一张新的。 周振对豆腐汤连连称赞,还说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它的做法。室内音乐播放完《请不要担心》,又播了一首韩国歌曲。周振若有所思的听了一会儿,小声喃喃道:“这是民勇背着敏静时唱的歌……” 我诧异地望了他一眼,说道:“《搞笑一家人》嘛,你也看喜剧呀。” “这是个很老的片子了,你也看过?” “当然了!”我放下筷子,冲着他竖着大拇指,学着剧里反话校长的口吻说道:“哎哟周老师,您可真是Good,good,verry good!” 周振苦笑道:“呵呵,这种悲剧,不适合你看。” “不会啊,我觉得很搞笑。除了李民勇和徐敏静那段有点悲伤。” 周振给自己斟了一杯桂花酒,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晶莹,也许是酒意醺染,也许是某些我不了解的过往触动了他的心弦。他寂寞地一杯又一杯的饮着。当背景音乐换成一首较为轻快的曲子时,周振低落的情绪才慢慢被拉回现实。 他说道:“有一部电视剧一直想看,自己一个人,一直没敢看过。” “恐怖片吗,还有你不敢看的!”我不以为然地说道。 “哎,悲剧嘛,年纪大了,怕掉泪。” 我看着他多愁善感的样子,忍不住发笑,便问道:“什么剧名?” “对不起,我爱你。” “啊?”我错愕地看着他,他那深情款款的样子,还以为他发疯在乱说。 “剧名叫,《对不起,我爱你》” “哦哦~”我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烤好的鸡排夹到他的碟子上,他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面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斯文,我感觉有点陌生,便调侃道:“这么客气,还有点不习惯,是不是有点太装了?” 他抬眼,脸一沉,悠悠地说道:“滚!” “哈哈,这才是周老师!”我笑着饮着酒,不远处的一对情侣的笑声吸引了我。望过去,那个女孩子穿着一身皮衣,一对明亮亮的银色耳环很是显眼,像个rapper。 我问周振觉得那个女孩子长得怎么样,周振瞟了一眼,一脸的鄙夷。他坦言最讨厌那种戴耳环、穿皮衣的女人,也不喜欢纹身,觉得很是俗气。 想到前不久我刚买了耳环还有纹身贴,心里觉得很不爽。我不满地撇撇嘴,心里不禁暗戳戳地骂他。 临走在前台结账时,我本想主动结账,周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并用命令的语气说了句“走开!”我吓得把手机收了回来,老老实实的站在后面看他结账。此时此刻,我觉得大男子主义也是一种美德,尤其是在男人花钱的时候。怪不得胡云姐会喜欢他,她平时是那种很强势,毛手毛脚的人,只有这种强气场的男人才能压住她。 晚上洗漱后,跟李磊视频时,他提到某市人民医院的一个院长被查时,我忍不住吐槽起来:“安稳的做医生多好,非得当个破官。” “哎哟,这不是官迷嘛。我一开始就想从政的,不过成绩不太好,想考政治学院。但是,那个是吧,老爷子有人脉,说我学医的话,可以走捷径。”他在那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吸着烟一边侃侃而谈,“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我叹口气,不耐烦地说道:“那么,那个院长怎么被查了呢?” 李磊用食指弹弹烟灰,抬眼,挑眉说道:“那是因为他忘了自己的初心。在官场,虽说是水至清则无鱼,但基本的的原则不能违反。” “权利就这么诱人吗,像张仲景、傅青那样,成为一代名医,不也很有意义!” ------------ 第三十八章 他附和地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烟,悠悠地说道:“人各有志。卫生系统不是只有医生,和患者,也不只是生病和看病这么简单。在医学角度来看,一位卵巢功能正常但是宫体却有问题的女性,想要自己的孩子的话,可以通过代孕,就像器官移植一个道理,但是从政策还有伦理来看就是违法。大量的中药材出口到国外,当然也不排除一部分商家蓄意囤积,导致国内药材价格高涨。民间老中医无证行医,算不算违法?医生考中级需不需要规培?是该废除规培政策,还是以后将规培普及,把规培与专硕并轨,废除专硕保留学硕呢?这些问题都不是医生能解决的,医生,只是专业技术人员。掌握话语权,有时候比掌握技术要实用的多。” 我调侃他,说他是因为他当医生比较菜才会想转行政。他不仅没有反驳,还嘿嘿一笑,说道:“没错,我如果像吴孟超那样拥有一双神来之手,可能就不转行政了。” “哎,从政就从政吧。我觉得医师法不太合理,本科医学生毕业试用期满一年才能考医师证,这一年里的实习就等于无证行医,存在很多风险。等你以后要是真的掌了权,希望把这个条文改了!” 李磊吸了一下牙缝,弹弹烟灰,赞许地点点头,“的确不合理。应届生来到医院,不干活儿学不到东西。干活儿还没有自己的工号,只能用上级大夫的,出了错就是连带责任。有些新人,自己有工号还不愿意用呢,用上级大夫的好逃避责任,更何况没有工号的。如果能允许本科毕业前就把医师证考出来,一进医院就能独立管床行医,有利于学生水平提高,也可以降低法律层面的风险。” 我看着朋友圈里周振发了一条伤感文案,便跟李磊八卦周振是不是跟胡云闹别扭之类的,李磊看了看手机,却说什么也没看见。我皱着眉头,又看了一遍,跟他争辩。李磊翻了翻,还是看不到我说的那条朋友圈。李磊好奇地说道:“我不怎么发朋友圈,难道可以设置只有你可见?” 我摇摇头,不解地说道:“不知道呢,我用qq比较多。而且,他发的朋友圈下面,也没有别人评论,只有我跟他的好几条回复信息。以前的话,很多学生会点个赞呢。” 李磊揉揉内眼角,脸上挂着一丝不悦。他猜测道:“我作为同事看不到,学生也看不到,大晚上的发信息,他肯定也不想胡云看到他跟别的异性那样聊,那就是只有你能看了?” 我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尴尬地笑道:“只是一条朋友圈而已,不提了。” 李磊眯着眼睛,不依不饶的询问,就像审问犯人一样。一会儿说周振对我有意思,一会儿又问我对周振的特殊行为做何感想。他表面上在调侃我,但是他那故作镇定的神情之下的不安我还是能体会到的。我深情款款地望着他,缓缓说道:“我想你了~” 他熄灭烟头,忍笑着说道:“想我,就过来跟我住一起。” 我冷哼一声,双手插在胸前,赌气地说道:“好啊~” 李磊立马来了精神,绷着脸严肃地问道:“这可是你说的哈,我明天就去接你!” 我想了想,说道:“要不周末?” 李磊努努嘴,给我一个白眼,“算了吧,看你不乐意的样子,等你跟门诊结束时,再过来吧。要不然,到时候又要埋怨我耽误你学习。”不一会儿,他便开始打呵欠了。当他想挂掉视频休息时,我逗他,“就这么睡了?睡前不活动一下?” 李磊躺在床上,疲倦地睁着眼睛,“隔着屏幕怎么活动,鞭长莫及。” 我邪魅一笑,缓缓解开睡衣腰带。李磊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坐了起来…… 毕业后,有单位的规培生都回到自己医院步入正轨。学习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我也将面临待业,便想着抽空去柳慧所在的私立医院看看。 晚上,去中山公园跑完步后,伴着清爽的晚风,不知不觉来到了万达天幕下。最近流行起了摆摊,万达对面满满的一排商贩。还有开着敞篷车卖水杯的,光看车身,就觉得杯子也肯定不便宜。路过一个橱窗,里面停放着三辆阿斯顿马汀,尤其是蓝色的那辆,鲜艳的颜色就像活脱脱的甲壳虫般,油亮欲滴。我对车从来不感兴趣,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车会挪不动步子。我瞪大眼睛往里面瞧着,两只手贴在玻璃上像只壁虎一样。当我发现推销员诧异的目光时,回过神来赶紧灰溜溜地走开。 绿地旁有一个星晴市集,五彩斑斓的灯箱一闪一闪,充满朝气。月亮形状的秋千上挂着铃铛,一荡一荡地发出悦耳的银铃声。圆形的音乐脚踩地灯五颜六色,踩上去会发出不同的音调。有一个上行的楼梯,安装了钢琴键样式的地灯,每上一步阶梯就闪亮一格并伴随着钢琴声响起。粉色的旋转木马不知疲倦地转着,美食摊上的人络绎不绝。街头艺人忘我地拉着小提琴,四周围满了观众,还有高喊点歌的。一首汪苏泷的《有点甜》,瞬间点燃了夜市的氛围,连空气都变得甜蜜无比。放眼望去,这是绿地脚下最年轻的市集。 欢愉之际,在人群中我仿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侧脸。我眨眨眼,定睛望去,那张脸也刚好转过来…… 我和周振坐在并排的秋千上,我坐在摇晃的秋千上吃着冰淇淋,他坐在静止的秋千上吸着烟。我怯怯地瞟他一眼,又赶紧回过头来假装若无其事地吃冰淇淋。在萧瑟的凛冬,他的香烟像是温暖的火把,照亮了他的深邃的眸子。 周振斜视着我,沉声说道:“干嘛偷看我?” 我叹口气,皱着眉头埋怨道:“外面好冷啊,又不聊天,我们还是各回各家吧。” “我又没拦着你。” 我舔着冰淇淋,嘟囔道:“你都给我买冰淇淋了,我怎么好意思先走。你看那两个小孩儿,一直盯着我们看,我们占着人家秋千了。” 周振俯身把烟头熄灭在雪堆里,他冷漠地看着我,他的脸冻得微红,鼻梁上的镜片在朦胧的月光里渗着薄薄的水雾。他柔情似水的目光隐在那层薄雾里,夹杂着些许的孤寂,若即若离。他的上唇单薄而锐利,下唇饱满丰润,清冷中透着性感。我痴痴地望着他,不由得出了神,那晚的约会场景历历在目。周振饶有磁性的低音把我拉回现实:“我看他们可不是在盯着秋千,而是在盯着你的冰淇淋。” 我又看了一眼那两个孩子,的确是在看我手里的冰淇淋。我尴尬地笑笑,赶紧把剩下的脆筒塞到嘴里吃了。孩子们见我吃完,也回过神来跑开了。周振轻蔑半垂着眼睑,指了指他的唇角,示意我嘴上有东西。我伸出舌头,像狗一样舔了一圈,把沾着的冰淇淋回收到嘴里。周振嫌弃地撇撇嘴,冲我勾勾食指,示意我凑近一点。我迟疑地凑过去,以为他会像绅士那样为我擦去嘴角污渍。不成想,他粗鲁地抓起我项间的围巾胡乱地朝着我的脸擦了一通。我嫌弃地推开他的手,吐了吐进到嘴里的头发,抱怨道:“也太粗鲁了。” 周振得意地笑笑,他看着闪烁的地标,悠悠地伸了个懒腰,轻佻地说道:“你什么时候跟秦业霆搞在一起了?” 我愣了一下,想到帮秦业霆给周振送过文件才明白他的意思。我蹙眉,不满地说道:“什么叫搞在一起,我们是朋友好吧!” “朋友?” “嗯。通过我哥哥认识的。”我不屑地瞥他一眼,失口说道:“你以为都像你一样,都喜欢在网上约网友夜战呀……”我突然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但好像为时已晚。我慢慢地闭上嘴,窘迫地侧过头避开他肃杀的目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我偷偷地侧脸瞄他一眼,他正凶神恶煞地盯着我。他突然一把揪过我的衣领,我像只被提在空中的奶狗,怯生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又气又笑,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来那晚的菜鸟是你~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却一直没有说?” 我挑挑眉毛,漫不经心地看向斜上方,喃喃道:“我们那晚又没发生什么,没什么好说的呀。而且,都在一个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出来多尴尬~” “现在说出来就不尴尬了?” 我咬咬下唇,支吾道:“这不是不小心说漏了么~” 周振一只手揪着我,一只手拍拍我的脸,气愤地说道:“这么多时日,我像个老师一样对你言传身教,你却每次都能想象到我深夜约炮的场景。我就像国王的新衣里面的国王,赤裸裸地被扒光了衣服站在你面前而不自知。而你,就是那个恶毒的骗子裁缝!” ------------ 第三十九章 我倒吸一口凉气,抬着眼看他,小声地说道:“你,你打我耳光,这算是霸凌!” 周振嘁了一声,又拍了拍我的脸,“这也叫耳光?” 我瞪着他,敢怒不敢言,坚定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他又像摸狗头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发,“这样呢?” “侮辱~” 他又捏了捏我的脸,“这样呢?” “调戏~” 他贴近我的脸,冰凉的鼻尖抵着我的鼻子,温热的气息氤氲在唇间,他沉声道:“……这样呢?” 我缓缓闭上眼睛,艰难地呼吸着,他突然的靠近令我顿时意乱情迷,但我还是保持理智,睁开眼瞪着他说道:“不伸舌头叫勾引,伸舌头叫耍流氓~” 周振顿时被气笑,他摸摸我的头,说道:“张季景,你就是个渣女。” “哼,渣女也不会渣你。我马上要离开医院了。”我得意地拍拍膝盖,神气地望着他。“虽然我租的房子还没有到期,但是我想用剩下的时间去玩一玩,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海边呢。” 周振眯起眼睛,冷漠地眼神里透着一丝狡黠。他翘起二老腿,略表惋惜地说道:“哎~看你平时这么用功,我还在想着下周开始让你坐在我的位置,培养你独立接诊,给你个锻炼的机会呢。没想到你要用剩下的时间去旅游,还是算了吧。”周振说完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我见他扶膝起身准备离开,急忙抓住他的胳膊:“别呀,周老师!我说着玩儿的……” 你一言我一语,拉拉扯扯,不知不觉到了凌晨。绿地地标闪过GoodNight后,灯光瞬间熄灭,沉静地憩息在长空下。周振望向远方,他扶了扶眼镜,喃喃道:“起雾了~” 我冻得跺了跺脚,缩头把下巴往围巾里收了收。市集的人群早已散去,粉色的旋转木马在迷茫的雾里若隐若现。雾色渐浓,远处的建筑物被慢慢吞噬,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周振把手塞到口袋里,边走边说要送我回去。我打了个呵欠,不在意地说道:“我就住在附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周振突然停住脚步,斜瞟着我,威胁道:“长辈说话,小孩子不要顶嘴!” 我叹口气,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刺身店还在营业,门上的招财猫形象在雾色中显得神秘而俏皮。店前的炊事铜人雕塑随着我们步伐的靠近显现清晰,又随着步伐远离如仙人般神隐在雾色里。主路上十分洁净,公寓楼下残留的积雪经过行人反复踩踏已硬化,经夜里降温又结冰变得脚滑。到了公寓楼下,周振拿出手机给我发了一个文件,要我明天把教学查房用的PPT做好发给他。我不解地皱起眉头,提醒他我已经毕业了。不料,周振盛气凌人地站在我面前,低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那你不打算跟我的门诊了?小张同学~”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顿时心领神会。我拍拍胸脯,边后退边说道:“保证明天中午准时完成……” 回到卧室里,洗漱后本想明日早上再做课件,怕第二天醒来会忘记,还是熬夜完成了。我想着这个时间,周振肯定已经睡下了,便直接把文件发了过去。不一会儿周振居然回了条信息,我点开消息:“有毛病吧你,又没让你现在就做!” 我咧着嘴呵呵一笑,把手机关上装作没看见。倒在床上,一觉睡到了中午才醒。 草草地吃过午餐,来到了柳慧所在的桦勒医院。柳慧规培刚毕业,她在规培之前就有过几年工作经验,现在最多也就是主治级别。来到医院,才发现她并没有像其他大夫那样待在值班室,而是有自己的独立的办公室。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平时根本不在临床待着,而是在自己办公室兼职行政。 柳慧像个茶艺师一样,不紧不慢地操作了半天才倒了一杯茶汤在我面前。我端起小巧的白瓷杯子,轻轻啜一口,香甜的味道令我忍不住一饮而尽。我问道:“什么茶?” “好喝吧,正山小种,加了桂花。” 我笑笑,说道:“冬天啊,还是红茶最暖胃了。” 柳慧提起我未来有什么打算时,我不禁陷入沉思,抿唇不语。 柳慧笑着又倒了一杯茶,说道:“其实我毕业前也考虑过开诊所的,我查了文件,要么执业医满五年,要么有主治资格。考虑到年限还有资金问题,我本来打算在私人医院先待几年再做决定的,不过现在做了院长夫人,方向就变了。” 我皱皱眉头,不解地问道:“院长夫人?” 柳慧笑笑,说道:“还记得上次会议餐吗?秦院长当时跟我们在一个桌上,他给过我一张名片,说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的话可以找他。我进了桦勒医院后不久,我妈得了脑瘤,秦院长帮忙请了天蝉医院最好的神外科医生来主刀,而且还免了所有住院费用。要知道,平时请那个医生做手术,最起码要排半年时间才能等到,但是秦院长有人脉。从那以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叹口气,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也为她的机遇表示赞同。毕竟,女人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爱情的,谁对她好,她就会爱谁。 原来,秦院长的妻子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虽然有过很多伴侣,但一直没有结婚。柳慧和秦院长上周才领了证,她现在算是是医生兼秘书。 柳慧站起来,走到我身后,她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有时候,选择大于努力呀。三十岁的女人还谈感情会不会有点幼稚呢,爱情是奢侈品,没有也可以。看这个男人的话,六十多岁比四五十的看起来还要年轻,有气质有品位,多金还大方。我不觉得这个选择会吃亏。” 夜晚,我来到阳台,看到外面纷纷洒洒的雪叶伴着万家橘色的灯光,世界显得一片祥和。远远的传来一阵救护车的鸣笛声,即使不在医院,听到鸣笛后大脑的神经也立马绷紧。那个声音,渐行渐远,身体却像被打了鸡血久久不能平复。这该死的使命感,怕是要带一辈子。回到卧室,睡前习惯性地看一下手机,怕漏掉什么重要信息。我不由得又看了一遍那天周振发的朋友圈,难道真的只有我可见?也许他对我有着别样的情愫也说不定,又或者是,他只是觉得我是一个无聊时可以倾诉的对象罢了。我自嘲地笑笑,熄灯便睡下了。有时候,新鲜感和猎奇也像极了爱情的样子。 桃沙的新作一出版,就火急火燎地约我,还威胁两小时后见不到我就绝交。我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草草梳妆后赶到了曲水亭街。天已放晴,屋檐上还残留着少许积雪,悬挂着的冰溜断续地滴着水,路面的石砖被濡润的发亮。墙壁上的马立体逼真,还有一段绳索牵引,时不时会有过往的行人驻足触摸。 我站在路边哈着气给手取暖,轻轻跺了下脚,惊了路过的小泰迪。泰迪立马冲着我狂吠几声,被主人掣了下牵引绳才作罢。那只小狗随着主人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后蹲做了几个尴尬的前顶姿势,最后在主人骂骂咧咧的训斥下快速地跟上前。 这么冷的天气,本以为桃沙会打个车,然后步行来到我面前。却不料一辆白色轿跑缓缓停到我面前,车窗落下,桃沙探出脑袋来,招呼我赶紧上车。顾不上吃惊,我赶紧打开车门上去,后面的好几辆车已经耐不住性子开始疯狂按喇叭了。上车后,我满怀期待地系好安全带,生平第一次坐上闺蜜的副驾驶,有种达到人生巅峰的感觉。桃沙嘴里念念有词,依稀地听到她在讲:“上车系好安全带,注意门灯是否熄灭,调后视镜到合适位置……” 我望着像是在考驾照的桃沙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我暗暗地抓紧了安全带。桃沙一顿快速操作后,自信地瞥了我一眼,说道:“对吧?!” “我哪知道?”我惊恐地看着她,不安地问道,“你到底行不行,你不会是无证驾驶吧?” 桃沙咂咂嘴,打开车载音乐,神气地说道:“我可是好公民,读大学的时候就有驾照了。我现在可是有身份的人!” 我戏谑地说道:“对对对,可以买个热搜,标题就叫‘新晋作家无证驾驶,副驾驶闺蜜惊险逃生’!” 一路上,桃沙总是神情紧张地盯着前方,或者导航。我闲聊几句,她也应付几声不怎么理睬,生怕多说几句就会撞个人仰马翻。为了安全起见,我也不再跟她闲聊,而是瞪大眼睛帮她看导航,时刻提醒她航向是否正确。本以为到了地下车库紧张地氛围可以缓解,直到停车停了半小时仍然没有到位,看不过去的保安大爷终于向我们走了过来。桃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落下车窗向大爷求救。大爷眯着眼睛摆摆手:“我不会开车,但是我可以给你指挥倒车。你这样一直弄,停车位都快被你撞坏了。” 在保安大爷的精明指导下,桃沙耗时十分钟最终把车停好。我暗暗发誓,以后宁可爬着,也不要再坐她的车,也许我该怂恿她雇个司机。 我们在逛商场时,逛了很多饰品店,本着只看不买的原则,售货员的微笑服务都变得麻木了。我故意戴着小毡帽,还有大耳环拍了照片发朋友圈,周振说过他最讨厌这些东西,他要是看到,就算不气得冒烟,也肯定会被恶心到。想到这,我就不由得开心起来。我们进了一家珠宝店,桃沙饶有兴趣地询问钻石的分级,售货员小姐非常耐心的为我们讲解。最后桃沙哦了一声,冲着我说道:“等我有钱了,我买给你!” 我尴尬地笑笑,看了一眼售货员,售货员脸上挂着一丝嫌弃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酒足饭饱后,我倒在桃沙公寓的沙发里惬意地享受着歌曲。桃沙突然谈起她的外婆最近去世了,我惊讶地看她一眼,一时不知该怎样安慰她。桃沙笑笑,说道:“比起伤心,我似乎是更加焦虑。” “为什么?” 桃沙抱着龙舌兰酒瓶,把脸贴到瓶身上,嘟着嘴说道:“你知道的,外婆在世时是神婆。她去世后,好像有一股神力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知道你们医生是现实主义,不相信封建迷信的东西。但是,我还是很害怕自己会变得不正常。” 我好奇地推推她肩膀,问她能不能看姻缘。她看了我和李磊的生日后,露出了严肃的神情,说我们情深缘浅,看不到未来,而且我还有第三者的嫌疑。桃沙说完我便捧腹大笑起来,嘲讽她的神力都是吹出来的。当我反复的强调了我和李磊都是单身时,想到最近忽冷忽热的关系,却没有底气了。桃沙家的三花猫走过来,冲着桃沙索要了几块鸡胸冻干后便趴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我夹着桌上不知名的菜,觉得鲜味十足,忍不住多吃了几口。我问桃沙是什么菜,她镇定地说道:“野生蘑菇~” 听到野生蘑菇,我赶紧把嘴里的蘑菇都吐出来。桃沙嘲笑我胆子小,还说自己已经做的熟透了,吃再多也没关系。为了证明蘑菇没有毒,桃沙又多吃了几口。 早上,刺眼的阳光照进来,阳台上叽叽喳喳的声音把我吵醒。我打开手机,周振发了一条消息:“你这是在挑衅!” 我不解地挠挠头发,想起我发的帽子还有耳环照片,不由得笑起来。我假装不知情,发了个惊讶的表情,问他什么意思。无意中,你一句,我一句的便闲聊起来。慢慢地,在以后的时日里,我们经常会聊天,分享日常的小片刻。我发给李磊的消息经常是已读未回,被冷落的失落感因为周振的存在被慢慢忽略。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我坐在桌前翻看着张爱玲的小说,喝剩的咖啡渣仍然散发着焦香的气息。我突然心血来潮,拍了一张咖啡渣的图片给周振发了过去。周振骂我神经病,大晚上不睡觉,还喝咖啡。而他自己却发了一张红酒的空瓶,显然是喝了点酒。也许是酒意的熏染,周振发的图片越来越暴露,甚至还发了一张舌吻的动态图。看到那张图片的瞬间,我不禁想起以前曾和他约会时亲热的场景,脑子轰的一声,顿时一阵脑鸣。但很快,周振便撤回了那张图片。男女之间,初相识之时,那种若即若离、非远非近的距离甚是奇妙。有时急于到了暧昧的阶段,反而会显得生分。 ------------ 第四十章 当我提起胡云,想逗逗他时,他却转移话题,说我把李磊画得惟妙惟肖。我的确是画过一张李磊的素描画,但没有给周振看过。我试图狡辩,当看到他在我朋友圈里找到的截屏,就放弃了辩驳。为了掩饰和李磊的关系,我还又发给他其他的画像,表示我不只是画了李磊。我故作花痴地回复道:“我本来呢,是想画周老师这样的美男子的,但是我没有你的大头照呀。” 周振倒是没有八卦,揪着李磊不放。他还饶有兴致分享了他以前的生活照,甚至还有青春期的照片。不知道他这个举动,是不是也想让我给他画一张,有种幼儿园小朋友互相攀比的姿态。我挑了一张他穿睡衣的图片,默默保存了下来。等哪天得空,画一张他的肖像,说不定他一高兴会教给我一些临床小技能。 室外的洗衣机传来工作完毕的警示音,我赶紧把洗好的衣服拿到阳台去晾晒。透过窗子,外面居然飘起了雪花。我一时兴起,就打了视频过去。周振正坐在沙发上吃泡面,他一脸嫌弃地说道:“大晚上的开什么视频,你就不怕影响我休息。” “周老师你快看呀,下雪了下雪了!鹅毛大雪!”我把手机递到窗外,想拍的更清楚些。 周振不屑地冷笑一声,嘟嘟囔囔地学唱着:“下雪了下雪了,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 我把手伸出去,雪花顿时在手心融化。室内的暖气热的人冒汗,这点凉气倒显得清爽。 周振靠在沙发上,插着手说道:“年轻人就是有活力,真能熬夜。” “可能喝多了咖啡,睡不着了~” “你睡不着,就开视频骚扰我?” 我抿唇一笑,说道:“这不是及时与你分享良辰美景嘛。” “不需要!”周振吸溜完最后一口泡面,心满意足地仰在沙发上。“良辰好景虚设,莫要与我说~” 我叹口气,靠在阳台上喃喃道:“还真是高冷。” 周振打了个呵欠,他突然看到有一个来电便急匆匆挂掉。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静谧的夜里思念乱飞。“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早上,睡梦中有什么东西在脸上爬动。我突然惊醒,一个激灵爬起来顺带把脸上东西打掉。我下床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蟑螂!我生平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蟑螂。我完全低估了“小强”的能力,以为我们萍水相逢,相遇即是离别。没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它们以惊人的繁殖速度,出现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我把卧室厨房每个角落里都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放了消灭蟑螂的药。经过我一番严格的消杀,蟑螂数量的确是少了很多,但总有几只时不时的出现在眼前。 跟父亲通话时,我提起了蟑螂的事情,他让我仔细找找,肯定在某个地方落了窝,才会不断地出现。我靠在床头看书时,想在一旁床头柜的饮水机接点水,正好看到一只蟑螂从饮水机底下爬出来。我瞪大眼睛,想用手里的书本拍死它,它却匆匆地消失在了角落里。我好奇得把饮水机挪了挪地方,没发现下面有蟑螂。当我看到饮水机后方镂空的塑料网时,不禁产生了怀疑。我试探地拿起杀虫剂,朝着饮水机镂空网喷了几下,立马从空隙里飞出来密密麻麻的蟑螂!我顾不上恶心还有惶恐,持续地朝着那个方向喷杀虫剂,生怕一松手这成群的蟑螂就会扑到我身上来。这个壮观的场景,简直可以用“飞蝗蔽日”来形容。直到不再有一只蟑螂飞出来或者有一只还能动弹,我才松开手中的喷雾剂,还想再喷几下,却用光了。我迅速地打扫完战场,还用保鲜膜把饮水机给包了起来,生怕再有余党飞出来。 收拾完毕,我瘫软地躺在床上,想到刚刚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就头皮发紧。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但同时,一山不能容二虎。 熬夜后,早上再怎么赖床,醒来也不在状态。我抱着枕头,想要再补一觉时,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 打开手机,是周振发的:“勤劳的张同学,居然缺勤了。” 我抿唇偷乐,回复:“是不是我不在,患者都嫌弃你这个妇科男大夫,纷纷退号了。” “非也,今天科里给我安排了实习小妹妹,而且还是两个!” “垃圾!”我在心里默默咒骂道,这分明就是炫耀。他本想发一张实习生图片,却不曾想错发成一张酒店浴室的图片,很快便撤回了。 我调侃他:“晚了,已经看到了!我要举报你嫖娼!” “你舍得吗?” 斗了一会儿嘴,我失落地靠在床头。第一次了解济南,是通过课堂上语文课中的老舍的《济南的冬天》。这个寒冬里,济南府还是济南府,它依然光鲜亮丽,而我对它的向往却少了许多。感到迷茫的时候,永远有一条路是熟悉而宽阔的,那便是回家的路。也许是时候该回家乡看一看了,回到起点,更能看清远方的目标。 都说射手座是清醒的恋爱脑,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从与周振交谈中我知道了李磊复婚的事情,我却一直都没有收到李磊的信息。即使如此,我在心里一直祈祷他能主动找我做出一些解释,甚至觉得,他的人不属于我,心属于我也是好的。接下来的断联证明,他的心也不属于我。不管是出于情感,还是出于不服输的心态,思念的煎熬简直度日如年。对于我而言,消除相思的最好办法便是无缝衔接。 为了转移这份痛苦,我经常在晚上找周震聊天。他经常说晚上给别人发消息是不礼貌行为,但每次他都会及时回复,甚至会陪我聊到凌晨。慢慢地,他也会主动跟我分享一些他的日常。聊的久了,聊天内容甚至变的有些暧昧。 有时候我也在怀疑周振和胡云的关系,按照我和他聊天的频率来看,他也不像是同居的样子。很快,平安夜来到了,我在医院的时间也不多了。周振把他研究生时期导师送他的手册送给了我,为了表示感谢,平安夜我请他吃大餐。不出意料的,最后周振还是趁着去卫生间的功夫偷偷把账单结了。就像实习时,我们每次出科时,给科里老师买一些水果,他们就总会板着脸训斥我们,“你们是学生,又不赚钱,买什么东西!”然后又会很开心的到处炫耀,哪个学生给他买了礼物。 夜晚的街道,很多人拎着鹿角发箍还有小彩灯免费发放,以便让行人帮忙扫描二维码。纷纷扬扬的雪花很是应景,很快便为冰冷的地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绒毯”。空中飘落的雪花在灯光的照耀下,像在飞舞跳跃,唱着圣诞歌。周振的头发像是漂染了一层银灰色,镜片下的目光柔和而多情。厚厚的围巾缠绕在他的脖颈,遮住了下巴,刚好露出尖锐的唇形。 我们经过一个卖鹿角发箍的推销员,周振一时兴起买了一个,顺手戴在了我头上。他笑道:“以前每年平安夜,我都会给我女儿买一个这样的发箍。可能现在长大了,她总说幼稚,就没再买过。” 我嘁了一声,嘟囔道:“不要倚老卖老,真受不了你这口气。你还故意强调一下长幼有别,好像我真的能会错意似的。” “额……”他把脸埋进围巾里,那一抹尴尬的笑容顺着唇角隐藏在围巾里,却从眼角流露出来。 不知不觉走到了教堂前面,里面的信徒在唱着和谐的歌,外面有人在分发基督教的日历纸。来到公寓门口,周振停住了脚步,他冷冷地说道,“到了,进去吧。”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调侃道:“要不要进去喝杯酒,你送的香槟王我到现在还没喝完。” 周振叹口气,用威胁的口气说道:“你胆子不小,敢邀请男人进去。” 我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又不是没来过~” “闭嘴!快进去吧,看你安全进去我就离开了,免得出事还得找我!” 我挑挑眉毛,按开密码锁。我回头朝周振说了句:“怂包……” 还不及我关上门,周振气急败坏地一下子冲了进来。他粗鲁地扯下围巾丢在一边,把我生硬的抵在墙上。我顿时惊慌失措,吓得心怦怦乱跳。周振瞪着我,用他的冰凉的双手捧着我的脸颊,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像捏玩偶一样捏着我的脸,说道:“以后学习方面,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请教我。没事少给我发信息。照这个聊法……迟早会聊出感情。对我而言,你太年轻了,你可以不计后果地、冲动地去做很多想做的事情。我不同,年纪越大,越想要安定。你这样漫无目的地靠近我,让我本就安稳的心开始动摇。我不想付出太多的爱,也承受不了太多的爱。我有自己的爱人,你也有自己的爱人吧?” 我呆呆地盯着他,这张斯文败类的脸,加上禁欲的眼神,反而令人更加忍不住想要靠近。我眨眨眼,心虚地说道:“哪有的事。” 周振的双眸里透出一股淡淡的忧伤,他捏住我的脸的手指慢慢松开,温暖的掌心轻轻抚触我的脸颊。我低眉看着下方,不敢直视他。他见我有些慌张,便捧起我的脸来,含情脉脉地注视了一番,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张季景,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的内心有过一丝动摇,但很快便坚定地说道:“我只喜欢我自己!” 周振苦笑一声,无奈地挑起唇角,“很好~那样我就不用再动脑子想一些安慰你的话了。” 我若无其事地打开他之前留下的香槟并递给他。周振抿了一口,悠闲地翘起二郎腿来。他给我看最近三甲医院的招聘。我敷衍地看了下,说道:“三甲医院不招本科的,你们医院就是,最低是硕士,还得花个十万八万的呢。” “你怎么对工作一点都不上心,有些三级医院是招收规培的,你们同一级的,有好几个都考进了市人民医院。” 我哦了一声,低头看手机上招聘网站的私立医院还有综合诊所。周振把我的手机夺过去,瞟了一眼,不耐烦地说道:“别看了,不是一个档次。” 我叹口气,冷漠地望着他,问道:“什么叫档次?” “进三级,考编制!” “不好意思,”我脸一黑,夹枪带棒地说道:“我从小就是在乡下长大的,就是个俗人。我一开始学医,就是为了开门诊,从没想过进医院。医院太专业了,稍微跨专业的都得转科,医嘱、病程都是带模板的,用药方案、剂量全院一致,我不喜欢这么死板的模式!我就是想在小诊所里,做最普通的大夫,看各种各样的病。我想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我的药房我说了算,而不是看药房里有什么用什么。我还年轻,我想试试。我不觉得我会像张仲景、李时珍那样名垂千古,最起码……我有那样的决心。努力一把,我才不觉得白活这一世。” “……”周振叹口气,无奈地扶了扶眼镜,说道:“初生牛犊~” 我撇撇嘴,故意挖苦地说道:“也是,像胡云姐那样才叫档次。博士,海归,秦家两个儿子都喜欢她!像李磊那样进卫健委才叫档次。你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们要爱情有爱情,要前途有前途,你们高人一等。我就喜欢基层,就喜欢不入流,怎么了?” 周振咬着牙喝完最后一口酒,压着火说道:“秦家两个儿子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胡云姐和秦业霆在一起过吗?” 周振气愤地起身,拿起自己的手机摔门而去。我舒一口气,坐下来独自喝着酒。都说香槟是最好喝的葡萄酒,微醺的甜美令人忘却万千烦恼。我举杯对着吊灯,眯起眼睛看透过来的光。晶莹剔透的杯子里,酒水轻轻摇晃,泛起一丝涟漪。原来,李白所写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这般意境。我苦笑一声,一饮而尽,直到杯空瓶净,才倒在床上。 ------------ 第四十一章 很快,公寓的租期到了,我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公寓,与李磊在一起的过往历历在目。我把钥匙放在桌上,关好门窗,恋恋不舍地拖着行李来到了楼下。 教堂的彩色玻璃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随着出租车的到来,我离开了公寓。在柳慧的安排下,我暂时进入了桦勒医院。但好景不长,过了半年多时间,秦院长因为以前在月湖医院就职的受贿行为被查处,判处了三年有期徒刑。不久后,医院因为管理不当致氧气管道泄露发生了爆炸事故。医院进行整体修缮,员工进入停工状态,有一大部分员工已经纷纷离职。不过,我也因此能好好回乡下放松一阵子了。 在儿时的印象里,乡下的道路总是崎岖不平,干柴杂草到处堆放。现如今,道路平整,两侧栽种着挺拔的合欢树。粉色的合欢花团团锦簇,树冠挨着树冠,像粉色的云朵飘在空中。行人路过于此,都忍不住驻足观赏一番。单株的合欢花像一把小团扇,白色的根部似扇骨,粉色的花冠像扇面。一阵风吹来,满树柔软的花丝轻轻摇曳。风拂花涌,花又生风。街边便利店门口的啤酒瓶堆成了一个个“金字塔”,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儿时“酒瓶换雪糕”的交易。十字路口摆着两个崭新的绿色垃圾桶,不远处靠着墙面有一个自动净水机,上面张贴着“买水送茶吧机”的广告。路口对面是“馒头房”,下田回来的人肩上搭着毛巾,在馒头房门前排队买馒头。他们一手叉着腰,一手在脸侧扇着风。馒头房的老板在蒸屉前忙碌地往袋子里夹馒头,蒸腾的热气熏得老板时不时歪一下头。老板娘则在一边的保温桶前为大家盛老豆腐,别的地方也叫豆腐脑。老板娘把塑料袋放在碗里,盛完豆腐,浇上骨头汤,再淋上麻汁、撒上香菜,一份老豆腐就搞定了。我看着他们手中提着的老豆腐,喃喃道:“好久没有喝豆腐了。” 哥哥看了一眼,便走过去买了一份。回到家,院子偏房大铁锅里的棒骨已经炖熟了。母亲在灶台旁盛着棒骨,狗蹲坐在一旁,盯着棒骨直摇尾巴。院子地面铺着鹅卵石,两侧留着空地,做了菜田。竹条搭的木架上爬满了藤蔓。黄瓜和豆角顺着竹架悬吊着,黄瓜的头上还顶着小黄花。茄子的植株已过膝,绿色的叶子像手掌一样,叶子中间的脉络呈深紫色。圆鼓鼓的茄子紫的发黑,像个皮球一样。虽然在山东,每年夏天都会吃豆角茄子吃到想吐,但经过漫长的冬天,许久没吃,还有点想念这个味道了。想到大铁锅里炖的软烂的茄子,再加上蒜泥,简直要流口水。藤架边,还保留着一口压水井。虽然自来水已经通了很久了,始终不如井水甘甜。压水之前,往往需要往里面先倒一些水,才能压出水来。刚压出来的水十分清凉,把西瓜放水桶里泡一阵子,就有冰镇的口感了。 回到家的一段时日,我既不提工作,也不提去父亲门诊帮忙,而是在书房里练起书法来。虽然已离开月湖医院,却总是陆陆续续从还未毕业的规培生那里听到一些医院的谣言。当从柳慧那里听到关于周振的事情时,对他仅存的一点猎奇心荡然无存。 周振本来和他的妻子分居,也没有急着离婚。但当他开始着急离婚时,他的妻子开始产生怀疑,暗地里跟踪他,抓到了他和情人的奸情。被发现时场面十分混乱,他的妻子和那个情人大打出手,周振又维护情人打了他的妻子,最后闹到了派出所,全院皆知。最后,周振不得不净身出户离了婚,孩子抚养权权也给到了女方。还有传言,说周振和情人有个私生子,一直养在国外。反正不当着当事人的面,各种传言都能传出花儿来。当得知他的情人就是胡云时,我心里不免有些不快。想到他曾拿一张陌生的照片忽悠我,说是他的情人另有其人,就觉得可笑。他大概是出于对我的不信任,怕我到处乱说才那样骗我的。我的确是个大嘴巴,经常守不住秘密。但是想到周振那样骗我,觉得自己在无形中越界了。我自以为很了解他想要知道他的一切,以为他对我无所不谈,没想到他早就对我有所防备。一气之下,我就拿出手机来把周振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了,还咒他被车撞之类的。但是又想到以前诅咒的一个前男友真的被车撞死的事实,我又为自己刚刚对周振的咒骂感到后怕,不由得又开始祈祷他平安无事。不知道我是气他对我撒谎,还是气他跟别的女人有一腿。人与人之间不和谐的关系,往往是因为太拿自己当回事儿。 一到这个季节,窗户上就总是落一些各种各样的虫子。大抵是外面天气炎热,它们也想躲进来避暑。午饭过后,我回到卧室想小憩一会儿。午日的阳光格外刺眼,我解开落地窗帘的珍珠绑带,猛地一拉,啪嗒一下,一只虫子掉在地上。我俯下身定睛一看,顿时浑身汗毛竖立,居然是一只臭大姐(椿象)!虽然在这季节已经见惯了,但每次看到还是会不由得心里一惊,就像蛇的警戒色一样。臭大姐有着一个尖儿朝外的钉子头,尖尖的头根部鼓着两粒眼珠,两侧挑着两根触须。盾形的身体呈黑色,其间夹杂着白点。遇到这种虫子可不能随意踩死,稍有刺激,它们就会散发出臭味儿,所以才有“臭大姐”这个称号。我起身想找个纸巾把它包起来再丢出去,一转身的功夫它竟然飞起来,在屋里开始乱窜。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它落到我身上。果不其然,臭大姐在屋顶飞了一圈,朝着我的脸径直冲过来!慌乱中,我吓得侧过头去,一巴掌把它打在了地上。我出于本能反应,还又补了一脚。回过神来,屋里已经飘满了臭大姐的味道了。乍一闻,气味浓烈且上头,的确很臭。不过再仔细地闻一闻,与其说是臭,不如说是一种浓烈的植物香味儿,就像香水喷多了刺鼻子那种味道。我甚至觉得,这是一种类似于浓缩香菜的味道。打扫好战场,为了驱除残留的味道,我在香炉里点了一根艾柱。艾烟顺着炉盖镂空的缝隙飘出来,不一会儿浓郁的草香便浸满整间屋子。我坐在桌前练了一会儿字,感到一丝疲倦。我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呵欠,真是春困秋乏夏打盹,尤其是到了三十岁,不午休都感到虚脱。记得以前初中时,每天都不睡午觉,照样生龙活虎。 我轻轻拉开抽屉,想找本书看看,里面放着一些老物件儿。抽屉里面有一把木梭子,已经用得包浆了。有一本泛黄的语文教材,翻开书页,里面有小时候做的树叶标本。还有一本厚厚的《泡沫之夏》,记得当时还是在学校门口小摊上花了五块钱买的盗版,装订线已经松散了。我又拉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的书年代更久,纸张都已经泛黄,还起了毛边。我小心地翻开一页,经过手指的捻动,绵软的纸张竟裂开了。确切的来说,这应该是手抄本才是。手抄本里面的字迹是行书字体,记录的是日常行医的医案,最后署名为“张关峰。”我看着里面的医案,一页又一页,不禁入了迷。临床专业学生在本科时,也是学过中医基础学的。当时在中医课堂上,老师举着那本《中医基础学》告诉我们,不要看它只有薄薄的一本,这是中医知识的浓缩,精华都在这里。我看着医案,以前学过的阴阳五行、藏象、八纲辨证全在这些医案的字里行间溢出来。中医的精髓就八个字,“整体观念,辨证论治。”就像一张小小的算盘,不管多复杂的运算,都离不开固定的算珠。秦国的商鞅变法时就说过,“治国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治理好国家,不一定只用一种方法。只要是有利于国家的方法,都可以采用。医学也是,不管中医还是西医,怎样有效便捷就怎样来。无论是张锡纯的“衷中参西”,还是毛爷爷倡导的“西学中”,都是希望我们的医学能够向一个更好的方向发展。医生的职责便是解除患者病痛,不管是用西医还是中医方法,都可采用甚至兼顾,不必非得站在对立面,捧一踩一。 邻居家的新房子快要盖好了,上梁这天,大家一大早都聚集过去。新房的主人在房顶上拎着两个大麻袋,里面装的是糖果还有馒头。为了庆祝新房即将完工,放鞭炮时,主人会往人群中撒下糖果和馒头。小孩子们抢糖果,大人抢馒头。也许上梁捡东西这种习俗在最开始有着特殊寓意,但每次问大人这样做的原因时,他们就会用“吃了不牙疼”这类话来搪塞。每逢下冰雹时,为了有趣,母亲会跑出去用碗接一些冰雹进来给我和哥哥吃。问了吃了冰雹会怎样,母亲就会说“吃了不牙疼。”久而久之,在童年记忆里,我们觉得牙疼是个了不起的疾病,所以哥哥成为了牙医。口腔很贵,家人免费。 ------------ 第四十二章 餐桌上,大家在认真得往自己的凉面里加着各种小料。想起那本医案,我突然问道:“张关峰是谁?” 父亲抬眼瞟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爷爷~” “啊?爷爷不是叫张志强吗?” 父亲撇撇嘴说道,“张关峰是他给自己起的笔名,他本来想写一本自己的医学论著,那些医案还没有整理完,就去世了。” 我点点头表示赞许,内心也觉得张志强这个名字不是很文雅。我吸溜着面条,不经意地说道:“要不我跟你去门诊吧,学学中医。” 父亲和母亲错愕地看了我一眼,母亲说道:“能行吗,你一个学西医的。” 我不以为然地说道:“想当年,伟大的领袖就是倡导西医学习中医的。” 父亲冲母亲摆摆手,“让她试试嘛,说不定有这方面的天赋……” 来到门诊,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不是抓药,就是熬药。慢慢地,看的方子多了,也开始对配伍有所了解。刚开始,父亲还让我看《伤寒论》。一听名字就抵触,感觉肯定很难读懂。我把那本书塞到一边,自己买了一本带释义的。果然是“医圣”,每张方子药味不多,却药简力专。 这天,父亲和母亲都去看望外婆,留我一个人在门诊盯着。我换上久违的隔离衣,坐在诊桌前翻看着处方笺,又找回了往日行医的熟悉的感觉。那些年写过的病历,下过的医嘱,交代过的病情,发放的一张张出院记录,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小男孩儿急匆匆赶来,说是肚子痛。我咬咬牙,决定自己接诊试试。我蹲下身子,仔细地询问道:“小家伙,你自己指指,哪里疼?” 小男孩儿指着自己的肚脐眼,说道:“这里疼~” “你觉得怎么个疼法儿,是绞痛、刺痛,还是胀痛?” “我不知道~”小男孩摇摇头,眼睛里透着一股清澈。 我叹口气,又继续问道:“觉得恶心,想吐吗?” “嗯~” 这位妈妈说男孩儿上午吃了西瓜,吃完后就一直说肚子疼,中午吃饭时还吐了一次。我让男孩儿躺在一旁的床上,做了腹部检查。视诊没什么异常,没有听诊器,听诊没做,触诊肚脐部位压痛,右下腹也没有反跳痛,叩诊鼓音,胀气。检查完,我学着以前跟诊时李磊的语气,眯着眼睛、气定神闲地说道:“根据病史、查体来看,初步诊断是肠痉挛。” “那大夫您看着给给开点药吧。” 我在药架子上看了一圈,想找点颠茄片或者山莨胆碱缓解痉挛,却没有找到。我想了想,回忆大学时中医课堂教的那些,按中医思维来看,吃了西瓜后引起的腹痛,有腹胀、恶心,应该是寒凝气滞。西瓜被称为中医里的白虎汤,白虎汤是清热剂,用来治疗高热不退的。小孩子脾胃功能本来就差,炎暑天气喜冷食,气机失调,胃气不降,所以会恶心呕吐。寒则凝,凝则不通,不通则痛。我扫了一眼药架子,拿了温中的小建中合剂,还有小柴胡颗粒。小柴胡颗粒虽然常用来治疗感冒,但里面有半夏和生姜的成份,用来降逆止呕、温胃散寒应该也是可以的。当场就让孩子把药服下,又给他艾灸了二十分钟。灸完后,小男孩儿肚子已经不疼了,恶心感觉也减轻。 患者走后,我坐在桌前,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甚至欢喜地坐立难安。以前只觉得恋爱的感觉最甜蜜,现在觉得行医的快乐才更真实。层次越高的热爱,更能够恒定不变,带给人的快乐更持久。我不敢说爱情有多崇高,但我失恋的空虚被行医中获得快乐填得满满当当。 慢慢地,我开始对中医产生浓厚的兴趣。开始只是照着父亲的方子循规蹈矩地抓药,后来拿着他的方子还能给他挑出毛病来。再后来,我们两个经常因为辩证下药而争得面红耳赤。 乡下的卫生室里,不像医院门诊那样专业,分的那么详细。像个全科一样,什么患者都会碰到。有时候遇到棘手的病,没有把握,就让患者去医院瞧瞧,他们往往还不乐意。他们便缠着大夫,让大夫给想想办法。大夫就无奈,只能多看看书,翻翻以前老大夫留下来的病案,给开个方子拿点药,试试效果。这种稳定的信托关系,使得患者更能遵医嘱,医生也得到了实践机会,在其中慢慢地提升自己的能力。 以前在学校,老师总是讲患者可不会按照课本长病。但是在三甲医院里,患者的病好像还都算挺标准,在课本里翻一翻都能对应起来。像妇科里的排卵期出血,在二甲医院实习时从没见过,在三甲医院规培时却屡见不鲜。而且遇到那种患者,主任们都会饶有兴趣地跟我们仔细的讲一讲,还会拿出一张纸来画激素升降曲线来展示。在卫生室里,我很少见到那种患者了。感冒的患者,一点点轻微的症状,就自己要求打针输液,说是好得快。我每次都和他们据理力争,讲感冒是一个自限性疾病,就算不管它,七天以后也自己痊愈。有的患者会听,有的不听,坚持己见。我特意看过其他大夫的处方笺,肌注的药品基本上就是激素地塞米松还有抗生素,还有退热的安痛定。输液的处方笺也是,基本上每个人的处方一致,都是抗生素、激素、维生素等。抗生素滥用在基层非常常见,有的患者一进门就要阿莫西林。问他哪里不舒服需要阿莫西林,就说自己有点感冒。遇到这种情况,我会利用自己的处方权对其限制用药,劝他们换成中成药服用。但有些基层医生,不会多问,要什么就拿什么。因为一些基层医生本来就是那种用药习惯,小小的一包药里,就会有地塞米松、阿莫西林等。患者本来是不懂药的,患者的用药习惯可以说是医生帮助养成的。不知道时间久了,我会不会被同化,为了追求速效也养成这样的用药习惯。村庄里的墙面上,印刷着“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大字,人来人往,希望一路前行,初心不变。 中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晒进来,在墙上投出一块明亮的光斑。我偎依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小憩。阳光打在脸上,暖洋洋的。脑子一沉,即将陷入沉睡时,一声响亮的喷嚏声将我惊醒。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吸了吸鼻子,双手揣在裤兜里,“感冒了,打一针~” 我皱皱眉头,面对他指导式的就诊十分不满。我坐起来,冷漠地问道:“有什么症状吗?” “流鼻涕,有点寒战怕冷,啊……嚏~” 我继续问道:“清鼻涕,还是黄鼻涕?” “清鼻涕” “发热吗?” “刚在家量了体温,三十八度六。感觉浑身有点酸痛。” “吃点药就可以,不需要打针。”我说着,拿起笔准备写处方。 “打针不是好得快嘛~” 我叹口气,耐着性子说道:“大部分感冒呢,尤其是发烧伴有浑身疼的这种,一般是病毒感染引起的,对症处理就可以。你说的打针好得快,那是因为一些大夫针剂里加了地塞米松,地米是激素,是免疫系统抑制剂。你发烧,是因为你的免疫系统跟入侵的病毒做斗争,体温升高。用地米降低免疫系统来降温不合适吧?而且动不动就用先锋霉素,那都是抗生素呀,用多了都耐药了。” “哦哦,这么讲究呢还。那就拿点药吧。” 我转过身去,偷乐着给他拿了几盒药。在药盒上写好服用方法,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还不及坐下,又来一个大爷,要拿一盒头孢。我出于医生的职责,问道:“您哪里不舒服,买头孢干什么呀?” “我不吃!”大爷凑过来小声说道:“我抠出一片来,带着药去饭局让他们看看。骗他们吃了头孢,我就不喝酒了,哈哈……” 我抿唇一笑,不禁佩服起大爷的睿智来。我给他拿了一盒头孢,还在盒子上写了禁止喝酒。大爷眯着眼睛,靠近看了一眼,不禁对我竖起大拇指。 夜幕将至,诊室变得昏暗起来。打扫完卫生,想要关门时,来了一位保安大叔。他歪着头、侧着耳朵,尴尬地说道:“我这耳朵里进了只蚊子,能弄出来吗?” 我硬着头皮用手电筒看了看,一层耳垢遮挡着,只能隐约看到蚊子的腿。没有什么能用的工具,只好用挖耳勺试着去抵住蚊子腿,看能不能拨出来。大叔担心的问好不好操作,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说话影响我。耳垢太厚,我先把耳垢掏干净,才露出了大半只蚊子身形,把它给拨了出来。事后大叔问多少钱,我想了想,不屑地说道:“就给你清了清耳垢,算了吧,不要了。” “那可不行,怎么也得给点儿,要不给你五块钱吧……”说着就从兜里掏出来一卷零钱。我们两个像山东人走亲戚串门一样,来回拉扯了好一番,大叔才安心地离开。 夜色渐浓,路灯散发出橘色的光,隐约照亮幽暗的巷子。偶有几只蝙蝠从头顶掠过,在低空盘旋。一路上,时不时有院子里的犬吠声传来,还有主人的斥责声。 回到家后,饺子已经煮好了。父亲听到大门的开门声,从屋里喊到:“季景啊,在院子里带两头蒜进来!” 我提着几罐啤酒,回应道:“好来……” ------------ 第四十三章 一大清早,父亲在诊桌前望着医案抓耳挠腮。我瞟他一眼没有多嘴,安静地在药柜前清斗,查漏补缺。我把不足的中药饮片记录下来后,准备出去吃个早饭,却被父亲叫住。 我走过去,他让我看他之前开的处方笺,有何不妥。我看了看,说道:“没什么不妥呀~” “哎,这个荨麻疹的患者,喝了半个月药了,效果不明显。她一开始就是着风后引起的,有头疼症状,头重如裹。而且疲倦乏力,面色萎黄。荨麻疹不定时起,发作时全身瘙痒,遍身抓痕。考虑气血虚弱,寒风加湿,给予补气养血,祛风祛湿散寒治疗的,也有减轻,就是不明显呢。” 我仔细端详了一番,悠悠地说道:“风邪,善行数变,易侵袭头目。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嗯……常规方法行不通,不如换一种思路。” 父亲挑着眉毛,努着唇,思索一番,说道:“你说个思路来听听。” “正气内存,邪不外干。风邪侵袭体表,应是通过口鼻,皮肤腠理。人体有一层卫气固护在体表,相当于抵御外邪的正气。但是,疾病已经发生了,就不能再是表证,由营入卫,营卫不和……”我眨眨眼睛,想了一下,试探性的说道:“不如,治疗按照益卫固表,调和营卫试试?” 父亲点点头,没有任何表情。他走到一边,示意我坐到诊桌前,淡淡说道:“那你来开方子吧。” 父亲在的时候,我都是坐在旁边看书,或者帮他抓药。偶尔坐在他的位置,他回来时趾高气昂的咳嗽几声,我就得赶紧让开。这次当着他的面坐在这里,握着笔的手竟有些颤抖。父亲坐在我旁边,端着沾染着茶锈的杯子啜着热气飘逸的茶水。他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一片花白,起初只觉得是头发剪的太短露出头皮,细看下竟然是白发。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父亲都老了。也是,大学五年,规培三年,八年都过去了。我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提笔写下方子。父亲拿起处方笺看了一眼,点点头,又把处方笺交给我,说道:“就按这个方子抓吧,看看疗效怎么样。” 一周过去,那个荨麻疹的患者没有回诊。我每天都期盼着那个人能够回诊,好让我知道我开的方子是否有效。直到跟着父亲在集市上买菜时,才碰到了那个患者。两人寒暄一场,临走时父亲问她恢复的怎么样了。我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那人拍拍手掌,瞪着眼睛说道:“你调了药后,就吃了一天,当天晚上就不痒了!” 我抿唇笑着,成功的喜悦令我觉得这世间是如此美好,手里的菜篮子也顿时感觉轻了不少。父亲瞟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我,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便背着手走向了一个肉摊。 以前在医院里,除了二级医院妇科和产科不分科,大多是都是分开的。以前生育率高的时候,不仅产科效益好,产房的助产士有时候跟医生也拿的差不多。那些早孕保胎、妊娠剧吐、宫颈环扎的患者便都划到妇科了。年轻的大夫在产科值班抱怨产科累的时候,老助产就会安慰小辈,说他们年轻时产科患者更多。那时候产房的床都不够,两个患者打空腿躺在一张床上,谁疼的紧了,宫口开大的才上分娩床。本院的女大夫生了孩子,在走廊里住两天就赶紧出院给其他患者腾地方。规培毕业不久,就听到产科的萧条景象。 年轻人开始晚婚晚育,甚至不婚不育。生育率明显下降。产科开始慢慢接收妇科患者,有的医院又把产科和妇科合并到一起,还有的地方把不同地方的产科合并到一起。怪不得毕业时,有些产科的主任想法设法下乡扶贫,准备调到妇科去,还有妇科的转行政。大家都在未雨绸缪,学医的人,也并不是只有学医这么简单。 很多东西烤焦了都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大枣烤焦后却是香气扑鼻。我把焦枣存到罐子里,取两颗泡在水里,淡黄色的汁水甚是香甜。我故意把红薯烤黑了才肯吃,虽然外皮又黑又硬,剥开来,贴着皮的果肉是那种咸蛋黄的红油色,口感更加甜糯。也许是果肉贴着皮,水分被烘干的缘故,糖分被浓缩了。 记得以前上小学时候,到了麦季,桃沙总会带一些烧过的鲜麦粒去学校分给大家吃。焦黄的外皮下透着嫩绿,麦粒生涩的清香夹杂着外皮的酥香,那就是应季的、田野的味道。除了烤麦子,鲜麦粒煮粥也很美味。煮出来的米汤像天然的湖水似的,碧绿天然,现在的添加剂再怎么高端也调不出那样好看的颜色。到现在我还很怀念鲜麦的味道,因为自己家里没种过麦子,又不好意思去偷别人家的,所以吃的很少。虽然在乡下,拿一点别人庄稼地里的东西算不得偷,但那时还小,还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因为大人们总在耳边念叨,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孩子们总会很自觉不乱拿别人东西。就算有长辈给点好吃的,孩子们也都背着手靠在自己家长身后,矜持扭捏一番,直到自己家长说“拿着吧”才肯收下。现在倒是脸皮厚了,但是却少了儿时对生活的激情和向往。每次路过看到绿油油的青麦,就想着有时间回来一定要揪一把回去。再回去,就错过了时间,青麦变成金黄色麦田了。 正当我津津有味地吃着地瓜时,一位穿着板正的叔叔进来了。我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四下里看看,见没有别人,坐下来凑上前小声说道:“头,有点痒~” 我起身,仔细看了看他的脑袋,没有皮癣或者疹子类的。还不及我开口询问,那叔叔咂咂嘴,无奈地说道:“不是这个头,是下面!” 我看着他窘迫的表情,恍然大悟。 结合他平时会有豆腐渣样的分泌物,尤其是晚上痒的不行。这么一听,典型的霉菌性炎症啊。女性下生殖道炎症一般是口服加塞药,再配上洗液,那么男性应该也差不多。我按照在妇科的用药方案给他拿了药,男性塞不了药,就换成了外涂的克霉唑乳膏。临走时,还嘱咐他把内裤用开水烫一烫,洗内衣和袜子时都分开。事后,我把治疗男科的事跟柳慧说起来时,柳慧乐得肚子疼。她调侃我真是学医的好苗子,能把妇科的临床思维活学活用到男人身上。自从接诊了那个叔叔,后续的又来了很多类似的叔叔。父亲还调侃我,妇产科大夫变成男科大夫了。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逢人我都会讲自己是妇产科的,在三甲医院培训过,来找我看妇科的还是寥寥无几。每每抱怨时,母亲就劝我别想那么多,医生就得什么病都会看才行,光会炒土豆丝儿的厨子可算不上真正的厨师。 午睡醒来,头脑昏昏沉沉。来到主卧,父亲和母亲已经在围着长桌吃西瓜了。我开门喊着父亲一起去门诊,父亲摆摆手,“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我一听父亲不去,立马来了精神,又快速折返回卧室,拿了毛笔和宣纸才去。 刚进入诊室,便有一位老奶奶进来了。她抬抬胳膊,说自己剁肉馅儿剁得手疼,手腕都抬不起来了。我回想起,在妇科门诊时,主任们都会用狗皮膏药治疗痛经还有经期腰疼的患者,我便给这位老奶奶拿了一盒狗皮膏药。老奶奶看着膏药盒上印的眨眼睛的小狗,眯起眼睛嘟囔道:“还真是头一回见,居然还有小狗膏药。以前都是用的老虎膏药。” 我见她半信半疑,抓着她的手自信地说道:“奶奶,你信我一回。绝对好使,不骗你!” “好!”老奶奶咧嘴笑笑,“好用的话,我再来买。” 老奶奶走后,我刚坐下没写几个字,又一个身影冒出来。我边放下毛笔,边问道:“哪里不舒服?”一抬眼,竟是桃沙。 桃沙嬉皮笑脸地走进来,装模作样地说道:“恶寒发热,头身痛。” “你怎么回来了?” 桃沙叹口气,坐在桌前,说自己最近没什么创作灵感,回乡下来修身养性。当她饶有兴趣地提起“赶会”时,才发觉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参加过“赶会”了。“赶会”就跟大型集市一样,各个地方的商贩都聚集于此,还有各种杂技表演。小时候最喜欢看喷火表演还有斗鸡。也有一些节目令毛骨悚然,印象最深的是“花瓶姑娘”。一颗人头,插在一个小小的花瓶里,跟人彘一样,看完以后好几天睡不着觉。后来才知道“花瓶姑娘”是利用镜面做的障眼法,但想起来还是会汗毛竖立。不知道到现在,还有没有那些节目,也许增添了很多创新性节目。 我们正聊着,院子里突然飘下来一些宣传页。桃沙指着外面,兴奋地喊道:“看,肯定是赶会的举办方在发宣传页,跟小时候一样!” 我们跑出去,向空中望去,一个巨大的彩色滑翔伞带着动力扇在空中缓缓飞翔,工作人员在伞上往下丢宣传页还有优惠券。我望着远远离去的动力伞,感叹道:“好久没有看到这个了,这次赶会一定得参加!” “想好穿什么衣服了吗?” 我诧异地看向桃沙,不解地问道:“还需要穿什么制服吗?” 桃沙拍拍我的肩膀,说道:“out了吧,现在赶会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就是相当于一个大型市集,主要是卖东西的。现在添了娱乐性,有很多年轻人都去,有的是为了摆摊卖东西,有的是为了邂逅异性,都穿着汉服化着妆呢。而且晚上,沿河有烟火大会……”不及桃沙说完,我就急忙在网上开始物色起汉服来了,可不能在会上被叫做古板的老阿姨。 ------------ 第四十四章 自从上次一个老奶奶买了狗皮膏药后,又陆续来了很多老人来买膏药。只是他们的记忆力不大好,有说要白狗膏药的,还有说要花狗膏药的。不仅是膏药,买其他药也会出现这种情况。有的一进来,就说要治拉肚子的白色药片,还有要五块钱六片药的。乡下的诊室比较平静,有时也比较令人头疼。 “赶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街道上开始挂满灯笼。四处跑的小学生,时不时把“小金鱼”鞭炮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我和桃沙穿着粉红色的汉服,编着发髻,也在孩子群里凑热闹。我们管小孩要了两根仙女棒。一个小男孩很老成地掏出一个打火机来给我们点上。看那架势,在家里没少给他父亲点烟。 那个借给我们打火机的小男孩,又递给我们一支钻天猴,“这个好玩儿!” 我把钻天猴插在土里,刚想点,就被从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按住,“一大把一起点,更好玩儿!” 回过身去,居然是秦业霆!不及我开口,秦业霆把几十根钻天猴都插在土里,炮芯一冒火我们立马跑得老远,只有秦业霆稍微后退了几步,点了一支烟端详着天空。 一根根钻天猴陆续地窜向天空,嗖~啪!一声又一声,开始还有顺序的燃放,一会儿就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引得周围的狗子一阵狂吠乱窜。 在会上逛了一阵子,桃沙被家人临时叫了回去。我跟着秦业霆来到一家糖水铺,门口上方飘着“糖水铺”篆体字样的幌子,褐色的木门油光锃亮。来到铺子里,桌椅都是实木的,柜台前的老板穿着青色长衫。柜台一侧悬着长线,线上挂着很多盾样木牌,木牌上印着各种甜点和饮品的名称。 每个桌上都有一个用线装订的小册子,样式跟武功秘籍一样。翻开来看,册子记录的是店里的甜点分类。我一边翻着册子,一边感叹道:“没想到小小的镇子上,还有这么儒雅的地方,我竟没有发现。” “你每天足不出户,去哪里发现得了。”秦业霆随手翻看了下,说道:“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我抬眼一笑,把服务员喊过来,说道:“把这张单子上甜点各来一份,饮品就要桂花酒酿圆子。” 服务员面露难色,细心地解释点太多可能吃不下,还瞟了眼秦业霆,生怕这个冤大头被我坑。秦业霆笑笑,说道:“吃不完我们打包带走,请上餐吧,谢谢。” 我尝了一口茶,抿着唇乐着,说道:“花满楼的大少爷,怎么回乡下了?” “回来赶会嘛~”秦业霆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不也是因为桦勒医院出了事故才回来的,花满楼也被查了。” 我震惊地说道:“为什么?” 秦业霆冷笑一声,打趣地说道:“你又不是没去过,在我的爹的管理下,就没有不违规的。” 我本来还想安慰他一下,但看到他好像并没有很伤心,也就尽量不提了。不一会儿,甜品摆满了桌子,让人垂涎欲滴。正当我大快朵颐之际,秦业霆淡淡说了句,“济南下雨了~” 我顿了顿,继续低着头享受着美味。不知不觉,好像已经离开济南很长时间了。我笑笑,敷衍地说道:“这里却是响晴呢~” 秦业霆倦怠地托着腮,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住地往嘴里塞东西来掩饰尴尬。他突然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济南,难道要在乡下养老吗?” “未尝不可呀~”我神气地挑挑眉毛,趾高气昂地说道:“现在不都流行大学生村官,村医。” 秦业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喃喃道:“不错,从人民中来,再到人民中去,思想觉悟很高。不过……”他话锋一转,说道:“我记得听你哥哥说过,你是打算在济南开门诊?” 我本已慢慢习惯了乡下的慢节奏生活,融入其中,他一提起,我不免得有些感伤。我尴尬地抿嘴一笑,说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倘若我的医术超群,不管我在哪里,五湖四海的患者都会寻来。我觉得,我还需要磨砺,毕竟现在刚开始向中医转型,我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秦业霆随声附和,笑而不语。他拿起果子来吃,还竖起大拇指表示称赞。 我长长地吐了口气,问道:“你不会是专门下乡来奚落我这个乡下姑娘吧?” “没有没有~”秦业霆摆摆手,“我打算把花满楼改成医院,问问你有没兴趣加入。” 我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在桦勒待的好好的,干嘛去一个新医院。” “我爹已经进去了,以后桦勒就是柳慧在管理。桦勒主要发展神经外科,产科因为效益低已经和妇科合并了。中医科也关闭了。你在那里有什么前途?我打算开办一家特色中医医院,以调理慢特病为主。有没有兴趣?” 我低着头吃着白瓷碗里的冰沙,听了秦业霆的话有点动心。但还是嘴硬地说了句没兴趣。还调侃他,为什么不去找胡云。 秦业霆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我是在取笑他。他一脸释然,笑道:“她已经结婚了,我就是再有心,也要保持距离不是。” “啊?”我惊讶地瞪大眼睛,“跟谁结的婚?” “你的周老师,~” “啊?”我顿时惊掉下巴。 秦业霆看着我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说道:“啊?啊?这都是过期的八卦了,看你惊讶的。” 我尴尬地笑笑,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月湖医院,又一个纯爱战士净身出户了。以前我就看出他们的关系了,还骗我不是呢。嘁,咒他粉身碎骨,大骗子~” 秦业霆唇角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来,说道:“啧啧,你这是在吃醋吗?” 我冷哼一声,调侃道:“我才不会吃那种人的醋,我不喜欢院长以下的男人。” “哦哦~”秦业霆心领神会,“那就来我未来的医院吧。如果你愿意,做我的院长夫人也可,正好复合你的要求。” 我低头抬眼,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祝你的医院早日倒闭!到时候等我开了门诊,我可以考虑给你一个药士的职位,给我在柜台抓药。” 秦业霆给我一记白眼,不满地说道:“快闭上你的乌鸦嘴吧。你还诅咒周振粉身碎骨,他前不久真的出了交通事故,因为粉碎性骨折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 我嘴巴里的椰蓉糕顿时掉在盘子上,为自己的诅咒感到愧疚。秦业霆见我发呆,起身揪了我一根头发。他说我是活阎王,得拿点我的东西镇邪。 我们两个人吃了一圈,甜品还剩很多,最后还是打包带走了。临走时,店长还送了我们赶会的纪念品吊坠,吊坠是一个狐仙。 秦业霆知道我晕车,故意开得很平稳。我眯着眼睛,享受着午日的阳光的沐浴。我喃喃道:“你这porsche,坐着真舒服。” 秦业霆呵呵笑道:“真难得夸我一次,怎么这次不说破二手车了。” 我叹口气,哀怨地说道:“贫困潦倒的张大夫都到了坑你甜品的地步了,嘴硬不起来了。” “哈哈~张大夫得有骨气,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再说了,这也不算坑,算我请你的嘛~” 我冷笑一声,瞟了眼后座上堆的像小山一样的甜品盒,说道:“你只是请我吃,可没说打包。” “吃不下不就得打包嘛,勤俭节约是传统美德。” 我惬意地闭上眼睛,夸赞他们有钱人心胸宽广。秦业霆叹口气,谦虚地说风险与收益并存,别人看到的是繁花似锦、财源滚滚,看不到的那些破产跳楼的比比皆是。他还提起了他在章丘投资的一个中药材种植基地,跟一个药厂合作的。本来效益不错,但是今年夏天下暴雨,全部冲毁了,赔得很惨。他还提醒我,就是跟我月湖医院的李主任合作的。 听到李主任,我警惕地睁开了眼睛,淡淡地问道:“李磊吗?” “对,就是他。那段时间李磊可不好过,赔进不少钱不说,他的父母也被查了,资金被冻结,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我叹口气,听到李磊的境遇,不免有些伤感,甚至有种想要联系他的冲动,看他过得好不好。但想到他复婚的事情,我猜到可能那个富婆前妻接济他了。古人讲求门当户对,都是有理由的。我这样的人,在他出了事时,不仅没有任何用处,还会埋怨他薄情寡义,不懂得照顾我的情绪。 秦业霆见我闭着眼睛不说话,问起了我在诊所的现状。我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我现在跟个赤脚医生差不多了,感冒就打针,打针就用地米抗生素,问我病因是什么,我就说免疫力低,湿气大。” “你觉得我会信吗?” “呵呵,我现在其实都是在看中医,学习张锡纯,衷中参西!” 我得意地扬起唇角,终于可以在这个富少面前自信一次了。我继续说道:“中医能流传到现在可不仅是靠着传承,这可是几千年的临床实验呀,是祖祖辈辈们亲身实验出来的。我现在对每个患者都有做认真的记录,还会随访。我还把这些医案都整理了一个文件夹,等以后我就可以出一本医学著作。我要像张仲景那样,名垂千古,把中西医结合起来,创立我们自己的标准。让我们中医名扬海外,去他母亲的SCI!” “好!”秦业霆拍了一下方向盘,赞许地说道:“有志气,我助你一臂之力!” 我瞪着他,问道:“你怎么助我一臂之力?” “等我开了医院,去给我打工吧,哈哈……” 我叹口气,侧过脸去不再理他。路上有些坑洼,秦业霆依然开得很稳。道路两旁的树干挺拔,枝繁叶茂。一望无垠的田野冒出几个坟头,湛蓝的天空染着几抹云彩。灰白色的风力发电机屹立在田野间,硕大的扇叶不知疲倦地、缓慢地旋转。 ------------ 第四十五章 赶会期间,家里来来往往很多客人。偶然间听到有人提亲的,跟我爹说要给我找个有钱的好婆家。我爹只是玩笑地说太有钱了,高攀不起。 赶会过后,在家呆得无聊,便去济南找桃沙。我顺着导航去往桃沙公寓的路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地标名:“三榆堂。”李磊以前提过这个门诊,说是他的朋友投资的,提议过要我去那里学习以下别人的经营模式。当时在市中区离得远,没想到要去。这次看到地标,查了查,离桃沙公寓很近。如果现在还跟李磊有联系的话,我就能靠着他的关系去那里学习了。 桃沙带着我去泡了温泉。温泉池里的热气氤氲着,池边青石堆叠,光滑的鹅卵石铺成一条曲折的道路,通向不远处一个茅草搭建的小亭子。池水中间坐落着一张紫红色木桌,桌面放着茶水点心。桌边还放置着一个古铜色香炉,几缕青烟从镂空的缝隙里轻柔的地飘逸而出,袅袅升起,慢慢地与空中蒸腾的热气融在一起。 我提起三榆堂时,桃沙饶有兴趣地说道:“我知道,那是天桥区最大的综合门诊,说是门诊,规模跟医院差不多,很出名的。” 我点点头,不由得叹了口气,失落地说道:“以前李磊还想推荐我去那里学习呢,我给拒绝了。乡下的卫生室诊疗都不太规范,我都快被同化了。” 桃沙猴精地瞪大眼睛,认真地说道:“你可以再联系李磊呀,他有人脉,肯定能让你去。” 我不情愿地瞥她一眼,不耐烦地说道:“他都复婚了,我还找他做什么。” “那又怎么了,就凭你们之前的关系,他肯定不会拒绝的!”说着,她靠靠我的肩膀,继续道:“那个三榆堂的医生很出名,而且还很年轻,慕名而来的有很多患者,人称‘小仲景’。我觉得,你应该把握机会去试试。” 我笑笑,无奈地摇摇头。我之前试过联系李磊很多次,都没有回复。直到听到他复婚的消息,我才没有再给他发过信息。就像苍蝇一样,第一次落在别人身上,会被无视;第二次落在身上,会被驱赶;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在身上时,就会引起对方的杀心了。做人不能做苍蝇,连蝴蝶都不要做,要做花,花若盛开,蝴蝶自来。 本以为平静的生活会持续下去,直到李磊发来了信息。他没有提及他复婚的事情,只是说家里出了事情,一直没有联系。我迫不及待地打通了他的电话,当他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我瞬间破防哭了起来。年更岁替多变故,再逢故人莫如初。衣不如新酒常旧,良燕不居两家楼。 我对着镜子仔细装扮一番,在后脑部盘了一个简约发髻,留下部分披肩发来。李磊说过,他喜欢温柔的古风美女。我靠近镜子,不知何时,眼角竟多了几处皱纹。二十多岁时,肌肤像绸缎一样,怎么蹂躏都不变形,从来不需要护肤品的加持。过了三十岁,肌肤就像纯棉的布料,稍微不注意,就走形没了样子。女人的美貌本来就是一把利器,当青春逝去时,这把利器就开始钝化,此时,需靠气质、自身价值来磨砺,才能使之变得锐利。少女这个词,听起来总是令人心生向往;少妇这个词,听起来也足以令人神魂颠倒。不畏豆蔻二十岁,难耐海棠娇且媚。牡丹花下风流死,百般轮回依如始。 从车站出来,李磊已在路边等候。白色的揽胜停在路边,他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捏着香烟。再见他一面,心里还是很喜欢。他仍然是那个昔日对我传道、受业、解惑的李老师,他对文学的热爱,令他浑身充满书生气。我依然对他喜欢得不得了,远远地看到他的身影我都欢喜得控制不住地扬起唇角。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觉得自己像个小女人,愿意匍匐在他的膝下,用崇拜的目光仰视他。我悲喜交加,一步一步走近他,他离我越来越近,我的眼里却不由得噙满泪水。也许,我该在他面前大哭一场,哭得梨花带雨惹他生怜,再对他百依百顺俘获他的心。但是我很清楚,这个男人已经不属于我了。我再也说不出学生时代“抢过来就是我的”那种话的张狂,我清楚地记得像母亲这般年纪的女人说过,男人只要顾家不离婚就是好男人。也许,我想尊重的不仅是我自己,还有这个男人背后像我母亲那样的女人。 我绕到他身后,戳了戳他的后背。他转过身来,我冲他眨眨眼,他忍不住抿唇,尴尬地笑了。 他带着我来到了一个loft公寓里,室内灰黑色的装饰简约大方,四米多挑高,黑色羽毛花瓣吊灯低奢优雅,妥妥的别墅即视感。 我脱下外套,站在落地镜前整理头发来缓解尴尬的气氛,看着镜子里略显局促的自己,我刻意弯起唇角假笑。许久不见,有些生疏了。李磊望着镜子里的我愣了会儿神,慢慢地走过来。他从背后抱着我,亲昵地用下巴蹭着我的脸颊。我闭上眼睛,任他的亲吻游移在颈项、双肩。正当我沉浸在暧昧地激情中时,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不及他开口,我便转身吻住他。我猜到,他说出他复婚,我们便结束了。揣着明白装糊涂,趁此,还能留下最后一丝温存。一缕温暖的春风袭来,柔软的纱帘随风轻扬。床边花瓶里的玫瑰含苞待放,已开的百合娇嫩妩媚。 我躺在他的怀里,问道:“你不是说有件事要告诉我?”我盯着他,此时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他讲那些仁义道德,做最后道别。 他眨眨眼,不情愿地抱紧我,说道:“不想说。” “我已经知道了……” “你也不准说!我们就这样不好吗?我不想失去你。” 我迷恋地偎依在他的怀里,不停地抚摸着他的胸膛。在这清醒的恋爱脑的驱使下,我还是淡定地说道:“在你复婚的前提下,我还故意接近你,跟那种小三没有什么区别吧。” “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瞟他一眼,撒娇地说道:“那今后,你能陪我光明正大地牵手走在大街上,拍照晒朋友圈吗?” “当然不可以,还是谨慎些好。” 我笑笑,叹口气,说道:“见不得光的感情,不如就当做露水情缘好聚好散。” 他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喃喃道:“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向我伸出了援手。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在医院里照顾我爹,忙里忙外。我有责任,不能抛弃她。但是,我对你的感情也是真的……” 我摸摸他的头,咬着牙笑道:“你这不是责任,是拎不清。就像天秤一样,哪边重,自然就倾向于哪一边。” 他沉默不语,匀称的呼吸声在室内格外清晰。我摸着他的头,抬眼说道:“我想去‘三榆堂’学习,你之前提过,我现在很想去。再帮我一次吧,李老师~” 李磊坐起来,看着我愣了一会儿,说道:“的确该去看一看,学习一下别人的经营模式。你太年轻了,没有经验。” 我把手交叠放在他的肩膀上,下巴靠在手上,轻柔细语地说道:“在乡下待的这段时间,我发现临床有很多疾病治疗方法欠佳,中医恰好可以弥补缺漏。像我们妇科的排卵期出血,症状轻微的观察治疗不作处理,但是患者心理往往不能接受。使用激素,也有反复发作的情况。我试过两例患者,一个是用了中药,一个是中成药,他们服药几天就取得了显著效果。”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用陌生的眼光看着我,说道:“你一点都没变,跟以前一样,还是那么爱学习,爱研究。”说罢,他便起身去阳台打电话。 我起身松了口气,把毯子围在胸前走向阳台。待他打完电话,我揽着他的脖子,笑盈盈地看着他。他挑着眉毛,略带严肃地说道:“秦大夫这周不在,你等下周再去吧。” “谢谢李老师!”我兴奋地抱着他亲了一口,便开始收拾东西。 李磊缓缓坐在床上,上下打量我一番,问道:“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进三榆堂?” 我挑挑眉毛,没有说话,继续穿着衣服。李磊拉着我的手坐下来,问我这套公寓怎么样,要送给我。我笑笑,淡定地调侃道:“公寓不错,我以后会自己买一个的。如果发达了,我会再买给李老师一个的。” 李磊点点头,又提到他租出去的商铺最近到期了,如果我有意愿,可以帮我开一个门诊部。我看着他柔情似水的目光,心里顿时泛起一层涟漪。拥有他,我好像就能拥有全世界。但人生,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人与人之间相处,都是价值互相匹配的。苏轼曾说过,“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共适。”我缓缓俯下身子,蹲在他的面前。我像个孩子一样瞪着眼睛看着他,我抓起他的手放在我的头上,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我眨眨眼,悠悠地说道:“我最喜欢以前在科室时,你训斥我改病历的样子。你教给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手把手地教我手术,还让我坐在你的位置接诊。如今,你还给我提供资源,我父亲都没有说过要给我出资开门诊,还是门诊部。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但是这条路,以后得我自己往前走了。一步一个脚印,我心里才更踏实。登高跌重,您把我一下子提那么高,我怕我会摔得很惨。” 李磊叹口气,皱着眉头看着我,失落地说道:“我一直以为你很有野心,没想到,你更像一个传统女人。” 我摇摇头,轻轻坐在地上。我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缓缓抱住他的腿,“我一点都不传统,只是清楚自己的秉性,及时止损。人的贪婪是无止尽的,如果我现在不顾名分跟你在一起,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个门诊部。时间久了,我的欲望会膨胀,还想要更多。说不定,到时候就想要成为你的妻子,逼你离婚,杀你儿子,毒害你的妻子,把你搞的身败名裂。其实,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的话,你肯定不会复婚的。您的天秤,已经倾斜了。”我抬起头,看着他,“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你要跟我决裂了?” 我委屈地努起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怎么会呢,您永远都是我的李老师……” ------------ 第四十六章 桃沙坐在书桌前,咔哒咔哒地敲着键盘赶稿。一副笨重的黑边眼镜显得她的脸更加瘦削。我翘着二郎腿,坐在她身边优雅地嗑瓜子。咔嚓咔嚓的声音,令她不由得皱起眉头。最终,她不耐烦地瞥向我,被她一瞪,我立马闭嘴,把瓜子推到一边去。 桃沙凑近我,上下审视一番,说道:“我怎么看你皮肤比以前好了呢?” “是吗,因为今天起得早,化的妆比较精致。” 桃沙点点头,赞赏地说道:“不错不错,你以后每次见我都化个妆,这样我看了也很喜欢。”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嘟囔道:“毛病真多。” 桃沙突然凑过来,“对了,我的作品要被拍成电视剧了,他们还邀请我担任编剧呢!” 我皱着眉头咬着唇晃她,“哎呀,你进步太快了,我都快追不上你的步伐了。” 桃沙拍拍我的头,安慰道:“你应该高兴才对,等我挣了大钱,买下店铺给你开医院!” 我瞪大眼睛,冲她竖起大拇指来。“果真,还是你最靠谱!” “那当然了!”桃沙神气地昂起头来,“你现在不用操心别的,就好好学习,积累经验,把你家祖传的医案都吃得透透的。到时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故作娇羞地往她怀里靠去,桃沙嫌弃的一把推开我,抱怨道:“行了吧。没事儿你就赶紧回去,不要影响我赶稿……” 从诊室忙了一天,回到家时母亲正在桌前写挽联。村子里每有去世的老人时,都会有人来找母亲写字。母亲看我一眼,说道:“你最近不是在练书法,你也来写几张吧~” “还是算了吧。”我急忙摆摆手,“我这字不好看,不要失了对逝者的尊重。” 母亲一边写字,一边说道:“我们那一代,小时候还有书法课呢。超市里都有卖毛笔、墨汁还有宣纸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取消了。” 我偎在沙发里,找了一部日漫来看。当看到日漫里展示的书法时,我不禁惊掉下巴。我把母亲喊来,让她看电视,“你看看,日本的书法居然写的汉字!他们怎么不写日语?” 母亲两手抱在胸前,不屑地说道:“日本是个岛国,弹丸之地,哪有自己的语言系统。他们的文字由假名、汉字还有罗马音组成。假名分为平假名和片假名,平假名比较圆润。类似于草书,片假名方直,类似于楷书,还有点像汉字的偏旁部首。完整的日语写下来,就像我们幼儿园的小孩子写的歪歪扭扭的错别字一样,没有什么美感,更别提书法了,所以他们的书法大多都是练我们汉字。跟咱们靠的很近的盐山不是有个千童镇,千童的名字就是源于秦始皇时期为求长生不老药,让徐福东渡。徐福东渡,带了几千童男童女,所以有了千童这个名字。日本的技术文化,受我们影响很大。” 我疲倦地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也是,虽然是从我们这边流过去的,不过他们应用的很好。我们的汉方,他们也是得心应手。我们很多经方,都没有成药可以用。他们却是有很多像麻黄汤、葛根汤那样的经典的成药可以直接使用。听说他们日本在我们中国采购中药材,还要求连根拔起,真是小人姿态。” 母亲点点头,说道:“不是已经有人提出,建议禁止中药材出口,出口成药嘛。”母亲说着,挠了挠手指缝。我走过去,看到她的手指缝长满了小水泡,经过搔抓有些泛红,“哎哟,汗疱疹。” “这个就是汗疱疹呀,可痒了。你爸让我抹的激素软膏,感觉不怎么管用。” 我嘴角一撇,自信地说道:“你等着,我给你拿个好东西。”我说罢便跑到卧室里,从抽屉里拿出一支藿香正气合剂来。我用剪刀把瓶帽拆掉,用棉签蘸了药液给母亲涂在手指上。过了一会儿,父亲钓鱼回来了,母亲冲他显摆自己的手指头,“你看,我的手指好了。你开的药都不管用,还不如我闺女呢,一支藿香正气就搞定了。” 父亲不服气地把鱼桶放在地上,眯着眼睛、叼着烟说道:“那也是遗传了我的优秀基因,她才有机会显摆。” 我和母亲凑上前去,银色的水桶里装满了鲫鱼,还有几只小龙虾。我把龙虾拿出来放在地上,招呼狗子过来看。狗子跑过来刚要来一口,便被夹住了狗嘴疼得嗷嗷直叫。母亲一边收拾着鲫鱼,一边念叨父亲整天往外跑,跟狗腿子一样。父亲也不甘示弱,说她每天待在家里不出门,是癞蛤蟆不出窝。我手里的龙虾愣了愣,又在我的手指间挣扎起来。癞蛤蟆不出窝,好像也在说我,我除了诊室,也不怎么出门。我垂着眼睑,不满地冲父亲说道:“有辱斯文!” 父亲转转眼珠,又改口道:“宅女,你们都是宅女行了吧!” “哈哈~”我笑得直不起腰来,指着母亲说道:“我爹真厉害,连宅女都知道。” 父亲神气地眯起眼睛来,叉着腰说道:“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快要到了去三榆堂的时间,我在卧室收拾东西时,父亲抱着一摞泛黄的手抄本进来。他把书放在桌子上,说道:“这些是你爷爷,还有我记录的医案。你哥哥做了西医,对这个不感兴趣。通过你在诊所的表现,我觉得你很有学中医的天赋。这些,你去求学时候,带上吧,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这个可比你们那些临床实验论文什么的宝贵的多,这些都是从患者身上得出的经验,没有比这个数据更精准的了。尽信书不如无书,你以后行医,也不要默守陈规,要敢于推翻他们。华佗扁鹊也不一定就是对的,要有超越先辈的勇气,给后辈做榜样。” 我点点头,翻着陈旧的书页,里面还有些繁体字。父亲咳嗽了几声,拍拍我的肩膀就出去了。我坐下来,安静地把每一本都翻了翻。陈旧的纸张捻上去有些绵涩,纸张间散发出的苦杏仁味夹杂着些许霉味。我看着潦草的毛笔字迹,脑海中能幻想出前辈们俯身在桌前,在煤油灯摇曳昏暗的光影里奋笔疾书的场景。 一觉睡到日晒三杆,刺眼的阳光把室内照得明晃晃的。麻雀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跟一群嘴碎的嚼舌根的大妈一样。起床后,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顿时洒满整间屋子。蓝色的医案本堆在桌上,松散的装订麻线泛黄,在阳光的沐浴下显得更有年代感了。我心满意足地、小心翼翼地摸摸书,像是得到了珍贵无比的压箱底嫁妆。规培结束后,从三甲医院出来,总有一种登高跌重的感觉。自从开始慢慢接触中医,得到这些医案,我的心理开始得到满足,甚至整个精神世界都得到了一种升华。本以为我的行医之路会沿着下坡一直走,直到一个平台结束。却不曾想,从中医这条岔路上又盘旋直上,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明明已经三十岁了,一切却好像才刚刚开始。 越要离开这里,越有点舍不得。多日没来诊所,乍一进来,沉郁浊涩的中药味有些呛鼻。以前待得久了,也没觉得味道很大。从抽屉里拿出往日自己记录的医案,准备收拾一下离开。我坐在诊桌前,摸着脉枕竟有些不舍。我诊疗过的患者会不会在哪天找我,找不到我的时候会不会焦虑忧愁。想着想着我不禁自嘲起来,觉得自己自作多情。父亲已行医多年,他们还没到离不了我这个小丫头的地步。这时,一个七十多岁大爷倒背着手悠闲地走了进来。我迎上去,问他哪里不舒服。他想买点厚朴,正巧店里缺药。大爷见没有,没有立马离开,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出于职业习惯,我就问了句买厚朴做什么。大爷摸摸上腹部,说道:“有点胀气。” “哦哦,胀气……单味中药效果不太好吧,可以配伍喝点汤药。” 大爷摇摇头,说道:“又不严重,汤药不好喝呀。” 我拧着眉头思索一番,说道:“可以吃中成药呀,服用方便,口感也好接受一些。” “贵吗?” 我转身,瞟了一眼药房,自信地说道:“二十五块钱,就能搞定。” 大爷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决定试一试。我给他拿了两盒中成药,给他解释道:“这个‘保和丸’是消食化积的经典方剂,可以消肉食、酒食还有面食。‘柴胡舒肝丸’可以疏肝理气,消胀止痛。很多消化疾病觉得是脾胃的关系,其实你刚刚说的爱生气,胁部胀满,应该是肝气犯胃导致的。这个正好对症。” 大爷听得津津有味,拿了药也不走,坐下又攀谈起来,说自己是中医信仰者,不喜欢吃西药,认为西医不治病。我本就急着走,强耐着性子说道:“那我可不认同,科目分类只是一种途径,不管中医西医,什么好用用什么嘛。发热的患者,吃一片布洛芬起效快效果好,比起中医熬白虎汤要快吧。感冒嗓子疼得厉害,不打针不输液,说不定合谷穴使劲掐一掐就好了。” 大爷连连点头,对我表示赞同。我走过去,拍着大爷的肩膀说道:“今天有事儿得关门,您早点回去歇着,把药吃了。” “好嘞,忙着吧你。”大爷招招手,拿着药离开了。 ------------ 第四十七章 去三榆堂前,我先在附近租了一个公寓。规培时医院交了保险,毕业后申请的失业金正好可以付房租。 一大早我就来到了三榆堂,还没开门,患者已经在外面排起了长队。等了一会儿,一个身穿红色骑行服带着头盔的人骑着摩托停在了三榆堂前面。患者随后都跟着骑摩托车的人进了门诊,我也跟着走了进去。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个青年旁边,小声地问道:“请问,秦大夫在哪里?” 那个青年解开脖子前扣子,问道:“你找秦大夫有事吗。” “李主任打过招呼,我是来这里学习的。” 青年冷笑一声,随着他把头盔摘下,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居然是秦业霆。 他笑道:“我就是秦大夫!想来拜师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嘛,还得绕圈子找你主任介绍。” 我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你就是天桥区名医,人称外号‘小仲景?’” “哟,不敢当。”秦业霆叉着腰,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不过,当你的老师还是绰绰有余的。”说着,秦业霆让护士给我拿了一件隔离衣过来,让我自己先到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 我在诊室里逛了一圈,诊室虽然不是很大,布局很紧凑。从大门进来便是对立摆放的两张红木桌椅,护士站只有一小间,护士两侧是口腔诊室还有中医诊室。大厅中间是输液大厅,能容纳四五十人。一上午,我便见识了外科清创缝合、内科腹泻输液、儿科脐贴还有中医处方。这里对血压的监测也比较规范。以前在小诊室,只要测血压高于正常值就会给患者开降压药。这里不同,第一次监测血压高会令患者静坐休息十分钟复测,按照课本写的“非同日三次收缩压≥140和(或)舒张压≥90”的标准诊断。血糖监测也是,初次监测血糖高的患者,会有健康管理师为其进行糖尿病饮食指导。经过饮食调结后血糖仍高于正常的才会给予降糖药。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少了病历质控、医保、会议等各种束缚,医生可以更好的将身心投入医疗工作,正好是我想要的工作环境。就是除了患者以外,经常有药代理商来推销药品,每次代理商坐着喋喋不休时,秦业霆就会起身去值班室故意晾着他们,等代理商走后才出来。 本以为夏天感冒的患者比较少,没想到因为吹空调的缘故,也有不少鼻塞流涕的患者前来就诊。秦业霆坐在桌前把脉,询问病史后看了舌苔,便开始写中药处方。他从抽屉里拿出钢笔来,吸了墨水开始书写。看病的大爷呵呵笑道:“现在写钢笔字的人可不多见了。” 我坐在秦业霆对面,探着头盯着他写处方。秦业霆轻轻抬眼,嘴角一抿,故意把处方往里推了一下。我坐下来,努着嘴小声嘟囔道:“小气鬼。” 患者走后,秦业霆起身把处方笺拍到了我面前。我欣喜地瞪大眼睛,不由得抿起唇角,刚要伸手去拿,秦业霆又把处方笺用指尖拉到一边。他斜坐在桌角,打量着我说道:“放着医院不去,来一个小门诊,峰回路转,不还是到了我的手下?” 我抿着唇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医院专业性太强,怎么可能允许我临床的干中医嘛。” 秦业霆用他的钢笔敲敲我的头,“最近西学中又开始报名了,你想报吗?” “啊?真的有这个政策。” 秦业霆笑笑,说着把文件发给了我。“山东省内已培训到第五批了,你今年报名,就是第六批。” 我看着文件陷入沉思,喃喃道:“如果培训结束,原来的西医证还能使吗?” “文件不是写着,培训合格后,拥有中医处方权。很多基层医生都报名培训,我给你报上去?” 我兴奋地直跺脚,拉着他的手说道,“为了加中医执业范围,我还想过要去考中医的研究生呢。你可真是福宝宝!” 秦业霆俯身,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叫声秦老师来听听~” 我一脸崇拜地将双拳置于颌下,不假思索地喊道:“秦~老~师~” “乖~”秦业霆前一秒还在笑嘻嘻,后一秒就邪恶地一笑,指着墙角的大箱子说道:“那就快去把刚到的药品摆到药房里去吧~” “这么多……”我还没来得及抱怨,秦业霆就仰头捏着下巴作出思考的样子,说道:“我还在想着,等你干完就给你好好讲讲怎么写处方呢~” 我立马起身,信心十足地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箱子看着很重,里面都是轻便的棉球和敷料。我干得正起劲,一个男生走了过来。他用食指小心地戳了戳我肩膀,示意他来干。我望向秦业霆,秦业霆冲我挥挥手,示意我过去。 来到诊桌前,秦业霆把处方笺推给我,“能看懂吗?” 我坐下来,看了一会儿,呆呆地望着他摇头。秦业霆指着处方笺说道:“这是一个腹胀的患者,他在其他地方开过中药,开的都是消食化积行气的药。但是通过病史询问,他有很明显的烦躁易怒、胁部胀满的症状,生气的时候会明显加重。这不单纯是个胃病患者,应该是肝郁气滞,肝气犯胃引起的。”他用铅笔划着上面的几行字,继续道:“柴胡,白芍,枳壳,炙甘草,就是四逆散,加上川芎、陈皮和香附就是柴胡疏肝散,疏肝理气,活血止痛。你要把这些经典方剂都铭记于心,手到擒来。久而久之,你就能熟练得对症下方,然后加减使用了。经验多了,你还可以自己组方,像那些大家,创立自己的方剂。” 我一边听秦业霆讲,一边赶紧记在纸上。秦业霆从文件柜里拿出几本书放在我面前,让我有空好好看一看。我翻了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基础方剂我还没记过呢,就让我看《医林改错》,《医学衷中参西录》还有《伤寒论》。我咧着嘴说道:“这对我而言,会不会太深奥了?” 秦业霆抽出一支烟来,叼在嘴里,“越是经方,越是言简意赅。四逆散只有四味药,却是疏肝理气的名方。六味地黄丸,三补三泻,只有六味药,却是补肾名方,在它的基础上稍作加减,又衍生出补肾阳的桂附地黄丸,滋补肝肾的杞菊地黄丸。只有对自己的辩证比较明确时,才会开出这样的简单有效的方子。越拿不准,开的药味越多。” 我无奈地叹口气,说道:“这么多方剂怎么记呢~” “明白配伍意义,不用特意记忆就自然而然记住了。我不太喜欢方歌,为了押韵,把配伍顺序都打乱了,反而不利于记忆。除非是药味特别少的那种,像是六味地黄丸,地八山山四,丹泽云苓三。还有旋覆代赭汤,老人过大江,这种可以记一下。”秦业霆说完,从隔离衣的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准备出去点烟。我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秦业霆瞟到我,又回过身来。他冲我挑了下眉毛,好像在问我想说什么。我缓缓站起来,他的关照令我有些手足无措。不何时起,他染了一头亚麻色头发。侧分长发及肩,再加上这张俊美的脸庞,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二次元人物。我咬了咬下唇,支吾了半天,说道:“谢谢你,秦老师~” 我话音刚落,秦业霆噗嗤一声笑了。他笑着扬起下巴,说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现在培养你,是打算在我的新院建起来以后,把你安在中医妇科科室里。我在想,现在开始手把手培养你,时间久了你就会对我产生依赖,自然就会跟着我到新院区。你听到这,会不会开始有点怨恨?” “当然不会!”我略显紧张地抓了抓衣角,“如果秦老师需要我,我愿意跟着你走!” 秦业霆笑笑,转身走了出去。他刚出门,又折了回来,他探着头说道:“西学中的报名表我已经打出来了,你填一填,下午我盖了章送到卫健委去~” 我看着桌上的报名表还有秦业霆放在桌子上的书,忍不住偷乐起来。我填写着报名表,想起在月湖医院学习时,李磊还有周振也曾经像秦业霆一样对我百般教导,却因为种种原因而形同陌路。有时候,适当地保持边界感,反而能令关系维系得更长远。 连续的酷暑天气,终于迎来了雨季。秦业霆带我和柳慧参观了正在改装的“花满楼”,以往的包间都变成了诊室和病房。柳慧和秦业霆在一起更像是朋友,完全没有继母、继子相见分外眼红的场面。柳慧跟我一样喊秦业霆秦老师,秦业霆偶尔会打趣地喊柳慧一声小妈,这时,柳慧就会尴尬地咧嘴笑笑。 雨中游湖,也就秦业霆这种有闲情逸致的人能干出来。参观完新院后,秦业霆点了一只餐船,划船师傅打扮成老叟模样,青箬笠,绿蓑衣,悠然自得地划着船桨,俨然一副斜风细雨不须归的美景。细雨婆娑,船只悠悠地行驶在湖面,船桨有节奏地将泛起雨落波纹的湖面划出一层又一层涟漪。在雨水的濡润下,荷叶像打了高光,绿的透亮。 秦业霆把一坨浆糊样的东西倒在砂锅里,加水煮后呈现出类似浓米汤的颜色。秦业霆说这是稠酒,“李白斗酒诗百篇”还有贵妃醉酒就是指的稠酒。我们一人盛了一碗,温润入口,酸甜适中,咂咂嘴,留有一股米香。 秦业霆问柳慧,昨天是不是去看他的父亲了。柳慧点点头,说秦院长在里面很好,让他们不要担心。秦业霆又盛了一碗,举杯打趣地说道:“这可是老爷子没进去前,最爱喝的酒。” 柳慧放下手中的筷子,说道:“秦院长对你的新院很有信心,希望出来时可以看到新院正式运营。桦勒医院修缮工作也快完成了,秦院长不在,还需要秦老师多多照顾。” 秦业霆微微一笑,为柳慧盛一碗酒,“我相信你的能力,遇到棘手的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柳慧恭敬地接过来,抿了一口酒后,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雨渐渐大起来,由细微的珠落声渐变成沙沙一片。我们不约而同地望向湖面,白日的喧嚣被雨水洗涤而静,所有的不快都随雨水倾注在湖水里。我和柳慧望向秦业霆,以为提到秦院长,秦业霆会不愉快。秦业霆却指着湖面,笑道:“看,这里的鲤鱼还真是胖成猪,气鼓鼓的跟河豚一样。” 我用筷子夹了一块把子肉丢在湖面,肉立马被涌过来的鱼群消灭。秦业霆诧异地瞪着我,“你居然用把子肉喂鱼?” “我……”我窘迫地挠挠头,“我就想看看它吃不吃。” “我还没开始动筷子呢,先进鱼嘴里了。”秦业霆夹起一大块把子肉放自己的餐碟上,他一边大口吃着肉,一边说着:“把子肉,就得大口吃才香。” 柳慧看着把子肉,陷入深深的疑惑中,“什么把子肉,明明就是我们济宁的甏肉干饭。” 秦业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济南人,自然是不服气,他嘴角一撇,笑道:“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干饭,所以,这是我们济南的把子肉。” 我点点头,说道:“我在济宁读书时,吃过甏肉干饭,味道差不多,就是甏肉比较厚,而且没有细绳绑着。可能本来就是一种烹饪方式,流传到另一个地方就做了更改。就像我们中国的馅饼,到了国外就变成了披萨。” 雨渐渐停下来,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落在枝头的鸟飞走,枝头一颤,洒下一片水珠。酒足饭饱后,我们下了船,又来到熟悉的曲水亭街。柳慧指着我头上的发簪说道:“这簪子挺好看,哪儿买的?”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簪子,笑着说是网上买的。我望着熟悉的景象,不禁想起和李磊逛街时的情景。也许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聚少离多,慢慢地习惯失去,然后再慢慢释怀,又开始慢慢认识新的人和事物。 ------------ 第四十八章 中午,我和柳慧回月湖医院补规培合同。一进医院,柳慧就感叹道:“再次来到这里,还是会感到压抑呢。在产科累死累活的那段时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不过现在,产科有些萧条了呢。” 我按下电梯按钮,柳慧跟着走了进来。柳慧还说起,胡云姐已经调到医务科当副主任了。医院里因为产科效益差,又增加了手足外科。席哆本来在妇科就不受待见,其间还被主任派出去下乡。手足外科一开设,席哆就去了外科成为了科主任。 电梯在三楼停了下来,上来一位穿着隔离衣的男人。那个男人似乎盯了我很久,我瞟了他一眼,只觉得有些熟悉,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男人冲我笑了笑,说道:“我记得,你是规培生对吧?我在妇科见过你。” 我回想了一下,的确如此。当时他来妇科会诊,我和柳慧正在打印病例,还加了他微信。我礼貌地笑笑,说道:“是的,我们已经毕业了,回来拿规培合同。” 电梯门开了,我们跟他打了招呼便去了教育科。到了门口,柳慧把包甩给我要去卫生间,让我自己先进去。我推开门,有一个小姐姐坐在那里打瞌睡。我向她说明来意后,她指了指角落的一个工位,“去周主任那里去拿。” 我转身望去,迈出去的步子又不由得收了回来。周振正坐在电脑前皱着眉头打字,身旁放了一对拐杖。正当我犹豫不决时,柳慧走了进来。柳慧习惯地把湿漉漉的手在身后擦擦,她看到周振,兴奋地跑了过去,“周老师!你怎么来教育科了?” 周振看到柳慧,笑道:“受伤了,上不了手术,先来这里养养伤。” 柳慧坐下,跟周振聊起桦勒的近况。周振只是笑着和柳慧聊天,他也许是看到了我假装没看见,我尴尬地轻轻退了出来。有些关系,莫名其妙就变得生分了。我叹口气,在自助机前点了一瓶咖啡,坐在走廊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等柳慧出来。等了很久,柳慧才拿着她的合同出来。我见她没有帮我拿,不禁皱起眉头来,“我刚刚给你发信息了,让你帮我捎出来。” 柳慧眼珠转了转,无奈地说道:“我看到你的信息了,但是……周老师说让你自己去拿。” 我叹口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进去了。我推开门,周振正靠在椅子上低头看手机。我走近了,他也没看我一眼。我清了清嗓,说道:“你好,周主任,我来拿合同。” 周振嘴角缓缓翘起,他盯着我说道:“好久不见,张季景……同学~” 我敷衍地笑了笑,窘迫地说道:“您赶紧把合同给我吧,柳慧还在外面等我。” 周振眨眨眼睛,不紧不慢地端起杯子来喝茶,“急什么,你最近在哪儿高就啊。” 我叹口气,平淡地说道:“高就谈不上,以前在桦勒,现在在三榆堂学习~” “你还真是喜欢秦家,不会是想嫁给秦业霆当阔太太吧?” 我抬眼,周振的唇角透着一股讥讽。在我的印象中,他面对我的时候,说话好像永远都带刺。我冷笑一声,说道:“就算我有那个想法,秦老师也看不上我的。我可配不上他。” 周振不屑地嗤笑一声,他阴阳怪气地劝诫道:“年轻人还是务实一些比较好,不要老想着攀高枝,避免登高跌重。像秦业霆那种花花公子,不是你这种级别能企及的。不要当了别人的炮灰,被别人玩弄。” 我压住心中怒火,报复的欲望一下子冲昏头脑。我顿时变得口不择言,冲着他冷笑道:“周主任说的是。不过,这话如果被你的小妈听到,可能不大好。啊!你还不知道呢吧,柳慧已经跟秦院长结婚了,按辈分,你该叫她一声小妈。” 屋子里的小姐姐听到这个瓜后,不禁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周振顿时火冒三丈,他攥着拳头,好像要站起来把我揍一顿,很显然他并不知情。我冷漠地看着他,继续说道:“选择大于努力,攀高枝证明有雄心抱负,能攀上高枝证明自己有能力,价值是互相匹配的。当然,您深明大义,您身边的人也是,为了爱情,也不在乎什么私生子身份。” “闭嘴!” “好的~我本来也没想多嘴,是周主任,你先口不择言的。”我转过头,冲着目瞪口呆的小姐姐说道:“能帮我拿一下合同吗,我看周主任一瘸一拐的,也不太方便。” 小姐姐咽了下口水,赶紧起身去文件柜里把合同拿出来给我。我拿着合同,出门前调整了下呼吸。再见到柳慧,我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冲她笑笑:“我们走吧……” 西学中的报名已经完成,在秦业霆的指导下,我还报考了执业药师,只是第一次只过了一科。本来觉得医生考药师多此一举,但在备考学习的过程中,又收获很多知识。在秦业霆的教导下,我开始学着接诊。慢慢地,我可以到了独立接诊的程度,甚至有患者会专门找我。 自从上次去月湖医院碰到那个外科的刘刚后,他便时常给我发信息。他结婚多年,有两个孩子。因为时间久了,夫妻没了激情,他就找了个小护士做情人。他和小护士在一起八年,也没能离婚,最终小护士选择分手去相亲。他借着会议的名义,想邀请我参会见一面。我调侃他,说自己不喜欢已婚男士。他就说也许相处久了,会为了我离婚也不一定,但万一我还不如他的妻子,他可就吃亏了。谈情说爱的悲哀之处,就在于这种备胎思想,挑来挑去,总想挑一个更好的。没有契合的灵魂,怎么挑都是皮囊,时间久了就厌倦了。当我斥责他不该出轨,指责他的行为时,他据理力争,说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个样的,很多人都这样。我最不擅长的就是争论,从写作文不限题材开始,我就没写过一篇议论文。争论不过,我便把他拉黑了。都说烈女怕缠男,把他拉黑后,他又多次换新号加我,开始还觉得他很执着,当他开口闭口见面,要性感照片时,都被我毫不留情地再次拉黑。 不知不觉,冬天来了。漫天大雪飞舞,肃穆的街道都盖上了一层“棉花糖”。秦业霆悠闲地哼着小曲儿,端来了他刚煮好的咖啡。浓郁的香气与寒冬正好相配,我捧着杯子,笑嘻嘻地说道:“秦老师煮的咖啡越来越好喝了,不过下次希望可以喝到奶茶,因为快要喝腻了。” “好!下次你来煮~” 我托着腮,无聊之际,盯着秦业霆问道:“为什么很多人做错了事后,不去改正,还要再说一句,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呢?” 秦业霆眯眼笑笑,喝了一口咖啡,“那是他们自欺欺人的措辞罢了。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上有很多贪官,难道官场就是那个样子的?如果无官不贪是社会常态,为什么还要反腐呢?” 我点点头,刚想再要一杯咖啡,手机收到了一条提示音。我点开一看,原来是今年的药师成绩已经公布了。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登录网址查看。看到成绩通过时,我激动地差点跳起来。秦业霆笑着冲我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道:“我们张同学越来越优秀了。不过,以后每年都要参加继续教育,要不然影响注册。” 我抿唇一笑,自作聪明地说道:“直接注册了不就行了。” “注册了也要参加继续教育,要不然注册五年后到期,影响再注册。” 我叹口气,偎在椅子里,喃喃道:“跟医师定考一样,麻烦。” 秦业霆看了下手机,说道:“上次你接诊的经量过少的患者给我发信息了,说这次月经量明显增多,希望有时间过来再调理一下。” 我不经意地哦了声,还沉浸在药考的喜悦中,忙着在发朋友圈炫耀。秦业霆凑过来,把我的手机夺了过去,“老师跟你说话呢,态度一点都不端正。” 我挠挠头,委屈地说道:“我哦了呀。” “哦?”秦业霆黑下脸来,“哦也算回应吗?这个患者我处理了半月,效果不明显。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想了下,说道:“那,你又是怎么处理的?” “这个人气血很虚弱,” 我拿出他之前送我的书,翻开给他看,“你看看,这里写的,‘经原非血也,乃天一之水,出自肾中,是至阴之精而有至阳之气,其色赤红似血,而实非血,所以谓之天癸。’所以月经量少的患者,补气血效果并不怎么明显,应该补肾水。肾又分肾阴肾阳,肾精肾气。我开始以为,补肾阴就相当于补肾水,用了熟地,山茱萸也不怎么明显。所以,我就用了……”我拿起桌边的钢笔,歪歪扭扭在纸上写下几味药。我写完后,看了一眼秦业霆:“就这几个,效如桴鼓!嘻~” 秦业霆挑眉点点头,他敲敲我的脑门儿说道:“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我果真没看走眼。” 我抿着唇偷乐,突然想到周振说我的那些,又有些惆怅。我自卑地望向秦业霆,怯怯地问道:“秦老师,如果我追求你的话,你怎么看?” 秦业霆一愣,又嬉皮笑脸地说道:“你可以追一下试试。” 我不满地白他一眼,双手插在胸前抱怨道:“那天我去月湖医院,碰到周老师了。他知道我在桦勒,又来了三榆堂,就说我想勾搭你,攀高枝,说得可难听了。” 秦业霆疑惑地看着我:“你这小暴脾气,没反击他吗?” “当然得反击了!我说了柳慧当了他小妈的事情,还说了他是私生子,他可生气了,差点要蹿过来揍我。” 秦业霆起身伸了个懒腰,他把桌上的书拿起来,要拿回去再看看。他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季景啊,在我看来,你并不该属于某一个男人,你是属于大家的。知道坐堂大夫的由来吗!” 我摇摇头,懵懂地望着他。 “当年,张仲景在父亲的逼迫下做了官,那时为官者不能随意进入民宅。但是不进入民宅就不能治病,也不能提高自己的医术。所以,他便想出一办法,每逢初一、十五,大开衙门,不问政事,让患者进入大堂看病。后来人们为了纪念张仲景,就称医生为‘坐堂大夫’。不管你是在三甲医院,二甲医院,还是在社区门诊或者诊所,也不管是桦勒还是三榆堂,你还是你,一个医生,无比热爱这份职业的医生,把精力放在你擅长的领域,顺应中医崛起的时代潮流奋力向上爬吧。” ------------ 第四十九章 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时间便会过得很快。在三榆堂,每日除了接诊,在秦业霆的指导下,我还在写一部医学著作,把西医的疾病,和中医结合起来。三年慢慢过去,我的西学中培训结束,终于获得了中药处方权。距离秦院长出院的日子越来越近,秦业霆筹备的新院也即将竣工。新院开业有很多琐事,秦业霆几乎天天都呆在新院区那边,留我在三榆堂坐诊。 连续一周的高温天气,知了也喊哑了嗓子。一大早,乌云黑压压一片,伴随着沉闷的雷声,天空渐渐下起了小雨。雨天患者稀少,护士都围成一团聊天。我在桌前练着书法,这时门被推开了,进来一群人。我一抬眼,顿时心里扑腾扑腾乱跳,看这架势,是卫生局来检查了。 领头的打量我一番,问负责人在哪里。我怯生生地收起笔墨,告诉他负责人不在。那人问我是不是实习的,我跟他说了是医生后,又向我要了证件查看。他们查了一圈没发现不妥的地方,当我看到李磊也在其中时,顿时濡湿了眼睛。那个工作人员见我红了眼,无奈地笑起来,“小妹妹别害怕,例行检查。没事!” 其他人也跟着哄笑起来,指着那个工作人员说道:“你看你,凶神恶煞的,把人家都吓哭了。” 我瞟了一眼李磊,他的唇角也带着一抹笑意。本以为过了这么久,已经释怀了,再次见到他,还是控制不住那种难以言表的情感。一群人检查完,撑着伞准备离开。领头的人喃喃道:“也就是这种天气出来正好,要不然得热的掉层皮。” 一群人走后,我坐在桌前久久回不过神来。我脑海中都是李磊的样子,他穿制服的样子,比以前更显得成熟稳重了。他出门时,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想到这,不禁为自己刚刚泛红的眼眶而感到羞耻。我叹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努力笑着再次拿出毛笔来练字。我刻意哼着歌儿,试图让气氛欢快些。笔锋落下,墨汁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几滴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字上,立马把字糊成毛糙的一片。我继续写着,眼前渐渐模糊。护士们都有说有笑地结群出去就餐,直到空荡的诊室里只剩我一个人,我才敢发出啜泣的声音。云涌隆隆,银蛇无声,风疾雨骤君亦未停。宣纸毛毛,泪落毛糙,半生半熟情亦难调。 我放下笔,忍不住掩面哭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直到停在我跟前。我抬起头,李磊正忧郁地望着我,他向我伸出手来,“这种天气还在坚守岗位,辛苦了……张大夫。” 我伸过手去,他掌心的温度是如此的熟悉。我闭上眼睛,咬着牙哭泣着,任凭泪水肆意流淌。他长长地叹口气,把我揽入他的怀里,他摸着我的头说道:“怨恨我吗?” 我哭着摇摇头,抓着他的衣角说道:“我想你。” 李磊自嘲地笑笑,捧起我的脸,“骗子,你要是真的想我,能这么多年不联系我吗?” “谁叫你复婚了……” 李磊眯起眼睛,斥责道:“你还把我拉黑了,我可是生了你很长时间的气。” “谁叫你复婚的。”我还是不依不饶地重复着。 李磊叹口气,表示无奈。“已经离了。” 我诧异地望着他,时不时地抽泣着。李磊突然一阵咳嗽,憋得脸通红。他缓缓坐下来,平复着气息。他说自从新冠之后,就一直咳嗽,吃了很多药,也没见好。我给他把了把脉,看了看舌苔,他的咳嗽因受凉加重,还是干咳,考虑阴虚和寒邪。咳嗽时间比较长,单从肺脏治疗不妥。俗话说“新咳治肺,久咳治肾”,他们医院自制的清肺合剂肯定效果不好。我给他开了补肾阳的金匮肾气丸和滋阴润燥的玄麦柑桔颗粒,嘱咐他回去按时吃药。他看着我交代用药时严肃的表情,笑道:“看来秦业霆把你教得很好,可以出师了。” “出不了,我得跟着他去新院区。” “你不是不喜欢进医院。” “我已经不在乎了。只要可以行医,在哪里都可以。而且秦老师答应让我待在门诊部,给我中西医的处方权,这样跟在诊所差不多,没有那么多琐事。” 李磊点点头,端详着手里的药说道:“那样也不错。自己开门诊的话,最好在医院里等到主治级别再出来。现在乡下的卫生室都被砍掉了,全被合并到卫生院。说不准什么时候政策一变,开门诊的条件就提高到中级。” 提到中级,我兴奋地冲他炫耀,“我中级刚考过,还以为这次过不了呢。” “呵呵,我们张同学很努力嘛,要不要一起喝一杯庆祝一下?” 我摇摇头,“最近我在忙着整理医案,列病种,要不然到了新院会手忙脚乱的。” 这时,秦业霆的车子已经停在门外。李磊起身,拿出手机准备付款,他看了我一眼,“你不应该客气一下,说不用付了吗?” “那不行,这是秦老师的店,一分钱都不能差。” 李磊白我一眼,又把手机塞到口袋里。他掐着腰不满地说道:“一口一个秦老师,叫的倒好听。我要走了,你替我付钱。”说罢,李磊提着他的药就走了。 我气得直跺脚,喊他几次也不回头。我只好自己扫了码为他付了钱,最讨厌男人花我的钱了,非得挑战我的底线。刚刚还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我一生气,直接又把他拉回黑名单里。 秦业霆下了车,匆匆赶进来,他看见我哭红的眼,着急地问道:“听说卫生局来检查了,他们凶你了?怎么还哭了?” “那倒没有,正好赶上我睫毛掉在眼里,他们就调侃我,说我吓哭了。” 秦业霆半信半疑地皱起眉头,见我不肯说也不再追问。他得意地把一大袋菠萝泡芙放在桌上,招呼护士们一起来吃。一说有好吃的,大家立马一窝蜂赶了过来。拳头般大的水果泡芙张着口,金黄的酥皮裹着满满的奶油,一口咬下去,酥脆香甜,奶香四溢。我捧着泡芙,鼓着腮帮说道:“秦老师,以后到了新院,能不能每周请我们吃一次泡芙。” 秦业霆吃了几口,就嫌弃地放到一边。“果然还是女生喜欢甜品,太甜了……” 晚上,洗漱完,我刚躺在床上敷上面膜,手机铃声便响起。我微微侧脸,伸手把远处的手机捞过来,“喂?” “小张同学,我又怎么惹你了?又把我给拉黑了?” 我嘁了声,生气地闭上眼睛,不耐烦地说道:“垃圾,谁叫你欠我钱的,还我钱!” “我什么时候借你钱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攥着拳激动地说道:“你在秦老师那里买药没付钱,我替你付的。” “哈哈~”李磊得意地笑起来,“秦业霆也真是的,就这么五十块钱,还让你自掏腰包。” “你不要转移矛盾!秦老师不知道,是我自觉付的。反倒是你,一个大男人花女人的钱,要不要脸!你看看人家周振,我只是口头说说请他吃饭,人家就非得说必须他请才行,要不然就不吃。” 李磊冷哼了一声,说道:“那又如何,你周老师现在又是已婚人士,你就别想了。” 我撕下面膜丢在一边,不屑地说道:“你不也是。” “当然不是了,哥哥现在是单身贵族。你不信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我让你看看证件!” 我努着嘴思忖片刻,还是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看到他发来的离婚证,我忍不住抿起了唇角。李磊发来了视频通话,我赶紧下床跑到镜子前整理一番,还涂了个口红。确定妆容无误后,才坐下来点开视频。李磊正戴着眼镜坐在电脑前敲字,视频接通后,他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忍笑着说道:“还是这么俊~” 我抿着嘴偷乐,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他正认真地盯着电脑屏幕打字,镜片反射出微弱的光。青色的衬衫中规中矩,再加上这一副黑框眼镜,很有领导干部的样子。他时不时瞟我一眼,最后笑道:“怎么不说话,不认识了?” 我用手指顺了顺头发,羞答答地夹着声音说道“你认真工作的时候,可迷人了。” 李磊顿时笑弯了眼睛,他瞟了一眼屏幕,说道:“你要是坐在我的腿上,我工作会更认真。” 我掩面咯咯笑起来,他虽然在盯着屏幕,但是他眼角的光芒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突然想起他咳嗽的事情,便问他吃了药怎么样。他咂咂嘴,冲我竖了下大拇指:“正想要跟你说呢,就吃了一次,就一点都不咳了。” “真的假的?”我撇撇嘴,怀疑他在奉承我。 “当然是真的,我们现在开着视频,你听我咳嗽一声了吗?” “那倒也是。”我慵懒地靠在枕头上,得意地炫耀道:“怎么样,张大夫的医术还可以吧?” “嗯~不错。”李磊转了转脖子,又开始打呵欠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他的作息还真是规律,一到九点就犯困。被他的呵欠渲染的,我也有点倦意了。我问他,为什么离婚,他却反问我:“我要是不离婚,你愿意做我地下情人吗?” “当然不愿意!”我不满地白他一眼“一个男人真正喜欢一个女人,是绝不会让她见不得光,让别人唾骂她的。唐高宗李治喜欢武媚娘,不禁让她做皇后,还把天下给她了。还有蒋介石,他喜欢宋美龄,不禁为她离婚让她做第一夫人,还因为她把梧桐种满南京。难不成人家那样的大人物就没有责任,就没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了。” 李磊委屈巴巴地撇嘴,“哎,这不是也为了你离了婚嘛。经过这几年,仕途顺利,梦想也实现了。投资的一些生意,也渐渐好转。就是,觉得生活越来越没意思,就活这么一回,老为别人考虑,活的太憋屈了,还不如多顺顺自己的心意。”他突然停下,瞪着我,严肃地说道:“你可得对我负责,我以后就赖上你了。” 我摇摇头,打了个呵欠,“不行,秦老师说了,我不应该属于某个男人,我是属于大家的,我是白衣天使,得心系天下。” “得瑟!”李磊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说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租了一个公寓。” 他双手插在胸前,翘着二郎腿,皱着眉略作思索,说道:“退了它,来我这儿住。” 我摇摇头,埋怨道:“你住那么远,都快到山上了。哪有我的公寓方便,几步路就到门诊了。” 李磊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懒得跟我争辩。他说了晚安想要挂掉视频,我缠着他要他把药钱还给我。李磊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做了个拜拜的手势,便挂掉了。我叹口气,顾不上生气,抱着枕头便渐入梦境。也许,这是从跟他断联开始到现在,睡的最安心的一次。 ------------ 第五十章 门诊的一扇门坏掉,我给师傅打了电话,师傅比较忙,暂时不能过来。我跟一个护士一起在电脑前,打算打印一张警示语。电脑老旧,开机比较慢。等我们打印完警示语,想要关机时,却发现电脑桌面上出现一个卡通狗来回跑。护士盯着屏幕许久,说道:“这是不是中病毒了?” 我点了下其他地方,不影响使用,也没有任何文件丢失,就是这只狗怎么也去不掉。我挠挠头,说道:“我记得小时候,电脑上有个杀毒软件叫什么来着?” 护士眼珠转了转,突然兴奋地说道:“360安全卫士!” “对对对!”我喜出望外,赶紧下载了一个360软件。果不其然,有了这个软件,那条狗很快便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秦业霆打开电脑时,看到右下角弹出一个框,“本次开机五秒,恭喜您开机速度超过全国99%的用户。”因为这个软件,秦业霆把我们狠狠地批了一顿。但是当他把软件卸载干净时,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个二次元小女孩儿的病毒。正当他束手无策时,就诊的一个患者建议不要管。这位患者之前就经历过类似的病毒,与其说是病毒,不如说是类似于强制安装的养成游戏。只要长时间不管它,它自己就会被饿死。自此之后,秦业霆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看病毒有没有饿死。经历一个月的时间,那个病毒终于从活力四射逐渐萎靡不振直到被饿死消失。 午睡后来到门诊,大家都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秦业霆在躺椅上睡成了一条死狗,四仰八叉,还张着嘴。我换好隔离衣,冲了一杯咖啡坐下来,还不等入口,秦业霆就嗅着味道爬了起来。他耷拉着眼睑,穿着洞洞拖鞋擦着着地面走了过来。他打了个呵欠,拿过我手中的咖啡喝了一口:“谢谢~” 我叹口气,只好起身再去冲一杯。我端着咖啡回来刚坐下,就闯进来一位手外伤患者。这位叔叔用卫生纸捂着手,鲜血滴了一地。护士立马把患者领到换药室做初步处理,秦业霆去柜子里拿了清创包,当他看到护士给患者绑在前臂的止血带时,不禁叹了口气。他坐下来,默默把止血带解开,又重新系在了上臂中上1/3处。护士走到我身后,用手肘碰碰我,小声问道:“为什么要绑在上面?” “因为前臂有两根骨头,中间有缝隙,扎了止血带起不到止血作用。上臂只有一根肱骨,止血效果好。绑的时候应该垫一块纱布,但是出血不是很严重,暂时止一下血,清创缝合完以后就摘下来了。” 护士点点头,夸赞道:“还是你们专业。” 我尴尬地笑笑,“这是我们的本行呀。我觉得你们扎针就很厉害,不管是小孩儿,还是老人,都一针见血。有一次我值夜班,血气分析一直穿不到动脉,还是护士帮我抽的。” 秦业霆缝合完毕,瞟了我一眼,“下次你来处理。” 我摇摇头,怯懦地嘟囔道:“我可不敢。” 秦业霆一听,瞬间横眉冷竖,絮絮叨叨把我骂了半天。他这才意识到,我来了快三年了,居然还没上手做过缝合。 外科方面本来就是我的弱点,规培时,我也在刻意躲避手术。要是让人知道,规培三年后连剖宫产都做不了,肯定得奚落我一顿。倒也不是像外人说的,规培生地位低下,完全没有操作机会。反正我是比较受待见的,遇到的带教老师都比较积极。还记得以前在产房时,每次有引产放水囊的操作,带教都会问谁去,积极的学生都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只有我躲在后面不吱声。我也不太擅长竞争,每次机会就自然落到别人身上。但是带教就比较贴心,看到我连续几次争不到机会后,即使有学生站我面前说想去,老师也会自动屏蔽掉自告奋勇的学生而来到我面前,点名让我做。做手术也是,以前觉得剖宫产需要三四个人才能完成,直到主任带我上台,我才知道一个人也能做剖宫产。在手术台上,我几乎是看着主任一个人完成所有操作,最后主任说了句“亲,你是真的一点都不会呀。”所以,在手术选择搭档时,主刀和助手也是双向选择的。当一个主刀嫌弃助手能力差时,这个助手也会怀疑这位主刀还没有强大到能带一个什么样的助手都可以的程度。 经历过这次外伤患者,我每天的工作又增添了外科缝合练习。只要闲下来,秦业霆就盯着我在模具上练习。间断缝合、连续缝合、皮内缝合、八字缝合等又统统来了一遍。他怕我没有手感,还买了一条生猪腿。不仅是我,连护士也被盯着进行操作。美名其曰,秦业霆的徒弟,需得是全能。 忙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寓。一开门,就看到李磊正站在镜子前拔白头发。我把包一丢,一下子扑倒在他的怀里。他哈哈笑着,说我跟狗一样,要是长条尾巴,能飞到天上去。我捧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两侧鬓角果然添了许多白发。室内闷热,李磊的额头渗出汗珠来,在他的催促下,我不情愿地打开了空调。他想去冲个澡,发现热水器还没开。他打开热水器,洗完澡出来,我赶紧关了热水器。李磊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狐疑地看着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节约了。” 我摇摇头,连忙否认,说自己平时也很节俭。李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故意打开热水器,得意地看着我,“热水器一直开着就好了,干嘛这么麻烦。” 我无奈地摊摊手,强作镇定地说道:“就是,开着呗。又不会多花几个钱。” 空调的风吹来,室内瞬间变得凉爽起来。李磊刚想去床上休息一下,不经意间瞟到了桌上的毛笔字。我在床上躺下,缓缓弯起腿来,裙子落下,露出雪白的肌肤。一转眼,李磊竟然坐在桌前看起了书法!这简直是对我莫大的侮辱!李磊皱起眉头,不满地说道:“你的字怎么越练越丑,我以前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我下床来,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我揽着他的脖子,指着字说道:“这是新字,练得少,所以不好看。” 李磊嘁了一声,较真儿地倒了点墨水,让我写几个旧字证明给他看。我拿起笔,抿着嘴认真地写了个两个字,“还钱!” 李磊看到后,瞬间哈哈大笑起来。此时他也顾不上点评,揽着我的腰说道:“我发现你怎么这么小气呢?五十块钱,到现在还记着呢?” 我不满地白他一眼,努着嘴说道:“性质不一样!能腆着脸花我钱的男人,我绝对不要!一分钱也不行!” “我以前给你发红包,几千几万都有吧,你就得非要这50块?” “没错……”热水器的声音突然隆隆地响起,我起身赶忙关掉。我一边按着遥控器,一边埋怨道:“这可是公寓,一块钱一度电呢。” 李磊展开双臂,满意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嘟囔着:“区区电费而已,一会儿我给你充上2000。” 我见他展着双臂,便慢慢悠悠地凑过去,偎在他的怀里躺下。他侧过身来,揽着我的肩膀,有节奏地拍着我的后背,没一会儿竟睡下了,还打起了呼噜!我哭笑不得,这么热的天气,他大老远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来午休?我不服气地磕磕牙,用手捏住了他的鼻子。李磊闭着眼睛,跟捏老鼠一样把我的手捏走。“今天太累了。” 我抱着他的头,哼哼唧唧地冲着他的耳朵嗦了一顿,埋怨道:“那你来干嘛?” 李磊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睁开一只眼,调侃道:“来给你这个抠门儿的家伙交电费。” “嘁,50块钱都还不上,还大言不惭给我交2000块电费。” 听到这,李磊立马起身,拿出手机就真的交了2000电费。他趾高气昂地用拇指抹了下鼻子,“怎么样,说到做到!” 我叹口气,翻过身去不理他,把毛毯盖在了头上。李磊也躺下来,他把毛毯从我头上拉下来,捏着我的鼻子来限制我呼吸。我打开他的手,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什么怪味儿?” 李磊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个手串,“是这个吗?老爷子给的奇楠沉香手串。” 我拿过来看了看,棕黑的珠子不怎么好看,味道却极其好闻,有一种甘凉花香,开窍醒神。我眼珠一转,挑着他的下巴说道:“男人戴手串不好看,显得娘娘腔。” 一听我说娘娘腔,李磊立马把手串戴我手上,还嘱咐我不要乱丢,说老爷子的东西肯定都不便宜。我窝在他的怀里偷乐着,闻着沉香沉醉其中。李磊看看手腕上的表,快到了上班时间。他坐在床上开始整理衬衫,戴好眼镜。我不舍地瞟他一眼,“你这就走了?” 他笑笑,摸摸我的头发,“下次吧,这次主要是路过来看看你。” “扫兴~” “哎哟,我看某人意犹未尽。等我下次养精蓄锐再来,一次就喂饱你……” 新院区已竣工,桦勒医院也修缮完毕,随之而来的便是迎接秦院长回归。秦院长出狱后,身体不太好,秦业霆和柳慧一直待在桦勒医院疗养部陪着秦院长。大家都说,秦业霆不在,新院区暂时由一位副院长管理,这个副院长跟秦家还是亲戚。我们三榆堂一行人员陆续到了新院区,本来我应该被安排在门诊部,因为秦业霆不在,便被副院长安排在了急诊。我多次提意见想换科室,都被无情地驳回,每次给秦业霆打电话就告诉我已安排妥当,但最后还是待在急诊。这里的急诊简直是外科天堂,都是一些外科患者。我本来对操作就反感,来了急诊室,居然还破天荒地缝了一次嘴唇。 下急诊夜班,我去了妇科主任的门诊。我跟她说明情况后,妇科主任一脸苦笑。她不做正面回答,而是拉起家常来,问我多大了,问我跟秦业霆什么关系。我笑笑,说是秦业霆的徒弟,还跟她讲了秦业霆的特色门诊计划。主任点点头,她问道:“那,你认识副院长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副院为何方神圣,秦业霆也没提过。主任为难地说道,“领导的意思,我们也没办法更改。本来这个医院的院长是秦业霆,也的确是他一手操办的。不过你也知道,这么大资金,肯定少不了老爷子的支持。老爷子出院后,是打算把桦勒医院交给秦业霆的,那么这个三榆医院的院长,应该就是这位副院长了。可能到现在,秦业霆还不大清楚。” 我点点头,恍然大悟。我自嘲地笑笑,喃喃道:“看来我待在这里,是多余了~” ------------ 第五十一章 出了医院,我扫了一辆小黄车,转念一想还是觉得憋屈,便又回到了医院。我打了一份辞职报告,毅然决然地交到了人事科。 回公寓的路上,行人零零散散。虽然再次回到了无业游民状态,却是一身轻松。不知不觉穿到一个巷子里,发现一个糖水铺,木质牌匾上挂着藤萝枝叶,像个山洞小屋。已经九点多了,还没吃早饭,随着肚子咕噜噜响起,脚步不听使唤地自觉走了进去。门很小,走进店里,却是豁然开朗。石桌石凳间,是流水的沟渠,小鱼悠哉地游来游去。藤蔓和花朵从空中悬下来,弥漫着一股自然的清香,仿佛置身于原始森林中。我来到柜台前,看着菜单,一时不知道该点什么。老爷爷笑眯眯地为我指点,说“泉城茶汤”是他家的特色。吃过济南绑绳子的把子肉,喝过济南带鸡蛋蘑菇的老豆腐还有带花生和豆腐皮的甜沫,就是没喝过茶汤。我索性便点了一份茶汤,还有油旋儿。 坐在桌前等了一会儿,茶汤被端了上来。我用勺子挖了一下,稠乎乎汤底上撒着各种坚果葡萄干。吃一口,是米香的味道。我喃喃道:“原来茶汤里面没有茶,也不是汤,倒像糊糊。”我仔细用勺子拨了拨,看到了红红绿绿的丝状物。 老爷爷笑着叉着腰,“青红丝,五仁月饼里的那个就是。俗话说得好,甜沫不甜,茶汤里面没有茶嘛。” 我笑笑,吃着茶汤,自言自语,“是啊,秦业霆的医院里,没有秦业霆……” 本以为递了辞职就自由了,人事还有科室却三番两次催我回去。急诊室人很多,并不缺我一个。从他们嘴里得知,我很显然是被这位副院长针对了,他的目的不就是排挤我让我离开吗,现在却反而压着我医师证不放。接了无数个电话后,我终于忍无可忍,一气之下冲到了院长办公室! 我气愤地推门而入,屋子里却空无一人。我环顾四周,浓重的熏香令人头疼。我叹口气,正要离开时,却迎上了正要进门的周振。他冷漠地瞟了我一眼,径直走进了办公室。我不解地走到他面前,“你就是院长?” “没错~” 我点点头,仿佛明白了一切。我平静地笑笑,问道:“我已经辞职了,为什么压着我的证件?” 周振瞪着我,沉声道:“张季景同学。我们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秦业霆在,你就留在这里。换成我,你就要辞职?” “是你在针对我!我不想在急诊,你故意放话,不让妇科收我。” 周振叹口气,把手里的文件往旁边一摔,急头白咧地吼道:“又不是一直让你待在急诊,你规培的时候没跟过急诊吗?这是轮转,在锻炼你的应急能力!” 我不服气地仰起头,咬着牙说道:“可是,秦老师答应让我在综合门诊的,给我中医和妇科的处方权。” 周振冷哼一声,不耐烦地点了一支烟。他猛地吸了一口,吞云吐雾之后,冷漠地说道:“我不打算开放那个门诊,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有中医科,不需要你两者兼顾。” “那我选择离开!” 周振苦笑几声,他又深深吸了几口烟,一支香烟很快就燃烧殆尽。他走到桌前,把烟头泯灭在烟灰缸里。他双手撑在桌面,无力地垂下头去。我望着他孤寂的背影,竟有些心疼。 周振长叹一口气,喃喃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就算不是朋友,我曾经也算是你的老师,对你倾囊相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低下头,眨了眨眼睛,一时语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开始变得生分。也许是从他表示自己有爱人,警告我少跟他联系、避免聊出感情的时候,又也许是知道他离婚跟胡云在一起的时候。如果异性朋友之间因为一方有了爱人而变得生疏时,那么他们之间的友情就变质了。如若不然,那便是好胜心在作祟。面对自己和其他异性,对方选择了其他,因为挫败感而恼羞成怒,进而断绝关系。就算他不结婚的话,我们两个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他那剑拔弩张的性格,一开始可能会吸引我,但久而久之,肯定会因为某个瞬间而伤害到我。我从小比较敏感,别人讲话稍微重些,我就会胆怯。只有李磊那样,慈父般的存在,才能让我安心。细细想来,那我就是因为挫败感而删除周振的联系方式了。但为了维护我的自尊,我还是打算伪装一下。我悠悠地说道:“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最起码不会在所有人都知道后,我才从别人那里得知。” “秘密?”周振转过身来,他不解地走到我面前,几近崩溃地、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为什么都想要知道别人的秘密?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隐私吗?胡云也是!我那么爱她,我为了她净身出户离婚,我为了她放弃了孩子抚养权。我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放弃原来的工作,接受私生子身份来到这里当院长。到头来,她却因为我的一部私藏手机要跟离开我?!” 我诧异地抬头望他一眼,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私藏手机?” “我就不能有自己的隐私吗?” 我摇摇头,苦笑道:“想要隐私,那为什么要结婚?” 周振自信地拍拍胸脯,坚定地说道:“因为我爱她!”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隐私,连你爱的人都要隐瞒?” 周振欲言又止,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无可奉告。” “既然你无可奉告,我也不想听了。”我转身要离开,忽觉一股阻力。我转头,他扯住我的衣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头不语,又渴望一个台阶来下…… 糖水铺。周振盯着眼前的茶汤发呆,我则自顾自地大快朵颐。不一会儿,一碗茶汤被我一扫而净。我用手指轻轻叩叩桌面,试探性地问道:“不尝尝吗?” 周振缓缓回过神来,他试着尝了一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当我提到他不想吃的话可以给我,他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我笑笑,问道:“是不是很好吃?” “不好吃~” 我努起嘴来,双手抱在胸前,“不好吃还吃这么大口?” 周振瞪我一眼,淡然地说道:“因为不想给你~” 我无语至极,这个幼稚鬼到现在还是没有变。周振突然问我,当初为什么要删掉他。我想了想,说道:“我后来开始学中医,觉得你没用了,所以就删了。” “撒谎!”他狠狠地瞪我一眼。 很显然,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我抿唇笑笑,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喜欢你也不一定~” 周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他反驳道:“我当时问过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只喜欢你自己!” 我不服气地扬起下巴,“我装的!” “你说过,你从来不装的!” “那我当时就装了!谁知道你离婚后,这么快就结婚了,一点都不给人机会。”我假装十分惋惜地叹口气,用勺子不停地刮着空碗底。勺子发出的刺耳声,令周振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他把我面前的空碗拉走,我的勺子刮了空。 周振冷哼一声,扬着嘴角说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爱信不信!”我托着腮,无聊地看着笼子里的鸟。 不一会儿周振就把茶汤吃完,他平时不喜欢甜食,看来这次是肚子饿了。他习惯性地拿出打火机来刚要点烟,注意到是在店里,又把打火机收到口袋里。他把香烟叼在嘴里,干吸了几口,解解馋。“真的想好了要辞职?” 我看了他一眼,低头叹息,“嗯~”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好好待在医院里不行吗。你就跟规培时一样,还是待在妇科。我平时也在科室里,可以带你上台做手术。什么宫腔镜,腹腔镜,盆底手术我教给你,我可以让你成为医院最年轻有为的医生!” 我笑笑,说道:“就跟你一样?” “像我一样不好吗?” 我摇摇头,望着他的眼睛,淡定地说道:“我,不是很喜欢医院的工作氛围。” 再次提到规培,我不禁想起在月湖医院产房的那段时光。当时轮转产房时,执业医师证还没有考下来。住院医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来了新入院患者写病历。因为没有医师证,就没有自己的工号,只能用上级大夫的工号写病历。有时候写病历马虎,总是出错,便惹得上级大夫的不满。每次因为用别人工号出错而受批评时,心里就十分煎熬,产房里有一个年轻的男主治大夫,每次他值班时,一进门就笑着打一遍招呼,冲我们喊“今天我值班,我的工号随便用。”那时产房轮转的几个规培生里,只有我没有工号,每次听到他这样讲,我都会很安心。但每次用他的工号,我都会让他亲自再检查一遍。时间久了,其他人下医嘱、签字时也开始用他的工号,因为他每次都喊“他的工号随便用”。当那个男大夫发现后不仅大发雷霆,冲着我们训斥:“我说我的工号随便用,那是因为季景没有工号。你们自己有工号也用我的吗?你们考下了医师证,就有了处方权,就要为你们自己的医疗行为负责。怎么?有医师证也不敢担责任,让我为你们负责?那你们考证干嘛,都注销算了。你们现在是住院医就这么不负责任,到了主治,副高、正高、院长,下级大夫都等着你们做决定呢,你们也这样?对得起自己的职称吧?”以前很羡慕有工号的人,原来他们用自己的工号,用着也不是很安心。 还有一次因为羊水栓塞的患者,我们整体加班到晚上十点才结束。倒不是因为手术还有抢救拖到那么晚,而是因为写病程的事情。规培生觉得这件事很严重,得用他们本院大夫的工号才行。当日值班的两个本院的住院医,互相推脱,都不愿用自己的工号。我们就在电脑前一直拖着,既不能写,也不能走。最后,那个年长点的住院医妥协,用自己的工号开始记录了。她一边敲着键盘,一边抱怨道:“她来到医院都几年了,抢救过程中,坐那半天,连个病程模板都建立不起来,不知道记什么。术后江院长开会,让她去听,回来还不记病程。真是服气了……”在医院里,有时候,有没有工号,做事都一样为难。 ------------ 第五十二章 我叹口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周老师,还是谢谢你。但是,我还是想往中医方面发展。我在学医时,出现了规培政策。毕业后十分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暂且考了规培。希望在那三年里,可以一边提升自己,一边思考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桦勒出事后,我回到乡下卫生室,在基层理疗机构虽然懒散些,也能接触到一些复杂的疾病,收获良多。我看着祖辈们留下来的医案,我十分感触。我希望能够从我这代,也能把中医传承下去,也不辜负‘张季景’这个名字。直到去了三榆堂,秦老师帮我报了西学中,我才正式踏上中医之路。希望中医能够名扬海外,是我们中国的专有名词。而不是被简单的改为‘汉方’,‘韩医学’。” 周振蹙眉,他思考一番,“开设那个综合门诊,也不是不可以。” 我笑笑,自信满满地挥挥拳头,“我还年轻,我要试一把。我还是想开个门诊试试,哪怕最后失败了也无所谓,最起码不会有遗憾。如果真到那一步,周老师再赏我一口饭吃吧。” 周振张了张嘴,笑着舒了一口气,“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我觉得你最好晋上主治以后,再开门诊也不迟。你说的综合门诊,我会考虑。”说罢,周振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周振回眸一笑,“这次你来请……” 回到公寓里,感觉浑身乏力,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我冲了个澡,把窗帘拉上,裹着浴巾一头倒在床上。在昏暗的公寓里不知睡了多久,感觉身体猛地一下,像坠入深渊一般。朦胧中,我仿佛来到了一个医馆。一个穿着长衫的男童,忙碌地在柜台前提着戥子抓药。他抓完药以后坐在一个像铁船形状的东西前,把药材放在里面来回碾压。我走过去,蹲在前面,问他这是什么。男童告诉我,这叫碾槽,也叫惠夷槽。是当一个铁匠,为了报答华佗治病的恩惠而制造的。恵是赠送的意思,夷是平安。说罢,男童起身把碾好的药材拿到煎药锅里包裹后去煎煮。等他转过身来,又变成了一位青年。他背着药箱,急匆匆地穿梭在大街上,为一位患者看病后,又匆忙去了下一家。再一转眼,男青年又变了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他坐在诊桌前,眉头紧锁地号着脉,后面排着长长的队伍。慢慢地,他又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昏暗的夜灯下奋笔疾书。写完以后,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做了一会儿五禽戏,便回到床上睡下了。我走过去,想看看书里写得什么,意外看到了署名:“张关峰。”是爷爷,我高兴地跑过去,晃着他的胳膊,“爷爷,你醒醒……你说,我是该进医院,还是去开门诊……” 一转眼的功夫,我又来到了田野里。唢呐锣鼓喧天,白衣孝子跪在坟前哀嚎。棺材在众人的齐声吆喝中,缓缓落入土坑里。众人围着棺材走,每人路过都往里添一把土。直到一群男人真正一铁锹、一铁锹地开始土埋棺时,悲鸣四起。我歇斯底里,嗓子像堵住了什么东西…… 灯光骤然亮起,我皱起眉头,抬起手遮在眼前。柳慧把包挂在墙上,提着几瓶可乐过来。“怎么还在睡觉?下夜班啊。” 我擦擦眼角的泪水,原来刚刚是一场梦。我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睛,起身坐起来。柳慧坐在床边,她用拇指挑起拉环一点缝隙,又把食指伸进去勾开拉环,啪的一声,一股气体窜出来。我接过柳慧递过来的可乐,抿一口,沙沙的声音在嘴里散开。冰凉的罐体沾着水珠,我看了看,放在了床头柜上。柳慧笑笑,说道:“无糖的,放心喝就行。” 一口冰可乐下肚,顿时清醒起来。我拿起可乐又喝了几口,喝得急了些,不免有点噎得慌。我和柳慧同时打了个气嗝,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我跟柳慧说起辞职的事情,本以为她会数落一番。她不仅没有惊讶,还淡定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开门诊嘛,辞职不很正常?” “其实……还没有想好。”我低下头,忧愁地咂咂嘴,“周老师给的意见,是进医院,晋升主治后再考虑开门诊会好一些。” 柳慧一边喝着可乐,一边瞪着我,“那你的意见呢?” “我觉得周振说得有道理,但是,等我到了主治,稳定了,我还愿意出来吗?肯定就习惯了医院的生活了。” 柳慧凑过来,坏笑道:“不如,你再回桦勒吧?秦业霆在桦勒设置了中西医结合门诊,正好复合你的口味。” 我嫌弃地摇摇头,“我才不去,秦业霆到了那边,我又跟过去,大家都以为我舍不得他呢。”我偎在枕头上,打趣地说道:“要不然,去考个中医硕士算了。” 柳慧又打开一罐可乐,不以为然地说道:“没必要吧,反正你的‘西学中’已经毕业拿到中医处方权了。前不久,海南不是发了文件,规培合格符合要求的给予硕士学位。说不定哪天我们这里也推行起来呢。” “哪有那么简单,而且我们已经毕业了。难道,以后真的要废除专硕不成?就像他们讨论的,想当医生的就去规培,毕业后拿专硕,想搞实验的,就去考学硕。” 柳慧拿着可乐碰了碰我手中的可乐罐,自信满满地说道:“一切皆有可能,未来可期嘛……” 再次来到周振办公室拿医师证时,周振的胳膊竟用三角巾吊了起来。我佩服地拍拍手,不可思议地说道:“您这粉丝碎性骨折刚好,又伤到了胳膊?” 周振摆摆手,一脸疲倦,呵欠不断。“最近失眠,精神不好。那日,我在救护车车位那里吸着烟,正在思考手术方式,一时出了神。等车子开过来时,路边的人喊我别动。我意识到时,一时慌乱就跑了几步,恰好被碰到胳膊。” 我努力忍笑,但还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不住调侃,“周院长这应激,跟个孩子一样,见水必踩,遇石必捡,来车必跑。” “满嘴胡诌~”周振不屑地瞟我一眼。 我嬉皮笑脸地坐在他面前,“现在鸡蛋降价了,刚刚来的时候,药店门口很多大妈在排队领鸡蛋呢。早知道你受伤了,我就去给你领几个鸡蛋来。” “不需要!”周振狐疑地眯起眼睛盯着我,“话说,你今天来干嘛?” “哦哦,我来拿我的医师证,你不是说我随时都可以过来拿吗?” 周振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证件来,刚要递到我手里,他又收了回去,警告道:“快要聘主治了,你确定不留下来?” 我笑笑,坚定地把证件从他手里拿过来,“确定……” 待业期间,我跟李磊住到了一起。刚开始,还很新鲜,慢慢地,两人之间的习惯差异就显现出来。我喜欢吃肥腻的肉,甜点,他喜欢喝清淡的汤。我喜欢熬夜到凌晨追二次元,他一到九点就困得睁不开眼,而且他喜欢看历史剧还有修仙。每当我偎在他怀里听他兴致勃勃地讲上古神兽,各种修仙之路时,我就不由自主地陷入沉睡状态。 桃沙的工作告一段落,终于闲了下来。她带着我去了海底捞,一进门店员就很热情地招呼我们。还没上菜,一块湿毛巾就换了好几次。如果想享受高质量的服务,海底捞貌似比那些高档餐厅更有性价比。 当我说自己这是第一次来海底捞时,桃沙不禁皱起了眉头,“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跟个老爷爷一样。” “真的,平时都是吃烤肉还有火锅比较多。上大学那会儿,海底捞还不流行呢。毕了业来济南规培,就属唐久阁去得多,因为比较近嘛。” 桃沙夹起一块牛肉放在我的碗里,“不管海底捞还是寿喜烧,在我眼里跟火锅都一样。说实在的,还是传统的铜锅涮肉最香了。” 我听了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服务员走过来,问我们要不要喝番茄汤。我皱皱眉,不懂什么意思。服务员笑着解释道:“因为你们点的汤底有番茄锅,我们店里的番茄汤底都是用真正新鲜的番茄做的浓汤,是可以直接喝的。如果你们想喝的话,我们为你们拿来餐具。” “那就尝尝吧。”桃沙说道,“一直吃外卖,好久没喝过汤了。” 服务员端来两只扁平浅碗,碗底铺了一层芹菜碎和干牛肉粒,番茄汤淋上,别有一番风味。我嚼着嘴里的芹菜碎,喃喃道:“这不就跟番茄牛腩一个味道。就是加了芹菜,味道更清爽了。” 桃沙问我还有什么没做过的事情,可以陪我一起去做。趁着待业,还有时间,等我一工作又开始一天天找不到人了。我想了想,说道:“还没去电影院~” “啊?你是在逗我吗?” ------------ 第五十三章 我尴尬地笑笑,挠了挠头,“因为我喜欢二次元,大多数喜欢窝在家里看动画电影。和他们看不到一起去。” 桃沙点点头,她催我赶紧吃,吃完就要带我去看电影。 来到电影院里,桃沙看着来往的人群,忍不住感叹道:“我还以为看动画的都是小朋友,没想到成年人也这么多。”当一位白发老爷爷路过时,桃沙惊讶地捂住嘴巴,“嚯,还有老爷爷!” 我拉着她赶紧坐下来,不要挡住别人的视线。看她这表情,也猜到她也不喜欢二次元。我无语地说道:“这又怎么了,很多成年人喜欢二次元的。宫崎骏这么大年龄了,不也还在坚持创作。” “啊啊,宫崎骏的作品我还是喜欢的。而且他的口碑在我们国内也不错哟,因为他的作品好多反战题材嘛。” 第一次接触宫崎骏的作品,还是在高中的时候。高中时的美术课还有音乐课,学生往往都当做自习课,用来写作业,有时还会被其他老师侵占。快毕业时,以为美术老师会像往常一样,让我们上自习,没想到竟然放起了宫崎骏的《哈尔的移动城堡》。那一节课,全班同学没有一个人低头做题目的,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电影里,尤其是哈尔英雄救美那一幕出现时,引得所有女生的激动呐喊。美术老师还嘘手指,示意我们小点声,不要影响其他班同学。美术课半月才有一次,以为最后一节课能看到结局时,我们班主任却进来抢了课,换成了物理课。在大家遗憾的一片唉声叹气中,美术老师无奈地笑着离开。直到毕业家里装上了电脑,才把《哈尔的移动城堡》看完。 电影开始放映,我全程看得津津有味,桃沙则瞪着眼睛一直吃零食。估计她一旦停下嘴里的动作,就会无聊地睡过去。果不其然,当她的超大桶爆米花吃光时,便开始呵欠连连了。 回到家里,我开始研究起海底捞的番茄汤来。用熟透的番茄炒成糊状,再添水就是番茄浓汤。把牛肉切碎了放进去,煮出来总是口感不好。最后把牛肉搅成泥再放进去,汤底一沸腾就能出锅了,而且牛肉也比较软烂,还省时省力。 等李磊回到家,看到桌上的汤锅,不禁乐开了花。他打开盖子,看到浓郁的肉汤,问道:“这是你做的?还是订的外卖?” “当然是我自己做的。” 李磊哎哟了一声,高兴地抱住我亲了一下额头,“我们家季景厉害啊。这么多天你一直买外卖,我还以为你不会做饭呢。我有时候就寻思,以后老了,要是一口热汤也喝不上就惨了。”说罢,李磊坐在桌前,迫不及待地喝起汤来。他一边喝着,一边竖起大拇指来,“真是不错!” 清晨,李磊早早起床去上班。我一直睡到中午才被耀眼的阳光唤醒,我把被子蒙到脸上,企图再睡一会儿,客厅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我拖着疲倦的步伐来到门前,打开门,一位白发老人站在我面前。他看到我,不由得眯起眼睛来,上下打量我一番,说道:“你哪位?” 我嗤笑一声,叉着腰问道:“你又是哪位?敲门的是你,不是我。” “哦哦~”那叔叔点点头,挑着眉毛说道:“我找李磊。” “他不在,等他回来你再找他,也可以打电话给他。”我说着就要关门。那叔叔赶紧推着门,说要进来等他。我一看他要进来,立马就不淡定了。我皱着眉头冲他说道:“那可不行,我又不认识你。都说了他不在家,你还要进来。谁知道你想干嘛,你要是再纠缠不休,我可就报警了。”说完,我就没好气地赶紧把门关上。 不一会儿,李磊打来了电话。一接通,李磊就焦急地说道:“你把我爹关门外了?” “没有啊!我能把你爹关门外嘛?刚刚一个老头找你,他看我穿着睡衣,眼睛色眯眯地盯着我,还想要闯进来呢,还好我眼疾手快,把门关上了。” 李磊半信半疑地挂了电话。不一会儿他又打来电话,无奈地说道:“小张同学,请给我色眯眯的父亲开一下门。” 我尴尬地咧咧嘴,顿时语塞。我蹑手蹑脚来到门前,通过猫眼看向外面,李磊的父亲正蹲在门口吸烟。我倒吸一口凉气,无意间压了下门把手,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再关上已不能够,我只好怯怯地打开了门。李磊的父亲转头看了我一眼,眯起眼睛笑道:“知道我是干嘛的了?” 我嘿嘿一笑,把老爷子请了进来。李磊的父亲蹲得久了,似乎是有些腰疼。 他轻轻锤了锤腰部,挺了挺身子,腰部发出咔咔的声响。进了客厅,我习惯性坐下来偎在了靠枕上。当我意识到老爷子还站着时,又警惕地站了起来,还整理了一下发皱的衣服。老爷子见我站起来,连忙招手示意我坐下,不必拘谨。 当老爷子问起我多大时,我顿时陷入迷茫中。年龄,不就是当年年份减去出生年份。经过大脑高速运转……哇,四位数的算数好难得呢,还是不算了。我便说了94年出生的,算数这种问题,还是直接抛给提问的人比较好,尤其是询问年龄的时候。我本来算数就不好,虽然我的中考成绩当年是全校第一,但是数学只有80多。到了高考,数学还是80多。记得二十岁以前,每次过年都很新鲜,而且长辈都会特别强调,“又长一岁了哟,记住,你今年**岁了。”所以,那时,每逢有人问起年龄,都能脱口而出。而且,那时候天真无邪,总是盼望着快点长大,希望变成大人的样子。二十岁以后,体验了成人的各种艰辛,还来不及享受成年的快乐,又陷入抗衰老的忧愁。尤其是女孩子,眼角多出一丝细纹都是巨大的打击,恨不得把几瓶眼霜都盖在上面。每次回老家被问起年龄说出自己的周岁时,老人们都会反驳,硬要问一下生日,把周岁加上好几岁变成虚岁。小时候长得很慢,一岁一岁得长大;成年后长得很快,几岁几岁得变老。于是,二十岁后潜意识里便选择自动遗忘年龄,好像不记得,就永远不会老一样。偶尔遇到个正式考试需要报名填表格时,看到年龄那一项会认真地计算一下自己的年龄,而且还会严格按照月份,只要不到生日,就绝不加一岁。计算出来后,才感叹,原来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了。 老爷子一笑,说道:“哦哦,九零后呀。” 我扬起唇角,心想,他也不想计算这么复杂的问题吧。 老爷子突然提起结婚的事情,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诧异地望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现在可是无业游民呢,而且是乡下来的哟,乡下人都会要很高的彩礼,你想让你儿子跟我结婚吗?” 老爷子思考了一会儿,悠悠地说道:“现在没有工作,不代表以后没有工作。你是医生,努力惯了,肯定不会一直待业的,只是有自己的打算罢了。我听李磊说过,你在一本医学著作,很用心,这也不算是无业游民。要说是乡下来的,那我也是乡下来的。以前大家都比较穷,很多城里人也是从乡下过来的,很多城市的年轻人也是乡下的父母辛苦劳作供应的。吃着乡下人的粮食,总不能再回过头来嫌弃乡下人吧。至于你说的彩礼,我倒是想听听你们那里的习俗,到底高到什么程度?” 我眼珠转了转,故意摆出一副拜金的样子,“可高了,每年都涨钱。听说,现在都二十八万了,而且还有什么几金,房子,车子~” 老爷子眯着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几百万呢。就这点钱,都不叫事。要是李磊他给不起,我给你。” 我垂下眼睑,一脸不快。我本来想打击一下老头儿的,却间接给了他炫富的机会。老爷子加了我微信,看到我朋友圈里晒的书法还有国画,问道:“你还会书画?” 我摆摆手,连忙解释道:“那是母亲的作品,我只是偶尔学着写写画画而已。” 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外公、爷爷和父亲都是中医,哥哥是牙医,母亲还是书画家,你这也算是医学世家、书香门第了。” 我尴尬地掩面笑道:“哪有,您这评价也太高了。” 老爷子又上下打量着我,赞赏地说道:“你看看,长得也漂亮,个子又高。还特别有上进心,我听李磊说过,你规培时,下了夜班都舍不得休息,还去跟门诊学习。” ------------ 第五十四章 我被老爷子夸得天花乱坠,一时都快找不到北了。他夸完我,又开始夸他自己。夸他们家以前世代经商,积累了很多财富。说自己如何家大业大,人脉广阔。夸了好一阵子,老爷子还提起叶卡捷琳娜大帝来。正好我看过那个电视剧,我们便热火朝天地聊起来。他说,优秀的人,都对自己的价值有所肯定,也会把自己宝贵的价值传承下去,就像叶卡大帝非常想拥有一个优秀的继承者一样。最后临走时,还讨论起女性生育年龄。我这才意识到他这是通过认同我的价值而间接激励我赶紧结婚生育!他这一招实在是高明,不把生育作为年轻人的责任义务,而是认同年轻人的价值,将其作为一种传承!面对这样的说辞,我才觉得自己不是生育的机器,不是老有所养的备胎。就像我还有那些祖祖辈辈热爱中医一样,我们不仅热爱,还希望能够把它传承下去。而传承,需要后代,就需要年轻人的生育来实现!我们为了维护生态平衡、努力保持生物的多样性,就要保护濒临灭绝的动植物,休渔、休猎,令其繁衍不息。 从动物的本性而言,幼崽到了独立捕食的时候,母亲就会独自离去,所以生育从不是为了老有所养,而是顺应自然。人类作为更高级的动物,除了顺应自然,还有比“老有所养”更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是爱。新一代的年轻人出生在生活比较优渥的时代,他们的情感更加细腻,当听到老人讲“不生孩子,老了谁养”的时候,他们自然是反感的,甚至有些抵触,可能还会觉得自己的出生的意义是不是就是就只是为了赡养老人。有些纯真的年轻人面对跌倒在马路边的、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宁愿冒着被诬陷的罪名也要施以援手,跟何况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当一对情侣出现感情危机时,他们是断然不会生下宝宝的。可见一个宝宝出生的意义不仅在于传承,还代表了爱,一份我们对自己、对下一代、对世界的爱。抗美援朝时期,先辈们抛头颅洒热血,他们用生命呐喊:“我们这一代不打,下一代就得打!”上一代不仅给了我们机会来到这个世界,还用血的代价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和平时代,我们也该给下一代一个机会,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看一看。 老爷子走后,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女性四十岁以后卵巢功能开始逐渐衰退,等到最后,可能再想一个宝宝的时候,可能已经没有机会了。现在还不想生,万一以后想了呢?三十五岁以后就算高龄初产妇,到时候孕检连唐筛都做不了,还得做羊水穿刺。到时候年纪大了,染色体组合异常,再生个唐氏儿、鸟面综合症可就麻烦了。万一再来个卵巢早衰,还没到怀孕,就先绝经了。晚婚晚育,不婚不育还能增加内膜癌的风险。怀胎十月期间,卵巢停止排卵,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休养。排除医学因素不说,万一以后我成为一代名医,流芳百世,却没有后代可以传承,岂不是太亏了? 我躺在床上,思绪万千,不知不觉就进入午睡中。在梦里,我看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医护人员在喊:“羊水栓塞!赶紧给主任打电话,联系家属,下病危通知书!”不一会儿,我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哭声越来越远,我努力睁开眼睛,却没有一丝力气。再转眼,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坐在李磊的腿上,她挺着孕肚冲着我狂笑。她笑着笑着,突然羊水破了,躺在地上就开始肚子疼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要生了。顾不上情敌的因素,我立马就开始原地准备接生。那女孩儿用脚踹我,不断地挣扎,让我赶紧走开。我冲着她就是一耳光,让她闭嘴,告诉她我就是医生,想母子平安就得听我的话!我回忆着在产房跟助产的时候,学着她们的手法开始接生。婴儿突然大哭一声,冲着我的手咬了一口…… 我突然从梦中惊醒,吓得出了一身汗。我思考再三,心有余悸地拨通了李磊的电话:“我们订婚吧……” 订婚仪式如期举行,结婚日期订在了春节后。订婚场地安排在了乡下,之后我就顺便留在了家里度假。 乡下的空气就是新鲜,鸟语花香,虫蝶嬉戏,就是一院子的豆角令人忧心。刚开始吃了几天还很新鲜,慢慢地就有点倒胃口了。 几场大雨过后,村边的池塘里注满了水,一到晚上就能听到成片的蛙鸣声。偶尔在院子里会碰到几只蹦蹦跳跳的蛤蟆,一时兴起,可以拿个小棍子冲着它的后背敲一敲,它就会变得气鼓鼓的,所以,大家也叫它气蛤蟆。 夜里,我跟母亲在桌前一边练字,一边喝茶。突然,一只虫扑棱扑棱地飞过来,母亲眼疾手快,抓起桌上的镇尺像打乒乓球似的将虫子拍到了地上。我俯身定睛一看,原来是蝼蛄!这小东西被拍晕了,趴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细看之下,蝼蛄还蛮可爱的。下半身像蝈蝈身子,尾端顶着两根刺,背上还有翅膀。头部像小龙虾,就是前爪短了点,跟个矮胖墩儿一样。父亲瞅了一眼,说道:“别小看它,蝼蛄还是利水、消肿、解毒的好药材呢。” 不知不觉快到凌晨,熄了灯准备美美地睡一觉。月光洒进来,屋子像沉浸在清酒中,氤氲着醉人的光晕。窗前的翠竹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院子里偶尔传来几声嘶哑的知了声,还有行人路过门口的犬吠声。我抱着枕头惬意地享受着这曼妙的夏夜,就在即将入睡时,桌子方向忽然传来几声咔哒咔哒的声音。我惊得立马睁开了眼睛,坐起来仔细听了听,没有动静后又躺了下来。咔哒咔哒的声音越来越密,我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按开灯,下床去寻找声源。万一电路有问题,可就麻烦了。我在桌下仔细看了看,只有一只小黑虫在爬行。小黑虫一边爬,一边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这就是常说的“磕头虫。”小时候经常两三成群,到处去抓这种虫子。用手指捏住虫子下半身,它就会做出“磕头”的动作,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不知道是听谁说的,说磕头虫磕出水来就预示雨天,没有水就是晴天。现在想来,要么是虫子磕头过于频繁而受伤流出的液体,要么就是当时大人们的随口一句玩笑话。小时候晚上不睡觉,大人就经常用“三癞猫子六只眼”来吓唬人,说那种怪物会把不睡觉的小孩儿拖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幼稚,三只猫本来不就是有六只眼睛么。 村口的池塘边上有一棵歪脖子柳树,小时候还经常骑在大树的歪脖上玩耍。现如今,树龄太大了,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没有人敢再骑上去。偶尔能遇到个老婆婆蹲在池塘边拿着木槌敲打衣服,本以为是个独居老人,无人照顾。后来得知,老人家里条件很不错,各种电器齐全,就是用不惯,就喜欢在池塘边敲敲打打。听人们说,以前还有两个老婆婆也在池塘边洗衣服,他们三个就像是为了见面解闷才去的,每次一洗一下午。聊够了,衣服也洗完了。不过后来那两个婆婆都相继去世了,只剩了她自己。虽然只有她一个人,她洗衣服却总是自言自语,好像有人在回应她一般。 邻居的家的一个男孩儿跟着一位老中医学习了很多年,到现在也没有医师证。像这种没有学历背景的,是很难考证的。他的母亲来串门时,聊起这个话题就愁得不行。我当初为了增加中医的执业范围,也没少四处打听。像这种从师自学的,是可以通过师承政策来考证的。就是时间相对漫长一些。师承需要三年,毕业通过后,试用期满一年考助理医师,然后再五年才能考执业医师。如果中间每次考试都能顺利通过,需要九年才能真正拥有处方权。虽然年限长,但对于从小就开始跟师学习又没读大学的比较合适。这位阿姨听到我讲的师承后,简直乐开了花,立马回去就要带着他的儿子去公证。 过了几天,我在直饮水旁接水时,又碰到了那位阿姨。我问起师承的事情时,阿姨却直摇头。县里的卫健委跟他们说没收到过这样的通知,没法办理。我觉得很奇怪,这个政策已经实行很多年了,怎么会不能办理呢。我建议她再往上一级卫健委打电话咨询一下。阿姨说自己不懂,让我帮忙给问一下。果不其然,当我接通市里卫健委电话时,那边说的确有这个政策。可能地方办理的少,不懂,他们会打电话亲自核实。 没过多久,县里的卫健委又打电话过来,说他们的确从来没办理过这种。为了这件事,他们一行人员又特地跑了趟市里去学习了解。最后,阿姨的儿子成功备案,在跟师过程中也更加努力了。看来小县城里与城市不仅有着经济上的差距,也有着很多信息差,稍不注意,就会在安逸的生活里沉溺进去。 ------------ 第五十五章 自从学了医以后,很多多年不联系的老同学又开始重新主动联系。一开始加了联系方式都是叙叙旧,聊聊以前的过往,之后便是咨询病情。看来,学医也有利于维护人际关系。 一个老同学在妊娠16周的时候查出胎儿畸形,需要住院引产。我和桃沙一起去当地的县医院里看望她。下面的医院管理比较宽松,不会严格控制病房里的探望人数。就连打引产针,家属也可以陪着进去。 正巧同学的老公不在,我便陪着她一起去检查室打针。医院比较小,妇科和产科合并在一起。屋子里摆着一张妇检床,还有一张平床。以前在月湖医院,打引产针都是要进产房的,不仅要超声引导,还会消毒铺巾,流程比较繁琐。我们进去后,医生指导同学躺在床上。医生就凭着经验摸了摸肚子,像打普通针一样,简单消毒后就穿了进去。回抽一下,絮状的羊水在注射器里迅速散开,一支引产针很快就打完了。我扶着同学回病房,回想起刚刚的操作,心里有点不着神。没有超声引导,没有铺巾,就像感冒时的普通肌肉注射一样!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在月湖医院时,打引产针时的场景…… 那时在小手术室里,负责患者的医生还没有来。超声老师等得不耐烦了,便催促我来打。我一直推脱说自己不行,超声老师就鼓励我,说很简单,按照她的定位来操作就行。当时穿了第一针回抽见血,好几次才抽到羊水,把药物注射进去。看来,有时候太依赖于器械,反而会降低医生的操作水平。 我本以为,同学的确是因为胎儿畸形才做引产的,直到阵痛开始,才发现另有原因。医生走进来,对同学家属说:“你们分娩,是选择进产房还是就在病房里。产房条件好点,但是会有额外的收费。小月份的也是可以在病房里的,有专人负责,怎么选择都行。” “我们进产房!”家属着急地说道。 同学一边忍着疼痛,一边抓着家属的胳膊,对医生说道:“还是就在病房吧~” 医生见两人争执不休,也猜测出两人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就顺着家属意愿说道:“在病房吧。生的时候也是进检查室,条件不比产房差。去了产房,有情况还得把大夫喊过去。这样离大夫还近呢~” 听医生这样讲,家属才放下心来。也许,小医院医疗条件是差一点,但是人情方面却一点都不差。生活在同样的环境下,双方更能体恤彼此。 等到快要分娩时,同学进了检查室。医生还没进门,家属在外面拉住她,央求道:“大夫,我拜托你,等孩子下来,万一是个男孩儿,您别告诉她,我怕她受不了。” 医生叹口气,点点头就进去了。我换好衣服,随医生一同进了检查室。在检查室里,同学也向医生说了和家属一样的话。原来,他们并不是胎儿畸形,而是在私人机构做了超声,因为胎儿是个女孩儿才做的引产。 在乡下,人们不仅传宗接代意识强,继承香火的意识也很强。而且,他们认为只有男孩儿才能继承香火。等同学的胎儿落下之后,我们看了都陷入沉默中:是男孩儿。医生出去后,把情况告诉了家属。家属刚开始情绪还比较稳定,过了一会儿便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他一边哭一边扇自己耳光,:“老天啊,我这是作孽啊……” 我叹口气,问医生,是不是小机构超声水平差,都做得不准。医生摇摇头,无奈地说道:“超声只是辅助检查,能筛查明显的畸形,有些很小的缺陷也是看不清的。尤其是性别方面,有时候女胎两腿间夹了一根脐带,看着就像男孩儿。月份小的时候,男孩儿的特征也不是很突出,水平再差点儿,可能就看成女孩儿了。所以说呀,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以前读小学,尤其是三年级以前,都是在乡下的老师家里读书。学生人少,每个年级都不到十个人,一到三年级的学生都聚集到一个屋里。随着年级越高,辍学的人数也越来越多。从初中毕业开始,就已经有很多人开始辍学了。那时偶尔会有个同学聚会,辍了学出去打工的人,会回来请同学吃饭。但每次都会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说女孩子不该参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随着时间推移,能参加的同学聚会越来越少,聚会的同学慢慢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最后就到了大学。 高中的一位同学马上要举行婚礼,婚礼都是在乡下举办。为了避免当天很多同学跟不认识的人安排在一桌,都会提前一天宴请老同学。现在正值夏季,回乡的人比较少,所以宴请就变成了小型的同学聚会。男方本来在镇上订了两桌,打算男女分开。但到了餐馆,很多人临时有事来不了,便男女混了一桌。 托这次聚会的福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三个人终于聚齐了!我,桃沙,还有李春娇。李春娇是护士,常年在外地工作,难得会回来一次。李春娇总抱怨自己工资低,但她是我们三个中唯一一个带编制有五险一金的人。每当有人说起我们三个是闺蜜时,桃沙都会郑重其事地纠正,不是闺蜜,是“发小”!桃沙说“闺蜜”这个词听起来太甜了,一听就很假,还是“发小”更能体现我们的铁三角关系。 餐桌上,男生都在拼酒,我们几个女生就一直在拼肉。硕大的龙虾一端上桌,很快就被我们消灭掉!吃得差不多了,我们也偶尔会听听男生们吹牛。 一个男生自称是做电子商务的,刚入职年薪五十万,以后就能过几百万。此话一出,周围的男生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了。一个男生调侃地举杯,“年薪几百万,干上几年就不用干了,回家养老吧!来来,喝喝喝……” 李春娇撇撇嘴,嘟囔道:“都这么有钱,年薪几百万,我一个月才几千块。” 我嘿嘿一笑,小声说道:“我现在,还是无业游民,在家啃老呢。” 桃沙很淡定地剥着螃蟹,她一边嗦着螃蟹腿,一边说道:“真是的,听听就行了,怎么还当真了呢。” 男生们聊完工作,又开始聊结婚的事情,还有哪个同学借了谁的钱。刚刚还都是百万身价的精英人士,一提到结婚借钱,又都开始哭穷。只有一个长得比较白净的男生,坐在李春娇身边沉默寡言。他不喝酒,跟我们女生一样喝果汁。 李春娇注意到那个男生后,就跟他闲聊起来。交谈中得知,那个白面小生是英国留学回来的,父母都是公务员。一个女生好奇,问他父亲是做什么的。那个男生谦虚地小声说道,“在教育局工作~” 李春娇瞪大眼睛,追问教育局什么职位。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摆摆手说普通职位,不值一提。他越是不提,别人就越是猜忌。不一会儿,男生就成了聚会中的焦点。所有女生都围着他聊天,还有很多主动加微信的。 桃沙撇嘴一笑,喃喃道:“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炫耀什么。空心菜直立,饱谷腰自垂。” 我赞同地连连点头,凑上前小声说道:“用我妈的座右铭来讲就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聚餐过后,本应该跟着同学的车一起回去。我们三个决定在市里逛逛,最后乘公交车回去。李春娇一开始还十分不安,觉得通乡下的公交肯定特别少,还不准时。桃沙自信满满地说自己出来前已经做好攻略,现在通乡下的公车跟市里的一样,半小时一班车,很便捷。看着桃沙如此自信,我们便想吃了定心丸一样,不再考虑交通的问题了。 我们路过一个类似游乐场的地方时,被门口贴着的标价吸引住:“30元畅玩一天!”我们抬头看了看门口的招牌,上面印着“动乐院”三个大字。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动乐院为何意。经过向售票员询问才得知,动乐园是动物园和游乐园的合成版,里面除了娱乐设施,还可以参观动物。他们两个人听了直皱眉头,完全没有想进去的意思。只有我一个人两眼放光,看着里面驶过的精灵小火车流口水。桃沙看我一眼,叹了一口气,拍着李春娇的肩膀说道:“张季景这家伙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看她这表情肯定也没去过动物园或游乐场……” 里面的娱乐设施虽然比较简单,但还是有满满的小朋友在排队。海盗船和水上过山车被小朋友坐满,还有一个僵尸迷宫可以进。我们三个盯着门口的僵尸海报很久,谁也不敢往前走一步。李春娇吓得腿都软了,还是嘴硬地说了句:“幼稚!” 我们穿过丛林,便来到了动物区。有一个笼子里面,趴着一条很温顺的狼。我冲着它啾啾叫了几声,它竟然汪汪地叫了起来。李春娇大喊道:“捷克狼犬,就是狗,可别想骗到我!我对狗的品种可是了如指掌。” 再往前走,以为会看到不同的动物,没想到笼子里都是狗:金毛,泰迪,拉布拉多,阿拉斯加…… 桃沙疲倦地俯下身子,撑着膝盖说道:“这哪是动物园嘛,明明是狗舍好不好。人家大黑熊还能站起来招手讨要食物呢,一群傻狗会干什么?” 话音刚落,一只泰迪就站了起来,它迅速直立行走到笼子前面,冲着桃沙做了好几个揖。桃沙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无奈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块饼干丢了进去。其他狗见状,都纷纷站立起来冲着桃沙讨要食物。笨重的阿拉斯加站不起来,就在一边急地狼嚎起来。一声狼嚎响起,其他狗都学着狼嚎起来。李春娇瞪着狗喃喃道:“完了,血脉觉醒了……” ------------ 第五十六章 我们三个人逛完以后,来到公交站牌前等车。桃沙一脸满足地说道:“小城市的消费还真是感人呢,30元就能玩一下午。” 我坐在排椅上,无聊地打着呵欠,“我记得桃沙说公交车是半小时一班,等了快一个小时了,怎么还没来。” 听到这,我们都不由得心慌起来。桃沙看着车牌上的电话,开始拨通咨询。电话接通后,桃沙很礼貌地用普通话咨询车次的问题。当桃沙问到是否为半小时一班车时,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就传来一阵狂笑。我们三个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电话那边似乎笑了很久,接了口气又接着笑了一会儿,最后才用方言说道:“闹着玩儿吗,还半小时一辆。村里哪有人啊,一开始还能半小时一班车。现在都是两个小时一班,下午三点就没车了。”说完,电话那边就传来嘟嘟的挂断声。 李春娇低头看了眼手机,崩溃地喊道:“啊!四点了!” 我和李春娇缓缓望向桃沙。桃沙愣在原地,拿着手机一动不动,她的唇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似乎委屈地快要哭出来。李春娇尴尬地笑笑,拍着桃沙的肩膀说道,“没事的,我来的时候听他们讲,我大伯也来镇上了,说是买家具。我打电话问问他们,走了没……” 我们三个终于坐上了大伯的五菱宏光面包车,踏上回乡之路。以前通乡下的路坑坑洼洼,也没有红绿灯。现在的路修得很平坦,红绿灯也安装了不少。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位很面生的伯伯,李春娇倒是跟他很熟悉,两人一路上相谈甚欢。 当快到一个路口时,有几个交警在拦路检查。大伯突然慌乱起来,他猛地刹车,从门侧拿出一支牙膏来丢给了副驾驶的伯伯。那人接过牙膏,迅速抹到脸上,还倒了点水搓出一点泡沫来。李春娇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做,大伯只说了一句没驾照就快速发动了车子。我着急忙慌地起身说道:“桃沙有驾驶证,让她来开吧!” “不用!”说着,大伯一脚油门就来到了交警面前。车窗摇下来,副驾驶的伯伯一脸泡沫,还倒在一边不断地抽搐。大伯指着他对交警焦急地说道:“有病人!我们得赶紧走!” 话音刚落,那个伯伯又从嘴里吐出一点牙膏泡沫来。交警见状也不敢阻拦,连忙放行,让我们赶紧就医。快到家时,李春娇一脸疑惑地盯着大伯,“我记得听我爹说过,你去年就把驾照考下来了。当时考试怕心脏受不了,还吃了普萘洛尔?” 大伯挠挠头,突然笑道:“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儿,我都忘了自己有驾照了……” 桃沙回来了几天,家里人还给安排了好几次相亲。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一个也没成。 雨后的下午,天气变得凉爽了些。我们三个“发小团”一起来到池塘边钓鱼。路过的行人看到我们就像看怪胎似的,还有好奇地停下来观看的。钓鱼装备十分齐全,我们看起来简直就是专业人士。就是,池塘里的鱼少了点。 我们三个人叽叽喳喳聊个没完,钓了半天也没动静,身上倒是被蚊子咬满了红包,像是起了一层荨麻疹似的。桃沙干脆拿出薯片来吃,还不忘往水里撒一点碎屑,说这叫“打窝”。 李春娇不停地挠着身上的红包,“好痒啊,怎么才能止痒。” 我看了她一眼,悠悠地说道:“如果你能狠下心的话,挠破了就不痒了~” 桃沙不由得皱起眉头,“啊?那不就又开始疼了!你这医生,处理方式有所欠缺。” 李春娇夺过桃沙的薯片,埋怨道:“都怪你们一直讲话,害的鱼都不上钩。有一首诗不是写到‘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 这时,一群小朋友拿着长竹竿蹦蹦跳跳地跑来了。桃沙挑了下眉毛,说道:“看吧,蓬头稚子来了,更吵了!” 那一群小孩,手里拿着长竹竿,竹竿顶端绑着一个布兜。他们把布兜伸到水里,捞了几下,把竹竿收回来,便兴奋地喊道:“抓到了!抓到了!” 李春娇叹口气,“我们三个大人还不如孩子呢。” 桃沙看得出神,忽然指着他们的网兜说道:“那不是苹果采摘器嘛!” 我们跑过去,瞪大眼睛一看,还真是!以前村子里种了很多苹果树,很多高梢的苹果不方便摘,便用这种长竹竿绑上布兜来套住苹果,使劲儿一拉,苹果就掉到网兜里,也不会被摔坏。一群小孩儿哥见我们半天无所获,便分了一些小鱼给我们。作为回礼,我们也送了他们一个小水桶还有几包零食。 回家的路上,我们问起桃沙相亲的事情,有没有遇到什么奇葩之类的。桃沙邪魅一笑,“奇葩没遇到,但是遇到了一个老同学。” “谁谁谁?”李春娇好奇地摇着桃沙的胳膊。 桃沙像是掌握了最高机密,一脸得意地忍笑。李春娇越是央求她,她就越端起架子来。 我看了眼水桶的鱼,阴阳怪气地说道:“看来,这些鱼不用分给桃沙了……” 桃沙一听,耳朵立马竖起来,嘿嘿一笑,“你们还记得以前初中时的那个不良少年吗?” “杨路?”李春娇问道。 “对,就是他!” 桃沙扬起唇角,调侃地说道:“我记得没错的话,季景当年貌似还跟他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我不屑地冲他们翻了个白眼,“我才不喜欢那种男生。明明对我有意思却不说,一直试探,很没品。而且那时每次给我打电话,挂了以后都说会再打回来,每次都食言。” 桃沙皱皱眉头,表示同情地说道:“那时电话费很贵吧?” “我当然知道。我每次给他打电话时,他都欣然接受,也不说挂了打回来。” 桃沙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强调道:“不是闺蜜,是发小……” 李春娇点点头,拍着桃沙肩膀说道:“那就对了,季景恋爱的原则是男生不能占她一点便宜。那种抠门儿的,她肯定看不上。” 李春娇嘁了一声,冷漠地斜视着我,“我看她就是被我们惯坏了,从小到大都是我们请她吃零食,她从不掏钱。而且这家伙还不认识路,是个路痴,过马路都得我们牵着她的手。跟我们这么细心的‘闺蜜’一比,那些男生她自然是看不上的。” 杨路是我们的小学同学,从初中毕业后便辍学了。虽然大家都叫他不良少年,但他只是不爱学习,喜欢搞恶作剧而已。初中时我成绩比较好,虽然学生人数比较少,但也是全校第一。我曾经和杨路做过同桌,那一段时间,在我们学霸的影响之下,他也有过努力奋进的心。有一次我们全班一起做一道比较有难度的数学题,杨路提前解答出来就问我们对不对,我们都嫌弃地不理他,让他安静点。他便询问路过的老师,听着他和老师的交谈,我不禁暗暗感叹他的聪明才智。也许,他再努力一点,有点定性,就能考一个不错的大学。但这也引起了我的嫉妒,生怕他哪天就会超过我。每次他从办公室补习英语回来,都会用渴望的眼神盯着我,问我他如果从现在开始努力学习,还有没有希望!我每次都会不屑地努起嘴,用最冷漠的语气告诉他,没用!久而久之,他便退出了我们的学习圈子,又跟那些不学习的学生玩在一起了。我们再次联系,是在我读大学的时候。那时我们聊了一段时间,也有点情愫在里面。但他觉得我学医,读书时间太长,也就早早订了婚成家了。 桃沙讲起杨路的过往,才知道他那几年过得很艰辛。他毕业后,学着那些成年人去城市里做钢材生意,不久便赔得血本无归。后来他又在乡下开了个化工厂,化工厂管理不当,发生了爆炸,只剩下一堆破烂不堪的金属管道。在他负债累累的时候,他的奶奶又得了重病,没熬过几年便去世了。后来,他接触了中药材种植的生意,才开始慢慢起家。那天他跟桃沙相亲时,还开了一辆几百万的奔驰大G,妥妥的土豪模样。杨路在学校里,跟我们成绩好的学生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以为你们学习好,以后就会过得很幸福吗?” 我问桃沙,“这么有钱的人,你怎么不拿下?” 桃沙摇摇头,“有钱人和有钱人也是不一样的好吧。杨路虽然很富有,但是感觉他还是在精神层次有点欠缺。他总是一副金钱至上的样子,感觉读书无用。还说他很有钱,以后他的孩子也不用辛苦读书,跟他一样做生意就行了。” “那可不行,”李春娇激动地说道:“这种思想会毁了下一代的。知识就是力量嘛。果然,还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金钱只能打点门面。” 走着走着,湿漉漉的地面上貌似有什么东西在爬动。我俯身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知了猴!我兴奋地捏起它来举过头顶,大喊道:“我捡到了一只知了猴……” 我们一路上在讨论该怎么吃掉这只知了猴时,它却在我的手里渐渐安静了下来。我展开手掌,只见它蜷缩着身体,后背裂开了一条缝。桃沙叹口气,“还是放了它吧,马上要变成知了了。知了不好吃。” 我们四处打量一番,把它挂在了一棵树干上。天气闷热,我们决定去超市里买几支雪糕吃。来到超市里,我上前打开冰柜,一眼就相中了“随变”。翻了翻其他的袋子,也只有“随变”看起来好吃点。我们一人拿了一支一样的,我拆开袋子就径直走出去,留下她们两个付钱。 李春娇瞟我我一眼,跟桃沙说道:“看吧,她刚刚又没付钱,就是被我们惯坏了。” 我吃了几口,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这也不是‘随变’呀口感完全不一样。” 桃沙拿着包装袋凑近看了看,在“随变”二字之间居然还有一个很小的字:“心!”桃沙又气又笑地说道:“这是‘随心变’雪糕……” ------------ 第五十七章 自从秦业霆接管了桦勒医院,医院有了更好的发展前景。秦业霆不仅再次壮大了神经外科的队伍,聘入一批博士,还修建了专门研究颅脑肿瘤的实验室。除此之外,桦勒还争取到了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的基地资格,并成为一所知名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住培基地一般都设置在公立三甲医院,但桦勒医院的神外专业远近闻名,成为了市里第一个拥有规培教学基地的私立三甲医院。不过桦勒医院暂时只是作为辅助教学基地,正常的选拔还有毕业考试都要通过其他的公立三甲医院。即使如此,第一年的规培报考人数就超过欲招人数的好几倍。毕竟,桦勒医院公布的规培待遇也是诱人,规培生从入职开始,只要有医师证者便可与本院职工同薪同酬。 柳慧在桦勒神外科大环境的影响下,变更了自己的执业范围,也开始从事神经外科,成为桦勒医院唯一一位神外科的女大夫。 回乡之旅结束,我也回到了济南。不在医疗机构待着,生活开始变得枯燥乏味。长时间不接触患者,没有实践经验,医学著作也没头绪下手。 在昏暗的公寓里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我仿佛听到开门声。灯光骤然亮起,我皱起眉头,抬起手遮在眼前。李磊将外套脱下,整齐挂在门口。他走过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重而清脆的哒哒声。我侧过身,托着腮望着他,一脸疲倦。 李磊坐下来,摸摸我的头,“总在家里待着,是不是太无聊了?” “你是不是看我太闲,嫉妒我了?” 李磊晃晃脖子,说道:“可不是,说好了你给我养老的,现在倒成了我养你了,真气人~得给你找点事做才行。” 我不服气地坐起来,掐着腰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找地方呢,等我找好地方,就等着吃软饭吧你!” “找什么地方?” “门诊选址呀!”说着我把记录的几个地址给他看,“我打算再找几个对比一下。” 李磊拿过我的手机眯起眼来看,他点点头,“好,等你选好了就告诉我,给你参谋一下,到时候给你打钱。” 我夺过手机,不屑地瞪他一眼:“嘁,区区房租,本小姐自己就付得起。” 李磊挑起嘴角,忍笑着说道:“是吗?你的收入也就是规培期间存的吧。你这样的肉食动物,恨不得天天跑唐久阁去吃烤肉,估计也剩不下几个钱吧。” “房租而已嘛,能有几个钱。” 李磊伸个懒腰,躺在我腿上打了个呵欠,“没几个钱。不过,你看的那几个地方,一年得20万起步~” “啊?”我顿时惊掉下巴,喃喃道:“怎么会这么贵,月湖医院附近卖凉皮的小房子,一个月才两千块房租。” 李磊闭着眼睛,悠悠地揉着睛明穴,“那里算是一楼住宅,在侧墙开的窗口,而且面积也不大,自然便宜。门诊选址怎么也得五十平米以上,必须是商用房。” 我叹口气,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原来开个门诊,还要考虑这么多事情。 李磊拍拍我的手背,安慰道:“不要担心,老公有钞能力。”他刚要起身,哎呀了一声,扶着腰慢慢坐起来。“这几天总是腰疼,要是拔个罐就好了。” 我眼珠一转,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来…… 李磊站在镜子前,斜着身子看着背后两排整齐的吻痕,忍俊不禁。我托着脸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他就像一条肥美的锦鲤,白底红斑。我调侃他,还可以在他的脖子上再印两个印儿。李磊连连摆手,“还是别了!你这家伙劲儿很大,跟个小伙子似的。万一再把我颈动脉吸破,不就死翘翘了……” 早上起来,李磊说要带我去散散心。我以为他会带我去吃顿好吃的,或者去泡个温泉,或者随便去风景区逛一逛也行。没想到,他居然带我来到了他家承包工程的工地上。白色的林肯停在路边,我的高跟鞋踩在碎石上十分硌脚。他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我只顾低着头看脚下的石子。看完工地,他又带我来到了三榆堂。三榆堂的牌匾已经被摘了下去,门口也贴上了“房屋出租(出售)”的告示。李磊得意地拿出钥匙,打开门锁,牵着我的手来到室内。我在空荡荡的室内走了几步,咔哒咔哒的高跟鞋声异常清晰。我叹口气,喃喃道:“秦老师去了桦勒,三榆堂就散了。” 李磊拍拍我的肩膀,“打起精神来!年轻人不要垂头丧气。我已经把这个店铺买下来了,打算开一个门诊。”他转头笑着望向我,伸出手来:“张大夫,你又要重新穿上那件白衣了……” 很快,门诊又开始重新装修,老爷子没事的时候就去那里盯着。装修加上审批完毕,估计需要半年的时间。为了避免在外面待的时间久了,专业知识会生疏,我便又来到了桦勒医院。 提前一天报道,柳慧带我来到了秦业霆办公室。我一进门,秦业霆就笑着走过来,展开双臂迎接:“徒儿,你终于来了!为师等得好苦呀~” 我一个弯腰躲开他的臂弯,学着太极手法将他的手臂打开。秦业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这家伙,怎么力气这么大?” 我双手抱在胸前,嘟着嘴埋怨道:“有你这样的老师吗,自己跑到这来当院长,把我舍在那个小医院里。周老师一去就关闭了特色门诊,让我在急诊待了好久。我每天在那里不是缝手缝脚,就是缝头皮,可郁闷死我了。” “哟,那多好。在三榆堂时,你只能缝合模具。去了急诊,你都能实操了。”秦业霆说着,打开一罐雪碧来喝。还丢给我和柳慧一人一罐。 我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有点奇怪。看了下瓶身,“雷碧。” 秦业霆嘿嘿一笑,说自己看别人在网上买东西很便宜,想试试质量如何。他本想买雪碧的,到了货才发现是雷碧。经过和商家协商,商家答应补发一次。不成想到了货以后又变成了“雨碧”!从那以后,秦业霆就彻底放弃了网购。 来到妇产科第一天,我以为会忙得焦头烂额,没想到来到科室后却是一派祥和景象。大家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餐,有说有笑。科室里四十张病床,仅有十个患者,每个人都间接住上了单间。神外科那边每天忙得不可开交都吃不上饭,妇产科却可以气定神闲地喝茶。因为患者少,科室里经常举行小讲课,督促大家学习。 跟我一组的是个胖胖的女副高,叫张獐。我们负责前面的十张床位,主要接收妇科患者。刚进科室时患者还很少,给最后一位患者办完出院,我们的床位就空了好几天。没想到科主任一出诊,一下午的时间,我们的床位就满了,床位还加到了其他组里。以前在月湖医院,妇科待的时间比较长,来到这里也算应付的来。我一口气处理完十位患者,有条不紊地坐在电脑前整理化验单。张獐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我们家季景很能干,都不用我插手。” 我嘿嘿一笑,说道:“这种小事我来就行,您给我把好关就可以了。” 张獐凑过来说道:“秦院长跟我们说过,你有‘西学中’的毕业证,医院给了你中药处方权。我们组妇科的患者,你看着棘手的,也可以开中药试试。反正我是比较喜欢中医的,打算今年也报一个培训班。” 一聊起中医,大家都来了兴趣,都纷纷询问“西学中”的政策。这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训斥,大家立马散去开始忙手里的活儿。张獐小声说道:“我们主任就是这样,每次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训!我觉得,她有点更年期。” 果真,科主任一进门就开始数落。她先是嫌弃科室内病历、书本乱放,又是嫌弃储藏柜里的便当味道大。护士长坐在桌前正哼着歌儿贴化验单,主任被她的歌声吸引过去,指着她的脸怼道:“你看看你,也不化个妆,每天灰头土脸的,没有一点精气神!” 护士长面露难色,尴尬地说道:“主任,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化了妆也不好看。你自己不也没化~” 话音刚落,主任底气十足地摘下口罩来。大家看到她发绀的嘴唇,全都一脸愕然。护士长站起来,担心地问道:“主任,你是不是中毒了,嘴唇都发紫了。” “什么中毒!”主任狠狠地瞪了护士长一眼,然后又得意地说道:“这是我新买的口红,车厘子色!” 护士长噗嗤一下,差点没笑出来。她忍笑着揽着主任的胳膊,“您把链接发我一下,我改天也买一个。” 张獐靠在椅子上,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主任犀利的目光立即扫过来,“张獐,不是我说你,你也不知道减减肥,现在都胖成什么样子了。你刚进科时,还是咱们妇产科的科花呢,神外科的小伙子为了追你都排队。” 张獐叹口气,忧伤地说道:“主任,你别再刺激我了。我最近掉头发比较厉害,别说花了,现在光剩叶了。” ------------ 第五十八章 主任回来撒了一顿气,心情顿时变得好了些。她在我旁边看着电脑,时不时地长叹一口气。联想到刚刚科室的老师们说主任更年期,我猜想,这就是中医里描述肝气郁结导致的“善太息”。 主任突然问我:“小张,听说你学了中医是吧?” “啊,啊,对。我比较感兴趣,就报了课程。” “哦哦~”主任转过身看着我,又长长地舒了口气,“那你给我瞧瞧。我这最近呀,老是烦躁易怒,爱生气。还感觉有点胸闷,非得长长地呼一次气才舒服。消化也不好,吃点东西就腹胀。” 张獐在一旁偷笑着,起哄地说道:“季景啊,你可得给主任好好看看。这些日子,我们也深受其害呢~” 主任瞪了张獐一眼,张獐吓得赶紧闭上嘴,装作若无其事地翻看病历。 我想了下,问道:“那您平时,有没有胸胁部胀满的症状,口苦,小便发黄之类的。” “有有有!胸部胀得疼,我本来就有增生。” 我点点头,说道:“典型的肝郁气滞,喝点中药调理比较好。” 主任叹口气,“我还吃了逍遥丸了呢,吃了好几瓶,不怎么管用。” 我笑笑,说道:“逍遥丸是疏肝健脾的,如果肝气郁滞比较轻,又有脾虚的表现,吃逍遥丸比较好。虽然人们常说,‘十女九逍遥’,但真正的肝气郁滞,逍遥丸作用并不是那么明显,还不如柴胡疏肝散呢。但是中成药都是中药饮片粉碎后筛出细粉,加水或蜜做成药丸,剂量很小。虽然会有浓缩的剂型,但是成品做出来药味都是固定的。患者的症状具体都有差别,实际使用的药是不同的,所以,相比之下,还是现熬的汤药更具有优势。不仅剂量大,还可以真正做到对症下药。” 护士长在一旁听得入迷,她拍拍我的手,“那你说,为什么女人容易肝气郁滞呢?” “额……”我抿着唇,苦苦思索一番,硬着头皮说道:“男子以肾为本,女子以肝为本。肝藏血,调达情志,女人平时操心多,容易生气,气又伤肝,所以更容易肝气郁滞。而且到了我们所说的更年期时段,这时候肝肾不足,气血精液减少,肝失去濡养,就容易出现气机失调。黄帝内经里提到‘女子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这也是自然衰老的体现,就像我们西医说的,四十岁以后卵巢功能逐渐衰退,激素水平变化出现的一些症状。” 主任皱起眉头来,扶着我的肩膀跟他们说道:“这丫头小嘴儿巴巴的,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咱们秦院长很重视中医科发展,今年‘西学中’,咱们科一个不落,都得报上哈!他们神经外科现在发展突飞猛进,咱们以后也得搞个自己的特色,超越他们!”说罢,主任拍拍我的肩膀,把她的就诊卡递给我,“来吧,小丫头,开方吧!” 等我开完方子,主任这才意识到我还没给她号脉。我告诉她,中医有望闻问切,把脉只是辅助手段,所有的辅助手段都是为了辩证,辩证才是最重要的,并不是不把脉就不能诊断。很多人不懂,把脉诊看得很神奇,甚至把脉诊看成玄学。看到中医就想给自己搭搭脉,什么症状也不说,手一伸,就说“我看看你猜得准吧。”。正因为如此,有一些所谓的老中医借此蒙骗患者,只搭脉,说出一些患者不懂的证型来,一开就是好几个月的中药。如果没有效果,就说中医慢,喝的疗程不够,需要继续喝药,直到患者坚持不下去而放弃。我叹口气,继续说道:“也许真的有那种大神吧,把脉特别厉害,类似于悬丝诊脉之类的。但是从我自己的经验来看,我觉得还是综合分析吧。比如,脾虚痰盛的患者,脉象会呈现一个滑脉,妊娠女性也是滑脉。我们就拿女性患者而言,如果单凭把脉,而不去仔细询问病史,出现滑脉时,我们到底是诊断痰湿,还是妊娠呢?所以说,是不是还要问一问停经史,还有早孕的症状呀。我有时对于比较有把握的疾病,即使不把脉,开的药也很管用。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荨麻疹患者。那个患者是我父亲接诊的,治疗半月效果不明显。我虽然没见过那个患者,但根据病历中描述的症状,还有我自己的见解,我对症下药,那个患者服用一天就得到了有效缓解。” 张獐喃喃道:“看来这中药,只要对症,还真是效如桴鼓哈。” 主任晃晃手里的就诊卡,“我喝几天试试,看看效果如何。” 主任走后,护士长也凑过来,说自己平时手足心发热,夜间出汗,还伴有头晕耳鸣,腰膝酸软,该吃点什么药。我叹口气,刚刚讲了那么多,都有些口干舌燥了。我让她买点知柏地黄丸试试,可能是肾阴虚。当我说到肾虚时,其他人顿时捧腹大笑起来。张獐不可思议地说道:“女人还会肾虚?” 我尴尬地笑笑:“难道女人没有肾脏吗?” 护士长埋怨张獐多嘴,冲着她就是一顿绣花拳。护士长皱皱眉,说自己以前好像吃过,但每次吃完都会上火。我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治疗阴虚火热的药物,怎么会吃了上火呢?在医学中当理论与实践相冲突时,肯定要尊重实践结果,反思理论的可行性。我愁眉紧锁,突然意识到什么,便问护士长,当时吃药的时候,有没有同时吃过辛辣的食物。护士长托着下巴望向天花板,思考片刻,想起自己吃药时正好赶上麻辣吃火锅。 我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终于解除疑惑。我如释重负地轻轻拍了下桌面:“那就对了嘛。中成药那种小丸子剂量本来就小,再加辛辣的上火锅,肯定会上火。您可以吃药的时候,再忌口试试。” 张獐咂咂嘴,摸着上腹部说道:“那要是,胃疼,有什么中成药可推荐的吗?” 我想了会儿,说道:“小建中合剂吧,里面有饴糖。饴糖是甜的,在中药的性味里,甘能缓急止痛。我给我的一个同学开过这个药,他说像止痛药一样,喝上就不疼。如果消化不好,可以加保和丸,保和丸是经典的消食化积药,可以消肉食、面食还有酒食。有一些醉酒的人,吃了以后缓解消化方面不适。如果平时怕吃生冷的食物,手脚发凉,还可以加附子理中丸。附子算是中药里热性比较强的药物了。” 我一转头,一个患者正在身后盯着我们。她笑笑,说是新入的患者,护士站让她进来找大夫。我打开电脑,页面已经显示新入信息。我刚要招呼患者坐在我身边准备写病历,又想起以前在月湖医院时江院长对我们要求床边问病史的忠告。想到这,我又让患者回病房了。 我拿着病历夹来到病房里,患者正坐在床上吃盒饭。见我进来,患者有些不好意思,想把盒饭放一边。我急忙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你吃就行。你一边吃,我一边问,不耽误的。” 等我问完病史,交代完注意事项想要离开时,患者突然叫住我。我回头看着她,只见患者羞赧地笑笑,说道:“我刚刚在办公室听你讲得很好,能给我把把脉吗……” 最近很流行踩屎感的白色洞洞鞋,网购的鞋子商家还会赠送卡通扣,可以卡在洞洞里做装饰。因为有新入患者要处理,我从传达室拿来的快递还没来得及拆就放办公桌上了。等我处理完工作回来打算试一下鞋子时,张獐正穿着我的鞋子走来走去。她看到我,惊讶地问道:“这是你买给自己的,开始买给男朋友的?” “额,我自己的。” “哈?”张獐顿时惊掉了下巴,她的脚踩在我的鞋子里就像踩在一只小帆船上一样。她试探性地问道:“你的脚有多大尺寸?有40码吗?” 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支支吾吾地说道:“42码……”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护士长推着病历车悠闲地路过,不经意地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奥黛丽赫本也是42码的大脚丫。170cm的身高,长个三寸金莲也不合适呀。” 张獐笑嘻嘻地把鞋子换下来,让我赶紧试试,还积极地帮我把卡通扣全按上,“年轻人就喜欢这个,叫什么来着……二次元!” 我穿着鞋子走了几圈,感觉整个人都像漫步云端。我幸福地说道:“好软啊,太舒服了!” 坐在桌边翻看病历的主任突然开口道:“舒服是舒服,但这种鞋子不容易崴脚么。” 我们眼睛一瞪,转身诧异地看了主任一眼,不知道何时起她坐在这里的,我们竟然没有发现。主任嘿嘿一笑,说喝了中药后果然心情好了不少,也不胸闷了。主任看完病历拿着自己的文件袋要去开会,走时还不忘嘱咐我再给她开点提高记忆力的药补一补。 中午,我和柳慧在餐厅里吃着拉面。热腾腾的水汽,熏得我额头上渗出汗珠来。柳慧跟饿死鬼一样,哧溜哧溜地吸着面条,一边吃还一边往里面倒醋。我看着她吃醋的劲头,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咂咂嘴,自己的嘴里好像也变得酸溜溜的了。她这已经到了喝醋的地步了,怪不得有的餐馆的老板会经常因为调味品跟顾客起争执。 我用纸巾擦擦嘴,问道:“你早上没吃饭吗?” “嗯啊,我今天第一次上台,早上七点多就进手术室了。忙了一上午,可累死我了。”她得意地笑笑:“这是我第一次做主刀!” “可以啊你,”我笑着冲她竖了竖大拇指,“手术顺利吗?” “还好,术前CT显示,肿瘤离着脑干比较近,觉得难度会很大。开颅后,才发现肿瘤包膜完整,只是体积大盖在上面,跟脑干一点连接都没有。切得很干净呢。” “听说你最近开始带规培生了?” 说到这,柳慧忍不住抿起唇来,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她手里拿着筷子,仰天长叹一口气,感叹道:“几年前,我们自己还都是规培生呢,现在都可以当老师带规培生了。” 我心虚地摆摆手,怯怯地说道:“我可不敢。我到现在连剖宫产都费劲,更别说带学生了。再说了,桦勒的规培生不都是神外的吗?” “对的呀,但是其他科室也会有一到两个月的安排的。就像我们妇产科当初规培,轮转麻醉一样。”柳慧不一会儿,就把一大碗面吃光了。她吃完了面还不忘端起碗来把汤也喝掉,直到打了好几个饱嗝,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主任出诊还没有回来,张獐让我下楼帮主任去取快递。张獐听主任说东西很重,让我找个人一起去。我不以为然地吹嘘道:“我力气很大,还没什么拿不动的呢。” 去了以后,才发现真的是一袋很重的东西,类似于石头沙子之类的。出于好胜心,我还是拉不下脸来打电话求人。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一袋东西给拖到了电梯口,正当电梯打开,我想提一下袋子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把袋子提起来放进了电梯里。抬眼一看,是个一米八几的、穿着隔离衣的大个子,里面还套着深蓝色的洗手衣。这桀骜不驯的气质,目中无人而鄙视一切的眼神,一看就是神外的。我礼貌地点头笑笑,说了声谢谢。那个大个子低头看我一眼,神气地沉声问道:“你是实习生吗?” 一听被叫实习生,我立马怒火中烧!不过转念一想,是不是因为我看起来比较年轻才这样说的呢。想到这,心里又不由得生出一丝惬喜。我清了清嗓说道:“不是,我是进修的。” 他皱皱眉头,问道:“多大了呀?” 我撇撇嘴,这家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虽然长得高,那张稚嫩的脸一看就比我小好吧。我不耐烦地、含糊不清地说了句:“94年的。” 过了一会儿,这大个子竟然没说话。我抬头看他一眼,得意地扬起唇角,“你呢?” 大个子犹豫了一下,刚刚还不可一世地像个前辈一样问这问那,现在倒像个乖宝宝,略显羞涩地支吾道:“00,今年新来的神外规培生。” 哈哈,居然是零零后。我得意地扬起下巴,用威慑的语气说道:“我叫张季景,是你们院长的发小。以后有困难,就找张姐!”说着,我就想在这个小弟弟面前耍帅一把,想把麻袋直接扛起来。没想到一抡,麻袋划了一道弧线又回到了原地。 大个子一只手就把麻袋给提了起来,“季景姐姐,还是我帮你吧……” 我尴尬地笑笑,小声说道:“麻烦你了……” ------------ 第五十九章 我们一群人围着主任的快递,正在好奇袋子里是什么时,张獐率先拿剪刀剪开了袋子外包装。邻组的姐姐李长夏担心地说道:“这样拆别人的包装,会不会不太好。” 张獐自信满满地剪着袋子,不屑地说道:“我可是主任的爱徒,每次她买的吃的,准有我一份。拆个包装无所谓的。我这会儿肚子正饿着呢,看看是什么好吃的!” 我捶捶肩膀,喃喃道:“不像是吃的,像是沙子之类的。” “肯定是吃的!”张獐立刻反驳道:“我都能闻到一股香味了,我的嗅觉很灵敏的!” 张獐兴奋地撕开最后一层包装纸,当包装呈现在大家眼前时,张獐瞬间拉下脸来,居然是狗粮! 护士长捧腹大笑,她跺着脚调侃道:“果然嗅觉很灵敏,狗粮都能闻得出来,哈哈……” 主任一进门就看到了地上的狗粮,她问我们因为什么事这么开心。护士长跟她讲了张獐以为是好吃的,想揩点油,没想到是狗粮。 主任被气笑,拍着张獐的肩膀说道:“都胖成这样了还吃呢,你要是真吃下去,我这主任给你当!” 张獐顿时瞪大双眼,抓着主任的胳膊说道:“这可是您说的,我吃下去一粒,也让我当科主任?” 主任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一时又打起了退堂鼓,便咳嗽几声,刁难道:“一粒不行,怎么也得吃下一半去。” 护士长哈哈大笑,挖苦主任,“您这一看就不是真心让贤,就是您家的狗,也吃不下一半去吧。” “哼,你们一个个的,都想谋权篡位,是不是早就盼着我退下去呢。” 李长夏指着狗粮问道:“主任,您怎么买了这么大一袋狗粮。” “人们不是常说,给狗狗多吃狗粮,毛会变得油光锃亮么。” 我突发奇想,大胆猜测道:“我们头发经常毛糙没有光泽,是不是吃点狗粮,头发也能变得柔顺有光泽?” 主任瞟我一眼,哭笑不得,“不愧是和张獐一个组的,你们出去,可千万别说和我认识……” 查完房回来,我和张獐无精打采地坐在电脑前。李长夏看到我们这副德行,喝着茶说道:“你们组最近挺忙呀,床位周转也快,怎么这副尊容?” 我努着嘴敲着键盘,叹口气说道:“我们有一个功血的患者,宫腔镜病理做了好几次了,都没问题。每次月经都淋漓不尽将近半月,都贫血了。用了甲羟孕酮,出血总是时多时少的,不见成效。” 李长夏长叹一口气,表示同情地说道:“功血最棘手了。前段时间我们组也有一个,患者最后不耐烦转院了。经过随访,好像是在其他医院做了动脉栓塞。” 张獐踢踢我的脚,饶有兴趣地说道:“季景,要不,你开点中药试试?” 我挠挠头,虽然心里很乐意,但表面上还得矜持一下。在长辈面前,还是要保持谦恭卑顺,不能太嘚瑟。 李长夏也凑过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试试吧。要是效果好,以后咱们科室可就有自己的特色了。你看人家神经外科,不仅手术做得多,现在都搞起肿瘤实验了。我们也得加把劲呀。” 在大家的激励之下,我瞬间像打了鸡血一样,拿着病历就去病房,按照中医的思路重新询问病史。征得患者同意后,在给予中药口服的当天,我们顺便把激素药停了。 张獐坐在我身边,说道:“你给她开的啥呀?” 我指着电脑上的组方给张獐看,“最长用的治疗功血的汤剂,就是胶艾汤。但是我和很多同行探讨过,在临床实践中,在胶艾汤的基础上加上干姜等热性药物,效果会更明显。除此之外,这个患者平素疲倦乏力,倦怠懒言,再配合脉象,有气血虚弱之证,血常规也显示小细胞低色素性贫血,所以我加了人参、黄芪等补气的药物。在中医里,有一句话叫做‘已亡之阴难以骤生,未亡之气,所当急固。’” 李长夏一边听着,一点赞许地点着头。张獐用手肘戳她一下,“你听得懂?” 李长夏疑惑地眯起眼睛,怯怯地说道:“听得懂呀。” 张獐白了她一眼,转头对我说道:“季景啊,你还是多说点白话文吧,要不然显得不专业。” “哦哦,好的。”我清清嗓,继续说道:“就是失血的疾病,迅速补血是困难的,但是可以补气,气能摄血嘛。另外这个患者,也有头晕耳鸣,腰膝酸软等肾虚的症状,肾主生殖,涉及排卵,所以我还加了补肾的一些药物。就像我们西医,认为围绝经期,卵巢功能衰退,无排卵导致无孕激素拮抗造成出血,加孕激素补充治疗一样。” 突然,一股臭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张獐嫌弃地捂着鼻子四处寻觅,“谁呀,不动声响地出个虚宫,臭死人了简直。” 李长夏嘿嘿一笑,委屈巴巴地说道:“我最近肠胃不好,排气比较多。” 我看向她,问道:“你是不是最近吃凉的食物比较多?” “嗯嗯~”李长夏连连点头,“最近天太热了,每天都得吃一桶冰淇淋。不仅排气多,味道很大,肚子也一直咕噜咕噜的很难受。” 我想到寒邪,便自信地直接开了附子理中丸给她。但我忽略了湿邪所在,所以就在李长夏连续吃了几天附子理中丸后,也没什么成效。果然,对医生而言,自信是最大的弊病。 吃过午饭后,李长夏娇弱地坐在我跟前,她撒着娇央求我再换个药给她。我思索一番,不自信地说道:“要不,你再喝一下藿香正气试试。” 她摇摇头,“不要~藿香正气水太辣了,我受不了那个味道。” “藿香正气水辣嗓子,是因为里面含有酒精。你买不带酒精的不就是了,藿香正气合剂,藿香正气口服液都可以。还有藿香正气颗粒和胶囊。” 李长夏抱着怀疑的态度,去药房买了一盒藿香正气合剂。下午快下班时,李长夏兴奋地来到我面前炫耀,“季景,你这次辩证对了!我就喝了两支,现在就没事了。” 我放心地舒了一口气,就在大家信任我的时候,差点名节尽毁。张獐翘着二郎腿,疑惑地问道:“都是散寒的,为什么藿香正气管用呢?” 我想了一下,说道:“现在正值雨季,易感暑湿。藿香正气合剂里不仅有散寒的紫苏、白芷,里面的藿香还能芳香化浊。虚宫味道臭,不就是浊气么。我感觉,用此药,比较对症。” 快到下班的时间了,大家正要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张獐突然想到前几天喝中药的那个功血患者,大家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起来到了病房里。 我们一进门,患者正坐在床边喝粥。张獐和患者寒暄几句,开始询问近几天的流血情况。患者笑笑,说道:“我想出院~” “啊?”张獐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出血又多了吗。你是想出院还是转院,觉得我们不行……” “哈哈……”患者捂着嘴笑道:“不是,昨天就已经不流血了。我觉得状态也很好,想出院后回家养着。” 大家顿时都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患者询问出院后,想继续调理的话,该挂什么门诊。李长夏随口一说,“中医……” 不及李长夏说完,张獐在背后戳了她一下,走上前笑嘻嘻地说道:“到时候,你直接来我们病房就行。还是找这位张大夫,让她给你开……” 在走廊里,大家有说有笑,就像中了彩票一样开心。张獐搭着我和李长夏的肩膀,说要回头跟主任聊聊,以后多收点功血的患者,试着用中西医结合的办法治疗,降低宫腔镜手术率。李长夏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起来,张獐警惕地立马松开她,质问她是不是又要开始放“生化武器。” 李长夏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我是肚子饿了。” 我摸了摸瘪瘪的肚子,调侃地说道:“我也饿了,张老师好像还没请我吃过饭呢。” 李长夏冷哼一声,嘟着嘴说道:“我来了都好几年了,张老师连外卖都没给我订过。” “哎呀,你这丫头可不要乱说。用得着我给你订外卖吗,我们不都是吃主任的嘛。”张獐说完,偷笑着眨眨眼眼睛。她拍拍胸脯,慷慨地说道:“好吧好吧!今天晚上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 “烤肉!”我举起手抢着喊道。 张獐一脸嫌弃,“涮羊肉不行吗?” 李长夏也举手说道:“我也想要吃烤肉,想吃呲呲冒油的五花肉。再裹上紫苏叶,可香了~” “哎,跟你们年轻人吃不到一起去。”张獐嘟囔道,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时,主任突然从背后冒出来,“我也去!正好晚上我老公出去应酬,光剩我自己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吃!” 张獐一听,立马瞪大双眼,她眼珠转了转,大喊道:“万岁!主任今天晚上请客……” 到了店里,的确是主任请的客。但是我们既没能吃到烤肉,也没能吃到涮羊肉,而是吃了主任最爱吃的铁锅炖大鹅,还开了一瓶红酒。店里没有高脚杯,主任就用喝烧酒的碗喝,倒了几次就喝光了。 饭后,我们几个人漫步在街道上。凉爽的风拂面而来,醉意渐渐消散。街灯的光芒交互相融,将夜照得通明。高架桥上下的车辆川流不息,人行道上也十分拥挤。绿地地标时不时地冒出“I♡济南”的标语,站在地标下,感觉这里仿佛就是济南的中心。初来济南时,在绿地附近住了三年。每次外出时,只要抬头看到地标的方向,就知道离回去的路还不算太远。时间久了,我虽然还是认不清东西南北,但顺着导航能到的地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远。一辆救护车闪着灯呼啸而过,驶向月湖医院的方向。规培生一批又一批,每一批毕业生都步入不同的方向。道阻且长,只有不停地走下去,前面的路才会更广阔。 中午,还没到下班,秦业霆就打电话要带我和柳慧去吃自助。一听到吃自助,他们都两眼放光,跟小孩子一样要求我吃完再带一些回来。我略表为难地说道:“自助餐厅不是不准带东西吗?” 李长夏嘻嘻笑道,“秦院长带你去的那个是海鲜自助,人均好几百呢。就算你不拿,走的时候店里也会送小礼品的。” 临近快下班的时间,护士长突然带着一个姑娘走了进来。我们见状,立马紧张地皱起眉头来。李长夏还警惕地瞟了一眼电脑,确定没有新入患者才松一口气。毕竟,临下班来病号,已成为临床科室常态。护士长笑着牵着我的手,说道:“这是我闺女,大学刚放暑假。这孩子呀,有个头疼的毛病,好几年了得。到处都看了,CT、磁共振也没少做,什么也没查出来。有时候疼起来,能疼得吐出来,你给这孩子看看,能不能吃点中药试试。时间久了,孩子太遭罪了。” 我让姑娘坐下来,先是简单询问了一下病史,又看了下舌苔,搭了下脉。这姑娘CT都做过,大概可以排除器质性病变。头痛多年,无论性质如何,久病必生淤滞,肯定要加活血化瘀的药物。疼痛性质时为胀痛,一般为气滞所致,有时自觉有束缚感,头重如裹,那便考虑为湿邪。湿邪困脾,容易影响脾的运化功能。脾失健运,就易生痰,所以还要加祛痰湿药物。头疼加重时,有呕吐症状,自觉头内部有流动感,又考虑风邪,因为风为百病之长,善行数变,易侵袭头目。除此之外,患者平素烦躁易怒,心情较为抑郁,经前胸部胀痛,也有肝气郁结。综合考虑,以四逆散为首,疏肝理气。在四逆散基础加川芎活血行气,防风祛风解表,胜湿止痛。再加半夏、陈皮、茯苓祛痰湿,半夏还能止呕。最后再加点鸡血藤活血补血,丹参活血化瘀。前后加加减减,不到二十味中药。一般年轻点的姑娘都对中药有点抗拒,看她能欣然接受,想必也是多年来不堪忍受病痛折磨,不在乎苦口,只求良药了。 ------------ 第六十章 自助餐厅里,吃得差不多时,突然想起他们让带小零食的重托。我偷偷摸摸地拿了一些小甜点塞到帆布包里,秦业霆见了,调侃道:“张大夫现在这么节俭了,吃不了还要再兜着走呢。” 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让他闭嘴。柳慧若无其事地拿了几个蛋挞塞到我的布包里,她冲我嘿嘿一笑,“浪费可耻。” 当服务员向我走过来时,我心虚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不住地往嘴里塞着芒果。等服务员来到我跟前,我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服务员居然来我跟前,而不是他们两个跟前!在我的余光中,她貌似还弯下了腰,难道她发现了什么,想要小声提醒我?就当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儿时,服务员突然开口说道:“您好,您对我们的服务还满意吗?” 我怔了下,顿时笑逐颜开,“满意满意,太满意了!” 服务员笑着从推车上拿了三只大纸袋放在桌上,说是赠送的小甜品。看着偌大的纸袋,我失落地叹了口气。刚刚还在提心吊胆的拿东西,人家却有赠品,真是白忙活一场。 过了两天,护士长又带着她的女儿来了,说要再开点药。我疑惑地问道:“不是开了一周的吗,这才喝了两天吧?” 护士长兴奋地拍着我的后背说道:“疼得轻多了,难得有几天舒坦时候。你再给她开点,她这几天去青岛的外婆家度假,好让她带着。” 主任在一旁听了,放下手里的病历走过来。主任拉着护士长说道:“我觉得这丫头,还可以哈。你说,咱们跟院长说说,能不能搞个特色中西医妇科,到时候让宣传科做个宣传视频,多宣传宣传。” 护士长连连点头,“我觉得可以,一些手术,咱会做的其他医院也会做,没什么特色。现在咱们科的大夫都报上“西学中”培训班了,两年半后就能毕业。在这期间,趁着张大夫在,都好好学学。” 主任冲着李长夏说道:“到时候你帮季景多管着床位点,我得适当地带她跟门诊。一些症状轻的患者不一定适合收到病房来,就让季景在门诊上处理,我也好学学。” 接下来一段时日,每日早交班之后,我们都会进行半小时的中医学习。慢慢地,除了我之外,其他的大夫也能开始辩证开方。因为他们还没有中医处方权,都是在用我的工号来开方。李长夏调侃我,说我变成为她们审核处方的药师了。当他们知道我考了执业药师证后,开玩笑要在自己科室弄个药房,自己开方自己审核。以前初进医院,都是自己用别人的工号。现在,也可以让别人来使用自己的工号了,主任偶尔还会喊我一声张老师来逗我。成长的道路上,虽然会不断地失去一些天真快乐,但也会收获一些责任和担当。以前总是躲在上级大夫的身后,想着从别人身上多得到些帮助和资源。现在有了一定的能力后,也在想着能为别人做什么,即是成年人勇担责任的表现,也是渴望对自己价值的认可。 中午,主任订了披萨,大家围在一起一边吃披萨一边谈论神外科最近的八卦。神外科最近新来了一个心气很高的护士,还是个硕士。但是临床经验比较少,在术前备皮时留置导尿管时,因患者反应而用换药盘里的小锤子锤了下。患者因为心理作用,而导致生理功能受损,要跟医院里打官司。最后医院里赔偿了30万元,护士也被辞退了。护士长对她手下的小护士们警告道:“看了吧,这就是反面教材!在工作岗位,就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代入情绪。通俗的来讲,就是得知道自己是干嘛的。” 张獐惬意地吃着披萨,说道:“主任买的披萨真好吃,我听说有一家的蛋糕也不错。” 主任不耐烦地瞥她一眼,“行了吧,又在点我。每天就知道惹我生气,还想吃蛋糕。话说回来,张獐你都多胖了,也不减减肥。” 张獐吐了吐舌头,又拿了一块披萨,一手一角,吃得不亦乐乎。 午餐后,李长夏拉着我给她看处方。她给自己床上的患者试着开了一张处方,让我看看有没有不妥的地方。我看了下,指着半夏和炮附片说道,“这两味药放在一起,符合了‘十八反’,但是不符合用药安全。” 李长夏把十八反又自顾自地嘟囔了一遍,“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敛及攻乌……啊,对对对,乌头类反半夏。哎呀呀,亏得让你看一下,要不然就酿成大错了。” 我笑笑,安慰道:“其实,也有跟多医生专门用十八反的药对治病的。有一个中成药叫‘内消瘰疠丸’,里面有海藻,还有甘草。” “藻戟遂芫俱战草,海藻反甘草呀。” “对的,临床上也有很多同时在一张处方上开半夏和附子的,不仅能提高疗效,也没发现副作用。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觉得还是不要用的好。或者等你对用药技巧掌握娴熟,再用不迟。如果你是为了止呕,也可以把半夏换成竹茹、生姜,燥湿化痰的话,也可以用陈皮。” 下午,病房里比较清闲,我便跟着主任去了门诊。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儿以复查为由来就诊,当主任看到她在其他医院的就诊病历时,看得眼睛里直冒火。宫颈一度糜烂,TCT、HPV正常,却做了LEEP刀。以前医学技术比较落后,做妇检时看到宫颈口处似溃烂样,便称之为宫颈糜烂。现在随着技术进步,所谓的糜烂,才发现是宫颈管里的柱状上皮移位。经过常规的TCT与HPV检查正常,一般不会做特殊处理。症状较重、有出血的患者顶多做个微波治疗。只有发生宫颈上皮内瘤变的患者才需要做LEEP刀或冷刀。一些私立医院,为了经济利益,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主任看着群里的通知,不仅发出一声嗤笑,“居然有人投诉医生喝葡萄糖,肯定是电视剧看多了,闲得慌。谁闲的没事喝那东西,现在液体的封口和瓶身一体,得扎进针头去才能喝到。还不如吃块巧克力呢,喝瓶饮料呢。上次我过敏,在科室用了一支地塞米松,事后护士长还让我又去药房刷了一支给科室补上呢。”说着,主任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巧克力来,“吃吗,我最近刚买的,可可脂的。” 我拿了一块塞到嘴里,享受地地闭上眼睛,“没有巧克力的人生,是不完美的。” “你爱吃巧克力呀,”主任笑笑,“我也爱吃。”说着,她把口袋里的一把都塞给我,“都送你了,吃去吧。” 忙碌了一下午,主任杯子里的茶水已经泡得没了颜色。一位烫着羊毛卷的妇女鬼鬼祟祟探进头来,四处张望着。主任看到她,瞬间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来摆谱。那个妇女嬉皮笑脸地进来,说要住院。 主任冲着她先是一顿训斥,又麻利地开好住院票,让她赶紧去办住院手续。患者走后,主任说道:“这个患者之前找过我,肌瘤长得很大,六七个公分,为了让瘤体缩小点,方便手术,我给她开了米非司酮。没想到吃了米非司酮后瘤子缩得特别快,都减到两三个公分了。她一看瘤子变小了,又不想做手术了,就没再回来。过了没多久,药一停,又反弹了,长得比原来更大了。” 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从主任的肚子里传出来,主任笑笑,又从我的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来:“饿了,吃一块垫垫肚子。” 门诊的一位老护士在走廊里路过,她走进来跟主任打招呼,“哟,还带来个小跟班呢。” 主任拍拍我的肩膀,说道:“这是院长给我们科的专家,搞特色专业的。” 老护士一脸嫌弃地说道,“吃什么了,牙这么黑~” 主任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喝了口水去漱口。“这不是肚子饿了,刚吃了块巧克力嘛。” 老护士走过去,揽着主任的胳膊小声交谈了一番,貌似是下体瘙痒,想让主任给瞧一瞧。我见她本就羞涩,就识趣地坐在电脑前,没有凑上前去。 老护士上了检查床,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以前查过白带,是霉菌性炎症。用药后复查好多次都没事,就是瘙痒难耐呀,尤其是到了晚上,痒的睡不着觉。我还在咱中医科看过呢,说我是下焦湿热,开了一些清热燥湿的汤药,还有洗液,不怎么管用。” 主任看了一会儿,说道:“都发白了,跟泡发了一样。不过,也不像外阴白斑之类的。”她又看了一会儿,把我喊了过去。 我俯下身子瞧了瞧,乍看上去就像是分泌物特别多,把皮肤泡皱了,呈现发白的颜色。但是仔细看看,皮肤应该是明显增厚,带着少许水肿。因为搔抓的缘故,皮损蔓延到大腿,其间还有一点儿小水泡,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瘙痒症状还在夜间加重……这些症状,不禁令我想起自身的经历来。 那时,桦勒医院发生爆炸事故后,便回到了乡下。一时兴起,自己在家做起蓝莓山药泥来。当时清理山药的时候忘了带手套,手上沾上了山药粘液。等到晚上洗完澡后,觉得下体瘙痒,起初还以为是妇科炎症所致,还用了治疗炎症的药物。几天后,瘙痒症状加重,彻夜难眠,直到瘙痒的范围由会阴波及全身,才意识到可能是过敏所致。当晚喝了一支左西替利嗪口服液后,瘙痒明显得到了缓解。但是停药后,经常反复,便按照治疗荨麻疹的思路,开了中药,调和营卫。没想到一副药下去,再也没复发。 我指着皮损处,问主任:“您看看,是不是有点像荨麻疹时,起的风团?” 主任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有点像。” 我问护士老师,是只有外阴位瘙痒,还是挠抓时,其他部位也会瘙痒。护士想了想,说痒起来时,搔抓的时候臀部也会痒,有时候还会起小疙瘩。 我起身,说道:“我觉得在西医,这是属于荨麻疹类的疾病,跟免疫有关,吃抗过敏药有效,但是容易反复。在中医里看,是营卫不和,卫气不足。就像俗话说的,受风了,浑身痒。” 老护士说道:“你要是这么一说,当时还真是洗完澡进了空调屋,被冷风吹了。当时有点头疼,后来就慢慢地出现了这个疾病。” “喝中药吧,赶紧治治!”主任说着,就把我拉到电脑前,让我开方。 “也喝了中药了,不管用呀。” 主任不屑地说道:“那得看谁开的方子呀。对症的中药,才能治病。” 老护士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那好吧,再试试……” 主任一大早来到科室里,提了一大袋牛肉饼还有甜沫。“没吃早饭的赶紧来吃,吃了饭的也来尝尝。” 我看着酥脆的牛肉饼,埋怨道:“早上吃了个包子,已经吃不下了。” 张獐把一份牛肉饼塞到我手里,轻佻地看了我一眼,“山东人怎么会吃不下呢,吃个肉饼不跟玩儿似的。” “哈哈!”李长夏啃着肉饼说道:“我妈就这样,有时候蒸了一锅馒头,出锅时还让我尝一个。我说太撑了不想吃,她就说吃着玩儿怕啥。” 张獐吸溜着甜沫,赞叹道:“这甜沫儿味儿正,是咱济南的正宗甜沫儿。” 我吃完一个肉饼,又开始喝起甜沫来,笑道:“刚刚还很撑的感觉,吃完肉饼又有点饿了,是不是把胃给撑大了呀。” 张獐得意地眯起眼睛,看着主任说道,“主任今天心情这么好呢。” “那是。我跟季景那天给外科的护士瞧了瞧,中医科的都没看好,咱给看好了。那护士是个大嘴巴,这下,咱科里得在全院出名。” 李长夏兴奋地举起手,向主任邀功,“主任!那天我给我的盆腔炎患者,也开了中药,效果很好,还给我送了锦旗呢。” 主任掐起腰来,满意地笑道:“看来,我们的中西医队伍的壮大,指日可待!” 张獐疑惑地问道,“你们说说,按理说,他们中医科更专业才是,为什么还不如我们呢?” 我捏着下巴,思索着说道:“看妇科,肯定是我们更专业。西医研究的东西很细的,从宏观到微观,从肉眼可见的解剖,到细胞组织,还有激素、体液等。我们在这个基础上再去学中医,中医诊病原则是整体观念,辨证论治。我们等于是从微观逐渐学到宏观,再从宏观纵观一切。这样一来,我们似乎更有优势。” ------------ 第六十二章 桦勒医院的实验室已投入使用,肿瘤实验开始进行。柳慧因为刚上手术还不太熟练,就没有加入实验研究,一直在台上练习操作。 我跟李磊冷战了两个月,自从我像个泼妇一样把他大骂一顿,就再也没联系过。医院的妇产科科室,又重新分成了妇科和产科。张獐担任了产科的科室主任,科主任带着我还有李长夏到了妇科,成立了特色妇科病房,以中西药结合治疗妇科疾病。因为秦业霆为我们做了大量宣传,还有患者口口相传,我们科室慢慢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甚至还有其他的医院的人来到我们科室参观学习。 就当一切进行得顺风顺水时,肿瘤实验室却出现了问题。三个月以内,接连五名实验室人员患癌,其中三名为规培生,另外两名为本院大夫。所有的实验被迫终止,老秦院长也从国外赶了回来。 餐厅。柳慧还是像以前一样,大口大口吃着拉面,跟饿了好几天一样。我问她实验室的事情,她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封锁消息了,谁知道呢?” “我很好奇,又不是人体实验,怎么还会到了人身上。” 柳慧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肿瘤实验,一般就是研究肿瘤的发生发展,还有就是治疗。我们医院主要是研究治疗这一块。研究治疗,就得需要肿瘤模型,就得建模。一种是把肿瘤细胞种植在小鼠身上,还有一种就是用致癌因子做原发肿瘤模型。我们医院用的是原发肿瘤模型,估计是防护措施不当,实验人员长期接触致癌物患癌了……” 秦业霆平时一声不吭,突然之间,医院里就传出他要结婚的消息。 婚礼上,我和柳慧还在好奇新娘是谁时,看到胡云姐穿着婚纱步入大堂,我们不禁吃了一惊。我疑惑地抓着柳慧的胳膊,“胡云姐不是跟周老师结婚了吗?怎么又跟秦业霆结婚了?” 柳慧嘿嘿一笑,小声说道:“传闻终究是传闻,谁知道背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觉得秦业霆和胡云姐还是蛮配的,秦业霆情绪比较稳定,周老师容易暴躁易怒,就跟你们中医里说的那叫什么来着,肝火大!” 我叹口气,感叹世事无常。自己和李磊也是分分合合,都已经订婚了,却又冒出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来,还睡在了我的床上。想到这,心里又直窝火。 胡云在众人的呐喊中,抛出手捧花。手捧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李长夏怀里。李长夏抱着手捧花不知所措,吓得一下子丢到了地上。大家一阵哄笑,调侃她肯定是个恐婚主义者。闲谈之际,我转身望去,好像在人群里瞟到了周振的身影。等我走过去想要搭讪时,他已经消失在人海里。我四处寻觅之际,李磊却突然冒了出来。我愣了一下,气得转身就要离开。李磊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不回家都去哪里了,在医院里待着像话吗?” “跟你有关系吗?”我一把挣开他,冲着他猛地搡了一把。他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上。 李磊掐着腰,趾高气昂地说道:“张季景,你今天要是还不跟我回去,这个门诊你就别想开了!” 我咬着牙攥起拳头来,狠狠地瞪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没有你,我照样能开起来。不仅要开,还要开到你的头顶上。等你病得走不动路时,可不要来求我,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李磊点点头,气得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本来跟秦业霆说好待半年就离开,出去开门诊的,科主任也提前管中医科要了人提前入科室。周末科里订了聚餐位置,本以为是一场普通的聚餐,最后才知道是为了我举办的欢送会!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看来是不走也不行了。 离开医院前一天,我抱着最后的希望来到门诊,想跟秦业霆说一下留院的事情。秦业霆门诊的患者络绎不绝,一直到中午快下班才消停下来。秦业霆伸了个懒腰,笑道:“你今天难得有空来跟我门诊,是舍不得我,来道别吗?” 我眼珠转转,笑道:“秦老师,你要是真的舍不得我离开,我留下,也不是不可以。” “还是算了吧,大家都知道你要去开门诊当老板,谁敢留你。李家老爷子还等着抱孙子呢,要是把你留下,他还不得把我医院砸了。” 我尴尬地笑笑,还是没有勇气再说下去。 离开医院后,暂时住的地方也没有了。徘徊之际,还是来到了桃沙的家里。 我躺在沙发上吃着薯片,委屈巴巴地说道:“桃啊,我又失业了。” “多大点儿事,不就是失业么,我养你!”桃沙一边说着,一边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我以后每天努力码字,码字养你。” 我看着桃沙一脸认真的样子,心里十分的感动。“我要开门诊!”我突然坐起来,“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要开门诊,就现在!” 漫长的几个月过去,暂时锁定了一个居民区下的一个店铺。虽然位置不是很靠中心,但是小区里的人来来往往,门前的人流量也还可以。在审批的时候,我却犯了难。用我自己的执业证,倒是也可以审批,就是只能审批一个妇科诊所,西学中证书起不了作用。但是干了这么长时间中医,让我一时放下,还真是舍不得。好在期间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认识了一个中医的学姐。学姐在一个县城的二级医院里工作,因为医院效益不好,每个月只有两三千块薪水,有了宝宝以后更是捉襟见肘。看到她怨声载道,我不禁产生了拉拢合伙人的想法。两人一起,不仅可以增加中医科室,在资金方面也可以减轻负担。就这样,在我的多次鼓动之下,学姐终于动心,决定辞职和我一起创业。 我们一起看了场地以后,画了诊室设计图纸,连同资格证件交到卫健委审批后,便开始了装修。经过半年的努力,诊所终于验收成功。 开业这天,因为不能燃放烟花爆竹,我们买了一串电子烟花,放了半小时。为了推广,我们还开展了为期一周的义诊活动。 室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我托着腮昏昏欲睡。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人影向我慢慢走来。嗒嗒的皮鞋声伴着悦耳的雨落声,衬的诊室更加寂静。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你好,哪里不舒服……” ------------ 第六十一章 电影院最近新上映了一部动漫电影,我缠着李磊陪我去看,被他多次拒绝,还说动漫电影是小孩子才看的东西。本来想找桃沙一起去看,但想到上次在电影院她为了排除寂寞吃了好几桶爆米花,就放弃了折磨她的想法。看着朋友圈里都在晒观影感受,短视频也在一直推荐,我终于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毅然决然订了票决定自己一个人去看! 来到电影院里,居然只有我一个人!可能工作日里大家都是忙得不可开交,无心消遣,只有我这个闲人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我望着安静的场地,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窃喜。一张票包全场,也算是间接地豪横了一把。 等到电影开始半小时后,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在我的余光中,那个人缓缓走向我的位置。“不好意思,你的零食放在我的位置。” 我心里嘀咕着,这么大一个场地,就不知道换一个位置,非得跟我坐一起吗?正当我不情愿地拿起邻座的爆米花大桶时,抬头一看,居然是周振。 “周老师?!”我惊喜地叫道。 周振不屑地撇撇嘴角,拿起爆米花桶就丢到我怀里,“一点素质都没有,占座!”他拿着自己的小桶爆米花坐下来,吃了几口就皱起眉头来,“太甜了。” “不会呀,我觉得很香。电影院里的爆米花都像抛光后裹了糖皮似的,不像外面卖的那么松软没有口感。”说着,我当着他的面又往自己嘴里塞了几把,等我再抓一把时,手里却捞了个空,没了。 周振叹口气,把自己的小桶爆米花像倒垃圾似的倒在了我的大桶里,还把他的空桶戴在我头上,“你是晚上没吃饭吗?” 我尴尬地笑笑,把头上的空桶拿下来放到一边,“嗯啊,没有~” 周振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向屏幕了。 吃完爆米花还是有点肚子饿,感觉胃肠一阵蠕动,似乎有咕噜噜的声音要传出来。我紧张地拧起眉头来,努力吸着肚子,好抑制空荡的胃肠发出声响来。我一个不留神,松了一口气,一串饥肠辘辘的声音顿时响起。我窘迫的垂下嘴角,用余光瞄了一眼周振,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我笑笑,觉得自己庸人自扰,他才不会关注这种糗事。看着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倦意突然袭来,我的头猛地往前扎了一下,差点睡过去。 周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我那次交通事故住院的时候,有人送了一束花。” 我看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笑道:“这不很正常么。不送花送什么,难道送花圈不成?” “送了花却没有留名字……是不是你?”周振望向我,他习惯性地拿出烟,干巴巴地叼在嘴里。 我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许久,我笑着望向他,说道:“好事不留名,我是张季景!” “既然都去了,怎么不进去?”他半垂着眼睑,冰润的目光里透着一丝倦意。 我转过头来,佯装看着屏幕,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我抿着唇,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其实……那天我抱着花去了医院,我以为你一个人在那里,没有人照顾,想去嘚瑟一下。走到门口时……”我抽动了下嘴角,自嘲地笑笑:“看到了胡云姐在那里,她正在给你喂饭。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你看她笑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那时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毫不知情地就去找你。虽然我已经听到过他们议论你们的关系,但是你自己没有承认过,所以,我好像变得没有边界感了。” 周振诧异地盯着我,吐掉嘴里濡湿的香烟,沉声道:“你,是不是……对我……” “以前年轻,心高气傲,觉得在感情还有心态方面,输赢最重要。后来,能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不再喜欢装腔作势的时候,又已经物是人非,往事不可追了。”我笑笑,调侃道:“我一直有对自己强调过,你绝对不适合我。因为你的脾气太暴躁了,我内心还是比较敏感的,喜欢那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周振靠在椅子上,仰着头闭上眼睛,“我有时候在想,异性之间相处,是不是一开始就要亮明是否单身的身份,才算是对彼此的尊重。” 我嗤笑一声,说道:“真正的情感是无法抑制的,如果亮明身份就有用的话,唐玄宗就不会抢他的儿媳妇,李治也不会娶她的小妈了,只是慰藉自己罢了。” 周振睁开眼,鄙视地推一下我的头,“你这家伙,意思是我对你而言,吸引力还不足以让你犯错呗?都是虚情假意,还故作深情~” 我抿嘴笑笑,肚子突然又咕噜噜响起来。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现在,还单着呢?” “当然没有,我都订婚了。”我得意地说道:“听你这口气,我就像没人要的老姑娘似的。” “那人我认识吗?” 我勾起唇角,凑上前神秘兮兮地说道:“李磊~” 周振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他坐直了身子,双手抱在胸前,“你确定?” “嘁,这有什么好骗人的,他还买了店铺给我开门诊,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 周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疑惑地问道:“大晚上的,你自己出来看电影,他不陪你?” “他不喜欢二次元,所以我就自己来了。” “哦哦~”周振点点头,他拍拍我的肩膀,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张同学,你还是长点心吧。” “怎么了呀?” “没什么,已经放映完了,走吧……” 出了电影院,我想要打车,周振拦住我,说道:“我的车在那边,一会儿可以让你搭个顺风车。我正好饿了,请我吃夜宵吧。” 我嫌弃地瞟他一眼,无语地说道:“你想吃什么?” 周振叉着腰,仰着头思忖了一会儿,“海鲜吧。” “海鲜多贵呀,哪有人吃夜宵吃海鲜的。” “就是因为贵,才去吃。”说罢,便推搡着我向海鲜餐厅的方向走去。 周振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堆海鲜,看着菜单,我的心简直在滴血。周振优雅地剥着螃蟹,他见我一直在吃虾,问道:“你怎么不吃螃蟹?” “不爱吃~” “是不爱吃,还是不会剥?” 我笑笑,说道:“我不喜欢吃麻烦的东西。” 周振冷哼一声,“与其说麻烦,不如说自己懒。”说着,他把剥好的一只螃蟹推到我面前。 我咬咬唇,试探性地问道:“给我的?你不吃吗?” “吃田螺呀!” “吃饱了~”周振低头擦擦手,打开一罐汽水。 我抿唇一笑,自顾自地吃起来。周振见我剥了一桌子的皮皮虾壳,问道:“你喜欢吃这个?” “情怀嘛,小时候在乡下吃这个,尾部的壳晒干了,可以当护甲戴!”我一边说着,一边把皮皮虾的尾巴套在手指上,冲着周振挠了挠。“就像这样!” “幼稚~” 一盘钉螺端了上来,我抱怨道:“这服务员真是,都没拿牙签。” 周振眯起眼睛,疑惑地问道:“拿牙签做什么?” “吃田螺呀!” “这是钉螺!你没吃过吗?” 我摇摇头,一脸迷惑地盯着他。 周振无奈地叹口气,拿起一个钉螺,“看了吗?这种长长的,像钉子一样的,叫钉螺。把螺尖去掉,冲着螺口一吸,”周振嘬了一下,螺肉就轻松进到他的嘴里。“会了吗?完全不需要牙签!” 我点点头,拿起一个吸了一下,没有动静,接着吸了好几次,也没有螺肉出来。周振忍不住被气笑,他喝着汽水说道:“白痴,没有阻力,那就是空的。” “啊?”我尴尬地放下,又换了一个。当我成功吸出第一枚钉螺时,便一发不可收拾!一盘钉螺没一会儿就被我吃光,接下来又消灭了两盘,三盘…… 酒足饭饱后,我被汽水噎得直打嗝。我坐在周振的副驾驶上,习惯地系好安全带。他没有发动车子,而是摇下车窗,悠悠地吸起了烟。刚刚在电影院里,他就一直叼着干巴的香烟解馋,这下终于可以过把烟瘾了。我把车窗全部摇下,把下巴磕在上面透风。倦意袭来,我不觉得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手垂下来碰到了一个按钮,随着车窗缓缓上升,我的头被卡在了缝隙里。我惊恐地睁开眼睛,拼命地拍打着车窗。周振见状急忙按下按钮,他看了看我的脖子,没好气地说道:“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这神级操作,简直要让我把视网膜都刮下来!”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喃喃道,“到家了吗?” 周振弹弹烟灰,斜瞟我一眼,“还没走呢。” “哦哦~”我拍拍头,“睡迷糊了真是。” 周振熄灭烟头,系好安全带,问道:“把你送哪里去?” 我想了一会儿,说道:“本来打算去医院的,不过可以坐车的话,就麻烦你把我送回家好了。” “你跟李磊说了,今晚不回去了?” 我点点头,说道:“嗯啊,这样突然回去,还能给他个惊喜,哈哈~” 周振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季景啊,我还是把你送回医院吧。” “为什么?”我诧异地看着他,“太远了吗?” 周振看着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低下头思索一番,说道:“来电影院之前我看到李磊了。我那时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他怀里搂着一个女孩儿,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他说是他的女朋友。” 我眨眨眼,笑道:“这玩笑,也太差劲了。” “我不太喜欢开玩笑。”周振叹口气,略表同情地看着我,“你告诉他今晚不回去,他便找了别人。如果现在回去,说不定会碰到他们,你确定要回去吗……” 公寓下,周振的车亮着灯,我坐在车里久久不能平静。周振落下车窗,点了一支烟,悠悠地说道:“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小心点,不要冲动。” 我嘁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下车子。公寓的路很近,我却走了很长时间。我幻想着无数的场景,猜不到一个满意的结局。也许那对狗男女会被我逮个现行,被我暴揍一顿,又也许,我被李磊揍一顿。毕竟移情别恋的前提下,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还会被当做跳梁小丑。, 来到门口,我轻轻地打开门,打开灯,一双粉色的休闲鞋映入眼帘。我眨眨眼,自嘲地笑笑,眼眶变得湿润起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迟疑地来到了卧室,卧室的门都没有关。我打开卧室灯,两个赤条条的身影格外扎眼。不及他们起身,我便疯一般地冲了出去…… 来到公寓楼下,周振的车还在。我咬咬唇,立马钻了进去。“开车!” “咦?”周振皱皱眉头,“去哪儿?” “去医院!”我焦急地晃着他的胳膊,“快点!李磊要是追下来看到我怎么办?我开门时,他们没有看到我!我要赶紧离开这里!” 周振叹口气,无奈地说道:“抓奸的人为什么像被抓的人?你在逃避什么?” 我低下头,紧紧抓着衣服一言不发,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周振叹口气,默不作声地发动了车子…… 我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没想到那么戏剧性的一幕会发生在我身上,总以为自己是多么特殊的存在,其实跟常人无异,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李磊的电话打来一通又一通,我挂了无数次后直接关机了。早上醒来,打开手机,十几通未接来电格外显眼。我点开一条未读信息:“门诊已经准备好了,你今天回家把医师证件带过来。” 我嗤笑一声,也许李磊会觉得,凭着门诊,我也会既往不咎。我盼望已久的门诊生活,马上就可以实现了,如今却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我躺在床上,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没有悲愤,没有怨恨,只有对未来前途的迷茫。不一会儿,李磊又打来了电话,我看了一眼,默默地接通。 “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接你!” 我叹口气,无力地说道:“去哪里?” “回家呀。” “……”我沙哑着嗓子说道:“回家,为什么你来接?” “回我们的家,你不是着急生宝宝嘛,我们明天,不,今天我们就去领证,我带你去买钻戒。” 我掩面哭泣,慢慢地失声痛哭起来。 李磊叹口气,哄着说道:“我错了,昨晚一时喝了酒,小姑娘一口一个李老师,让我意乱情迷。” “我不回去了,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 “说什么傻话,你自己一个人能开得起门诊来吗?现在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回来,我立马带你去办手续。” 我坐起来,不服气地抹干眼泪,终于情绪失控地嘶吼道:“不需要!我自己也可以!我已经到了主治级别,还有西学中证书,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干不了!”李磊用威胁的语气说道:“你的西学中证书,只是增加处方权而已,不等同于执业范围。开诊所的诊疗范围,是要看你医师证的执业范围的。你这个西学中证书,既开不了中医诊所,在西医诊所也开不了中药。你之所以能在医院如鱼得水,那是因为医院的经营范围里有中医科室。” 我顿时醒悟,以前在三榆堂,秦业霆好像提过,但我没有在意。因为三榆堂当时就是综合门诊,并没意识这个问题。我喃喃道:“从开国领袖的时代就开始提倡西学中,现在还鼓励个体开办诊所,学到头却不给执业范围。那对于个体诊所而言,即使学了中医,处方权还是没有实权。这不是跟初衷相矛盾吗?”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李磊叹口气,“其他的不需要你操心,诊所只要再增加一个中医科室就行了,增加了科室,你的西学中就可以用了。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这难道不是违反初衷吗?” “哎呀,这个你就别管了。我们最近也很头疼,很多学员开始报名就认为西学中增加处方权,就可以在西医门诊开中药,知道不能开中医门诊,也不能在西医门诊开中药后,都纷纷退学,还有嚷嚷着退费的。” 我捂着脸委屈地哭道:“我也是那么认为的,而且我已经在医院用中医用的顺手了,现在告诉我出去开门诊没用!” “也有点用处,你可以考中西医执业医师。” “我妇科已经到了主治了,已经够了开门诊的资格。再去重新考中西医,还要再满五年才能开诊所!再去考中级,我都老了!都说医学生不好就业,就不能为我们放开权限嘛,呜呜……” “哎哟,你别哭了。每个政策都是顾全大局,不可能一开始就全都照顾到。你们规培不也是,来来回回变了很多次,都在不断地改进,现在又开始出专培了。” 本来应该是两个人的激烈争吵,却因为一个西学中,变成了大型辩论战场。最后我们争得面红耳赤,各自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