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厉鬼厉鬼几点了(一) “别怪我,是你运气不好,我不想死。” 雨夜里,浑身是血的男人颤抖着手指,在外卖平台上下了一个订单,因为信号极差,圆圈转了好久才显示出了【订单配送中】的字样。 一般这种时候,唯一会出现在这种偏远地方的,只有外卖骑手。 只要分散了那只厉鬼的注意力,他就能够活下来了。 但是很快,信号就消失了。 男人听见了地底下传来了蠕动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他浑身僵硬地抬头看向窗外,却看见了诡异的一幕:地上那一团浓稠的黑色雾气,缓慢拉成了一个瘦长的鬼影。没有五官,只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明知道越恐惧被发现的可能性越大,但是男人仍然忍不住颤抖。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瘦长鬼影模糊的脸上,缓缓裂开了鲨鱼锯齿一样的牙齿。 恐惧到达了临界值。 男人终于控制不住,拔腿就朝着黄泉小区的方向跑去。 不过,小区里有什么呢?当然是数不清的怨灵。 这真是个愚蠢的决定。 瘦长的鬼影路过了地上掉着的亮着的手机。 雨水渐渐地把手机屏幕打湿。 几个月后,临川市的外卖平台上,每到午夜时分,都会出现一则奇怪的外卖订单,配送费极高,地址在黄泉小区。 但是从来没有人敢接单—— 毕竟,谁知道,这午夜的订单,是送的外卖还是送命呢? 那个死去的男人的怨灵仍然缠绕在手机上,日复一日地在午夜十二点重复着生前的行为:找个替死鬼,找个替死鬼。 终于在某一天晚上,这个订单被人接了下来。 …… 夜色渐渐地深了,一个穿着明黄色外卖配送服,骑着小电驴的身影出现在了黄泉小区门口的道路上。 深夜,很少会有女骑手出来接单,毕竟独身女性在夜间是比较危险的。安全起见,郁箐一直穿着看不出性别的大外套,乍一看像是个矮小的男人。尤其是每一次揣着兜压低帽檐鬼鬼祟祟地穿街走巷的时候,路过的每一个人都会下意识捂住口袋。 她的伪装很有效:数次被投诉打扮得像是变态跟踪狂。 之所以每天夜里都要全副武装地出来送外卖,只是因为郁箐浑身上下加起来只有50块。 如果不继续马不停蹄地加班送外卖,就只剩下一个选择:去原始森林当野人。 但是显然郁箐还没有做好离开人类社会去当吗喽的准备。 她在夜色当中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三个月前,郁箐还和所有人一样过着普通的生活,还没有穷出超常发挥。 她有着普通的家庭背景,普通的人生。 她努力工作,虽然没几个钱; 她善良热情,扶老奶奶过马路,被讹好几千。 虽然倒霉,但是好歹衣食无忧,生活在正常水平线上。 她平日里最大的愿望就是天上掉馅饼。 但是事实上,世界上没有馅饼只有陷阱。 三个月前,郁箐被骗欠下了220w,不仅一夜间倾家荡产成了穷光蛋,还背上了二十年都还不完的贷款。 在那之前,郁箐对于自己到底会变得有多穷这件事还是缺乏了一些想象力的。直到今天早上,她打开自己的搜索记录。 第一条:人类如何实现光合作用。 郁箐从前最羡慕的生物是朋友圈里到处炫富的富二代,现在她最先羡慕的生物变成了公园里的猴子:好想变成吗喽去抢路人的香蕉啊。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人倒霉到了极致总是会触底反弹的。在公园门口蹲了半天被路人丢了两枚硬币不劳而获后,今天晚上,郁箐又接到了一个配送费高达120块的订单。 大概是因为配送距离比较远,又下着雨,迟迟没人接单。郁箐很轻易地抢到了订单。 这高额配送费对于郁箐来说简直是一场及时雨。 郁箐送外卖不久,还没有走熟临川市的所有路,接下订单的时候以为距离不算远,谁知道跟着导航越走越偏,手机还没有信号了。 但是幸好,很快,郁箐远远地就看见了“黄泉小区”的标识。 小区从外面看上去一片荒凉的景象,公交站牌边只有一盏破败的路灯,因为电路不稳定时暗时亮,下着雨的时候显得更加萧条。 骑着小电驴往小区靠近,郁箐开始迟疑了。 真的有人住在这里么? 如非必要,郁箐也不会往偏远的地方钻。毕竟穷死固然难受,她还没有失去理智到选择莫名其妙死在荒郊野岭。 漆黑的夜色当中,小区里一座座高楼间,野草长得很高。郁箐忍不住联想起了一些社会新闻:什么变态杀人狂、劫匪绑票之类的。 但是很快,越往大门走,荒芜的景象就被热闹取代了。 郁箐听见了小孩的哭闹声、女人的呵斥声,还有大爷哼着荒腔走板的戏曲声。虽然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却能隐隐看见附近的高楼当中亮起了一盏盏温馨的灯光。 如果郁箐视力5.0,就能够看见那些窗户里,家家户户都吊着一个人; 但是郁箐视力0.5,她只能想起一句暖心鸡汤: 万家灯火总有一盏为你而亮。 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让郁箐渐渐地放下了心来。 这么热闹,治安应该还不错吧。 尤其是不远处的保安亭幽幽的灯光当中,还站着一个阴沉沉的、背对着她的门卫。 郁箐看了两眼。 又看了两眼。 众所周知,骑手的克星就是门卫。 她老老实实把小电驴停在了小区门口,朝着小区的深处走去。 …… 某些时候,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的意思是: 至少还有死路一条。 这里当然没有什么变态杀人狂,因为就算是杀人狂进来也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新历2067年,是灵异降临这个世界的第二十年,越来越多的都市传说出现,带着各种血腥和恐怖的色彩降临。人们开始把这些灵异事件称之为“怪谈”。 只不过,因为这些“怪谈”还数量稀少,只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往往只在各大网络论坛上被当做鬼故事流传出去。 在临川市,有一个知名怪谈叫做“黄泉小区”。那里曾经是临川市规划中最高档的小区,却在二十年间,慢慢被荒芜废弃。随着城市规划变动,主干道改道、市中心迁移,黄泉小区越来越偏远,渐渐被人们所淡忘。 那里有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因为根本没有人活着从那座怪谈里走出来过。 下雨的夜里,那件明黄色的外卖骑手服显得格外鲜艳,像是掉进黑暗世界的一只萤火虫。 然而比明黄色更加显眼的,是她身上活人的气息。 荒草和枯树之间,男人们、女人们从地底下爬了出来,贪婪地嗅闻着那生命的气息,怨毒的眼睛看向了那穿行在雨夜里的身影。 小区里的绿化带早就泛滥成灾,野草长得非常高,郁箐走起来有点吃力。 小区里的路灯全都是坏的,越往里面走越有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意味。要不是高楼上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周围还有明显的吵闹声,郁箐早就掉头就走了。 她一直打着手电筒找路,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 郁箐意识到不对,低头查看的时候,那种要将她拽下去的力道却突然间消失了。 郁箐拿着手电筒照了照,只看见了沾着雨水的野草。 她看不见的黑暗里,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恐怖的气息,贪婪地想要撕碎她的怨灵们朝着她爬过来的动作停住了。 如果可以将视野拉高到飞鸟的高度,就能够清晰地看见郁箐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缓缓出现了一团奇怪的、比夜色还要浓重的黑气。 像是一团黑色的、模糊而沉重的云。 那团黑气慢慢地扭曲变形,变成了一道和行道树一样高的瘦长鬼影。 狂风暴雨的夜晚还在继续。 伴随着那个瘦长鬼影的出现,就像是遇见了天敌一般,小孩鬼四肢着地像是蜘蛛一样嗖地爬走。长发女鬼夹着地上的婴儿鬼嗖地钻进了楼道里。 小区里乱晃的窗户也啪地关上了。 雨声都慢慢地小了。 这座怪谈里生活着数以千计的怨灵,但它们大部分没有神志和意识,只是浑浑噩噩凭借着本能怨恨、吞噬,仅仅只是这座怪谈里最不起眼的养料。 真正恐怖的存在,则是那道瘦长的鬼影。 没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只是这座怪谈存在的时候,他就出现了。他杀不死,就算是短暂消失了,也会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在某个角落里再次滋生;他无法断绝,因为恐惧是无法断绝的。 他没有五官,只是一团瘦长模糊的黑影,四肢修长,个子几乎和行道树一样高。 每到午夜时分,他就会出现在黄泉小区这条道路上。 今天也是如此。 突然,他的脚步停下来了。 ——是活人的气息。 …… 因为雨下得越来越大,郁箐走得很快。 突然间,她感觉到背后传来了一股很强烈的、无法忽视的注视。就像是冰冷的雨水顺着雨伞钻进了衣领一般,她几乎是生理本能的,背后的汗毛一根根立起。 她拉高了配送服的防水外套,回过头,打开了手电筒往身后照,却依旧只能照见一片浓重的黑。 但是幸好,那让人毛骨悚然的注视很快就从她的身上移开了。因为停留的时间太短,郁箐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加快了脚步,埋头朝着18栋的方向走去:唉,快点送完这一单就下班回家吧。 误闯的人类都会被怨灵们撕碎,变成这座怪谈里的众多的养料之一。显然注定要死的误闯者不足以引起这瘦长鬼影的兴趣,或者任何食欲。 很幸运,他吃的是怨灵。就像是人类吃小鸡,小鸡吃蚯蚓。而人一般不直接吃蚯蚓。 ——至少郁箐活着的时候,并不是他的食物。 瘦长鬼影收回了视线,在雨夜中阴郁而沉默地前进,并没有对那只小蚯蚓投以任何关注。 正常情况下,误入怪谈的人类会像是没头苍蝇一样惊恐地到处乱跑寻找出口,进而触发各种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死亡结局。 然而走了约莫十分钟,紧跟着他的脚步声仍然没有消失。 因为穿的是雨鞋,走起路来哐哐哐,在夜空里格外清晰。 他往北边走,脚步声就跟着往北边; 他往西走,脚步声就跟着往西边转; 鬼影低头一看,那明黄色的矮小身影就撑着雨伞跟在他的脚边埋头走路。 “……” 鬼影停顿了片刻。 她应该看不见他吧? 但是幸好,目的地到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瘦长的鬼影缓慢自我压缩,变成了正常人的大小。 鬼影走进了18栋的大厅。 湿漉漉的脚步声也跟着哐哐哐地进了18栋。 鬼影停下来等电梯。脚步声也停在了他旁边。 电梯到了。 郁箐很自然地走进了电梯,甩了甩伞上的水,按下了18楼的按键。 好巧不巧,瘦长鬼影就住在18层。 “……” 怎么好像被尾随了。 鬼影缓慢地低下头,打量了一下郁箐渺小的身体。 ------------ 2 厉鬼厉鬼几点了(二) 宽敞的电梯里仍然没有灯,在郁箐的眼里,能见范围只有手电筒的光、电梯按键的光。 按下18楼后,郁箐甚至还很自然地往里面站了站,她以为电梯很空旷,但其实很拥挤——除了她之外的地方都被瘦长的鬼影占满了。 所以她相当于非常没有边界感地站在了瘦长鬼影的臂弯里。 这个场景是很迷惑的,就像是野外有一只兔子,神态自若地走到了老虎面前,掀开他的虎牙瞅了瞅,将自己的脑袋塞了进去。 人并不知道自己在死亡的边缘大鹏展翅,怪谈里的恐怖鬼影也从未见过如此离奇的场面。诡异到极致的时候反而会达成某种平衡。一人一鬼像是两个不熟的同事一样安静等着电梯。 不过,显然作死是永无止境的。 进了小区之后郁箐就一直觉得背后毛毛的,但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就渐渐放下心来了。进了18栋后信号还恢复了,看着消息咚咚咚地弹出来,郁箐立马找到了安全感。 她低着头回消息。 店家:那个地方好像闹鬼,@骑手,你还好么? 店家:@骑手,你还活着么? 骑手:放心,放心,马上送达(*^▽^*)!哪里有鬼呀。 电梯里一直被忽视的第三者缓缓低下了头:“……” 逼仄的电梯气温骤降,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转移到了郁箐身上,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突然裂开了一道猩红的裂口,露出了锯齿一般的尖牙,猛地凑近了郁箐。 只要郁箐抬起头,就会撞上那张没有五官的脸。 但是显然,恐怖片里那些每次都能精准地和鬼怪对视的镜头都是演的。智能机出现后,年轻人全都是低头族,就算是感觉到电梯里变得像是冰箱里一样冷,第一反应也不是左顾右盼,而是——打开天气app。 “叮咚。” 18楼到了。 电梯门一打开,郁箐提溜着快递袋子神态自若地走了出去。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出去的时候,头顶好像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擦过。 是什么呢?郁箐一边思索一边走出去了很远。 ——是厉鬼的下巴。因为电梯对于这只鬼影而言比较狭小,所以摆出了狰狞的表情凑过来的时候,仍然没有够到郁箐过低的海拔。 如果郁箐170,她会直面恐惧。 但是郁箐158,她会直接从恐惧的腋下穿过。 电梯里摆出了狰狞的表情的厉鬼保持着那个姿势目送着郁箐远去,“脸”上的表情慢慢归位。 瘦长鬼影缓缓地走出了电梯。暴雨中,一道闪电照亮了走廊,那鬼影半透明的身体显露出来了人形的轮廓,朝着郁箐的方向走去。 恐吓活人,只有这座怪谈里那些低级的怨灵喜欢做这种事;而瘦长鬼影更喜欢在夜晚像是一团移动的乌云一样游荡,虽然是这座怪谈里最恐怖的大boss,但一般人都很难引起他的注意和兴趣。无数活人闯进来都死在了他游荡的路上,也不会得到这庞然大物的一瞥。 但是现在,郁箐以刁钻的角度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沉重的脚步声索命般跟上了郁箐。狩猎游戏开始了。 仿佛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那个矮小的明黄色身影越走越快,几乎跑了起来。但是不管她怎么跑,身后那鬼影都如影随行;她一扇扇门地敲,然而没有一扇门为她打开。 瘦长鬼影停了下来,似乎是嗅到了郁箐身上绝望和焦虑的气息,这场毫无悬念的游戏终于让这怪物提起了一些狩猎的兴趣,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了血腥的弧度,甚至还放慢了脚步。 乍一看,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没有悬念的大逃杀。 但是实际上,郁箐跑得那么快,是因为顾客买了准时宝。 配送时间快到了,郁箐根本无暇他顾,她一个个地对比门牌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找到了444号,敲了半天的门,还没有任何人回应。 在这个时候,郁箐终于注意到了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手电筒闪烁了两下,滋地暗了下来。 她只能从黑暗当中隐约看见一个人形的轮廓。那是郁箐见过最高的人,光是站在那里,阴影就可以将她整个人罩住,仅仅是这样面对面站着,就有种恐怖的压迫感。 瘦长鬼影缓缓地朝着郁箐伸出了手。 如果郁箐拔腿就跑,就会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鬼手一手握住她、掐断她的脖子;如果郁箐选择以卵击石,和怪谈大boss搏斗,当然了,也没有什么生还的可能。 但是郁箐看了看那只朝着她伸过来的手。 很自然地将外卖塞进了对方的手中。 “尾号0511,是你的外卖吧?奶茶去冰三分糖哦。” 索命的瘦长鬼影没有等来预料中的尖叫和恐惧,等来了桃子啵啵奶绿。 鬼影缓缓扭过头,盯着那个奶茶袋。 “……” 郁箐其实也因为顾客的身高有点害怕,尤其是碰到他的手一瞬间,就像是碰到了一块冰,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但是因为顾客就站着维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也没有别的反应,于是郁箐也就放松了下来,还问了一句:“那我点送达了哦?” 和他打了个招呼,下一秒,想要从怪谈boss身边路过的郁箐被一股巨力拽了回来。郁箐就像是被巨石定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鬼影缓缓转过头看着她,让人毛骨悚然的注视停在她的脸上。 郁箐的脑瓜子转得还是很快的,立马想起来了自己遗忘了什么。 “哦哦,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郁箐连忙把忘给的吸管塞进了他的另外一只手里。 这下子瘦长鬼影左手提着奶茶,右手抓着吸管,两只手都不空了。 “……” 每一个城门楼子都会遇见自己命中注定的胯骨轴子。 这回,郁箐终于安全地从他的身边路过了,很自然地去等电梯了。她回头看了看,虽然周围很黑,仍然能够隐约看见那个高大的瘦长身影还保持着拿东西的姿势一动不动,看上去有点…… 呆。 郁箐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 个子那么高,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 很快电梯到了,郁箐下了楼。 因为靠得太近,沾上了那只厉鬼的气息,角落里的怨灵们再也没有凑过来。 回去的路上,郁箐一路风平浪静,完全没有遇见任何灵异事件。 一命速通,全程用时30分钟,还准时点了已送达。 郁箐骑上了小电驴回家了。 就算是亡魂在深夜游荡,这个世界仍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川流不息的高楼大厦一如过去许多年般灯火通明,疲惫的上班族们仍然行走在夜间,为生计奔波不停。 对于郁箐而言,今天晚上只是一次有点奇怪的配送经历。她既没有看见满地乱爬的鬼,也没有遭遇电梯惊魂,顶多就是顾客看起来好像有两米,有点凶,手也冷得吓人。 但是顾客爱喝桃子啵啵奶绿又很好地平衡了这一点。 穿过了老小区的巷子,郁箐回到了不大的出租屋里。 自从欠下一大笔钱后,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郁箐挂在网上卖了二手。也有好处,至少拥挤的小家看上去就宽敞多了。 她简单地吃了个宵夜,在加蛋和不加蛋之间犹豫了半天,抬头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叹了一口气。 ——就在刚刚被骗光钱的那段时间,缩在这座狭小的出租屋里,郁箐也曾想过一了百了。她父母离异,也没有亲近的家人,比起背上几十年还不完的负债,郁箐更想早点转世投胎。 那时候她去找了在火葬场工作的表哥,拐弯抹角地打听了一下火葬场的丧葬费。 表哥告诉她:“每天早上的头一炉三万,给你打个折,亲情价两万八。还可以帮你插队烧。” 后来,郁箐又去打听了遗体捐献的事。 2067年,科技发展停滞,经济也止步不前,负债常普遍的事,大部分人都负担不起高额的坟墓占位费,于是遗体捐献十分火爆,排队捐献的人数量十分庞大。 郁箐报了名,被告知最早也要二十年后死,必须等到最后一批大体老师退休才能腾出位置。工作人员建议她让死者晚点死。 郁箐:“……” ——就这样,郁箐坚强地挺了过来。虽然她每天跑来跑去好像很有干劲的样子,但是郁箐心里清楚,她仍然缺乏面对未来的信心,沮丧时不时就会冒出来。 就比方说现在。 郁箐忍不住唉声叹气。 临川市的地寸土寸金,就算是她现在住的这座只有三十平的小家,租金也要两千多块。租金按照季度缴费,马上就要交下个季度的房租了,郁箐却没有一点头绪。 睡觉之前,郁箐坐在出租屋的床上,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虔诚地许愿: 老天爷,让那位慷慨的顾客明天也点外卖吧。 ------------ 3 厉鬼厉鬼几点了(三) 仿佛上天听见了她的心声,第二天,郁箐再次抢到了那个订单。 取餐的时候,店主用那种看勇士的眼神看着郁箐,忍不住问道:“你就不害怕么?” 黄泉小区闹鬼的事情由来已久。五年前,黄泉小区前的那条公路上出现了一具尸体,被路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白骨化了,检验后发现是一名在逃嫌疑犯。死因很奇怪:心悸而死。 也就是被吓死的。 自那时候起,每到午夜,平台上都会出现那个来自黄泉小区的订单。还顶着那个死去逃犯的黑白遗照。附近的店主和骑手都知道那里闹鬼,根本没人敢接。 听到店主问她,郁箐想了想:“其实黄泉小区的治安还挺好的,夜里也挺热闹,闹鬼大概是以讹传讹吧。” ——可是,黄泉小区二十年前就烂尾了,根本就没有人住了啊。 热闹?哪来的热闹? 店主心底发毛,刚刚想要叫住她。 然而郁箐却已经戴上了头盔,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 …… 黄泉小区后面是黑压压的一片墓地。 自从灵异降临后,那里遍布浓重的怨气,树木根本无法生长,慢慢地全都枯萎了。白天,瘦长鬼影就待在枯树遍布的密林里沉睡。等到午夜时分,才会回到黄泉小区开始新的一天。 和往常一样,午夜十二点,盘踞在密林里的黑气拉长扭曲成了瘦长的厉鬼,缓慢地朝着夜色中的黄泉小区走去。 这个作息时间和郁箐送外卖的时间几乎一致,所以在鬼影往小区里走的同时,郁箐也提着外卖溜溜达达地出现了。 今天郁箐没有穿雨鞋,走起路来没什么声音,还换了一身很隐形的黑外套。瘦长鬼影不压缩身体的时候,海拔高达4米,根本看不见不起眼的郁箐。 就算是闻到了活人的味道,也联想不到郁箐身上,毕竟正常人在闯了一次怪谈后侥幸逃脱已经是死里逃生,更不用说像是串门一样地出现了。 突然,瘦长鬼影听见了脚边传来了叹气声。 他以为是幻听。 但是他每走一步,声音就阴魂不散地叹一声。 瘦长鬼影低下头一看。 看见了脚边和昨天夜里一样的熟悉后脑勺。 怎么又是她? 郁箐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野草朝着18栋走去,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大家伙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起来非常的不善。 昨天放走了这只小蚯蚓纯属意外,今天她还会有这么好运么? 瘦长鬼影歪了歪头。 …… 18栋的电梯就在大厅的拐角处。 然而当郁箐准备乘电梯的时候,却发现本该是电梯的位置却出现了一堵墙。 郁箐困惑地看了看四周,以为是自己走错了。 她绕着大厅转了一圈又一圈。 遇见鬼打墙,聪明人会保存体力、寻找线索积极逃生;愚蠢的人则会用哭泣发泄情绪。 而外卖员一般会选择打电话呼叫顾客来救她。 郁箐的电话当然没有人接,那部手机早就烂在了泥巴里。 而且她人在1楼,求助的对象却在18楼。 这个距离,鬼才听得见她的呼救。 是的,不仅听得见,还非常非常的吵。每当这只瘦长鬼影回来,整座小区里就会陷入一片死寂,于是一点点的噪音都会被放大。 回到了自己住所里的瘦长鬼影闭上眼睛:“尾号0511,你在么?” 睁开眼睛:“0511,呜呜,我好像走错路了,你能不能下来接我一下?” “……” 一声惊雷炸响,闪电照亮了整个大厅。 本来空空如也的墙面上突兀地多出了一部电梯。 电梯门轰然打开,瘦长鬼影气势汹汹地出现,整个大厅里都充满了阴风。 ——怎么看都像是恐怖片里的大boss即将暴走红名的场景。 角落里,蹲着一只弱小无助的郁箐。 送外卖的时候给人家添麻烦很容易被差评,要不是实在是找不到,郁箐也不想给顾客打电话。 眼见着配送时间快到了,顾客那边还没有声音,她急得团团转。 突然,她听见了身后的动静。 黑暗当中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一步步朝着她走过来。 ——郁箐以为顾客不愿意搭理她,没想到人家直接下楼来找她了。 她愣了一下,有点感动。 眼见着他还要来拉她,郁箐连忙朝着他伸出了手: “谢谢你,谢谢啊。” 想要抓住她后脖颈把她丢出去在空中旋转三周半的瘦长鬼影:“……” 那只凶残的大手就这么被郁箐抓住了。 郁箐的手小,鬼影的手是她的两倍大; 她热乎乎的还很柔软,鬼影没有体温像是一块冰。 但是在接触到的一瞬间,瘦长鬼影却立马蜷起了手指,像是被烫到一样缩手。 他碰到过骷髅和尸骨,碰到过钢铁和混凝土,甚至碰过枯萎的花朵。 然而自从诞生开始,这是他第一次碰到活人的体温。 一直到郁箐走出去了很远,那怪谈里的恐怖鬼影才慢慢走出去,像是一棵沉默的行道树一样在雨中站着。 鬼影阴沉地注视着郁箐走远的身影,在雨中伸出手。 企图用冰冷的雨水冲刷掉手上那种奇怪的触感。 郁箐走到了小区门口,感觉到有人在看她,那视线让人背后毛毛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 模模糊糊仿佛看见了一棵奇怪的行道树。 郁箐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棵行道树怎么那么像是在求雨? …… 第三天,郁箐提心吊胆了一整天。 因为昨天迷路还差点超时了,郁箐很担心顾客拉黑她,一旦被拉黑,她就再也接不到他的订单了。 一直到夜幕降临,再次接到黄泉小区的订单,郁箐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有点特殊,因为小电驴已经没电了,她是坐公交来的。 给尾号0511的顾客送完了外卖后,郁箐像是来时一样在站台等车。 雨幕中,一辆公交疾驰而来。 车门打开,公交车上嗖嗖的冷空气直往外冒,气温如同停尸间一般低。 郁箐没有注意到,这辆公交已经和来时那辆完全不一样了。 大半夜的,这辆公交车竟然还坐满了人。 郁箐路过了周围没有表情,一脸死相的乘客们: 他们脸色青黑,黑眼圈很大,面色浮肿,双眼发直。浑身散发着一种深深的怨气。 郁箐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没有尖叫,甚至还有点心有戚戚: 加班到凌晨一点的社畜是这样的。 都是上班上的。 郁箐路过了这群被生活嗦干了的芒果核们,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就算是郁箐躲过了一劫又一劫,只要她还来黄泉小区,就会有无数种精彩纷呈的死法等着她。 这辆通往黄泉路的幽灵公交,一旦上来,就会被困在时间的轮回当中。 上车的人只能一遍遍地路过熟悉的站牌,却再也不能下车,只能在恐惧和绝望当中死去。 约莫两三个小时过去了。 ——大概恐吓得差不多了。 雨幕当中看上去像是一棵行道树的瘦长鬼影终于动了。 雨声滴滴答答,公交车上的灯滋滋地暗了下来。 潮水般的黑色侵袭,鬼影缓慢地拉长成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公交车最后一排。他一出现,整个车厢本来就低的气温更是如同冰窟一般。 时间慢慢地过去。 然而尖叫声迟迟没有传来,甚至有点安静得过分了。 那鬼手刚刚想要向郁箐伸过去。 郁箐就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下了。 ——当然不是因为死了,而是郁箐坐着睡着了。 她眼底有着熬夜过度的青黑,靠在他的身上,呼吸声浅浅的传来。 活人的呼吸带着温度,让他感觉到了烫。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呼吸像是一片羽毛一样打在脖子间。 那高大的身形僵住了,像是一块硬邦邦的大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后,他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脖子”,企图离郁箐的呼吸远一点,但是他一动,她就正好歪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得不维持着这个姿势僵硬地坐着。 那只鬼手也有点仓皇地收回来。 睡得似乎不太安稳,郁箐下意识地动了动。 瘦长鬼影狼狈地蜷缩着,小心地压缩自己的体积以减少接触面积。 转头看着窗外的雨。 好烦。 …… 就这样,这辆鬼车在雨夜里开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在临川市的公路上路过一座座站牌,转了一圈又一圈。 像是陷入了时间的循环。 郁箐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公交车到站了。 她撑开伞,步入了寂静的雨夜。 ------------ 4 厉鬼厉鬼几点了(四) 人被鬼缠上了,可以想办法驱邪或者作法。 但是鬼被人缠上了怎么办? 那天郁箐靠在他肩膀上睡着后,鬼影不得不在每次下雨的时候出来扮演行道树。然而不管在雨里淋了多久,仍然会时不时回想起那种古怪的触感。 按理说随着时间推移,鬼影会在这座怪谈里度过无数岁月,这种记忆迟早是会消退的。 但是每天夜里,郁箐都会阴魂不散地出现。 他们经常一前一后地同路。 瘦长鬼影腿长走得慢,郁箐腿短移动快,每次都能同时到达电梯口。 为了不让她碰到他,瘦长鬼影不得不蜷缩着贴在电梯天花板上。 然而地方这么小,鬼影又那么大一只,郁箐碰电梯按钮的时候总会有一两次接触。 鬼影就会像是被阳光烫到一样,在背后愤怒地朝着郁箐呲牙。 有两次郁箐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想要转过头看看电梯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的时候,鬼影又会“嗖”地缩回黑暗里。 鬼影也尝试过赶走郁箐。 比方说某个晚上,小区门口的墙上出现了一行用黑血写成的字: 别、来、了、再、来、死。 那个死字格外狰狞,血一滴滴地向下滴。 郁箐拎着外卖路过了n次。 完全没有注意到墙上有字。 又比方说在黑夜里行走的时候,瘦长鬼影会突然凑近郁箐,企图用自己猩红的眼睛吓跑她。 郁箐也不是完全没有知觉的。 偶尔,她能够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瞪着她。 她抬头一看,看见了夜空当中的两个猩红的点。 郁箐对这东西十分熟悉:监控摄像头。 穿着明黄色骑手服的小外卖员停了下来。 ——朝着监控比了个耶。 …… 时间一晃进入了八月,不知不觉间,郁箐已经给尾号0511的顾客送了半个月的外卖了。 每天晚上她都会准时去取餐,附近的店老板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奇怪的订单,不再探头探脑地和郁箐打听黄泉小区闹不闹鬼的事了,每次看见她就会熟练地把打包袋递过来。 郁箐每天送外卖的收入在80-130之间,加上午夜那个订单的120元配送费,运气好的时候一天就能赚到250块。 下个季度的房租还遥遥无期,但收入的增长无疑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每天早上,起床煮面的时候,郁箐都会哼着小曲儿给自己打一个幸福的荷包蛋。 生活不会对人笑脸相迎,但是乌云闪电后的彩虹,格外使人快乐。 她耐心地记住了那位顾客的喜好。顾客也不是总是点奶茶的,有时候是奶油曲奇饼,有时候是杂酱面。郁箐总结出来了规律:顾客只会点外卖软件上显示配送距离最近的那一家。 她记得他不爱吃辣、去冰三分甜,取外卖的时候都会格外认真地核对一遍小票。 每天上床前,郁箐都会认真许愿:要是可以一直送下去就好了。 只不过,很快,在八月的第一个周末,取外卖的时候,郁箐就被花店老板提醒了一句:“箐箐,盂兰节快到了,你记得看着日子,晚上就不要送外卖了。” 盂兰节就是传说中的鬼节。 从前,盂兰节也不过是众多传统节日当中的一个。但是自从二十年前起,每到盂兰节那天,天空就会出现一轮巨大的、边缘泛红的明亮鬼月。这一异常的天象为这个本就诡异的节日增加了不少恐怖色彩。 不管迷信不迷信,每到这一天,临川市家家户户都会门窗紧闭,很少有人会出来游荡。郁箐有记忆起就对那轮鬼月印象深刻,上学的时候这一天不仅不用上晚自习,就连老师都会催促他们在天黑之前回家。 郁箐抱着花出来,有点犹豫: 要是0511那天晚上点外卖的话,送还是不送呢? 不送的话,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晚上恐怕没人接单了。 怀着这样的担忧,郁箐打算今天送餐的时候和顾客提前打个招呼。 很快,夜幕降临,又下起来了雨。 郁箐匆匆骑着小电驴来到了黄泉小区。但是大概是天雨路滑,小电驴的刹车也不太好使,郁箐连忙试图稳住车子,然而还是连人带车翻进了绿化带。 万幸的是杂酱面完好,郁箐从绿化带里爬出来,手腕和膝盖也只是擦破了皮渗了一点血。 郁箐并没有将那一点小擦伤放在心上,一瘸一拐地朝着黄泉小区走去。 但是她并没有注意到,慢慢渗出来的血珠吸引了无数贪婪的目光。 二十年前,灵异降临了这个世界。每当鬼月高悬,这座怪谈里的怨气就会变得十分浓郁。越临近盂兰节,这座怪谈里的所有怨灵都会越来越饥饿。但是除了彼此吞吃,它们根本找不到其他的食物,血肉就成了它们最渴求的东西。 郁箐一踏进来,身上的血腥味就飘散了开来。 怨灵们躁动了起来。要不是郁箐身上还有那只瘦长鬼影的气味,路过草丛的时候她就会直接被撕碎。 …… 今天瘦长鬼影也提前了十几分钟出现。 鬼月将至,他的食量大了很多,就算是吃掉了许多的怨灵,还是很饿、很饿,所以他比平日里醒得要早一些。 因为今天来得比郁箐早,瘦长鬼影打算先进去抢电梯。 但是今天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听见郁箐的脚步声响起。 大概是死了。 瘦长鬼影慢吞吞地想,沉重的脚步顿时轻快了许多。 毕竟在这座怪谈里,死亡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情。 但是电梯到了,鬼影却迟迟没有上去。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仔仔细细地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一直到郁箐一瘸一拐的脚步声传来,鬼影才转过头,进了电梯。 然而,刚刚想要抢先一步按下关门键的鬼手却突然停住了。 没有五官的面孔直直看向郁箐的方向。 鬼影不吃人,也不像怨灵们一般如同疯狗一般渴望活人的血肉,但是郁箐身上的血腥味飘散开来,还是第一时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鬼影缓慢地将视线挪到了郁箐擦伤的膝盖上、手臂上。 暴露的伤口,还有未干涸的血液。 太香了。 郁箐和往日里一样进了电梯。 突然,她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注视从斜上方传来。像是大型凶兽锁定猎物,眼神沉沉地压在她身上,郁箐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却碰到了一个冷冰冰的胸膛——这部电梯里还有另一个人,就在她的背后,并且正在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要不是因为送了半个月的外卖,对顾客的身形有些熟悉,郁箐肯定会叫出声来。郁箐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口水,试探着问道:“0511?是你么?” 郁箐听到了一个十分沙哑、不太像是正常人能发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别来了。” 因为离得太近,郁箐感觉自己耳朵都有点微微发麻,刚刚想要站得离他远一点,下一秒,正在上升的电梯就开始疯狂下坠。 还没来得及站稳,一阵剧烈的摇晃后,门打开了。 郁箐被那只冷冰冰的鬼手拎了起来,像是提溜一只猫一样,直接轻轻松松丢出了那部电梯。 郁箐并不知道,只要再晚几分钟被丢出来,她就会被那只瘦长鬼影吃掉,像是郁箐这样的活人,连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 本来,一人一鬼能够和平相处半个月已经是个奇迹了。 砰地一声,电梯门关上了。 郁箐以为他说“别来了”,是以后不点外卖了、让她别来送了的意思。 她在电梯门口站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保护得好好的外卖袋。 好消息:有宵夜吃了,还不要钱。 坏消息:摔了一跤,还丢了一个很重要的顾客。 郁箐在电梯徘徊了好一会儿。 她很想追上去说这份订单对她而言非常、非常重要,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做。点不点外卖,要不要她送都是顾客的自由。郁箐只是送了半个月的外卖,和顾客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更加没有立场去提出任何要求。 郁箐埋头一瘸一拐地朝着小区外走去。 身上明黄色的配送服都仿佛黯淡了不少。 郁箐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夜色当中饥饿的怨灵们伸出了手、疯长的野草试图牵绊住她的小腿,本就危险丛生的怪谈世界,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但是她的身后始终慢吞吞地跟着一只瘦长的鬼影。 于是郁箐只是觉得,这条路比平日里漫长了那么一点点。 …… 第二天,花店老板看见郁箐心情沮丧,从花束里抽出来了一朵多余的白玫瑰送给她。 郁箐欣赏了一会儿洁白美丽的花朵,突然想起了那位尾号0511的顾客。 不管怎么样,这段时间郁箐都攒下了一些钱。 她想了想,找老板借了剪刀,蹲在了角落里裁剪丝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深夜,那辆小电驴再次来到了小区。 笃笃笃的敲门声过后,地上留下了一束白玫瑰。 黑色卡片上是一行端正的字迹: “这段时间谢谢您的照顾,祝您生活愉快。” 许久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那朵苍白的玫瑰花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相对于这只高大鬼影而言,玫瑰很小很小一朵。 大大鬼手捡起了这朵玫瑰。然而在黑色的鬼手碰到的下一秒,白玫瑰瞬间枯萎,苍白的花瓣失去生机,在夜空中打着旋儿凋零殆尽。 只剩下了一根空空如也的花茎。 …… 送完了礼物的郁箐叹了一口气,撑着那把雨伞朝着小区外走去,心情仍然十分低落。 走着走着,头顶噼里啪啦的雨声小了。 她在原地转了两圈。 咦? 黑暗中,瘦长鬼影一直跟在她背后。 身躯挡住了大部分的雨。 撑着伞的郁箐往右边看,鬼影就若无其事地往左; 郁箐往左看,鬼影就慢吞吞地往右藏。 郁箐转了一圈: 怎么就她的头顶不下雨? ------------ 5 厉鬼厉鬼几点了(五) 不再送黄泉小区的单子后,郁箐也不需要每天熬到凌晨了,她每天送到晚上10点就收工回家,也就再也没有刷到过那个午夜的订单。 生者和亡者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本就不该产生任何的交集。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交房租的时间快要到了。这些天郁箐都在忙着收拾行李。出租屋虽然狭小,但是郁箐也已经住了三年,早就熟悉了周边的环境。如果不是实在负担不起这里的房租,郁箐也不会这么急着搬走。 万幸的是,房东人还不错,答应宽限郁箐半个月,找到新房子再搬走。 郁箐拜托了花店老板帮她留意附近的房子,然而她的预算不高,只能承担得起1000以下的房租。 花店老板一听就摇头:“箐箐,这个价位的房子,在市区应该是找不到了,你要不直接去郊区找找看?”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郁箐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 临睡前,郁箐和平常一样刷着租房信息。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地方:黄泉小区。 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送了半个月的外卖,郁箐对黄泉小区还算熟悉。 小区虽然偏僻,但是门口就是公路,还有公交,交通不是问题;小区里的入住率很高,还有电梯,安全又便利。最重要的是,地段偏僻,房租想必十分低廉。 郁箐爬起来搜索了一下同城的租房信息,只找到一条黄泉小区20年前的招租启示。 不过,这也不奇怪,很多老小区的房源都贴在布告栏和电线杆上。 关掉网页睡下,郁箐打算明天白天的时候去小区里看看。 …… 8月15号,恰好是这一年的盂兰节。 大街上出行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店铺都关了一大半,骑手群里全都是早早打卡下班的骑手们。郁箐送了一个早上的外卖,听了一路的鬼故事,她虽然不太相信这些,但也被这种节日氛围搞得毛毛的。 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阳,郁箐决定早点去看房,最好在太阳下山之前就能回到家。所以简单吃了个午饭后,郁箐就不再接单了,早早骑着小电驴去了黄泉小区。 这还是郁箐第一次在白天的时候来到黄泉小区。白天的郊区公路敞亮了许多,不过和夜里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郁箐和往常一样把车停在了门口。 然而一抬头,郁箐就愣在了原地—— 夜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小区,在白天的时候露出了真实的样貌。 一座座荒芜了将近20年的烂尾楼,墙漆早就剥落,门窗也早就被风雨侵蚀。满地的建筑垃圾上,及腰的野草随风摇曳。到处都是断裂的钢筋混凝土,不知名的野花开在上面,显然已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郁箐迟疑了一下: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毕竟临川市市中心进行过一次迁移,郊外不止一座小区,也不止一片烂尾楼区。难道是她记错了路么? 郁箐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走过满地的建筑垃圾、荒芜的野草,郁箐终于看见了那栋熟悉的大楼。18栋的大厅荒草丛生,电梯上落满了沉甸甸的灰,还有纵横的蜘蛛网,看上去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用过了。 郁箐是有一点钝感力在身上的。一路走过来,郁箐都下意识在脑海里想:烂尾楼要交房租物业费么?有水电用么? 但是钝感力不是木乃伊,等到确定了这栋大楼就是她每天都送外卖的那栋后,郁箐缓缓滑倒在地。 郁箐是相信世界上有鬼的,比方说她这个穷鬼。 她也相信灵异事件,比方说每个月离奇失踪的账户余额。 但是现在,郁箐的世界观被刷新了。 小区是假的,顾客好像也是假的。 郁箐抖着手打开手机app,查看银行卡余额:谢天谢地,配送费是真的。 郁箐一直以为自己要是某个故事的女主角的话,一定是银行门口摆着的《防诈骗指南》,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灵异故事这种选项。 想到今天就是盂兰节,郁箐立马站了起来。 她是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到的,进来最多花上半个小时,但是现在,外面的太阳却已经变得昏黄倾斜。果然,手机上的时间也停在一点半不动了。 郁箐有种直觉:要在太阳落山之前离开这里,不然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夕阳慢慢地消失,最后一抹余晖已经散尽了。 那个穿着明黄色配送服的小黄帽越跑越快,然而当她在小区门口气喘吁吁地扶住膝盖的时候,最后一丝夕阳还是消失了。 郁箐转过头,看见了让人十分震撼的一幕: 当最后一抹光消失,夜色降临,小区里瞬间亮起了万家灯火。 她听见了细碎的说话声,像是人们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紧接着荒芜的野草中间,伸出了一只只青白枯瘦的手,泥土破开,男男女女从地下爬了出来。 野草间绿色的萤火虫往天上飞,一轮巨大的苍白的鬼月照亮了整座亡者的世界。 有一种十分诡异的美感。 郁箐退后两步,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来时的公路早就不见了,停车位消失了,只剩下了连绵的黑色密林。 小黄帽的身后,狂乱的树影在地上交叠。 …… 郁箐差点被草丛里的鬼手抓住腿,好不容易蹬掉那只腿,她一口气跑进了密林里。 苍白的月光下,郁箐能够看见密林外的憧憧人影,但仿佛在忌惮着密林有什么,那些怨灵们只是在外面阴沉沉地看着她。 密林里到底有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都没有其他选择了。 郁箐只能继续往密林深处跑去。 这座密林很安静,但是因为甚至连虫鸣、鸟叫声都听不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寂”这个词语。 突然,郁箐听见了很奇怪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密林的尽头,传来了古怪的咀嚼声,有点像是在用锯齿咀嚼什么脆脆的东西。 她屏住了呼吸。 好一会儿后,小黄帽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 她看见了巨大的月亮下,疏漏有致的树干间,出现了一个瘦长的身影。 借着天上苍白的月亮,她终于看清楚了他的真貌。 她以为那是个“鬼”,但是他看上去更加像是一团人形的黑气,鬼影有两只细长的猩红眼睛,没有五官,“脸”上仅仅只有模糊的五官。 小黄帽仰着头,呆呆地注视着远处的鬼影。 好大,好恐怖。 很快,瘦长鬼影也注意到不远处的熟悉脑袋。 怎么又是她? 本来瘦长鬼影已经习以为常了,正准备和往日一样和郁箐同路回家。但是突然,瘦长鬼影停顿了片刻。 第一次,鬼影在郁箐的脸上看见了恐惧。 ——是了,今天的月光那么亮,她是可以看见他的。 瘦长鬼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就在不久前,郁箐无视他、路过他、在电梯里挤他。 把他当空气、路灯、行道树、监控摄像头。 现在,风水轮流转。 瘦长鬼影缓缓朝着郁箐走来,没有五官的脸凑近了她,朝着她露出了一个笑,随着那弧度的上升,嘴角裂开了一道裂口,露出了里面鲨鱼一般的锯齿。 郁箐缓缓后退,退到了安全距离后,她立马掉头,发足狂奔。 小黄帽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遇见了自己的鬼外婆。 瘦长鬼影慢悠悠地追着她往小区里跑。 郁箐抱头鼠窜。 郁箐发足狂奔。 生死时速间,郁箐并没有注意到今天被追赶的路线和平日里送外卖的小路重叠了。 就在今天之前,郁箐的人生还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每天需要操心的都是怎么攒房租、怎么还钱,脑海里只有为生计奔波,算来算去都是柴米油盐。 但是现在,郁箐发现自己还是太狭隘了。 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浴血狂鲨》、《裂口惊魂》。 郁箐不敢停下来,就这样一路被瘦长鬼影追到了18栋。 她停下来喘气,本以为那只鬼那么大肯定进不来。谁知道下一秒,瘦长鬼影就扭曲着缩小了许多——他竟然可以变形! 为了让高大的鬼影慢下来,郁箐身边有什么就往后砸,企图给他制造一点障碍。 但是这并没有让鬼影的速度变慢。沉重的脚步声,稳定、均匀,不紧不慢地在她的后面敲击着地面,仿佛是丧钟敲响。 很快,和所有恐怖片里演的一样,前面没路了。 当然了,就像每位主角都会绝处逢生一般,郁箐眼尖地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杂物间。她连忙躲了进去,拼命地把门关上—— 烂尾楼年久失修,大部分的门窗都破损了。 铁门啪地一关,就掉下来了半截。 郁箐抓着断掉半截的门和外面的瘦长鬼影面面相觑。 郁箐知道,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不能怂。她深吸一口气,大力出奇迹地掰下了半边门,站了起来,虽然长那么大,从来没有和厉鬼搏斗的经验,但是郁箐曾经徒手灭过蟑螂。 瘦长鬼影看了一眼举着门把看上去像是要随时朝着他扑过来拼命的郁箐。 停顿了片刻—— 若无其事地路过了郁箐。 郁箐眼睁睁地看着瘦长鬼影慢吞吞地走过了第一个应急出口的标识,紧接着是第二个,最后消失在了消防通道门口。 郁箐:“……” 郁箐在原地思考了很久的人生。最后,发现自己拿着半边门的姿势有点傻。她丢开了门,但是还是不放心,在地上捡起来了一根门上掉下的铁棍防身。 她警惕地追到了门边,探头看了一会儿,发现那只厉鬼确实走了。 郁箐没有掉以轻心,万一他再杀个回马枪呢? ——当务之急还是从这里逃出去。 然而,郁箐才朝着18栋的大门走出两步,脚踝上就传来了一股巨大的抓力,一只青白的女人手抓住她的脚,朝着野草中拖去。 就算是嗅到了郁箐身上瘦长鬼影的气息,在鬼月的强大影响下,怨灵们也会因为饥饿失去控制。 郁箐用铁棍砸、用脚蹬,那只手却死死不肯松开。 她急得额头冒汗。 突然,她灵机一动,把鞋带一解。 怨灵:“……” 郁箐立马爬起来,不敢再乱跑,回到了18栋。 唉,她唯一的一双运动鞋,很贵呢,要80。 月光下,郁箐感觉到有人在死死盯着她。 她回过头,就对上了一双海拔4米的猩红眼睛。 巨大的月亮下,不压缩自己的瘦长鬼影高大得像是一棵行道树。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时候,带来一种恐怖的威压感。 瘦长鬼影俯下身,凑了过来,朝着郁箐呲牙。 没有五官的面孔就在眼前放大。 郁箐浑身僵硬,步步后退,一直到她一屁股坐进了18栋的墙根下,那瘦长鬼影才缓缓地直起身子。 郁箐惊魂未定地往里躲。 隔了一会儿。 突然,“啪”地一声。 她的面前多了一只鞋。 ——正是她价值80块的左脚。 ------------ 6 厉鬼厉鬼几点了(六) 这个鬼影重重的世界,外面除了那只瘦长鬼影还有数不清的怨灵,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座18栋大楼。 郁箐不敢去捡鞋,也不敢往外跑,只能蹲在窗户底下往外看。 不远处的明亮的月光下,瘦长鬼影在夜色中游荡,被月光拉长的硕大影子有十几米的长度,直直投射到郁箐身后的窗户上,鬼影在窗户里摇晃,场面说不出来的诡谲和惊悚。 郁箐听见了怨灵们的哀嚎惨叫,还有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郁箐终于知道了那是在吃什么——瘦长鬼影那只巨大的鬼手抓起一只怨灵,怨灵就变成了一团黑气,被团吧团吧塞进了那裂开的锯齿里,紧接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这种场景郁箐只在鬼片里看过,对于一个生活在正常世界里的普通人来说,一切都太过刺激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要是那只瘦长鬼回来吃她,郁箐此时只能生死时速;要是有逃出去的机会,郁箐一定绞尽脑汁想逃跑。但是18栋外面全都是怨灵,那只可怕的瘦长鬼还时不时用猩红的眼睛看一眼大厅,仿佛在确认郁箐是不是还老实待在原地。 实际上,郁箐目前只能一边害怕,一边蹲在窗户下面看大鬼吃小鬼。 心理上郁箐是很惊恐的。 生理上郁箐是脚都蹲麻了的。 郁箐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继续蹲着看。但也许是看着这惊悚的一幕太长时间,惊恐到一定限度就会开始胡思乱想,郁箐看着看着,突然间想起来了自己之前收藏的宠物吃播视频。 因为没钱吃大餐,她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看吃播,特别是大型犬类的吃播。 瘦长鬼影用那尖锐的锯齿咀嚼的时候,有点像是那种烈性狼狗,凶残但是吃得很香的样子。 窗外那渗人的嘎吱嘎吱声有点像是在啃什么脆脆的很有嚼劲的食物。类似于咀嚼泡椒凤爪、香辣贡菜之类的。 听起来香香辣辣的。 郁箐听饿了。 被鬼追了一整个晚上,午饭早就消化光了。 郁箐犹豫了一下,从随身的包包里翻出了两包苏打饼干。 要不……先吃晚饭吧? 郁箐感觉自己应该算是那只瘦长鬼的人质或者储备粮,显然现在食物充足,对方并不打算马上吃掉她。但瘦长鬼影很明显对食材有一种特殊的占有欲,也不许她被其他鬼吃掉。 郁箐犹豫了半天,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毕竟18栋是最安全的地方,别说逃出去了,跨过门槛就会被别的鬼拖走。 郁箐以为自己最茫然的时候应该是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没想到在紧张刺激的鬼故事里她也挺无所事事的。 她发现自己蹲着的姿势很像是街溜子。 继续蹲着么? 郁箐迟疑着:要不睡了吧? 她捡回来了自己的鞋,在大厅里找了个隐蔽的避风角落,脱下外套垫着,躺下了。 郁箐以为她会睡不着,毕竟外面鬼哭狼嚎、风声呼啸,鬼影乱撞,但其实这个狭窄的角落还挺有安全感的。据说最好睡的环境是外面狂风暴雨,而你窝在安全的小屋里。 郁箐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许久之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高大的身影来到了那个小角落里,看见了地上不省人事的郁箐。 鬼手戳了戳,没反应。 被吓晕了。 真可怜。 瘦长鬼影没有五官,裂开的嘴角也格外血腥狰狞,但是仍然能看出来一点幸灾乐祸。 ——盂兰节,这座怪谈会封闭整整半个月。这只倒霉的小人类只能待在这里,每天在恐惧和害怕当中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他还是很好心的。 等到半个月后怪谈重新打开,他会把这只饱受惊吓、可怜的人类丢出去的。 …… 第二天,郁箐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谢天谢地,头还在。 郁箐小心翼翼地走出了18栋。 天一亮,这座怪谈里的一切都陷入了沉睡。憧憧鬼影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死寂。这里再次变成了荒芜的烂尾楼。 一路上郁箐没有再遇见任何怨灵。 这座怪谈里的天空是青蓝色的,透着一股陈旧的感觉。 郁箐一路跑到了小区门口,那条熟悉的公路仍然没有出现。 她打开了手机,时间仍然停留在了1:30。 郁箐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她出不去了,被暂时困在了这个奇怪的怪谈世界里。 郁箐的脚步沉重了起来。 不过,郁箐在这座怪谈里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最大的损失是早上起床的时候指甲劈叉了——就算起诉这座怪谈,也顶多拿到一点精神损失费。 所以总的来说,郁箐虽然心情沉重,但是情绪还算是稳定。 她拿着那根铁棍,在小区里到处走走戳戳,试图找到一点食物和水。 郁箐不敢深入那些烂尾楼的阴暗处,只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到处翻找。比起在鬼故事里挣扎求生,灰头土脸的郁箐感觉自己更像是个来捡破烂的。 黄泉小区是二十年前的烂尾楼了,这里没有什么小超市之类的地方,只有保安室里还有一点人生活过的痕迹。郁箐没有找到食物,但是翻到了一口生锈的锅,还有几双一次性筷子。 郁箐又继续沿着绿化带往里走,可惜只找到了一点野生的韭菜。万幸,绿化带里有棵桃子树,果子酸涩,但是也能勉强充饥。 这座怪谈里天黑得很快,小区又格外大,摘了十来个桃子后,郁箐不敢在外面继续逗留。 回来的路上,郁箐在17栋楼下发现了一排老式洗手池。 她扭开一看,果然,里面流的是哗啦啦的红色液体。 鉴于这是一座怪谈,大概是血。 郁箐想了想,没有把水龙头拧回去。 作为一个务实的人,在昨夜的惊吓过后,郁箐已经接受了世界上有鬼这件事,并且飞速将自己从前受过的教育和新的世界观进行一番融合。 郁箐相信物质守恒定律: 人的血量通常为4000毫升,就算是变成了鬼,也不太可能流上几吨的血。 就这样放了半个小时后,郁箐探头一看,果然,水龙头里的水清澈透明,就连水龙头上的血迹都被冲洗干净了。 郁箐又放了一会儿,确定一点点血腥味都没有后,开始洗锅烧开水。 她捡了几块砖,在昨天睡觉的小角落附近搭了一个简易的灶台。 烂尾楼里不缺易燃物,就是钻木取火比较难,搓了半天手都要起水泡了,这才搓出来了一点火星子。 每个月快到还贷款或者交房租的时间,郁箐都会无数次幻想自己回到山里去当野人。每天不用发愁房租和下顿饭要怎么办,反正她吃得不多,只需要捡捡路边的蘑菇、野菜就能活得很好。 要是担心营养不良,还可以随身携带一只鸡,每天等它下一个蛋。 但这里不是物资丰富的原始森林,酸涩的小桃子个头小也不顶饿,郁箐饿得头脑发昏,看着咕噜噜冒泡的铁锅,叹了一口气。 要是明天找不到新的食物来源,可能在被瘦长鬼影吃掉之前她就要先饿死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草丛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郁箐立马熄灭了火。 果然,窗外短暂的白天已经结束了。 黑夜降临,圆月高升。 游荡着的怨灵们再次从地下爬了出来。整座怪谈里,只剩下了18栋的大楼外还是一片真空。 …… 和往日一样,密林里的庞然大物苏醒了。 瘦长鬼影手里拎着一只带血的野鸡。 慢吞吞地朝着18栋走去。 一路走,血就一路往下滴。 场面十分之惊悚。 大门打开,鬼手将野鸡放在了墙根底下。 想了想,又在墙上留上了一个大大的血字,用于威胁恐吓。 …… 等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郁箐才从角落里探头出来。 她看见墙上出现一个硕大的血字:死。 下面是一只死不瞑目的鸡。 郁箐看看墙上的字,看看地上的鸡。 虽然场景十分吓人,但那的确是一只鸡。 月色下,模糊的高大鬼影正在下面游走,和昨天一样正在嘎吱嘎吱地吃怨灵,看上去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郁箐探头瞅瞅,小心翼翼捡起了地上的鸡,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外面鬼影重重,鬼月高悬。 被那只瘦长的鬼影威胁还是很可怕的,郁箐十分害怕地把威胁鸡给烤了。 ——主要是没有调味料和刀,炖着不太好吃。 看看手里香喷喷的烤鸡。 郁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其实在昨天鞋被丢回来的时候,她就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 郁箐探头看了看外面那个瘦长鬼影。 陷入了沉思。 她决定试探一下。 …… 回来后,瘦长鬼影看见了那巨大的血字下出现了一行小字: 下次麻烦您帮我去一下毛,谢谢。 ------------ 7 厉鬼厉鬼几点了(七) 第三天,郁箐照例去了小区门口,果然,那条公路仍然没有出现。 接下来的一整个白天,郁箐都在到处搜寻食物。然而荒废了二十年的烂尾楼区,除了那棵桃子树,根本没有其他的食物来源。 郁箐一无所获地回了18栋,吃掉了昨天晚上剩下的半边鸡,想了想,又留了个鸡腿以防万一。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每天晚上会出现的那只瘦长鬼影了。 她有点忐忑地看着大门口:提了要求,他会生气么? 这天夜里,月亮才刚刚挂上去没有多久,瘦长鬼影就出现在了大门口。 郁箐和昨天一样熄灭了火,打算躲回角落里。但是她才刚刚转身,还来不及跑,瘦长鬼影就出现在了她背后,紧接着一股巨力从衣领处传来。 鬼手一个手指头就把准备逃跑的郁箐给勾了回来。 月光下,瘦长鬼影俯视着郁箐,拉长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鬼影朝她逼近一步、鬼手就戳她一下,郁箐就这样被戳到了逼仄的角落里。 没有五官的面孔凑了过来,虽然很难从那团模糊的黑影上看出表情,但是郁箐能够感觉到他在生气。 她浑身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瘦长鬼影朝着她发出了低沉的声音。那声音低哑至极——他当然会说话,但是这座怪谈里不需要交流,所以吐字的时候显得格外生涩难懂。 凑得太近,郁箐脑瓜子嗡嗡的并没有听清楚,只是依稀听见了什么死,什么杀掉之类的关键词。 就在郁箐以为自己要完蛋了的时候,一只死不瞑目的鸡被恶狠狠地丢在了她面前。 ——没有去毛! 鬼手点了点郁箐,又点了点地上的鸡:看见了么? 惹了他就是这个下场。 威胁鸡今天死得更惨了,头身分离。 而且一根毛都没有帮郁箐拔! 郁箐缩着脑袋,看了看地上那只死得很惨的鸡,又看了看面前吓人的高大鬼影。 瘦长鬼影又凑过来呲牙一番。 郁箐惊恐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观察了一下郁箐的表情,瘦长鬼影认为自己的威胁应该是起到了效果,这才缓缓地直起了身子,放过了她。 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等到他一转身,恐怖的威压消失,鹌鹑样的郁箐就立马支棱了起来。 她脸上的惊恐消失了,畏缩的脊梁也挺直了,探头看见那只瘦长鬼影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立马溜溜达达地捡起了地上的鸡。 隔了一会儿,郁箐再次回到了那面墙下面,在那行字下面留下了一行小字,语气十分卑微虔诚: 谢谢您,明天可以给我带一点盐么?没有盐吃我会死掉的,求求您了,我真的很需要。 瘦长鬼影回来了,凑过来看了看墙上的字。 显然,今天的威胁很有效,无法无天的郁箐已经知道了何为畏惧。那几个“求求您”的态度谨小慎微,和昨天要求拔毛时的猖狂截然不同。 …… 也许是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态度让鬼满意。 第四天的夜里,瘦长鬼影带回来了一只鸡、一碗盐。 郁箐捡起了那碗盐。 盐长得有点奇怪,有点像是逢年过节祭祖的时候上供用的那种盐巴。这座怪谈里当然没有这种东西,又暂时封闭着不通往外界。所以这盐其实是外面过节的人们放在黄泉小区门口上供的祭品。 虽然来路可疑,但是郁箐很高兴,毕竟她已经四天没有吃到盐了。 今天白天,郁箐在17栋边上找到了几根野葱。她蹲在锅边,撒上了野葱花、加上盐,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 四天了,郁箐终于吃上了有味道的一顿。 这里的条件非常简陋,洗澡倒是简单,白天可以趁着没人的时候擦洗一下,但是更加紧迫的问题是,她已经用热水刷了四天的牙了。 她在墙上写下了一行字:谢谢您的盐,我目前还非常急缺一把牙刷,求求您了。 瘦长鬼影回来了。 他看了看墙上的字。 活人要呼吸、要吃东西、吃东西要有味道,竟然还要刷牙。 好烦。 没有牙刷,毕竟没有人会给鬼上供这种东西。 但是因为郁箐又“求求您”了,语气十分卑微。 瘦长鬼影抓了几只刚刚死不久的怨灵,得知杨柳枝似乎也可以清洁牙齿。 …… 第五天。 在郁箐的翘首以盼当中,瘦长鬼影带来了一只鸡和一捆杨柳枝。 不过,瘦长鬼影还是在墙上留下了一行血淋淋的大字,用以警告贪婪的郁箐不要得寸进尺、得陇望蜀。 这几天,这只瘦长鬼影已经被郁箐的“求求您”蒙蔽了双眼。 每次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眼前都会浮现出一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外卖员双手合十说拜托拜托的样子。 显然,之前在电梯里把他挤得躲在天花板上、在公交车上靠过来逼得他在车上僵坐了八个小时,完全是不知者无畏。 一旦知道了真相、看见了他狰狞可怕的形象,小外卖员只剩下了战战兢兢和卑微祈求,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 瘦长鬼影很是满意。 就着郁箐的“求求您”下饭,简直是胃口大开。 嘎吱嘎吱吃怨灵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然而,他和往日一样吃完怨灵回到了18栋的时候,脚步却在墙边缓缓停了下来。 墙上第一行是他留下的血淋淋的威胁:贪婪的人,都、会、死。 下面是郁箐的回复: 谢谢您,但是我还缺一些水果和蔬菜,您知道的,活人需要维生素,求求您了。对了,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帮我带件衣服,这里真的好冷,求求您了。另外,我还缺一些生活用品,清单如下:1…… 因为清单太长写到了墙角写不下了,还有一个括弧小字带箭头:转第二页。 语气卑微。 态度猖狂。 读完了第二页的瘦长鬼影缓缓抬头。 “……” 他知道活人的世界里有一种名叫许愿池的东西。 里面一般会关着一只受刑的王八,所有活人都通过砸它来许愿。 简直是教科书般贪婪的活人! 但是因为墙上写满了蝇头小字,愣是没有空地留下新的威胁。 瘦长鬼影缓缓地离开了大厅,准备在明天给郁箐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此时,郁箐正在做着美梦,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 第六天,瘦长鬼影又来了。 贪婪的郁箐正在翘首以待着今日份投喂,却迟迟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她身后的窗户大开,一只鬼手抓住了她的衣领把她提溜了起来。 突然双脚离地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地抱住了那只鬼手。 瘦长鬼影停顿了一下,快速地把她放在了一株枯树上。 郁箐连忙抱住了树杈子,生怕自己掉下去。树底下全都是朝着她伸出手的怨灵们。 她看见那只瘦长鬼影当着她的面抓起了一只,嘎吱嘎吱地吃了起来。郁箐现在的高度,正好能够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每一只人形的怨灵碰到那只瘦长鬼影就会变成一团惨叫的黑气,被锯齿咀嚼殆尽。 尤其是吃完了那只怨灵后,瘦长鬼影还会阴恻恻地凑过来,朝着她龇牙,指指点点一番,仿佛在说:吃完他们就轮到你了。 郁箐的确被吓傻了,其实她一直有点惴惴不安,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这只鬼要给她带吃的。 没有来由的恶意很可怕,没有来由的善意也会让人不安。她一直在猜他不吃她,可能是因为她比较瘦小,还没有养肥,所以每天他都送吃的过来。今天,这个猜测好像成真了。 郁箐战战兢兢地坐了一会儿。 瘦长鬼影比一开始见到的时候好像更大只了一些。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一直在吃怨灵的缘故,他的身体渐渐地凝实了起来,就连没有五官的脸都看上去隐隐约约有了人类五官的轮廓雏形——看上去就更加吓人了。 害怕着害怕着,郁箐突然发现月光下瘦长鬼影,怎么看上去有点眼熟呢? 她畏畏缩缩的动作一顿,探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后的18栋。 电光石火间,郁箐想到了刚刚那冰冷的熟悉触感。怎么那么像是那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喜欢桃子奶绿和黄油曲奇饼的顾客?那位顾客也非常高、非常吓人。 意识到对方可能是一只熟鬼后,郁箐的恐惧感消失了不少。 她不再战战兢兢地趴着,渐渐地坐直了一点。 她还是害怕的,对方虽然是认识的鬼——比不认识的鬼好一点,但并不代表不会在生气之下吃掉她。 她一直提心吊胆。 许久后,高悬的鬼月下,郁箐的面前突然伸过来了一只巨大的鬼手。 不自我压缩的时候,这只可怕的瘦长鬼影足足有四米多高,郁箐在树上都只能和他勉强平视。 郁箐看见了那只伸过来的鬼手,以为要抓住她吃掉,立马转头蹭蹭蹭地往树上爬。 突然,她听见了一个极为低哑的嗓音响起:“上来。” 也许是个子太高的缘故,瘦长鬼影的声音甚至自带混响。 郁箐转过头,发现那巨大的鬼手刚刚好伸在她的脚边。 是让她爬上他的手掌的意思么? 不过郁箐不会爬树,也的确没有办法下去了,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小心翼翼地从枯树上爬上了鬼影的手掌,抱住了他的胳膊。 郁箐感觉自己趴在了一块冷冰冰又非常硬的大石头上;瘦长鬼影则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一块小小的煤炭,下意识地想要甩手,但是想到郁箐是个脆弱的活人,忍住了。不过,他还是凶残地瞪了她一眼。 他们的身后,是一轮高悬的鬼月。 郁箐战战兢兢,害怕自己掉下来,抓得紧紧的,很快,她就被托着稳稳放回了窗户里。 今天的郁箐仍然得到了一只鸡。不过,作为对贪婪者最严厉的惩罚,瘦长鬼影点了点那只鸡:鸡是活的,不仅没有帮她杀掉,还没有拔毛! 鸡在大厅里咯咯哒地满地乱走——“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一只保底鸡”的定律再次被验证了。 郁箐探头看了看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瘦长鬼影。 经过了今天的事,郁箐的内心的确还有许多的恐惧。 但是她的潜意识里,已经隐约意识到惹了这只瘦长鬼影的下场: 相当于完全没惹。 ------------ 8 厉鬼厉鬼几点了(八) 恐吓过郁箐之后,瘦长鬼影回到了18层的家里。 进门前,鬼影迟疑了片刻,打量了一下月亮下自己狰狞的倒影。 从前他也在这座怪谈里遇见过活人,每个活人都会在看见他之后吱哇乱叫,然后疯了似的拔腿狂奔。要是他戳他们一下,他们就会直接惨叫着旋转倒地。 想起郁箐今天出奇的安静乖巧, 不会吓傻了吧? 是很可怕。 ——把楼下的郁箐吓出了松弛感。 过去几天郁箐都很紧张。 毕竟那条通往活人世界的公路始终没有出现,郁箐猜测自己大概永远都逃不去了。没有人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处境下能够安心,她只能恐惧地躲在18栋里等待夜幕降临,等待那只随时会吃人的大家伙来投喂她。 但在今天晚上,发现瘦长鬼影真的不吃她之后,压在郁箐心中沉甸甸的危机感一下子就消失了。 睡觉前,郁箐仔细思考了一下。 她发现生命安全得到保证后,待在这里简直是做梦一般的生活。 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醒来开始绕着小区溜达转圈,晚上开始煲鸡汤并且观赏瘦长鬼影吃播。饱餐一顿之后无所事事地睡去。 虽然生活质量一般,每天都灰头土脸,但她已经很久没有为交房租彻夜难眠了。 在活人的世界里,郁箐每天起早贪黑,把小电驴骑得冒烟,风里来雨里去地送外买,然而她再怎么努力工作,也要还上三十年才能还清欠款,还有交不完的房租、水电费、物业费、停车费。 郁箐发现: 虽然她离开了活人的世界。 但好像也同时失去了烦恼。 …… 第七天的早上,郁箐推开了破烂的窗。 天蓝了,草绿了,阴风阵阵都变成了惠风和畅。 想到这里不会有鬼催她交房租,郁箐迈着轻盈的脚步溜达回大厅,看那片废墟的眼神,仿佛看见了希望的田野。 她已经开始立足当下、展望未来。 前几天郁箐都是垫件衣服就凑合着躺下了,要是在这里常住,总不能一直睡在废墟中间。郁箐卷起了袖子,把建筑垃圾搬走,灰尘扫干净,整理出来一个整洁的小角落。她找到了一块不大的门板,清洗晾晒干净后,把衣服铺上去也勉强算是一张小床。 郁箐没有吃掉那只活鸡,而是在鸡的腿上绑了根绳子。 白天的时候把鸡放出去吃虫子和蚯蚓,等到晚上就可以栓在大厅里避免被鬼吃掉。 她开始眼巴巴地等这只鸡下蛋。 等到鸡生蛋、蛋生鸡,郁箐很快就会得到一窝小鸡,稳定的蛋白质来源就有了。 郁箐这几天每天都在小区里溜达,早就熟悉了地形。18栋附近有一片很大的绿化带,土地十分肥沃,完全可以开辟出来种菜。 她打算等到过几天在墙上问问看那只大家伙,看看能不能给她带回来一些菜种子。 等到种出来了萝卜白菜,还可以作为礼物送给他。 …… 这天夜里,瘦长鬼影在密林里苏醒后,徘徊了一会儿。 这座密林里,曾经有很多疯了之后挂在树上的活人。他们化作的怨灵会死不瞑目地在这座密林里游荡,挣扎着想要吃掉活人的血肉,只有被瘦长鬼影吃掉后,才会得到真正的安息。 正常人在这座怪谈里待上整整一周,就算是没有被鬼吃掉,也会精神崩溃。尤其是在意识到没有任何逃出去的希望之后,很多人都会承受不了精神上的巨大折磨,选择自尽。 瘦长鬼影仿佛透过夜幕看见了吊在树上荡来荡去的黄色小人。 算了,等到这座怪谈再次开启,就立马把她扔出去吧。反正饱受惊吓的郁箐肯定这辈子都不敢再踏进这座怪谈一步。 再也不会有人来烦他了。 他慢吞吞地朝着18栋走去。 他并不知道,经过一顿恐吓,郁箐已经打算在他楼下安家了。 她不仅开始在他的18栋养殖家禽,还打算瓜分他的领地,在他家楼下规划了哪片地要种萝卜、哪片地种白菜。 等到瘦长鬼影回到18栋的时候,郁箐正在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打扫卫生。 瘦长鬼影眼睁睁地看着她路过窗边,和底下正反两面都是头发的怨灵打了个招呼。 瘦长鬼影:? 他缓缓停了下来。 是的,郁箐已经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每天晚上,郁箐都能够看见许多奇形怪状的怨灵:有的满脸是血,有的满脸是头发,有的分不清正反面,有的满地乱爬。 一开始是很惊悚的,但是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邻居还挺好相处的。 郁箐住的那个老小区鱼龙混杂,楼下有喜欢往楼道里丢垃圾的老太太,有尖叫着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吵闹就不说了,邻里纠纷还特别多。 这些怨灵长得吓人,但他们不会乱丢垃圾、大吵大闹,甚至不需要维持人际关系——因为每天瘦长鬼影都会吃掉一批,每天的邻居都是全新的。 瘦长鬼影盯着那只小黄帽在窗边走来走去。 高大的身影停在了门口很久,愣是没敢进去。 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 吓疯啦? 今天进食的时候,瘦长鬼影吃得格外缓慢,简直是食不下咽。 时不时就朝着窗户里看上一眼。 等到回18栋的时候,瘦长鬼影凑到墙边看了看。第一次希望看见郁箐狮子大开口。 但是没有。郁箐竟然连要求都没有提(主要是已经提完了),墙上没有多出来的字迹。 鬼手将今天的鸡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角落,破天荒地没有再威胁她。 …… 第八天。 瘦长鬼影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密林里的每一棵树。 确认了没有一只郁箐吊在上面,这才慢吞吞地朝着18栋走去。 这两天郁箐都很忙,白天要早起遛鸡,晚上还要收拾新家。再加上那天列出的四十九条清单已经足够齐全,郁箐没有在墙上增加任何要求。 但墙上许愿池却开始实现小黄帽许下的愿望了。 郁箐没有工具,每天拔毛非常麻烦。 今天瘦长鬼影带回来了一只处理得干干净净鸡。 郁箐捡起来了鸡,底下竟然还藏着一只皱巴巴的红苹果。 郁箐愣住了。 今天的鸡也格外酸,仿佛是死前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整锅鸡汤都酸酸的。 苹果看上去也不太新鲜,像是放了很久。 但是郁箐有点感动。 自从欠下了巨债,为了节约开支,郁箐每天都吃得很简陋随便,加不加蛋都要犹豫半天,早出晚归的时候,在外面草率地吃个包子也能凑合一顿。被困在这座怪谈里的这一周多,是郁箐半年来吃得最丰盛的几天了。 她隔着窗户,看见了鬼月下的瘦长鬼影。 他的样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狰狞可怕,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都像是狂舞的恶鬼。他还特别凶,啃咬怨灵的样子简直是恐怖片重现。 但是郁箐好像一点也不怕他了。 她不再和从前一样见到他就躲起来了,而是悄悄地探头出来,坐在了门槛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见了瘦长鬼影的脑袋上好像插着一根……鸡毛? 郁箐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瘦长鬼影朝着她阴沉而恶狠狠地瞪过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顾忌,瞪到一半又打住了。 郁箐抱着皱巴巴的苹果,朝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 瘦长鬼影回来的时候发现,18栋的大厅已经变得干净整洁了很多。 他甚至看见了郁箐的小床。 他凑了过来,看了看熟睡的郁箐。 那只冷冰冰的鬼手戳了一下郁箐的脸。 莫名其妙的,他感觉郁箐今天好像缩水了一些。 本来就很小只,现在看起来更加渺小了。 瘦长鬼影并没有意识到,这大概是因为他最近吃了太多的怨灵变得更大了一些。 难道是饿瘦了? 一只鸡的确太少了。 他来到了那面墙边,想要看看今天的郁箐提了什么要求。 没有要求。 墙上只有一个大大的笑脸。 ……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九天。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仿佛是郁箐在这座怪谈里过得太舒坦了,这座怪谈开始下雨了。怪谈里的雨是惨淡的绿色,下起来整个世界仿佛笼罩了一重惨绿色的滤镜。 这里的门窗破败不堪,一下雨就往屋里飘,郁箐不得不把自己的临时小窝紧急搬离了窗边。 风雨特别大,火也点不着,午饭也没有办法热了。 临近天黑的时候,雨越下越大,猛烈的风灌进来,大厅里坑坑洼洼的地面很快就开始积水。 这座怪谈一下雨就变得阴冷无比,气温骤降了数十度,郁箐只有一件不太保暖的配送服外套,白天醒着的时候还可以凑合一下,但是夜里就没有办法继续在这四面漏风的地方待着了。 郁箐不得不放弃继续住在大厅的想法,把唯一的家属(鸡)安顿好,就开始往楼上爬,想要找到一间可以躲避风雨的房间。 二十年过去了,这座烂尾楼大部分房间的玻璃和门都是破的,情况并不比大厅里好多少,甚至楼层越高,风雨越大。 等到一路气喘吁吁地爬到18层的时候,郁箐的外套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半。 18层的情况要好很多,走廊上的玻璃还算是完好,一进来风雨声就消失了,气温也立马升了上去。 ——但走廊尽头,好像是瘦长鬼影的家。 郁箐的确不那么害怕他了。但是贸然踏入对方的领地仍然是一件十分冒昧的事。 这段时间,除了墙上的交流和每天的威胁鸡之外,一人一鬼都保持着距离,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一种半生不熟的关系。 然而,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要是感冒了,这里不可能找到退烧药吃。 …… “非常冒昧,但是求求您了,楼下下雨了我没有地方住,我可以暂时住在您的隔壁么?只有那间房的玻璃不漏风,我保证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吵到您的。” 留下了这行字,郁箐有点忐忑地回去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和随身小包。 白天爬了18层十分辛苦,幸好一到夜里电梯就亮了起来,郁箐来到了18层。 然而郁箐并不知道,瘦长鬼影虽然可以压缩自己的体型,但一睡着就会变成一滩黑色的雾气平铺在地板上,所以不止444号房,其实整个18层都是他的家。 她打开了门,进了隔壁的445室,相当于登堂入室,直接住在了别人家的卧室里。 ------------ 9 厉鬼厉鬼几点了(九) 雨夜还在继续。 一个沉重的脚步响在了黑暗中。 今天下雨,瘦长鬼影回来得晚了一些。 18栋显得格外寂静。 他要是养过毛孩子,可能会知道一个定律: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瘦长鬼影在大厅里没有找到郁箐的身影。 ——被怨灵吃掉了? 鬼手拎起了杂物到处翻找,找到了一只被拴着的活鸡、一口大铁锅。 不过,很快,他看见了墙上的字。 ——因为一面墙上写满了,郁箐换了一面写。看见那熟悉的“求求您”作为开头,瘦长鬼影顿时有了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等等,他好像被偷家了。 …… 直接深入鬼巢,住进了人家的大本营的郁箐浑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她并没有早早入睡,而是拧干了外套挂在窗边,忐忑地等着鬼影回家。 她已经想好了要是他生气了,不允许她借住在隔壁,她就老老实实地回楼下住。 午夜时分到了。隔着一道门,郁箐听见了熟悉的沉重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气势汹汹地在她的门边停下。 瘦长鬼影是来把她拎出去丢掉的—— 死亡是一场漫长的沉睡,瘦长鬼影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眠当中度过。打扰逝者长眠是很不礼貌的。那片密林因为他的存在,没有怨灵敢踏入一步,就连小鸟和昆虫都消失了。同理还有这座18栋,允许郁箐住在楼下已经是破例了。 他打算将这只得寸进尺的活人拎起来丢出18栋! 但是在即将拧开门把手的时候,瘦长鬼影停了下来。 活人是很脆弱的,一场风雨就会让他们死掉。 而郁箐要是死掉了…… 她会变成一只怨灵留在这座怪谈里,永远永远地缠着他。 今天“求求您”,明天“冒昧一下”。 瘦长鬼影嗖地缩手。 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吃掉她”这个选项。 不过,今天夜里的风雨的确太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户上,让鬼心烦意乱。 该死的雨。 …… 郁箐一直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离开,隔壁的房门打开。 她小声说了一句:“谢谢您收留我。” 隔壁没有任何回应。 但鬼邻居大概是默许了。 郁箐来到了窗边,摸了摸潮湿的外套,今天晚上肯定没有办法盖着睡了。幸好室内还算是温暖,郁箐渐渐地放松了下来,疲惫和困倦席卷过来,她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雨夜窗外没有一丝光,她并没有发现地上渐渐地出现了一滩黑色的鬼影。就像是水流一样蔓延了整个18层。 因为要给郁箐腾地方,路过她的时候,鬼影不得不在她的脚边绕了一个“s”形。 幸好,郁箐小小一只,并不是很占地方。 郁箐很快就睡着了,她睡相不错,一整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打扰隔壁的鬼邻居。 但是活人的呼吸就是最大的惊扰。 她呼吸的时候会带来细微的气流,瘦长鬼影不得不缓缓地挪动着离她呼出的温暖气流远了一点;但活人的呼吸是有声音的,均匀、细小、但稳定。 瘦长鬼影下意识地开始数她的呼吸。 沉睡的郁箐并不知道,这是何等惊悚的场面——她几乎是被那滩鬼影围绕其中的,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被一只怪物抱在了怀中。 窗外的雨还在下。 一万一、一万二…… 明天雨停了一定要把她丢出去! 第十天,下雨。 为了感谢鬼邻居的好心收留,郁箐起了一个大早,把18层的卫生给打扫了。 隔壁鬼邻居早就离开了,房门紧闭着。 他的窗台上摆着一只有点陈旧的花瓶,看上去有些年代了,还缺了个豁口。花瓶里插着一根早就枯萎发黑的玫瑰花杆,不知道养多久,花瓣都掉光了。 打扫卫生倒是不累,但是爬18层下楼就要了郁箐的半条命了。 ——要是这栋大楼可以通电,电梯白天也可以用就好了。 郁箐想了想,打算明天天亮之前起床,这样就可以乘电梯下去了。 上午停了一会儿的雨,郁箐把饿了一天的鸡牵出去遛了。 突然,她在大树底下看见了一丛白色的小野花。仿佛是雨后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还沾着新鲜的露水。 郁箐想了想,摘了一捧小野花。 晚上雨越下越大。 瘦长鬼影回来的时候在墙上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求求您”。 收留一夜已经是出于鬼道主义。 一整夜没有睡好的瘦长鬼影气势汹汹地上楼。 今天一定要把她丢出去! 瘦长鬼影伸出了鬼手,打算打开445的门,把里面的郁箐抓出来丢掉。 但是,突然,他看见窗台上,枯萎的玫瑰花杆被换成了一把不知名的白色小野花。 小野花在夜风当中招摇着。 “……” 瘦长鬼影凑过去。 黑色的鬼手在小野花前面停了下来。 最后也只是虚虚抚摸了一下小野花的影子。 算了,雨很快会就会停的。 但瘦长鬼影并不知道,在活人的世界里,好心收留被雨淋湿的小野猫的下场是很可怕的,会变成一种任劳任怨、主动上供的奴隶。 第十一天,继续下雨。 眼见着短时间雨不会停了,楼下已经变成了一片潮湿的沼泽地,回楼下住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蜷缩在角落里睡得手脚发麻,郁箐在天亮前就醒了。她打算下楼把那张临时床铺搬上去,但是因为放在楼下太久泡了水,床板上已经长出了绿色的蘑菇。 郁箐想起来了一件事:那天她一层层找上去的时候,在二楼看见了一张还算完好的小床。 趁着天还没亮,郁箐来到了二楼,拖着小床进了电梯,回到了445室。 有了个小房间,比在大厅风餐露宿好多了。因为跑出去容易弄湿衣服,郁箐白天都在大楼里度过,烧水、做饭,只在雨停的时候会出去溜鸡。 郁箐并不知道自己每天晚上都在与鬼共眠。 在她的眼里,她只是暂时住在了鬼的隔壁。 她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每天晚上她的脑袋边就睡着一滩鬼。 大概是因为有了床,外套也干了,天一黑,郁箐就上床睡觉了,睡得格外香甜。 …… 瘦长鬼影回来了。 阴沉的视线从郁箐的脑袋扫到了床尾。 郁箐一个人还好,再加上一张床就非常占地方了。 瘦长鬼影阴沉地看了她一会儿,鬼手张牙舞爪地伸向了熟睡的郁箐—— 准备把她从床上提溜起来,把这张占地方的小床丢出18楼。 郁箐睡梦中,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在阴暗地咆哮,头顶也有什么东西在张牙舞爪地乱晃。 郁箐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下床,伸出手在黑暗里摸了摸。 在郁箐头顶张牙舞爪的瘦长鬼影嗖地退后。 郁箐绕着床转了一圈,小声嘀咕:“什么东西?” 然而周围太黑了,郁箐什么都看不见。郁箐读大学的时候宿舍晚上就进过猫,也是这样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进来躲雨的吧。 她在黑暗里摸索着往前一步,瘦长鬼影就退后一点。很快郁箐来到了发出声音的墙角,她凑近了黑暗里的瘦长鬼影,嘀咕道:“奇怪,声音明明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黑暗里,瘦长鬼影高大的身躯,就这么被逼迫到了逼仄的角落、贴上了墙。 她的脸和呼吸都靠得那么近。 鲜花般的唇就在面前。 没有五官的瘦长鬼影缓缓地缩到了天花板上。 幸好,郁箐想起来了隔壁住着一只不能打扰的鬼邻居,摸到了冰冷的墙壁后,很快就放轻了脚步,回到了小床上睡觉。 瘦长鬼影缓缓地从墙上爬了下来。 等了好一会儿确定郁箐没有动静,不会再突然靠过来,这才重新变成了一滩鬼影。 不过接下来的一整夜,再也没有鬼试图把郁箐的小床丢掉了。 其实,活人的呼吸声也并不是那么刺耳,反而那种绵长的韵律,会慢慢带来氤氲的睡意。 一千一、一千二…… 这个寂静的雨夜,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 第十二天。 下楼遛鸡的时候,郁箐在大厅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枚蛋! 简直是历史性的一枚蛋,走向丰衣足食的伟大鸡蛋! 她激动地跑到了那面墙上留言: “谢谢您,我有一个好消息和您分享,我养的鸡今天下蛋了!第一枚蛋送给您,可以做成蛋花汤,很美味的,再次感谢您的收留!” 今天没有下雨,瘦长鬼影回来的时候脚步轻快、迫不及待。 桀桀桀,可以把她丢出去了。 但是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大厅里的惨状——满地都是水,显然活人睡一个晚上会死掉的。欣喜的瘦长鬼影缓缓地收起了狰狞的笑,突然间有种要和郁箐继续同居下去的不祥预感。 不过,十五天就快到了。 再忍忍。忍过去就好了。 鬼影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那面墙边。 他看见了郁箐的留言,又看了看地上的那只蛋。 这是一条弱小脆弱的生命。 瘦长鬼影伸出了鬼手。 凶残地上下摇匀了蛋黄。 一条脆弱的小生命就此嗝屁。 …… 活人和鬼的区别就是:他们生活过的地方都会留下很多的痕迹。 郁箐拉了一条长长的绳子绑在窗户的钉子上,在瘦长鬼影的头顶晾衣服。 每天晚上回来的时候,瘦长鬼影不得不弯腰低头。 大部分时候都是那件明黄色的外套,偶尔是一两件小小的贴身衣物。 这么小的衣服要怎么穿?活人真奇怪。 而且每次晾晒的时候,郁箐都会鬼鬼祟祟、左顾右盼。 瘦长鬼影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她。 窗户打开,郁箐探头出来看看鬼邻居在不在。 瘦长鬼影立马嗖地消失了。 在这种地方待着,很难维持准确的时间观念。不下雨的时候日升月落还能分清楚白天和晚上的界线,下雨后天色一直灰蒙蒙,就连这种界线都模糊了。 偶尔郁箐会忘记自己来了这座怪谈多少天了,二十天?十五天? 为了让自己不要忘记日期,自从搬来18层后,郁箐开始在自己的门边刻“正”字记录时间。 但是等到她睡着后,一只瘦长鬼影就会凑过去。 郁箐狐疑地看了看门边多了一笔的正字。 难道她已经在这座怪谈里被关得记忆衰退了么? 郁箐怀疑上了隔壁的鬼邻居,但是她没有证据。 她改成了阿拉伯数字。 第十三天早上,郁箐起来一看—— 发现“4”前面加了个“1” 郁箐:“……” 起得早的时候,郁箐很喜欢趴在窗台上看雨,看朦胧雨幕当中的清晨。 如果还没有回密林,瘦长鬼影会凑过来和她一起看。 雨有什么好看的呢? 鬼影时常会想。 明明是两只一起看雨,但是地面上往往只会留下郁箐潮湿的脚印。 ——因为瘦长鬼影一般是从天花板上吊着下来的。 …… 就这样,雨一直下。 瘦长鬼影灰扑扑的窗户慢慢变得窗明几净,在这座象征着死亡的世界里,晾晒的明黄色外套摇晃着,底下一捧小小的白色野花冒出头来,迎风招摇。 ------------ 10 厉鬼厉鬼几点了(十) 郁箐以为自己可能会被困在这座怪谈里一辈子。 这座怪谈里没有凶残的吃人魔,只有假装吃人的鬼邻居。 一开始的战战兢兢过后,郁箐发现他还有点……怪可爱的。 除了每天会被修改掉的日期,就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好像很不错。 也许时间一长,郁箐会开始想念活人世界里的五彩缤纷:发达的网络、丰富的娱乐、便利的生活……但才过去十来天,时间尚短。现在又是温暖的夏季,还没有经历严寒的冬天,所以这一切都美好得刚刚好。 偶尔郁箐也会担心,冬天到了要怎么度过呢?临川市下雪的时候非常冷,这座怪谈似乎比外面的气温要低得多,就算有御寒的衣物,也没有足够供应她一整个冬天的柴可以烧。 但是因为太久远了,郁箐偶尔掏出来想一想,又很快地忘在了脑后。 几个月那个巨大的打击,让郁箐的生活一下子就跌入了谷底。就好像是一朵淋了沉甸甸大雨的蘑菇,脑袋渐渐支撑不住垂了下去。住在怪谈里的这段时间,她沉重的蘑菇脑袋好像晒干了一点点。 她好像短暂地躲进了童话故事里,成为了童话里的小红帽,每天只要牵着小鸡出去采蘑菇就可以了。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小红帽的隔壁住着狼外婆。 小红帽每天去主动敲门,狼外婆不仅不会给她开门,还会龇牙咧嘴地把她丢出去。 第十四天,郁箐送给鬼邻居的鸡蛋又被恶狠狠地拒绝了。 墙上画了一个大大的“×”。 但是郁箐以前听奶奶说,认识一个人不要看他的表面,要看他实际做了什么。 要是换个人可能在如此明显的拒绝和警告信号下,对危险的邻居敬而远之。 但是小动物天生就知道亲近对自己好的人。他们会锲而不舍地叼过来坚果、花朵,热情放在你家门口。 郁箐完全无视了墙上的警告,继续殷勤地帮他给花换水,在他的墙角边放上一碗蛋花汤。 郁箐打算明天试试看往上面插上三根香,是不是这样鬼邻居就可以吃了? 虽然这里找不到香,燃烧的树枝也可以暂时代替嘛。 ——要是这里有电、可以从外面采购东西就好了,她就可以试试看烧纸钱、烧别墅了。 …… 瘦长鬼影隐约有种感觉:郁箐好像在和他套近乎。 一开始郁箐多少有点怕他的,每天他回来的时候,她都会紧张兮兮地躲在门后面。但是两三天后,这种谨小慎微就很快消失了。 今天早上看雨的时候,郁箐似乎发现了他的存在,但是她不仅不害怕,还试着悄悄往他的方向挪了一步! 夜里回家的时候,瘦长鬼影发现郁箐抱着一个非常可疑的本子在火堆边写计划。 本子长得很奇怪,大概是她又从哪个旮旯角落里捡到的——看上去像是某种被活人叫做笔仙的怨灵留下的本子。 笔也是一根快秃了的铅笔。 是的,因为最近连绵不断的雨,郁箐在这座怪谈里的种田计划被搁置了。她最近在一心一意地研究自己的隔壁,甚至开始写了一个《速成鬼邻居攻略计划》。 郁箐一听到脚步声就立马熄灭了火堆,鬼鬼祟祟地藏起了小本本。 但是她并不知道,等到她一睡着,旁边的那一滩鬼影立马变成了一个人形,伸出了脑袋凑过来看。 郁箐想要通过搞卫生、送花等等小事入手,一步步地接近自己的鬼邻居。 套近乎仅仅是第一步,紧接着是慢慢地开始搭话,先问问天气这种好入手的话题;一周后就可以尝试着邀请他到她家来吃饭;一个月后邀请他一起去散步、摘蘑菇和小野花;目标是年底的时候,可以和鬼邻居一起跨年! 是的,郁箐觉得自己出不去了,这座怪谈里就剩下她和鬼邻居作伴了。这还仅仅是第一年的计划,后面还有只写了个标题没有继续填充的第二年到第五十年计划。 瘦长鬼影缓缓地合上了郁箐的小本本。 不用等郁箐死了变成怨灵缠着他了,她还活着就开始计划烦他五十年了。 …… 第十五天。 瘦长鬼影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回到平静的生活当中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郁箐占的地方越来越多,她昨天还搬回来了一个床头柜,再待下去整个18层他只能睡在天花板上了。 但是他听到过郁箐自言自语:什么要是能够在天花板上装电灯泡、电风扇就好了。 瘦长鬼影阴沉地想:那他睡哪里? 然而,赶走这只小小入侵者的时间到了,黑暗里的鬼影却迟迟没有动弹。 很快,天亮了。 瘦长鬼影的活动轨迹就是三点一线,密林、18栋、楼下,他必须趁着鬼月的这段时间吃更多的怨灵、壮大自己,而消化那些怨灵需要更长时间的睡眠。 破天荒的,第一次瘦长鬼影没有在天亮之前回到密林里。 …… 郁箐醒了。 今天早上终于不下雨了! 郁箐打算下楼摘一些蘑菇。 这座怪谈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冒出来了许多许多的蘑菇。虽然绿色的雨很是可疑,但生长出来的蘑菇口感都非常好,拿来炖鸡非常香。 她路过了窗台上的小野花。 并没有注意到,小野花的下面,还有一片黑影。 她走过去,黑影就慢吞吞地跟上了她。 她路过了大厅里的沼泽。 路过了绑着的小鸡。 她沿着那条小路往外走,世界不再寂静,渐渐地传来了小鸟的鸣叫声。 青蓝色的晦暗天空渐渐地变得清澈明亮。 死寂的世界在她身后慢慢地褪色,活人世界的色彩蜂拥而来。 黑影慢吞吞地跟着她。 郁箐想着毒蘑菇和可食用蘑菇的区别,走到了小路的尽头。 耀眼的阳光下,这座寂静的怪谈,打开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 …… 房东:我报警了,我真的报警了,你不要想不开啊! 无数个未接电话、若干消息和短信,来自相熟的店老板、表哥、八百年不联系的亲戚……甚至还有警察。手机叮叮咚咚地响起来,无数消息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 “那里好像有人!快去看看。” 不远处传来了呜呜的鸣笛声,停在不远处的警车立马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活人世界的一切纷纷扰扰地朝着她袭来,快速地卷着她、推着她往前走。 郁箐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怪谈。 密林的黑暗深处,一直站着一只瘦长鬼影。 他目送着她被簇拥着、消失在了那条通往活人世界的道路上。 …… 活人是很麻烦的。 死人只需要一张讣告昭告天下就永远没有烦恼。而活人失踪十五天要被列为失踪人口的,还被反复盘问事情的起因经过。房东会发消息求你别死,亲戚会发消息打听消息,一个个解释过去,还要反复重复: “对对对,我没死,我真的没死。” “什么,某女子送外卖失踪十五天,现已身亡?不不不,这是假新闻!” 等到夜半三更推开房门回到出租屋,十五天没有关窗的结果就是——家里没收的衣服全都湿光光,地上还进水了。 郁箐匆匆地收衣服、关窗,已经凌晨三点了。 她倒在床上就睡下了,模模糊糊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蘑菇。 就像是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回到忙碌的现实中的郁箐,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太逼真的梦。 只是她睡着后,以为自己还在那座怪谈里,下意识地想: 鬼邻居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晚? 对了,明天要给他送蘑菇汤来着。 …… 那座怪谈里,瘦长鬼影正在和一只鸡僵持着。 是的,郁箐忘记带走她的家属了。 他知道郁箐还挺宝贝这只鸡的,刮风下雨的时候,就算是爬18层楼都要把鸡栓好。 他有一次听见她说梦话:蛋、蛋、下蛋。 哦,鸡要怎么养来着。 瘦长鬼不得不牵着那只鸡,挂在树边上让鸡吃虫子,他吃怨灵的时候,鸡就在他旁边咯咯哒地吃虫子。 等到喂完了鸡,瘦长鬼影回到了18楼。 他丢掉了郁箐那占地方的小床、床头柜,唯一没有丢掉的就是摆在窗台上的花。 但是因为今天没有人换水,小野花已经开始枯萎了。 活人的呼吸声一旦消失,整个世界就像是突然按下了静音键——死亡本该如此,枯萎,寂静,过去那么多年瘦长鬼影都在这种死寂当中度过,才听了几天的呼吸声,不可能改变这长年累月的习惯。 三万一、三万二…… 夜晚真是漫长。 ------------ 11 厉鬼厉鬼几点了(十一) 郁箐一直忙到了第二天下午,这才应付完了所有突如其来的关心。 好消息,因为房东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客,还可以多住几天。坏消息是分期还款日到了——每个月郁箐都有还款最低限额,不然催债的电话就会永无止境地找上门来。 还完了钱,就不得不马不停蹄地开始赚下个月的生活费了。 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路过活人世界的繁华热闹,郁箐发现,才过去了一天的时间,她就有点想念那座怪谈了。 那里绿色的雨,她养的鸡才刚刚会下蛋,还有她凶神恶煞的鬼邻居。 等到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郁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昨天她走得匆忙,还没有给鬼邻居留言。要是晚上他回到怪谈发现她不在了怎么办? 她有一种直觉:她要是丢了,鬼邻居大概会去找她。 倒不是郁箐自作多情,而是在离开大厅搬去18层的第二天,她下楼时发现大厅里被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大楼附近都出现了那个大大的脚印。 郁箐于是就知道了,那天晚上他去找过她。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郁箐匆匆地抓起了外套就出了门。 路过即将关门的杂货店的时候,郁箐停下了脚步。她想起来鬼邻居摆在窗台上的那个花瓶破破的,还缺个了角。 郁箐买了只漂亮的彩色花瓶。 付钱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订单又弹了出来,郁箐想了一下,似乎除了她也没人接了,她顺便去取了个餐。 就这样,郁箐来到了黄泉小区门口。 和一个月前不一样,郁箐已经对这座怪谈非常熟悉了,她知道晚上草丛里会有很多的怨灵出现,所以她没有直接靠近,就坐在公路边等着瘦长鬼影回家。 …… 午夜时分,瘦长鬼影出现了。想到今天还要去喂鸡,高大的身影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很快,瘦长鬼影看见了等在路边的郁箐。 慢吞吞的鬼影立马健步如飞起来。 但是他太高大,移动起来总是沉重的;腿短但是十分灵活的郁箐很快就追在了他的身后,像是一条甩也甩不掉的明黄色小尾巴。 她已经完全不怕他了,甚至还敢直接和他搭话。 郁箐追着问:“昨天晚上,您是不是去找我了?不好意思啊,我忘记留言了。” 沙哑的嗓音从四米的高海拔传来,透着股匪夷所思:“怎么、可能?”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交谈,但是他们对于彼此都不陌生。所以虽然瘦长鬼影说话慢吞吞又奇怪,交流起来还是非常顺畅的。 “我以后还可以来这里找你么?” “不、行。” “可是您不是每天晚上都要点外卖……” “不是、我。” “那是?” “吃了。” 郁箐和瘦长鬼影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她的顾客被他吃了。 郁箐发现,只要她试图和他聊点别的,比方说怪谈里最近有没有下雨,天气怎么样啦这种套近乎的话,瘦长鬼影就会装作她太矮,他听不见; 而她问他能不能,可以不可以的时候,他突然间又听得见了。 就这样一路不行、不可以地过去,很快,18栋到了。 郁箐以为今天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就像是从前默许她在他的庇护下躲避怨灵、默许她住在他隔壁—— 现在跟着他回18栋,也是默许她以后来这座怪谈的意思。 但是她并没有发现,鬼影今天看上去比平日里要沉稳冷静许多,甚至没有突然凑过来吓唬她。他还和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比过去墙上的威胁加起来还要多。 郁箐发现他停了下来。 月光下,高大的鬼影低下头看着她:“以后、别来了。” 朦胧的月色下,没有五官的面孔都似乎没有那么狰狞可怕了。 郁箐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和她告别。 瘦长鬼影说:“等你、死后,再来这里。” 也许她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怨灵,他会好心地收留她的灵魂。 死亡代表不再发生变化,躺在大树底下变成一块墓碑,外面的世界翻天覆地,而他们拥有永恒的寂静。对于他们而言,一棵树改变了生长的方向、一朵花偶尔飘落,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改变。 一丁点的变化都需要瘦长鬼影花上许多年的时间去消化。 而郁箐的存在,简直是一场海啸。 就像是习惯了活人的呼吸,就很难在死寂的夜晚入睡一样。 拒绝她的继续靠近,是避免被烫伤而远离火烛。感受过温暖热闹之后,又是永恒的寂静,躺在枯树之间的夜晚,就会变得冷清得难以忍受。 ——可他的夜还那么长。 很快,郁箐就被像是拎小猫崽子一样拎了出去。 一起被拎出来的还有郁箐晾晒在18层的配送服外套、落在房间里的斜挎包。 这回她没有办法再追上去了,因为那座亡者的世界里,无数的怨灵已经从野草中间爬了出来。月光下,飞舞的萤火虫划出了一条楚河汉界。 他慢吞吞地想: 当然了,什么死了之后收留她,是骗小孩的。 活人是善忘的,也许用不上十年、二十年,一个星期后她就会很快忘记这座怪谈。更不用说五十年后死掉的时候了。 但如果她还记得呢? 瘦长鬼影没有再想下去。 …… 郁箐追着萤火虫跑了两步,最终还是没有穿过全是怨灵的小路。 如果他不默许的话,她根本不可能活着踏进这座怪谈。 她有点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他那句的意思: 等到死后变成鬼,就可以来这里。 翻译一下就是“活着的时候别来了”的委婉说法。 郁箐并不傻,她愣了一下之后就反应过来了,她没有再试图往里面走,而是捡起了地上的斜挎包,朝着来时的公路走去。 ——也许鬼的确不喜欢别人打扰他们的安息。 郁箐的亲缘很浅,当初想要一了百了也是因为无牵无挂,没有谁会在意她的死活,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像是路边潦草生长的野草。长大后,她再也没有出门被惦记去哪里的经历了。 所以当想到鬼邻居可能会担心她、去找她之后,郁箐就立马跑了过来,还带来了那只漂亮的花瓶。 但是好像,自作多情地打扰到别人了。 还有她的鸡蛋、蛋花汤,小野花…… 毕竟去墓园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放轻脚步、压低声音,出于对逝者的尊重从不高声语。像是她这样频繁地去打扰一只鬼,其实很不礼貌吧? 走着走着,她在忽明忽灭的路灯下坐下了。 她从一起被丢出来的斜挎包里,翻出来了那个计划本,一条条地划掉。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大概叫做落空吧? 突然,垂着脑袋的郁箐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面前递过来了一只外卖袋。 发现她没有反应,那只鬼手不太灵活地把外卖袋塞进了郁箐的怀里。 鬼影身形高大,蹲下来的时候影子直接笼罩住了她,也挡住了路灯的光。 她下意识地抱住了外卖袋,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她的面前。 刚刚拎郁箐的时候,瘦长鬼影感觉她好像更轻了,才出去一天她就更加瘦小了。 那只鬼手突然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他对她说:“别送了,以后,自己吃掉。” 自从高中奶奶去世之后,再也没有被人关心过饥饱了。 郁箐愣了一下。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摸头了。 力道有点大,郁箐感觉自己被压矮了好几厘米。 她目送着鬼影消失在了小区门口。 他还是没有五官、面目模糊,一笑会露出恐怖的裂口。 但是郁箐莫名觉得那只冷冰冰的鬼手摸她脑袋的时候,怪温柔的。 …… 郁箐再也没有去黄泉小区打扰他了。 从前郁箐锲而不舍地靠近他,是因为她不知道那是一种打扰。 虽然鬼邻居看起来阴郁又不好相处,每次朝着他笑还会瞪她。但是他每天都会给她送鸡、好心收留她,庇护她不被怨灵吃掉。 郁箐觉得他有点像是一只坏脾气的大黑猫,把凑近他的一切东西全都一巴掌拍飞。 ——但还是会叼来老鼠试图投喂你。 郁箐一直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感谢他。 但是如果他并不喜欢,她也不会再叨扰他。 不过,郁箐并没有放弃感谢他,她只是推迟了自己的计划。 郁箐想,她在这个世界上无牵无挂,也大概率不会结婚生子(主要是欠款要还三十年,养不起),最多会交几个好朋友,到时候一起手拉手住进养老院里。 这样过完了一辈子,几十年后,她就找个律师立下一份遗嘱,在黄泉小区附近的密林买一块地当墓地,并且在那座死寂枯萎的密林里种上漫山遍野的白色小野花。 这样,死掉后她就可以飘出来,坐在树杈子上等那只瘦长鬼影醒过来。 然后对他说:Surprise! 这样不就计划通了么? 郁箐担心自己忘记这件事,她认认真真把计划写下来,抄送了十几条定时邮件,打算每隔五年发给自己一次。 郁箐也没有矫情地拒绝那个午夜订单,因为她真的很需要钱。靠着每天夜里的这份额外收入,她没有露宿街头,而是搬到了城中村里住。 这里的治安更差了,地方也小了不少,窗台上甚至放不下一只花瓶。 但生活还在车水马龙地继续着。 …… 鸡下了一只蛋,两只蛋,三只蛋…… 蛋越来越多,压在下面的都坏了,不得不经常挑选坏蛋丢掉。 但是丢掉了坏的蛋,鸡还会下新的蛋。 幸好这里没有一只公鸡,否则这座怪谈很快就会成为黄泉养鸡场。 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只能迫不得已去一趟活人的世界了。 又是一个下雨天。 瘦长鬼影第一次离开了这座怪谈。 ——牵着一只鸡。 ------------ 12 厉鬼厉鬼几点了(十二) 黑色的鬼影拉长,融入了世界的阴影当中,在夜晚和行道树、建筑物的影子融为一体。瘦长鬼影穿越了城郊的公路,朝着城市走去。 活人的世界有着许多规则。比方说有个警示灯,活人们要排排站着,等待某个灯亮起来才能走,很像是规则怪谈。 瘦长鬼影观察了一会儿,谨慎地和路人们排排站在了一起。 没有人发现地上的影子突然间多了一大块。 不过,瘦长鬼影可以变成不起眼的阴影,被牵着的鸡却不行。 于是远远的,人们就看见了一只鸡在等红绿灯。 那只鸡穿过了车水马龙,红灯停、绿灯行,甚至严格地走在了斑马线上。 真是一只文明鸡。 它在玻璃橱柜前会停下来,路过卖气球的会好奇地观察一会儿,在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前停留时间最长。 在第一次离开怪谈的瘦长鬼影眼里,郁箐应该生活在一个充满阳光和鲜花的世界——因为小野花是要沐浴阳光和雨露才能开花,在阴暗没有光照的地方是会渐渐枯萎的。 只是鬼的想象力还是太贫瘠了。 瘦长鬼影一直以为只要活人只要吃肉就可以喂饱了,但是透过玻璃橱窗,他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各种冰淇淋、甜点蛋糕各种造型的漂亮食物。 高楼大厦中每个人都住在精致的钢筋混凝土玻璃盒,结实的建筑不用担心刮风下雨,就连气温都是恒温。比较之下,破破烂烂偶尔还会飘雨进来的18栋环境太恶劣了。 瘦长鬼影牵着那只鸡,在路灯下站了很久。 那座怪谈原来是那么残破而荒凉。 …… 找到郁箐并不难。她之前捡了笔仙的本子当做计划本,放在斜挎包里带走了,只要跟着那股怨气走,就能够找到她的家。 要是小野花在活人世界里生活得安逸幸福,瘦长鬼影还完了鸡大概会很快离开。 毕竟,既然不用担心她饿瘦了、淋雨刮风被吹折了,也就没有频繁来看她是否活着的必要了。瘦长鬼影大概会隔上十年、二十年,才会出来悄悄探望她一次。 但是和想象中住在精致玻璃盒里的小人不一样,郁箐其实活得有点糟糕。 城市的确很繁华热闹,不过郁箐搬去了房租低廉的城中村,这里就像是被繁华世界遗忘的角落。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巷子和各种低矮的平房。她的出租屋非常小,只有一个狭窄的窗户,里面花里胡哨地堆了很多东西。 瘦长鬼影试图从窗子探头进去——结果太小了,被卡住了。 瘦长鬼影本来打算退出去。 但是和那些恒温的玻璃盒子不同,湿热的夏天,小出租屋里只有电风扇在转,小床上的郁箐在睡梦中热得辗转反侧。鬼影一来,小屋里的气温就降低了,郁箐立马舒展了眉,翻了个身,呼吸变得绵长了起来。 鬼影停顿了片刻,不动了。 一边维持着这个卡在窗户里的姿势,鬼影一边打量着郁箐狭小拥挤的小家。 鬼手好奇地戳戳她的毛茸玩具,把窗帘的链子反复拉; 伸长脖子凑过去看她摆在桌子上的照片——这是她的遗照么? 哦,活人好像不叫遗照。 摸摸她会动的电风扇。在电风扇突然开始咔咔咔地抽风后,鬼手嗖地收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沉睡的郁箐,发现她没醒。 ——玩了一整晚的窗帘链子。 今天是个阴雨天,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挡,瘦长鬼影并不是白天出现就会灰飞烟灭的怨灵,他并没有回到怪谈里去,而是静静地站在了屋檐的阴影里。 他看见她早起煮面吃饭,犹豫了半天最后都没有加蛋。 鬼影想:难怪那么喜欢那只鸡。 他看着她骑上了那辆小电驴,戴上了头盔。 于是慢吞吞跟在了她的身后,假装自己只是建筑物的影子。 ——但实际上没有任何建筑的影子会突然好奇地探出头来。 这不过是郁箐生活里最平凡的一天。 和往日一样,她赶着送早餐的高峰期,急匆匆地取餐送餐。 取餐的时候有些骑手会仗着自己人高马大,闹哄哄挤成一团。经常会有不够强壮的骑手因为挤不进去耽误送餐。但郁箐会仗着自己个子小,灵活地穿进去,突然出现在第一排举起手:“尾号0223取餐!” 然后顶着别人嫉妒的视线第一个冲出店去。 身后建筑物的阴影突然拉长:哦,她有点可爱。 刮风下雨了,所有人都往家里跑。 瘦长鬼影想:该回家了,活人淋雨会死掉的。 ——下雨的时候连鸡都要牵到屋檐下。 但是下雨的时候配送费会涨。 就算这样送几个来回下来,衣服会湿、鞋子也会进水。 小黄帽逆着人群继续朝着店里去,取餐、穿上雨披,继续冲进了瓢泼大雨里。 瘦长鬼影看了她很久。 但是这是白天,他没有办法帮她挡雨。 该吃饭了。 郁箐始终没有想起来这回事,等到送完了饭点,她才空下来,在店铺前犹豫了很久,最后挑了一个最简单的蛋炒饭。 等到天越来越晚了,郁箐匆匆回到家。 她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走到了窗前看见外面在下雨才“咦”了一声。 不是一到晚上,雨就停了么? 很累,郁箐很快就睡着了,甚至来不及把洗干净的外套晾上去。 …… 该走了。本来就是来看一眼就把鸡还给她的。 但是瘦长鬼影迟迟没有离开。 听说活人刮风下雨会死掉、不好好吃饭也会死。要是隔上十年、二十年再来看她,是不是下次来看她,她就饿死、累死、被雨淋死,变成了一块窄窄小小的墓碑了? 鬼手戳了一下郁箐的脸,发现她已经因为太困沉沉睡过去了。 他努力地压缩自己,挤进了郁箐的小屋里,狭小的房屋立马变得更加逼仄了起来。 桌子上摊开着郁箐的记账本,鬼影探头看了看:结余那一行的数字少得可怜。 钱这个词语,在郁箐一整天和那些店主的交谈、和别人的聊天里都会频繁地出现。 瘦长鬼影终于发现了一件事:郁箐好像很缺钱。 而他,好像有很多的钱。 只要有钱了,她是不是就不用风里来雨里去了? 早上,郁箐十分困惑。 她记得自己只买了五个蛋。但是煮面的时候她数了数,数量好像不太对。她狐疑地看看蛋:什么时候鸡蛋也可以有丝分裂了,还能越吃越多? 不过,她来不及细想,因为已经比平日里起迟了她三两下吃完了面,匆匆拽过了挂在窗户上的外套。 显然,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天没挂衣服这件事了。 但是郁箐推开了门—— 天杀的!谁在她家的门口撒纸钱!!! …… 匆忙而平淡的一天,郁箐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得罪哪路邻居,遭到了打击报复。 但是很快,郁箐发现事情的走向开始灵异了起来。 中午她想要买一份手抓饼,她在摊位前伸手一掏:冥币。 她又换了个兜掏:还是冥币。 郁箐不得不换了手机支付。 她在等待订单的休息中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突然发现自己身后大厦的影子动了动。 郁箐以为地震了,大惊失色。 但是下一秒,她从反光里发现大厦的阴影探头过来,准备偷看她的手机。 郁箐默默地合上了手机。 幸好,见鬼见得多了,也就不惊讶了。 一路上,郁箐都忍住了没有回头看。 自从知道了鬼邻居并不喜欢别人打扰后,郁箐就再也没有打算主动去找他。毕竟她并不想要给人家添麻烦。 她有点担心自己会错了意。毕竟鬼邻居看起来就是恐怖片大boss,万一是来毁灭临川市的,顺路路过她怎么办? 郁箐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天。 晚上回家的时候,郁箐发现门口绑着一只鸡。 她连忙追了出去,却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原来只是来还鸡的啊。 郁箐牵着鸡有点发愁,她的小屋子本来就逼仄了,再养一只鸡就太灾难了。卖掉或者吃掉,又有点舍不得。 郁箐想了想,对着空气说:“我这里不能养鸡,能麻烦您帮我养一段时间么?” 黑夜当中,没有回应。 郁箐把鸡牵着挂在了电线杆边上,回到了家里。 隔了一会儿后,她打开了窗户,那只鸡果然不见了。 大概是他牵走了。 郁箐以为这应该是故事结束之后的番外,作者交代一下那只鸡的后续就可以匆匆完结了,什么都不会改变,在她活着的时间里,恐怕再也不会见到那只鬼邻居了。 但是接下来的几天里,郁箐发现篮子里的鸡蛋越吃越多。 ——总不会是帮忙养鸡附赠的送鸡蛋服务吧? 局部不降雨的灵异事件也越发频繁了。 听见天气播报,郁箐后知后觉:今天晚上原来下雨了啊。 她撑着伞的时候,听见雨声越来越小,就知道是他来了。 但是郁箐一直没有回头、假装没有发现他。 郁箐很困惑: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这天晚上,郁箐提前躺下了,打算装睡。按理说,发现了这只脾气古怪的瘦长鬼影每天晚上会来她家、还偷偷跟着她,郁箐应该害怕才是,但是莫名的,她的心里没有紧张和恐惧,只有好奇。 怕露馅,她甚至还蒙上了被子。 她听见电风扇被关掉的声音。 郁箐:“……” 谋杀她的方法有很多,这也太阴险了。 正在困惑的时候,周围的气温却快速降了下来。 郁箐愣了一下。 狭窄的小屋里很闷热。 瘦长鬼影在她小床边坐下,高大的身躯蜷缩着,为了避免碰到她,姿势很僵硬奇怪。但他那模糊的脸上却没什么不满的表情,安安静静地给她当了一整夜的空调。 ------------ 13 厉鬼厉鬼几点了(十三) 气温舒适,郁箐却有点睡不着觉了。 她终于知道这个月为什么电费那么低了。 她一直以为鬼邻居是不喜欢别人打扰他清净。 那为什么要偷偷来看她、关心她呢? 从那座怪谈到这里的距离很远,她住的地方人口密集、晚上也很吵。在这个狭小的角落坐一个晚上怎么看都不会舒服。 郁箐想开口让他明天别坐在这里了,但是最终还是维持着装睡的姿势,没有发出声音来惊动他。 鬼邻居做好事不留名,每次都会藏起来不让她发现。 其实他很成功,郁箐没有一次抓到证据。然而郁箐刚刚搬家,除了他根本没有人来找她,也不会有人好心给她送吃的。 郁箐有种感觉,鬼邻居似乎不太想要她发现。 有点像是那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的小猫咪,人一靠近就会弹射起飞。 这个联想很奇怪,毕竟他并不是什么可爱的小生物,反而长得比行道树还高,没有五官的脸让人毛骨悚然,脾气也很古怪。 可是郁箐睁开眼睛,偷偷看瘦长鬼影缩在角落里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很强烈。 尤其是那只鬼手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她的窗帘链子。 ——郁箐总算知道她的窗帘是怎么坏的了。 …… 接近可怕的怪物是因为恐惧而谨慎小心;接近警惕的猫咪是因为害怕惊扰它而小心翼翼。 第二天,郁箐最终没有在本子上留下只言片语,她打算假装没有发现。 虽然不知道鬼影不让她发现是为什么,但如果他想要偷偷跟着她,那就跟着吧。 因为家里还要来一只鬼,郁箐费力地搬开了地上的杂物,腾出了一片空地。地面也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不知道鬼需不需要,郁箐还是在干净的地面上铺上了凉席。 今天的郁箐照例奔波忙碌,一整天都在跑上跑下。 狭小逼仄的出租屋只有很少的地方可以照到太阳,潮湿闷热的地方没有办法冲刷掉工作一天的疲惫,很少有人会期待回到这样的家。但和从前不一样,郁箐第一次开始期待下班回家。 就连店老板都看出来了,问她:“箐箐,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呀?” “昨天晚上家里进了一只大猫!” 那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路过花店的时候,郁箐停了下来,买了一盆打折的小雏菊。 抱着花回家的时候,她的心情也变得像是小雏菊一样雀跃。 晚上郁箐早早上床睡觉,果然隔了一会儿,她听见了轻微的动静。 被窝里的郁箐睁开了眼睛偷看。 地方宽敞一些了,瘦长鬼影今天终于不用蜷缩着了,虽然仍然有点僵硬不能乱动,但是只要坐着就能把自己塞进来了。 鬼影似乎很喜欢那盆小雏菊,没有五官的面孔凑过去盯着小雏菊看了很久。 她抱着枕头偷看了一会儿。 在鬼影突然转过来的时候,立马缩进了被子里假装熟睡。 吁,幸好他比较笨。 …… 为什么总是要来找她呢? 可能,那座怪谈里也很寂寞吧。 荒芜了二十多年,能作伴的只有枯树和野草。 她继续装作不知道身后影子的变化,只是慢慢将家里占地方的旧桌子搬走、换了一张小小的折叠桌。家里越来越宽敞,窗户上挂上了一串小巧风铃。 叮一声,就是他来了。 ……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一周。 她渐渐习惯了这种睡前竖起耳朵、又装作没有发现的日常。 这天早上,郁箐是被乱晃的风铃声吵醒的。 她匆匆起床关窗,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短信弹了出来:【台风预警,请市民们紧闭门窗、不要外出。】 安全起见,郁箐不打算出去送外卖了。 雨越下越大,到了中午的时候,窗户都被吹得哐哐作响。 台风似乎真的要来了。楼里热闹了起来,邻居们都出来收东西了,郁箐也跟着下楼,把电动车推回来锁好。 出租屋实在老旧,郁箐担心这旧玻璃窗顶不住台风。听说在窗户上贴胶布能够防台风,郁箐找到了胶布开始贴,在心里祈祷这窗户不要被台风刮走。 屋子的隔音很差,邻居打电话的声音传过来: “对对对,这屋子都开始渗水了,哎呀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台风能不能好了。” “现在还好,晚上你们别打电话来问了,会被雷劈啦。” 郁箐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 成年后,郁箐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毕业后朋友各奔东西,生活的圈子不一样了,也慢慢地不再聊天了,如今也都不在临川市了。 手机安安静静的,好像也没有谁要报平安。 外面的狂风暴雨,郁箐发现自己唯一担心的,竟然是一只鬼。 她不确定地想:这样的天气,他应该不会来了吧? …… 天气很差,到了晚上更是狂风大作,就连不少大树都被连根拔起。 就算是一只鬼,也不会喜欢鬼天气。 瘦长鬼影的确不打算来了。 因为要穿越泥泞的土地,走很远还要淋很久的雨,偶尔还有一棵大树砸过来,他个子高大,经常不得不直面这些障碍物。 但是回到18栋的时候,瘦长鬼影想起了郁箐的小家。 那座小出租屋墙上都有裂缝了,窗户也很不结实,从窗户进去的时候,时常感觉到那铁窗框的松动。 鬼影停下来了脚步。 要是她在这种天气里,被连人带床一起卷走了怎么办?但 他不得不穿过了泥泞的密林,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狂风当中,瘦长鬼影的行动速度都比平日快了许多。 郁箐正在拿着水盆放在窗户底下接水。 郁箐有点担心鬼邻居来找她。 要是他在来找她的路上被风吹跑了怎么办? 这种天气小动物都知道要躲起来,鬼邻居怎么会来呢? 但是怎么也睡不着了,窗户被吹得哐哐想,郁箐有点害怕,又有点焦急,干脆下了床,穿着拖鞋打算出去看一眼。 她站在楼梯间的窗户前,往窗外看。 就一眼,她愣住了—— 狂风当中,暴雨噼里啪啦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高大轮廓。 瘦长鬼影平静的步子一如既往地沉重、稳定。 带给人极强的安全感。 下雨的声音都仿佛在她的耳边消失了。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郁箐也就忘记了这段时间“装作没看见”的小把戏。 瘦长鬼影立马发现了在楼梯窗户边的郁箐。 “……” 她是不是看见了? 要是她质问他偷偷跟着她怎么办? ——就说是来吃掉她的。 飞快地想好了对策,暴雨里,瘦长鬼影模糊的脸上飞速变幻出了最凶恶的样子,身躯也开始拉长、变形。 配合着周围狂风大作、群树狂舞的背景,的确十分瘆人。 但是还没有气势汹汹地过来吓晕她。 郁箐就立马若无其事地关上了窗户。 前后不过三五秒的时间,她已经装作没有看见,十分自然地上了楼。演技之精湛,仿佛盲人附体。 他真的来找她了。可是如果不装作没看见的话,今天晚上不进她家门了怎么办。外面现在狂风暴雨,他要这样回那座怪谈里么? 郁箐一进门就拿着衣服去浴室洗澡了,将卧室空了下来。 想了想,关浴室门前,她在椅子上放了一条干燥的浴巾。 门外的地上,渐渐积蓄了了许多的雨水。 一直郁箐关上浴室门,门缝才被打开,黑影慢慢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形。人形在地上留下了许多的水渍,因为身上湿漉漉的,把她的小家弄得也湿漉漉的。 鬼影很快就意识到要消灭这些明显的痕迹,他第一眼就看见了那条摆在那里的、绣着小花花的浴巾。 一看就是郁箐用的。鬼手迟疑了一会儿,但仅仅是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就积蓄起来了一汪积水,要是再不擦干,就要弄湿郁箐铺好的席子了。 鬼手拿过了浴巾,擦干自己身上的水渍。这种柔软的织物,对于鬼影而言太轻柔脆弱,就算是已经很小心了,还是“滋啦”一声。 鬼影呆呆地看着手里两半的浴巾。 浴室里传来了门把手的声音。 鬼手嗖地把弄坏的浴巾藏在了桌子底下。 郁箐洗完澡,随便擦了擦头发。 她打开了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小,坐在了那个简陋的沙发上目不斜视地看电视。 好不容易空闲下来的时候,郁箐就会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看电视。还好,出租屋过于狭小,电视声音很快就填满了,不会让人觉得空旷。 不过今天是台风天,电视没有信号,电视上全都是雪花。 但是郁箐看得很认真。 他总是偷偷来看她。 ——郁箐担心一旦被拆穿,他肯定不会再来了。 今夜狂风暴雨,吹得窗户哐哐作响,本来应该是一个不眠之夜。 但是屋里的一人一鬼都有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郁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睡着后,屋顶上的那团黑影慢慢地下来,这座狭小的小屋里,像是个巨人来到了小人国。 鬼影凑过来发现郁箐睡着了,慢吞吞地坐在了她的旁边,继续看电视。 沙发很小,瘦长鬼影不得不屈着腿,电视上也只有一闪一闪的白色噪点,但是他看得很专心。 突然,鬼手被什么潮湿的东西触碰到了,是郁箐的头发没完全擦干。 瘦长鬼影想:这样会不会死掉? 他伸出了鬼手,拿起了那条被藏起来的浴巾,试着碰了碰她的头发。活人温热的体温隔着毛巾,似乎没有那么烫手了。 他经常把怨灵的脑袋拧下来。因为怕把她的脑袋给弄破了,瘦长鬼影动作很是谨慎小心。 擦一下,观察一下她是不是还有呼吸。 幸好,擦完了头发,郁箐还活着。 …… 外面的世界好像没有想象中热闹。 除了电视机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只剩下了雨声,和那座怪谈里似乎没什么区别。 她睡着的时候不太安稳,大概是做了噩梦,绵长的呼吸节奏都变了。 瘦长鬼影下意识地伸出鬼手,拍了拍她。 于是郁箐又陷入了梦乡。 瘦长鬼影转过头,继续看电视。 暴雨将整座城市包围,喧闹的雨声里,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在这座狭小的出租屋里,活人也很寂寞吧。 ------------ 14 厉鬼厉鬼几点了(十四) 次日,暴风雨还在继续。 早上,郁箐起床的时候发现窗户缝已经开始漏雨了,她拿了个盆过来接水。然而经历了一整夜的风雨,窗户明显已经不够稳了。 郁箐正打算把衣柜搬过去顶着——突然,窗外的光线暗了下来。暴风雨中,天花板上潮水般的黑影延伸出去,顺着窗户缝伸出去,严严实实地覆盖了上去。 这个场景其实并不比外面的暴风雨好多少,甚至更加吓人了。 但是郁箐的心突然间安稳了下来。 世界的喧嚣和混乱都被阻隔在外,小屋就像是被放进了安全的密封盒子里。 她找到了自己的台灯,搬着椅子坐在了窗边陪着他。 瘦长鬼影慢吞吞地挪了挪位置不碰到她。 她偷偷看了一眼,发现鬼影只是伸出去了身体的一小部分,并没有整个都贴在窗户上,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郁箐注意到了被撕碎的毛巾。她打算等到雨停了,去超市买一条结实一点的吸水毛巾。对了——还要给他买一个枕头。 整整三天的暴风雨,瘦长鬼影没有回那座怪谈里去,一直守着这座小小的屋子。 郁箐就搬着凳子陪着他。 风雨很大,但郁箐的心里好像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 雨停那天,郁箐醒得很早,她下意识地想他是不是还在天花板上,然而一睁眼,缠满胶布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外面的阳光喧闹地涌进来。 风铃摇晃,他已经走了很久了。 郁箐有点失落,但这次的失落好像不太一样,比从前叠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她并不知道,半夜瘦长鬼影感觉到雨停了,就匆匆回了那座怪谈里。 因为她的鸡已经三天没喂了。 他很担心郁箐的鸡变成一只咯咯哒的怨灵鸡。 真麻烦。 管了大的还要管小的。 …… 台风造成了一些经济损失,生活却还是没有太大的不同。 郁箐越来越开始期待夜晚降临,那种雀跃的心情就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 但是很快,郁箐的窗户上就挂上了一只死不瞑目的死兔子。 郁箐:“……” 送鸡蛋显然已经不够了,暴风雨当中太瘦小会被风吹走,如果吃得壮壮的就不用担心了。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瘦长鬼影开始和从前一样试图塞各种食材给她。 来了几次活人世界,瘦长鬼影学到了不少东西。比方说活人们都会用保鲜膜包装食材,为了撇清嫌疑,郁箐厨房里的保鲜膜离奇失踪,她收到的食材都经过了二次包装。 效果非常惊悚,很像是一个杀人犯夺门而入,在她的厨房大开杀戒。郁箐总感觉自己拿到的食材全都是窒息而死。 算了,装没看见吧。 郁箐回家的路上,身后大厦的影子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假装要吃掉她的脑袋。 她一路走,影子一路吃她的头。 算了,装没看见吧。 深夜,郁箐听见自己的遥控器被按得滴滴作响;她的窗帘被拉得开开合合,一会儿急速上升一会儿飞速下降。 郁箐一骨碌爬起来:换窗链子很贵啊! 但是她隔了一会又躺了回去: 算了,装没看见吧。 郁箐感觉时间长了,她可以去应聘去当沉睡的丈夫。 只是偶尔,郁箐接到了高额的跑腿订单,赚到意外之财,想要回家和鬼分享的时候,脱口而出的话也要咽回去,喜悦也就好像一起被打了折扣。 站在冰柜前的时候,郁箐也想要买一支小布丁递给身后的鬼。 但是递给他,他就要不来了。 她踢着地上的石头闷闷地往前走。 但是很快她就在地上发现: 她在吃小布丁。 身后的鬼在吃她的头。 郁箐:“……”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然有点遗憾,但是这样似乎也不错。 …… 郁箐住的地方治安不好,本来就不安全,偶尔还要送外卖到深夜。她骑车回家的时候,经常会撞见深夜游荡的小混混。在瘦长鬼影跟着郁箐前,她每天晚上回家走夜路的时候都非常谨慎小心。 但也许是总是有一只鬼跟着,郁箐最近都不用再那么紧张了。 然而瘦长鬼影也不是每天都会来的,下雨天他会来,高温天气他会来,但是如果气温舒适适宜,郁箐那里的食材丰富的话,他就会隔上一两天再来。 郁箐经常有种感觉:如果有一天她过上了安稳舒适的生活,也许那只鬼就会很多年都不来看她了——至少死前是这样。 今夜气温凉爽,家里食物充足,明月高悬,路灯一路都亮。 是瘦长鬼影不会出现的好天气。 郁箐和往常一样停好车回家。 她听见了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但是没有放在心上,然而一路走,那个脚步声都没有消失。 瘦长鬼影也会跟着她,但那就像是一只大猫慢悠悠地跟着,用阴影罩住她,她从来不会觉得不舒服。 而现在身后的脚步却不怀好意,让郁箐瞬间紧张了起来。她停在了楼下,没有马上上楼。 大概是楼下还有小卖部开着门,隔了一会儿,那个跟着她的人消失了。 郁箐这才快速上楼回了家,连忙把门反锁了起来。 她没有马上开灯,隔了十来分钟确定对方不会看见她家楼层后才打开了灯。 果然楼下已经没有那个男人的影子了。 郁箐松了一口气,第一反应是报警。 但是她只是怀疑,并没有被尾随的证据,也没有看清楚对方长得什么样。 郁箐有点害怕,她打算明天早点天黑之前就回家,再换一把结实一点的锁。 …… 但也许是郁箐没有报警这件事助涨了对方的气焰。 第二天,仅仅是下车去超市买了个东西的功夫,郁箐就听见了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郁箐送外卖,本来就跑得快,她跑过去一骑上车,那个人也就追不上她了。 她一口气把车开到了五金店的门口。 ——就算是今天她跑了,这个男人明天、后天肯定还会跟过来的。 郁箐摘下了头盔:“老板,有电锯么?” 一切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 经常在外面跑,郁箐早就知道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还好小型电锯的重量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郁箐拉上了明黄色外卖服的领口,重新上了车。 她打算直接去质问那个男人想要干什么。 重新回到了那个小巷子里时候,郁箐手里的电锯已经开始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此时,158的郁箐气场是185。 她仿佛电锯杀人狂附身,一步步逼近小巷子的尽头。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响了起来。 显然深夜的电锯杀人狂不止一个。 …… 巷子里冷得像是冰窟,空气里全都是扭曲的黑雾。鬼影此时扭曲着,根本就没有维持人形,男人被黑色的雾气拎着脖子提溜了起来——成年男性在鬼影手中几乎像只鸡仔一样轻巧。咔咔咔的骨骼声让人毛骨悚然。 要不是郁箐的脚步声惊动了鬼影,这个男人已经被活活掐成怨灵了。 听见声音,瘦长鬼影猛地转过头,猩红色的眸子就对上拎着电锯过来的郁箐。 狰狞的表情都僵住了。 “……” 完了,要往哪里藏? ——告诉她,他只是来吃个人,没有总是来看她? 但是今天晚上的月亮格外明亮。 吃人的鬼怪藏起来的小秘密,和他高大的身躯一样无处遁形。 郁箐在巷子口停下了脚步。 郁箐想:要装作没有看见他么? 毕竟她的演技最近突飞猛进,突然双目失明也不是不行。 但是这次街上有监控——她刚刚拎着电锯进来,那个尾随狂就消失了。她跳进北冰洋都洗不清了。 郁箐以为有一天揭穿这个小秘密的契机,是漫长的时间。 没想到是道德与法治。 月光下无言了一会儿。 鬼影还是那样面目模糊,样子狰狞。鬼怪习惯了以最凶恶的面目示人,于是唯一知道的应对的方法也就是恐吓,他们的世界粗暴而野蛮。 瘦长鬼影露出了和刚刚如出一辙的凶恶表情,朝着郁箐走了过来,眼见着就要气势汹汹地威胁恐吓一条龙。从前这招很管用的,至少在怪谈里的时候,郁箐还经常被吓得腿软不敢动弹。 他想要直接威胁,但是郁箐太矮,可能视觉效果不够惊悚。 还是蹲着吧。 但是刚刚蹲在郁箐的面前—— 郁箐看了看他狰狞的表情,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过去猛地蹭了他那五官模糊的面孔一下。 瘦长鬼影:“……” ------------ 15 厉鬼厉鬼几点了(十五) 蹲着的姿势还没来得及撤退,冷冰冰的面颊就被郁箐猝不及防蹭了个正着。 高大的身躯僵住了。 连补充一下威胁都忘了。 瘦长鬼影立马起身落荒而逃。 ——当然了,顺手抓着那个变态的脖子,仓皇地像是拎着一只鹅一样拎走了。 快跑、快跑。 他几乎不敢回头。 僵直着脊背,瘦长鬼影都快忘记了要怎么走路。 软软的是什么东西?好像是郁箐的脸蛋,像是小猫咪一样凑过来蹭了蹭他。 他碰到过最柔软的东西是凋谢前一秒的花瓣,但花瓣也不会比她更柔软了。 触感停留在面颊上,一万年都要忘不掉了。 瘦长鬼影第一次嫌弃自己的笨重和高大,路过了一根根电线杆,像是一朵仓皇逃窜的乌云。 郁箐一直追在他的身后。 小动物的亲近是条件反射、下意识的举动。就像是猫会在快乐的时候用脑袋蹭人类的掌心,那是一种表达亲昵的举动。 但郁箐感觉自己好像吓坏他了。 她也不敢继续接近那仓皇逃窜的鬼影了,只能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就像是跟着一只警惕的大猫咪。 ——可那个人像是鹅一样被拎着脖子,感觉很快就要咽气了。 郁箐试图和鬼影沟通:“路上有监控,这个人要是死了,我明天就要坐牢了,可以先把他放下来么?” 瘦长鬼影继续往前走。 高大身躯路过了一根根比他矮的电线杆。 瘦长鬼影当然是打算杀掉这个人、把他变成怨灵吃掉的,从那座恐怖怪谈里走出来的能是什么善类呢?恼羞成怒的鬼影甚至迁怒地想:他要把这只怨灵嚼一万次再咽下去! 但是地上的郁箐还在锲而不舍地试图和他讲道理、求情。她说坐牢就是被关进小笼子里,每天吃不饱饭、睡不好觉,她还会因为抑郁英年早逝。 鬼影忿忿地想:那就让她被关进小笼子里好了。 她这样乱蹭的活人要全部抓起来。 郁箐着急了:“求求您了,您最好了,我一点也不想坐牢。” 瘦长鬼影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又来了,又是那个求求您。 鬼影忿忿地把手里的鹅一丢—— 丢了,行了吧。 瘦长鬼影恶狠狠地刮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再也没有停下脚步。 他想要立马回到那座怪谈里去、回到恐怖而冰冷的世界里去。 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熟悉的安全感。 如果说普通人被拆穿,可能会躲起来十天半个月;那拥有漫长时间、又显得有点接受迟缓的瘦长鬼影,则要花上几十年去消化。 可几十年几乎是活人的一生。 …… 郁箐看了一眼那个人还有气,又追上了那只瘦长鬼影。 郁箐有种直觉——要是今晚就让他这么走了,以后他再也不会来探望她了。 可是对郁箐好的鬼就这么一只。 郁箐早就不把他看做凶恶的厉鬼了,在她的眼里,鬼影像是那种警惕又胆小的大猫。脾气很坏,看起来很凶。 人一接近炸开全身的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蓬松的仙人掌球。 但挠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收着爪子的。 郁箐怕他被吓跑了,就再也不来了。 高大的瘦长鬼影可以轻松穿过高墙,郁箐却会被围墙拦下来。 她想了想,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围墙。 下去有点难,她试图去踩底下的砖头。 砖头松动,郁箐踩了个空。 不过问题不大,她很快就继续追了上去。 就这样追着路过了狗尾巴草、电线杆还有飞舞的萤火虫。 仿佛要一直跟到月光的尽头。 …… 瘦长鬼影听见她越走越慢,最后干脆没声了。 ——掉井盖里了? 鬼影立马喜悦地加快了脚步。 但是走了一段路,鬼影又停了下来。 回去就是间接承认担心她,瘦长鬼影很想走得再快一点,仿佛这样暴露在月光下的一切就可以藏回去。但是很久都没有听见郁箐的声音响起。 郁箐是爬墙的时候崴到脚了,又继续追了一段路,脚腕已经明显肿了起来。感觉到刺痛,郁箐才放弃继续追,坐在路边。 她的心里沮丧至极。 然而她才刚刚放下裤角,就感觉到明亮的月光被遮没了。 瘦长鬼影站在不远处,因为有前车之鉴害怕被偷袭,甚至警惕地没蹲下来。 瘦长鬼影视线转到了她的脚上。 郁箐抬着头看他,本来明亮雀跃的眼睛在注意到鬼影阴沉的视线后,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下意识地缩了缩腿。 瘸腿的兔子丢在密林里会死掉的。 鬼影沉默了一会儿。 下一秒,鬼手拎起来了郁箐的后衣领。 总是这样的,郁箐知道,刮风下雨他不会留她一个人。 至少今晚他不会走了,她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鬼影拎她的姿势要比拎兔子要体面一点——谨慎地得像在拎一个炸药包。 沉默地拎着炸药包,鬼影气压很低,也不吭声。 郁箐猜错了,他不打算留下来,仅仅只是打算花十分钟送她回家而已。 但是这十分钟却越走越漫长。 郁箐小声说:“我还有电动车还停在外面。” 遂去拎车。 郁箐:“还要把电锯还给店老板。” 鬼影怒目而视。 “求求您了,不还东西我会被警察抓起来的。” 遂去五金店。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 郁箐接下来又提出去诊所、去买晚餐、去停车棚等等要求。每一个都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不去郁箐就会遭到此生最大的打击,英年早逝。 瘦长鬼影想起了郁箐那可怕的两页清单。于是在郁箐提出去买创可贴不然就会流血而亡的时候,无情地拒绝了她,径直把她拎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郁箐又说:“可是我今天晚上脚不方便,医生说不可以挪动,你……” 他是要留下来的,因为郁箐的脚腕已经肿得和馒头一样了。 沉默不语的瘦长鬼影突然低下头来,朝着她一步步逼近。 郁箐被那狠戾的眼神看得下意识地后退,就这样被逼退到了门边,冰冷的气息笼罩着她,鬼手虚虚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虽然在威胁恐吓,但也同时谨慎地按住了郁箐避免她偷袭。 恶狠狠的沙哑嗓音在楼梯间里响起来,如同被打磨过的砂砾: “留下我。你以为,我、不会吃你?” 郁箐看了看他的表情,立马露出了惊恐的眼神,哀求:“求求您不要吃掉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看来还是怕他的。 鬼影放心了,渐渐地松开了郁箐。 郁箐观察了下,感觉他应该被哄好了。 一边开门一边问:“我买了新拖鞋,你试试看能不能穿下?” 瘦长鬼影下意识接过拖鞋。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没有五官的脸猛地转头。 郁箐立马“求求您放过我”。 还是对的。 鬼影看着郁箐脸上的表情,终于放心了。 但是事情很快就不对劲了起来。 郁箐一边说“求求您别吃掉我”,一边把他安排在了家里的小沙发上,给他去拿浴巾。 瘦长鬼影:“死——” 浴巾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瘦长鬼影扒拉下来,还想要继续恐吓她。 郁箐说:“你乖乖把水擦干净,我先进去洗个澡。” 鬼影:“……” 她让谁乖乖的? 瘦长鬼影屈着腿坐在沙发上正准备龇牙,但是郁箐已经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总不好破门而入吧。 瘦长鬼影僵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手里绣着小花的浴巾,有点笨拙地把自己擦干净。 …… 虽然今天勉强留下来了,但瘦长鬼影浑身不自在,他习惯了藏在天花板上、窗户外面,却是第一次作为客人被邀请进来。 被温暖明亮的灯光一照,坐在郁箐的沙发上,仿佛阴暗的苔藓生物暴露在了阳光下。 他习惯了被人恐惧、害怕。 可是现在没有办法再自欺欺鬼了——郁箐根本一点都不怕他。 就算是压缩了身高进来,也有两米,瘦长鬼影很大一只安静地坐着,小屋里就被他的影子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影子在墙上显得很是狰狞,可看上去竟然有点乖巧的感觉。 郁箐从浴室出来,犹豫了半天才蹑手蹑脚地靠近他。 这样恐怖的生物会感觉到局促么?恐怖片的男主角不会,猫会。 郁箐关掉了灯。 她和从前一样打开了电视机,甚至还盖上了被子,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准备睡觉了。 熟悉的黑暗降临。 瘦长鬼影安静了一会儿,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很快,鬼影的注意力就被电视机吸引了。 ——当然了,毕竟瘦长鬼影只看过没信号的雪花噪点。 光是噪点就能够看上整整三个晚上,《猫和老鼠》就太刺激了。 突然,瘦长鬼影注意到了郁箐似乎动了动。 鬼影低头看了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紧接着,他发现她的睫毛颤了一下。 他扭头观察了一会儿。 发现郁箐在以每秒1cm的速度悄悄靠近他。 鬼影并不笨,只是活人世界对于他而言信息量太大,反应总是跟不上变化,但是一旦注意力集中,警觉和敏锐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她想要做什么? 沙发很小,为了不碰到郁箐,鬼影一直都坐得离她很远。 他感觉到她悄悄挪了过来了一点、两点,然后悄悄地窝在了他的旁边,他只要一动就能够碰到她的位置。 鬼影默默地盯着她。 下雨天,小动物们会靠在一起取暖。但是小猫靠近的是一只坏脾气的凶猫,在她靠过来的一瞬间就立马炸开了全身的毛,并且开始思考从哪里下手把她一巴掌拍飞到北极圈。 但是今天她脚踝扭了,现在扔掉她明显会死在外面。 强忍住把她丢出去的冲动,他缓缓地转过头去,高大的身躯变成了一块紧绷的大石头。 他听见了她很小声地问:“你明天还会来看我么?” 他装作没有听见。 他想:数到十,要是她再不走开,就把她挂在天花板上。 十、九、八…… 她的呼吸紧张地屏息着,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但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她的眼神暗淡了下去。 黑暗里,那只鬼手没有把她挂在天花板上。 ——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 16 厉鬼厉鬼几点了(十六) 整整一个晚上,郁箐就窝在他的旁边熟睡着,呼吸近在咫尺。 瘦长鬼影浑身僵硬,但他没有走掉,一直在她旁边守着她。 月光和电视机的光照在他的身上。 怪谈里的鬼怪也有了心事。 在遇见郁箐之前,这只瘦长鬼影只是日复一日地游荡在怪谈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孤僻、古怪,用尖锐的锯齿吓跑了无数的活人,拒绝交流、不接受变化。他会将一切靠近他的生物通通赶走,就连密林里偶尔出现的小松鼠,都被坏脾气的瘦长鬼影拎着丢出去。 幽暗和荒芜是他的底色。 但也是他长久以往习惯的生活方式。 瘦长鬼影可以躲在阴暗的角落,偷偷探望她、关心她,却拒绝郁箐走进他的生活。 ——因为一旦她踏入,他的生活会立马发生天翻地覆、山呼海啸的改变。 他试图用恐吓、威胁吓跑她,但是郁箐已经不害怕他了。 被她发现了关心,还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她的接近,拒绝她踏入他的生活? 只要他再来看她,郁箐就一定会继续接近他。她就像是只小松鼠,眼巴巴地捧着松子,试图凑近这只怪物,蹭蹭他、把自己的松子递给他。 这种改变即将发生,如同命运已经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而他还尚且没有做好接纳的准备。 天亮了。 瘦长鬼影反应过来自己维持着拍抚她的姿势整整一夜了。 他离开这座小屋。和从前每一次一样,藏在大厦的阴影里,红灯停、绿灯行,慢慢地回到了那座怪谈里。 荒芜的密林里阳光照不进来,熟悉的冰冷和黑暗包裹了他。 …… 在巨变发生之前,瘦长鬼影试图回到自己从前平静的生活中去。 他不再踏入活人的世界了,打定主意至少四十年后再去探望她。鬼影日复一日地游荡在怪谈里。不去看郁箐后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吃那些怨灵壮大自己了,也不用踩着泥泞的雨水走很长的路了。 终于闲下来了,鬼影甚至开始养树下的小野花,路过一次浇一次水。 三天后,小野花惨死。 他又换了只蘑菇养。 鬼手一拍,蘑菇惨死。 瘦长鬼影只好去养皮实的怨灵。 养着养着,发现挺香的。 吃了。 怨灵惨死。 但是刚刚游荡回来,就听见了熟悉的咯咯哒。 瘦长鬼影终于发现这么多年来,唯一养活的就是郁箐的鸡。 …… 密林附近一天路过了五十只小兔子。 想把五十只死兔子挂在她的窗户上排排坐。 ——这样的念头时不时冒出来。 瘦长鬼影不得不离开密林,想要找个看不见兔子的地方待着。 这样就可以赶走脑海里的郁箐了。 下雨了。她收衣服了么,窗户进水了么? 刮风了。她被吹跑了么? 瘦长鬼影总不能跑掉没有天气的世界里去。 不仅如此,他每天还要定时喂郁箐的鸡。 因为养鸡养得太好,鸡蛋又开始泛滥成灾。 瘦长鬼影阴沉地看着地上的鸡。 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这只曾经的“威胁鸡”已经变成了郁箐的“阴谋鸡”。 改变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命运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鸡骑士就是早已安排好的前锋战士。 一头冲进他的生活里,全都踩上郁箐的名字。 …… 郁箐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上次鬼影哄小孩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就把她丢出了怪谈;这一次他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很像是那种“谢谢惠顾”的安慰奖。 可她毕竟没什么可以让他留下来的。她的家甚至都塞不下他那么大一只。她也只能给小雏菊浇浇水、去换一根更加亮晶晶的窗帘链子。她甚至是贫穷和窘迫的,回报不了他什么。 郁箐等了很长时间,他都再也没有出现,偶尔的风铃摇晃,也只是路过的风。 也许他就是不习惯和人接近、不喜欢别人走进他的生活呢。 就像是有些动物互相依偎群居,有的生物则喜欢在原野上独行。 忙碌的生活不会给人太多的喘息机会。 郁箐每天仍然要起早贪黑地送外卖,只是她多了个时不时往后看的习惯。偶尔看见移动的影子以为是他,兴冲冲地冲下楼去,却只是一棵被风吹得摇晃的大树。 下雨天她偶尔也会故意不带伞,走了一段路却果然被雨淋了,只好捂着脑袋往屋檐下跑。屋檐是没雨了——淋了郁箐一脑袋的空调水。 那次之后,她出门再也不会不带伞了。 她时不时会去翻自己的窗台和家附近的各种犄角旮旯,看看有没有离奇出现的死兔子。然而再也没有死兔子了,倒是天天翻,捡到了不少空瓶子。 郁箐物尽其用地卖了三块钱。 路过楼下,阿婆警告她年纪轻轻,不要抢她的生意。 郁箐郁闷地去买了根冰棍吃。 回家的路上踢着小石子。 一切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原点。好像短暂的重逢不过是个小插曲,她最终还是要和当初在计划本里写的一样,等到死亡降临才能再次见到那只鬼。 失落和沮丧当然是有的。 出租屋里从来没有这么闷热过,幸好,夏天很快过就要过去了。 …… 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命运打败的那一天,瘦长鬼影发现地上多了许多落叶。 秋叶飘落,夏天已经彻底过去了。 郁箐准备搬家了。 城中村治安并不好,上次被尾随后,郁箐才发现街上的监控全都是坏的。她听说楼上的人家门锁都被撬掉了。郁箐犹豫了许久,决定不再贪便宜住在这了。 台风过后出租屋的窗户已经不结实了,一下雨就开始漏水,等到冬天肯定还会漏风,怎么看都不适合继续住下去了。 但是下了决定,郁箐却一直往后拖。 她担心自己搬走了,临川市那么大,下次他想来找她就找不到地方了。 房租是三个月一交的,郁箐一直拖到了最后不得不走的时候。 等到房东打电话催她了,郁箐不得不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了。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东西要搬。没有自己固定的住所的话,每次搬走行李都会不得不丢一些,最后只剩下一只孑然的箱子、一个小背包。 离开前,空空荡荡的出租屋只剩下了一盆小雏菊。 郁箐一直浇水修剪,所以小雏菊现在还是长得很好。她担心小雏菊会被新的租户丢掉,就把花放在了走廊的窗台上,这里可以淋到雨水。 ——这样鬼影要是来找她,至少还可以看见窗户上的小花。 她吃力地拖着行李箱下楼。 背包背在背后。 干燥了几周的秋天突然下雨了。 郁箐没有手撑伞了,下意识想要回家躲雨——但是钥匙已经还给了房东。 她只好吃力地拖着东西去屋檐下等待雨停。她接到了新房东的电话,说是旧的租户还没有搬完,不知道今夜腾不腾得出来地了。 郁箐挂了电话。 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看着慢慢打湿的鞋尖,有种天大地大,无以为家的感觉。 可是慢慢的,郁箐发现头顶的雨好像停了。 她身上沉重的背包一轻,手里的行李箱也被人拎走了。 她看见面前的水潭里投影出了一片大大的黑影。 郁箐看见了蹲在她面前的瘦长鬼影。 她说:“等一等!” 她转身就跑,急匆匆地上楼抱了那盆小雏菊下来。 幸好下楼的时候鬼影还在。 她抱着花盆想要撑开伞追上去,但是就连伞都被拿走了。 比电线杆还高的瘦长鬼影撑着小小的伞,根本什么也遮不住——但他在路上看见了活人都是撑着伞的,于是很固执地把伞举在他们两个人的头顶。 幸好这条街上阴雨天没人,不然场景一定很惊悚。 郁箐的背包和行李箱都被鬼影拿走了,就抱着小雏菊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边。像是小鸡找妈妈似的。 雨下得很大,但是她脚步雀跃得快要飞起来。 郁箐说:“你总算来啦,我今天就要搬家了,以后不住在这里了。” 郁箐找的新房子离那座怪谈更远了,而且在顶楼有点难爬楼梯。好在顶楼有一个大露台没人去,以后瘦长鬼影来看她的时候,就不用窝在小屋子里了。她可以在顶楼阳台种一些他喜欢的花,再搭一个雨棚。 高大的鬼影撑着伞,听着她说着新家的事情。 雨水淋在他肩头,像是一棵沉默的行道树。 他知道“有点小”是非常小的意思,他知道“要爬楼梯”一定是要爬很高的楼梯。他知道“不过今天要先找个旅馆”是出了意外的意思。 但是郁箐却说那里很好,因为“那是个新小区,很安全”,瘦长鬼影安静了一会儿。 拎着郁箐的行李箱,果断地换了个方向走。 养一只活人是很麻烦的,比养一株小野花、一只小鸡要复杂得多。她要有适宜的光照和温度,一定的社交,还有安全舒适的环境。 那座怪谈本潮湿破败,只适合瘦长鬼影这样阴暗的孤僻鬼怪。 可是她生活的那个世界没有想象中的绚丽温暖。 鬼影以为这里至少比遍地怨灵的怪谈要安全。但是暴风雨来临,小出租屋不能遮风挡雨;活人之间也是弱肉强食,总有坏人蠢蠢欲动跟着她,死亡和危险一样如影随形。就连热闹也算不上,人们之间互不关心,和怨灵也没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那座怪谈。 只要有他在,怨灵们从来不敢吃她,至少是安全的。 他很高很大,可以把她藏在影子里就不会被风吹雨打。 比电线杆还高的高大鬼影撑着小小的伞,根本什么也遮不住。那只鬼手举着雨伞挡在她的头顶,雨水就全都往他的肩膀上浇,像个高低错落的瀑布。 小小的伞下面,郁箐护着那盆小雏菊跟在他身边,神奇地,她和小花都没有淋到一点雨。 她没有听见他对于新房子的意见。 她担心路途遥远,他又要不来了。 她抱着那盆小雏菊追着他问:“明天你还会来么?” “后天还会来么?” “以后会常来么?” 他们越走越快。 走过了烂漫的秋叶和飞舞的雨丝。 她停下了十万个来不来。 终于发现了方向不对:“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瘦长鬼影停了下来。 “跟我、回家。” ------------ 17 厉鬼厉鬼几点了(十七) ------------ 18 厉鬼厉鬼几点了(十八) ------------ 19 厉鬼厉鬼几点了(十九) ------------ 20 厉鬼厉鬼几点了(二十) ------------ 21 厉鬼厉鬼几点了(二十一) ------------ 22 厉鬼厉鬼几点了(二十二) ------------ 23 厉鬼厉鬼几点了(二十三) ------------ 24 厉鬼厉鬼几点了(二十四) ------------ 25 厉鬼厉鬼几点了(二十五) ------------ 26 厉鬼厉鬼几点了(二十六) ------------ 27 厉鬼厉鬼几点了(二十七) ------------ 28 厉鬼厉鬼几点了(二十八) ------------ 29 厉鬼厉鬼几点了(完) ------------ 30 厉鬼厉鬼几点了(番外) ------------ 31 骷髅惊魂夜(一) ------------ 32 骷髅惊魂夜(二) ------------ 33 骷髅惊魂夜(三) ------------ 34 骷髅惊魂夜(四) ------------ 35 骷髅惊魂夜(五) ------------ 36 骷髅惊魂夜(六) ------------ 37 骷髅惊魂夜(七) ------------ 38 骷髅惊魂夜(八) ------------ 39 骷髅惊魂夜(九) ------------ 40 骷髅惊魂夜(十) ------------ 41 骷髅惊魂夜(十一) ------------ 42 骷髅惊魂夜(十二) ------------ 43 骷髅惊魂夜(十三) ------------ 44 骷髅惊魂夜(十四) ------------ 45 骷髅惊魂夜(十五) 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哪怕再天才的修炼者,也会被拦在研究院的大门。 苏甜甜先是观察了一下谢北丞和江意之间的氛围,这才朝着江意走过去,把水放在江意的面前。 刚出府,松枝搀扶着李黛鸢上了马车,车夫收起脚凳,朝着东市赶去。 后来村长还忐忑地把村子里的幼童们都交给他,让他带回南安县避祸一段时间。 果真不管时代如何,年龄如何,对身高总是那么执着,二十一了都还想着再长长,年纪大了也咬紧牙关说是岁数大了,身体萎缩了,原来不止这么高。 沿着阶梯一路向下,就像是深入炼狱当中一样,给人愈发沉重的心理压力。可这里才是苏横真正的老巢,是他平日里闭关研究的地方。回到这个面积广阔的地下空间,苏横就像是回到家里一样,顿感轻松不少。 没有因为『主人』这两字刻意的嘲讽而动怒,她低头视线看了一眼林玄之后。 她轻轻一咬,顿时感觉到肉片的每一块都切得均匀细腻,肉质鲜嫩,丝毫没有一丝筋道。 如今却回到了芭提雅的别墅,心里顿时明白,这一切肯定是沈浩做的。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强忍着所有压力往前迈了一步,这一步依然是他们的极限,忽然,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之所以能够做出如此精巧的控制,也是因为她的绫意突破到了绫心境界,若是之前,她绝对做不到。 轩辕孤不参战,马龙权衡了一下,觉得战局对己方不利,也没必要上纲上线,引起不必要的损失。 现在,他战斗在最前列,左手长盾牢牢的护紧身体,右手的刺枪悬于头顶,几乎保持不动,可一旦敌人露出破绽,它就像闪电一般刺出,每一次的戳刺又狠又准,都给敌人带来很大的威胁,短短的时间内就被他刺伤几人。 “老徐,你还想要你们徐家的族谱吗?”陈国泰看到这种情况,猛然把脸一沉,然后阴沉的说道。 要知道叶寒可是无依无靠,又身怀吞天龙帝武魂,恰恰又是九星圣体,所需要的资源简直就是海量。 “你……你……”直到死乌鸦还难以置信的指着身边的黑衣佣兵,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看上去有些怯弱的男孩会向他出手,可惜没有人会回答这个问题。 如此反复几次,马西阿斯明白了:卡塔奈叛军只是想袭击自己,而并非真正想要进行正面的厮杀。 瑞克瑞恩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嘴里面嘟囔着是不是天气转凉了,自己明天是不是该多加件衣服呢? 但是今天,他感觉自己失信于李乘了,尤其是李乘还是他非常看好的一个青年,居然就这么被徐家摆了一道,这都让他感觉无颜面对李乘。 那两个紫霄皇朝的老者被叶寒这么一叫,瞬间脸色就无比的阴沉,恨不得直接将叶寒一巴掌拍死。 黑星气愤的翻了个身,瞪了一眼面前的墨,你一定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可是身上那被寒冷冻坏的斑驳伤痕,却没有下去,看起来犹如恶鬼一般。 “你这是要违背我的命令吗。”大少眼神冷酷,没有丝毫波动的声音传出。 而艾伦斯要做的就是,通过科技力量,制作出一个类似的磁场。在结合魂晶释放的魂力,模拟出叶风操作磁场的转速,就可以了。 看来黎七羽会撼动整个薄家的兴亡,还有她在薄家的地位,不得不除。 “哎呀,大哥你别这样,赵居士是好人……”安晴拉住安兴国,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安兴国兀自听着,蹙眉沉思,神色却缓和了许多。 只是没有磁场加持,那效果就弱上不少了。不过即便弱了不少,但要是有人可以学全,学好。同阶横扫问题是不大的。 肖东来显然醉的有些厉害,说到后来,舌头都开始打结,满座豪杰哄堂大笑。 安晴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前方那无数碎裂青砖,想必便是这巨人一路行来,早就在此处埋伏好了。 他的话脱口而出,紧接着那吞天兽便瞬间化为虚无,紧接着那四把旗子便重新飞回了他的手中。 哪怕后来,有一些明显的证据让他明白这个世界的确有些莫测了,但,他也只是去归一教所在的地方转了一圈儿,跟自己的“双胞胎弟弟”说了会儿话而已。 甄美丽艺高人胆大,在宇宙中也不安分,可对事情也能分出轻重缓急,每次天玄道宗轮换弟子的时候她都会亲自到场,该有的担当一点都不会少,这也是为何下面的弟子长老对她都是又敬又怕。 三人似乎看到了颜家即将陷入无休止的内斗之中,眼中闪烁着寒光,一个个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这一夜,温洋睡的格外踏实,没有梦到祁瀚那种虚伪的嘴脸,也没有梦到殷锒戈钳制着自己的身体发了疯似的侵犯。 ------------ 46 骷髅惊魂夜(十六) 秦铮的头颅深深垂下,五指分开,撑在身侧。他就那样跪在地上。 躲在蒋立新背后的阿苑手一紧,锋利的指甲狠狠的挠了蒋立新一下,疼得蒋立新倒抽一口气。 就在暗王下车的时候,他似乎还是一个阴影之王,充满了危险的杀手。 听了自家兄弟的话,陈克朋低下头来,仔细回忆着当初的情形。这一想下来,越发觉得崔大正说的没错,尤其是第一次进入“天顺赌坊”的前后,充满了太多的巧合。包括之后事情的发展,也多有疑点。 如果这只是一个开头的话,那么之后发生的一切,则是让陈姣姣都措手不及的。 说完扭头就走,完全不理会身后的夏欣月,也没看到夏欣月那差点儿要哭出来的模样,虽然夏欣月长得确实不错,可是对方这恶心的想法,实在是让周泽楷厌恶。 安抚唐冰玉,面对唐冰玉看着这里的目光中到处都是好奇和探究,周泽楷只觉得可爱极了,明明打扮的如此成熟魅惑,可是就这双眼睛就已经足够让很多男人怦然心动。 于是在车子停下来之后,果然看到了这只猫悠然的下车了,也让外面本来等着九路车的很多学生们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公交里面会跳出来一只猫。 “他们居然连我干爹都不放在眼里,太嚣张了,大家给我往前冲,干死他们!”杨万洛不希望给对方太多的时间,去考虑得失,否则的话,万一崔大正怂了,主动低头认输,那他想教训对方一顿的目标,就只能胎死腹中了。 他一直很后悔,觉得是他连累了我,这些年,他一直待我很好,处处保护我,也是因为他,他才不停地接任务,到处刺探情报。 这次与美国海军进行的夏威夷战役之中,双方接连几次大规模的激烈交战之中,大明海军出现了数次的情报判断失误。 这是形容一个家族兴盛时的景象,此时的林家倒是有了这么一番气象。 芈子栖事与愿违,非但没有劝阻嬴政,反而透过这些景象更加坚定了嬴政的狂妄,事实上他的确该狂妄,若不是最后芈子栖以命封印,他仅仅差一点就真做到三界为皇。 拂手洒出冕池边的迷迭香花粉,我静坐一旁,等待一刻钟的过去。 甄月蓦地起身,不急不缓的走向窗棂,顺手抓了一把食屑,眼眸带着喜悦,显然对这个节奏拍打声及为熟悉。 汗水滚烫着热情,梦想如同指尖崛起的刀锋,每一下,在木削上划下深深的痕迹。 她眉头阴郁之色越见浓厚,却递给我一个包袱。我将包袱接在手中,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第二日我躺到了日上三竿。醒时雨已经停了,天空是干净的碧蓝色,白云高悬,竟不像是冬日里的天气。 她的妹妹还活着,她很高兴。她的妹妹也落在了那人手里,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这大表舅生前都不会预料到自己死后是这样一副场景,没有人送葬,没有人哭丧,甚至连纸都没有人烧。生前飞扬跋陀,胡搅蛮缠的他死后落得个全尸都没有的下场,不得不说,人,有时候还真得给自己积点阴德。 看见我们两个根本就是信心满满的,我爸和李叔才进去,然后把大门给反锁上了。 秦晓月听闻爷爷如此一说,惊得泪珠遍布的大眼睛睁得更大,粉嫩嫩的脸颊布满均是诧异之色,完全搞不懂自己爷爷怎么突然间会说这样的话。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到了学校了。豫萱,云馨,王馨,她们三个就去校长室报道了,也回到了自己的班上。 血光喷薄,雷电溃败,那熊天身形也是在此时狼狈暴退,他的面色铁青,那看向前方的眼中满是骇然。 “今天是蕊儿生日,差点忘记买礼物了,源源,一会儿吃完,你陪我去买。”凯萱回答着。 就在这时,齐老大突然瞪视着不远处的司马战,声音中满是愤怒的大吼一声。 王轩辕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等他推开门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见屋里比较凌乱,床上的被子都是散开的,枕头也在地上,一片狼藉的景象,再看屋里的摆设,应该就是斯嘉丽的卧室没错儿。 白衬衫手里拿着一把带着消音器的手枪,他将兰德尔从车上拽了下来后,看了看自己的座驾,损坏并不是,爆了胎又撞了一下,车身并没有太大的损伤。 “肯定是你们的司机睡着了,要不就是集体吃药了,中毒,然后满脑子幻觉。”我嘿嘿笑着,急死他们,居然想套我的底。 “不知道,应该,是要回重庆吧,爸妈说让我们毕业之后就结婚。”贝蕊答道。 李春秋闻言,脸色冷至了冰点,眸光扫过大殿内的所有人,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用嘲讽的目光看着他。 表面上,圆球是这样的,其实它心里非常满意。不错不错,这样的人跟着才有意思。 尽管他前世实力超强,但亲临现场的次数几乎为零,这还是他第一次出现在这么庞大的场合,就连双手都在颤抖。 明星战队之间,可以选择互相挑战,就像之前神风战队和飞雪战队一样,偶尔打打内战,试试对手的水准。 她又一笑,朱唇轻启,说道:“我叫刘方良。”说着还转身瞅了韩麟符一眼,那意思是:知道我是谁了吧?回过身又接着对孙军长说:“我就是这张百湾的家,家父刘敬武,是这一带有名的地主。 透过墨镜,赵明轩眼神明亮地回望他,没有说话,然后握住他的手,将那上面的所有信息一格一格地删掉。 ------------ 47 骷髅惊魂夜(十七) 只要有了这个,就能够直接潜入病人的心中,能够直接跳过心理治疗中与病人交流并获得病人信赖的过程,直接将自己想要的感情输入病人的心内,对治疗几乎所有种类的心理疾病都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本来就好看。”夜风华笑了,安抚般地抱住战凌云,将头抵在他胸口。 只要灵魂没有湮灭消散,依照莫语的炼金术造诣,无论肉体变成什么样,他都能复活过来。 夏弥熟练的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将她身上穿着的不知道从哪个垃圾桶里翻出来的破旧衣服扔掉,好好地给她洗了个澡,洗得干干净净。 布满笑意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感恩,陈管家轻轻将装着火龙珠魄的锦盒合上,将它递到了何枫手里,眉宇之间,有着一抹淡淡的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自己体内的噬灵到底是何物?为何自己从未感受到父亲所说的力量? 是因为得到了特别厉害的炼金术师的帮助吗?还是说,是因为卡尔大帝本身的宝具具有如此特别的性能? 其实类似的玩脱,在藤丸立香这边之前,他就已经在其他的地方相继玩脱了许多次,也造出来了不少可怕的存在,但盖提亚并不在意那些,说是玩脱了,但除了法兰西的圣王之外,其它的所谓特异点之王都不是他的对手。 她没办法现在去叫停他的轿子,但她希望能在最后关头保他平安,让他不至于因此加重病情,多受那些折磨。 到了此时,苏醒的魂力等级也已经达到44级了,出来大半年,提升了6级,不算慢了,只是过了40级确实慢了一点。 日记本里德尔依言披上斗篷,随即抽出自己的魔杖,轻轻一挥,魔杖顶端冒出了无数碧绿色的萤火虫般的光点。 白金乌和梁心惠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们看了看那两位士兵。两位士兵来到他们的跟前,“举起手来!”只听士兵喊道。 东方云阳使用出血继限界是尸骨脉的力量,在身侧风暴冲击而至方向形成一道白骨护盾。 虽说已经没有那紫色流光带路,但方士心里却是肯定,这里必定有着什么他所寻觅的东西。 罗德抓出金色盾牌,几乎第一时间就迎上了东方云阳那带着灵纹骨甲与滚滚雷电的拳头。 大佛古字鉴赏会算是圆满的落下了帷幕,参加所有的人已经乘着夜色各自踏上归途。 “额,玲珑姐,你这碎碎念的,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像我妈了?”姬美奈吐槽了一句。 那些只解析了一点的知识模块只占了巨大树木的零星一点,而哪怕是整棵知识大树,也未必有【鹊】完整的知识记忆。 不论这传言是否是真的,与神灵有关的任何消息都会被这些老人们相信。 虽说是醒了,但被这般强行从梦中拽出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满。 凌志远心里很清楚,王国亮和吴广才这是想躲在一边观望,他是绝不会给两人机会的。 “千阳裁决怎么还没有醒来,枯木师弟,你莫非没好好救治。”火融疑惑的问道。 万妖域内灰蒙蒙的,就像是冬天的早晨一般,视线严重受阻,即便是蔡志雄这等绝世强者,依然看不到几米。 “几位,请问现在点菜吗?”服务员极有礼貌的拿出了菜单,询问道。 在这之前,秦大光从没注意过陈奕溟对凌志远如此忌惮,见到这一状况后,他当即便决定请两人一起吃饭了。 “耀阳这张卡是你给康友鹏的不?”上车后,铂叔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姜云岂能看不出来封命天尊的不舍,而他自己也同样很想多陪陪封命天尊,陪陪自己的外公。 吴管金的表现太过反常,这里面若是没事的话,他不会是如此表现的。 “凌局长晚上有应酬,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和我们喝杯茶,你就知足吧!”郑辉煌阴阳怪气道。 傅青阳环顾了一下子整个赌场,已经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了。 端木幽凝的大名在天龙国几乎称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在这里创造的那些奇迹更成了天龙国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而且越传越神。 她从窗户里爬进去,也不知是因为昨日忙了一天的缘故,此时的万梅生竟然还在床榻上躺着,玉芙蓉轻手轻脚的走到床榻边,本想吓唬吓唬他,却不料他猛地睁开眼,到是把玉芙蓉吓了一跳。 “不行,万一你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重阳宫的剑阵威力很大。”御风弦第一个不同意。 穿过灯火通明的长廊走进庭院,花木掩映之中的景象早已物是人非,她还想多看几眼,却听到身后传來的脚步声,这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來。 功夫?慕容昭云猛地抬头,看着腾飞心中生出了一丝好感,不是因为他说的功夫,而是那一句丫头。 另一派则认为搞四海邦‘交’极为重要,这些年来因为皇上早些年平定四海才有国之繁荣景象,而多个朋友则强于多个敌人。 大云27年下半年,大云整个都城陷入恐慌,有一部分官员的家族在一夜之间惨死,具体原因不明。 ------------ 48 骷髅惊魂夜(十八) 隆冬一场大雪飘过,四野尽白,唯独黑色的浮罗峰孤零零的立着,像是把从天而降的黑色铁剑。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顾玲儿发现自己竟然不可救药的迷上了这种感觉,内心深处竟然还有那么一丝期待? 死胖子直接就趴那里使劲的吐,我估计他中午吃的东西,也会给吐出来,他可是很少这样刺激的。 虽然听了孟修齐的话我很气愤,但是更让我好奇的是,他口口声声说我们在骗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证据? 我这里还在想呢,跟着那无仓鬼就又指向了我们这里,擦,什么意思,说我们这里有鬼,要抓? 阳光战队的目的就是要在前期靠着瞎子的n来带起节奏,然后配合己方英雄滚雪球,早早结束战斗。 我拉下他的手,用双手抱住他的胳膊,低声哀求着,“飞轮,你别走了,我求你了。”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去你妈-的!在本王地盘上做生意孝敬钱没拿,还敢跟本王要钱?给你脸不是!?”说着拿起一个茶壶摔在摊主脑门上。 “师师姐,我跟苏阳哥哥还没到那种地步啦”李嫣也是哭笑不得地道。 不过,二道江这个名字,水溶倒是记住了。所以,腊梅花一提到名字,他就知道跟二道江战役有关。 林炎刚才已经听过了唐傲的心声,他已经知道了,在唐傲的内心中,其实并不想这场约定的决斗发生的,他和自己爷爷亦敌亦友的那种感觉,才是唐傲最享受的。 唐门掌门唐震天听到张晓枫的话后,直接跳起来,急忙对着张晓枫说道。 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西南三头狗究竟多厉害,连法国外籍兵团都收拾不了的存在,怎能是他们触碰的? “哈哈,长生似乎长胖了,比刚带回来的时候也白了不少。”苏阳笑着道。 “不,你还是别出去了,万一他们在外面守着,你出去的话不就是羊入虎口了?”云若兮担忧道。 不过,倒是混沌银蛟和飞天虎听着音响中的节奏,跟着张晓枫一脸热情地做了起来。 她无名无姓,只有妙玉这个号。说她是出家人,却是戴发修行。说她不是出家人,却有个出家人师父,且一直住在寺院里。 段毅心头却有些打鼓。他绝不相信刚刚那石子是这几个少年掷出来的,他们绝没有这样的功力!因此,段毅怀疑另有高人隐匿在旁边。或许是这三个少年的师长父母,或许是某位不愿露面的高人。 硕大的猛虎下山图,栩栩如生,袅袅檀香缭绕,使得本就闻不惯这种香味的陈俞变得更加的紧张,皱着眉头,半晌无语。 非常牛叉的头盔,比我原来的一件蓝色品质的红裳皮盔,多加了4%的回避,其它属性也增加了不少。 重新开辟出的新结界空间不存在于这处地域,但却处于这个世界的“界域外壁”,通常叫作界外空间或是壁外秘境等。 金上智一击得手,哪里还肯罢手,竟然乘胜追击,一抖手中长枪,继续向着金旋刺了过去,金旋狂吼一声,只能坚持带伤招架。 看着吕二娘和面,吕香儿就想起了前世的月饼。虽然月饼越来越没有原来的味道,可吕香儿每到八月十五都会买几块。再泡上一杯花茶,一边看着月亮,一边吃着月饼,想着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父母。 叶思偍身上环绕的魔气慢慢的收敛,看其外表好似与常人无异,可是其散发出来的压迫,令灸舞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 清晨还是万里无云,天光似水,晴朗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可是,到了中午的时候,只在转眼之间,就见天空突然狂风大作,乌云滚滚,大地瞬间就变成黑压压的一片,老天阴沉地像要掉下来一样。 “兄弟们,撤回葬月之城下。”剑伤、一季微笑等人看到这边的情况,开始组织大家撤退,在刚才为了强制破坏铁甲投石车大家已经损失惨重,葬月玩家少说也阵亡了一半以上。 来到停车场,一眼就可以看见不远处停着的警车,余敏拖着行李箱就走了过去。 最后,帝喾考虑再三,还是将帝位传给了他的长子挚,帝喾禅位不久就去世了。其实,挚有勇无谋,做事平庸,他并不是一个善于执政的人。 一切都是老样子,破旧的房屋,老迈懒散的村民,还有占据着村子中心位置大片空白地带的光秃秃神树。 \t林肃自己又上网查了查,了解了情况之后,去到政府里开会。 没想到,第二日晚上,赵琛琛打电话告诉她,他和乔森又去了同一家夜店。 “不跟你说了。教我游泳可以,但不可以使坏,不可以趁机搂搂抱抱。”我被傅斌那迷人的笑容感染了,掩着嘴笑了。 这样想着,面对迅如猛虎的[探囊抓心],李唯也不避让,也不防守,直接挺胸迎了上去。 \t匡复立赔了不是之后,因为还有应酬,于是也先走了,剩下田娇和林肃两人。 让人惊讶的是,他们对此的反应,不是害怕,不是犹豫,而是跃跃欲试。 ------------ 49 骷髅惊魂夜(十九) 我们现在遇到那些开着大路虎戴着大金链子的人,总会笑称此人为:“土鳖暴发户”。但是这个词并非现代才有。早在古时候,人们就有了“俗”的概念。 其他三人也看向方运,墨山微微点头,脸上愁色不减,而雷九在看到方运的一刹那,原本就阴郁的面庞更加暗。司马合仔细看着方运,表情没有变化,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陈子山从后视镜里看着后车驾驶座下来的年轻男子正骂骂咧咧地往他这边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歪倒在石塔一层温暖的厨房之中,年轻的法师学徒抱着一杯热茶,不住地打着哆嗦。 陈老爷子还是那副老样子,不认人,见到陈子山给他拜年,一点反应都没有,见到陈建国,又把二儿子认作大儿子,经常把陈建国和陈建雄搞混。 虫子们似乎被激怒了,更多的虫子涌过来,天空、地面、地底,无数虫子疯狂冲过来,瞬息淹没了地狱魔。 X基因觉醒时所爆发的力量,很强大,挺不过来的人就死了。那些隐性X基因,又何尝不是在保护宿主?骤然觉醒,宿主大概率会死亡。 而超越者的自残,更是让一些编辑心怀恐惧,这意味着他们终于要直面分子人了。 “出动所有战略储备飞行器,出动更多的战士,彻底打垮他!同时,命令特查拉出击,直接对这个变种人下杀手,他身为储君,必须要担负起守护王国的责任。”提恰卡国王说道。 老师拍了拍多恩的肩膀,多恩这才发现,传奇法师足有六尺多高,换成前世的尺寸也是一米九以上了。 “苗莎被绑架”的话题已经在短短时间上了搜索榜第一,热度远远的超过了之后的话题。 说着老者在怀里一掏,已经有着一把玉令出现在他的手中,随着他灵力远转,玉令之上开始散发出一丝柔和的绿光,奇异的是,这丝绿光并无任何伶俐,有的就只有柔和与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知道这一刻重要性的君严,精神一丝不苟的集中在丹田之处,观察那已是破碎到崩溃边缘的金蓝灵丹,只要时机一旦到来,他会立刻出手,就算到时外界有着天崩地裂,他都有可能不会在乎。 “你别说了,灵萱已经尽力去寻找了。”凤长老看着灵萱苍白的脸色,只以为她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解毒之物而自责才这样表现的,所以刻意的这般提醒晴长老不要再继续抱怨了。 就在几个妃子要开口的时候,一道细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整个宫殿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人家这里相亲你搅和什么,想破坏掉人家的婚姻?不看看你是对上了什么人家? 闻言,花阎水不闻不问,她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正常大江河论剑。而寇无极亦是如此,他和花阎水本来就是一伙的,毕竟四大家族中,花家和寇家本就是一家。 “听说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吗!”说着,君严手中的御魔剑已经反手收了回去。 顾琛再一次恢复了他那副冰冷沉默的样子,从饭桌起身,离开了餐厅。 云凤要把自己带来的吃食都放进冰箱,水倒进饮水机里,都不用云凤动手,服务员抢着干。 第二天爬起来看手机才发现围巾妹和穆美晴都给我发了短信,围巾妹是想要问我吻她的意思是什么,而穆美晴是问我最近的近况,匆忙的给穆美晴回完短信之后,到围巾妹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回什么短信了。 大哥拿着电话的手颤了一下,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 清纯妹就抱着我点点头,然后我们就清理战场,出去的时候也是我先看一下周围也没有人,才带着清纯妹出来的。 看着这人山人海的场面,二哥跟傻哥都有些不太习惯,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我跟着他走进雨里,铁门外面停着一辆前大灯被撞得稀烂的车子,何连成打开大门我们走了出去。 楚毅没想到我会带孩子们来,明显的脸上一喜,拉着孩子问东问西,十分的殷切。 “我看,我们还是去找老师解释一下吧。”而这个时候,盖伦带头指了指教学楼的方向,说道。 很显然,林美玲将凌霄当成是“闲杂人等”了,是偷偷溜进摄影棚的。她可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和其他的艺人一样,对狗仔队或者疑似狗仔队的人都是很讨厌的,也是处处防备着的。 古拉多被轰飞出去,撞进一座活火山中,另一边的大海上翻滚起惊涛骇浪,盖欧卡的身体飞了出来,同时一道破坏死光冲着裂空座袭去。 不大会的工夫,四个菜一大坛酒如风卷残云一般被扫荡的干干净净。 楚无礼的右手指也是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和对方的手掌来的一样迅速,反手一指点出,与对方金黄色的手掌点在了一起,竟然是发出了一声碰撞之后,双方各自弹出去了一丈多远。 ------------ 50 骷髅惊魂夜(番外) 飞雪圣王所在家族,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太过巨大,牵扯到的人物,更是万古巨头,稍微不慎,万劫不复。 至于得罪了冥河和镇元子,这点她倒是不太在意,镇元子虽是地仙府的主人,但不过一准圣,对她和巫族根本构不成威胁,至于冥河,虽说他比后土自己更早证道,并且算是有恩于巫族,但是如今后土实力却是已然超过冥河。 “你不是早就想多一点的嘛,这下好了。有不想要的东西,买回来后扔给梨花就行了。”青蝶对胡媚儿道。 “陛下,您这次找我来,不会只是想同我聊天的吧?”列奥提奇德斯平静的问道。 擂台上,两名选手疯狂搏杀,地上到处是鲜血,裁判员的声音震耳欲聋,整个场面极其骇人。 李乘将车开出别墅之后,终于感受到了归心似箭的感觉,尤其是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他都有种焦急的心态。 但此举已然与那块五色石日后诞生的石猴接下因果,冥河倒也不在意,些许因果,日后再补偿于他便是了,此事事关六耳成道,冥河又岂会估计太多。 对于向来推崇戴奥尼亚的西普洛斯而言,他更信赖训练有素的戴奥尼亚的军团部队,而不是西里庭、克罗托内那些拖沓的公民兵,所以特里纳采取的紧急措施中有一半都是与戴奥尼亚有关。 现在他们想的不再是怎么去封杀对付李乘,而是该如何防备着李乘的反扑和报复。 作为华国里世界四大势力之一,混元门比普通势力知道更多隐秘。 山上金陵的化神丹是山上金陵的独家灵药,是山上金陵也属于罕见到了极致,非有大功于山上金陵的弟子不能得到的宝贝,而且它也的的确确有着令人痴迷的实用性。 "控制引力的力量?有意思!"奥露西娅睁开眼睛,笑了笑说道。 古洞寂静了下来,蛤蟆离开了这里,蛟蛇没有阻止静静的养伤,数日之后,蛟蛇离开了洞穴,蛤蟆所在的地盘上,几只蛤蟆幼崽开始接二连三的失踪啦。 林天刚刚出现在光幕上,弹幕就疯狂的刷起来,都是夸林天长得帅的。 然后魏种没多久就逃跑了,如同一个大耳光,响亮的甩在曹老板脸上。 不管对方能不能晋级成功,等结束以后,这聚集起来的天地元气,都会重新散开。 “若那二人立伪帝,自会遭世人唾弃,彼时再兴兵讨之,可谓名正言顺。此时长曹二人,皆反董英杰,勤王义士,焉能妄断擅行哉?”刘贤也反驳道。 这场面看着有点渗人,可正统的阴婚,魂魄送亲的时候,都是这状态。 但是岩谷峰秘境的势力,也是损失惨重,原本五万战斗力,现如今只剩下两万战斗力不到。 他的实力强大,对待属下,更是无比残忍,刚才那个诺克斯,同为五大血卫之一,说杀就杀,其手段,可见一斑。 其实很多工程师都在调试挖掘机……能够适应本土重力环境的自动化挖掘机。 听到这话,无论是店员,还是店里看热闹的客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林秋月从来不push别人,作为研究所里的大老板,只要她每天最早起床,最晚下班,其他人只能跟着加班了。 叶枫看着这个苍雷翼,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这样的宝物被自己儿子得到了,青云就可以离武皇境更近一步了。 刚从机场出来,迎面而来就是一股热浪,四月份的南方,天气就已经非常热了。 李春秋不愧是神医,精通中医之术便罢了,对西医的研究也十分深入,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 真让郑冰茹开了眼界。 一股略带霉味儿的空气从门后里窜出来,四人等这股味道散掉一些,才探头往里看。 按照这个影响,谁知道前任三的票房会不会扑街呢?又或者一路狂飙? “这足以让所有的年轻贵族感到强烈的担忧,而且他们还能利用夜王的规矩去对付他。 他的政治对手当然不过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因为奥利芬曾经递上去一份报告的关系,还故意提出官方嘉奖。 是一件中山装,挂上之后,她还仔细的用手抻抻,如此一来晾干后能更平整一点。 池川奈很少会有这样高度紧绷到濒临崩溃的时候,男人看了一眼面前将自己团成一团的人,将烟在床头柜上摁灭了。 易柏行走在泥垢遍布的土路之中,可随着他走过,灰尘泥垢尽数散去,留下一条干净整洁的道儿。 金峰不好意思的说道,昨天的战斗结束后,他回家修行,只感觉气血不断被刺激升腾。 院长回忆起楚忆归,却发现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察觉到楚忆归对某些事情的偏好。 横竖在家里也是要请好师傅教导他们,倒不如放进演武堂里去锤炼。 凌望星除了在演感情戏和人谈恋爱时投入不了太多感情,其他时候的演技都是当之无愧的影帝,演技和颜值这才是让他出道就爆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