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弱水三千 元陵二十一年,我的兄长起兵谋反。他上位后,我从家臣之女变成了万众瞩目的明妍公主。 在我九岁生辰那天,皇兄替我应允了一桩婚事。自此,我从公主成了未来的将军夫人。 因为婚约,除了宫宴或长辈的传召,其余时日我都不可出公主府。在府中无趣时,仆从就会给我讲那位开国将军的事迹。 将军名叫李无怨,原是楚晔四皇子。但楚晔王生性残暴好色,在一次皇氏围猎上,为了博宠妃一笑,竟将年仅六岁的李无怨扔进豺狼虎豹中,让其他皇氏骑马射兽。只为看看,到底是皇氏的箭快,能够救下哇哇大哭的稚儿,还是猛兽迅速,可以在死前将李无怨撕吞下肚。 好在上天怜悯,让楚晔的詹王抢先一步,把浑身是血的李无怨从白虎口中救下,留下了他的命。 但猛兽到底还是爪牙锋利,李无怨的母妃又极其不得宠。楚晔皇宫之中竟无一人去理会一个不起眼的皇子。那次围猎的伤,李无怨整整熬了三个月才好了大半。 据说,他的脸在围猎中受创留疤,怕让众人因此受惊,李无怨整日都以面具示人。 后来,楚晔被灭。詹王带着十几岁的李无怨投靠了我的父亲,成了英勇的无怨将军。 詹王死后,李无怨改掉了楚晔四皇子的名字,和他的母妃同姓李,这才有了大众熟知的李无怨。 无怨,无怨。这是他的母妃临死前与他交代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成为将军后的名字。 李无怨是天生的将军,兴许是年幼时在虎口下谋过生,他带领的军队英勇好战,被世人称为白虎军,李无怨也被称为常胜将军。 被授封为开国将军后,李无怨没有在都城有过多停留。他主动请缨去了凤城,说是为了答谢皇兄的知遇之恩,要为皇兄驻守一世边疆。此后五年,除了受封那日,李无怨再没有回过都城。 我十一岁生辰那日,收到了李无怨托人带给我的生辰礼,是一把墨青色的玉簪。皇兄发现后,因为这玉簪没少取笑我。 听皇兄说,在楚晔,男子不可轻易送女子玉簪。若是送了,那便是将自己的心寄托在了女子身上,此生不变。如若背叛,是可用死刑处死的。 那时的我哪里收到过这般厚重的礼物,一面对着皇兄佯怒,一面偷偷为玉簪红了耳垂。 在他生辰那日,我也为他送去了一份生辰礼,是我亲手绣的手帕。手帕横竖是丝线,是丝线也是思念。除了手帕,我再也想不到任何东西可以与他送我的玉簪相比。说来也惭愧,我并不精通绣技,只是在手帕上按照宫中绣娘的教法,笨拙地绣了一对小兔。 我的未来夫君,我不要他非富即贵,也不要他权势滔天,只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好。 我从未见过李无怨的模样,整个皇宫也就皇兄见过了。每回入宫我都会央求皇兄把他的模样画下给我瞧瞧,可皇兄总是用政务繁忙回绝我。于是,我只好去求皇嫂帮我吹吹枕边风。 皇兄虽然在外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实则却是个妻奴,基本上皇嫂说什么,皇兄都会有求必应。奇怪的是,这回哪怕是皇嫂出马,我都没能看到李无怨的画像。一直到十四岁那年,我才对画像失去兴趣,因为李无怨在我十四岁生辰前夕回了都城。 生辰当日,李无怨带着生辰礼来到了公主府,我第一次看见了我的未来夫君。李无怨分明比皇兄小几岁,却比皇兄还要高上一点。明明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却和皇兄相比多了些书生气。只可惜他戴着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脸。 晚宴尚未结束,我就迫不及待地把李无怨约到了后花园的乱石丛里。我对他说,想看看他面具之下的模样。他却有些犹豫,告诉我他面目丑恶,怕吓到我,还是不摘了。 “将军,难道日后我们礼成,洞房花烛夜时,你也要戴着这面具?” “臣……” 李无怨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我。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耳垂红得发烫。 “将军,给我瞧瞧吧,再怎么丑恶,你也是我的未来夫君不是?” 他没有再回话,只是低着头把面具摘了。 其实,他们都说错了。李无怨的面容并不吓人,相反,生的十分俊朗。若不是右脸上那道三寸宽的疤痕破了相,他定会是全都城最好看的郎君。 见我一直不出声,李无怨连忙想要将面具重新戴上,不曾想,我轻轻捧着他的脸,在他的疤痕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 “无怨将军,日后还是把面具戴紧些吧,不然将军这张脸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子。” 我对他笑了笑,脸上挂着两个梨涡。李无怨却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哪怕我帮他戴上面具,拉着他走回酒宴,他都是呆着的。 那晚的吻像一壶深埋在地底的酒,香甜却又醉人心扉,让人心痒痒。只是我心中有了许多疑惑,身为将军怎能因一个吻如此失措?那若是敌军派了女子去引诱他,他难道就不发兵了? 皇嫂听了我的话直笑我呆,可那日同手同脚离开公主府的李无怨分明更呆。 李无怨在我生辰后的第二日便动身回了凤城。 他走后,皇兄才告诉我,是他特意把李无怨召回的,因为他再也受不了我的碎碎念,干脆就直接相见。 那日都城刚好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我撑着伞独自一人在城楼上目送他离开。等到他再回都城,就该是我们大婚时了。 不过,他回去不久后前方战事开始吃紧,若是敌军久久不退,我们来年的婚事就只能推迟了。 上苍难佑世人,婚事还是推迟了,这一推便又过了三年。这三年里,李无怨没少送礼品回来,只是我最爱的还是那只玉簪。他从未给我写过信,我给他写的信他也从未回过。但我没有和他抱怨,毕竟儿女情长在家国面前实在是太薄弱了。 待我再次见到李无怨时,战争早已平息,那日是我与他的大婚之日,也是他在皇兄面前请求退婚之日。 我躲在屏风后,听着李无怨亲口说退婚,听见皇兄怒斥他。皇兄很气愤,甚至几度将他踹翻,要不是有皇嫂在一旁拉着,李无怨估计会被皇兄打到骨裂。 陵国的婚嫁习俗是晚间娶正妻过门。可我太过急切,早早就把婚服穿好,戴好了凤冠,还把他送与我的玉簪也戴上。一切都有序的进行着,就只等李无怨来迎娶我。 好不容易把他盼来了,他的身旁却还带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女子,他来退婚了。如若我硬是要嫁,也只能做平妻,因为在敌军退却时,他已和那位女子成了亲。 就在皇兄气得想要再次动手时,我走了出来,站在李无怨的面前,垂眸看着他。李无怨不知道我也在场,一时有些慌乱。 “无怨将军,在我十一岁生辰那日,你曾赠与我一只玉簪。如今你要退婚,我来把这玉簪还给你。” 我对他笑了笑,把玉簪摘下递给了他:“听皇兄说,在楚晔,男子若是赠女子玉簪就是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还说如若背叛,可用死刑处死。” 李无怨低着头没有说话,一如十四岁那年,我要看他面容一样。 “可你是我陵国的将军,日后敌军又来侵占我陵国疆土时,还需要将军战守边疆。因此没有死刑。玉簪还了你,你我的婚事便也不作数了。还请将军,将军夫人回去吧。” 说完,我就离开了。我恨他,也恨那位女子,若不是他们,我又怎么会如此狼狈。可是恨又能如何?和他们二人打一场吗?我是陵国的公主,若穿着喜服同他们打一场,那才真正是把公主的颜面践踏进土里了。 自退婚后,我再没穿过艳色的衣裳,整日都穿着一身素衫。时间久了,哪怕是我看着自己的一身打扮都会忍不住发笑,这哪是被退了婚,说是丧夫都不为过。在我十八岁生辰那天,我去了寺庙祈愿。 第一次独自去寺庙祈愿是在婚期延误的第二年,我跪拜在佛神面前为李无怨祈求平安。而这一次,我也是来祈求平安,不过不是为了李无怨,而是整个陵国百姓。 祈完愿后走出寺庙才发现,都城又下起了雪。雪下了一天一夜,前线也一直传来战败的消息。最后皇兄决定亲临前线以正军心。 此行本该是由皇嫂陪同的,但皇嫂已有了身孕,行动不便,于是我主动顶替了皇嫂。皇兄一开始死活不同意,就连皇嫂都劝我留下。可我一向不是个容易看开的女子,此行我不仅是去振军心,更是要让我自己心死。 退婚那天晚上,皇嫂来到我的公主府陪了我一整夜。她告诉我,李无怨带在身边的那名女子是詹王留下的遗女。楚晔灭国时,詹王一心只想为李无怨寻得一个好住处,却无意间与亲女儿走散。此后这便成了詹王的心病,詹王临终前告诉李无怨,若有一天李无怨找到了那女子,詹王希望他能迎娶她为妻,护她一生平安。 是了,李无怨是那么重情重义的人,他可以因皇兄的知遇之恩为皇兄守一辈子的边城,又怎么忍心不遵循他叔父的遗愿呢? 皇兄最后还是将我带上了。到达军营时,他问我还想不想见李无怨一面,我点了点头。我没有下马车,只是移开了车窗远远看了他一眼。 看得出李无怨这段日子过的并不好。他瘦了许多,整个人都显疲惫不堪。他一直都戴着面具,可我莫名像是能看见他的脸似的,只在那一眼里,我看到了我从未见过的他的模样。不像从前,像是一名即将战败的将军。我没有告诉皇兄的是,除了李无怨,我还看见了一样东西。 他那时正坐在木桌旁,看着桌上的东西,似是在发呆。桌上的东西是我十一岁时送他的手帕。 边疆狼烟滚滚。李无怨的身上盔甲以及面具都灰蒙蒙的,沾满了烟沙,战甲的边缘甚至还带有凝固的血迹。唯有那块素色手帕像是新裁出来的,干净的有些亮眼。他抚摸着手帕上的兔子,轻笑了声,眉眼间却布满悲伤。 接风宴上,我看见许多元帅都带着家眷,只有李无怨一个人单独坐那儿。听身旁的士兵讨论,我才得知李无怨完婚后连新婚之夜都没待,礼成后便匆匆赶回了军营,此后他没有再回过将军府。 坐在我身旁的皇兄自然也听见了,他见我不作声,便也作罢,继续一个劲儿的同将军们饮酒。边疆的酒宴没有皇宫里的繁文缛节,所有人都相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甚至有些将士们喝醉了,还会结伴跳起边疆地区特有的舞蹈,逗得人捧腹大笑。 和皇宫相比,军营里更能让我自在。我是位半途公主,又是武将世家出身,别说是我,就是现在的皇兄都无法完全掌握那些礼节。 自幼时不慎落马后,皇兄就不让我骑马了。酒宴后,我看着那些家眷骑马离去的背影,心里竟生出几分羡慕。我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打算向军帐里走去。 这时,李无怨突然叫住了我。他像是有些喝醉了,在我看向他时,赌气似的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我。我朝他礼貌点了点头,继续走进了军帐。 那晚,他站在军帐前看了一夜的星星,我亦没睡,只是在黎明时分才眯眼休息了一会儿。军营里的夜晚是明亮的,巡逻队一直在拿着火把巡逻。我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身影投射在帐布上,第一次任由自己的思绪乱成一团。 次日午夜,开战了。 我不愿离开,我也想为陵国做出贡献,于是便跟着军医为受伤的将士包扎伤口。 初次见到那些血肉模糊的躯体时,我呕吐了好几次,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可是就算我学习的再好,也总有士兵在治伤中死去。当一个有一个的人在我面前死去后我才真正明白,将士们都是付出了什么才让陵国无恙。 是鲜血和生命。 我开始在半夜中对着上天祈求战士的平安。或许是上天显灵,我们赢来了敌方的停战。 原以为停战后,军营里就会恢复以往的热闹。可当他们回营后却都只是躺在地上休息,比往日都要静几分,除了伤营里的阵阵呻吟,无一人开口说话。 朝堂上呼声最高的就是议和。为了议和,数名文臣甚至上书提议停止为边疆提供军粮,提出让他们在边疆耕田种地,自给自足。还说是用此来为他们手中的亡魂超度,洗去他们的肮脏。 皇兄是个暴脾气,一见到这等荒诞文书就直接撕碎,甚至还对几位文臣用过刑。他在朝廷中放话,谁敢断粮或是借此私饱中囊,谁就会被连诛九族。军粮是无碍了,但议和却最是为难。 敌军已攻占了陵国的几座城池,若是此次议和,他们下次定会更加大力吞并国土,日久则国灭。 李无怨是能夺回失地的,但奈何现在的陵国求和派占争风,皇兄也无法再派遣兵力给他。此时的军营只剩三千余兵力,又如何对抗数万敌军?如若有一个开战的缘由,再给一万精兵,他一定能大获全胜。 议和那日,我在营中熬药,并未去送军队离开。晚膳过后,一位士兵给了我一个盒子,说是李将军特意嘱咐的。打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吾妻依依亲启”六个字。 依依是我的乳名,盒子里装着的是李无怨自订婚后,在外征战的几年里写给我的书信。整整五十六封,其中包括给我的回信以及一封带血的遗书。 遗书是在我十四岁那年写的。随着战场四处奔波,遗书的纸张早已开始泛黄,血迹也深似墨色。 遗书中写着,他从一开始便认定了我是他此生中唯一的妻,因此每封书信都是以我夫君口吻来下笔。他说,要是有一天他战死沙场,若我们还尚未成亲的话,这些信就会随着战火一同烧毁。若我们已经成亲,这些信会在成亲当天送到我的手上。 我看着他的书信又在军营里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有时战事紧急,他只能匆匆提笔几句,有时情到深处,他会一口气写满四五张信纸。 他说,得知皇兄应允了婚事的那一刻他真的好欢喜,欢喜之余又害怕我年纪小不知事,怕我长大后会遇见自己的心上人。若真有那时,他也会放我离开的。 他说,他跑遍了凤城所有的铺子,这才看中了一支品色不错的玉簪。幸好我没有嫌弃它,还送来了一块意义非凡的手帕。 他说,我们的初次相遇并不是在公主府,而是在我父亲的军营里。可惜,我对此没有半点印象,而他也看出我似乎将小时候与他的相遇给忘了。他说,还有十日就要回都城与我成亲了,他仿佛成为了这世上最幸福快乐的人。 书信在我们成亲前十日后就断了。那晚,我坐在烛火前流干了此生所有的泪。 黎明时,不出所料的传来了无怨将军被扣押的消息。主帅被擒就是最好的开战理由。他亲自设计让敌军扣押他,这样皇兄就可以率军出征了。 可是他忘了,他在外奔波了九年,根本不知朝中人的嘴脸是何等的丑陋。一个身为亡国皇子的将军的性命怎能抵得过他们口中的长久之计。所以这些还远远不够。 敌军的长矛刺入我的腹中时,我看见了皇兄惊恐的面容。 我是偷溜入军队,同皇兄一起去敌营的。李无怨被救下来了。 我倒在皇兄的怀里,看见李无怨似发疯般挣扎着要向我走来。 陵军的战袍是暗红色的,这还是我自退婚后第一次身穿红色衣衫,就好像再一次穿上了嫁衣。 “哥哥……他……怎么来得那么慢……我还没来得及……同他说说话……” 李无怨是跑不了的,敌军一早就打断了他的腿。没了下属搀扶,他几乎是爬着向我走来。一下次便又成为了,我们初次相遇的那个小乞丐。 我记得他是谁了。 世人说的没错,人死前真的会如看走马灯似的回看一遍自己的人生。早在十四岁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他了。 我最终还是没能撑到他来,哪怕是被皇兄紧紧抱着,我仍是冷的发抖。死前,我的耳旁突然响起他的声音,是他在遗书的末尾新添的一句话。 “那日你身穿嫁衣站在我的面前,我恍若见到了年幼时在丹青上见过的神女。若有来生,我只愿可以娶你为妻。” 若有来生,我仍愿意嫁你为妻。 ------------ 梨花醉 十三岁那年,阿父为了攀附当今丞相府,将他的嫡长女阿卿,也就是我,许配给了丞相的次子,付子瑜。 我出嫁时,子瑜在书院读书并未回来,于是我便一人在他的院子里待了半月,洞房花烛夜自然也是没有的。 听阿父说,丞相是当年的文科状元,他的文采自然是好的不得了。可子瑜却一点也没他的影子。子瑜曾悄悄同我说过,比起提笔他更爱舞剑。 子瑜脑子笨,书上的诗句无论怎么读,都是记不住的。有时连我都记住了,他依旧迷迷糊糊,丞相没少因为这个气得火冒三丈。 我那时不过十三岁,没怎么见过世面便嫁入了丞相府,总是要被丞相这副模样吓得半死。但子瑜不怕,和丞相斗完嘴以后,他就会走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背,不断安慰我。 子瑜很会疼人。他见我年纪小,晚上同我睡觉时什么也不干,并不似阿姊说的那般如狼似虎。他爱搂着我睡,就像抱着孩子一样。 子瑜比我大三岁,我十三时他刚十六,明明还只是个少儿郎模样,但他的目光总是给我一种老成之感,就如同话本里下凡历劫化身成男子的狐仙一般。 一年除夕,我不慎喝醉了,在他耳畔悄悄问他到底是不是狐仙。他没有回答,只是挑挑眉反问我,若他真是,我会如何。 我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对他的话信以为真,特别郑重地告诉他自己一定会替他保密,还让他小心点,万万不可在凡人面前暴露他的真身,并在心里端端正正地以狐仙的身份敬重了他大半年。这大半年里,他说什么,我便信什么,他要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直到中秋时分,我亲眼瞧见他不肯吃鸡心,才发觉他说的都是哄小孩的假话,狐狸怎么会不爱吃鸡心呢? 于是,那天夜里放天灯时,我故意将他的天灯弄坏,让他无处许愿,只能傻呆呆地看着我放,把我乐坏了。子瑜知道我是故意的,但他却没有怨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知晓他根本不是这般大度的人。中秋后三日,我就遭到了他的报复——我的新衣原本是要做成靛青色,却硬生生被他悄悄改成了朱砂红。一下子,气的我的眼泪都出来了。子瑜脾气好,我和他耍了四天小性子,他都不气恼,依旧轻声细语地哄着我。 我一十六岁时,子瑜如愿领命去了边疆。说来我也是命好,嫁入夫家三年未有孕,婆婆依旧待我很好,不像别家婆婆一样,又打又骂,还蛮不讲理。 婆婆待我就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正是因为如此,子瑜走时才会那般毫无顾忌,说走就走了连句话都没留给我。 他知道家里会有人对我好,但他不知道,比起他人,我更希望能留在他身边。我从未将我的真心话说给他听,毕竟那是子瑜心中所愿,他想一辈子保家卫国,我怎么能够用儿女情长来困住他呢? 既不能把他留下来,我便在府中等他。话本里常说,沙场如同炼狱,生与死或许就在一瞬间。我怕他回不来,就开始去寺庙为他祈福。 我常听婢女烟儿说,哪位将军回来后带回了多少个小妾,又或者是哪位将军为了小妾而要休妻的事。我不怕子瑜带回小妾,我只怕他回不来。他只要回来了,哪怕是要休了我,我也无憾。 但子瑜没有,每年他回来时都是一人。一开始我是不信的,每次入睡前,我都要他把女人带回来,还对他保证自己绝不会刁难她。子瑜出去征战了几年后,脾气也不似以往那般好了,每次我同他说时,他都会赌气不理我。我哄得烦了,不想哄了或是说些伤人心的话时,他就会来亲我,还要折腾我许久。 无论我怎么劝,他都说没有,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提了。他都说没有了,我又何必再去纠缠,给自己找不开心呢? 子瑜的仗打得是朝廷中最好的,作战三年,从无败绩。自他入军营后,边疆再无他国有意侵犯。圣上封了他一个大将军的名号,还给他另赐了城府在凉州,一为封赏,二为方便作战。 因此,我就从京城去往了凉州。 子瑜并没有说什么,但我知晓,陛下是对他怀有顾忌的。朝廷内文臣有丞相,武将有子瑜。陛下担心付氏一族权势过大,就让子瑜远离京城,一生都只能在凉州度过。 我心疼子瑜,他却无关痛痒,只知道一个劲地带我在凉州游玩。 仔细想想后,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了,至少子瑜陪在我身边的日子比在京城多多了。只要他觉得没什么,我也就不再忧心了。 京城不常有雪,但凉州年年有。我喜欢下雪,因为一下雪,子瑜都会从军营赶回来同我一起喝我亲手酿的梨花醉。 他最喜欢我酿的梨花醉了,每次喝都要喝光好几罐。喝完后还总说醉了醉了走不动道了,要我抱着他才能回房睡觉,和凉州城里的无赖无异。 明明我的梨花酿是不醉人的,和果酿相似,他却爱借此耍酒疯。 我当然抱不起他,最后都要被他推到雪地里去同他打闹。他若用雪球砸我,我便砸回去,唯一的差别在于,他的力道是轻的,我却用了十分力。 玩累了后,我们就躺在雪地里休息。子瑜总在这时说我是要谋杀亲夫,说我一个女子力气怎的如此大。 我笑了笑没说话,实则是累到没有力气与他斗嘴。每次回房都是他抱我回去的,我太累了不想动,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就只能惯着我了。 第二日是少不了要感冒的。我还好,可以在府中休息,但子瑜就不行了。他一大早就要回军营去。我只能每次多给他塞几副中药,并让侍从盯着他喝药。 子瑜不爱喝药,从前在京城就是如此,现在到了凉州没人看着,他就更不会喝了。 一次他着凉,明明喝几日药就好了,偏偏被他熬得,直接卧床休息了大半个月,可把我给心疼坏了,在他耳边直直念叨了一个多月。 原以为我这辈子就像寻常人一样,同子瑜共度余生。但自丞相逝世,我们回京城守孝时,一切就都不同了。 圣上念及丞相辅佐过两任帝王,一生都为朝廷,于是亲自来到付府祭奠丞相。不知怎的,圣上自祭奠后就开始频繁要皇后招我入宫,有好几次他都亲自送我回付府,弄的我们整个付府都人心惶惶。 这任帝王在治国方面颇有成就,是位名副其实的明君。可他却又有一特点便是好色。自陛下上位后,后宫里新进的嫔妾数不胜数。 虽明知陛下从未强抢过民女,但每次陛下见我时的眼神都让我觉得十分不适。 又是一年中秋宴,陛下例外召子瑜和我一同入宫庆宴。一路上我都战战兢兢的,抓着子瑜的手不放,子瑜虽一直安抚我,但我瞧见他的眉头是紧皱的,我知道其实他也十分不安。 一餐晚宴下来,陛下的眼睛就从未离开过我,我不敢瞧他,子瑜也一直待在我身旁未曾离开。终于晚宴结束了,我也放下心来,打算就此离开,可还没等我走几步,皇后突然又召我去长秋宫一叙。 我不想去,但也不想为子瑜留麻烦,我还是去了,这一去便锁上了我的一辈子。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已不在长秋宫,而是在京城外的一间竹屋里。 我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陛下。那时,他正坐在木椅上笑眯眯地看着我。在我开口说话前,他就告诉了我把我困在竹屋的缘由。 他说,他幼时曾梦见过一神女。那神女长得极其好看,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在梦里,神女答应他日后定会来寻他,并做他的妻子。 于是他等了十几年,可却连神女的影子都未曾见到过。既找不到神女,那便从她人身上找神女的影子好了。因此他登基后,入宫的嫔妃开始络绎不绝。 人多了,肮脏的事也就多了,他却不闻不问。不过是些替身,死了还会有人顶上,他又何须在意这些赝品呢?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神女了,直到他在先丞相府里见到了我。 他说,我就是梦里的那个神女,我同神女长得一模一样,就连眉间的那颗美人痣都一样。 我不愿与他靠近,每次他走向我时,我都会用子瑜送我的匕首以命相抵。他也没有为难我,只是将我囚禁于这个竹屋,让我离不开半步。 日子再难熬,我也在这个竹屋里待到了冬日。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 一日清晨,我在床榻上被冻醒,刚想让婢女添些炭火时,就听见屋外有打斗声。我披上冬衣,打开门一看,是我心心念念的子瑜。 我看见他孤身一人正被几人围困着,屋外的树上还有几支利箭直对着他。我心一慌,一时就只想向他奔去,却没有瞧见门外围墙下,殿下眼里的嫉妒与仇恨。 就在我快要抓住子瑜的衣角时,高处的箭在我的眼前穿过了他的胸襟,他倒在了我怀里。 我的心仿佛也被箭射中了似的,疼到我快要窒息过去,疼到我连话都说不出,疼到我动也不能动。 我就那么看着子瑜在我怀里对我笑,看着他用手拂去我脸颊两侧的泪,看着他一点一点慢慢死去,看着雪花渐渐掩盖他的脸庞。 下雪了,子瑜中箭以后就开始下了。又是一年初雪,可惜我的子瑜再也喝不了我酿的梨花醉了。 雪落在我的身上,打湿了我的衣裙,入骨的寒意将我从疼痛中唤醒。我不能让他在抛下我一人了。 我拔出了子瑜身上的箭,狠狠朝自己心脏跳动的地方插去。意外的是,这一箭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反而让我轻松了许多。只有解脱,再无其他。 真好,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和子瑜一起走了。 ------------ 故人已逝 弥国皇帝登基的第四年,萧贵妃被打入冷宫。 圣旨下来的那一日,我泪眼朦胧的瘫倒在地,满脸悲愤:“阿铭!是她害我在先!是她毒妇心肠!是她要害我啊!” 宋寒铭对我视若无睹,只是将哭得梨花带雨的楚贵嫔搂进怀里,大步离开了冷宫,眼里是我从没见过的柔情与怜惜。 这种眼神我不是没见过,那个时候我是他的太子侧妃,他还只是刚刚册封为太子的四皇子。 嫁给宋寒铭那年,我16岁。 阿爹告诉我,我嫁人当天,册封四皇子为太子的圣旨便会下来,这道圣旨足以让宋寒铭不敢怠慢我。能嫁给当今太子做侧妃,已是阿爹用尽半生军功为我夺来的最好亲事。 我深知弥朝重文轻武,于是在入冬宫的第一日我便规规矩矩,不敢顶撞任何人,生怕我的鲁莽会给阿爹以及族亲带来祸灾。 兴许是对发妻有些腻烦,发现我是只温顺的绵羊后,宋寒铭立刻就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在我的阿谀奉承下,他时常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因此对我的喜爱便更深了几分。 他登基上位后,太子妃成了当朝皇后,我成为了深宫里的萧贵妃。 后宫里不只是我一个人想念从前的生活。一日在给皇后请安时,皇后一直盯着窗外的菊园看。 那时正逢冬日落雪,菊花早就谢了,一眼望去只有一片素银。皇后待我如长姐,我趴在她的双腿上,轻声问怎么了。她笑笑,摸摸我的头,目光却仍未从菊园移开。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是在睹物思人。 那片菊园是宋寒铭特意为她种植的。 东宫是个磨练人的地方,比深宫还要锋利许多。几年蹉跎,向来开朗直率的皇后娘娘也学会把真话藏进心里。 那日临走前娘娘送了我一块暖玉,她说帝王最是无情,让我切勿深陷其中,苦了自己。我点了点头,记住了娘娘的话。 我看着宋寒铭和楚贵嫔的背影,闭了闭双眼,泪珠却是止不住的滴落。一旁的婢女绿竹连忙走过来把我扶起,我看着绿竹,泪意越发汹涌。 “绿竹,你说皇上还会来看我吗?” “娘娘,陛下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随着绿竹的话音一起落下的还有冷宫宫门关闭的声音。我的眼前除了那一抹朱红,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呵,皇后娘娘说的对,帝王本就是无情心。”我轻声低笑了一声,泪珠又落了好几颗,绿竹见状连忙用帕子来帮我擦泪。 “娘娘,奴婢劝您您又不听,现在定然难受极了吧!” 我摇了摇头:“那还不是我哭不出来吗?下次还是弄些不那么辣眼睛的膏药吧,我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是。” 我被打入冷宫伤心欲绝……哈哈,当然是装的!为狗男人伤心倒霉三辈子。这是我的人生名言。 等绿竹将我眼周的残余膏药洗净后,我立马就加入了冷宫里的叶子牌局。 上个月刚进来的微妃吐掉了口里的瓜子壳:“那个狗皇帝走了?” “可不走了嘛,他要是没走,萧小四回得来吗?”说话的是我牌局的上家,进来一年有余的明贵妃。她咂咂嘴,像是被恶心坏了,“你们是没看见楚柔靠在他怀里那劲儿,一身狐骚味儿!” 后宫里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是入了冷宫,就等于是出了皇宫。出了皇宫后的我们就不再是他的妃嫔了,我们以姐妹相称,按年纪排大小。我排名老四,所以叫做萧小四。如果把这一次也算进去的话,这应该是我第二次进冷宫了。 “明姐姐,你可真聪明!”我讨好似的冲她笑,如果现在我的屁股后面有尾巴,一定已经欢快的摇成花了。 “明姐姐,你瞧萧小四那傻样,给她吃张好牌吧!” 众人爆笑,完全没有后宫里的端庄模样。这场景被宋寒铭见了都会吓一大跳。自由、洒脱、大方、不拘小节,这才是真正的我们。 争宠?那只是在狗皇帝面前演的戏罢了。除了楚柔那个傻子,后宫里没有谁会把狗皇帝的疼爱当做恩宠。 明贵妃也笑了,她摇了摇头:“小四呀小四,给你这张牌好了!” 牌刚落地,我就兴奋的跳了起来:“胡了胡了,哈哈哈哈哈,我胡了!” 由于我笑的太过放肆,她们三人一起围攻我,挠我的痒痒,直到我满地求饶才肯罢休。一番打闹后,我抱着明贵妃的细腰,靠在她的身上,嗅着她身上的桂花香,幸福的快要成仙了。 “这毕竟是小四第一次正式入冷宫,没有了铃儿的陪同,我怎么放心?还别说,要不是小四哭得快,那狗皇帝说不定真会对小四用刑!死狐狸精也不知道是恶心谁,一直在那里呜呜的哭,雷声大雨点小,想起她我就来气!” 铃儿是皇后娘娘的乳名,我第一次入冷宫还是和皇后娘娘一起去给姐姐们送吃食。 明姐姐虽然骂楚柔是狐狸精,但在我看来,明姐姐才是皇宫里最大的狐狸精。一颦一笑,别说男人,就连女人的魂都会被勾了去。 宋寒铭的后宫有许许多多不同类型的美人。比如一旁嗑着瓜子的微妃,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自带书香气息。双眸间宛如一滩柔水,令人流连忘返。 又比如刚刚帮我要了一张好牌的从西域来的竹夫人,她是那种异域风情的美,动人心魄。我最喜欢她的眼睛了,竹夫人的眼睛是深蓝色,皇后娘娘告诉我那是大海的颜色。只是竹夫人和我一样从未见到过大海。 皇后娘娘因此消沉了许久,而宋寒铭的态度却是视若无睹。 “别气了,明颐。大伙快来尝尝我新做的糕点吧!”武贵人端着餐盘从厨房走了出来。 一听到有吃的,我立马冲向了武贵人。这可是武姐姐做的糕点唉!最好的御厨都比不上她的丝毫厨艺! “小四你小心点儿,别再像之前一样磕着!” “就是呀,小四真是个馋猫!” 我疯狂往嘴里塞武姐姐做的荷花酥,默默在心里仰天长啸:宋寒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有这么些个宝贝美人,我就全关在房里使劲儿疼!和她们吵架我都扇自个嘴巴! 对于宋寒铭,我是喜欢过的。刚入东宫的那段日子,他待我真的很好,而且他长得十分清秀——当然这也可能是我没见过什么男人的原因。 我爱上他了,就如皇后娘娘一样爱上了一个人。但这份爱意早已消散在了风里,像明姐姐所说的那样,与其用爱感动一块冷石头,倒不如吃块糕点来的实在。 正是仲夏时分,午休过后,天气就如同一个大蒸炉,闷热的很。从前每到这时,我都会跑到皇后娘娘那里消暑。进了冷宫后,我就和其她姐姐一起去竹夫人的院子里的竹林下乘凉。 竹夫人的阿兄是位有名的木匠。她入宫前,时常待在兄嫂身旁,偶尔还会帮他们干些活,久而久之,竹夫人也有了这门手艺。我们乘凉躺的竹椅就全出自于她之手。 要我说,冷宫里的日子可比后宫好太多了!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便干什么,除了不能每日见到皇后娘娘以外,冷宫几乎没什么不好。因为有皇后娘娘的照顾,我们中秋可以吃月饼,中元可以放天灯,甚至每隔半月我都可以和阿爹通信。 我的阿爹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在我入冷宫的第二年,因我阿爹战果累累,宋寒铭将我从冷宫里调了出来,我又成为了温顺的萧贵妃。 回到后宫的第一个夜晚,宋寒铭不再独宠楚贵嫔一人。听完公公的传令后,我气呼呼的从皇后娘娘的被窝里爬出来,如同一盘菜肴被人洗净打扮,然后送到宋寒铭的龙床上。 出乎意料的,宋寒铭不再像从前一般火急火燎的来脱我的衣服,而是捏了捏我的脸,说了一大堆对不住我的话,顺便捎带了一句我胖了不少后,就搂着我睡了。我嫌弃的把他的手提开,背对着他暗想:这狗男人是不是放纵过度了,不行了?一想到这儿我便更嫌弃他了,又往床边挪了挪,尽量避免和他接触。 回到后宫后,我就发现铃儿姐姐的身体十分虚弱,四肢发凉,有时还会莫名晕厥。太医说凤体安康,我对此一直保持怀疑。 深宫里除了太医院,只有微姐姐才精通医术。于是我劝着哄着把铃儿姐姐拉进了冷宫。微姐姐把完脉后眉头就一直皱着,并没有说什么,直到我回到自己的宫殿,才从绿竹手上拿到她给我的纸条。 “心郁难解,中毒已深。” 毒?哪儿来的毒?铃儿姐姐怎么会中毒? 当我告诉铃儿姐姐她的病况后,她只是笑了笑。我还想说话却被她打断了:“萧萧,我知道,什么都知道,这件事就当做不存在吧。萧萧,你要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 皇后娘娘躺在床榻上,像从前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嘴里哼着从前在东宫哼给我听过的小曲。 从前每到电闪雷鸣时,我都会怕到睡不着。而这个时候陪在我身边的只有铃儿姐姐,她会哼这首小曲给我听,哄我入睡。我趴在床边看着她脸上的笑意,莫名发觉好像很久都没有再见到铃儿姐姐其他两个孩子了。 铃儿姐姐心有顾虑,但我却不在乎,我只要我的铃儿姐姐平安无事,我定要把凶手抓出来。 可没等我查多久,皇宫里就突然出了一件大事——皇宫里出了刺客,他要刺杀的是宋寒铭。但他低估了禁卫军的实力,刺客失手了,皇上依旧安然无恙。 全皇宫都在搜寻刺客的下落,而皇上要找的人,此时却正躺在我的宫殿里养伤。 我不是一个富有善心的人,刚见到刺客时,我也是要去揭发他的。但临走前我看见了他手腕处的烙印,那是萧家兵的印记。刺客是我萧家的人,而且多半是我爹的亲卫。除了萧家族人,没人知晓印记的含义。我救了他,等同于我救了我萧家一族。 刺客来时是戴着面纱的,我摘下面纱后才发现,这刺客竟是位俊俏儿郎,比宋寒铭好看不知多少倍。怕人发觉,当天我便将他衣服烧了,把他丢在了我宫殿里的密室里养伤。 我有一间小密室,是铃儿姐姐暗地里专门为我修的。每次忍得不能再忍时,我都会独自溜进密室里,冲墙破口大骂,骂的对象十之八九都是宋寒铭。 那间小密室连绿竹她们都不知道,因此拖刺客进入密室这种苦力活就全落在了我一个人的身上。密室里住了一位男子的事,我谁都没告诉,万一事情败露,就也连累不到任何人。 密室虽然简陋,但对于一个昏迷不醒的刺客来说刚刚好。冷宫时,我从微姐姐那里学了不少救人的手法,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总算是将刺客救醒了,不过也很有可能是我弄得太疼,疼醒的。 “呃……”刺客睁开了眼,与我四目相对,“小姐?” “你认得我?”我迅速的帮他在绷带上打了一个结,“你眼角抽什么?眼睛不舒服吗?” 他咬紧牙关,虚弱的挤出“无恙”二字。刺客是我救活的第一个人,我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想说话时就听见了他忍痛的嗯哼声,原来是我又拍到了他的伤口,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你既然认得我,就应知道我是宫里的贵妃。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行刺皇上?!我们萧家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啊?你要这般毁我萧家?” 刺客没有说话,只是躺在床上,垂眸盯着床尾。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名叫连弈。” “连奕,名字还挺好听的,你伤好以后就回萧府吧,别在我这儿耗着了,被发现就死定了。” 他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这个年纪的男儿难免冲动。我虽不知他为何要行刺皇上,但我相信我阿爹的亲卫不是一群不明是非的人。 我帮他盖了盖被子,语重心长:“连奕,你年纪尚小,不明事理,不要在犯此等不可饶恕之错了。” 连奕还是不作声,我也没管他,留下了米粥和红糖馒头后就离开了密室。这个事到此就算翻篇了,虽然宋寒铭依旧在找人,但对我来说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皇后娘娘的毒。 好在苍天不负有心人,皇后娘娘的身体在微姐姐调的汤药下渐渐恢复了,而我也找到了下毒之人。只是当我将罪证放在宋寒铭面前时,宋寒铭只是轻飘飘的让那人在殿内自省三日。 “皇上,皇后是您的发妻,她为您生儿育女,她可是您的四皇妃啊!” “她身为朕的皇后,这些难道不是她应该为朕做的吗?” “可楚柔是下毒杀人啊,皇上!”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了她! “住口!你是在教朕如何做事吗?!”宋寒铭是第一次被我这般顶撞,顿时恼羞成怒,直接用桌上的文书砸向我,“这是朕的后宫,正想如何便如何!出去!给朕滚出去!” 文书的尖角砸中我的额头,痛得我双眼发昏,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皇帝身边的侍卫就已经将我拖了出去,丢在了大门口。 最后是绿竹将我扶回寝宫的。那天我一直躺在床上出神,我想起了好多好多的事,好多好多在东宫的快乐日子。等我回过神来,夜已深了,我这才想起密室里的连奕。我连忙端上绿竹为我准备却一口没动的元宵走向了密室。 密室里,连奕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至少下地走路是没问题了。我端着元宵放在了桌子上:“抱歉抱歉,我忘记了。这是芝麻元宵,虽然凉了,但还是很好吃的。” 我刚转身面对他,就感觉有温热的东西碰上了宋寒铭砸中的地方。有点疼,我想躲开,却被连奕一把抓住。 “干什么?” “娘娘额头有伤,卑职帮娘娘清理伤口。”伤口估计是被宋寒铭那个狗东西打伤的,难怪绿竹要喊太医,最后还被我回绝了。 连奕的动作极轻,脸色却恐怖的像是要吃人。哪怕是帮我上完药后,脸色也没有由阴转晴。 气氛顿时有些沉默,我干笑了几声:“没事了现在,唉呀,都怪这个路太滑,我下次去玩小心点就行了。” 几十日的相处,我已不把他当做是下人,他更像是我的朋友,一个对我很好的友人。 “那个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明日我便安排你出宫如何?” 他吃着凉透了的元宵,点了点头。虽然我比他大几岁,但我从未看透过他的想法,相反,每每对视,我却总有一种心思被他看穿的感觉。就比如现在,我骗他伤口是自己磕的,他却好似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伤口的由来。 我原本是想送他离开的,但还未到次日午时,我就被一道圣旨降回了冷宫——前线的阿爹战殒,萧家战士全军覆没。 回冷宫的晚上,我趴在明姐姐的怀里哭了一整夜,明姐姐也出自武将世家,她红着眼不停安慰着我:“我的好悦儿,乖悦儿,明姐姐给你唱小曲儿好不好呀?” 我叫萧悦,是萧家的四小姐,也是我阿爹的嫡女。家中除了我以外都是弥国的将军,我爹娘是,我兄长是,我阿姊也是。我是家中最小的也是最受宠的,他们在战场厮杀,不仅是为了萧氏,更是为了能让我在宫中有所依靠。 萧氏衰败,我再也没有家了。 弥国自失去了萧氏将士,战事便连连以失败告终,最后被逼无奈,只能求和。冷宫的日子如流水般飞逝,一眨眼便过去了三年。 萧家不仅仅是战死沙场,更是被宋寒铭的敏感多疑逼死的。当我们得知宋寒铭要投降求和时,个个兴奋的像是要过年,冷宫里,人人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脸。 晚上,当我吃饱喝足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我的窗户被人扔了两颗石子——是连奕来了。我连忙穿好衣裳,跑去竹林找他。 我入冷宫的第二年后,他就偶尔这般来找我。有时送我几本民间的话本,有时给我几只漂亮的小兔,反正每次送的都不太一样。送完也不与我多说什么,转身便匆匆离开。 他来找我这事,本来是打算瞒着的,奈何次数一多,就被大伙发现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了连奕的容貌之后,以明姐姐为首的众人都似乎有了什么别的心思。时不时就要问问我关于连奕的想法,一副随时要把我卖出去的样式。 这回连奕倒是没直接丢东西给我,他站在宫墙边,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他真的生的十分俊俏,若早先遇见他,我定非他不嫁。 “小姐,弥国投降于曼国,您生气吗?” “生气?不会啊,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况且没有了萧氏将士的弥国军队本就是一盘散沙。” 我亲人战死后,连奕便没了去处。等他再次回来时,他已是曼国的连将军了。 对此我是赞许的,曼国君王开明又识人才,在曼国要比在弥国好得多,更何况连奕本就是出生于弥国的曼国人。 他说,他是为了还恩才投入我阿爹门下的,恩还完了,人走也是应该。 “连奕,你是曼国的将军,你没有做错,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若我真的生气,你就归还那些土地吗?败了就是败了,这没什么好说的。” 我话音刚落,他便笑了,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 “今日只是说话,没有什么东西吗?” “有的。”连奕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从心口的衣襟里掏出东西,却在拿出来前迟疑许久:“那个小姐,卑职似乎把东西弄丢了,下次再给小姐吧。” 不管他变成了什么身份,他都一直喊我小姐,一直自称卑职。 对于他的说辞我是完全不相信的。我都看见了,东西分明就在他的怀里。于是我洋装生气:“弄丢了,那你下次就不必再见我了,将军也会把礼物弄丢吗?”说完我还甩了甩衣袖,打算一走了之。 我刚背过身去,他便冲了过来,将东西塞到我手里后就逃似的离开了。 我瞧见他耳尖染上了红,正觉疑惑,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银钗,尾端还有一只精致的蝴蝶。应当是曼国女子戴的款式,因为我在弥国从未见过。 回屋后,我点亮了烛光,在铜镜前试戴了这只银钗。看着铜镜里的女子,我笑,她也笑。 小刺客的眼光很好,银钗十分衬人。宋寒铭从未送发钗给我过,我的发钗全是阿娘、阿姊以及皇后娘娘她们赠予我的。这只银钗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看的发钗。 灭烛光前我将银钗压进了首饰盒的最底层不知,为何这只银钗我不想被任何人发现,因为这银钗,我一连几个晚上都是好梦一场。我想,或许明姐姐说对了,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上他了。 连奕不是日日都来的,有时会隔数日,有时会隔数月。我收到他的银钗后,他却足足有一年没有再来过。 我常常会想,那家伙该不会是真弄丢了东西,被迫将要送给别的姑娘的发钗给了我吧。若真是这样,那那位女子定是位曼国人。每每想到这儿我都会莫名烦躁,最严重的一次甚至连武姐姐的饭菜都吃不下去。 后来,皇后林氏薨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弥国。皇后下葬的第二天,宋寒铭便立了楚柔为后。 为后者必温婉贤淑,心怀大度,拥有母仪天下之风范。而这些都与楚柔无半点关系。她可以当上这皇后,完全是因为她出生于丞相府,背后有丞相派势力撑腰。而我的铃儿姐姐只是三品文官的嫡女,她怎么比得过宋寒铭的野心? 宋寒铭被立为太子前是皇宫里最平庸的皇子,甚至因为他的母妃,先皇几度想将他削为平民。没有官员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压在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官家女子瞧得起他,除了我的铃儿姐姐。 铃儿姐姐心地善良,在他被官家子弟欺负时,铃儿姐姐总是会保护他。 铃儿姐姐在嫁给宋寒铭之前是与五皇子有婚约的。五皇子虽然也不大受先皇喜爱,但处地要比宋寒铭好得多,而且五皇子自小便爱慕铃儿姐姐,对待铃儿姐姐更是无微不至。可惜一次皇家围猎,五皇子死于猛虎口中。 五皇子死时,我年纪尚小,并没有随父兄一同入猎宴,但明姐姐去了——明氏那时还没有被先皇打压,是除了萧氏,弥国最强的武将世家。 当我问及五皇子为何会死于围猎时,明姐姐叹了口气告诉我,其实五皇子本不会死,遇见猛虎时他早已乘上快马。可就在他拉宋寒铭上马的一瞬,他的香囊掉了,他是捡香囊时死的。 香囊里有铃儿姐姐亲自入寺为他求的平安符。五皇子说:“香囊可丢不得,丢了铃儿又该向我闹脾气了。”这是他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五皇子死后,玲儿姐姐就嫁给了宋寒铭。所有人都在指责她,说五皇子是为她而死,怨她为何不为五皇子守寡,甚至还怪她为何不在新婚之夜随五皇子一同去了。 铃儿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阿爹为她定下这门亲事,是为了让她日后少受些苦楚。只知道因为婚前她常为宋寒铭说好话,宋寒铭对她也不错。 她本就是个开朗的性子,想着总有一天她一定会爱上宋寒铭,然后一辈子幸福平淡的过下去。 后来铃儿姐姐爱上了菊花,而宋寒铭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我原先以为爱菊的是宋寒铭,然而并不是,爱菊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位愿意为铃儿姐姐付出一切的五皇子。铃儿姐姐爱菊之情一年比一年深,特别是冬日,她念菊时常会念得心绞痛。可是冬日里哪会有菊花? 于是在我仍是贵妃时,我用铁绒花被铃儿姐姐编了一支菊花。虽然花是假的,但每当见到它时,铃儿姐姐都会很开心,哪怕没有笑容,光看眼睛都能让人觉得她是笑盈盈的。楚柔被封后那日,铃儿姐姐的贴身婢女来冷宫将她的遗物交给了我——只有一支坏了的假菊花和一封遗书。 婢女说,皇后自缢的前一天,陛下不知怎么,看见了这支假菊花就火冒三丈,不顾皇后阻拦,将菊花踩烂。皇帝走后,楚柔便带人将淑椒殿给砸了。 娘娘握着坏了的菊花枝,在床边坐了一整夜,第二日清晨便寻了短见。 遗书的封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萧萧亲启”: “萧萧: 算算日子,你入冷宫已有几年了,我也有几年没有见过我的萧萧了。也不知道在冷宫里我的萧萧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变得更漂亮。 萧萧啊,有人弄坏了你赠予我的菊花,正如当年他放虎上山扼杀了我的青菊一样。我等不到看他死的那一日了,我等不了了,萧萧。 故,我走了,我早该去找他了的。 回顾我的一生,所幸我从未有愧于任何人。走时,也可干干净净的离开。若要说有什么遗憾,那便只有到最后我都没有再见你一面。 萧萧,我本打算找东西赠予你的,可是我的东西被人砸破了,我只剩下这一枝菊花。抱歉啊,萧萧,最后我什么都送不了你。 我走了,萧萧,若有来世 林知绝笔。” “若有来世”这四个字虽被她划去,但还是被我看清。 若有来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坐在房门口的阶梯上,看着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月亮升到头顶时,连奕来了。他站在墙顶,像是没想到我会坐在门外,愣住了。 我冲他笑了笑:“小刺客,带我走吧,去哪儿都行。” “好,我带你走,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连奕对上我的视线,没有丝毫犹豫,立马便答应了。 “说个笑话而已,小刺客可别当真啊。”我看着月亮,有那么一瞬,我仿佛在月亮里看见了一位故人,“我后悔了,连奕。” “后悔什么?” “后悔轻易相信多年的感情,把我亲人的命运交在了他的手里。后悔没有要了他们两个人的命。” “我能来帮你吗?” “如果我死了,他们还没死的话,你就来帮我吧。到时候不仅仅是他们两个,我希望你可以灭掉整个弥国。” 我虽然在笑,但一定比哭还吓人难看,因为我看见他皱起了眉。 他皱眉一点都不好看。 连奕总是不会待很长时间,他走了,临走前他留下来一个字:“好。” 他走以后没几天,冷宫开始变得静悄悄的。就像是得到了某种预感,冷宫里的姐姐接二连三的离我而去,或是病死,或是被后宫里的人折磨死。 没了铃儿姐姐的庇护,冷宫的日子不再是仙境,而是由楚柔一手打造出来的地狱。到最后,就只剩下了我和竹姐姐。因为只有我们两个,家世卑微,在楚柔的眼里是再无入宫可能的弃妃。 宋寒铭登基第十年,曼国内乱,最后曼国的赤羽将军夺得了皇权。赤羽是连奕的名号。我说过,竹姐姐是个西域的美人胚子,宋寒铭重色,吃惯了中原的美人,怎么可能会放过别的口味。我买通了几个小太监,时常让他们带宋寒铭在冷宫四周转转,再让竹姐姐站在冷宫的阁楼高处弹西域的琵琶。 没过多久,竹姐姐就又回了后宫,成为了竹夫人。这是我和竹姐姐的第一步。 铃儿姐姐死后,我得知了另一件事,萧氏战士之死并不是意外,而是遭人算计。 将士们在前线抗战杀敌,朝廷却给他们提供废旧兵器,甚至半年未曾供给过粮草。凭我萧家在朝廷里的人脉,根本不可能会发生官府的贪污腐败,这是宋寒铭的惧怕。他想借此毁了萧家的势力,好巩固他的皇权。 因为惧怕,他让萧氏一族死无全尸,因为惧怕,他根本不可能会让我再次入宫。所以,在竹姐姐得知我的想法后,立马与我同一战线,并为我们制定了计划。 竹夫人出冷宫那日,萧贵妃所住的房殿意外走水,火势猛烈。等下人们把火扑灭时,萧贵妃已命丧黄泉。房殿里倒着一具尸体,面部虽被毁,但依稀可辨得出是萧贵妃。 尸体当然是真的,只是那不是我,而是我的婢女绿竹。绿竹死了,就在火灾前日,因为没有帮楚柔找到她的猫,被乱棍打死在冷宫门前。 西域有一秘术,可以帮人改容换貌,但一生只能换一次。竹夫人用这秘术帮我和绿竹都换了脸,绿竹换了我的,我换成了竹夫人远在西域的妹妹的脸。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在弑君,我不愿把竹姐姐牵扯进来。所以萧悦必须死,只有她死了,我才能接近宋寒铭,才能为我的族人、我的姐姐们报仇。 我是用竹夫人侍女的身份重新入宫的。入宫第二个月,我便被宋寒铭注意,并且为他侍寝。 我,成了宫里的曦才人。 第一步就此收场,第二步便是下毒。我要给宋寒铭下毒。 铃儿姐姐的毒虽是楚柔下的,但幕后指使人却是宋寒铭。要想给皇帝下毒其实难于上青天。所以我把毒放进了我的嫩肤膏里。每一次颠鸾倒凤都是为了让宋寒铭毒入肺腑。 当然下毒还不够,太慢了,而且太过冒险。太医院每过一段时日就会为宋寒铭把一次脉,我下的毒只是普通的砒霜,一经查看便会被发掘。我还没有对楚柔下手,绝对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正是炎炎夏日,我向宋寒铭提出要去宫外避暑。兴许是我这异域风情的脸让他格外感兴趣,没等我多说几句,他便同意了。 没过多久,他就带着我和楚柔一同去到了避暑山庄。 在去山庄的路上,我看见了曼国的新王君,赤羽将军,连奕。他躲在人群里,我却一眼便看见了他。 好巧不巧,我看着他时,他也正看着我,又或者说,他一直在看着我。 四目相对,一直到马车行走渐远,我们的视线才分开。宋寒铭和我不在一辆马车上,马车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在车窗合上后,我至少还可以流下几滴属于萧悦的泪。 我们没有说话,但我确信,连奕认出我了。他是来帮我的。 入住第二日,我命连奕的暗卫把落单了的楚柔帮了起来,关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木屋里。 当天夜里,宋寒铭又召我侍寝。我更换好衣服,走进了他住的卧房。他意外的站在窗边背对着我。 “陛下。” “阿悦。”宋寒铭转过身来,看着我,“你是阿悦吧。朕绝无可能认错。” “曦儿不知陛下在说什么。”我低下了头以表温顺。 宋寒铭轻声笑了下,走到了床边:“曦儿,我们就寝吧。”在我走进他时,他立马把我拥入怀中。“阿悦,你为什么就不肯多信我几分呢?朕是你的夫君啊!” 我没说话,只是麻木的被他抱着。 “朕知道阿悦想杀楚柔那个贱人,为铃儿报仇雪恨,朕可以帮你啊!” “你。”我仰着头冲他笑,“不配提她的名字。” 话音刚落,一把藏在我袖中的匕首刺入宋寒铭的胸口,又迅速抽出。他快速的松开我,用手捂住胸口,但伤口太深,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渗透了出来。 “阿悦?!真的是你?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宋寒铭似乎对我刺伤他的事丝毫不在乎,反而眼睛里闪烁这微光,像是得知了什么喜讯,“阿悦,你都不知道,当朕得知你的死讯,朕有多伤痛。” “我这一刀分明是刺中了陛下的心脏,为何开始说起来胡话?” “是朕错了,但朕是真的爱你。朕把你关进冷宫,完全是因为萧氏一族被灭,朕是为了救你啊!树倒猢狲散!你家世败落,后宫里的女人又个个心肠歹毒,有几人能容下你?” “还有那个皇后!你当真以为她是真心待你好吗?她不过是为了得到萧氏的兵权来巩固她的后位!她就是个贱妇!只有朕是真心对你好!只有朕——” 宋寒铭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一刀刺中了喉咙。他是想反抗的,可惜这屋子里提前被我下了无骨散。他在这房子里待了这么久,早就中药了,而我吃下了唯一的解药。 手脚酸麻,没有力气的他只能说尽好话来哄我,可惜他没有说对一句话。 “我记得我说过,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他被我扑倒在床上,他的嘴张又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吐出了一点血沫。 宋寒铭的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不知怎么,他的眼里竟然出现了恐惧。 “陛下是说楚娘娘吗?我已经有一天没有看见她了,你说她会在哪呢?”我靠在他的怀里,如从前一样温顺,“陛下,你虽坏事做尽,却也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把我赶入了冷宫,让我在嫁给你后拥有了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因为要与萧悦相区分,我一般都是哑着声音说话的。这还是第一次,在成为曦才人之后,用我原来的声音跟他讲话。还是他最喜欢的柔情似水的声音。 “陛下,请放心,很快我就会让你和楚娘娘相聚。”我摸了摸宋寒铭的脸,“你们,就去黄泉路上做夫妻吧。” 我拔出了插在宋寒铭喉间的匕首,下了床,像是丢个玩具似的把匕首丢在一边,没再去管死死挣扎的宋寒铭。走出房门前,我看了一眼屋内的铜镜,找出了宋寒铭恐惧的原因——一张沾满了血的美人脸上却带着淡淡笑容,的确有些惊悚。 这么惊悚的一张脸,也不知道连奕会不会喜欢。 我突然想起,来侍寝之前,连奕的暗卫给我的一封信。上面写着:待一切告一段落,小姐可否愿意做我曼国的王后? 曼国一定是一个风景优美,令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它是连奕从小长大的地方,是我大仇得报后最想去的地方。 可是啊…… 可是宋寒铭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粗心大意的君王呢?他是凭借着心计阴谋登上帝位的人,是看见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设计灭我族的人。他既已对我产生了怀疑,又怎么可能不加以防范? 禁卫军闯进来的时候,我还在自己的卧房里梳妆打扮。马上就要去和姐姐们见面了,我总不能是一副让人心生厌恶的模样吧。 我当然不能逃走,更不能让暗卫护我离开。如果可以,我一点也不希望弥国与曼国交战。 冷箭刺透我的心脏时,我好像在门外看见了我的铃儿姐姐和明姐姐。她们站在门外的月光下,月亮好亮好亮。 在看见她们的一瞬间,我便不觉得疼了。我倒在地上,只觉得被刺中的地方很热,四肢却又是凉的。 竹姐姐的眼睛就像是大海,她会带着我的银钗一起去海边,这样我也算是见过大海了。 如果她愿意,她也可以带着银钗去曼国过上一段幸福美满的日子。 在弥留之际,我突然又想起来了一件幼年小事。我和连奕的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后宫,而是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 那年我10岁。而连奕还只是一个瘦弱的六岁孩童。阴差阳错的,我救了他。原来他要报的恩是我啊。 唉,好可惜啊,我最后还是没能看见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