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一·闻道 第一章 旧疾复发 (老仙侠、新花样,主角出场晚。) (劳请看官老爷受累,多翻两页。) 几场花开花落,便几度春去秋来。 一方宗门,处居颇为隔世之桃源,却仍难脱蜕一场五国乱世…… 归真观中,百年无人动及的道台上。 两名年龄相仿的年轻仙师对敌... 结果便是其中身穿红衣的少年被狠狠碾踩住头颅。 归真观众人围坐道台旁,无一不是攥得拳峰鼓起、杀意赫然。 “观主,他们就是故意来捣乱的!就是不想让咱们消停!你再不去喝止,左赫就要把胡为杀了!” “闭嘴吧!你以为观主不想?胡为自己不愿下台,观主如何能说这种话!?死了就当他命中定数!日后我给他报仇!” “难不成我们就眼看着胡为被……” 双鬓微霜的中年男子始终芒寒色正,在听到此话时,默默点了点头。 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左赫又一脚跺在胡为的头上,巡视着归真观众人,啸笑不休。 “曾有飞升境大圆满仙师坐镇的宗门就如此?真是够惹人讥笑的!若不然还是你们老一辈的来吧?你们这些门生恐怕一个比一个废物啊!” 未闻声响…… 白衣少年又一脚跺在落败者的头上,一地绯红随之铺展,使其顿然没了意识。 “妈的!他!” 观主拉住这名少年,摇了摇头。 以心声传诉:“你赢不了左赫,今日之事,先记下。” 左光斗也闻此声,便即刻高嚷。 “杀了他就快回来吧!别在一个废物身上浪费时间!” 白衣少年懒洋洋颔首示意。 旋即,他抓住胡为的左臂,毫不犹豫就带出一道血色弧光,使地面多出不少红渍和一只断臂。 他蜷躺在地上,捂着红涎外流的半只肩头,大张血唇…… 竟是连一声哭喊都不得发出! 在心中默念却如雷贯耳... 别告诉付与,他会出事的。 “观主!你莫管!我要去宰了他!” 左赫听见有人高喝,故作侧耳倾听。 旋即,他又碾断了不可认输下场的胡为的另一只胳膊... 这时,一纵惊鸿青影翩翩落道台。 他一拳打退左赫,将胡为扶起,不顾忌口中鲜血横流,将其送去台下。 中年男子有些怒意,却又坦然。 “他就是为了你能够安心闭关养伤才上的,你这不是让胡为功亏一篑了吗?” 付与未言。 此刻,身外烟雨蒙蒙,眸中自然也是朦朦烟雨。 “你叫左赫?”刀客扭了扭手腕。 “如何?” 话罢,只见付与纵身而起,快若一道鎏光姿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至左赫身旁。 手起刀落,血光显现。 一只左臂落地。 “你他娘!” 不容左赫说出话来,青衣刀客即又自腰间攉打一拳,重捣在其腹部。 使而如方才的胡为般蜷躺在地…… 付与一脚跺其脊梁,将一纵霜锋递进他嘴中翻转。 刀客又吐出一口瘀血,就在双目涣散的左赫身旁。 有如一束磅礴大瀑惊湖,震溅面庞。 付与将其扼喉提起,眉眼斜去,“老东西,现在要如何救你徒弟呢?” 左赫一身青筋鼓动如苍蟒行雪,好似每一处气血穴的炁力都被封堵。 左光斗也不复嚣张气焰,语调缓和。 可是,有意无意间,他还是恃强凌弱的不止愤懑。 “小娃子!赶紧给我松开!我徒儿可没有取你朋友性命!” “付与!别听他扯!快宰了左赫!” “师兄,杀了他!他现在说不出话,没法子认输!弄死他也合规矩!道台上本就是论生死、高低的!” “他刚才故意虐害胡为!快弄死他!就当是杀鸡儆猴!也好让他们明白归真观不是什么人都能挑堂的!” 观主抖袖落手。 “随尔本心。” 付与不再压抑嘴角。 他将左赫摔打在地,一脚碾踩肋骨,一手拽直右臂。 又把刀尖杵地,托拿刀柄,俨然是使唤铡刀的模样。 尤其是霜锋血光,不差皇帝金铡。 他把左赫的右臂剁成三段,却始终看向左光斗。 付与又托起刃首,杵点在左赫颈旁。 他刻意缓缓高抬,任由血滴落下。 “给我住手!” 左光斗这就要三两步跨上道台。 奈何只一瞬,便被眉目和蔼的中年男子一把按住肩头。 在台下摔了个狗啃泥,更是活生生砸出一处凹坑。 声响溅起,一纵霜锋已是慢落。 作钝刀功,费力斫斩下左赫的头颅。 付与在手中提起,冲道台上半昏半醒的胡为一抖,紧接着在地上砸了个响。 又一口瘀血在其唇边落下。 也便是又一个踉跄,倒地不起…… “付与!” 众人近乎鱼贯而涌,搀扶起少年。 —————— 竹屋木舍中。 檀木香袅袅,犹似浮云炊烟。 付与垂眸瞑目,面色坦然。 他正襟危坐,叠摞双掌而垂到膝圈之内,颇有一番真人姿态的仙风道骨。 “观主,我还能活几日?” “若无此次强行破关……”中年男子有些怆然,直是摆手不提,答道:“此次之后,再活十日,已是至多,或许都到不了这般……” 付与依然风轻云淡,仿佛事不关己。 “冥狱洞天中,当真有能为我医治这一处旧疾之物吗?” 观主轻轻颔首,见到在门外站着的双臂不太灵络的少年,便撑膝而起。 与他也颔首一番,就遥遥离开…… 付与勃然大怒! “胡为!你他娘疯了是吗!?” “认个输有什么丢人的!?至于拼了命挺着吗!?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的道理都不懂!?” 少年有些愧疚,手足无措地搔了几下脑袋,担忧道:“你……也算是和左光斗结仇了吧?以后咋办?你现在不剩下多少家底了吧?” 付与舒出一口气,再无怒意。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把一道剑气种在我身子里,从而毁我体内炁力的人吧?” “他似乎也姓左?而且瞧着,还与左赫连相……” “你是说!?” “对。”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你也是。” 待胡为走后,付与又一次闭目凝神。 神庭中渐渐显现出诸多篆文…… 【功】488 【德】0 【名】0 (到了这里,就劳请各位看官老爷,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吧?) ------------ 卷一·闻道 第二章 为难 付与轻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是个有什么本事的畜牲,结果不过几十的【功】,【德】与【名】还一分都没有。” “看来是和我一样不常常在外显山露水的了?” 洞天不同与福地,在入门修行登高上的要求整整高出一倍。 如今不到500数的【功】,至多也就是可入一程福地。 至于冥狱洞天... 就算老天爷保佑自己,撑死了也是活到冥狱洞天开启。 单凭现在这具躯壳,莫要说进去也无用,恐怕是进去都不可。 而且伤势愈重,杀人夺【功】也基本是行不通了。 可【德】与【名】则是各自需要谱牒供奉与信仰传承。 哪怕是待此时的自己而言,比起来夺【功】一事都难了数倍不止。 “天要绝我大道啊……” 一腔怒火落心头,压得付与接连咳出瘀血,抚胸舒气许久,才得以缓和。 “从未听说过兵家何人有本事将剑气种至人身,莫不是他真非兵家门子?” 此时此刻。 霜锋长刀好似有及应,铿锵其鸣,有如久旱逢甘霖。 漫出无数皲裂痕隙在周围盈缭。 付与瞥了眼,“直说。” 话音落下,长刀果不其然有声传诉。 青衣刀客边两耳静闻,边不断迫使炁力压抑在体内肆意周转横行的一道剑气。 逐渐使一具气府稳定,如同老树盘根错节。 他苦痛艰难道:“你是想让我去走一趟吗?” “自然。” 付与顿陷左右为难。 且不提目前的【功】数还不足一入福地,就算是齐够了数量而入福地内,又有幸找到了那一位药夫子。 可他如何就一定会帮自己呢?又是否真有本事能够根治此疾? 但若是不去,便只得等死啊…… 长刀再度及应,悠然腾起竖秉。 “只要你能找到他,便一定会帮你医治,不过也没得法子根除。” “只是能够为你暂且续命到冥狱洞天大开之时罢了,最后到底要如何抉择,还是依你。” “我想想……” 正当青衣刀客抚颔思索时... 就闻一声‘师兄’轻唤,格外柔肠,有如人间四月芳菲尽后的几点甘露。 “付师兄,给你这个。” 才不过及笄之年的小姑娘递过去一颗丹药,气味冲得很,她却大言不惭。 “你尝一尝!好甘甜的!我也给了胡为一颗!说不定还可以帮你压制住身子里的病呢!” 付与笑得苦闷,还是接过咽下,只觉如吞焰。 “安安,你……”少年欲言又止,抿唇数番,才道:“能不能借我些【功】数以用?不多,十二就够,待之后,我会加倍还你。” “哪里话嘛?!” 小丫头摆了摆手,拉过付与的手掌,交予一枚符篆琉丹。 触之即砰然消散,化作盈盈漾漾的白影。 “谢谢安安了。” 目睹三百之【功】数骤升,青衣少年抖了抖袖口。 他撑膝而起,抱出端正时揖礼。 如此一来,莫说福地一程,洞天都不差些许了。 “走啦!” 小丫头还是摆了摆手,下意识兜捂住空空如也的流苏锦囊,有些尴尬。 便只好故作蹦蹦跳跳离开…… “我们也该走了。” 青衣少年毕式收礼,又作投袂拂袖,奴御起霜锋长刀,肃然跟护在身后。 “打算赌一把了吗?” “兵者云:幸生则死,必死则生。” —————— 一幕落日熔金,一场暮云合璧。 付与渐行渐远…… 深入一处叠嶂山林。 雾霭大起披白纱,好似天上真仙酒醉吐浊气。 使少年已是不知身在何处? 虽如此,可他却始终面露一抹微笑。 “这处福地如此考耐本事吗?” “不太对,先匿住气息。” 付与照做,单刀直入心腹之地…… 一路上的血渍已经不再加以掩饰,格外冲鼻,糜烂散开。 声响渐渐清晰,如葳蕤涟漪慢晕。 蹊径中横尸遍野,有一乘马车。 其旁是两具死相凄惨的男尸。 车下则是被撕碎了胸衣的年轻姑娘。 她泪流满面。 三名男子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不要啊!不要!求求你们了……放了我吧……我把钱都给你们……让我把爹爹和哥哥接回去就好……” 她拼了命想要挣脱,却都无济于事。 “这地方都行?还挺有雅致啊!” 青衣刀客远瞧几眼,准备绕路离开... 却偏偏闻声陡然若振聋发聩! 付与随而一定目光,即见一柄血色未逝的清剑落在身前。 “看完就想走吗?” 为首的白衣男子奴回清剑,又顺势斩出一道剑气。 如渔网落下,将付与困在原地。 欲要围杀一程! 此时,一个随从瞪眼如铜铃。 “大哥,他身上有足足八百【功】数啊!只要弄死他,你就不用去愁下一程洞天之行了!” “闭嘴!我岂是如此之人?” “朋友,只要你识相一点,主动留下身上的东西,我就可以放了你。” 说罢,他便将年轻姑娘一剑封喉。 “这是什么本事?居然还能看出来这种东西?” 付与挠头不解,呢喃后又道:“我若是说我并未炼化纳【功】物呢?三位岂不是也要杀了我啊?” “这可就是你自己找死喽!” 为首者已然不耐烦。 他持剑一抖,就作鹰隼而去…… 清脆声响迸出! 一柄清剑与一颗头颅同时落地。 甚至粘连起许多碎铁,奈何都被付与碾踩得破烂。 “五国百家,仙师皆为十三品,又为先三境、中三境、折五境与上偶境,你这是跻身了……中三境大圆满!?” “嚯!”付与搔首又道:“这他妈也能看出来!?” 另外两人哪管如此? 也不顾膝下能值多少两黄金,当即跪在地上,磕起响头就没完没了... 还一个劲冲着他作揖赔礼。 “侠士!我们有眼无珠!我们不识得泰山多高,才敢在阎王爷头上动土的!您索性就行行好,放了我们一命吧!” “对!都是他叫我们干的!其实我们是好人啊!也是出于无奈才如此的!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如实汇告所有事情!” 二人利落辞咎,全推到死人身上。 “我就是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功】数的?” ------------ 卷一·闻道 第三章 好胜者必遇其敌 付与不止心中警惕... 他逡巡着两人的四颗瞳眸,刻意藏匿起伤势,不动声色。 伸出舌尖抿舐了点点鲜血。 俯首跪在地上的二人却是尽收眼底。 “侠士,我们这是借外物的法子,不是您想的洞观门脉。” “您若是实在好奇,我们也可以借您一用。” “什么借啊?!你会不会说话!?” “直接孝敬给这位侠士就好了!还谈个屁的借啊!难不成这玩意还能有咱俩的命值钱吗!?” “对!是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 言语间,二人便是都已起身。 他们各自摸向腰间荷包,确实有些许囊鼓,类似于灵石之物。 付与面露微笑。 “这我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都是应该的!” “没错!把两个都给侠士!侠士可是留了咱们的一条狗命啊!这点狗屁东西又能够算什么呢?” 二人左右分开。 以流星赶月之势提起手臂,各自拽出一只妖兽骨骸所作的匕刃。 两向刺去付与的太阳穴! “想得还挺美!去死吧你!” “现在反应过来也晚了!” 眼看一双古兽匕刃距其皆不过豆粒,二人便不再低声下气,而是势在必得般高喝出如此两句。 可却见付与唇齿张闭,喃喃如何? 血光一晃! 一颗人头、一只手持匕刃的胳膊,同时落地。 两物摩挲着泥石,滚进了白衣男子在先前用头颅凿砸出的凹坑内。 霜锋长刀破鞘,随在付与身后。 他抓住仅剩的活口,仍旧追问手段为何? “侠士!我错了!你放了我吧!你问我什么都说!” 男子被吓得不知所措,当场哭尿... “这是左家门下的一道法脉把戏!我们真是借来的!其他事一概不知啊!” 付与加重手中力道,杀了男子。 他又喃喃思索起来,“倘若【功】数与炁力修行都能够看出来,其他东西应该也行。” 难不成是当时的男人清楚妖刀就在自己手里,便故意如此埋种剑气? 从而想要将我根除与世!? 倒也不失为理…… 毕竟若真如‘它’所言,没有这一道剑气毁我体内气府根基而使炁力凋零。 如今跻身折五境大圆满都不成问题。 “可是当今百家六长的‘儒释道、兵法墨’都不该如此忌惮才对。” 想到如此,付与不由得觳觫起来,耳边也合时宜传过一道老声。 “小娃子,想什么呢?” 正是左光斗! 他摆出枯笑,果断抬掌拍出。 稳稳落在付与的脊梁之上,使其如同枯草般翻飞出十余丈远。 凿砸在地上,甚至践起尘灰。 “清楚自己打不过我们黄商观主,便退而求其次来找我了?” 尽管口中鲜血如一场骤雨倾泄,少年也全然不顾,只说自话,“是你给刚才几个画道的吧?” “是又如何呢?” 佝偻着腰板的老人獐头鼠目。 他闲捻起一缕白须,悠悠闲步往付与身旁靠去,负后的一只攥拳满是青筋。 可见恨意有多高? 砰宕声响! 又吃了一拳在腹的付与,已经身形踉跄得难以直起。 他抖颤手足,死盯其一举一动…… 如春狩的猎户,只一瞬间,就找出要点所在,“难怪!此处早有术阵设伏?” “无用!晚了!” 又一拳打来。 付与在地上连连翻滚才躲过。 他单跪一膝,掸手拄刀作桂策,慢悠悠起身。 左光斗讥讽道:“如此有何意义?” 付与背抵山障,挺直腰板。 “左光斗,我只与你说一句话。” “兵者云:好胜者必遇其敌。” 老者依然是闲捻鼠须一缕。 “然后呢?” “‘玄螭’!” 真名祭出,妖刀显现一道灵影。 他冲青衣少年微微点头,好似俯首称臣,面仪温润无比,道:“在。” “破道此处!” “准!” 一纵霜锋亟如元时明月斩去。 在两角曲处猛然溃炸炁力,将隐匿在地中的一道术阵崩作齑粉。 山石倒是如旧未变,全入一瞬止境。 “止……境!?” 左光斗意识到不对,正想拦下付与... 却为时已晚,甚至还反被由后的一刀贯穿胸膛。 “下次见,我可就要拿你的脑袋给左赫点香了。” 左光斗失力倒地,堪堪稳固身姿。 付与深知已不可再为其敌,立马抓攥住妖刀,许其带着自己行御此间青山…… “下次再见,怕是就要给你的手足点香了。” 即便付与遥遥离开,仍是听见此话。 他不由得一番寒颤,却是想不通究竟为何? 长风凄厉,云雨亹亹不厌…… 付与跌落到一方小镇。 “这是仙师诶!” “你们快去叫李爷爷!我看他要不行了啊!” —————— 木屋内,昏暗烛光受风吹得摇曳。 柜台里的老者愁眉耷拉眼,边包配着药方子,边没好气。 “玄螭,再有这种狗日的麻烦事,别他娘找我!你他娘不嫌麻烦,我还嫌弃丢人呢!” 付与起身,恭敬作出天揖礼。 “您是?” “李魆,叫我李老头也行。” 青衣刀客轻轻扯动嘴角,还是唤了一声‘李老爷子’。 他盘坐在椅子上,根本不见外,也没猜忌什么,只管闭目凝神…… 【功】600 【德】0 【名】0 看来是已入福地之内了。 这几个畜牲东西还挺值钱,可惜被人给算计得浑然不知。 “给你!” 李魆瞥了个冷眼,丢过去几块灵石,依然没好气。 “不是什么值钱货,至多也就是补一补兵戈旧伤罢了。” 付与心中一震! 能够补救兵戈旧伤之物,在庄国境内屈指可数。 有不少的折五境大修士,都是因为兵戈消损之重,而不得不弃旧换新。 可在这位李老爷子的嘴里,却是落一个‘罢了’而已!? 他将妖刀平置双膝之上,轻弹涟漪。 与己一通炁力后,又放上几块灵石。 由其融入玄螭刃身,当真霜锋更利。 “你睡了七天了,还不滚回去吗?再不回去,恐怕见不得归真观最后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不容付与反问,李魆就将其打断。 他又道:“不用记我的恩情,我只是尽药夫子的救责而已,灵石是你杀的几人身上之物,与我不相干。” “晚辈先行告退。” ------------ 卷一·闻道 第四章 舟中敌国笑中刀 月黑风高,归真观烟火连天起。 纵列堂阁,尽是破败朽木。 一点点火星摇曳成红海,栩栩缕影抖颤,血光反映半截宫阙。 胡为站在道台之上,折五境大圆满修为毕露无疑。 他眼中受烟熏火燎,难免有荧光。 轻轻抚拭而下,便将两手负后,向横参老木断折的观门遥望。 好似只待客归来? “这是!” 付与匆匆赶来,见眼前火海,一个踉跄便跪在地上,与胡为遥相视。 “胡为!” “这……这是!?” 红衣少年抬肘抖落了几下袖口。 “你这样倒像是早已知晓了。” 他道心觳觫,哽咽不甘。 “人……都是你杀的?” “是。” 付与摔袖灌风响彻,如玉虎作鸣,怒指如山野村夫训子斥妻。 “扯淡!老子认识的胡为可从来没有胡作非为过!” 他紧紧攥握着一柄妖刀,虎口处已经开裂流血。 如蛛网盘布的血迹落临木柄,似一支红穗悠悠。 “我既承认,便不想再浪费口舌。” “到底为何?!” 胡为语气淡然,好似蓄谋已久? “为了站得比你更高,能彻底赢你一次,够吗?” 青衣刀客低着头。 “安安与观主呢?” 此句说罢。 付与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他一双柳叶眸瞪作桃花,就起粉线红丝如此,死盯胡为。 他摇了摇头,又吐出一大口瘀血。 嘴角开始抽搐,鼻梁也上下颤抖,与眉额间的皱纹横连贯彻。 一张少年面皮,在此时更如老雄。 他抬手却又落下,不忍血泪。 “相识十年,又同生共死。” “胡为……” 付与话不说罢,便是吐出瘀血不休。 他由着一张血唇张闭,泪流满面。 “你我刎颈之交啊!” 一声怒响,残垣断壁彻底坍塌。 “这又有何意义呢?折五境大圆满的仙师,你可知天下间都没有几个啊!” “你我并肩而行不也是为此?” “既然有捷径,我为何不走呢?” “我可不想要再被下一个‘左赫’碾在脚下都反抗不得了!” 许是胡为一语中的,付与并未反驳。 他轻揉水眸,便朗声而出。 “付与,来打一架!让我看看你是有多高的本事?凭什么,就让观主对你百般信赖?” 片刻缄默…… 付与振衣起桩,再唤妖刀真名。 “玄螭!” 话音落下。 他的整具身躯,好似被碾磨再造,一处处筋肉如乱麻缠绵不分。 若隐若现着一缕缕幽魂! 且由内而外,迸出一股杀伐极为‘醇粹’的血意。 “不是说这把刀无名吗?” 胡为大失所望,“从一开始,你也并未相信与我。” 付与摇了摇头,已不想再辩。 “兵者云: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 “好一个舟中敌国笑中刀。” 就此,两名耗损根柢,而短暂跻身醇粹境大圆满的少年修士,也算同室操戈。 二人拼杀,如两缕彩影相撞…… “胡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曾与你有过私心,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此事,是不想连累你。” “好理由。” 胡为一拳打在妖刀刃身,涟漪泛出,使付与退出丈远。 “也罢。” 决心已下,他轻轻瞑闭双目…… 不去顾忌玄螭呵斥,执意在神庭中与妖刀的魄识融气。 他一步步向后退去,胡为便一直追势打式。 一恍,付与陡然挣开桩架。 他以脚尖点地,倒仰姿体如虹,再退数丈远。 长刀横眉而抹,雁翎苦落秋水。 “胡为!我送你一程!” 如此一句出口。 红衣少年一愣,随即瞪瞳如铜铃。 眼看‘付与’手持妖刀如狼毫疾来,却未反抗... “止境?” 铁光凛,血光飒。 “这就对了。” 胡为恍然大笑,一把搂过付与,“我清楚他们在利用我,但无碍。” “若无此行,你去不成冥狱洞天。” “我想让你去到最高处。” 他一句句倾诉…… 使丧身在妖刀魄识中的付与,浑身泛起寒颤,一缕幽魂随之消散。 得以脱蜕妖刀反噬! 他仍旧淡然,“一千多的【功】数,足够你想法子续命到冥狱洞天了,拿着离开吧...” 付与不言,怔得浑身苦痛。 红衣少年摆了摆手,轻言无所谓。 他抓破一角衣襟,炼作纳【功】物,递交到付与手中。 割袍断义,也算一场水尽鹅飞。 付与顿然间若失心疯一般! 他用力按住其刀伤,一言不发,只是在身上慌找着愈丹... 却一颗都没有! 胡为越发笑意揪心,将其手腕攥紧,代握着衣襟。 “去最高处看一看吧……” 【功】1800 【德】0 【名】0 付与面挂珠帘两串,看向红衣少年,又看向院观。 千言万语,悉数吞入喉中。 —————— 一处名为‘文公’的堂内。 诸子百家齐聚,议论哓哓而起…… 六长中的道家与兵家,作为庄国本土门脉,自然是行居主位。 一左一右,如同捍门山峰。 少有的诸家都在堂下落座。 正是在说妖刀之事! “该当缉杀,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妖刀恶名远扬,如此行事,并不失礼失德。” “衲言附上。” 无一家不以缉杀为要,便未再谈。 三言两语作一番寒暄。 就在文公堂内行一场换礼送别…… 蹊径上。 一名牛鼻子老道与年轻道人并行。 “妖刀已现世,你可以去看看了。” “究竟是敌还是友,你自己决定。” “弟子谨记师尊之嘱。” 师徒联袂驾鹤离去…… 麓脚下。 诸多的兵家夫子作言,甚至是作誓。 偏偏要与旁家对着干! 随便他们缉杀的心思有多重。 也要力保少年与妖刀。 “乱世当立兵家!” —————— 红衣少年脚踩短靴,头顶斗笠。 玄螭尾行其后。 “怎么了?” “困了而已。” “我也有些。” “明白。” 付与的口气平淡了许多。 他摩挲着越发湿润的掌纹…… 曾有两名少年相见恨晚。 打趣着互换了对方的名讳。 ‘我叫胡为,意味着胡作非为,要有始有终。’ ‘我叫付与,正是只将桑海千秋事,付与槐南一梦中。’ “这不是冤大头吗?” “不比你的好?” 在当时,他们都是哈哈一笑…… 付与站起身来,微合衣襟。 侠士红衣配白马,又赴玉折镇。 ------------ 卷一·闻道 第五章 法号南月 月黑风高,长夜凄厉厉。 一名匠人到访付与宅舍,扛着的稻草靶挂起红灯笼与白幌子。 他轻轻推开柴扉,跬步践尘。 “此处可是付与的住所?” 炕沿上,屏息凝神的少年陡然闻声。 “谁会三更半夜的来这里?李老爷子不是说已经将此事告知福地主了吗?莫不是反悔了?” 付与拽过长衫披穿,遥望了院子里的来客一眼。 着实被惊悬道心。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行当的!? “道友,既醒了,还是一见的好。” 一息间,他便纵身转瞬即逝。 门前随之映出一张冷白的面庞。 他轻轻扯起嘴角,拉开一合柏木门,语句分明道: “鄙姓黎,单字客,法号南月。” “是一名颇有修行资质的灯笼匠。” “可否能赏个脸?买一盏?” 付与松了一口气,迈出门槛。 看来是一名商家的门子了。 “多少钱?” “二十文。” 付与讨价道:“能再便宜些吗?” 黎客咂舌不休,托起手掌抚颔,“十文好了。” “可以。” 一锤定音,付与交钱,黎客交货。 成交后,他便扛着稻草靶子离开…… “这些商家门子也是挺难了,上有老一辈苛税,下有同辈人嫌,帮一把也能算作积德。” 言语间,付与已踮着脚尖挂上灯笼。 火苗一起,霎时红明此处柴扉陋院。 他瞧了眼做工,暗说不错。 付与重新迈入堂室,将一袭血红长衫扯下,随手挂在门后。 他又坐在一只竹板凳上,重运气府。 “总感觉摸到了门槛,却过不去。” 少年喟然长叹,这才撑膝起身,却陡觉一股燥热之流涌上神庭。 如一柄狭刀直直插入脑中! 行炁走力,入上元? 难不成真是这样吗? 付与就此整桩动功,气破丹田而出。 “咳!” 一大口瘀血当即喷出如溃堤洪流。 少年桩功瞬散,立马倒地不起。 他点检形骸一番,才察觉... 先前被压制的剑气竟变得更加锐利! “糟了……中元……要……破……” 此刻,门楣下的红灯笼恰巧凋荣。 —————— “站住!” 山路处,黎客被李魆遥遥喊停。 他慢吞吞转身,一脸人畜无害,“李老爷子,这是欲何呢?” 李魆怒意使然,眉眼骤起如拧绳。 他问腔道:“当着我的面,就要在鱼窑福地里杀人,你这是找死呢?还是,把我给当成死人了啊?” 灯笼匠摇了摇头,原地盘坐下。 他抱膀环着稻草靶,说道:“他自己贪小便宜,想要用几枚铜板积德,不小心受了我这一脉压胜,可怪不到我。” “怪就怪他愚昧。” “理由不错啊!” 李魆原地震脚,此处山河摇摇欲坠,一道沟壑痕隙如蛇行,至黎客身前。 他低头一瞟,不曾有半分惧意。 “李老爷子,你可要三思而后行,若是与我在此大动干戈,不小心给我惹恼了火的话。” “我可是会拼着此具尸神身尸解,也要这一处鱼窑福地支离破碎的。” 一只红灯笼在黎客身后升起。 一条白幌子铺展在二人之间。 下一刻,山头处身穿儒衫的汉子纵身而来,脚碾白幌,踢起如刀片刻山。 “老鼠行径,还真是该死。”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姜阳吗?” 黎客笑容灿烂,给红灯笼悻悻收回,若无其事般,扛起了稻草靶。 欲要离开... “让你走了吗?” 姜阳一纵去到山路另头,步起障法,一方羁押术阵随成,拢住三人。 “且慢!且慢!” 黎客急忙摆手叫停,缓缓道:“李老爷子,我劝您现在就遥遥洞观一眼,瞧瞧您孙子手里的红灯笼,出自于谁手?” “应该没有必要鱼死网破吧?” 李魆心中说不妙,眉间开法目。 一眼望去,他道心高起,而缓落…… “旁门左道,好手段。” “狗日的,也是真不怕遭报应了。” 老人隔辈亲,只好忍气吞声。 姜阳不是粗鄙的人,都难忍怒骂。 “走了,走了。” 黎客冲两人俯身行礼,投袂拂袖。 —————— 【功】0 【德】0 【名】100 付与眉眼惺忪,神庭初醒即惊。 李魆抬腿一脚,给伸着懒腰的他踹回炕沿,这才没掉下来。 “你是真傻啊?还是他妈装的?哪个商家门子会上赶着做买卖?” “这回好了,不仅被破气府,还捞了一个【功】数尽散的下场,手段也被狗日的黎客给学去。” 少年怒火攻心,又吐出一口瘀血,趴在炕沿上不得翻身。 他不解道:“这是哪一门的手段?” “听说过旁门左道之流吧?” 付与点了点头,“自然是听过的。” “不过好像在很久之前,这一百单八脉就齐齐隐匿世外。” 李魆淡吐惆怅气,捋着白须。 “不怪你,怪就怪在归真观太过与世无争了,自然是不了解此事。” “你遇见的灯笼匠,便是如今独揽旁门左道大运的为首者。” “更是当今的野修魔道之首。” 付与道心高悬,将即崩殂。 “他为什么要找上我呢?我没得罪过他才对啊?” 老人直言道:“某条路上,你与他有一场大争,你应该心知肚明。不过,好在他还算守规矩,没有直接杀你。” 少年顿时愤懑。 “这他妈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 此句说出口后,他又恍然一愣。 “李老爷子,您说胡为与归真观的这两件事后,与他有没有干系?” “一步走百,的确是兵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为,也有可能。” 接着,李魆又自圆其说,道:“不过有无他插手,其实都无关紧要的。” 老人看着少年茫然神色,又叹了一口上年纪的长气。 “你归真观常年隐世,安稳世代倒无所谓,可如今,毕竟是五国操戈而起诛杀的乱世,你觉得文清帝会怎么看待自己麾下的这一处势力呢?” 付与吞了口唾沫。 这些事都该是胡为考虑的,自己确实不擅长。 没了依仗,还真是不舒服…… 少年红着眼眶,道:“他应该是在怀疑归真观是否已经投入他国了吧?” “得,还不算太傻。” 李魆搬过一只短腿板凳,委身坐下。 “的确不算太傻。” 黎客出现在门外。 ------------ 卷一·闻道 第六章 福地来客频频 “你还敢回来!?” 不等李魆动身,付与就要先行一步。 随着咣当一声,少年摔在地上。 黎客瞧过付与中元气府的残相,着实忍俊不禁。 他一只手掌半掩喜面,却是丝毫不敛讥笑,“收收气,你可别给自己气死。” 说罢,他就觉一股杀意扑面而来。 “黎客,先前我有所顾忌不假。” “可如今,你这不是在找死吗?莫不是以为能够在我这一座堂子里,和我走一手鱼死网破?” 老人麻衣彻起又落,方圆霎起风雾。 只见他将左臂拉回如满弓,旋即纵身离弦而去。 一道灰褐色的流光形影在这时若仙人探掌拨霭。 待到点点风雾凋零,黎客仍旧屹立。 只是一盏红灯笼落地。 “李老爷子,省省力气,先不说您杀不了我这事,您有无想过?如若您真把我给毙了,这位付与道友,能挺住我麾下魔道野修的报复吗?” “无意之事,何必呢?” 黎客笑模样腼腆,可是不见外。 他慢慢走到里屋,紧挨着付与坐下。 “你这命,挺硬的。” “我是真想看看,你能活几时?” 说罢,灯笼匠在怀里拿出一枚丹药。 李魆先手夺过,打量清楚无毒之后,才放心交递给付与。 少年接过一看,却又是瘀血喷薄。 他接连咳腔,快要没了余力。 “符篆琉丹?!你做什么了!?”他将两只小臂紧绷得笔直,死死抵着炕沿木起身,怒道:“你他妈有种就杀了我!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也不嫌丢人吗!?” 黎客堵着耳朵,不闻腌臜之语。 他云淡风轻道:“就冲着小丫头姓姜这一件事,我就不会杀了她的,何况还有黄商在她身边呢?” “只是这小丫头遇到了一桩麻烦事,我顺手帮忙解决了。” “不过还要有一说一,小丫头生得模样不错,肉嘟嘟的。” 灯笼匠故意与其四目相对,使得他一颗道心岌岌可危,“这件事上,你要与我道谢的。” 黎客自说着笑了笑,又道:“而且,小丫头比起胡为,可聪明多了,最起码,她不会想着杀一群人,只为帮一个人。” “你知道胡为在当时怎么说的吗?” “他说,‘其他人的命不如付与的命值钱,你不会得偿所愿的’。” “我确实没有得偿所愿,却让左光斗和文清帝受了惠了。” 一句接一句挖苦、讥讽。 付与愤要撑身而起,却被李魆按住肩头,“别动怒,他是在钓你这颗道心。” “啧!” 灯笼匠狠咂舌了一声,满面怅然。 “居然被发现了……” 黎客抬屁股离开炕沿,拍了拍手。 他在神庭中抽出一千多数的【功】呈作靛蓝色。 在这一间屋舍内,煌煌如仙人指尖撚苍江。 “这是胡为拼命留下的,可惜了。” 声响跌宕,好似是一盏长明灯破碎。 黎客轻摆衣袖,就此离开…… 颓气的少年扎在怀里,一言不发。 老人取出一杆烟枪,长吧嗒一口。 烟雾淡淡,蔓延而起。 “有时候,过得太顺不是好事。” “这个瘪,你吃得也算是不亏了。” 抽泣声传出,少年再也忍不住。 先是胡为的死,为自己谋后路。 再是妖刀认主,不惜自封魄识,只是为了帮助自己能够脱蜕反噬。 现如今,还叫人把刀架在了观主与安安的脖子上,生死须臾。 付与往来恣意洒脱二十余年,第一次如此狼狈痛哭。 “啧!” “没什么出息啊!” 黎客在窗边讥笑出声,这才真走…… 李魆一口口吐着浓烟,说道:“不然就跟着我吧?你现在制不住体内剑气,每日在我这里动动轧药刀、择择药根子,熏陶熏陶,如何?” 老人莫名觉得有些愧疚,试图解释。 “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动手,是福地里的规矩,我们这些人,只能驱逐,轻易不能打杀来客。” “而且他也说了,我杀不掉他。” 潸然难休的少年,缓缓抬头,“李老爷子,又给您添麻烦了。” 老人一把年纪,自然懂得察言观色。 他一挑下巴,“直说,又有何事?” “在道上,我有没有机会像他算计胡为一样算计他?” 少年双眸如桃花开蕊,杀意颇重。 “自然是有的,不过要看你自己。” 李魆觉得有些欣慰。 只是以前任妖刀客的身份来说。 他付与,不错,很不错,够有骨气。 “睡一觉,下午就要轧药了。” —————— “卖灯笼。卖灯笼。卖灯笼。” “算命喽!算命喽!算命喽!” 平江街上,人迹寥寥,只两个摊位。 黎客前脚插直稻草靶子,后脚就有一名年轻道人相对支案。 求签筒、玄卦案、风水旗、测字纸笔和问命钱,该有不该有的,都应有尽有。 只要黎客招呼一声,他就拦一嗓子。 招呼一声,就拦一嗓子。 灯笼匠打量过几眼后,即撑膝站起。 他闲步到这名年轻道人的摊位前,微笑道:“少道爷,您我往日无冤,又近日无仇的,这是何必断我财路呢?” 旋即,黎客咬牙切齿又嚼腮。 “断人财路可是如同杀人父母啊!” 年轻道人一脸单纯。 他拨正了头顶的鱼尾道冠,问:“贫道是断的你这一条财路?还是断的你另一条邪路啊?” “我与李老爷子和姜先生可不同,他们是福地的老人了,而贫道是客人,与你对着干也无妨。” 黎客忍俊不禁,道:“不过寥寥折五境的仙师,还是道家门子,就敢与我大放厥词,也不怕惹毛了我?” 年轻道人实诚却又不乏狡黠道:“堂堂旁门人与左道士的两大行派之首,若是公然在此处打杀贫道,恐怕是每一处洞天与福地都会不容你了。” “你要试一试吗?” 黎客处变不惊,面无波澜,“好。” 他将身姿侧歪一动,螣如长矛去。 恍然! 一痕青白在此时闹声过隙。 黎客被一只乾坤袖镇杀在原地! 两只红灯笼与一条白幌子齐齐凋落。 “黎客!给我听好了!” “敢动老子徒弟半分,我就让你七十二条左道大脉崩绝。” “信不信?” 西天处,福地外。 一名老道人厉声呵斥,欲要驾鹤来... ------------ 卷一·闻道 第七章 两名男子联袂 “事事日复日,还真觉得倦怠了。” 药铺子里,容纳住第一缕晨曦。 少年一边择药梗,一边使唤刀轧药。 这几日以来…… 他都是靠着卖苦力,让李老爷子帮自己制控身中剑气,要不然早一命呜呼了。 可惜,依旧是不得根除。 不过李老爷子肯帮我,就已经够了。 应该不算是坏了禁止私手的规矩吧? “当然不算,毋要愁虑。” 年轻道人正躺在长板凳上闷头大睡。 他一闻付与心中这般惊声,打了个哈欠,当即起身回应一句。 “我告诉你,我可没钱算卦。” 少年仍旧是格外谨慎、吝啬。 按这名年轻道人的话来说... 他就是只管进不管出的活貔貅,指不准哪一日叫堵死了两头?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年轻道人和蔼微笑如春风。 他一打道门稽首礼,缓言:“贫道姓陆,随一个单字羽,正是陆仙羽化中的陆羽,遂有恩师赐道号化仙。” “哦。” 付与又动起轧药刀轧药。 “你门上的师父是品山大道人吗?” 陆羽两眼一冒灵光,“有眼力啊!” 少年撇过头去,轧完了药又择药梗。 我有什么眼力? 昨天就听李老爷子说了…… 恭维你两声,怎么还给当真了? 陆羽贯通听心法,只好又悻悻睡下。 贫道和你交心,你也不实在啊! 此时,两股清泉步声慢来…… 陆羽赶忙就是一个册子弹起,在门边整了整衣襟,端正站好。 两名男子联袂走来,径直入堂。 左侧男子近丈高,身穿长褂。 腰间配有一柄清剑,木鞘半损。 霜锋映照出的面庞冷峻如刀刻。 其身旁男子,寻常六尺进半高。 他要和蔼许多,始终是笑眯眯模样。 陆羽下意识想要一打道门稽首,所幸反应过来,直好身子,送出一个天揖礼。 二人一同颔首,走去柜台前。 伙计面容的中年男子双手负后,点药道:“配十二剂祛火茶。” 付与有些尴尬,收手擦攥在衣服上,说道:“掌柜的今日有事不在,要不您赶明再来吧?” “你应该也会配吧?” 他平静道:“我照常买单。” 付与想要找陆羽求法子。 可是这一眺,才瞧见万物从容不迫之中,他早就撒丫子跑了。 这死牛鼻子! 少年硬着头皮应下,回身点检药料。 “这要是砸了李老爷子的牌子……” 付与寒颤如簸萁,小心翼翼地抓药,不敢怠慢。 可千万别出岔子啊! 我这命还吊在老爷子手底下呢…… 铺子外,长街边。 支起一根稻草靶,幌子不飘、灯笼不摇。 唯有灯笼匠,就踮起脚远远撒么着。 一幕幕尽收眼底。 他陡然间想起兵策一计!或许能让付与再大吃一顿瘪? 黎客两手抖袖而出,撑膝站起。 可届时便有一溜寒意喷薄在脑! 这是…… 药铺子里,柜台前。 高大男子挺立身形,怀抱两膀,一双柳叶眼淡淡眯起,遥对黎客。 出奇的平静,可平静中是杀意。 似乎就在说... 你敢乱来一下,我便不管任何道理,直接出手砍死你。 信吗? 黎客忍不住一打哆嗦,重新坐回去。 “得罪不起。” 灯笼匠想了想,今日不宜贩商,扛起家当,就先离开…… 药铺子里。 付与把方剂全部包配好。 他刚递出去,心里就起了嘀咕。 自打修行登高以来,哪这么紧张过? 中年男子两手接过,笑了笑,转身回递给高大男子。 “身子伤得挺重。” 话罢,他就来到柜台里。 付与来不及心中一悸! 就见他将二指点压在自己的一具中元气府之上,正是顺行剑气破元出府。 没容少年反问,二人已联袂离开…… “还真是犯了邪了啊!” “赶着最近净遇上眼力好的了?” 付与这就又一声不吭,轧起药来。 —————— “我听陆羽说,你遇上大人物了?” 柜台里,老人拨正一捻烛芯。 他边书着方子,边说道:“出来让我瞧瞧,他俩有没有捎带手点拨点拨你?” 少年代管了一天药铺子,才晓得这也不是个轻松事。 他揉着肩膀、捏着脖颈,踉跄出来。 “我都不知道他俩是谁……”付与自己找了一只马扎坐下,解释道:“就要了些祛火茶,我应该没配错吧?” 老人摇了摇头,又吧嗒一口烟。 “我瞧了,没有,配得挺好的。” “你以后要用的药也尽量自己配。” 李魆把毛笔往挂架一放,这才钻着肋骨腹直起身来。 他猛一抬头,枯皮笑仪,“小子,你先过来。” 付与迷迷瞪瞪靠过去... 下一刻,就遭了一巴掌狠拍在中元。 少年一个趔趄,又墩坐到马扎子上。 他伸手一遮嘴,才知并无瘀涎,“这是……?” “原本还想着过两天,等你这具身子骨能强一些,就支使你去秋江池帮忙,我也好有理由狠治你一把,让你挨活到冥狱洞天大开时不至于损及大道跟脚,现在倒是省事了。” 付与一瞬就明了是如何一回事。 “他的本事有这么大吗?” “咋地?”李魆挑了挑眉头,“陆羽没告诉你他是谁?难怪你小子倒头就睡了呢?合着你是压根不知道咋回事啊?” 付与眉眼惺忪,唇齿呆张。 “您能有话直说不?” 当一声响。 李魆收回敲在少年头顶上的烟杆,捻了捻烟袋头。 “你不是想找个机会进兵家吗?应该听说过兵家的五位圣人吧?” “肯定听说过的。” 老人轻轻捋起白须。 “你遇见的就是兵家至圣与尉圣,我还以为你能和他俩聊一聊,给自己提前拉进去兵家,看来是高看你了。” “不过也不算太差,至圣心善,给你捎带手制住了这一道剑气。” “刚才就应该能觉出来了吧?” 付与点了点头。 “得,刚好。” “秋江池恰巧有一众妖属作乱,你提前去看看好了,只要事成,我也就有理由给你再治一手了。” “如此一来,你就不用愁赶去冥狱洞天时的道源健全了,闹不好,还能一把就攒够了【功】数。” 老人又吧嗒一口烟。 “记得人家的恩情,你之所以现在还没被群起缉杀,多半是兵家暗中作保。” ------------ 卷一·闻道 第八章 十三品 残鞘白锋去霄霄,剑斩兜鍪凛哓哓。 气走山崖森枭枭,止后还留风潇潇。 尉圣奴御清剑而归。 落入手中一刻即止住鸣吼,一缕缕血渍游走霜锋如溜珠。 他将一颗头颅指碎在吴门下悬。 “又是墨家人,这一路过来,几乎都是墨家人和儒家人先容不下付与。” “释家虽闹得声势大,却不过一场口舌欢宴,并无暗箱操作。” “至于法家,我猜大抵是在等。” 至圣回过头望去,一路红流竟如洪。 “就帮他这两把,剩下的安天命。” 尉子并无意见。 他举剑横眉,遮阳而映,瞧此间血文徐徐流涌。 半刻后就又收剑,兜手落在腹前。 至圣微笑道:“你无非是好奇我为什么要帮付与,对吧?” 这位尉大剑圣点头打了一个哈欠,也给至圣引得惺眉。 他含糊道:“你记性不好,可是这十三品境之名,我也都逼你记清楚了,现在能说一说吗?” “就从先三境开始。” 尉子这才收了下巴,就又要张开。 “一合、凝清、灌骨。” 至圣接过话茬,“法家定名先三境,此间醇粹者,多为法家天资的‘法凥’独占鳌头。” “中三境?” 尉子心中嘀咕着没完,瞥了个冷眼。 “柳梢、花尾、枯叶。” 至圣冷不丁一怔,没理由骂他了? “释家定名中三境,可他们并非喜杀擅伐之辈,所以并未在此间独占鳌头。” “不过也能知道,释家中有天资者全以‘金衣’相称。” “接下来是折五境的前二。” 尉子想了想...“玉仙、求真。” 兵家至圣狠嘬了一口牙花子。 不上套? “这俩归墨家定名压胜,可他们在某条路上与释家不谋而合,近来都未有几名得天资者。” “以‘墨脉’作称。” “后二呢?” “大罗、飞升。” 尉圣又补充两句。 “道家独占,得天资的‘道骨’在此间以醇粹同境相争,可称举世无敌。” “而且道家在此二境上,除了黎客这个例外,无人敢拦路。” 至圣逮着机会就一脚踹过去。 “让你说这么多了吗!?” 尉子懒得计较,反正早晚要挨上。 至圣这才又笑眯眯说道:“至于折五境的大轴,自然是我兵家了,凡是得醇粹的‘兵胎’不仅同境无敌,更是可以越境厮杀。” “你自己就是一个例子,这个付与也不会差。” “作为与你相同的先天‘兵胎’,不仅不是靠先辈丧命窃道而得,还有一柄妖刀傍身,日后或也可跻身兵家圣位,承第六条大脉。” 尉圣忽然就是一笑。 “至圣,我问一嘴,为什么另几家定名都意义非凡,你却只以‘醇粹’定下了咱兵家压胜之境呢?” “是不是败读于兵书,疏了经文,无这般文韵?” 毫无迟疑,至圣跳起来踹了一脚。 尉子一个猫腰,好悬摔面在地。 “说上偶境!” 他也没好气道:“融气。臻历。” 至圣使唤两只袖子打架,“儒家‘文丹’是真的少了,迄今所剩,都只不过五帝前朝的老一辈……” 这名中年男子陡然间怆凉悲闷。 故人故事,如一书撚页。 翻过,或也是真无了。 尉圣打断道:“黎客的事怎么管?” 至圣摇了摇头,拿不定主意。 “这黎客敢想敢做,或许是想要集道家与兵家两通大成。” “陆羽这倒霉小子,恐要遭重。” “这几人的事,先不管。” 说罢,兵家至圣秉指拢剑。 尉子腰间清剑随出,直问十里一山。 顷刻山泄石碎,落如一瀑。 一纵来军,无一例外,尽丧命。 “兵家分四脉之后,内事没少出。” 尉子撑臂接剑,撇过头瞧着。 “管管?” 至圣恍一失神。 “亚圣还未回来,得先搁置下。” “他去哪了?” “在庚国。” 尉子一愣,“他怎么去庚国了?” “还不是因为咱的谋圣说,他能在庚国等到一名足以继承衣钵的传人吗?” 尉圣无言以对,只一拍面而拂。 “得亏当时只定下了四圣的位子,要不然,咱恐要与阴阳家沦为一谈。” 至圣忍俊不禁,“这话可不能让某位邹子大家听到。” 尉子难得笑了两声。 至圣又道:“此程下来,另门五长的老辈应该都会收敛,付与相对安全了。” “可文清帝呢?我觉得这应该是黎客的后手吧?” 尉子嘴上嫌弃万分,可他也是重视这个准兵子的。 至圣却满无所谓,“俩字,不管。” 昏光渐颓,二人行远…… 兵家这两圣,此番出入鱼窑洞天。 可谓是...横尸遍野。 —————— “唉呦呦!” “贫道命苦啊!” “咋就摊上了这档子事呢!” 长安路迢迢,陆羽趴坐在白马鞍上。 他直是哭天喊地…… 闹腾得牵马的付与脑仁疼。 疾首蹙额,巴不得一脚蹬他脸上。 要不是李老爷子嘱咐我好好担待你,我现在就给你拖下马,狠跺两脚。 “贫道能听见。” “就是给你听的!” 付与猛一拽缰绳,白驹惊起... 下一刻。 年轻道人被颠落,滚成一个球,撞倒了树干。 付与倚着老树,抱膀看闲乐,“让你骑就不错了,还抱怨。” 陆羽磨牙凿齿,在灌木丛挣起身来。 “福生无量天尊。” 话音落下,年轻道人一收稽首礼,旋即就指着他,开始骂骂咧咧…… 付与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法子,两根食指死堵耳朵,一声不听。 他自问道:“听李老爷子说,齐名妖刀的仙剑就在你手里,你有没有听说过器中魄识一事?” “常有修行灌注之兵戈都有魄识,不过分量而已,相比‘易沽’与‘玄螭’这种,倒的确是高下立判。” 说罢此句,年轻道人这才又后知后觉地问:“李老爷子告诉你了?” “要不然我早踹你了。” “有时候不必这么诚实的。” 陆羽又娓娓道来。 “再告诉你一声,妖刀之所以称为妖刀,就是因为其压胜妖属。” “你没有以妖属试锋过,以致于其损了许多戾气。” “所以准确来说,妖刀沉睡,若抛开认主救你一事,未斩杀妖修也乃重因。” 谈话间,二人及近秋江池…… 付与一翻白眼,“所以我这不是来找茬了吗?” ------------ 卷一·闻道 第九章 余食赘行 秋江池内,客栈店铺林立。 一家食馆外,生意凡凡无几。 白驹被系在店头柱子边,屈足而憩。 木桌旁,年轻道人和少年刀客先后落座,各自要了一屉蒸饺与一碗阳春面。 陆羽怔神摆头,喟然太息出声。 “一路走来,也不过羊粪漆金衣。” 付与狠嗦了一大口面,低着头,高高举起一根大拇指,“话糙理不糙。” 他三两下挑面吃完,就站起身来。 陆羽遥遥瞧着,也急忙狼吞虎咽... 等他回过神,付与早一溜烟没了影。 年轻道人瞟了眼老掌柜,又瞧了瞧白鞍马,最后忍不住兜起肥肥的道袖。 其内乾坤堆有小山高的一摞养福钱。 经过心中对付与的一番‘赞美’…… 他不忍心地拿着‘福’去结账,愁眉苦脸,没半点笑模样。 老人却笑眯眯一打招呼,接过铜板。 他扫听道:“少道爷,您来这里,是不是也是为了咱秋江水下的水神来的?我听说,水神对您这种仙师的点拨,往往都很重要嘞?” 陆羽没精打采一点头,笑得干涩。 老掌柜拢了拢账,又冲他一笑,“可惜又有小丫头们要祭水了。” 年轻道人缩手在袖,缓作指卜。 他遥步而出,静观风中落叶正反…… “付与这个王八犊子!” 说罢,他解了缰绳,只好自己牵马。 —————— 陆羽牵马赶上,暴跳如雷。 他破口大骂后,又一讲老人所说…… 付与板绷的脸,就活生生被气笑了。 “都什么世道了?哪里还有水神?以为是五帝前朝呢?” “无非就是一些水裔妖属,稍微得成了道,入水府里作威作福而已,不过也刚好拿着给玄螭试锋用。” 年轻道人始终摆着架子,一个起身,踩铐上马,又趴躺在白鞍上。 他整个人作烂泥淤着,四肢瘫软。全都悠悠垂下。 付与只好又当起马夫拉缰。 二人随行,渐入秋江池的富贵地…… 一处流丹飞阁,琉璃瓦金光烁烁。 一名婢女,着粗麻布衣,难蔽体。 她被人从宅邸子里扔出,重重摔落在地,却没有先起身,而是蒙着脸蛋,一声都不敢哭喊。 可白马还是一惊而起,叫陆羽又摔了个狗啃泥。 “付与!你他……!” 年轻道人撑膝而起,正要怒骂... 一见并非付与所行,而是一名可怜姑娘环护着胸脯错步,也只好收声入喉。 他褪下道袍,披在姑娘身上,作出一个稽首礼。 姑娘家姿态楚楚,还施了一个万福。 “在外面愣什么呢?赶紧给主子滚进去!想被送去勾栏院不成!?”老奴管喝吼一声,就不再搭理。 姑娘背过身,整好衣襟,堪堪遮蔽。 她拿下道袍,急给拍了拍‘秽物’,这才递还陆羽。 年轻道人摇摇头,接过后整穿在身。 “余食赘行啊……” 陆羽正茫然,回首却又不见付与... 只丢留下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他瞧着姑娘家这两步弱柳姿态,愈发湍湍于心而不忍。 年轻道人一捡钱袋,朗道:“姑娘,拿钱赎了身子,随贫道走吧……” “道爷……我……我不干净……” 她望向陆羽,咬着唇角,犹不止怜。 “贫道并无尘欲,勿虑。” 两包沉甸甸的灰钱袋瞬间深了色…… 陆羽牵马,载着这名姑娘家。 他指卜后,面露一番担虑,“付与,你可是有些太胆大了啊...” —————— 秋江水水府,两列莲灯煌煌燃水。 付与摇身一变,即着缁衣扮来客。 他跟提两步,抱礼以掌击拳。 “小道道号化仙,刻意来此水府,只为一见水神老爷。” 闻声,这位玉石板椅上的九尺河神大妖,面显喜悦。 他遥遥伸手一晃,道:“直说所来为何事吧?是需要吾点拨尔两手?还是欲要一问水裔传承?” 付与这才收式毕礼。 “小道只是欲问,往年来,您都是需要多少小姑娘投河祭水献奠?” “十二个。” 大妖泠星剑眉一蹙,“尔有不愿?” “不敢,不敢。” “这笔诚心买卖,咱可否一谈?” 付与双臂贴肋而上,错礼俯身。 大妖撩指而拨,水中灯灭三盏,半条阴影随之撞出,将付与隆中二分。 “这笔买卖,吾应了。” “谢水神老爷恩典,小道告退。” 付与笼袖秉礼,倒退而出水府…… 门外,水中灯摇摇渐熄。 其身形一晃,原貌即显。 “看来是都杀了也成喽?” —————— 岌岌危房,泥壁将倾。 “二位...爷……我家只有这些……” “够了,谢谢。” “谢谢了。” 付与和陆羽一并接过谷糠饭碗。 少年敲桌齐筷头,也不见外,“考虑得怎么样了?” 年轻道人低眉颔首,再确认道:“你确定就只需要贫道予你一张避水符?真的不需要贫道帮忙?” “入水府,我自己就够了,不过还有一事……”付与解释道:“你能不能想法子将祭水献奠用的姑娘都给找齐救下?” 话音落下,陆羽忽然就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捻指把戏,不成问题。” “但你应下的二十四名姑娘要怎么凑齐?难不成你是打算使着避水符就一直打进去?” 付与大口扒完一碗饭,瞅了眼白悦。 “陆羽,你有无想过,给她赎身后,该怎么立足偿税?” “覆巢之下,且无完卵啊……” “到了最后,可能同样是作船妓,而贩肤肉行鱼水之欢的下场。” 白悦怔了怔,在炕沿低头坐着。 陆羽也一时语塞。 “说你自己的事,到底想怎么办?” 付与抽刀弹乐,心无旁骛。 “你知道我师父是哪一个行当吗?” “从李老爷子说黎客与我有争时,我就不怕露底了。” —————— 秋江水水府,付与如约而至。 他双手合十,朝拜又落。 身后二十四桩纸扎人齐齐蜕变,活灵活现作一众姑娘家。 有的姿态淑怡,有的体态有致,也有的含羞如月、风情万种。 “水神老爷,小道来应约了。” ------------ 卷一·闻道 第十章 不跪也得跪 一点白星滑展,渐成雁翎弯月。 水神府邸中,纸扎人两列摆开成阵。 付与手秉妖刀,即出即涌磅礴血意。 大厅周圆之内,少年身中推出三丈炁力,一圈圈堆叠,在朦朦此间喷云吐雾。 “原来是来找死的?怎么?你也想要像某些个散修似的被拧了脑袋下来?我们这里好像不够位置了诶?” “要不然给你挂在门楣下好了?” 主位上的水神大妖眯起双目,总觉此柄狭刀之蕴有所蹊跷藏纳。 可不料身旁护卫先出一声,更是回身拧腕捻指,拦空拽过一面玉石柜。 柜分九层,正反两面,被头颅占满。 一个个尽为散修、野修…… “厉害。” 这名妖修心想付与该是被吓破了胆? 它猛一朴步而起,脚踏渎水腾身,二指点出如长矛,作凤挑头。 直直去向少年刀客的神庭气穴! 一声细丝恍现而加剧,猛然推散水障与炁阵。 淆景渐清,才可见是这名妖修的双臂尽断,面惊如麻毯长拉。 “小于!没事吧!?赶快回来!” “他身中似乎藏了一张避水符哦?” “哈哈哈!于老怪!吃瘪了吧?!” “看来是有准备而来,我试试他。” 付与这一环视而去,也便不藏了。 他攥掌成拳,纸扎人破碎点点片片,笼盖住这一方水府根柢。 先前勒声的魁梧老妖瞧准时机,猛然向前一步,抚顺青水成长枪。 瞬息遏响此间! 下一刻,碧水涛涛起长丈。 付与立在原地,好似未有动作? 可他撑臂所横的狭刀之上,赫然多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老妖的这颗头颅甚至还是一面威仪,似乎是自己都不晓得怎么没了命? “我可没功夫陪你们在这里闲乐。” 付与挑刀一丢,头颅碎在水府顶下。 他往前闲庭三步,水府便断裂四截。 反观先前无论有否言语的妖修…… 除开堂上的水神大妖,无一例外,尽是跪双膝而屈脊叩首。 “你也跪下。” 话音一落,少年又是大步一起。 一支玉石板椅崩裂,陡作齑粉。 付与横刀量眉,斫水一抹。 他再一瞧远端这名所谓水神的大妖,跪得是最有模样。 “见过付官。” 它起身抱礼之时,瘀血喷薄直出,可也不敢怠慢半分,更把贵揖上送。 “水神老爷,修成了多少年了?” “不多不少,刚好三十年。” 付与抿唇细思量,还掰了掰手指。 “一年十二,三十年就是三百六。” “就算是临近国城的山水庙,每年吃着香火,也未必能凑够找三百六十个娼妓的钱两吧?” “你这日子,不比文清帝差啊……” 大妖也不傻,它能不清楚这是何意? 他这是给自己罗罪列状呢! 堂堂水神,一想到此处,就止不休浑身寒颤,陡圆如滚簸萁。 “仙师!你听我解...” 下一刻,大妖闭嘴。 只见是付与抖袖出手,拢过所有悬水荡流的碎扎纸,挨个化作短小刀罡。 哪还管这些妖修有无杀过人? 只要是如今沆瀣一气,那便都是死! 付与抹刀归鞘,再一秉出,斩长流。 此座水神府邸,轰然坍陷…… 【功】1400 【德】0 【名】100 “你也滚出来,跪下。” 付与一脚踹开水神尸身,刀尖芒色直指藏纳水障之中的妖修。 它蓦然一化人形,落站至残垣断壁。 “我若是不跪呢?” 一道醇粹炁力破体而出如山洪怒流。 竟是使得付与三步趔趄退后! 他一甩妖刀,罡气振衣,破碎了先前的水神大妖本就残破不堪的躯骸。 “不跪也得跪!” 话罢,所有炁力作四柱角漩拢回。 一座残存的水神府邸就此泯然…… 付与本就有些弓首,如此更加驼背。 他身后再次升腾起高大的黑影。 其迷蒙如星辰气海,双手拄长刀在身前,似使长杖,巍然耸立。 人与魄,各自向前一步,却蹈覆辙。 这名醇粹境的妖修,甚至还是在往日受过道家亲点的存在,自然成就莫俗。 它正要对峙之时...却双膝崩裂?! 扑通一声即跪倒在地,“见过玄螭大人。” “你不必行礼招见,我可不是。” 一缕魄识悠悠升腾。 “你竟然不是受了妖刀反噬?!”这名大妖终于得以发觉,“你是……?” 付与实在是忍无可忍,只得大笑。 “因为我与往任的妖刀客不同,没有腾出闲时来宰杀你们这群畜牲,你们就以为我是个半吊子了不成?” 少年身形不动,只管心驰神往。 玄螭的魄识大手一挥,扯碎大妖的一只臂膀,送入口中吞嚼。 “大、大人!您说!您是为了什么事来的?只要我能做到就绝不推诿!” 付与摇了摇头,一脚踩住妖躯,“假若我就是要宰了你呢?” 只这一句... 这名大妖也便意识到了这柄妖刀对妖属的压胜,究竟是有多么不逊色于传闻。 明明是才中三境而已啊! 它挤出来一个笑脸,“大人,您就别拿我说笑了,仅一眼,我便清楚,您自然不会是所谓不讲‘道理’的人。” 此话一出,其另一只胳膊也被撕下。 付与满脸怒恨,抬膝高跺一脚。 一具有受香火供奉的妖躯,当即绽放出血点金光,如暮云红日。 不等它有所反应,金光再烁,已是半有抹抹绯红。 付与起先或还有些念及它修行不易,也就未必会杀,作一名死士,倒也不错。 可偏偏是这‘道理’两字! 好似戳中了少年的痛点? “贱嘴!能够教我道理的人早就死没了!” 仗着一股天然压胜制敌,付与只管是一脚脚跺下…… 如此一具谱牒金身,活生生被踩得破碎痕隙如蛛网盘布。 比起一只烧瓷盅盏落地,唯有过之,而无不及。 “畜牲东西,死不得余辜。” 少年恶狠狠冲着妖躯啐骂一声。 —————— “这一去,得了多少【功】数?” “三千。” 长安路上,浓浓白云被晕开。 付与和陆羽,两人一并牵持缰绳。 白悦侧坐马鞍,觉得莫名其妙…… 蓦然,年轻道人一个撇头叮耳。 “跟一路了,还在。” ------------ 卷一·闻道 第十一章 洞天主来信 “似乎是察觉了?” “又是狗日的黎客吧?” 陆羽摆头不知,俩手一摊,旋即懒洋洋抻了个量月的懒腰。 付与得知这一行人离开,也松了心。 马鞍上的姑娘怯怯抓着衣角。 她很羡慕,不论需要经历什么,她都很羡慕能成为一名仙师的人。 不仅不用去愁这场乱世下的重税,还可以受好多俗子人家供奉香火。 一些大户人家都能享受起珍馐美馔,仙师过的日子,简直是想想都乐翻了天。 “凭什么他们都是……” 闻声,付与立即冷瞥一眼过去。 姑娘家目无转睛,恰巧对视... 一个寒颤,险些跌下了马。 陆羽搀扶住她,平淡道:“白悦,贫道还是由衷而望,你能够静和凡心。” “有些事,莫要怨天尤人的为好。” 付与猛然一怔…… 他好似是想起来了一件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老古岁月,一座荒山下。 一名襁褓里的弃婴被老人捡回了家。 少年一天天长大,老人也随着肉眼可见的年迈。 最后,老人教给了他所有的本事,又把一柄裹挟着烂鞘的锈刀交给了他。 就此,老人也便阖然长逝在病榻…… 少年没有了家,却遇到了手足知己。 他们很合得来,好像是叫... 能尿到一个壶里去? 当天,他第一次知道,老人总念叨的话的意义。 也是他第一次明白,要多读一些书,学一些道理,不能整日都莽莽撞撞的。 可惜往事云烟随风,总是模糊的。 离开的人,也日益模糊了相貌…… “喂!”陆羽抬肘一撞,问道:“你怎么了?出神了吗?” “无事。” 付与摆开年轻道人的胳膊,搪塞了一句后,瞥向白悦,又收回了目光。 “上纪佛教修者有共言,他们说‘莫向外求’。” “人间不如意事,八九临十,不得求精、求致,愿得半称心为好。” 无论是陆羽,还是付与,他们都能理解白悦的这种心性。 日日可见,早不寡耳。 “要快些赶路了。” 说罢,付与侧身上马。 他站立住白马颈背,如脚下生根,撑臂扶住白悦,旋即提膝一跺。 一匹骏马疾驰,穿行长路如风蹈去。 年轻道人两手合掐指诀,口中有词。 即见陆羽唤过藏纳云中之白鹤,踮脚凭风而起,随之委身盘坐鹤脊。 白鹤、道人,破空长行不阻。 他蓦然一个低首,望向站立马上的少年刀客。 只看得其双手负后,长绦起舞。 付与面色无惊,眺望远方尘静山清。 “我怀一片冰心。” —————— 平江街,三根稻草靶子立在药铺前。 一条长毯铺下,黎客似欲席地侧眠? 他拄着脑袋,打了个哈欠,迎得日头而与李魆遥遥对视,甚至还抬手一招。 却没受搭理…… 柜台里,老人侧着身子。 他一手托腮,一手举起烟杆,轻飘飘喷云吐雾。 姜阳一息即至,在柜子外相对坐。 他把一纸信封推到李魆面前,缓缓说道:“冥狱洞天的府主亲笔来信,着实令我大吃了一惊。” 老人把烟杆放到一边,拿过信封打量了几眼,“事发突然,也就是说今日,他们两个都要赶去冥狱洞天之中?” “的确就是这样。” 姜阳点了点头,提裾翘起二郎腿。 李魆多瞥了几眼,眉间骤起又骤平。 “提早三天就招呼人赶过去,这种事情有先例吗?我怎么越来越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啊?” 他弓过身,拍了拍姜阳的肩头,示意看向黎客。 长衫汉子一瞬明了道:“我还真记起来了,他与冥狱洞天的这位女主,似乎是有一些恩怨瓜葛呢?” “背后嚼舌根就麻烦小声一些。” 黎客当即高高勒回了一声。 姜阳随着道:“你但凡是要一些脸,早就该走了,还在这里赖着干什么?” “我花了【功】进来的。” 黎客理直气壮,原地绞柱而起,冲着长街头举手高呼。 “二位!回来了?” “嚯!怎么还多了一个呢?” “提醒一声,要赶去冥狱洞天的话,可得趁早了,你们没时间歇息了。” 话音一落,灯笼匠扛抱起三根稻草靶子,便转身离开…… “我是真想宰了他。” 付与死死盯着黎客的背影,牵马到药铺子的店头下系好。 届时,陆羽也自鹤脊一跃而下。 白悦瑟缩着躲在年轻道人的身后,轻轻提拉起他的衣角袖口。 “这丫头片子是?” 老人立马正襟危坐,止住一抹笑意,打量着少年与少女。 付与摊了摊手,拽过一箩药材择梗,问道:“黎客说的是真事吗?” 李魆彻底不见笑意,白高兴一场。 “是真的,你们现在就该要动辄冥狱洞天了,注意安全。” 陆羽向老人与长衫汉子各作稽首礼。 “白悦她,要先托您二位照顾了。” 一闻此话,李魆和姜阳四目相对…… 忽然间,二人的笑意越发难以揣摩。 汉子提议道:“让这个白丫头,也在李老头这间铺子里择择药梗算了?” “可以吗?” 陆羽回头看向白悦,少女没有说话。 她把衣角提拉得更高,道了一句歉。 “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 “我不是白眼狼……我就是……” 白悦说着说着就咽下了话... 她随之展出一抹笑容,轻轻点头,想还是不要添麻烦了。 陆羽一时茫然,转头四顾…… 狗日的付与人呢!? —————— 少年自马背一跃而下,就地趺坐。 付与在心中静唱梵音,却口吐二话。 “冥狱洞天已启,我准备去了。” 少年捧起一抹黄土,颇有粘润。 他填下一道道沟裂,又将周围堆培起两层,湿淤间焕然一新。 陆羽和白悦悄然步至其身后…… 年轻道人送出地揖礼,面向东方。 “愿所谓天人,可闻声救苦。” 少女打量着,学了个形不似却神似。 “她也要跟着去吗?” 付与撑着脏了泥的膝盖起身,一指白悦,问出这么一句。 “我...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我想……” 付与当然明白她是什么心思,就只说了一句‘无所谓’。 “洞天一行所需的【功】数,我可以替你出一半。” ------------ 卷一·闻道 第十二章 不得破境之因 鱼窑福地,今日天光下临。 一间药铺子,更可谓蓬荜生辉。 须发灰白的老道人到此,落座客位。 他两手揪起长裾一抖,委身盘坐,接过一盏清茶,调盏碾沫,豪饮至喉中。 “王八蛋黎客,见贫道跑了这是?” 品山道人身后负一桃木长剑,此时腾起而落,横在两膝之上,得以置放茶盏。 李魆边捻着一缕白须,边笑眯眯打量起付与送来的信…… 臭小子,算我没白对你好。 老人将信纸叠了几叠,收进束袖里,缓缓道:“此次冥狱洞天的变革,是府主在拍卖一颗开脉丹,所使售价,则是洞天中杀的人数。” “这俩小子在猜测,是不是府主想要趁冥狱洞天正式大启前,磨掉几个人?” “不过他俩还是打算取了这一颗开脉丹,给小丫头片子。” “他们说,只要这一次集会结束,就会立马离开,等到正式大启时再回去。” 姜阳本想要伸手接过信纸,也瞧两眼再答话,没成想李老头压根不给。 长衫汉子这也只好悻悻收手作罢,笼袖置腹。 “只要不被老一辈算计,单看他俩的手段,不说能横行霸道,也应该是不怕被群起而攻之的。” 老道人杏眼一眯,长眉斜蹙。 他直问道:“你是在说付与的旁门手段吧?我之前远远眺了一眼,似乎也不难怪黎客对他的恶意莫大喽?” 李魆一个劲点头如捣蒜,心里美得简直不是滋味。 姜阳有些小肚鸡肠,当即一泼冷水。 “要是初进洞天直接被压胜了呢?” 老人摆手不搭理,拧着身子,骂了一连串的‘晦气’。 老道人屈身木椅,仍不失仙气。 “你们说,这一次是谁的手笔呢?” —————— “肯定又是狗日的黎客!” 浑身血窟的付与靠坐着一根马腿。 他冲着地面啐骂了一大口血涎,绯红色即刻渲染淤土,画出绽花的姿色。 陆羽捂按着彻底裸露白骨的左臂,像是两块古木榫卯在一起,却有些年久。 好似一个不注意,就会断开。 白悦并腿坐在地上,含胸拔背,脸颊惨白如霜,几滴血渍凸显得格外骇人。 “我……我杀人了……” 少年难得幽默,说道:“白悦,你可别因为化仙道人好心赎你的身子,就以为他没有杀过人了。” “能走到‘玉仙’这一步,他手下肯定也有不少人命。” 年轻道人一个冷颤,横步缓到两个人中间。 他背对付与,冲白悦比了几个手势。 意思大概是... 贫道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可有些人不得点化,便只能送道了。 白悦点了点头。 信,肯定是不信的。 毕竟哪有一个寻常道人,就因为别人可能心怀不轨,便拍碎了人家的脑袋? 付与缓到青石上靠坐,漫不经心,弹刀起涟漪奏乐。 一曲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后…… 少年的左耳悄然一动。 下一刻! 付与抻胳膊捏拿住一片落叶,旋即抖腕一拧,掷出此物如狼毫箭矢。 他在原地蓦然消失身形…… 相继出现的持刀少年跃在空中,呈一力劈华山之势。 将藏匿叶中的一具‘傀儡’打下。 砰然一声! 一具‘傀儡’炸碎,迫其退出数尺。 陆羽见怪不怪了,直接问道:“你对这东西的感知很重啊?与你走的这一条路有同辙处吗?” “旁门术的‘人傀’罢了,不过水平一般,不是惯手。” 付与抚颔思索着,幽幽道:“想来是我高估了黎客,应该不是李老爷子杀不死他,只是难杀罢了。” “如今,他大抵还未拢齐旁门术。” “要不然……不至于哦……” 陆羽频频颔首,认同到骨子里去了。 “不过这个黎客,目前看来,可是与咱们两个血不流干死不休了。” 付与陡然察觉,“他针对我倒是情有可原,因为‘扎纸匠’这一脉,可是他为什么要针对你呢?” “嗐~贫道命苦啊~” 年轻道人愁眉苦脸,挑了挑腔调,还作出个抹泪的动作。 少女‘噗嗤’一声笑出来,又急忙咽下去。 这时,有一位黑衣僧人在山路另端走来…… 他瞑目微笑,冲几人共行一礼。 陆羽慢悠悠收回攻势,尬笑着脸,还回一个道教的稽首礼。 少年跟步上前,双手空合还礼。 目睹这位僧人渐行渐远,年轻道人撞了付与一下,欲言却受止... 付与先一声调侃道:“怎么回事?三教争端还要延续到你们的家派之中?不至于吧?” 陆羽摇了摇头,“贫道是发现,你未得破中三境的原因似乎有关佛教释家?” 少年一愣,吞了口唾沫。 “刚刚的高僧只一行礼,你的境界便被压胜了一层,这显然是六长的释家刻意而为之。” 付与远眺而去,惜已不见僧人…… “详细说说?” 陆羽喟然长叹,扶着左臂坐下。 “你应该是在先三境得道过一次‘醇粹’吧?” “是的。”付与欣然承认,道:“不过这应该是不难见的。” “你这一次‘醇粹’越过法家,也可称是一绝,不过释家与法家不合之事,众所周知,自然会在自己这中三境内,对先三境的‘醇粹’者压一道。” 陆羽详论了一番这百家六长之事…… 付与也缓缓自知。 “又加上我本来就有一道剑气旧伤损府坏元,所以就...” “所以就倒大霉喽!” 陆羽露出一脸的幸灾乐祸。 没有迟疑,付与一脚踹过去。 “狗日的!我忍你很久了!” 年轻道人起身就撸胳膊挽袖子,“你还想来豁一架不成!?找死是吧!?” 白悦哪还管出言劝阻? 能活着就不错了! 她赶紧躲到石头后面…… 瞬间,仙剑、妖刀,一齐出鞘。 只见是两人各自腾挪向后,皆如一束虹光倥偬。 不过三息时长,两抹染血寒光尽显。 付与、陆羽,玄螭、易沽、一左、一右。 两个‘黎客’同时倒下! 白悦悄悄探出头来,“这是...” 他们两个是在演戏吗? “两具伪尸神身?简直出乎意料,这何止是成道于三尸啊?” 陆羽唏嘘,少年叹然。 他催促道:“抓紧离开,总感觉要被围杀了哦……” ------------ 卷一·闻道 第十三章 云外云掌柜 长行之路,青叶摩挲不止…… 付与蓦然一个提缰勒驹,驻在原地。 见状,陆羽也侧身倚下鹤脊,笔直如纵而落。 他稍稍扶正鱼尾道冠,旋即以单指叩打作法,一圈金光缓缓荡开如涟漪。 “这些人,应该就是先前在秋江池一路跟来的了?不过实在弄不清楚,为什么他们每次都不现身?” 少年所愁虑的,也是此事。 “我觉得他们是要卖咱的踪迹啊...” 话音落下,陆羽道心一震。 他只觉是一股淳厚的血意于此蔓延开来,如一杈杈枝桠散叶在春。 年轻道人急忙就是遥遥撑出两臂,示出笑模样,劝拦下付与。 “不至于,不至于。” 少年这才收起妖刀锁鞘,问道:“这一次冥狱洞天的启时变革,是不是也和狗日的黎客有关系呢?” 陆羽一个机灵劲上来,把俩手都给从袖子里抖搂出来,全部平摊着。 他搪塞道:“虽说算不出来,可贫道也觉得八九不离十。” 白悦小心翼翼在马鞍上翻下。 她低着头,拧擦起两角裙摆,垂着的秋水瞳眸弱弱上瞟。 “咱们...要不要先离开?” 少年一笑,轻轻颔首示意。 “有理,是该找一处客栈歇息了。” 陆羽又把一手缩在袖内,借其中乾坤指卜,点宫问柢。 “妥活,贫道带路。” —————— 洞天有立高楼,题名‘云外云’。 其中酒客、食客、宿客、常客,皆不乏,更是谓作了‘云中有人山人海’。 掌柜的貌俏才隽,也乃人中龙凤。 他边与来客点头问好,边轻拨算盘珠子拢账,还不忘提笔圈点下几门生意。 “呦?江愁你这一大早就拢账吗?” “早弄明白早省心。” 迎话,陆禾这一笑,就也是找了个地方坐下,要来一碟盐水花生和一坛酒。 一粒花生随着咂么一口小酒... “味儿美!” 少道人在长板凳边坐下,才一翘起二郎腿,就瞧见了最不想要瞧见的人影。 他微微拧动身子,提袖半遮侧脸。 可是…… “这不是师弟么?!巧了不是!?” 陆禾不情愿地扭过头来,明显慌张,轻声尬笑道:“师兄……真是巧啊……” “这二位是?” 他摆了摆手,“不急,不急。” “江道友,好久不见。”陆羽在柜台外先抱礼给江愁,道了一声好后,才不紧不慢介绍道:“贫道身边的这两位,是付与、白悦。” “这边则是贫道的师弟,陆禾。与这间云外云楼的掌柜,江愁。” “久闻盛名。” 四个人异口同声。 付与以掌击拳,白悦也学着一做。 三两句寒暄问好过后…… 陆羽这一行人,就与陆禾并了桌。 甚至还有人多点要了几份大菜。 “冷香肉,烫烧酒,只管跟着神仙走不是?” “付道友好品。” 江愁应下要求,随即便回身与堂内嘱咐了一声,接着低头拨弄算盘珠子…… “怎么又弄错了呢?” 陆羽闻声一笑,轻轻检提起直裾,往旁边的长板凳坐下,紧挨着‘好师弟’。 他笑不露齿,道:“师弟,师父在往日里都是说你最通算术一门,那你能不能算到师兄此行所来,是为何事啊?” “啊?” 少道人一个呆若木鸡,旋即就装傻。 “陆禾哪敢去揣测师兄的想法啊?” 说罢,他往付与身边一靠。 这付道友与贫道不过才见面,应该不至于为难贫道吧? 陆羽艰难忍俊... 少年轻笑道:“陆禾道友,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算一算,总是为难我和陆羽的一行人身在何处?又是什么出身?而且有什么来由?” 啊?! 这么不见外!? 开口就是三个…… 陆禾想着躲不过去了,只好认栽。 他在乾坤袖里捏出一摞问命钱,推开酒碗、菜盘,整齐序列在桌上。 呈一先后天的河洛之变…… 只见这名少道人瞬间汗如雨下,莲花道冠左偏右倚,阵阵道力喷吐如泉眼。 七声铜响,即爻相显现。 他恍然一个面色肃穆,道:“远在天边落魄处,近在咫尺一墙隔。” “至于来由与出身么...” 不等陆禾说罢…… 一行人整齐涌进,两纵两横,合围此处。 一间云外云楼,霎时便被站满一堂。 为首者相貌若故,率先一步向前。 “付与,你这次还有法子脱身吗?” 陆羽一瞧与自己无关,当即拉着白悦站到另一边。 左焱视若不见,即刻抽刀纵身。 付与目不转睛,紧盯汹汹来势,猛然腰间抽刀,在左肩画月斩去。 左焱不退反进,偏身挑刀提撩。 一束白冽刀罡破碎! 随之,又一片碎铁落地。 “二位,来之前最少打听下规矩。” “找事儿的赶紧走吧!” “二话不说就开打,你们也是真没把江少掌柜的当回事。” “好看喽!” 二人怔怔之间,这才见江愁动身。 七尺隔距,才隽掌柜一瞬即到。 他双手负后,任由一身护体罡气蓬勃散发,绘出一程寥障,断下二人攻势。 “云外云楼,禁止捉对厮杀。” 此声平淡,却威严如大主勒令。 好似是一个不控制,就能掀翻了这座楼的顶子? 此时,一名左家随从暗自摸出一步。 刹那间,江愁纵身此人面前。 他起脚搓踢之时,左手攥拿其连襟领口,提腿踹膝而跺。 随即,周转身形向后,拉拿此人如使长鞭,径直甩去楼外。 “你找...!” 他正盯着‘云外云’牌匾,不得话说罢,就又受一拳攉打在腹。 江愁收回‘窟窿’里的拳头,在此人衣角处擦干净。 他一负双手,又作闲步回楼…… “闹事儿的这位!我劝你赶紧跑!” “惹火了江掌柜,恐怕不好跑。” “难得瞧见江愁出手,可得盯紧。” 左焱悄悄握紧残刀柄,一笼手,将诸多随从唤至身旁。 “道友,想走,我不拦着。” “想死,我也能送你一程。” 得了台阶,左家人就灰溜溜离开…… 付与也识时务,并未逞着旧伤追去。 陆羽撇过头,与陆禾道:“他是?” “对了!”少道人醍醐灌顶,“师兄还不知道江愁便是墨家‘墨脉’了吧?他还是得了醇粹的‘求真’呢!” “付道友,尽管落座。” ------------ 卷一·闻道 第十四章 黑店 “难得齐见‘兵胎’与‘道骨’。” “‘墨脉’不更是难见?” 云外云楼的一所雅间中。 付与、陆羽、江愁,三人一合落座,四碟小菜两坛酒。 反观陆禾、白悦,被晾在另一张炕桌旁,却是上足了珍馐美馔。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坐一起啊?” 陆禾这愁眉苦脸的假模样真是比陆羽强多了,就连抹泪的姿势都更相像,而且是信手拈来。 他怯怯地瞥了眼师兄。 很好,没在看这边。 少道人立马开始小声抱怨…… “他们都是得了天资的人,难免瞧不上贫道。” “而且贫道的师兄,也是个小肚鸡肠的性格,生怕贫道能赶上他,自然是万般提防着贫道。” “贫道劝妳也离他远些。” 等到陆禾这一连串竹筒滚豆子的腹诽吐完... 年轻道人也不藏着掖着,稍微敛了敛袖子,就边摩拳擦掌,边转过身来。 没有一刻犹豫,他一巴掌就拍在了陆禾的脑门上。 旋即指着少道人的鼻子,说道:“贫道这就书信一封,说什么都要好好与师父告个状。” “要是不让你把道观里的书抄遍了,贫道今后就不叫陆羽,改叫陆刁。” 说着,他便在乾坤袖里倒腾出纸笔... 师兄弟说闹,江愁自然是想着只管看闲乐就好。 可付与偏偏在这时开口了。 他一鸣惊人道:“这名字一改,化仙道人岂不是就要还俗了?” 才隽掌柜赶忙咽下喉中酒,但还是被呛得直咳嗽。 他锤了好几下胸脯,才得以缓和。 白悦鼓着腮帮,媚眼弯弯,马上要忍俊不禁。 陆羽倒没太当回事,就只是冲着笑出声来的陆禾多扇了几巴掌而已... 等这名挨打的少道人坐起来,莲花道冠都要重新整戴。 江愁缓平了气,就聊起正事: “在之前,我便收到了李老爷子的来信,他与我刻意嘱咐过,二位若打算常居在此,就让我通融通融。” “其实不算通融,我这里宿客蛮多,常居的也不少,甚至久居的都有一位。” 话外音似有所指? 陆羽反应过来,狠瞪了陆禾一眼。 旋即,他深意道:“多谢了。” 付与拿起筷子,夹了两片炝白菜送进嘴里,又把一碗酒喝得底儿净。 他这才辞好推诿道:“江兄弟,好意就心领了,不过,我们应该是不需要常居在此的,毕竟还要取到开脉丹。” 少年抄起妖刀,顺势别系腰间。 听他说的话,好像与老爷子有交易? 想来还是莫要答应的为好了。 “此事,李前辈也在信中说过了。” 江愁仍是一面好客模样,说道:“你们完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去搏这一颗开脉丹。” 陆羽想起付与的话,回头看了白悦一眼。 她这条路,并不好走。 年轻道人直言:“贫道有约在先,是断不会在此常居的,多谢江道友好意。” 少女低着头,身子在打颤。 自己说着不怕死,可到底是怕了。 若被丢在这里,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白悦心悬如水荡。 “谢...谢谢你们...” 江愁也一时茫然。 他问道:“几位恐不是会错意了?” “我不是劝你们放弃,我是说,你们大可以等到这颗开脉丹流入人手,再让陆禾帮着推算出此人。” “最后,来一次杀人越货,便一步到位了。” “这难道不比在洞天中厮杀简单?” 陆羽杏眼圆睁,贸然觉得可行。 付与打趣道:“你这云外云楼该不会是一家黑店吧?怎么倒像是门儿清么?” “说笑了,说笑了。” 江愁举杯先饮,又尽地主之谊。 —————— “你挺提防他的。” 出了客栈,三人尽在长街边。 陆羽揉着肚子打饱嗝,问了一嘴。 付与颔首道:“只说从他嘴里出来的话,我就信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而且,我可不想再让李老爷子帮忙担事了。” “本就一面之缘而已,不必信由。” 他话才落,就有一腔温声遥遥答来。 颇为耳熟。 “付道友,麻烦远些说,听着实在伤人心。” 少年陡怔,一言不发…… 付与慢吞吞颔首示意,也不恼,轻车熟路就踹了一脚过去。 陆羽此次躲得不及时,身姿一仰,就砸倒了一支摊子。 不等他揉着硌疼的腰板起身,就遭了摊贩指责,“喂喂喂!你这道人怎么回事儿!?后面没长眼睛啊?!怎么就逮着我这一个摊子撞!?” “这……” 年轻道人自知是要赔偿的,可他哪还有钱了? 陆羽回头一看。 狗日的付与又跑了! “白悦……你还有闲钱吗?” “我...没有诶...” 少女羞红着脸,她的钱,在刚刚被抢人走了。 被付与抢走的。 陆羽挠了挠头,赧颜道:“老板,贫道在这里支个摊,给您算卦偿款,您看成不?” 汉子也不想为难他。 “随便!能还我钱就行!” 年轻道人立马搓掌赔笑,“成。” —————— “何苦光临这方苦寒之地呢?” 冥狱洞天的至西处,一方冰窟落临。 江愁两手叠摞,垂放双膝之间,正襟危坐在冰场内。 付与信步而来,自吹自擂道:“我还真是机敏,就凭陆羽的一句话,便猜到了你真正所得圈地之处。” 才隽掌柜微笑道:“有何贵干?” “我总觉得左家人不是一直跟行着我和陆羽的那伙人?倒像买了踪迹的哦?” 少年屈身坐在其身旁。 “应该不需要问了吧?” 江愁说罢,一股水裔大道扑面而来,近乎将付与身中的火裔脉络全数夷灭... 却又烁然重铸! “你我也有一路之争?” 少年真是觉得有些造化弄人了。 “如果到了那时,我会为你让出这一条路。” 江愁微笑平易,说时如迟春到,甚至是使人觉其独占墨家‘兼爱’。 “你比陆羽讨喜多了。” 这位才隽掌柜,笑着撑臂拦挡,“相逢即是道友,莫要坏我道心。” 付与傻笑两声,端正俯身,双手空合十礼,“我得去找化仙大道人了,估计他还在卖苦力。” ------------ 卷一·闻道 第十五章 心境 冥狱洞天,一处周圆道场临江东。 有佳人纤手故误弦,只为周郎顾。 这名姿态丰腴的女子,蓦然提手敛住了音弦,一袭纱裙恰恰随与舞起。 她整衣抚臀亭立,规体段落座小椅。 美人一手轻托茶盏,一手慢醒,青褐不夜侯中的一面狐媚子被频频打碎。 “子安,你就只有这样才会来吗?” 周子安示以一抹微笑,委身坐在古琴前,以两指摩挲曲弦,轻弄音调。 他随而合髻理冠,温笔书扇... “宋姑娘若是真心寻我,我又怎会不来呢?” “何况子安今日也非因闻错乐临。” 宋妍遮面淑笑道:“哦?” 周郎直言:“一是久不见宋姑娘,觉了想。二,则是好奇前时到访的仙剑师与妖刀客。” 宋妍轻整纱裙,高挺胸脯,无觉半露旖旎风光。 她压抑唇角,柔情道:“子安在此洞天中也非三秋暂时,还有不解?在人家的印象中,周子安可是才高八斗的嘞?” “一介酸书生,能得此评,实在三生有幸。” 宋妍婉婉掩唇,媚眼促狭温润。 周郎笼袖秉礼,又道:“昨日出府恰巧见一行人,大张旗鼓以‘刀剑’贩踪卖迹,想是旁门‘寻路人’,不管的吗?” “若是宋姑娘与另一位府主都置若罔闻的话,子安可就要动手了。” 说罢,器宇轩昂的周郎便大步欲回... 宋妍被‘不辞而别’气得脸红心跳,一急就重跺了一脚,使胸脯都起轻颤。 “周子安!” 闻声,周郎脚尖轻碾而转身。 他抱礼敬道:“愿闻宋姑娘详娓。” 宋妍红着脸,几度欲言又止... 吞语好久,她才吐字如筛砾道:“周子安,你究竟要在何时破境?” “心上人临危,周子安当仁不让。” 不知误过多少女子华年的美周郎,竟也有心上人? 宋妍恍然失神,却也觉人之常情。 她整出和笑,道:“祝你破境循规,而非得契。” 闻语,周子安笑容灿烂。 “天凉了,宋姑娘还是披裘衣的好,以免受染风寒。” 宋妍低下头去... 她悻悻拉衣,收胸遮壑,面色立即若半春娇羞。 “好你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 —————— 一鼎华城,富贵高耸。 统立冥狱洞天中的错街络巷…… 三人游行长街,付与牵缰在后。 陆羽耸肩摊了摊手,仍旧大步往前。 少年惊诧道:“你是说‘寻路人’一脉在背后推波助澜?” “没错。” 陆羽阴阳怪气着,“托你的福,贫道没有白支一天的算命摊子,凑巧就瞧见了几名隶属旁门‘寻路人’的仙师。” “贫道在当时还算过一卦,虽未得明意指点,却是知晓了他们基本难脱贩卖你我踪迹之事。” 付与轻打肩颈,顺手摘下挂在马鞍的牛皮酒囊,猛灌了一大口。 他伸手一抹嘴边,说道:“凡是旁门左道之流,完全可以省去猜忌,找到了便直接打杀的即好。” 陆羽赧颜矜笑,故作正襟束领。 “若是真可行,贫道当日便动手了,这一伙‘寻路人’,都是折五境的仙师,更有甚者已为醇粹,暂时是得罪不得。” “而且贫道想来,这大抵也就是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底气所在了。” 少年若有所思,隐似一计上心头? 他顿然抓起妖刀,滑展半尺霜锋,与其所映之人面四目相对。 玄螭敕令! 归鞘之时,一缕炁力悠悠流窜在外。 “不用你管了。” 陆羽倒是能放得下心来。 他即刻缩手入袖撑布,以二指在上绘局求果... 至于白悦? 她一直翻腾着荷包里的碎银几两,总觉得付与可能偷了用... 年轻道人蓦然说起:“贫道昨日还见到了一名儒家‘文丹’。” “‘文丹’?”少年三两下将指诀收起,问:“是哪一位?” 陆羽故意卖关子道:“此人跻身醇粹之境已有二十场花荣花谢,却仍是儒家最为抱有期冀者。” “据说,他与冥狱洞天明面后的另一位府主颇为关系微妙。” “若是你我可得其支护,在此处洞天之中,横行霸道也无妨。” 付与听得耳朵起茧,直接恼了火。 “你他妈能直说吗!?” 陆羽一闻此话,没料想地偏了偏头。 “这态度?不说也罢!” 少年也未跟着纠缠,转身便走…… 大骂了一声‘狗日的’。 “该不会是心境受损了吧?” 年轻道人望着渐朦背影,喃喃作卜... —————— 【功】800 【德】0 【名】0 “付官,您确定不需要在下帮忙?” “我不会跟你们这种妖修见外,若是需要,就直说了。” 付与接过月山山公手里的一纸寻路符箓,以妖刀血意作丝,左缠右裹。 月山公威严面仪,并无微笑,却有一缕窃喜游走脸颊。 山公又行礼后,便遁入地中消失…… 少年立即二指秉持符箓,列在眉心。 “有法大盈,随之螣鸣。” “我言一令,山绿水青。” 话音落下,此张宣纸漫起火星。 由四角吞噬至中... 随而符箓金光不显,笔笔颠倒,其中根基都与之突变。 陡然成就一张‘引路’符。 付与将其折剪作纸人,点血纳身。 与此同时... 山中一伙赶路者只觉天旋地转! 其中向南者,心生北去之执念…… 苦心逐日者,则去往暮陨之处…… “黄商术法之高,果真世间无二。” —————— 盆谷之内,妖刀客姗姗来迟。 尤礼在此等候多时。 他靠坐一块青磐,抵膝撑头,不失风度翩翩。 “黄商竟会教你压箱底的本事!?” “倒是识货,可惜不识好歹。” 付与一步迈出,妖刀即刻破鞘,早早陷入沉睡的魄识再次屹立身后。 少年又以‘醇粹’入‘醇粹’! 尤礼颦蹙山眉,道:“有本事。” “不过我还是要说,并非只有你一人靠着是一路厮杀至此,我也是,而且我之醇粹并未投机取巧。” 此刻,两束滂沱血意骤泄盆谷每处。 刹那间即渲染天地! “你不死,我心不安,有话早说。” 尤礼恍然大笑啸天,“哈哈哈哈!” “我是说,我同样会打、能打。” ------------ 卷一·闻道 第十六章 再无鬼胎 “你很能打?” 话音一落,付与一脚踏下。 山土即刻飞溅,如悬瀑高断。 “你这类人,我遇到过太多了,就连话术都出奇的相像,可你有无想过...” “我这一路走来,共计杀过多少个你这种自诩天才,却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他着一袭红衣更红,尽管左肩所连臂膀被全数撕去肤肉,也不顾。 裸露出的白骨仅挂碎屑,如同屠夫没剃干净的大骨。 至于尤礼... 不仅受这名妖刀客踩在脚下,更是被砍去了四肢。 甚至于残剩下的一颗眼珠,都说不上是眯起,还是瞑闭? “我最后问你一遍,胡为是如何结识的黎客?与你们有无关系?” 这个人彘忽然就笑起,冷语道:“你这不是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吗?难道还必须要我亲口告诉你才行?” 摩挲声响…… 三两颗白玉落下,染带红渍。 驼背的少年血唇紧闭,结言不语,只又提膝跺下一脚,便使其肚腹多出一洞。 周遭更是有受践尘、踏沙、起砾。 待到混景彻底清明... 付与身后魄识已退,一具假借修为也在这时消散。 他口中含血将喷,却仍旧巍巍矗立。 过了半时,咽入喉中,才缓缓俯身。 他猛然抓住一缕散发,稍微拧腕束结便提起,且将妖刀送去颔下喉前。 霜锋轻抹,便有一颗人头断开。 转瞬即逝的火裔脉络,霎时将断口烧粘成腐肉,不得落血。 驼背少年更加佝偻,双目涣散,亲睹二百【功】数增升,也无动于衷。 他难止口中臼齿打颤,苦笑道:“这笔买卖亏本了。” 驼背少年撑膝俯立,接连喘着粗气... “公子手段未免太过残忍了吧?” 一声妩媚娇嗔蓦然传入其耳。 身负一套破棺败椁的俏丽女子,一瞬出现在少年身后,亭亭玉立。 他正欲转身,才觉已受其迫压而动弹不得。 女子露出一颗虎牙,稍咬下唇,嫚嫚轻喘一声。 旋即,她一手摸去少年的鼎沸中元而下抚,一手顺揉锁骨过喉并敛去侧脸。 女子又悠然收回在下元觉热的左手,把下巴杵在了付与的肩头。 她向其耳边故意吹气一缕,道:“公子莫要动,小女子会动的。” 话音一落,她猛将抚至少年下颚的右手拧动。 一颗头颅被周转一圈,却未掉。 不过也已无生机…… 女子把棺椁放下,小心翼翼地抱着付与,置放入其中,还不忘垫起一个圆枕。 “好啦!不逗喽!” 说罢,女子拔地而起,不知为何? 她接连纵去远端如惊鸿,更不见婀娜身形至哪处? 届时,点血纸人爬出棺椁,好像气喘吁吁,垂下了黄纸剪出的圆脑袋。 付与蓦然惊坐,揉了揉颧穴,趴在棺木边喘气许久,才得几分缓平。 他惺眸一线,见年轻道人遥遥走来,身后却并无白悦。 “你果然在对贫道藏拙!” “难不成你真欲趁火打劫?” 少年踉跄起身,撑着额头却站不稳... 剑气所致的中元气府之唏嘘喟然,刹那间不可压制,使身如芦苇左歪右晃。 陆羽快两步搀扶住了他,不止笑意。 “贫道现在应该能一巴掌直接拍死你了吧?” 付与奋力挣脱至一旁,勉强能站立。 他悲沮道:“纵使千提万防,却还是疏于一时。” 下一刻,一巴掌扇在少年的后脑勺。 “你这心境究竟是何时受损的?为何贫道会没有察觉?” 他盯着一脸茫然的付与,又道:“似乎就只能采议江愁拦杀得者的法子喽?” 半时后…… 盘腿少年的道心渐息,如一滴水珠穿丝走线,稳稳寥落。 陆羽却在这时唤出仙剑,一秉在手,周斩方圆沟壑,作囚笼覆盖此处。 随即面色一沉,声重道:“你现在既然得了清醒些许,贫道便要问一句尤礼在当时所言的话了...” 付与眯眼长柳,突然出声打断。 “你他妈当时就在旁边了?” 陆羽没有往常的嬉皮笑脸,只是抖剑铿锵,倒持而横附小臂。 现一古旧剑仙之姿态。 “不要打断贫道的话。” “贫道现在问你,究为汝心似罗,还是尔心犹佛?”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此刻,陆羽一人便可载起这方盆谷。 只出一剑,即足以斩杀付与,且能够使其不得兵解于器、尸解于衣。 而必须散道! 少年缓足了精气神,也想起三教中的佛、道之事,却还是满无所谓。 他摊手道:“我只能说,你我断然不会有一场所谓生死之争。当然,前提是你不来找我。” 年轻道人这就翻脸比翻书还快,立马又摆出来了一张嬉皮笑脸。 他慢悠悠举起并拢的四指冲天,看着付与,眼珠偶尔滴溜乱转,却无一不是在最终上对苍天。 少年嗤笑一声,也把四指举起作誓。 “妥!妥!” 陆羽敛起仙剑,又变成傻子乐呵呵的纯真模样。 这才算是真得了交心,而无鬼胎。 —————— “你是想要再问‘文丹’之事吧?” “不然呢?” 回路上,付与立马回怼了一句。 他方才就想明白了,这狗日的牛鼻子是有意顺着这件事验自己。 负责牵缰的年轻道人打了个哈欠,又翻起一个白眼,自然是因为听心的缘故。 “他叫周子安,当今儒家头一份。” “化仙大道人的评价这么高呢?” 付与学着阴阳怪气,又问道:“能不能详细说说哦?” “妥!妥!” 他一边傻乐,一边娓娓道来:“你知道儒家的蜚语议论吧?” “有的说侏儒、腐儒,却也有的说淳儒、贤儒。” “可不论有多少人,如何分,都要把这名周子安刨出去,旁家对他的评价,也极其统一。” “若非破不得心境,早就该去儒教大庙作贤道论。” 付与倒‘嘶’一口凉气。 类似儒家、墨家、法家这般门脉,往往都是在世说中求同存异。 说法有出入,是难免的。 可这位周子安似乎有些... 见付与的道心又起涟漪,陆羽也就得了机会报复。 他故意道:“听说是因为周子安一旦破境上偶,便是万山独峰。” ------------ 卷一·闻道 第十七章 兵家阳谋 “姑娘,你这情路显然坎坷。” 长街边,年轻道人支好了算命摊子。 他两腿岔开,坐在一只小板凳上,扒拉开女子的胸襟,是在... 帮看命数? 陆羽两眼发直、目不转睛,深入沟壑处一探究竟,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 “道、道长……你看好了吗?有、有点冷……” 俏姑娘隐隐觉羞,扭捏着受不住... 最终还是猛然挣开了身子,赶紧合住开襟,耻得不敢抬头。 陆羽轻咳清嗓,退下春光红面。 “姑娘,若不想再遇负心汉,还要去山后的观中,给一支作‘化仙道人’的牌子奉燃香火。” “不用多,只需十炷即足。” “知、知道了,谢、谢谢道长。” 可怜女子是半信半疑... 她信的是这名道人的确说明了,自己遇见过好几个杀千刀的负心汉。 疑的则是这名道人并不太正经,也没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师兄!你又在唬人!?” 付与蓦然起立,俩手一拍,随即就对着年轻道人指责了一句。 他招喊道:“且慢!且慢!” 驼背少年带着几分仙风道骨的老气模样,让俏姑娘由衷驻下了脚步。 “您也是...道长...吗?” 付与连连点头如捣蒜,又故作高深,摸了下若有若无的胡须。 旋即竟抱出比陆羽还端正的稽首?! “贫道称不得‘长’,一个‘人’字即可。” 他一指陆羽,解释道:“贫道这名师兄,常常拿着贫道的名声在市井里招摇撞骗,想来是又唬了姑娘吧?” “为了偿补姑娘,还是由贫道亲自给你看一看命数好了。” 女子这次是真被唬住了。 她坐回去被吃过豆腐的位子,下意识与年轻道人离开几步远。 陆羽也不在意,只是咬唇忍俊,不仅没有戳穿少年,反而还让出来了位置。 他推臂道:“师弟,你来。” 话罢,年轻道人起身靠后,容付与坐过来,和女子面对面。 这么一来二去,俏姑娘更信了,便没有再躲着。 付与见时机已到,撚过青葱细指,揉着腕子放到腿上,装模作样地拭抚掌纹。 过后,就也去一探沟壑究竟... “姑娘,你无需远行道观,直去附近的山水庙里,给‘月山’牌位奉一炷香火即可。” 此句一出,陆羽瞪大了眼,只觉是被狠摆一道。 可他又见付与藏着右手,在背后比比划划,也便咽下了喉中语。 “谢谢两位道长。” 俏姑娘施出一个万福礼,就离开…… 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呢? 陆羽又听此心后,再难忍俊,立马拍膝大笑,道:“你这路子比贫道熟啊!” 付与置若惘然,“陆道长,你这往日里的香火【德】数,不能都是靠着坑蒙拐骗来的吧?” “咳、咳咳。” 陆羽笑了笑,没言语,也没计较失之交臂的十炷香火。 反倒是看了一场摆摊算命的白悦,被气得直跺脚,怨脸鼓鼓。 “你们两个!是不是嫌弃我!?” 她笼了笼胸襟,“我也有!” “有——吗?” 付与看向陆羽,四目相对。 “有——吧...” 少女更被气得脸颊红彤,急出来了两三滴玉珠。 “你们太过分了!” 说罢,付与桃眼怒瞪,跃案起身,掸手抓起筒中竹签,弹指掷出,破空成痕... 瞬间就贯穿一人眉心! 而这人,正倒在回行的姑娘身边,一根银矢随之锵然落地。 恰巧将女子吓坐到地上娇喊。 她蒙着恐颊,一抬头,远远就瞧着道长缓步走来... 看、看来没有骗我。 可他们咋和寻常道人算卦不同诶?是因为分支不同吗? 还是说... 难道是他们的道法更高!? 陆羽忍笑鼓腮如豚。 付与将女子搀起,道了一句歉,嘱咐道:“姑娘,早些回去。” 她一个扑身,到了少年怀里,恍如有两只玉兔跳起。 少年虽红着脸,却颇有心机,不作半分推诿。 “谢谢道长救命之恩。” ——————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是怎么看出来余下几人的修为都是假借与尤礼?” “天机难言。” 付与也学了一手卖关子,可奈何陆羽压根不买账。 年轻道人立即探手出袖,点宫问柢... 少年得幸于驼背,一个撑臂就攥住了他掐指作卜的手。 “好说,好说,没必要算。” 付与一本正经,“陆道长,你想想,尤礼这般与你我同龄,又能远超你我者,能有几个?” “你觉得,他们全部都得以跻身折五境这种事,有可能吗?” 陆羽一时醍醐灌顶,笼袖后,大步如流星赶月... 也是一本正经,道:“原来这些山公还有识人的本事?” 少年翻了个着天的白眼。 狗日的陆羽,你千万别在装腔作势的时候落我手里。 所幸是白悦一句都听不得,只是对他俩摆摊算命、调戏姑娘的事耿耿于怀... 我到底差哪里了? 明明没两样嘛! 年轻道人正了正鱼尾冠,“不过,贫道是真未料想,你居然在中三境也得过一次‘醇粹’。”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少年莫名谦虚起来,不必说陆羽,白悦都觉得不对劲。 “兵家者阳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环接一环,往往都是不留后路,你应该比贫道更加清楚。” “同属旁门大脉,你不杀这些人便道心不稳。可你若真杀了他们,就等于亲自帮黎客拢住了‘寻路人’一脉。” “此兵策可谓算无遗漏。” 付与直言不讳,质问道:“可你明知杀了尤礼也为徒劳,怎么不拦我一下?” “合着此事还怪贫道了?” 陆羽目瞪口呆,愤懑道:“假若你早与贫道交心,何至于此!?” 少年不服不忿,撇过头啐了口唾沫。 “你还是信不过贫道?咱可是对着老天爷拜过把子发过誓的!” “打住!” 付与纠正道:“我就只是说不会与你分生死而已,没与你拜过把子。” “我主要是怕你贸然就攮我一剑。” 白悦怔怔看戏…… ------------ 卷一·闻道 第十八章 客 一处宅府邸,外旧内秀。 几根老木扦插出围栏、柴扉,却半护住四舍与公堂规格分明的客房。 托江愁的福,三人才得以搬入此处... “把钱板都交由白悦好了?” 付与提议解释道:“反正她也没什么事做,又是个女人家,如何都会比你我更加勤俭的。” “何况咱们两个还要注重修程,不比直接当个甩手掌柜了。” “贫道倒是无所谓的。” 陆羽这方才骂骂咧咧搬完了要摆放的家具,撑臂倚立着墙障歇整。 他一手环腰,大喘粗气,一手慢吞吞掏出整摞有小山高的养福钱,递给白悦。 早就交由了钱的付与,则是躺在单床上,抻出好大一个懒腰量距。 “啊——!” 他突然叫出一声,将少女吓得退了好几步,更是展出一脸的惊诧与不可置信。 “你!你怎么了?!” “被人‘盯’着,真是身心俱疲。” 陆羽打趣道:“的确是难得放松。” 付与蓦然一个鲤鱼打挺,抓捏着酸痛的肩颈,娓娓说道: “白悦,你自己去看着买一些要用的东西好了,江道友能够制住此方安稳,不必担虑。” “我与陆道人,还要出去走一圈,解决些事,大概临近暮时才能回来。” 少女一个劲点头,两颗眼珠直勾勾盯着钱板,冒出许多金光,如星烁烁。 简直是掉进了钱眼里…… “好!你们放心!我不会乱花的!” —————— 负责为庄国监术制文的庭邸,同样坐落在这一处镇煞鬼魅的冥狱洞天之中。 周郎作为都督,难得闲暇,自然是不愿意理会身旁一摞堆起有板凳高的国籍。 他静心书着扇面,侃趣道:“黄兄,就连压箱底的本事都能狠下心去教吗?” 男子芒寒色正,盘腿端坐堂下,撚黑白玉棋自弈... 既有改秋的心高,也不乏迟春淡雅。 随着棋局渐显杀意,他才有意开口: “人人入局,便是计琐如雀衔枝杈叠巢,如何就能确定我为主干?” “我既是希望他走得远,就自然不可能只是期冀,多少还是要授业几分的。” “毕竟多一门本事总要胜过少一门本事,这种事,不得马虎,也多多益善。” 说罢,他敛袖托举茶盏,入喉一饮。 周子安颔首认同,放下一封书好的扇面。 有所题半片《念奴娇·怨叙故友》: 我坐堂上,忆古今,几人得敛淳贤?心觉苦海无二人,偏偏旧客登殿。半叙讨故,知心可诛,秋萧杀春艳。稀疏缜密,棋盘玉碎瓦全。 周郎撑膝起立,揉了揉后脊,目视远方舒神色。 “与南月道友为敌,此举着实是匪夷所思了。” “在我的印象里,和他对着干的,不死也要脱一层皮,难道是一观覆灭的下场还不够?” 黄商涸涩苦笑,“还要看后人……” —————— 闹市大集,过身即摩肩接踵。 年轻道人莫名打了一个寒颤,鱼尾道冠都险些掉下。 付与恍然拽着他绕行去另一边…… 少年目光诚恳,却隐有一股不怀好意渗出,使陆羽如何都不得舒服。 “贫道感觉是上了个大当啊?” “咱不是拜过把子的关系嘛!” 年轻道人一怔…… 你是哪来的脸,说出这句话来? 付与此刻不止汗颜,拉起左袖,露出已经没了肤肉的胳膊,仅挂白骨几支。 “我与你不同,并不会什么自愈的道法,若是再不得治,恐就要截了去。” “不过,还好我听江道友说,这里有一案贩丹的摊子,可惜我实在是不会炼化纳【功】物。” “四舍五入,也就是一个穷光蛋,除了裤裆里,毛都没有。” 陆羽实在难忍笑颜,只得自认倒霉,叹了一口气。 他捋下鱼尾道冠的一抹道力,凭空化作铜镜在手,由面中绽出五光十色。 “贫道遇见你,也算是还清了十年摆摊算命、坑蒙拐骗的孽业。” “谢谢的话,我便不说了。” 付与接过铜镜,得检四千香火【德】数存纳其中,旋即向陆羽愣瞥去了一眼。 你这是干了多少丧天良的勾当啊!? “付与!” 年轻道人顿然怒起,“贫道好心好意帮你,你居然这般想?!” 驼背少年双手合十,故作朝拜示歉。 陆羽随着更怒,道:“付与!你没完了!?干脆把铜镜还给贫道算了!” “哈哈!到了我手里,还有还回去的道理吗?” 付与活脱脱无赖模样,比一般的市井混混更加不吝。 三两步就跑没了影子…… 留下一句:“小心一些,多谢了。” “……” “原来如此么?” 陆羽心不起波澜,只转过身去,在眉间纵点天目。 他一步踏出,手中顿化仙剑。 两次‘醇粹’都被先后逼掉,如今也只能靠贫道了啊? 年轻道人牵起嘴角,“换个地方。” 这名‘黎客’身负棺椁,眉眼骤起又骤平,“正合我意。” —————— “贵姓?” “地方小姓,不值一提。” 这名‘不值一提’的野路子丹修,将一颗金丹递到付与手中。 少年也未犹豫,直接交予了【德】数四千,这才有意离开... 他一口吞下金丹,亲睹肉白骨之术,却道心寻常,如一叶扁舟缓行沧泊。 不知陆羽那边如何了? 应该没事吧? 不是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吗? “等等。” 青年伙计面容的丹修恍然一唤,叫停了付与,问道:“你之前受的伤,依旧没能痊愈,要不要做一笔交易?” “事成之后,我可以再予你一颗能愈旧伤的琉丹。” 少年立即动了心思。 如今自然是越发缓和体况,便越是有利于下一次洞天之行的搏命相争。 “能不能先说一嘴?” 丹修和蔼道:“我需要你去找冥狱洞天的另一位府主‘宋妍’,谈桩生意,使其容我在此处开宗立派。” “我有这么大的面子?”付与只觉是受了为难。 “凡事,总要试一试。” —————— 江东道场,秋风吹奏落叶曲。 宋妍撑腮坐下,捻中指轻轻摩挲茶盏边缘,将三两滴不夜侯滴进唇齿。 “事先有约的,尽管进来。” “若是无约呢?” “不送。” ------------ 卷一·闻道 第十九章 洞天与福地 “有些本事,可也只是‘有些。’” “黎客行事,的确是如同贫道所听传闻中不要颜面,算是贫道高估你了。” 古旧道台之上,一众‘寻路人’尽数横尸,如毯布平铺,血流红河。 陆羽的一袭宽厚道袍渐损,两处缺窟近乎撕断长裾,吊如梁上丝线悬针。 黎客坐在一套崭新棺椁之上,提裾翘起二郎腿,手中同样点宫问柢。 他不吝称赞,道:“虽然是借道‘醇粹’有些不堪,可你能够借此屠灭了这一脉旁门人,也着实不简单。” 说罢,黎客动如惊雷,偏身抓起棺木一顶,轮掷空中作介,得以一踏而冲... 他俯去如满弓狼毫,只见流光,落至陆羽身旁,顺势擒过手腕折拧,缴下仙剑一柄。 重凿入道场天心之处,正应乾坤。 黎客抖袖遮景,悄然又起一脚,踹在道人下颔,可闻一声骨裂肉崩。 陆羽迭飞如落叶,堪堪站稳脚跟在道台边缘,只一步之差。 他止住心神动荡,乾坤双袖齐抖,却是又见黎客已奴御棺椁而来... 霎时吞天掩地,覆盖‘易沽’主位。 一程术阵也随而大起,罢下乾坤。 黎客摇了摇头,倍感无趣,道:“你比付与差太多的血意了,不够果断,也没有杀伐心,倒是属得道家门子没错。” 他闭口结语之刻,奴袖内乾坤如绫,当即拽碎了陆羽的半步大道跟脚。 “陆羽,你该不会是真认为我怕了你师父吧?” ‘卖棺人’收起袖里乾坤,紧接又起道术。 他脚踏死门,转瞬为‘生’,迫得余下七门尽在一时同为‘死’字莅临。 陆羽道心起隙,更如星河高悬若泄。 年轻道人汗如雨下,苦说:“好一个左道士!” 黎客却是自语道:“若不是之前,我害怕师兄真的会同我玉石俱焚,早就动手杀了你了。” “如今,他恐怕是真有心,也余力不足了。” 陆羽刚想开口,却一时语噎... 身中三座盛元气府齐齐流逝道力,将即危倾坍陷。 每化一缕小舟飘荡,即会被此‘河洛术阵’碾杀成齑粉。 “不该吧!?” 年轻道人忆起先前算过的一卦,倾力送出一拳。 声响跌宕,却像是打了一团棉花。 毫无作用,反而更损己身道力…… ‘黎客’讥嘲道:“陆羽,若是算起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师叔。” “今日,我便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称我一声师祖,就把你放出来,如何?” “反正这本就不是给你准备的。” 此时,陆羽‘醇粹’泯然。 他置之不闻,蹙起眉头,接连点宫问柢,频频入‘不得解’之局。 时乖运蹇啊! 付与!你可坑害死贫道了! 他想到此处,便蓦然大喊:“黎客!若是贫道就此尸解与衣,再待转世,你应该也持不得仙剑吧?” “贫道还真想看一看你到底怕不怕贫道的师父?!” 黎客微笑道:“难得一见,也好。” 话音一落,他站下棺椁,提膝高跺,教‘易沽’魄识溃损,更甚‘玄螭’。 与此同时,遥遥而来的一道剑气破开数层桎梏。 活生生将此道家大术撕裂出痕隙! ‘卖棺人’陡觉道心一震,即刻眺去远方。 只见是冥狱洞天之外,一名高大男子站立山巅,身后奴御清剑。 铿锵有力,如恶鬼尽起哭鸣。 纵使相隔日月乾坤之差,黎客也能确切感知出一道杀意。 “真是好一个尉缭,依旧惹不起。” 恍然间,兵家至圣仅以两息入阵…… 他站在黎客面前,视若无睹,擎起左手,微屈二指以叩打术阵。 赫然支离破碎! 更是直接打碎了陆羽的尸解脉络... “事不过三,我都忍了,可是你频频下杀手,是否太为过分?” “要不然,你与我出去聊一聊?” 至圣踢起一块碎石,见如浊星滑落,当即破开棺椁。 振使陆羽得以入手仙剑,止住心神。 “不敢与至圣胡闹,我先告退了。” 黎客唤出龙首枪,踏蛇杆远走…… “见过至圣前辈。” 年轻道人起身抱礼时,才发觉周遭天地全得止境,山静水平、日月不着。 一纵风沙锐显,迭落枯叶滞空,不上不下、不倾不斜。 “这是……” 兵家至圣见高大男子离去,笑了笑。 你尉子可真是心口不一。 “至圣前辈,您...” 男子打断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边走边说,刚好可以逛一逛。” 陆羽又抱礼数。 “明了。” —————— 长街上,鸦鹊无声,死寂沉静。 任一人、任一物、任一时、任一事,都不得缓解与后续。 并无例外,全部止住在这一位兵家至圣踏足此处冥狱洞天之时。 二人刚好穿行无阻…… “鱼窑福地里,你师父都快要把你骂开了花了,我劝你在回去前,尽量做好抄书跪祠的准备。” 至圣又问道:“不过我也好奇,你既算出来了此行或有死劫,为何要来?难不成就仗着有尸解术裔,便不怕死?” 陆羽挠了挠头,浑是实诚。 “贫道就是想看一看,付与到底值不值得一交?” “现在看来,贫道也算不枉此行。” 年轻道人说罢,又问起:“不过,至圣前辈能否给晚辈解释一下,为何您踏足此处会这般无恙?” 至圣仍然笑了笑,温面醉秋风。 “洞天、福地,虽是都为各有日月、乾坤之处,可天地也为云壤之别。” “福地‘秩序’自然是纳不住我与你师父这类人,除了常年坐镇者,都需要谨慎再谨慎,才可入其中而不主。” “洞天则不同,与世间‘秩序’近乎无差,便不需要太过注意,可是你也见到了,即便如此,我还是止境而来。” 陆羽憨笑道:“领教了。” 他又追问起,“至圣能不能再说一下尉圣的事情?” 忽然间,他就一巴掌扇到了年轻道人的头上。 “我很讨厌绕弯子。” “好!贫道就是想问,为什么‘不近人情’的尉圣会这么照顾付与?” 年轻道人直言不讳:“有何切系?” 至圣大笑出声,笼了笼袖子。 “想问黄商与归真观的事吧?” 年轻道人点了点头。 ------------ 卷一·闻道 第二十章 一、二、三、万物 陆羽目瞪口呆,呲着大牙,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倒‘嘶’一口凉气? “真是出乎意料。” 这位兵家至圣无可理会... 他随手在稻草靶上摘下一串糖葫芦,并从衣襟内筛了两粒碎银置予。 年轻道人伸出食指,挠了挠脸,不解道:“若是如此,尉圣前辈为何还要照顾付与?而且,黄商观主又为何将付与教成了兵家门子?” 这话刚落,陆羽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傻乐着抱作出一个天揖礼,“呃...” 至圣并未计较,反而是举例道: “我们兵家的亚圣,不也是集儒、兵两家的通者么?” “已有珠玉在前的事,便是寻常,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贤儒有言:君子和而不同。” 年轻道人实打实松了一口气,“真的是领教了。” 蓦然间,天地止境如轻纱慢褪。 风沙有舞、山水动程,长街起喧…… 兵家至圣把腰板挺得笔直,与住空红日相对视,霎染眉目,夕红沧桑。 “不得不说,黎客阳谋亦无二。” “先后逼迫付与不得不动及两次‘醇粹’根柢,如今一场请君入瓮,又得以散去你道中‘醇粹’之境。” “只待是真启洞天纷争之时,你们一作众矢之的,他便无异于坐享事成。” 陆羽待此事,早就没了看法,毕竟兵家者阳谋,向来追求大局无解,“道法自然,而人力终有一限。” “乱世之下,仙剑、妖刀齐出,于我兵家而言,是一个好兆头。” 兵家至圣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记得转告付与,鱼窑福地已被庄国帝揽入麾下,他毫无意料之外的成为了缉杀令榜首。” “我不会再插手了,让他小心。” 说罢,这位兵家至圣在手中凝出一缕炁力,化形月弓张弛,风弦瑟瑟惊起。 他使串起糖葫芦的竹签推弦,拉出圆月满弓。 一离拘束便遏云惊空! 陆羽抬手遮阳,踮脚望去... 只瞧是一线朔溯,遥遥不见。 —————— 尉缭倚靠青竹,环膀抱剑。 他眉目生火,紧锁竹签去向…… 在江东道场之外,将一名‘黎客’钉杀青石擎柱前,鲜血乱流如麻丝交织。 即便是假借其道源的一具外身,都还是伤及了大道跟脚。 至圣在此时缓步而来,使一方青竹瘴林瞬入止境... “黄商,着实是一个妙人。” 尉子颔首道:“的确如此。” 至圣一闻此话,立马侃趣道:“能有这种人倾力相助,实在三生有幸。” 尉子当即驳斥:“局中之人,若是胡为呢?” “当我没说。” 尉缭含蓄笑起,不露白齿。 话是如此,可至圣还是正经道:“兵家之运,本就在杀、在独,怎得两全?” “殊途者,难以同归。” 尉缭心起一股怆然悲凉,缓缓道: “其实,我倒是羡慕付与,有胡为这种敢丧命托付的兄弟,这才是我愿意入主黄商棋局的原因。” “单凭我与他早已在往日付诸流水的交情,还不够,完全不够。” “黄商之路太过于偏执,也偏颇,单一个忍辱负重,我都着实难以接受。” “敢以清剑斩‘易沽’。” 至圣点了点头,“你不露面是对的,太易折损‘仙剑师’的道心了。” —————— 宋妍舂茶煮水,看着周郎上次一行所留的扇面,全不理会到访客人... 付与心平气和道:“我之事,既已与宋府主说了,可否考虑一下?” 她不予置会,自言自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你可知晓其中道、理?” 少年起身抱礼,破天荒挺直腰板,恭敬道:“愿闻其详。” 宋妍淑掩笑仪,娓娓道: “所谓道后‘一、二、三、万物’,指的便是‘道、法、通、术’。” “大道跟脚为‘一’,即‘选定’的本命道源。” “根柢为‘二’,即得境‘醇粹’与依据大道演化出的、及近鼎盛的底蕴,有者寥寥。” “修程则是为‘三’,横推着异曲同工的‘一二’之‘道路’。” “其中‘万物’最为特别,指的是脉络,前者或还能弃道另走,而‘术裔’对应本命道源,不得回头。” “比如你,脉络为火裔,即是延伸妖刀与‘兵胎’道源。” “此事一旦开弓,就注定不得回,你与陆羽,也注定有一场生死之争。” 付与听罢最后一句,索性就坐下,漫不经心道:“说了这么多,就只是为了最后一句吧?” “不过也要多谢宋府主了,毕竟晚辈在这之前,确实未对此事详解。” 他肃穆说道:“先前,我和陆羽保证过,只要他不来找我,就绝不会有一场所谓的生死之争,看来要改一改了。” “我该说,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他起生死之争。” 此话说罢,付与立即发觉道心磐固。 看来陆羽已经事成了啊…… 宋妍幽幽撑额,说道:“我可以答应你的提议,不过我的要求,肯定会有一些过分。” 她用一根食指摩挲起周郎的笔迹,眉眼弯弯如月牙。 只一句‘宋姑娘心胸宽广’。 他是不是意有另指啊? “冥狱洞天的存在,本就是为了镇煞鬼魅,所以其中难免起鬼事作乱,西狱处在最近把动静闹得很大,据说是一部分妖修插足。” “我们这些坐镇者不能轻易出手,否则会影及此间日月、乾坤,便只得由着来客动手。可也有规矩在先,多数人都是敢想不敢做,使得部分畜牲如今都还在横行霸道。” “你既然提出来了‘开宗立派’这么过分的要求,我便抛给你这一桩难事,也理所应当吧?” 付与说笑道:“的确是理所应当。” —————— “贵姓?” “地方小姓,不值一提。” “墨夷?” “道爷好眼力。” ------------ 卷一·闻道 第二十一章 釜底抽薪 药铺子里,可谓仙气蓬勃。 药掌柜、老道人、儒衫汉子、高大男子,一代昔年仙师,尽数到此。 “可惜,可惜,老孙不在。” 李魆有些惋惜。 自己这伙人,很难再聚到一起了,分道扬镳都是好下场,不少的往年同僚... 都他娘的互为敌国了! 尉缭解释道:“至圣有要事在身,先离开了,我也就是来传个话而已,待会也要回去。” 姜阳提足了精神,扬然露出微笑。 “这可真得洗耳恭听!” 品山道人笑眯眯的模样,故作云淡风轻,好似在谁的脸上见到过? “别耽搁尉圣的时间了,让人家说完就赶紧离开。” “兵家分了四脉后,可是把事务都坠在了咱们尉大剑圣的肩上,哪有这么多闲工夫用来聊天扯皮?” 尉缭侃趣道:“其实也不必太急。” “哈哈哈哈!” 四个人并没有什么主客之说,便是谈笑间,不分先后落座到了马扎、板凳上。 齐在药铺子的短槛前,挡着一合榉木门,全无雅姿。 像是小镇里打闲扯嗑的一伙老头。 “要不然聊聊天好了?”尉缭瞥了品山道人一眼,调侃起来,“反正不管我说不说此事,某些人都已心知肚明。” 老道人还是笑眯眯模样,一改往日里尖酸刻薄,将袖内乾坤的爻相散去。 “算贫道欠了兵家一个人情。” 尉圣笑道:“没白来,赚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 三人心领神会,便一齐褪下止境,容尉缭离开鱼窑福地…… 这个尉子,能麻烦人,就绝对不会麻烦自己。 “幸亏他俩都不是好提点的人,要不然定会在上一次大损了付与的道心。”李魆蓦然一个松快。 老道人却摇了摇头。 不过是黎客的把戏被看穿了而已。 姜阳抢先道:“釜底抽薪者,远远不止一人、一事。” —————— 洞天西狱,玄河潺潺汐汐。 此处水裔传承之重,仅仅是踏足,即使付与发觉寒芒在背、骨鲠在喉。 “水属妖修之重地,果真不错。” 话罢,少年在原地轻跺脚跟。 竟使得流水随殂、喷云嘘雨,近乎崩断长程! 玄河中,刚刚走渎而化的一条红蛟正属蓄势待发之时,顿觉浑身骨断皮绽。 下一刻,妖心大乱,龙身翻岌,惊起十丈黑浪。 与此同时,付与一碾脚尖,又迫其翻回,止住水势汹涌。 少年脚踩蛟首龙角,笼袖盘坐,视若无物。 可这红蛟却是心知肚明,身中上元已破,道力之倾泄,全然不可拦援... 只憾这程玄河黝黑,不得一见,便不知这十丈蛟龙究竟遭了何等残况? 付与略觉喟然,透河而望... 见它眉上皱起血皮,纤长舌尖打颤,抖腔道:“付官,小的没有得罪你吧?” 少年‘哦’了一声,“所以你刚刚在河里揽齐道力,是准备与我打招呼吗?” 红蛟哑口无言,只是奄奄一息着游身慢下,及近沉溺河淤... 付与蓦然起身厉色! “神位不见后,化蛟化龙之水属在山水庙的待遇都很不错,你想前功尽弃?” “小的明白。” 红蛟自知被看穿,便不敢再动及拐他入河的歪心思,只能遵令而行…… —————— “你是说黎客在追杀你?” “不止。”墨夷珺纠正道:“凡有关旁门左道者,都会受其截杀。” 他要釜底抽薪! “比如杀了我,‘丹阳堂’得立。” 剩下一群邪性丹修,就可想而知他拢齐此旁门术有多简单。 “再比如,杀了某位‘卖棺娘’,他就能够直接拢齐此旁门术。” “还有付与,只要他杀了横行的几头大妖,鬼物余孽自然会退下,背后的御兽师便必然慌乱。” 到时,更如砧板肉鱼。 陆羽狐疑不解道:“若如此,你就没猜到他的这一步吗?” 在年轻道人看来,他既能如此洞清局势,就不该猜不到黎客的后手。 “所以我要开宗立派。” 墨夷珺凶狠道:“借此断了他拢齐旁门术的无阻大道,让他就算是杀了我,也不得法全。” “他能釜底抽薪,我又有何不可?” “敢想!” 陆羽伸出大拇指,前些时日里,师父在信中好说过黎客一番。 自己如今也只能道:“单说敢与黎客为敌,道心都绝非寻常仙师,一旦再塑道场作根柢,你或许真能把他拉下马来。” 墨夷珺不听此话,他由衷感觉,这像是一句捧杀。 “被他盯上,我就没想死得其所。” 年轻道人眯起狭眸。 旁门左道齐齐匿世之因已然明了。 与南月为敌,找死呢? —————— 一处山窟前,付与纵身而下。 他收袖拍了拍短靴灰尘,泰然自若。 “付官慢走,小的先告退了。” “好。”少年满面笑容,撑臂告别。 一支刀罡却悄然沿指隙迭去,直指红蛟龙眼... 瞬时贯穿其眉心! 随之,玄河流水彻底溃绝,借此而生的鬼物悉数被镇杀。 “它不是与你们通信了吗?还有必要躲躲藏藏?”付与一指蛟尸,云淡风轻。 下一刻,少年就被彻去河中,身姿大颠,及近砸碎半条河床。 侏儒身形的大妖负手闲步而来,不忿道:“付官还真是不讲道理,明明都载你来了,居然还要杀?” 付与挣起身来,轻抖襟裾,好生打量了一眼,不由得抿舐唇角。 一颗道心,早早就偏移了去向。 ‘水浅王八多’说得可真对。 融气境的妖修都来了!? “你也得死。” 付与抽刀借流画台,覆盖方圆二丈进半,与之相对弈... 可这名妖修却未受半分压胜! “一柄没了魄识的妖刀,一名损了根柢的妖刀客,就敢直接越过折五境与我对敌,实在敢想。” 他轻轻推袖,方圆两丈半的流水道台彻底消散,化作一支白矢。 付与侧身欲躲,却仍被刮得左脸皮开肉绽。 他妈的!宋妍还真不见外!哪怕‘玄螭’醒了也难杀这只畜牲啊! 少年转身望去,心生一念。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改日再见!” 他捏起一张纸人后丢,敛炁力化形拦阻,容自己可踏蛟尸逃命... “想走!?” 大妖猛起如飓,一手捏碎‘付与’! 形影紧跟不离…… ------------ 卷一·闻道 第二十二章 上中下三策 “姑娘,你不是当日的...!?” 墨夷珺的摊子前,年轻道人见来客,两条眉毛立马蹙成了一线。 他几度欲言又止,自说是罢了、罢了。 陆羽检摸着一颗颗金丹、琉丹,甚至是还算寻常的愈丹,都无一不为上乘。 墨夷家,的确是丹修一门的好手。 可惜,可惜。 阮嫣把棺椁置放一旁,拣了几颗到荷包里,又随便丢下了几块碎银子。 全程一言不发,就做完了这桩生意。 旋即,她直接负起棺椁走人…… “下次记得也来捧场啊!” 墨夷珺并未计较钱两多少,收到衣兜里面,便又躺回竹椅上打瞌睡... 直接把摊子甩给了陆羽。 年轻道人见这情形,也没含糊,当即冲着椅脚一踹。 “方才的姑娘不就是‘卖棺人’?” “不止。” 墨夷珺肉眼可见的疲惫,哈欠连天,口齿不清道:“我听说啊...” “她和付与的关系,很不一般。” —————— 赤土山崖,贯连支垄百余。 其中一谷,深跌三千尺还甚,可谓死无葬身之地。 “呸!” 付与狠啐出一口瘀血,气喘吁吁,衣飘如水上浮萍,距崖咫尺。 他怒道:“你他妈没完了!?” 侏儒大妖始终一手负后,只以单手对敌,就把这名妖刀客追杀至此处…… 自然是早早看清了门道、斤两。 他蓦然一个振衣,如旱地拔葱而起,利落至其身后... 擒抓后领、丢掷空中、再一拳凿腹,行云流水,没半点拖泥。 一道鲜血随之喷薄,少年曲身如拱,退迭数丈... 气府隐隐作乱,好似某物呼之欲出? 不等他坠下身形,大妖又是转瞬即至,提腿而摆,捶在其后脊。 使而一个踉跄便狠狠摔面在地! 少年落脚之处顿时绯红斑驳,仿佛身浴血池,颤抖不已... 大妖笼袖看乐,实属妖族本性使然。 付与将双肘绷得笔直垂地,甚至能看清筋脉走向。 在赤土上所按出的两手凹印,也已经清晰得可观纹路。 如此才得以直起身来! 他垂臂提刀,庆幸道:“好险……” 大妖点了点头,旋即寻趣,“付官刻意来此,又抹除了某些鬼物,该不会是自己想要取而代之吧?” “知道是刻意来此,还敢跟着?” 少年如变一人,抹下唇边血渍,语调铿锵有力,赞道:“你胆子挺大啊!” “哦?”大妖歪了歪头,问道:“我该不敢?” 付官借机喘了两口气,散去六神无主之态,道:“兵者云:上善伐谋,次善伐交,最次攻城。” “你既知晓我是筹谋来此,何不再想一想你追杀我之后,剩下的畜牲和小鬼会打心底里如何认为?” “拖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回去,换作是我,早就跑了。” 此句出,妖心猛然一震。 侏儒大妖迅速察觉,将其恢复平静。 他淡然道:“逃者,无碍,过后杀了便是,刚好为我铺出‘臻历’路。” “疏狂。” 付与撕下一块麻布,连束刀穗,缠紧虎口处,骂道:“上一个如此的,坟头都他妈该要长草了。” 话罢,只是陡然间,便见一道形影若梦中身挺立雄起,煌煌如人如鬼。 一息之时,大妖也觉察秋毫,随与动辄姿体... 他敛起秋水握如环,丢使若箭,逼得少年身形倒退,而容自己拳捣眉额直去。 付与眼看局势将倾,索性不躲反立。 只将妖刀轻振,不再垂拄,而是利落拔出一斩。 破得箭矢、抵住拳式,一气呵成。 随而,他将体态侧偏,如鸿振翅,飒然离开山崖... 遏空声响漫出! 少年扶地朴步而落,使妖刀直接挒出一条沟壑,翕然皲裂无数,如群蛇共行。 他摆臂催促,“‘玄螭’,醒醒。” 届时,层层尘硝弥漫,少年带起魄识同行,如化白驹过隙。 来到大妖身旁,他贸然咧嘴笑起。 “逼得我损及大道跟脚,你这畜牲的确很不一般。” “付官比我疏狂多了。” 言语间,侏儒大妖依旧云淡风轻。 他只一提臂上攉,就蔓生水裔脉络,赫然化作一段流水后,以丝状缠缚少年。 另臂如故,便是蓄拳直去面门! “你以为凭靠着‘玄螭’的一缕魄识就能够震住我?” “是哦——” 付与手起刀落,不曾犹豫,将一柄已被火裔脉络‘鸠占鹊巢’的妖刀推斩... 流水蒸汽,两臂断开,齐齐落地。 大妖这才注意到隶属于‘玄螭’的一缕魄识,早早就烟消云散。 或许本就是假把式! “疯子啊?” 他着实不忍笑起,施以肉白骨之术,将断臂重生,活络无阻,更加讥讽。 少年低头看着断落的左臂... 正属悲沮中,却陡然消失在原地! “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动手吗?” 一柄妖刀,乍起无数火星喷洒,彻底遮盖霜锋,熊熊焚燃如一场天灾耀眼。 而刃身,则如屋舍,最受其害。 炙烤出的‘汗滴’接连落地,肉眼可见。 一颗大妖头颅也未例外,锵然跌下。 “这可是有些太亏本了。” 付与抓起断臂,一脚将其尸身踢下悬崖,似一星泯于晚夜长廊。 “无主之城,何须攻矣?” 【功】6000 少年嘬牙喃喃:“还是要先找个法子炼出纳【功】物。” —————— 翌日,如其所料。 自从侏儒大妖追出后,鬼物、妖修、旁门人,三者便‘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不知道该说是有眼力?还是没有? 之后,两位儒修也瞧准了时机出手,将西狱处残损的障法补全。 可使三年内不起鬼事…… 付与点了点头,却后知后觉,“不对啊!你刚刚是说我豁出去了一只胳膊,结果还他妈在黎客的算计里?” 年轻道人笑仪苦涩。 如今看来,的确是同他推断一般,而且分毫不差。 “你他妈又没告诉我!?” “别!贫道也是道听途说!”陆羽解释后,又问:“不过,当日‘杀’你的姑娘貌似认识墨夷珺?而且墨夷珺还说你们两个也互相认识来着?” 付与好似没听到? 只捋着空荡荡的袖子拧转,指了指门外,“你说这贱人?” 阮嫣扒着门框,笑嘻嘻半露脸颊。 ------------ 卷一·闻道 第二十三章 三中取二 “公~子~” 阮嫣瞳仁星星,娇声悦耳。 她一踮脚尖,立马扑到少年怀里,夹抱住其仅剩的右臂。 “你正经些。” 付与在胸壑里挣出胳膊,正襟危坐。 少女也没再调戏,只是详细打量了一番他左肩的断口,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羽挠了挠头,抱膀背靠门框,反复打量起二人,如何也不像当日的关系啊? 少年始终瞑目,淡然道:“好早就认识的死对头。” “你放...!”说到一半,阮嫣赶紧吞下这句话,又满脸笑嘻嘻,纠正道:“我们是青梅竹马!娃娃亲!” 她脱口而出后,才一琢磨... 没有毛病! 要不是付与他爷爷死得早,说不好都成亲了呢? “(๑º﹃º๑ )嘿~嘿~” 少年转过头来,斜了少女一眼,“你又傻乐什么呢?” “没啥!”阮嫣躺到床上转了个身。 付与也无所谓,蓦然正色道:“陆道人,你觉得我有几分像兵家门子?” 陆羽又是傻呵呵赔笑,敛袖一兜。 “凭心而论么?” 少年点头道:“当然。” 年轻道人不妨直言,“只见三分。” “够了。” 付与伸出三根手指,解惑道:“当时在云外云楼时,我就猜到了会被盯上,便给自己布置出三个结局。” “这三个结局,有两个都能接受。” 陆羽唏嘘一声,拽过椅子坐下,示意洗耳恭听,“贫道其实不常窥探与你。” “我清楚,陆道人日理万机。” 少年侃趣后,又道:“上上策,黎客没有亲临,阮嫣也不念旧情,用不到纸人替死,便只与你交锋,可保安然无恙。” 陆羽点头如捣蒜,是这个理。 “贫道有好生之德。” 付与收回食指,再道:“上策,阮嫣念及旧情,把我杀死,黎客无从下手。” “如此,便是结局,无需多言。” 年轻道人还是点头,“拔首连尾。” 少年再落下中指,最后道:“下策,便是阮嫣不来,黎客动手,道心受阻。” “结局,恐怕要与陆道人决生死?” 陆羽忽然一个寒颤,道心有应,好似想起某事,佩服道:“兵策无解。” 他若真死在当时,黎客都不会答应。 付与洒脱笑道:“我和墨夷珺的这笔交易,都不赚钱,却也是都不赔本。” “他要借我力,便须还我计。” 从一开始,无论是左家人,还是旁门同僚,都是在针对,仅此而已。 左光斗与黎客不露面,就他不用急。 年轻道人不禁喟然,“如此一来,除了黎客早就做好的后手,你全赚了啊?” “不仅暂时脱身了旁门干系,还给妖刀示了威,看起来像是黎客早知会输?” 付与摇了摇头,“黎客确实厉害。” “我也的确没有想到,他居然还在留着‘御兽师’这一脉旁门。” 陆羽舒了下腰筋,遥望窗外远山…… 年轻道人的脸颊莫名沧桑,“贫道难得朋友,臭味相投,的确难得。” “贫道去看一看白悦,你们聊。” 他冲着阮嫣拢了个稽首,旋即离开... 少女忽然对付与说道:“你爷爷当时就和咱们说过,知道太多,并非好事。” “兵家、道家,都是不得其死者。” 少年也认可,点了点头,捡起惨白的断臂,问:“你可以帮我缝上吗?” 阮嫣立马喜气洋洋,“成亲。” “还是不用了。” 付与这就要起身,又被她拽下,“咱可是正儿八经的娃娃亲!爷爷定下的!” 说罢,少女高挺胸脯,出乎意料。 “塞馒头了?”少年往里面深扒了一眼,碎碎念着,“以前也不是这样啊?” “女大十八变!” 阮嫣扇了一巴掌过去,就没再计较,嘱咐道:“躺好了!多疼也别动!” “懂。” 少女敛起缝尸匠的针线,细眼不疏... “你他妈摸哪呢!?” “别动!小心我扎错了地方!” —————— 冥狱洞天外,黎客坐在一人背上。 他浑身血窟,如付与之前遭遇一般,更有过之的是气府都被彻底打碎。 一身‘玉仙’修为沦成了废人。 “这个付与,倒是我小瞧他了。” 黎客拧下这名‘御兽师’的头颅,淡然道:“还好,我这个人也总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可真是吓人。”不远处传来枯音。 左光斗两眼血丝遍布如蚕茧,死盯着冥狱洞天之内,恨不得将某人啖肉饮血。 ‘卖棺人’黎客劝道:“左老弟,还有余地,别太心急,以免影响了大计。” 左光斗一捻鼠须,问:“你是想要叫我去杀了阮嫣?容你拢齐‘卖棺人’?” “左老弟还是聪明的。” 黎客笑仪纯真,却瞳如蛇蟒。 左光斗正想答应... 偏偏顿觉道心破碎!彻底破碎! 只剩下一堆滞留在气府内的残片! “黄商在之前教过我相面。” 尉缭抽起清剑又归鞘,直言道:“真是不假,你们两个的确‘蛇鼠一窝’。” “趁我没变主意之前,都给我滚。” 黎客笑问道:“尉圣连这个也管?该不会忘了我也是兵家门子的吧?” “我让你滚。” 尉子面露不悦,清剑出鞘几寸。 左光斗一言不发... “好,好。” 这位‘卖棺人’倒是无所谓生死,只是发觉左光斗身中蹊跷,不得不走…… 见二人离去,尉子也转身欲离... 可他忽然就瞧见一名小姑娘,在树后瑟瑟观战,问道:“你是尉圣吗?” “是我,如何?” 姜安安这才放心,从树后出来,只是不明白尉圣怎么与黎客先生针锋相对了? “观主说,让我暂时跟着你,过段时间再回去。” 尉缭嚼穿龈血,却还是点了头。 “黄商,你最好一直躲在里面,千万别出来。”他如此传诉心声入周郎府邸。 只一道剑气,当即遮天而去…… 一晌功夫就横撕出半程断壁! —————— 暮时。 墨夷珺、阮嫣、白悦、付与、陆羽,五人齐至宅府邸…… 酒桌上,阮嫣心生一计,拍了下墨夷珺,“没事!你只管喝酒!大不了就在这里睡嘛!” 白悦掰了掰手指,“阮姐,不够...” “没事!没事!” 她拍胸脯道:“我可以和付与睡一张床!反正也不是没睡过嘛!” ------------ 卷一·闻道 第二十四章 传闻与其实 江东道场外,一处功德堂傲然立起。 此地出自于宋妍之手笔,须耗用部分【功】数或【德】数,才可入其中。 可毕竟屹立洞天之内,来客寥寥…… 陆羽撇头叮耳,窃窃私语道:“这宋府主赚的怕不是黑心钱吧?” “此处屋舍的灵气委实寡薄啊!” 付与倒是无所谓,“这不是你算卦算出来的地方吗?你问我?” “反正【德】数都是你出的。” 陆羽不禁咂舌,吸起凉气,“无碍!或许是实盛于虚也说不准呢?”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付与随着搪塞一句,便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两人并行,穿过长廊,直入一处纤尘不染的窄阁。 此处头顶天、脚踩地,三朵蒲团呈作花姿鼎立。 少年先行落座…… 顿感一束炁力猛然载地而上! 下元气府首得及应,异常躁郁难安... 仿佛常年平静的一潭淡雅湖泊,贸然起了一场排山倒海之重的浩大声势。 此时,一口瘀血上涌。 经过剑气藏纳之处,被斫斩成数份,先后喷薄而出,将蒲团‘朵’展绽。 届时,付与也觉出旧忆涌现,立马散去了桩功,站到三朵蒲团的‘蕊’内。 “貌似还是不行啊……” 年轻道人点了点头,面色平静。 “在这里待会好了,反正【德】数都被花出去了,直接走人实在是亏本。” “哦?” 陆羽知晓其不解,便又详细道:“炼化纳物的关键,便是中元气府之基,可你这处中焦实在一言难尽。” “完全被其中剑气毁了。” 言至此处,陆羽横眉骤起骤平。 好似...刻意规躲着付与? —————— “白玩儿!” 少年重叹一声,便就势找了一块干净地界坐下,直言道:“陆羽,你是不是还在好奇有关妖刀的事啊?” “到了现在,你好像都还是认为自己更加了解这支破刀?” 说罢... 妖刀出鞘,霜锋全展,横面遮眉。 一抹血意翕然化形,而又赫然消散于附着刃身的过程之中,仿佛从未显现。 而刃身后,隐隐可见是一双瞳眼,一双血意凛冽如寒铁的瞳眼。 陆羽有意瞥开,而去观其周身... 可他所见之‘人’之周身,又不同以往,甚至全然不清楚究竟是为何属? 这道血意,未曾出现在任何一名修道之人的身上。 哪怕是往任‘妖刀客’,也从未有过如此‘鸠占鹊巢’的情况。 如持刀人,也如刀中鬼。 陆羽唏嘘间,付与陡然开口:“陆道人,你本末倒置了,还记得我之前问你是否知晓器中魄识一事吗?” “……” “你简直是在胡闹!”陆羽不忍破口大骂。 一颗道心如受乾坤覆翻! 在当时,谈及此事,付与的确是一个无所谓,甚至事不关己的态度。 倒真像是刻意与自己提点‘某事’。 可年轻道人还是有不解... “你在当时有意点拨,就不怕贫道真学得会,直接出手杀了你?” 话罢,月山公裂穴而出。 “见过付官,见过化仙道人。” 他笼袖行礼两番之后,便又将衣袖一抖,说道:“二位,这里人多眼杂,换个地方聊,免得‘一直’被盯着。” 月山公语调铿锵在两个字上,立马施展遁逃之术,使两道小阵显护二人。 三人霎时不见,林中女子也离去…… —————— 一处木舍中,月山公昂首挺胸。 他解释道:“山水庙之跟脚所在,乃五国大运。” “借其力,可各自化作小罗天洞府,供予所有谱牒供奉,一人得一处。” 毫无疑问,此处自然就是月山殿了。 付与早就清楚,便心无波澜。 他接着先前话,反问道:“难不成你就没想过孤身去拦杀‘黎客’会陷入一场不得解之死局?” 陆羽道心还复,“顺序错了吧?” 付与诚实道:“不重要。” “我信得过老爷子,老爷子说你值得交,我便愿意一试,结果也如我所愿。” “福生无量。” 年轻道人破天荒正襟整衣,拢出一个极其端正的稽首礼。 少见得如同付与挺直腰板。 他收起礼式,侃趣道:“真是难怪你之前的‘三中取二’了啊!厉~害~!” 付与笑了笑,又将话锋一转: “传闻中,只说妖刀压胜妖属,可究竟是到了何种地步呢?” “有人想是术裔脉络之间的生、克、乘、侮之谈;有人以为是百家六长,在各自占境中之况;又或者是身处道场根柢的仙师?” “可惜一个不对。” “与其说是‘压胜’,倒不如说是一股天负的‘杀运’,寻常压胜针对于‘修程’或者‘脉络’,可妖刀对妖属的压胜出自于‘道源’之上。” 陆羽听闻此话,便唤出‘易沽’,将其置放在双膝。 一程汐汐白铁越发冷冽... 他恍然大悟道:“越过了‘根柢’所在,才使得你能够搏命斩杀‘融气’。” 想必先前的‘秋水道场’被毁,也是碎了‘根柢’的原因。 付与点了点头,“所以比起寻常仙师对兵戈磨练的‘贯手’,‘认主’更适宜于身为妖刀客的我,也更适宜‘它’。” “贫道受教了。” 陆羽起身催促,“找陆禾算一算‘开脉丹’落到谁手里了吧?” “在这之后,贫道也该苦练喽……” 少年敛下‘半鬼’模样,颔首示意。 —————— “尤礼。” “尤礼!?” 陆禾才道出人名,二人便四目相对... 江愁苦着脸,走过来说道:“这个尤礼的事,我可以和你们说。” “他是黎客门下弟子,其手段之高,你们应该见识过了。” “不过他还有更出彩的地方,便是学师了三尸化道,看你们的模样……就知道是挨了唬骗。” 阮嫣心里一惊,“这可难杀了啊!” 付与按着她的脸推到一边,“又用不到你,不回去待着,来这凑什么热闹?” 少女当即怒了! “不是你让我跟着陆...!?” 闻声,少年赶紧抄起一只鸡腿,利落塞进她嘴里。 可还是晚了…… 陆羽笑道:“兵家风范,能理解。” 是说付与,也是说黎客。 尤礼,的确不好杀了。 现如今,恐真是‘鸠占鹊巢’于‘寻路人’之首了吧? ------------ 卷一·闻道 第二十五章 布局如连环 周郎府邸,秀阁半壁,两人闲坐堂。 黄商一手敛袖,一手反复捻玉棋,有意在身前石盘落下一局异景。 六黑、双白。 周子安端坐一旁,将桌上的半摞国籍题注、校正之后,便起身松了松肩。 他说笑道:“文清帝实属多虑。” 纵使五国同入乱世,也未有一人、一兵愿开首争。 至于为恐亡国而书国籍之事... 着实馁了志气、损了军心。 他蓦然一个舒颈,瞧见黄商之举,便闲步至身旁,俯腰看向棋局…… 倍感不解,“如此置有何意?” 天元处,一白独占,四黑截气提子。 边目处,两枚黑子围地,堵杀白棋。 黄商欣慰道:“若他无妖刀傍身,又非‘兵胎’,我或许就引其为儒了。” “他在冥狱洞天这一行,比我的猜测要好,未有一步白走。” “如此计似连环,尽显兵家风范。” 中年男子负手立起,目眺东方。 恍然想起了观里的某个红衣少年,常常拉着喜穿青衣的同僚下棋... 往往一下便是一天,这青衣少年就要输上一天。 算是同为‘醇粹’的少年,少有能在他面前自傲之事。 “有人不擅于棋,却善与心。” 周郎随趣道:“的确值得亲临。” —————— 不周山上,尤礼陡抖身首如簸萁。 他驻足荒坪正中,不由得贯注全神,巡视四正、四隅之地…… 悲歌一起,风萧萧兮,秋雨苦寒。 一程障法蓦然覆盖此坪,流盈亿兆金光,七十二分变化尽得显现。 磅礴道力亦是随之喷涌,如洪溃堤。 尤礼身中三座气府霎乱,道心同受一塞,又猛然得一镇压,当场撼足入地。 一缕青筋更是直接穿心上脑! 他嚼龈道:“确是兵家作风。” 这时。 陆羽手持琉璃仙剑,头顶道冠化作锦鲤游流,长裾舞同绫绦,靠风如乘步辇。 以古旧剑仙之姿落在山崖。 “上次没能出手,委实遗憾。” 紧接,一曲毕音,遮身密叶凋零。 尤礼望向身后退路... 只见一支棺椁横拦,少女并腿而坐,轻抚二胡音窗,遂收入袖里乾坤。 她决然掐指捏诀,口中吟唱南疆曲,带起三纸煞玄符箓,牵动棺内活尸。 其高有一丈进尺,胜过寻常殿楣。 刹那间,便使一束尸气弥漫开来…… “任你三尸可解,老娘倒是要看看直接杀了你,你还能有什么法子应付!?” 下一刻,山崖秋风漠然更潇潇... 墨夷珺绰枪策马,赶赴东面,再踩铐松缰,抛丹入膛嚼咽。 瞬入‘求真’之境! “杀不了黎客,杀你倒也不错。” “哈哈!” 尤礼被这架势逗笑,仰脖子看了一眼十丈高的道家障法,问:“就凭你们?” “不够吗?” 寻路人身旁,付与蓦然开腔。 一具隐匿形影的‘脉络’由上褪下... 他负手斜立,摆凿出一拳。 让尤礼倒迭身姿,错步出丈远,才得站稳。 届时,付与又腾身去。 阮嫣折符引尸,使其取出棺中妖刀,丢掷而还,“夫君!接着点儿!” 少年抬手攥握刀柄。 一纵破空痕隙,顿然止住于涡。 旋即,他奋力横刀而去,面露杀意赫然,来到尤礼身前,冷语:“够吗?” “确实不够。” 寻路人侧身一躲,跺步绕后,高提左腿,鞭打其脊梁。 赤光烁然! 火裔脉络齐显,少年摔砸在地。 活尸月步赶来,左臂抡砸而出,迫退尤礼,容付与起身。 “好耍。” 他如此说罢,轻轻拍打灰尘... 却见寒芒如星闪烁眉眼! 数滴血渍翕然相串,又如珠帘倾泄。 正是尤礼以手护喉,避开了墨夷珺俯如鹰隼驰来的一式。 他缴枪杵地,转身而起,半跃空中。 一条白幌出袖如蛇蟒! 直逼其不过一臂之距…… ‘坎’字顿起月牙长流,三支交缠。 抽打尤礼落下如枯叶! 虚步扶地六尺,他才得落稳。 可如此,尤礼也不曾有半分犹豫。 当即搓踢蹬颔,再带白幌出袖,桎梏活尸周身,并抡起一掌,拍碎其躯。 尤礼摞挽袖口,计数道:“一个。” “哦?” 秋风中,付与又显形影,手起刀落。 尽管他退步连连,仍被断下一袖…… “这到底是什么法子?” 山崖边,墨夷珺也将此问抛给陆羽。 年轻道人擎手捏颔,道:“大概是功德堂一行不虚...” “也或许是有关江愁?” 墨夷珺点了点头,又看向荒坪…… 两道形影交打,不分高低。 却将周遭黄土摧崩,带起一处‘雷池重地’。 阮嫣都没动手,我也静观其变好了。 墨夷珺又看向陆羽,“他到底是如何劝来江愁帮忙蹚浑水的?” 道人摇了摇头,“出乎贫道意料。” 说罢,他捻指纵开天目,金光一束。 仙剑随之出鞘,白汐遮掩阵中天曦。 一道剑气去如惊涛! 其掠过之地,秋风群显靛蓝,将不周山后谷高峰悉数斩落。 彻底围堵住付与离身处。 尤礼忽然面色惨白! 一颗道心生出痕隙,大道跟脚偏移。 炁力随之流落中元气府,砰然湮灭。 他发觉不对便点地而起,直逼陆羽! “不先杀你,恐要有祸端。” 道人视若不见,抱膀环剑,轻点头。 墨夷珺在一旁也显笑仪,久违地侃趣道:“上一柄‘敢以不周试霜锋’的剑还是古剑‘太阿’了吧?” “嗯。”陆羽又一点头... 尤礼已至! “还想以后山三峰回令?” 付与又显身形,一刀斩下。 有如某一缕魄识居旁,撑臂推刃。 尤礼道心大损之况,即便奋力而躲,也还是被砍下肩臂。 他拧身侧滑,一摸断口,便施以肉白骨之术,不禁咂舌。 “你们只有最开始能杀我。” “现在,靠一些鬼蜮伎俩也无用。” 尤礼说罢,重振大道跟脚。 倾出根柢,便是直入上偶境! 滂沱炁力骤泄,拍打而来若惊浪…… 亲睹此景。 四人却皆是往前一步! 付与彻底显形,厉色道:“你觉得,黎客还有机会以某具尸神身赶来吗?” 尤礼颦蹙眉眼,“扰道手段。” 少年抻了个懒腰,顺势把脊梁挺直。 “兵者云: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今日,我不仅要以多胜少,还要以大取小。” “更要群狼分‘双豕’!” ------------ 卷一·闻道 第二十六章 贫道自为侯王 不周山下,‘灯笼匠’特来叨扰…… 只一步踏入麓脚之处,便霎见阴阳奇门缚地成阵,笼盖住整座大山。 山巅荒坪的一道障法当即溃碎,受此奇门大局喧宾夺主。 江愁躺坐古木枝头,抱膀打盹。 他一跃而下,就地跌坐,牵动这般奇门如有神助。 凄草、上谷之处,尽数沦变小罗天。 这一名黎客的踪迹毕露无疑! 其仿佛置身虚无,运转气息之窍穴,尽受堵塞。 一股只在‘师兄’身上见识过的大道跟脚之威仪,充斥整具奇门。 更是使他恍然间,便喘气粗粝... 黎客无恙道:“我原本还在想,尤礼此行九死一生,却也尚有转机。” “可现在看来,他此去修罗场,十死无一生了。” 陆羽脚踏中宫,如影随形…… 一方自为小罗天的奇门大局,不断受其拉扯,而将三人之处呈作鼎立姿态。 少道人盈盈行礼,“见过黎前辈。” 黎客面色平静如湖泊,打量四周变化之序,乃七十二字周转不休... 似见故人,便只予出八字作评: “手段显著,不虚陆羽。” 陆禾挠挠头,道:“不敢比师兄。” “天资相差云壤,就只好下一些苦功夫了,毕竟师父待贫道,也有重望。” 他突然向前一步,七十二字变八门。 陆禾占‘开’,江愁据‘生’。 然‘死’字门却是直接笼涵黎客! “此番天地,独贫道可为侯王矣。” 这话落下。 江愁站起身来,抓襟拧结脱衣,露出一具筋脉齐为墨流之躯,极其骇人。 黎客注意到这股杀意之纯,不由得一嘬牙,“确实没能成想墨家也会插手。” “尚同、兼爱、非攻,都为虚妄?” 才隽掌柜笑道:“言多不辩。” —————— 陆羽察觉天地变化,顿然肃穆心神。 “各位,已可奋力杀之。” 三人齐齐颔首示意。 皆在早有布局处站稳,作出举动…… 墨夷珺最先动辄,袖中吐丹,飞掷三人之手后,又凭炼金丹一枚,再吞口中。 率先一步入‘大罗’之境。 年轻道人接过金丹,一步‘飞升’。 他以指血开剑,白汐灼红,仿佛日月交媾,剑气随与塑身,乃大巧不工。 旋即,陆羽横剑而推,蓄势待发! 阮嫣见二人服用金丹,也不遑多让。 她口中南疆曲调未停,又引出一纸符箓翩飞,包裹金丹,直接炼化入体。 好似冬雪春消,乍入‘大罗’之境。 少女轻轻吐气,曲调随停,余下符箓尽溶地壳,引起一场山间滚动。 繁多纵列,尽扒出绿毛长臂,随即活尸陡现,犹如一场雨后春笋,初拔头。 她打坐在棺盖之上,抱指游神! 付与抖腕甩刀,鲜血滴落。 他接住金丹吞下,境界却止步不前。 “还以为能‘玉仙’一世呢……” 说罢。 少年悄然向后退去,一身火裔脉络再次显现,身形又是翕然消失与风雨。 不得隐匿的一柄妖刀也受其‘鸠占鹊巢’,一缕血意挥发,就此‘泯然’。 “可杀!” “无趣。” 尤礼一抖长臂,白骨穿肤成剑在手。 他一步践碾小罗天,周遭清明…… 骨剑画斩方圆,天罗破开大幕!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活几个?” 寻路人看向被陆羽瞬间弥补的天幕,心生‘玉石俱焚’之想,如此说了一句。 “好走不送!” 墨夷珺率先制敌! —————— 麓脚处,奇门内,暗流涌动。 江愁浑身瘀血,洞窟显眼,吃尽了黎客这一手‘旁门左道’的苦头。 陆禾汗流浃背,唇边瘀血如檐雨。 “尸神身,真是比假身强太多了。” 才隽掌柜面无表情,杀意如旧,黎客不禁赞叹道:“‘墨脉’玉仙够霸道。” 江愁轻轻摩拳擦掌,恣意还是潇洒。 “黎客,你错就错在了不该与左家沆瀣一气,我和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若非是先前在洞天内,我早就拧了左焱的脑袋了。” 黎客早有所料,道:“听说过,你的道侣好像是叫‘渔眠’来着?” 才隽掌柜的道心全无反应,如磐坚。 他轻摆左手,扯起地中灵气,将少道人紧紧环护,“既然‘玉仙’不够……” “容我再上一步就是了!” 他消失在原地,蓦然现在黎客身后。 一拳打出,此处小罗天都入止境,三面门位尽停周转、大道滞留。 他一身‘求真’落下之后,一身‘墨脉’也是全得显露。 黎客直接被打穿中焦身! —————— “负隅顽抗。” 阮嫣再游心神,所有活尸同作围剿... 只见尤礼周身一丈,尽受其站满。 可谓如土填沟,水泄不通,唯有罗天大道周转在上,彻底覆绝此地。 乃一个‘死’字! 陆羽也看准时机... “‘易沽’!去也!” 仙剑破出,隐隐有灵相伴,斫斩罗天之灵气。 使一道痕隙显露,便不修。 再见此龙腾婉转,已是直去不停…… 欲要问鼎! “墨夷,腰俞。” 尤礼听闻此句,忽然吞下一口冷津。 他赶忙周转身形,弃下面前守式,欲要竭尽全力,而护住腰俞重地…… “我怎么会是致胜手呢?” 墨夷珺一转枪花,到其身前开门处。 白幌受得逼出,缠住枪头。 “付...与!?” 尤礼后知后觉,却还是江心补漏。 少年褪下术裔脉络,身形得现…… 横刀其喉前,轻轻一抹,颇为老练。 一颗头颅,落入其手。 陆羽飞剑取下‘开脉丹’而入袖中。 阮嫣即刻掷棺,封尸欲炼。 墨夷珺手执白幌,争道‘灯笼匠’! “好~累~嘤~(๑´﹃`๑)” 少女眼看收工... 背好了棺材,瞧准了方向,又眯起了眼,立马就跌躺到少年的怀里。 “我不行哩~你得背我回去咦~” 付与神情沮丧,却还是点了头。 —————— 山麓处,罗天破碎,大局逆转。 黎客苦头吃尽,旁门左道之手段悉数被见招拆招。 不得脱身…… “我想杀,便无不可。” 江愁也知战局已定,便无需再拖。 他瞥向气喘吁吁的‘尸神身’黎客... 心道不值,却还是一拢袖内乾坤。 一座云外云楼赫然坐落镇杀! “难得一借道场。” 江愁叹了口气,“该回‘地’中休养生息了,这半个月就先闭店不营好了。” ------------ 卷一·闻道 第二十七章 纠结与庆幸 不周山的山脚下,恰逢雨后放晴。 阮嫣、付与,二人时隔多年才见,自然是刻意放缓了脚步,一同观赏此景…… 少女背着棺材,又让驼背少年背起。 可想而知其腰板得有多么佝偻? 她忽然抬起手,重拍了一下少年的后脑勺,“付与诶!” “咋?!”少年回头狠瞪了一眼。 阮嫣却无所谓,将双手更加环抱住,贴到其耳边,故意挑逗。 “付与~你摸到我的屁股了呦~” 少年忽然寒颤,“要不你自己走?” “倒也不用!” 笑嘻嘻的少女仰起头,骄傲道:“就是你爷爷之前说过,这种事叫耍流氓。” “你要是不娶我,我就给你报官,说你毁了我的清白。” “来之前,我都看到了,文清帝给你下的缉杀令,可是‘十二人’的榜首。” “你要是再搪塞我!我就举报你!” 付与轻轻颔首,也没反驳什么,只是俯身钻揉了几下后腰,又把脚尖一碾... 蓦然奔向不周山! “诶?!干什么去!?” “我记得这边有个红土断崖,看看还能找到吗?”少年的话,可谓极其含蓄。 少女立马撇头到他肩上,两只胳膊死死环护住,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粘着。 “你不能说这种话!咱是娃娃亲!” “哦。” —————— 付与就地趺坐,双手合十,口中唱出梵音…… 阮嫣安静守坐,也还拜一礼。 “这就是胡为吗?” “嗯。” 他点点头,一反常态,谈心道:“小嫣,有时候,我真觉得命运多舛。” “我很庆幸,自己遇到了爷爷、遇到了你、遇到了师父、胡为、观主……还有许多人。”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啊...” “能在冥狱洞天遇到你,我很高兴,但是我也清楚,你总会离开,不是吗?” “我甚至庆幸还有黎客和左光斗在,要不然,我都不清楚自己该为何而活?” “恨,或者是爷爷留下的妖刀。” “又或者是替胡为活着?” 少年抬起头,闭口结语... 少女却陡然站起了身,一巴掌扇在付与的头上,怒道:“少放屁!” “爷爷说过!活着永远是为了自己!从来不需要什么得果在因!” 少年也认可,轻轻颔首示意。 他转过身,扶按住少女的双肩,已是四目相对...“所以,在倍感纠结的同时,我也一样觉得庆幸。” “难怪你总是会有一个‘下策’。” 一只白鹤滞留在山路,挺立身姿。 年轻道人靠在树下,恭敬抱出稽首。 付与默然哽咽,揉了揉眼眶,“你不会还没回去吧?” 陆羽挠了挠头,赧颜微笑,道:“回去了,却又有不解,便想着一问究竟。” 少年撑膝起身,重吐出一口粗气。 “有什么事是化仙道人不能算的?” 陆羽傻笑两声,问:“你为什么要下了黎客的尸神身?还有,你到底是怎么劝动江愁的?” 如今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付与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他道:“在云外云楼时,江愁对左焱的态度格外决绝,我猜其或许有旧仇?” “之后去了他‘地’中一坐,也得知的确是如此,而且还是你提醒的。” 年轻道人慢悠悠点了几下头,很是欣慰,“所以黎客的尸神身对你有何用?” “这件事,恐怕要我先问你了吧?” 付与神情肃穆,“我承认之前在林中的‘下策’有些过分,可是陆道人貌似也有事隐瞒吧?” “当时见了‘玄螭’,怕什么呢?” 如此情形,年轻道人又是挠头傻乐起来...“嗨!贫道不是怕你多想嘛!” “不过,你大抵是猜到了吧?” 付与撚起一抹黄土,沧桑道:“这一缕剑气,明显出自于‘易沽’。” 一抹黄土,渐渐在指尖流落…… 陆羽又是不由得震起道心,“你果真是敢想!直说需要贫道怎么做吧?” 付与抬头四顾,佯装漫不经心。 “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一抖袖里乾坤,将黎客的尸神身丢下,说道:“就劳请陆道人受累,把我身中剑气取出,种到尸神身内。” 年轻道人噤若寒蝉,“你这还何止是敢想啊?简直是无可救药了!” “许他算计我友,不许我还回去?” 少年仍是为心中执念,不褪杀意…… —————— 草药铺子,榉木门大敞四开。 药掌柜自从收了付与回程的还信后,便一直守在柜台里,撑着下巴颏苦等…… 好久,才见少年和少女赶来。 李魆一瞧这架势,立马撑柜起身。 没理会付与的举手招喊,直勾勾看向阮嫣,“丫头,你是?” 话罢,她从付与身后跳到前面来,介绍得极其老练,“我是付与的娃娃亲!” “我听他提过您了!李爷爷好!” “好!好!” 付与刚想插话,就被李魆塞了回去,不耐烦道:“你!赶紧去择药梗!记得再把屋子里几筐择好的草药给轧了!” “快滚!” 药掌柜绕出来,冲少年狠踹一脚,便拉过阮嫣坐下,还破天荒地倒了杯水。 “姜阳前辈也没这待遇吧?”付与埋头苦干,一个劲轧药择梗,不禁感慨... 话音才落,长衫汉子就也赶来。 “哪里!?我听说娶媳妇儿了!?” 姜阳语出惊人,少年一脸疑惑。 老爷子咋传的信!? “那什么...” 付与扒着门框,话没说完,就又被两人同骂了一声‘滚’。 他厚着脸皮道:“李老爷子,你看我这活做得也不错吧?是不是得给点儿工钱了?” 姜阳蓦然一拍手,“媳妇儿本儿!” 李魆也回过神来,“这确实该给!” 少女的脸颊羞如红果,心里始终窃喜不休,“我替付与谢谢李爷爷。” 少年这又悻悻退回,老实轧药…… “丫头,婚期定在哪一日了?” 阮嫣含羞道:“还没有定。” “这哪行啊!?”姜阳怒起,“臭小子可真不是块料!” “能不能听我说一说?” 付与又在门框边扒出身来,“我其实也不太...” “你好好想想再说!” 异口同声的呵斥落在付与头上,只好又悻悻退回屋内…… ------------ 卷一·闻道 第二十八章 喜欢 “付与这个小子,够狠。” 秋水下游,姜阳、李魆,坐坛垂钓... 老爷子收上来一只大鲤子,边炫耀,边问道:“你是又瞧见什么了吗?” “我头一次见黎客那般狼狈,根柢破碎着,就跑出了鱼窑福地,若非是我不能擅自离开,尚可直接出手,将其斩杀。” 姜阳说罢,也觉鱼竿有应! 他当即竭力摆竿,收起长线,却是被这条‘大鱼’给脱了钩。 “高手海味吃不够,低手饿肚皮。” 药掌柜又收上一条鲤子,往竹筐里一丢,便敛起鱼竿、鱼线,满载欲归…… “回去做鱼去喽!你可别来蹭饭!” 李魆说道:“我得好好给傻小子撮合一下,人丫头咋瞧都是配他绰绰有余。” 姜阳还是不死心,“谁钓不到啊?” 老爷子一瞥眼,抻了个懒腰。 他好好数过竹筐里的鱼尾数后,便捻着白须,咂舌道:“听说秋江池里又起了乱子?还是‘御兽师’来着?” “倒像是某人的一场反扑。” 长衫汉子心不在此... 全神贯注于水中动静,却又空一竿。 “买条鱼去!” —————— 药铺子里,难得一大桌子珍馐。 付与第一眼就盯准了鲤鱼! 他刚想要夹一口,却直接被李魆打了手背,一双短筷,立即脱了指控。 “去!看看药膳汤煮好了没?” “哦...”少年一步三回头着离开... 见付与走了,李魆也好开门见山,问道:“丫头,这之后,你还会走吗?” 阮嫣吃了一口鱼肉,轻轻点头。 她抿出鱼刺,道:“我最少要修到上偶境,才能在关键时护住他。” “唉——” 药掌柜离开了饭桌,抽出柜子里的老烟杆,坐在门边,吧嗒道:“也好。” 少女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噎。 只好狠吃一顿,不亏着自己的嘴。 她腮帮鼓鼓,口齿不清道:“赤国里的南疆师傅,教得很好,总会给我铺‘修程’,应该不用太久。” “而且怹还在帮我寻开宗立派处。” 阮嫣大嚼了几口,把饭菜咽下,变得声若蚊呐,“既能得香火供奉升【德】,又能扬【名】传承,会更快。”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空院子,吧嗒出了两团烟雾,朦胧含混。 “‘老秃驴’可真会给人添麻烦。” 少年听见这个称呼,心无波澜,只是把砂锅放下,“我尝了,滋味儿不错。” “成!快吃吧!” 一杆烟枪熄灭,老爷子又坐回桌上。 —————— 晚时,付与、阮嫣,并坐药铺飞檐。 月下潭,波光粼粼,映她捻花惹白,嫣然一笑,以其轻别鬓发,芬芳绕梢缕。 少女双手捧腮,问:“我好看不?” 少年面露微笑,托起一坛黄酒,高饮入喉中,半线暖流过,胸口成焰火。 “不敢看,怕毁了我幼时印象。” 旋即,他把话锋一转,道:“小嫣,你明日是不是就会离开了?” “你都听到了诶!?” 少女神色浮夸,以掌半遮唇,佯装惊讶,少年也没计较,只使袖中滑出竹笛一支。 其精致、华美之有心,如天工开物。 “这是之前在瘴竹林时,顺手制的,我还以为送不出去了呢?” 阮嫣一把拿过,使其心头一震,急忙解释道:“我还不晓得有无弄准调子...” “你当然弄不准啦!”少女丝毫‘不留情面’,“毕竟你都听不出……” 【功】8000 【德】500 【名】1400 阮嫣蓦然发觉‘三物’增升,侃趣的话即戛然而止于口,“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轻轻放下空酒坛,打了个酒嗝。 “托陆羽的福,让我得以动及中元气府而炼化‘纳物’,送给你好了。” 付与醉醺醺道:“反正我还用不上这两个。” “别喝啦!” 阮嫣夺下他刚揭了泥封的酒坛,诡计得逞道:“走,我来教你一手房中术。” 付与赶忙摆手! 稍一个不小心,就仰身摔下了房顶,四脚朝天。 他还是摆着手,醉得不省人事... “我有亲事了!卖艺不卖身!” —————— 庄国、赤国,壤境处,有酒肆。 左焱一行人在此,伤的伤、残的残。 他们闷头喝酒,围着的一张圆桌,满是刀砍剑斫之痕, “黎客不靠谱!就得靠咱自己!” “对!赫哥的仇不能不报!” “不就是一个付与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上次有江愁在!这次看他咋办!?” 左焱紧咬臼齿,“各位记住,尽量活捉,我得让他把我哥受的都还回来。” “放心吧!左焱哥!和左家对着干会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众人齐碰一杯,大志有筹。 “不知天高地厚。” 阮嫣吃完一只烤兔,立马起身发难... 全无征兆,便有一人的头颅被拍碎! “你个死娘……!” 她抖出袖中竹笛,裹挂炁力。 抡砸在开口之人的颈后,使得一颗头颅活生生被打落。 届时,左焱一个撑桌跃起,却是被阮嫣一拳打碎中元气府! 蜗坐在地…… 前一刻还都在士气高涨的几人,在刹那间兴致怏怏。 无一不是退步至墙障,抵护本身。 他们相继站齐某道大阵,筹谋欲行... “死娘们!等着给老爷我吹箫吧!” 左焱捂着破碎不堪的中元气府,不由得道心溃烂,“把法家的杀阵甩出来!” 说罢。 两幅先天图贸然占据乾坤,这处酒肆如成囊中物,少女与棺椁则仿佛物上垢。 立即被两道破地而出的炁力封缚! 左焱踉跄着搓手走来,邪面淫意,垂涎欲滴,“这脸蛋!果然不虚此...!” 话不出口。 这一处酒肆止境,被一具棺椁秒破。 冷眉男子阔步而来,一甩青袖,揽其入内,“这么大的阵仗,还以为多狠?” 止境支离破碎,左焱人头落地。 “温孤卯?!” 剩下几人,也有见识不低的,立马认出此人。 正是破开黎客压胜,却仍能得道‘卖棺人’一脉旁门的温孤卯! “他怎么样?” 阮嫣举起两根大拇指,“最好!” “甚是美好。” 他将另一具棺椁也揽入袖内,“赶快回去,师傅都等急了。” 下一刻,这处酒肆被连根拔除! 十几人,无论掌柜、跑堂、小二,还是左家人,无一活口…… ------------ 卷一·闻道 第二十九章 ‘黎客’ 狭山窟,黎客入主其中,气府俱乱。 他咽气嚼血道:“左老弟,你这侄子会给人添麻烦,可是实打实的。” “先前因为他,带起了江愁这颗‘黑子’,我还不太想计较。这次让他老实等着,又非要自己去找死。” “遇上了温孤卯,毁了法家的杀阵,可是无异于彻底坏了我的计策。”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兴师问罪呢?” 左光斗守在一边…… 他的右拳紧攥,掌心虎口被指甲抓出血痕,一缕缕红渍,接连淅沥山土。 好似一句不投机,就要闹一场内讧... ‘丹阳堂主’的黎客挥手成丹,悉数入胃止气府,道:“你最好收一收心。” “别让自己也成了弃子,懂吗?” 左光斗俯首称臣,先行一步离开…… 黎客也在这时站起,抡了下胳膊。 他望向天边的一轮鎏金远霞,霎时幻化身形,为一名后背木匣藏七刀的男子。 “这个阮嫣,绝不能留。” —————— 翌日,付与才醒过酒来。 他坐在床沿,垂首驼背,双目还是涣散无比,“老爷子,今儿个不开门吗?” 少年瞥向药堂里,一大早就开始吧嗒旱烟的李魆,难得没有催着自己轧药。 “你小子一气儿睡了两天,晓得?” 药掌柜撑膝起身,在板凳脚上磕了磕烟头,抖干净烟灰,立即阴沉下脸来。 他嘬着一口黄牙,怒道:“你最近的胆子挺大啊!?还敢偷我藏的酒喝了?” “这...” 少年语无伦次,不清楚该怎么反驳... 下一刻。 李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其面前,抡起一支烟杆子,冲着头狠敲下去。 “你这两个月的工钱都没了。” 付与捂着脑袋,又忽然抬起头,极其狡黠道:“您这意思,岂不是说我这个月都不用干了?反正剑气都给刨出去了!” “成!”老爷子点了点头,“你下个月的工钱也没了。” 少年实诚道:“我下个月就走了。” 说罢,又有一烟杆子砸到他的头上。 “赶紧滚去秋江池,最近有一伙‘御兽师’煽风点火,想要带头造反。” “一堆唯恐天下不乱的臭鱼,摆明了想要把文清帝麾下的内乱引起来。” 付与怔在原地,却回过了神来,“这一脉,果然没有被黎客赶尽杀绝吗?” 李魆叹了口气,用烟杆敲打着掌心,只说出两个字,“下策。” —————— 秋江池中,督护重地,立公堂两座。 晨风一抹,悄然撞入其内。 年时结了便忘摘的灯笼微微随动,有衣裾在擦响漫声... 有幸在黎客手里逃脱的几名旁门‘御兽师’齐聚屋内,相隔开八面墙障。 明明是落叶之秋,这伙人却在作威作福寻‘春’到。 好一个‘公是公、私是私’。 先整衣襟的男子揉着头发,一脸不屑道:“等咱们把这边拉齐了人,就……” 这时! 只见‘黎客’的半道形影来到,上身显露,下身隐匿。 他收肘拖刀,浑身的术裔脉络悉数褪下,抡起的一刀直接砍下其首级。 随即单手掐诀秉式,焰火灼灼... 在袖口褪下,入地而腾起,焚毁这几面‘挡板’。 春景旖旎,一时间毕露无疑。 如此行云流水,却不过是在这一颗头颅落地之前,全然不影响及时提握在手。 ‘黎客’挑刀向后,身形不动,淡然道:“难得活下来,是着急去死吗?” 一些女子见这景,就纷纷都是来不及穿衣蔽体,赶紧逃走…… 余下的八名‘御兽师’见这景,仅剩下一齐心如死灰。 无一不是跪倒在地,望向这个把‘门长’及近虐杀了的身影,可谓整齐划一。 ‘黎客’将手中头颅丢出,正落入一人手中,吓得他立马扬手欲逃... 奈何不比狭刀快。 “带着他们两个,赶紧滚。” ‘黎客’转身离去,说道:“别再让我看见你们。当然,这是不想死的话。” 此句出口,哪还由得他们半信半疑? 公堂府邸到宅门,满打满算七八尺的距离,愣是不等‘黎客’离开…… 几人就他娘的先找门跑了! 至于早就吓傻的,没来得及跑掉的几名妓女,还管个屁呢? ‘黎客’走到门外,踱步了片刻... 他悄悄往妓女身上扒了两眼,使面貌迁变回‘付与’,自言自语道:“前两天晚上……没有吧?没有吗!?” 少年倒吸了一口凉气,啃着手指,驼着背,还是想不起来... “应该没有吧?” “没有吗?” —————— 深山道观中,陆羽抄书跪祠…… 陆禾随手一拿供果,大口吃起来,满脸的幸灾乐祸,“‘陆刁’师兄,你还有多少没抄完?师父让我好好盯着你啊!” “滚!” 年轻道人这一骂,少道人可来劲了。 他先是挽摞道袍袖子,再将食指册子弹出,对着陆羽抖了好几下,“好啊!” “好啊你!这可是祠堂!看来贫道该让师父了解一下你的作态了!” “咳咳...师弟呃...” 年轻道人收拾出假笑模样。 他把袖子里的养福钱都倒出来,全送出去...“师弟,去看看山底下有没有爱吃的东西,多买一些,别亏着自己的嘴。” “谢谢‘陆刁’师兄!” 少道人接过养福钱,两摞成一堆,抖袖噼啪响,“对了!付与的卦出来了!” 他回头坐下,语重心长道:“师兄还是离他远些的好,这人太过于偏激了。” “师父说,他与黄商,的确相像。” 陆羽听得不耐烦,“说重点。” 陆禾慢条斯理道:“他之所以要下黎客的一具尸神身,就是为了万全。” “从一开始,他就设想过黎客会埋下后手,所以早早准备了另一只致胜手。” “这人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而且,他对身边人都不是太信任,说好听的是兵家风范,说难听的...” 年轻道人摇了摇头,打断道:“环境使然,余食赘行,不比你我这般坦途,你我也理解不了。” “师兄随意。” 他又拿下了一块栗子糕,插袖欲离... “师……父……” 纯阳道人气得发冲冠、须翘尾,“陆禾!你也给老子滚去跪着!” ------------ 卷一·闻道 第三十章 云外云、山外山 “尤礼,也真是可怜人。” 秋江下游,付与捡了一支没人要的鱼竿,边垂钓游鱼,边复盘冥狱洞天一行... 无论是开脉丹,还是‘寻路人’,这一始、一终,都在某个人的规划里。 兵家风范尽显,难免感同身受。 想到此处,驼背少年也未忘乎于关注水中动静,及时收竿…… 却还是被溜了鱼,“这破竿不行。” 他把鱼竿一丢,随即打坐在湖边。 尝试去补缺中元气府整整十年间的糜夷溃烂,可仍然是无功而返。 付与托腮瞌睡道:“时间太久了,果真就是如同被剖了腹的老树,难生矣。” 他打出一个哈欠,起身伸了个莫大的懒腰,湖中人影随之摇摇,憔悴无比。 “还没来吗?” 少年矗立原地,一身术裔脉络由下往上,半隐至腰俞处,形影缥缈。 这时... 一支金刀破匣飞来! 横穿秋水长流,尽起一程浪涛,拍摔河床如军鼓大震。 溅湿火裔纹路,打得一袭红衣褪色。 付与碾地转身,朴步下腰。 躲过之余,却是受另一支破匣金刀扯破身前襟领,如两条绸带。 不容反应…… 竟是顿起了玉虎凿风之鸣! 余下五支金刀,相继出匣,尽数发难于少年的袖里乾坤...好似有意逼出某物? 他回头一瞥,无半点迟疑不决。 当即拔地而起,腾江过湖,仿佛一只点水蜻蜓。 届时,七支金刀往返归鞘。 ‘赊刀人’黎客一步踏出,止境秋水如履薄冰,“我和你,其实是一类人。” 付与已退林中。 他身形匿起,妖刀血光也在最后一刻泯然成星火,腾缕若炊烟。 “我可不想和你相提并论。” ‘黎客’无所谓道:“你应该清楚,无论我是否插手,胡为都将难逃死劫。” 说罢。 林中古木,轰然纵列崩折! “我读书少,你是想要说‘论迹不论心’吗?” 话音落下,一束刀罡猛然扯碎木匣。 少年说道:“可是有人只心便该诛,其行更该死。” 黎客振衣退下一层炁力余留,如跺短靴灰尘般泰然自若,“果真手足情深。” 此时,林间接连动荡…… “的确要好过某些师徒情谊。” ‘赊刀人’愣在原地,“你找死。” 他再振灰衣。 一条烂木匣随之落地,大手一挥,便是闸中金刀悉数破出。 随即。 少年的一身术裔脉络溃碎如齑粉! 当即在枝杈上跌下,袖里乾坤也起一阵翻江倒海,沉如万石。 尸神身霎破乾坤桎梏而出! 就此尸解…… 随之又一道剑光乍现,气冲斗牛。 如有人持,径直凿穿少年神庭,竖笔而下...‘补缺’中元气府之‘窟’! 付与才一咳血瘫倒在地,就见‘不离不弃’的七支金刀翩翩飞来,如蝇虫。 然‘赊刀人’黎客早早离开。 “想要逼我再入冥狱洞天?” “咳!” 一大口瘀血在地上震溅出凹坑,付与一个踉跄在树上,便被金刀钉穿! 藏身剑气阖然分流... 充斥三座焦身之三百六十余五处气血穴,将金刀破为碎铁,“咳!” 没等起身,余下金刀已至! —————— 暮时,山外山阁乐悦耳。 才隽掌柜一手负后,止步在示板前... 他盯着心上人的名字,嘴角翘起,丹凤眼微微上瞟。 而阁楼的箜篌女子也正逢俯窗偷看。 两人四目相对,竟都有了些许羞涩。 他把钱袋在袖中取出,挂在示板边,沉甸甸,压得木板咯吱作响…… 是云外云楼前几个月的收入。 渔眠赶紧敛起唇角,又拉起闺帘,轻轻拂拭箜篌丝弦,温柔道:“傻掌柜。” 这名在她口中占了‘傻’字的才隽掌柜已经离开,却仍可听晓,也只好笑笑。 常有时,一事误一世。 如果左家不亡,他如何敢见心上人? 此刻,真至月落乌啼霜满天,可几曾又是江枫渔火对愁眠? 江愁已坐‘寒’地,嘴里喃喃有词... “云外云、山外山,难见、见难。” 渔眠也取了钱回闺阁。 她摩挲着一幅画卷,笑靥如花。 “舍得周郎,才高八斗,不风流。” 是心上人无疑了。 —————— 赤国,轻舟城的特日,灯火通明。 待此地俗子人家而言,这个日子比春节还重要,是某位将领以死护孤城之日。 所以即便国土贫瘠、国民穷苦,轻舟城的俗子人家也会在这一天难得开荤。 手里闲钱多的,总会出来走街串巷... 许多孩童一股脑聚到舞狮台旁。 他们点灯笼、结草福、别桃枝、赶蛇虫,只因一句‘今日得福百日宁’…… 后山巅。 仍旧有俗子登山,客拜山水庙。 温孤卯引了路,便专心培土栽苗,却蓦觉不适。 他索性拍了拍手掌,站起身来。 望向轻舟城内的一名‘赊刀人’! 下一刻。 温孤卯的神魂游至城中显形! 止境内,他陡然到‘黎客’身前,距不过一刀三尺。 “死了一次不够?还想再死一次?” 温孤卯闭口结言,木匣便折纤毁损。 “原来是阿卯啊?!好久不见!”他一打招呼,叙旧道:“怎么到赤国了?” 青年依旧不语,一步来到其身后,抖出袖中棺椁。 使一具‘黎客’尸身破盖而起! ‘赊刀人’抱怨道:“明明能走一条更宽广的路,何必为难我呢?再如何,你我也是有过生死之交的吧?” “如今跳出这一脉‘道源’,估计也是为了日后能拦我一程喽?” “阿卯啊!你很不讲情面诶!” 黎客自然是知晓此局中的妙手,否则也不至于想要来打杀阮嫣。 “再不走,我让你的脑袋先出城。” 温孤卯又向前一步。 止境破碎,两人立足之处,赫然已为小罗天。 “我走便是,莫要动怒。” —————— 身中气府崩殂的少年颤抖着手,在袖中拿出一张字迹显然非阮嫣亲笔的纸条。 ‘此洞天的长生桥,可压抑内伤。’ “在……功德堂后三百里……” 少年又一个踉跄倒地,双手撑在血泊中,起身道:“还是先见墨夷珺。” ------------ 卷一·闻道 第三十一章 付与劝和 冥狱洞天,已启‘迸元丹’之争…… 满霞宗,墨夷珺自立门户之处,麾下弟子寥寥,虽得入流,也不过是‘三’。 他饮下一杯新醋,说笑道:“我听你这次复盘,简直须臾悬心,就像是在亲睹两名棋手针锋相对,只一个‘险’字。” “可惜不懂棋艺,可惜未与人学。” 付与点了点头,推辞掉墨夷珺送来的一杯‘好意’,自己实在是受不得酸。 他又缓缓道:“现在看,黎客倒像是故意‘死’了一次,他应该料到了我会把剑气‘以其人之道而还治其人之身’。” “索性就借了‘东风’坏我道心。” 不再是‘野路子’的丹修,托起一只醋壶,又倒满一杯。 他小口咂么着滋味儿,道:“所以这剑气‘一去一回’而愈演愈烈,是他本就想在你的道心上打出个‘裂缝’来喽?” 付与低头望去,轻轻颔首,差不多。 如今早已不再是中元气府被波及了,其余两座气府也都受了剑气蚕蚀。 若喻之,正如坛中鱼,不知死何时... “我现在只是在怀疑陆羽的立场,他是真的一无所知吗?还是说,他真就与我苦找的‘某位’关联颇深?” 墨夷珺站起身,透过开窗,望向院子里烧鼎煮丹、互借彼力的三名门生。 “信任二字,皆在‘人’边。” 见付与听得皱额,他又道:“再告诉你一声,洞天中已经‘改貌换新’了。” “你一路过来,应该能看到,现在的商贾官贵都是府主的手下,可想而知。” 少年点了点头,顺着他的目光,斜视去院外,心无波澜,道:“手段不错。” “我身上的确是已经没有余下的‘三物’了,步履维艰,我大概能想到。” 无非就是‘以钱拦路’嘛…… 墨夷珺惋惜道:“看来我争道‘灯笼匠’一脉之事,也不容易了。” 话罢,付与已匿身形,“慈悲啊!” —————— 云外云楼,门面挂牌,‘暂歇业’。 “公子,你这是在……?” 付与正蹑手蹑脚着,擦了擦窗户上的的花污,往里面瞧... 又加上驼背、弓首,像是什么,已经无需多言了。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猛然一个颤栗,扶坐着窗台,磕巴道:“你……” “你...你……你谁啊!?” “我可不是贼啊!”付与这说罢,才又后知后觉,“再说了,就算我干啥,又关你屁事啊!?” 渔眠检起罗裙,微步向后,打量着面前的人...笑颜淑怡道:“公子,这是我家的酒楼,你问我,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她轻轻碾步,若非是自己‘道源’尽损,定要拘其到自家的‘傻掌柜’回来! 付与醍醐灌顶,“你就是渔眠!?” “我与江愁认识,想着来找他,没成想遇见内掌柜了,真是不好意思。” 少年抱行揖礼,瞧见内掌柜脸红,便知晓二人还没能把话说开,自己也不好插足,只道:“我先去找他了。” “公子慢走,我便不送了。” 渔眠这才收起袖中狼毫笔,其实是自家傻掌柜的一件炼器,“他应该在西面的寒场里,还请公子莫要与他提我。” 付与满口答应着,却道:“见惯分钗白镜破,也懊萧郎此陌路。琴不修、瑟不校,殊归三叠阳关处。” 女子霎时间惨白了脸颊,羞愧不语... 自己是该要先说明的才对。 —————— 寒场之中,江愁端坐冰心。 他坐下薄冰如绒,收敛方圆灵气,蔓延一身‘墨脉’,将三具气府打碎重筑... 付与守在旁边,困得打瞌睡,“江道友,你是不是懒得搭理我啊?要不然,我赶明儿个再来找你呢?” “跨境斩杀黎客的尸神身,即便是有道场根柢依护,也非易事,懂?还有...” 才隽掌柜听得糟心,只能是先断了这涅槃之事,问:“你怎么豁然开朗了?” 说罢,他又以二指抚冰走痕,塑起障法,容付与挠头道:“左赫怎么回事?” 江愁面色平静,“死了。” 他在襟内摸出一纸书信,一纸与少年袖中纸条字迹如一的书信,“看看吗?” 少年毫不犹豫接过后,只看一眼,只问一句:“这人是谁?” 他指了指书信的字迹,着重道:“写这封信的人是谁?” “温孤卯。” 江愁娓娓道来:“自黎客修行登高,真正意义上吃过瘪的,其实只有一回。” “便是一纪前被温孤卯打杀之事。” 付与长松了一口气,奔正题道:“我现在的状况,是不是只一颗‘迸元丹’已经无济于事了?” 才隽掌柜捻指捋起一抹道力,透入少年身中,砰然散开,通达不休…… 竟如‘开枝散叶’! “怎么会这般疮痍满目呢?” 少年也没藏着掖着,说清后...才询问道:“你晓得管制上下焦身的法子不?” “道心痕隙,不简单。”江愁撑着下巴,翻撚心中《世说》书,“也不难。” “无论是【德】,还是【名】,都有益于巩固道心,这也是‘儒、释、道、墨’的四家门子道心坚磐之因。” 江愁拍了拍自己,续道:“不过,此事不常传于世,好似是有人刻意藏抹?” “黎客!” 付与本就道心生了痕隙,如此一遭,更是岌岌可危,“他猜到了我会……” 江愁打断道:“他可能都料想到了这一颗‘迸元丹’于你太过裨益,所以才找的这个法子,铤而走险。” “或许左赫都‘死有余辜’。” 少年呲着一口白牙,“这个黎客真就是一只附骨之疽啊!” “你放心,黎客现在也不好过。” 说罢,江愁取出《世说》相赠,缓缓道:“你若愁虑【德】与【名】两物,大可以去找墨夷珺商量一下。当然了,前提是你舍得教出去这一身本事。” “反正要我劝你,尽量也是在‘迸元丹’到手之前,把上、下焦身的两处气府规制好。” “至于长生桥,看看就好,操之过急的话,往往会适得其反。” 少年点了点头,忽然笑起来,“要是把‘扎纸匠’的本事授出去,或许能再让黎客难受些吧?” ------------ 卷一·闻道 第三十二章 都坦然 满霞宗外,撑伞遮阳、睡椅摇晃。 付与眯着眼,偷瞄对门勾栏院窗边艺妓的胸脯,“就这!?还不如小嫣呢!” 少年轻瞑双目,规制‘三物’动向... 【功】1500 【德】758 【名】300 他将【德】、【名】拿起,由神魂正中,推去下元气府,逐渐搭造筑构…… 如同给一间破烂的茅草屋舍围起一围栅栏、柴扉,并挂上一柄榫卯闩头。 付与沾沾自喜,“我交朋友的眼光,其实还算不错的吧?” 最近这几日,真是多亏了墨夷珺。 不仅破例给自己塑了谱牒奉位,还让麾下门生供奉香火,又容自己授道扎纸手艺...这才获了【德】与【名】一千寥寥。 却是可惜,依据《世说》中所载,如此之数,只能够疏解一座焦身气府。 付与悠闲拍膝,喃喃道:“该出去走一走了,若始终依仗香火供奉,恐怕会拖延太多时间,到时难免因小失大。” “不过‘迸元丹’为何还未现世?” 说罢,也算是‘入乡随俗’的付与,在地上拿起陶瓷碗,把甜醋喝得底儿净。 他咂舌出一口酸气,便取出袖中《世说》,撚过几页楔言陈纸,打量起来…… “这处功德堂,还要再走一趟。” 付与把古书卷了几卷。 上次一行,就觉察其中置放不对,如今这一看,还真是板上钉钉了。 “宋妍,是个妙人。” 《世说》: 天地人间,三才一合。 腰俞撑脊,而神庭顶天、涌泉立地。 人如物、生若死,皆是含苞待展蕊。 —————— 江东道场,风潇潇,待迎冬雪。 付与‘故地重游’,坐居‘客位’,舂茶煮水,竟也是熟稔至极。 他有意道:“不可谓不幸,毕竟自己也是得了一念,才想到的《敛身焱》。” “不过,江道友才是重中之重。” 少年求见的丰腴女子,虽然不知先前在何处,但是也终于听不下去了... “小王八蛋!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她现身怒道:“要不是我帮忙,就凭你之前的一手古朴杀术,能打过谁!?” 付与一听宋妍如此说教,立马就来了精神,整出一张人畜无害犹有怜的面仪。 他双手端起茶盅,楚楚可怜道:“既然宋妍府主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厚着脸皮,求府主能让晚辈再去一次功德堂。” “可是,宋妍府主也肯定知晓我不得炼化‘纳物’之事吧?” “可否让晚辈‘白’走一趟呢?” 这名丰腴女子抱着膀,单单是在旁人看起来,都觉得‘累’。 她简直恨得牙痒痒,故意道:“我若是不准的话,你又能怎么办呢?” “哎呀!” 付与叹了好长一口气,侧仰着头,疑似自言自语:“另一位府主是谁来着?” “好不容易才搭垒起的一条长生桥,叫别人给凭空搬拦了进半的灵气、运数,真不知道‘桥匠’和‘船客’咋想诶?” “搞不懂啊……搞不懂!” 话语间,这名驼背的少年就已经转过了身,摊着两手,“干脆自己写好了?” 宋妍这被气得猛一跺脚,‘山壑’都如地震,“你敢写一个试试?!” 少年装作听不见,又喃喃了什么? 《世说》: 天地有为、乾坤有法。 世间万般,不可离‘秩序’二字。 ‘洞天’、‘福地’、‘客人’。 小参大、多掺少,尽‘拨正反乱’。 为人道也,或不为人道也,不可梳。 他心道:“墨家底蕴,无可厚非。” 付与抻了个懒腰,悄悄回望,放慢脚步,朗声道:“干脆去长生桥钓鱼吧!” 这时,宋妍已被气得面色无比难看,左脸青一块红一块,右脸荤一块素一块。 “好!我答应你!让你再走一趟!” 少年挑着音调,长‘哦’了一声,没皮没脸道:“宋府主可真是胸襟宽广!” 丰腴女子的面色更难看了,伸出一根青葱细指,遥遥指着道场入口,“滚!” “得嘞!” —————— 周郎府邸,残垣断壁又修锦宫。 公堂上,黄商以二指并撚黑白子,迟迟不知该落往何处...道:“凶险万分。” 周子安无所谓声响,半截白烛台充当压尺,按着新籍与范本,容其仔细校对。 他慢吞吞道:“今天的棋不好下?” “只一个‘死’字便了得。” 黄商风轻云淡,一股芒寒色正,至今未曾消逝半分,“的确是该看后人了。” 周郎蓦然惊起首,又落下。 他翻出一本《志怪传》,作者的署名恰巧是‘黄商’,“给付与留下的么?”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往事辗转云烟。 周子安捏按着风池穴,说道:“后手留尽,其实是蛮忌讳的。” 黄商无所谓谶传…… 他闲庭信步,在门楣下立起身姿,高大如擎梁,煌煌身映红光。 乍一看,竟是仿佛一柱擎金乌。 “可怜枯耐十纪年岁,未能得见真盛世。不知如何,更不该当知如何。” —————— “拜见庄国帝。” 赤国朝堂上,温孤卯抱剑行天揖礼。 女帝点头示好,一挥手,将一张庄国的‘缉杀令’丢下,“认识这个人吗?” “听说过。” 他放下‘十二人之首’的缉杀令,无所谓直言道:“此人与我师妹有亲事。” 女帝伸出一根食指,慢慢卷弄发缕,说道:“若是可以,就把他拉过来。” 温孤卯提醒道:“兵家‘兵胎’。” “无所...咳!” 女帝陡然一个弓腰,瘀血喷出,直接打湿了案子上的奏折,“只要他能来,就无所谓,虽说是如此有些不堪耳,可是赤国也的确需要兵家入主了。” “一个条件就够,告诉他,无论在何时,以子民为先。” 温孤卯并未再劝,只是默默颔首,递过手帕,道:“我会尽力。” “卯,谢谢你,这就够...” 届时,一大滩瘀血喷洒在龙椅周围。 一代立国号‘菏雨’的女帝,就此刻香消玉殒…… 温孤卯有些恍惚,原地坐了下来。 “可怜操劳,却有谁会为你书好?” 他抱起这名曾被黎客彻底打碎了三座气府的女子,走下了‘催命台’…… 不再是‘女帝’,而是‘心上人’。 ------------ 卷一·闻道 第三十三章 抉择 长生桥边,女子凌波微步湿罗袜。 她环肥燕瘦、仪态方方,弱柳走姿,带起一袭紫裙,拖曳着水面涟漪。 简直出水芙蓉,任人见,都觉犹怜。 女子轻提裙摆,可见肤如凝脂,忧愁道:“为何就不见?缘何就舍得不见?” 她明眸皓齿,委屈的模样梨花带雨,轻揉水睫,气嘘嘘打坐在这条白流之上。 届时,这一条白流就此止涟停漪…… 女子‘拣’起其中水珠,不计其数,皆化作舍利,到了袖中,俨然是轻作棉。 与此同时... 一方寒地根柢彻底崩毁! 江愁蓦然起身,暗幸三座气府已成,托颔低语道:“世事至此,才始真局。” 他又取出一卷古籍,乃《志怪传》。 “当真是一本好书。” 其实无非就是记载着古往今来,所有妖属得道、生灵之处,与道源息息相关。 自然,也就与妖刀密不可分。 —————— “你就是‘妖刀付官’吗?” 功德堂中,今日竟有来客。 两名负剑又挎刀的男子互抵肩头,冲付与一扬下巴,同问了如此一句。 刀客无所谓二人的异腔,点了点头。 还真是少见,这杀千刀的地方,都有人来了? 得亏是陆羽不在,要不然得把你俩骗得不剩下啥家底了,运气不错。 头顶高冠,身着青绉绸的男子,一步踏前,也不见外,就抚了几抚妖刀鞘。 寻常木料子而已,看来在内不在外。 另一名缁衣朴素的男子,也在这时迈出一步,拔出妖刀几寸,抹了一指霜锋。 付与并未在意。 自己哪会不清楚这两个人的意思呢? 他撞开这名男子,大摇大摆到前面引路,正居其中,稳步向前…… 长衣、重袖,仿佛身压此堂。 哪怕半点余光,都不惜得留给二人。 “二位跟紧一些,可别迷了路。”渐行渐远,付与陡然张口,又望了望周围... 三人目前处居之地,已经是宋妍口中所说的,最新立起的‘九条岔路口’。 以文王卦象分卜长生桥的白流,是否能得通感,最终还是关乎于‘运、气’。 有时候,陆羽用着坑蒙拐骗偷的一套本事,还真是更能吃得开。 如此感叹后,付与就原地打坐下来,回头瞥了一眼,伸手道:“二位请吧?” 九面木门,各为一合,嵩崧矗立。 少年难以抉择。 两名男子也皆是‘饶先’的态度,尽在不远处抱膀站立,一语不言。 付与叹气道:“看来只好我先了?” 话罢。 他两手撑膝而起,缓步向中宫道门... 二人就在后面盯着,目不转睛,却猛然见其才入门中,就消失在一片深邃内! 既然摸不清底,还是先不要碰的好。 “妈的!”缁衣男子当即追上去,懊恼道:“早就该想到这里是一处罗天!” “放心,他走不掉。” 另一名男子跺步猛起,瞬间跃过半程长廊,“你别断了‘竹签’联系就行。” “……” “原来如此么?” 说罢。 只见是中宫门旁,少年褪下一具‘内敛元身’,腰间别挎的妖刀颤颤落血。 他一手轻提头颅、一手拿握竹签,喃喃道:“这竹签通心的手段,不是‘纵横-张家’的吗?” 左光斗,看来你总算是待不住了。 飒——! 头颅、尸身、竹签,尽数自焚…… —————— 轻舟城内,黎客舒坐茶肆外。 他莫名有些怆然,抬起头,寻着接连不断的声响望去... 说书先生手持醒木拍桌,道:“诸位看官老爷,说是一日不见即如隔三秋,情不必讲,咱就此闲话少叙……” 当! “书接,上回。” 一阵阵鼓掌叫好的声响中,他隐约又道:“上回书,说到是诸子大家群起,儒释道、兵法墨,百家六长,相不对付。” “法家与释家更是私起纷争,带出了一场浩荡之斗,也再使兵家脱颖而出。” “吞墨!” 言至此处,戛然而止,这一名‘左道-说书匠’便是饮茶润喉。 他侧倚陈窗,俯望黎客…… 只见男子满面欣慰,在袖中抖丢了几两碎银,就离开... “我倒是要看一看,等到真撕破了脸皮的时候,你墨家江愁要如何站队付与这个‘兵胎’准子?” 毋庸置疑,赤国作为墨家大兴之土,如此谣传,难免犹‘一灯传千’。 要有一个抉择! 黎客忽然上了口瘀气,费解道:“纵横捭阖……这个立场的野心恐怕太大?” “活该你是一个‘弃子’。” 中年男子心中的这盘棋局,锵然丢下一枚玉子,“使之占地,弃之不惜。” —————— 庚国内…… 邹氏府邸,香火袅袅唯一。 邹子独坐阁内,身前一展长沙盘,俨然为棋局,可其中落子早非此间范畴。 单是肉眼可见,就有五百多数,浩瀚如一夜星辰。 可是谁又敢说,这位阴阳家的邹子大家在心中就无另一局棋盘呢? 他微微敛袖,拿掉一枚白子后,又拿掉黑白玉子各一,道:“源远啊……” “好一个‘纵横捭阖’,好一个‘立法驭民’,好一个‘旁门左道’、‘乱世立兵’,真是难怪道家要正本清源。” 明明是该意气风发的邹子大家,恍然间愁眉不展,“不敢开口女子不如男。” 他缩手袖中,又道:“如此‘元身内敛’之‘焱’裔,颇似‘陆仙羽化’。” 说罢,邹子直起腰板。 他走到院子里,望向门后的一面‘江山半壁’,只叹‘复杂、复杂’... “如此天地之大势,已然不可挡。” “邹先生,您能看清这‘脉络’?” 匆匆赶来的阴阳家门子,不由得道心猛起,“我听门里的长辈说,这面「五帝前朝」时的古壁,与人间的五条‘周天大道之运’关联切实。” 邹子点了点头,只在嘴里挤出来五个字作答,“‘截、杀、劫、末、气’。” 忽然! “晚辈前来拜访邹先生。” ------------ 卷一·闻道 第三十四章 兵家必争之地 “居然有保命的‘炼器’手段啊?” 付与退步出中宫道门,又捎带嘴吐槽了一句,“可惜‘火候’还差得太大。” 说罢... 少年的一身火裔脉络在刹那间通达,三百六十余五处气血穴皆起燎原之星火。 一瞬便敛住焦身内的三座洞府炁! 痕隙不留,竟是如同泯然,唯有一声可为人道也,“到底要选哪一面门呢?” 锵—— 其抚颔苦想时,一眼铜板溜出,径直滚入‘坤’宫门后,才平稳缚地... “我记得,这是和陆羽顺来的吧?” 他俯身捡起铜板,“妈的!信了!” —————— “化仙小道人可真是稀客。” 青年仪表的邹子大家笑了笑,招手迎过陆羽,齐同转头看向‘江山半壁’…… 一高一低,就这么并站着。 他忽然说笑道:“请问化仙小道人,是终于打算转投到我的门下了吗?” 陆羽赶紧摆了摆袖子,都没敢说话,只想着快一些驱散这听起来都觉得大逆不道的‘余音’。 “邹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噢。” 他瑟瑟提防着,紧紧拉住邹子的一块袖头,生怕其又憋出来不知道哪一句话? “哈哈。” 邹子扬然洒脱,抖了抖白袖,顺势拿下两只烙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拳掌。 “算得是,‘龙凤’又欲要起祸殃,无置人间‘福’不双,三千里的金月光,照莅何处非故乡?” 陆羽拱手道:“斗胆问个解为何?” 青年男子收袖出手,比着两根手指,说道:“南月有黎客,槐南亦一场。” 年轻道人伸出袖子,假惺惺擦了擦额头的汗,“莫不是要北行一路?” “我说,化仙小道人跟我装傻呢?” 邹子调侃后,才慢悠悠道:“这古往今来燕云地,向来都是兵家必争,你说要不要北行呢?” “还有,他若是不北行,岂不是干巴巴等着自己让文清帝弄死?” 陆羽感叹道:“赤国的贫瘠,可是还不如庄国边境呢。若在其中入主兵家,恐怕是唯百害而已,无一利。” 邹子这一闻声转头,“你懂个屁!” 说罢,他又缩手袖中,点宫问柢…… 年轻道人则只是临摹身前的一面‘江山半壁’之‘脉络’,如受高人点拨。 “付与走的可是‘杀运’这一道?” 青年男子有意以食指抚走某一条壁上纹路,仍旧是说笑道:“你不转投到我门下,我为何要告诉你呢?” 陆羽挠挠头,傻呵呵笑着,“少见多活,少见多活。” 他笑着笑着,就蓦然正色道:“只是能不能请邹先生,莫要针对于付与?” 邹子又一转头,“不针对他,要不我针对针对你?” 陆羽赶紧转身,对着北边连连打稽首礼,才敢说道:“贫道觉得,付与吧...还是吃一些亏更好,邹先生咋想呢?” “单凭兵家‘计圣’,不够,再加上兵家‘谋圣’,也堪堪罢了。” 陆羽小心挪着跬步,吹口哨道:“可是贫道怎么记得...?” “李魆?” 邹子解释道:“待他而言,我应该算是帮了他一把才对。” “只是可惜,他一股脑就钻到了鱼窑福地之中,也不晓得替我解释两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陆羽终于如释重负,轻松自如道:“贫道早就是打心底觉得邹先生非‘鸡鸣狗盗’一辈!” “等等,等等。” 邹子蓦一伸手,凭空抓过陆羽,断了他要跑的心思,提着后领,质问道:“你小子前一回来,是不是打了我徒弟啊?” “诶!?有吗?贫道向来和善啊!” “有!有!就是他!” 柴蔚在屋子里窜出来,怒道:“就因为我之前拆穿了他袖子里藏签的把戏!揍我好一顿!” “柴蔚道友,小事别放在心上吧?” 陆羽抱了个揖礼,邹子却道:“打回来,他敢动一下,我现在就毙了他。” “好!” 柴蔚两眼放光,陆羽赶紧抱头…… —————— “付与手段,着实有些恐怖。” 张渊强止心神颠覆,如此说罢后,又道:“这把刀,可是悬在了不知何处。” 法古负后叠手,大步往前,“我赌他没有胆子与我对着干,先寻路就好。” 说罢,男子在指尖撚起一抹道力。 其悠悠而行,俨然白纸成风,接连撞破道门桎梏,似乎执意去某处? 坤宫道门内…… 付与驻足未行,只觉是妖刀木鞘陡然迸出一缕炁力,与某物相撞。 旋即,妖刀破鞘,将道力撕碎如沙。 驼背少年戏谑道:“充其量的杂耍把戏,竟然还值得沾沾自喜吗?” “‘玄螭’。” “在。” “能否划分一处‘雷池重地’?” 他想了想,又道:“一炷香就够。” “兴致昂扬,着实值得一试。” 付与点了点头,迈入室中,再作头顶天、脚立地,腰俞处更是仿佛划分乾坤。 与此同时。 焦身中的三座盛元气府尽动,如‘不得拜的街坊’拼进一处‘四合院’... 妖刀则是横悬其颈后。 一缕接一缕的炁力相继贯涌,漫漫四周,俨然一卷锦绣山河,作雷池重地…… 却不是隔断功德堂后的长生桥白流,而是直接斩断此间冥狱洞天的‘秩序’! 一具‘元身内敛’,‘恰巧’又是在洞天之内,正如己身剥离... ‘兵解’?或是‘羽化’? 皆在身中洞府化‘罗天’之前提! 付与秉正心神,将一道剑气‘见缝插针’在三座拼合的气府之内…… 迫压至弹丸大小! “咳咳!哕!咳!” 少年攥紧拳头,一下下捶压着胸口... 一团被挤压无形的‘剑气’吐出,锵然落地,而又弹起,依旧正对中元气府。 付与瞩目如狼,突来伸手抓握,及近嚼齿穿龈,恨之入骨,“困我十年……” “伱也确实该泯然不存了!” —————— 白云城池,乃是赤国鲜有的繁盛地。 客栈中,少女正忙着大吃特吃...突然就又‘大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温孤卯点了点头。 阮嫣嘀咕道:“拥立我为女帝诶?” ------------ 卷一·闻道 第三十五章 反‘客’为主 “这个疯小子。” 药铺子里的老掌柜,单手托着烟杆,吧嗒出好一口浓烟,“真是有够疯的。” 他把信拍在了柜上,姜阳也便顺手拿过,淡言道:“得罪了纵横家的张氏?” 长衫汉子都不由得大惊,“这小子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被缉杀的事了吗?” “他就不怕出了冥狱洞天,直接被里应外合给瓮中捉鳖一回?” 李魆一口口吧嗒着旱烟...“不止,他还得罪了宋妍,这回出洞天都是难事。” 姜阳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又顺着信纸问道:“不过,他这好不容易才入了‘玉仙’一境,又不惜再跌回中三重,也要斩杀张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长衫汉子有些担忧... 药掌柜却无所吊谓,自己了解这个小王八蛋,简直像是土狗了解屎。 为了什么,打眼就能瞧出来。 “其次,应该就是他想要打碎自己这一段‘不尽人意’的‘修程’。” 听着,姜阳便是把手中的信纸折了几折,给端正放到柜台上,“‘醇粹’?” “两次还不够吗?难不成这小子是有什么洁疾?想他妈走哪一条路啊?” 汉子很快就反应过来,“不能是奔着武庙祭祀的谱牒供奉去的吧!?” 李魆抽完一袋烟,又续上一袋,另有所指道:“传艺不传术,这种门子,倒确实‘感’为真仙。” 姜阳曾与某位阴阳大家学师过复局本领,便是当即捋清思路,道:“一旦入得兵家,就无异于为主其中。” “到时候,三十六贤、二十四德、十二夫子,甚至是四圣之外,走一条与谋圣同轨并驱的路。” “从陪祀,到供奉祭祀,再于武庙之内成就谱牒金身,可谓平步青云。” “这般筹谋积蓄、反客为主,真是不妄他拜读兵书,我竟都没能瞧出端倪。” 汉子撑抚起下颌,忽然感同身受,说道:“若我是黎客,得知此事全貌,即便他并非‘旁门人’,也会想要杀他了。” 老人白了他一眼,护犊子道:“人家小与可是挺照顾你闺女的。” “得!” 姜阳撇嘴道:“若是他需要,我会给他打一支妖刀鞘出来。” 话罢。 李魆仿佛苛厉老者,难得在私下与人呵护晚辈,“这臭小子,运气好。” “胡为、黄商、老秃驴、扎纸何、阮丫头,甚至是黎客,有一个算一个,都对他受益不小。” 姜阳也有些欣慰,说道:“这一步走出来,付与便不再只是‘棋子’一枚了,尚可自己操局动戈。” “只是不知道,另一位‘付官’作何感想?”李魆说罢,嘬了几口牙花子... 随即,长衫汉子往秋江池指去,侧着头,瞄过一眼,“这位?” 药掌柜点点头,咳嗽得放下了烟袋。 —————— 东风巷边,一名年轻姑娘俯身跪着。 她面上灰尘蒙蒙,难见脸颊貌美,扎发处的一枝草绳,却是极其端正。 就仿佛一根青玉簪,别在了理应风华正茂的姑娘的束发髻上。 “这位公子,你要不要贴身丫鬟?” 姑娘看见了路过此处的付与,可也只是看见了侧面,未能瞧见其手中物。 误打误撞,给当作了救命稻草。 少年见这情形,赶忙把袖口一抖,将手里提发的一颗头颅收入其中,指着自己的脑门,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她赶紧起身,点头如捣蒜,小跑到付与面前,颇有心机地擦拭了几下脸颊。 姑娘家不好意思明说,就指了指头顶的草绳,“公子,你能...你能把我...?”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穷光蛋吗?” “揽客都不会……”少年这一咂舌,又调侃道:“你恐怕卖不出去自己。” 姑娘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回应的哪一句话? 她生在这里,又长在这里,穿的衣服从来都不合身、括补丁,更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 胭脂、水粉什么的……自己想都不敢想。 这个公子,穿得整洁,身上也隐隐有一股腥味,应该是吃的鱼、肉之类。 而且又一套没骨头的走姿,好像是彩云乱流,肯定是纨绔公子了。 “要不然,我给你划个法子吧?” 付与见她颔首示意,就挪步其身旁,指了指满霞宗处,“听说过满霞宗吗?” 姑娘立即欣喜得不敢笑出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墨夷仙师的名声可是好大的!救死扶伤过不少病恹子呢! 难道他要带自己修行登高!? “我...我可以吗?” 少年也起了心思,揉一揉她的脸颊,好好打量道:“绝对没问题。” “我瞧过,对面的妓女都是你这个水准下的,歪瓜裂枣不过分。” “你这一去,没准是头牌。” 姑娘这才弄明白... 他要自己卖去……! 付与挠挠头,使唤着两只袖子打架一番,道:“都卖身了,还分三六九等?” “我...我想给你当丫鬟...可以吗?” 少年郑重道:“我真是穷光蛋。” 姑娘松开了紧紧抓攥他袖口的双手。 最后一根‘稻草’不见,自己肯定是要被府主清出去了…… 她坐回街边,环抱蜷腿,埋着脑袋。 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忽然就哭了... 娘走了,爹也没了。 到时候出去这个小城,肯定会因为是赤国降军后代的身份被皇帝抓起来。 可能还要去船上…… 少年听得呲牙咧嘴,动容道:“你若是跟着我也行,可我真没钱。” 一时间,说不上她到底有没有哭,立马就抬起了头。 惺红着一双秋水仁,“我能吃苦。” “能吃苦就成。” 付与抖出袖里的头颅,吓得她摔坐在地上,又嚎啕大哭起来... 少年捧腹笑道:“我若能活着回来,就把你收了。” “当然,前提是你还愿意的话。” 他使劲晃了一下张渊的头颅,“知道我是哪个行当的了吧?” 姑娘浑身寒颤,吓得回不过神,“我想...想活着,跟你走,你会不会杀我?” 她不敢去看这个男人。 而且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提着一颗血淋淋人头,还能笑出来? “没准儿。” ------------ 卷一·闻道 第三十六章 借势压人 “我敬你,才称一声前辈、府主,我若是不想敬,直唤你宋妍真名又何妨?” 江东道场中,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付与将两只腿甩到桌案上,直言不讳道:“难不成你还能就此打杀了我?” 下一刻! 宋妍攥起的一拳打来,锵然如山崩。 少年却纹丝不动,稳若坚磐,就任由袖中的一本古卷《世说》掉出来。 也只是一刹那,便在其周身拢出一圈波光粼粼的障法…… 可也是当即出了裂痕! 仿佛宋妍再一试力,就要彻底崩毁。 “炼化《世说》的炼器师,除了某个胆大妄为的墨家门子,我实在是想不出来第二个人。” 这名丰腴女子先行一番赞美,才继续说道:“不过,你该不会以为江愁在我这里能说上话吧?” “无碍,无碍。” 付与干脆席地侧躺,托着一腮。 他说道:“反正只需要你将我打杀在此,我便借着‘兵胎’就势兵解于器。” “再让‘玄螭’代我一行,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使其如瓷落地。” “支离!破碎!” 宋妍空了攥拳,盯着这个没来由如此猖獗的男孩,“你就不怕我秋后算账?” “怕啊!” 少年实诚道:“而且我不就是在‘秋后算账’吗?” 他又提起张渊的头颅,“等到了纵横一家找来,他们肯定会记得,张渊是死在你的功德堂里。” “并且是你重新整治过功德堂后!” 付与摇了摇头,故意道:“可惜,他们不会知道你的本意,其实是针对我。” 如此一连串说罢... 竟是将堂堂上偶境仙师的宋妍,都给说得道心有应。 她将一手负后动指诀,二话道:“说说你想要干什么吧?” “简单啊!” 少年蓦然阴鸷狠戾,“让你带着这一座功德堂,与长生白流的‘何婉桥’拼一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好容我坐收渔翁之利。” 宋妍不得不委曲求全道:“可是不论如何,你总要有一个理由吧?” 付与忽然站立,“你们呢?” “为什么针对我?不也只是因为‘兵胎’与‘玄螭’之事?” 少年躺得不舒服,便伸了个懒腰,有所谓道:“既然周郎不愿意为黄商观主出手一回,我就干脆逼他不得不返儒家文庙好了。” 说罢... 宋妍负后的左手已然成握一沓符箓,一纸纸,尽为龙蛇符箓、血光昂扬。 她把袖口一震,使唤符箓像撒豆子。 付与也眼疾手快,取出囊中三颗符篆琉丹,三颗被墨夷珺精手过的符篆琉丹。 吞下后,他依旧巍然不动。 硬接下这场符箓红雨,使得其一袭红衣都残缺飘摇,好在有胸口的血窟补缺。 少年又将‘元身内敛’,近乎与妖刀同体共生,“宋妍,你以为我傻啊?” “来!弄死我!” 付与把妖刀一丢,却是当即御后。 你弄死我,我便兵解。 “我这人,向来事不得成死不休。” —————— “从一开始就在装!?” 陆羽不敢相信,邹子却是有意道破天机,“怯懦、愤恨、狂怒、心机,或者是谦卑,你能够看到的,甚至看不到的。” “全部都在他自己‘吊儿郎当’的性格之下‘绽放’。 “有时候,去演,不难,难的是演到旁人认可、自己深信,才能让你没有占卜的法子。” “你自己没少算吧?我估计着,你大抵还是没敢承认的吧?” 年轻道人挠了挠紫肿的脸,“可您怎么就能算出来呢?” “哦?什么意思?”邹子带着一股子捧杀的狠意,问道:“化仙小道人的算术绝伦,当真是想要和我分庭抗礼不成?” “不敢。不敢。” 陆羽赶紧摇头,自己可挨不住第二顿打了。 邹子又道:“陆禾所言,你的确是该往心里去,付与这种人,可不好为友。” “贫道还是愿意相信的。”陆羽傻笑了两声,陡然想起扶正被打歪的鱼尾冠。 “就凭他说过不与你死斗?还是凭他后补出来的一句即便你动手,他也不会与你死斗?” 青年男子斜量陆羽,让他打了好几个寒颤,“邹先生连这都算得出来?” 年轻道人还是傻乐,想着算得出来才是正常的,“不过,邹先生的卦象,与贫道所求不同。” 这位邹子大家点了点头。 “在当年,你的‘却欲’师叔,倒是也与李魆的关系不错,算是珠玉在前。” “可是你也别忘了,仙剑之所以能够到你师父手里,正是因为他暴毙而亡。” 年轻道人笼袖道:“不敢妄言却欲师叔如何,可人活在世,无论仙师供奉、俗子白丁,不得长生,才为常理。” 邹子嗤笑一手,又缩袖指卜后,只给出了八个字:“问心无愧、旦行不悔。” “邹先生福生无量。” —————— 秋江池,食铺子。 老掌柜‘付道阳’突然就像抽了疯似的,拍手大呼:“可算是后继有人啊!” 两名刚刚赶来的食客,见这景... 毫无疑问,转身就跑了…… 老掌柜正色肃穆,以中指拍打虎口,再将食指与拇指相交,如捻莲花‘蕊’。 “周天左变,道行我驳,九元如一,寂阳正路,清源合心,且容我见妖、鬼、魍、魉。” “哈哈哈!” 付道阳仰天大笑,越发震荡。 “胡闹!” 长街边,一个‘真君’站立。 他头顶道教五老冠,神采奕奕。 手持佛教琉璃瓶,慈渡众生。 袖纳儒教软古籍,书香肆意, 只一伸手,便打碎老掌柜的‘鬼蜮伎俩’,怒道:“你是不是活够了!?” 付道阳又换模样,反问道:“你要不要吃一碗面?” 真君厉色道:“收起你这番心思。” “五国乱世、百家争端,天地人间一场‘大运’合壁,可别逼得‘三教’在世外待不住,全都找下来。” 老掌柜谄媚点头,“懂!我懂!” —————— “运气不错!” 付与自夸了一句,在街边找到真就在老实干等的姑娘,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还是没缓过神来,头一次觉得自己和‘死’挨着,磕巴道:“温、情。” “跟我走吗?” 温情答非所问道:“我不想饿死。” ------------ 卷一·闻道 第三十七章 遥想当年不喜书 山外山阁下,一间平房立起。 付与怀抱双膀,靠着门轴子,把甩手掌柜学得有模有样,“好好打扫。” 温情没敢反驳,点了点头,抱走席子上的好一把杂草,怯怯问道:“你能不能也稍微帮一下忙?” “这地方都是我和江掌柜求来的,你还好意思让我帮忙吗?” 少年如此说道,轻轻靠撞门框止痒,全是一个‘油瓶子倒了也不扶’的作态。 见温情如此忙活起来,也自然就是更闲了,“不晓得小嫣在赤国里咋样了?” 说罢... 他把一本《闲叙》从怀里拿出来,放在炕沿,捻到了主讲章。 “假若有不懂的,可以去找旁边这间才阁的阁主问。” 话了。 付与一指阁楼的‘内掌柜’,这就转身要走,却被温情给叫停…… “我是丫鬟,你是主子,我不用跟着你的吗?” “用不到,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少年转过神来,又补充道:“不过你可以放心,你的后路,江掌柜会管。” “谢谢你。” 付与一摆手,道:“想着谢谢我,就把书给读好了,尚有一线仙缘。” “我后悔的,就是没能听故友劝告多读书,以致于疏了文韵,你可莫要与我这般重蹈覆辙。” “可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诶...” 少年忍俊不禁,掰出来几根手指,娓娓道:“一个降军,苟且偷生,还早就死得苍凉不壮,你有必要信他说的?” 温情有些生气,只回怼了一句话: “爹对我很好。” 付与点了点头,戳心窝道:“不还是死了吗?” —————— 伏荒山上,剑气近乎是遮天蔽日。 如此手笔,不过品山道人走桩出剑后的三分余留,“迢迢一路,有何贵干?” “我有预感,兄长或会离开。” 黄檗走来三丈,皆是步践清泉,一袭盈盈青衫,真如茁时黄檗,稳稳又飘摇。 “来送一程,也瞧一瞧付与,缘何就能配得上我哥这般托愿。” 老道人问:“就打算袖手旁观了?” “不止。” 他捻住一缕秋风生芽,正如兄长曾说过的‘笑杀春君’四字,简直大逆不道。 “我还要看一看,谁落井下石了,待此事后,挨个登门拜访。” “这般作风,很是黄檗了。” 老道人的‘赞美’脱口而出,青衫男人嗤之以鼻,“假若品山道人不会说话,其实可以不言。” “哈哈哈!好嘴!” 黄檗依旧是置若惘然,打心底里不想搭理这个老东西,只道:“你还不聋。” “你小子诚心找茬的吧?” “就当我如此好了。” 男人偏开身姿,躲过了一抹剑气。 他轻轻拍打下灰尘,好不悠然自得,取下腰间所悬青笛,“惜无兄长宏愿。” 老道人接过话茬,掷地有声道:“好一个‘秋萧杀春艳’!” 黄檗默然无言,品山道人却是恍然呢呢喃喃:“终将去者,究是不可挽留。” “世间一切,皆有为法。” —————— 周郎府邸中,夜秉灯烛。 周子安几近殚精竭虑,才将袖下一本三寸高的《志怪传》通篇题注... 他结笔挂架后,却与黄商道:“这件事,我先谢谢你了。” 中年男子破天荒温酒品糕,腾了个气口闲时,推诿好意,道:“礼尚往来。” 说罢,他一甩褐袖,圈过桌上已经题注好的那本《志怪传》,置到双膝... 其淡蘸手指,翻页校对,道:“这本书,就算是我最后留给他的东西吧。” 这个芒寒色正的男子,在此时撑膝而起,碎碎念念:“来一趟,去一程,好叹倥偬,真是亟亟。” 灯烛渐熄,周郎些许愧疚难言,“遥想当年,不喜书,竟才是最自在。” 黄商对答如流,道:“惜不往日,今拜理,早已是我非我。” 当真时过境迁,竟是一句说了沧桑。 美周郎一脸怅然。 他叠捋一张宣纸,拨正了灯烛芯捻。 —————— 长生桥边,一程白流潺潺且汐汐。 左光斗就蹲在这条岸边... 他双手捧起冽水,洗了一把脸,精神抖擞,开门见山道:“张渊已经死了?” “当然。” 法古颔首示意后,云淡风轻道:“他的确是蠢笨,不怪他爹始终都没有培养他的心思了,也真是可怜。” “不过,你到底是计划得如何了?” 左光斗捻起一尾鼠须,“等到张家找来,由你道出事实,把宋妍身上的祸水揽住,再顺势东引付与,让他百口莫辩。” “到时候,黎客与黄商斗法,定然是皆为自顾不暇,你我便联手一助张家,彻底斩杀了他,要他不得‘兵解’。” “除了项上人头,剩下的东西,都归你们分摊。” 如此一番话,老人说得是铿锵有力。 法古说笑道:“如此周密一局,可谓都是面和心不和。” 他以尾指蘸入白流,一圈圈拨漾出涟漪,画出一道角涡…… 旋即砰然跌宕! 丈高浪涛拍打得长生桥岌岌可危! 法古吞了口唾沫,“糟了。” “胡说什么呢?” 左光斗只觉莫名其妙,举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见是黄商已立对岸! “饶一、饶二,都可以,第三次还敢想着如此腌臜手段……” “左光斗,你他妈真以为我会事事都讲道理了不成!?” 说罢,只见这名儒生抬袖。 可也只是一抬袖口,就如赤蟒出丛,其中二指,更犹毒牙,雄赳赳、气昂昂。 下一刻,黄商来到这岸。 他手中戳拿下左光斗的两颗眼球,怒道:“你左家,还真是仗着文清帝为虎作伥许久,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不容这名老者二话! 黄商又一松拳转掌,如刀斫砍下其头颅,一溜滚进了白流之中…… 绯红花渍如彼岸,却转瞬即逝。 一颗头颅不见,男子转头望向法古... “时至今日,我也不讲道理一回。” 话音一落。 黄商提膝拧身,一腿鞭打其腹! 刹那间,一道蓝光四射,法古身前的痕隙百余,仿佛一只青花瓷瓶被打碎。 “炼器手段,颇为鲜见。” ------------ 卷一·闻道 第三十八章 人为即‘伪’ 一条长绦崩断,落地即灰。 法古道心已碎,只觉是口干舌燥,在地上手脚并用着踉跄多次,才得爬起。 他又拽下颈前的一支玉链,紧紧攥在掌心之中,一缕缕道力烁然涌现。 “黄先生!我可从未针对付与啊!” “无碍,我也不想再讲道理了。” 黄商又一步走来,袖中浩然正气如山雾浓郁,拍打法古周身,俨然牢笼。 只一瞬,一支玉链就此崩毁。 “这!这!?” 法古瞪大着双眼,仿佛要破出眼眶,一屁股跌坐在地,如何都不敢相信... 陈先生的炼物竟一下都没能挡住?! 他挪着身子,一个劲往后退去,活生生蹚出一条路来,喉颤都肉眼可见。 “黄先生...给一条活路吧...” 黄商停下脚步,“给我一个理由。” 法古大吞口水,求饶道:“我可以在此立誓,绝对不会再针对付与分毫。” “假若违反,就让大道崩殂殆尽。” 中年男子收手回袖,抡拍了下膝裾,道:“好一个《天地宪言》,不错。” 说了,他把长袖一抖。 见是一只红蟒缠着胳膊爬回,仿佛攀杆,动辄间,便使法古整个人身飞出…… 下一瞬,黄商的两袖尽折! 其所存形影,恍若枯骨屹立,周遭一丈方圆,风飓土硝,画出一场高顶道台。 一只红灯笼先染白流,一条白幌子后崭拱桥,容这位‘灯笼匠’真身到此…… 黎客脚下一碾,衣振如雀开屏。 如此‘人为’的‘伪道台’之上,二者对立,隔尺有三进四寸,“少见。” 黎客敛起负手,收在胸前作开襟态,风尘仆仆,亦是不掩盖恣意潇洒。 他说笑道:“难得黄商邀约,我若是再不以真身来此,岂不是会使得史家祭笔之时,将我给书成不知天高地厚者?”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始终平静。 —————— 满霞宗外,付与惊醒,冷汗淋漓。 “丹道入身者,己为本。” 墨夷珺一本正经,言传身教道:“我身如鼎,上烹万物,下控火候。” “然,以我中横焦身淬纳肚量。” “由置,乃治,去制,三关皆为重中之重,不可有一时、一处疏忽。” 墨夷珺随手把金丹丢给了付与,又对三名门子语重心长道:“如今,你们已通药理根本,便可试解《行炁鼎》之法。” 这一张伶牙俐齿,真是好说。 少年抚拭去额头的冷汗,浑身寒颤得停不下来,简直想要骂街……“玄妙。” 这‘丹阳堂’的法子一旦得成,加之先前争道的‘灯笼匠’一脉大运... 墨夷珺恐真是要给黎客当头一棒啊! “行了!你们散去练习吧!” 年轻宗主这一摆手,驱散三名门生,才同付与问道:“你好像不太对劲啊?” “突然间,发觉心悸得苦痛。” 说罢... 付与坐起来,举饮一杯甜醋,旋即撑膝而立,好似望向了长生白流之处? 他自纠己错道:“一个蓦然,好像是有一位先生,就此再也难见了。” 墨夷珺识趣地转过身,没去看这个宗门堂上的供奉刀客,“终有一别。” 少年挺立拔高,一副桃花眼眸,当真是望穿‘秋水’,喃喃道:“故人陆续离去,恐怕真就是只能与你一谈我心了...” 这名宗主,忽然就笑侃道:“你我这类重利之人,的确少见,更鲜有一聚。” 付与点了点头,“可谁愿如此呢?” 墨夷珺答非所问道:“若有一日,真得斩杀黎客,切记万万要算我一个。” “当然。” —————— 邹氏府邸外,长街旷旷。 陆道人又是摆摊算命,当真是一套不论到了哪里,都饿不死自己的本事。 他遭日头晒得脑袋晕沉,撑腮瞌睡,道:“算富贵贫贱,知年灾月降。” “只当一眼!贫道便晓得你近日之财帛可谓江河日下啊!” 陆羽拉住摊子前这名路过的妇人,偷偷往下瞄了一眼,才道:“若欲得解,还须奉香‘化仙’啊!” “不多,十炷就够。” 还真是轻车熟路。 妇人刚想开口骂这个道人,就又听他说:“近日,你是不是因税妄了碎银?” “是不是整日都为此闷闷不乐?” 年轻道人语既惊人也不休,“若想摆脱这一境地,真当奉香‘化仙’啊!” 妇人将信将疑... “他是骗人的!别信!” 只见是柴蔚一脚踹开朱红合门,使得两只衔环的椒图都险些被荡下。 他招喊道:“这道人骗你!快走!” 如此一国、一城、一地。 阴阳家之语,多有分量,可想而知。 这名妇人立马收起几眼铜板,连个礼数都不作,就匆匆离开…… 不难怪陆羽要打他了。 结果... 却是不等年轻道人先起身,邹子就蓦然一提其后领,给一手扔过了院墙。 他同陆羽正色道:“黄商,大概是要离开了,付与这小子,还真是运气好。” 应了李老鬼的话…… 年轻道人也破天荒肃穆,“邹先生,为何贫道占卜不得付与周遭之况了?” 这名青年大家,缓缓伸出两根手指,秉对苍天,“三教的人下来了。” 陆羽心中大惊,难怪师父近日无言... “敢问邹先生,下来的是哪一位?” 闻声,邹子嘴上无半点敬意,如若唠家常一般,道:“佛教的黄檗为其兄长黄商之事而来,还有一位...” “便是佛、道、儒三教皆有为,且成就不凡的‘道教真君’。” “为了上任的‘妖刀付官’而来。” 陆羽心悬如履薄冰,仿佛雏鸟荡木。 “贫道再向邹先生求问一件外事,为何历任妖刀客都受承于一个‘官’字?” “山水庙,敕封官。” 邹子当即道:“世间谱牒妖修,难渡劫关,无非就是屈指可数的几重。” “首先,便是生灵得道;其次,则是幻化人形,与仙师争‘运’、‘气’;最后,无疑是得庇护。” “理应是平步之路,却因妖刀传承,而极其为难。” “只要他们想,这名妖修便是前途尽毁,所以妖修往往尊其为‘官’。” “久而久之,众人也便默认了。” ------------ 卷一·闻道 第三十九章 ‘多赢’ 庄国锦城,兵家武庙十二阁。 至圣侧坐高堂,捻读兵书,一鼎烧香袅袅,扑鼻而来,简直沁人心脾。 这时,一个矮小身影出现在阁门口。 走及中程,才知是一名佝偻侏儒,其手持一柄雕木桂策,高过己身半头。 他一跃来到至圣身边,轻晃桂策所系的一只风铃,问:“尉缭怎么不在这?” 伙计面容的中年男子合书闭口,慢揉葳蕤眉额,道:“应该是去找黄檗了。” “你能推测出三教下行是为何吗?” 这名‘谋圣’笑了笑,只一双法目,便神采奕奕,盯锁桂策风铃…… 他将枯瘦如干柴的手臂擎起,使风铃一晃,脆声哩哩荡漾,就好似黄鹂鸣啼。 一周河洛图也顿时显现! 可谓是变化斐然... “兵家所图大业,或可就此一始。” “五帝余烈,着实不易。” 兵家至圣释然对答如此。 他摞着袖口起身,望向武庙长阶下的数条‘瓦龙’游行…… 其迎合天地之势交媾,悠腾婉转。 正如一条‘登高’路,艰险万分。 “亚圣书信,择日便回。” 侏儒老者点点头,问:“计圣呢?” “也能在冥狱洞天落地之前回来。” —————— 伏荒山上,老道人先一步离开…… 黄檗指转青笛,望向冥狱洞天之时,难以掩盖的一抹悲伤,油然流露。 他道:“唯说一心,败不知逃禅。” 说时,一程光熙温温打下。 才见这名蓄发的僧人,竟是已有半数的发梢都变灰白。 只看其背影,俨然空巢老者... 山下,尉缭仗剑步高。 他与品山道人擦肩而过,得其指引,径直上了大坪之处…… “好久不见。” 黄檗轻轻点头,待这人,倒是温和,仅缓缓问道:“你见过付与了吗?” 尉子说笑道:“尽显兵家风范。” “且道心不错,或许能入你法眼。” 说罢... 高大男子向前几步,走至其身旁,竟是出奇的有并肩高低。 “活得久了,似乎都无几句好说。” 这名‘大逆不道’的荤口僧人,陡然道:“饱经惯,只是怅恨不逢如意酒。” 尉缭笑了笑,取出清剑,直指对山... 黄檗也就此一曲御风,道:“二十五弦弹易尽,龙来龙去不逢蛇。” 尉圣猛然颤栗,“口含天宪。” 如此一话落下! 冥狱洞天中,山外山阁,起异端。 其中琴、瑟,皆是无端五十弦,竟一音不再有…… 长生桥上,何婉桥俯拄围栏。 此时的一程白流,已被彻底炼化,圈为一‘地’,好似待何人? 江东道场内,一音崩绝。 宋妍霎敛指尖,可还是受尽了崩弦的血痕,滴染音床古木如绯红。 她最后望向周郎府邸,毅然步入功德堂内,将此处炼化,却非‘地’,为物。 与对岸的高大女子遥相对立... 云外云楼,才隽掌柜挂牌‘歇业’。 他走出长街,看向隔街的心上人,取出《世说》一本,落笔‘三八’。 ‘眸如皓星’! 西狱玄河处,波涛不休。 一条白蛟走水,一吞先前红蛟所遗尸身一具,并然大道一气。 即刻化龙飞升山水庙! 地中壳内,万蛇避芒…… 毁的就是你‘御兽师’一脉大道! 满霞宗外,难得一幕,曾阴吞天。 墨夷珺心中唏嘘,望向江东…… 他手把两颗琉丹,如同盘玩核桃,只道:“好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可是,你又要如何确保自己能够稳得‘玉仙’境‘醇粹’呢?” 付与恍然一个冷笑,“确是多亏江愁的一本《世说》了。” 年轻宗主不解,“莫不是这都有所笔记!?” 少年点头道:“三进三出‘玉仙’,磨砺我这一颗道心,臻至圆满再夺道。” 墨夷珺频频颔首,佩服道:“真是兵者作风,好一个‘修程’的首尾呼应。” 自然是说‘一合’与‘臻历’两境。 “实在是未雨绸缪。” 付与不再掩匿本性,“兵者云:‘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 “我计一成,如何就非‘共赢’?” 江愁让我一道,我便还他‘兼爱’。 —————— 酒肆中,邹子娓道一番…… 陆羽起先听得还全神贯注,却霎时缄口无言,仿佛仗马寒蝉,哪敢唤? “若如此,他与黄商也非真谊了。” 青年摇了摇头,道:“这只不过是在我满盈恶意之下,所揣测出的想法。” “或许黄商确愿得后人可乘凉呢?” “又或许,付与确是无奈之举,才承接先生之死而铸就‘醇粹杀运’呢?” 邹子的语气陡然低沉,“只是,我实在不愿将善意交给他。” 年轻道人无意规劝,“就再问一事,邹先生能不能算得兵家图谋大业为何?” 邹子无所谓此事,便直言道:“庄国乱、赤国贫,庚国改朝燕换代,唯有青国处世外。” “所剩如此寥寥,你说,兵家不立,谁齐教?” 陆羽恍然大悟:“难怪兵家的几位圣人都相继出关了啊?!” “付与就是个引子!” —————— “兵家想要齐得三教。” 尉缭如实一说,黄檗只道: “早有所料,除开兵家以外,我也实在是想不到有如此胆量的二者。” 日月推迁,嗟知世因。 止此休舌,事问后人。 他一拢双手合十,“莫向外求。” —————— 嗙! 一声巨响愕然传彻冥狱洞天…… 山石飞、大湖断,铺子烂招牌,房舍毁地基,鲜有几处完好无损。 多是一条条裂痕蔓延长街、杂巷... 如此动荡,毫无疑问。 正是两名大修悄然离去,而又有数位困在其中的年轻仙师终得破境。 此乃黎客与黄商的‘双全法’! 前提是黄商散道,与黎客尸解。 洞天就此崩殂,容得鬼物现世作祟,数条‘旁门左道’的‘脉络’得以显现。 而黎客,再过几年便可回来,后手留全,机关算尽,这即是其所‘得’。 至于黄商所‘得’…… 正是付与这一遭‘二进宫’,仅差咫尺,方可再得‘醇粹’,“拜别观主。” 他从无如此肃穆的合十行礼! ------------ 卷一·闻道 第四十章 都来观道一场 秋雨潇潇…… 一座长生桥隆中崩断,一程曲折白流肃杀苦水,及近夷为平地。 何婉桥倚在断缺的桥栏边,唇齿挂血涎如檐雨,气府尽乱,道心也作偏颇。 可谓是‘根柢’毁尽! 她蓦然回首,犹望阑珊处,惜不见当年‘船客’模样,道:“你可真狠心。” 一颗泪珠在其脸颊滑落,锵然振流... 反观宋妍,其实也未好过几分。 她手中拢握功德堂,尽管曾受道家门子齐力缠补,也在这时破碎出五光十色。 丰腴女子倒是并未回首,自顾自嘲笑道:“喜欢你周子安,我可真是傻了。” 这两位府主,真是相像…… “可怜我当年路过江南,就恰巧认识了最是才高八斗的美周郎,惹了风情。” 如此事端,注定了冥狱洞天的崩殂。 所以,这两位府主之间的胜负手,其实也就并没有太过重要了。 毕竟也算共事一场,又要同死一地。 “何婉桥,说实话,你怕死吗?” 高大女子当即撑掌遮笑,坐着桥栏,用鞋跟轻轻磕碰石砖,道:“当然怕。” “怕也没用!” 宋妍恶狠狠一声,只觉得过了嘴瘾,便去此方天心十道,“我给你打个样!” 这时! 在外看来,冥狱洞天已是碎玉一片... 其麓脚、山巅,两处遥应,好似两朵被撞碎的玉云,恍然融风一合。 却也不过沤珠槿艳,难逃一场泯然... 一缕缕被镇杀百年未亡的‘血意’相继喷薄,仿佛一场‘开天辟地’。 可终究是要沦为后人笑谈…… “没来晚。” 中年男子来到麓脚下,隔岸观火... 兵家至圣-‘孙武’。 随即,一名佝偻侏儒也至。 兵家谋圣-‘王虚’。 不曾停歇,近乎是一道虹光莅临,站在山崖,周身刀罡如居。 兵家亚圣-‘吴乂’。 其身后,兵家‘计圣’-‘孙子’。 “如何不见尉缭?” “应该在送行。” 至圣指去洞天最北处,正是兵家‘尉圣’与佛教‘黄檗’,齐肩站立。 二人同望一处,共红了眼眸…… 兵家至圣敛起法目,垂头叹气,与身旁匆匆而来的老者打招呼,“少见。” “兵家五圣,的确少见。” 老者-儒家至圣,其身后跟有两人。 皆是‘孟夫子’。 “你瞧!三教的下来了!” “我还以为他们不会走了呢?” 二人这一唱一和,迫得对山处的‘真君’不得不现身,就此打坐督观…… 长安路上,陆羽和柴蔚并行。 年轻道人的鼻青脸肿,不知为何到了另一人头上? 品山道人低头一瞰,就又收回目光,乘坐一支篆剑,“这小子还是记仇啊!” 殿后者,是‘道家大祖’。 传闻中,与‘道教老祖’不分道法高低,尚可互为其身份也无碍的‘大祖’。 “总有人愿揽天倾。” 他一语道破天机,可惜未得几人晓... 黄檗身后,付道阳的一粒神魂游此。 紧接着,便是墨子大家,十二人齐齐站立山巅,一字排开…… 只为迎‘江子’回门...‘议事’! 法家的非子大家在‘真君’身旁,重叹了一口气,提前离开……“自作孽。” 曾与妖刀、仙剑皆有过一面之缘的黑衣僧人,站立在冥狱洞天的捍门前... 他双手合十行高礼。 【功】3200 【德】7000 【名】800 ‘毋量’步入其中,欲要亲睹这一场波澜壮阔... 西狱处,洞口残缺。 纵横张家一行,不知是见了何景,狼狈至极,匆匆离开…… 一名中年男子便代站了此地。 他抖袖负手,看向南边…… 至南向,只有两人。 史家定笔无二者,‘纪圣’。 “名家-‘析子’-‘陆费析’,他竟然是都来观道这一场了!?” ‘纪圣’兴致道:“可得拓笔啊!” 虞子连连点头,大如簸萁... 兵家、儒家,两方所据的山脚下。 又有两人到此! 老人衣衫褴褛,一股汗臭味混着麦子香,一头灰发也乱糟着。 农家-‘许子’。 另一位八尺青年,倒是龙骧虎步,要器宇轩昂许多。 其一行一过,都可说‘留香荀令’。 这一老一少并行,简直是云壤之别。 此人,杂家-‘刘公干’。 倡以‘兼儒墨,合名法’之核,更是有‘淮南王’的贵称。 “许老,诸子百家,来得可不少。” 许行点了点头... 另一名男子把玩着一组榫卯木,回怼道:“你这才是‘自作孽’。” 工家-‘公叔阕’。 医家‘无名氏’点头附和,“对!” —————— 冥狱洞天之外,众人哓哓望戏…… 可其中已经是由内崩裂,好似农子日栽,晒肤皲裂。 一处天心十道,宋妍先行一步。 她无言,只是就地盘腿,仿佛坐化... 何婉桥守在一边,“别求我帮你。” 说罢! 天心支离、十道破碎…… 洞壳欲落地! 丰腴女子还算坦然,勉强是生无牵挂了,毕竟牵挂之人未将自己置在心上... “宋姑娘,莫要‘妄自菲薄’。” 周郎府邸之处,美周郎一步跨出,即是‘融气’境至此,“我在。” 他将袖口一抖,恰巧是‘十三本’儒家古籍出其中,萦绕三人周身。 翕然铸就一障…… 拦下第一道大势! “子安...” 宋妍婴儿肥的脸颊微微惊愕,又恍然欣喜,“你说的话……!?” “我心多妍。” 周郎望向‘日、月、乾、坤’中余下的三道反扑大势,云淡风轻,“不够。” 他轻振衣装便将《十三经》炼化! 这名男子霎时身形甚高... 既是‘臻历’,也是‘醇粹’,更是‘文丹’。 他抖出一条金袖,婉如旭日、暮月、靛苍、青萍,如此四态,竟是变化不休。 与此同时! 庄、青、赤、燕、庚,五国合计二十处文庙,有十五处皆得异动... 尽为一人香火最盛——‘周子安’! 他一人独揽【功】、【德】、【名】各‘八万’之数。 如此一抖袖口,便是揽得整座洞天。 先前不可挽之势,霎时风平浪静…… 届时! 黄檗、真君,二人同落其中... “不想死就退回‘融气’!” ------------ 卷一·闻道 第四十一章 妙手 一座冥狱洞天彻底破碎,落位凡间... 周子安退境至‘融气’大圆满! 黄檗、真君,二人也便是各自行本教揖礼道谢,齐口同声:“多谢理解。” 事是事、人是人,一码归一码。 两位即顺着来途风光,翩翩返回…… 诸子百家,亦是有不少在此刻离开,使得人数锐减...“只如此,很是没趣。” 兵家至圣这般道,拍了拍身上的破碎瓦砾,又问:“老夫子不走吗?” 儒家的这位至圣,挤眉弄眼着,偏过头,与身后的两位夫子啐骂了好一声... 才揉着下巴转回头,没好气道:“这山上就许得兵家人站着是吧?” “哎呦呦!老夫子的嘴啊!” 吴乂大喘一声道:“真是欠巴掌!” 说罢... 一位孟夫子往前错出一步,动了动袖子,好大的架势,“难与小人共也。” 另一位孟夫子点头似舂捶,挖苦着附和道:“要不哪来‘杀妻求将’一说?” 如此话柄,自然是因为,这名兵家亚圣曾受儒家夫子扫地出门。 王虚笑呵呵道:“骂不过读书人。” 尉缭刚刚上山,就一个劲儿点头,拉着计圣先走,“读书人的嘴可太毒了。” “不不不,主要是该回去书史了。” 孙子把不失体面的话说了,就回头遥遥遥瞥去一眼…… 只见是谋圣骂得直跺脚,让两名孟夫子动了真火,亚圣自然也就惹火烧了身... 二位至圣倒是未起话柄,只作闲聊: “等周子安回去,会设书塾吗?” “看他自己,当然也可能看宋妍。” 老夫子又毒辣道:“我们读书人不像某些个似的,一门上下都是独老汉儿。” 兵家至圣立即黑了脸,踢起一脚,骂骂咧咧着离开…… “呸!呸呸!” 老夫子吐出一口沙子。 —————— “见过周先生。” 少年盈盈行礼,把手中提起的法古头颅给扔去一旁,“周先生要离开了吗?” “是的。” 周郎如此温柔道,便望向不远处一个身负棺椁的男人... 周子安感叹沧桑,又道:“黄商应该是嘱咐过你,此事弊利皆问我,对吧?” 付与轻轻颔首,垫刀席坐。 周郎哈哈一笑,只管大手一挥,也就地委身盘坐。 他道:“黎客所得,无非就是何婉桥由我救下,而其作为‘扎纸匠’一脉,自然会与你争道旁门。” “并且此次冥狱洞天的破碎,无异于天助兵家,众多鬼物一经现世,左道再起一条‘执鬼师’,待其‘尸解’一毕,回来时,便无疑是兵家盛世了。” “你说,黎客这一步如何?” 少年摇摇头,苦闷道:“只觉得铤而走险,可是黄观主又如何从中谋利呢?” 周子安喟然长叹,稍稍偏身,望去西狱处,“他给一条白蛟引了化龙水路。” “……” 付与怔在原地,“就没了?” 周子安喜笑开颜,“只是这一步‘妙手’,黄商便可得局中‘行舟不覆’。” 付与也展笑仪,追问:“周先生在这一条‘难收覆水’中,又有何所得呢?” 周郎笑意更浓,略带春色,只是轻轻抬手,一指其后。 可不等少年寻着指向,把身子彻底转过去... 就狠遭了一记头槌! 一张吊儿郎当的脸摔打在地上…… 宋妍这又冲着付与的屁股踹了一脚,让他扎出去六尺余远,才算是解气。 旋即,她笑嘻嘻搂抱住周郎的左臂,欣喜道:“子安!我们回去吧!” “不急,不急。” 二人挽臂牵手,说笑着,便是赏景,且轻走跬步离开…… 付与则是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把头从地里拔出来,“这宋府主,未免是有些太记仇了吧?” 少年揉着脸,心无波澜,捡起置在一旁的一颗‘迸元丹’,好瞧了瞧... “剑气已去,借此三入玉仙倒不难,可是要如何‘毁’了这条‘修程’呢?” 他坐在地上,撑着腮,难止瞌睡…… 这时! 一名黑衣僧人走来... 他手中盘捻着一串镌有梵文的佛珠,穿穿过过,仿佛荷叶露水,相继落地。 “阁下若是信得过贫僧,尚可一去莲花福地,其中之因果,予你莫大。” “或有可能助你一程大破大立。” 付与愣道:“你不是当时的...!?” “在下法号毋量,俗名午凉。” 旋即,他趺坐地上,以两手共捻一串佛珠,再道:“是赤国中的禅观僧人。” “我如何信得过你呢?” 毋量微扯嘴角,与少年对答道:“只说上一次,你应该就察觉了,所遭压胜之因,并非贫僧。” 付与点点头,“当然。” 真正借着当时这位黑衣僧人一行所压胜的,其实是黎客的一句‘法号南月’。 不得不承认,左道手段,实在高深。 “总之,贫僧会候在莲花福地,不论阁下去否,都会驻留七日。” 少年作礼送走这位僧人,便只是凝望着一颗沙砾乘风,砸叶凿地... 他若有所思道:“值得一去。” 即便在其中难以淬炼体内罗天,只说是法家与释家的不对付,就不会妄行。 【功】4000 【德】3000 【名】1400 少年再次规制‘三物’动向,如筑基遮阳,“还是先回去一趟。” ‘青萍’二字落在‘四合院’中! 付与吞下迸元丹,再入‘玉仙’境。 —————— “周先生,好久不见。” 西狱处,才隽掌柜身旁,横尸遍野... 尽是左家人! 他与周郎一行揖礼,“周先生此次回儒,会设一座书塾吗?” 周子安轻轻点头,笑问:“求学?” “自然不是的。” 江愁一指躲在树后的温情,当即被周郎拦声,调侃道:“和渔眠待够了?” 这位‘傻掌柜’赶紧否认,“其实,是想要劳请周先生传业授道。” 周子安这又寻着仔细一望... 道心如火上泼水! 宋妍也面露重色,牵了牵他的袖头。 “要我为其师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江愁不解,“有蹊跷?” “并无,并无。” ------------ 卷一·闻道 第四十二章 你们偷过我家番薯 荷塘旁,流绕着最后一程白水。 一名老年样貌的男人,坐下一席炼化为本的长毯,好似天为被、地为床。 他近乎俯首称臣,与江愁问道:“江主,我们几时回门?” 其实是一名墨家门子,而且是夫子。 江愁莫名颔首示意,望向荷下游鱼... 他道:“付与这种人,不失为友,借我《世说》两月,还我‘大罗’一境。” “倒该是我赚了他了。” 说罢,他还浑然不知渔眠匿步在后... 擅箜篌的女子悄踮脚尖,拔掉‘傻掌柜’头上横别发髻的两根青簪子。 霎时,就使这名才隽掌柜披头散发。 引得渔眠敛手遮唇,开颜笑起... 女子陪心上人同坐荷塘边,道:“他这个人,很是矛盾,上次就能瞧出来。” “总是想得前后,没疯都是好事。” 江愁含情脉脉,转头看了渔眠一眼,又举首望日,“的确是敢想敢做的人。” “我觉得不如你。” 渔眠笑嘻嘻着说罢,以尾指抵住其双唇,偏靠入胸膛中,“我们何时回去?” 墨家夫子终于‘瞧出端倪’离开…… 他摇头自说:“要不然明日再回?” —————— 长安路上,一男一女,一青一少。 头顶毡笠的男子腰间悬笔,身负整整一卷画纸,“老夫子真是叫我好等。” 他抻了个懒腰,便就地躺下... “先生,这地上好像很脏啊?” 少女如此开口。 腰间绦带飘舞,挂有筚篥一支,得风一吹,泠泠弱弱…… 她又道:“要不然咱们先走好了?” “不见付与了?” 少女些许扭捏,“不见了吧...” 这话刚落,不远处就闪过一个人影。 他走如烂泥,学着陆羽点宫问柢的本事,呢喃道:“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 付与琢磨不透,索性就甩手不学了。 他俯身择下一根狗尾草,衔在嘴里,哼唱起一曲窑调子…… 方才送还《世说》,我便又详察过。 若按其中行事,三退‘玉仙’之时,还要涅槃一场,才可筑道心。 欲引一场‘业火’焚身,可是非‘人枭’而不可得。 可是在当时,毋量为何就要说,莲花福地中予我的因果报应或可大破大立呢? 我可是从未一赴其中啊! 这时... 付与浑然冷颤若一线! “小兄弟,在愁什么呢?” 毡笠男子蓦然开口,鲤鱼打挺之势起身,拉住少年,问道:“你是付与吧?” 少女也以不可觉之势挪前两步。 “您二位是?”少年一问,一循眼。 他这才起提防,欲握妖刀... 就觉一股粘腻裹挟木柄,不可碰。 付与拢过手来,才知是笔墨。 “我叫顾长康,画家-‘顾子’。” 男人又道:“老夫子让我待你片刻,恰巧我徒弟也想见你,就只得无理了。” 付与松了口气。 儒家作风,不至于教唆人拦杀自己。 “晚辈见过顾先生了。” 他说罢,又一环眼,竟没来由去‘搭讪’道:“姑娘,我怎么瞧你眼熟呢?” “付公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这话毕,少年急忙摆手否认,逗得她咬唇笑道:“你和阮嫣偷过我家番薯。” “还不止一次呢!” 付与醍醐灌顶,“你是于秀?” 少女点了点头,这才不置淑怡笑容。 少年见这景,刻意挖苦道:“以前你最好读佛书,我还以为你会入释家的。” “这么说,倒是我高攀了?” 顾长康一插话,付与立马察言观色,赶紧咽下了喉咙里又一句挖苦的话…… “顾先生莫要多想,莫要多想。” 少年撑臂后步,于秀忽然问道:“你与阮嫣的亲事成了吗?” “还未。”付与难得见老乡,便屈身坐下,反问:“你咋样了?” 于秀一瞪眼,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会聊天!坐好了!” 付与也未多想,便端坐了身子... 于秀取纸笔作画,与顾长康道:“先生,我只懂人身佛像,不擅山水飞禽,还是交给您来绘景,可以吗?” 顾子点了点头,就容其作画,自己同付与道:“老夫子应黄商的请,让我转告你,百家众聚之事,乃黄商本意。” “小江则是托我转告你,不必太过信由毋量。” “然后,于秀怕你出意外,准备赠你一幅本相画,本是打算日后托人赠予,又怕你提防,就只好在这里等着。” 顾恺之全盘托出,少女一笔画毁。 全纸沦废…… “顾先生!你不是说去练画吗?!” “怎么?做了好事还不说,你怎么这么便宜啊?” 顾长康这一说,又恍然搂住少年的脖颈,调侃道:“其实,当个小,也不是不行哈?” “顾先生!你先画吧!” 于秀把纸拍给他,躲去了一边…… 顾长康就地作画,不依不饶道:“我与阿卯、黎客,算是老相识了。” “提醒你一句,阿卯并不是站在你这边,而是站在黎客的对面。” “在某些事上,你若与黎客有共谋,他同样会拦截作为。” 付与察觉道:“您的意思是?” “你不必在我这里装个谦逊模样。” 顾长康如此说罢,才道:“当然,你也可以不相信我,毕竟我与阿卯无差。” “可是只凭你和黄商,也实在不配去解道黎客,他的尸解法……” “只一个‘高’字。” 男人画出一幅天青日白、黄鹂鸣柳的图后,递给于秀,“可惜我和阿卯,唯二知晓之人,来晚了。” “要不然,肯定送他一个大礼。” 付与道心轻作偏移,却受顾长康‘拨乱反正’,“黎客这么人神共愤?” “你若是摊上这种朋友,只会比我们更过分。” 说罢,他又论罪道:“杀师屠友、窃道索命,可比兵家的亚圣该死多了。” 缄默片刻…… 于秀还在作画,男人便一掸身后卷,整整三十人相图,全得展现。 他交出于秀的本相画,叮耳说:“考虑一下,当个小也不错。” 付与一个劲儿摆头似秋千。 “心领了,心领了。” “成。”顾长康不再逗趣,只取下温孤卯的本相画。 一落笔,便是走龙蛇... “给你个奉劝,若想对敌黎客,还须在日后去庚国,一见邹子大家。” ------------ 卷一·闻道 第四十三章 伶叹调‘与’九州同 秋风冷冽杀骨,却是正值送别乡友... “你和阮嫣成亲的时候,记得一定要给我留出来个位置。” 于秀说罢,敛衽施礼,将一幅‘名不副实’的本相画送出。 画中少年的腰板笔直如松,一双桃花罕见开蕊,狭刀更是藏匿在金匣之中。 “这还是我吗?” 说笑间,少年轻叠这纸画卷,揽入袖里乾坤,问:“能否给小嫣也画一幅?” 少女听得直瞪眼,大气喘不上来…… “某些方面,你还真是个傻小子。” 顾长康轻拍其肩头,别有深意。 付与只觉轻松,罗天内‘青萍’二字可见褪下墨砚,道心浑然‘清澈’无比。 他暗道是好一个画家‘顾子长康’! “先生,咱们该走了。” 于秀出声提醒,毡笠男子这才收起落在少年肩头的手掌,应道:“走。” 师徒二人渐散背影…… 付与连连吞津止颤,不敢开口唤... “这是什么时候送的!?” 【功】4000 【德】3000 【名】3000 “貌似‘半醇粹’了啊?” 其身中罗天,‘青萍’浮水,黑土无垠。 —————— 秋风一别故友,不知再见何处。 于秀问道:“他若是同意了咋办?” 顾长康取下毡笠,指转娱趣,仰头思索了好一番……才道:“也不是不行。” “如果是你当大房的话,我这个作为先生的,肯定是举双手和双脚赞成。” 他说了,就又拿弟子调侃:“而且,也能算作是如了你的意不是?” “您别胡说!” 于秀立马红了脸,一声不得知会,夺过顾长康的毡笠,死死扣遮住羞颊。 她低声悄问:“可他若是真如了我...不对!可他若是真如了您意的话,卯先生岂不是也会大动肝火?” “所以我才说啊……” 顾子停了一个气口,面色瞬间阴沉,回首望,切齿道:“他可是太聪明了!” “并非一味的示人以弱,而是以谦、以逊,如此一来,我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去驳他的面子。” 实在与当年的‘黎客’相像! 少女悄然作察言观色,提议道:“顾先生,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顾长康点了点头,“说。” “不论以后发展得如何了,请您都不要去针对付与,可以吗?” 如此话落... 男人被气得跳脚,隆声道:“你还真拿自己当贱皮子了?!” “他付与压根都没有搭理你的心思,你是觉不出来吗!?” 于秀摇了摇头,说道:“强扭的瓜不甜。” 陡然间,她又压笠婉笑。 “顾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他是真的不懂我的心意吗?” 还是说...他在装...? 顾长康当即直说道:“在这方面,他的确是真傻。” “我就说嘛!” 少女笑得更开心了,“小时候,我还常常和他一起听老爷爷读佛书呢!” “他现在不懂,以后肯定后悔的。” 男人听得直摇头,倍感丢人,掩面缓道:“你倒是真会宽慰自己。” “别怪我这个当先生的给你泼冷水,在他心里,你的地位可是很低的。” “大概就像是柳叶芽?” 多一片无妨,少一片无碍。 这般话术,明明很伤人心,可偏偏叫于秀两眼放光,“所以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顾长康一怔,冲着嘴狠拍了一巴掌。 少女看得两眼发愣,“顾先生?” “你回去就给我老实闭关吧!” “好吧……” 于秀拿起筚篥,悠悠吹奏一曲《伶叹调》... —————— 赤国朝堂上,雍容女子,华贵绝伦。 阮嫣当真是破天荒如此打扮,只觉得有些束手束脚。 一张龙椅,也未有自己料想得舒服。 温孤卯倒是直夸漂亮,“今天便是黄道吉日,干脆即刻登基好了?” 这位‘挂名无实’的女帝,蓦然间又多了一些羞涩,“还有很多权臣诶……” “无所谓,我去给他们‘敲竹杠’就行了。”温孤卯说罢,恍一抬手... 浩大声势即起! 仿佛天落长军,一入朝堂之内,便是左右巍巍站齐…… 二十四柱紫木擎梁,也呈两列划势。 文武大臣各站己方,尽是身披‘文武袍’,或刺龙绣风,或蛟蟒麒麟... 真乃‘山海万兽跪白泽’! 阮嫣淑怡端坐,一抬左手,金银甲套皆镶玉嵌璃,明晃晃,好若天光。 “诸位平身。” 话音落下,跪者平身,未跪者身死。 温孤卯站居中位,拢揖礼。 堂外... 十二纵军鼓齐奏一曲《九州同》…… 女帝起身道:“今日笙歌,昭赦赤国百姓,税轻四成,役减半分,发灾粮。” “‘菏雨’改号‘泽鸢’!” 这话再消! 只见九州、三十六城,尽飞纸鸢…… 鱼符、龟符、虎符、狼符、诏令十二纸、玉牌二十壁,相继被送去女帝堂下... “早有耳闻,有幸拜见今朝女帝。” 堂上,文武大臣,无一敢言…… 可其怕的不是阮嫣,而是温孤卯。 她终是差一个自己震慑群臣的法子! 正是这时... 一名附属者遥遥到访,其早早招喊。 才步堂上,便笼袖作天揖礼之端重。 又道:“杂家-刘公干,前来奉贺。” 女帝一摆高调,带着几分玩味,反问道:“淮南王?” “不敢称,陛下唤我‘淮南子’就够了。” “无差,你先平身。” 阮嫣作态阅奏折,淮南王悻悻平身。 顿时! 堂中一片冷叹、唏嘘…… 我记得这名淮南王是五国诸侯吧!? 不止!还是杂家大名! 他为何会刻意到访此地拜礼? 难不成是温孤卯与此人有渊源? 不可能! 温孤卯与菏雨帝关系非凡,若是真同这位淮南王有关系,早就该来了。 没准是这名女帝的背景,别忘了,就算在之前,她也是与温孤卯同师之人。 你是说...她可能才是‘幕后手’!? “没错……” 堂中几名稍有修成听心法的大臣,好作一番‘交头接耳’... 随后齐同颔首! 温孤卯忍俊转身,端正起调:“见过泽鸢帝!泽鸢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旋即,便是刘公干的一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番架势,还有哪一个旧臣敢想着权倾朝野? 全是稽首谢恩! “泽鸢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 卷一·闻道 第四十四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不是‘皇上走了狗继位’吗?” 药铺子里,付与才赶回来,重新接手轧药择梗的活,便得知阮嫣成了女帝…… 就是如此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可是才罢了,他即陡觉姜阳前辈与李老爷子的态度都隐隐不太对劲... “老家的俚语!不是我说的!”少年赶紧就是如此解释啊! 长衫汉子微微颔首,放下茶盅,敛起儒生袖,抄过折扇一合,轻叩掌心。 下一刻,就打在了付与的头上。 少年这一吃痛转身,满脸不可置信,捂着后脑勺,道:“真不是我……” 瞬间,李魆的一巴掌也拍了过去。 势大力沉,只管让付与浑身一跌。 他狠狠摔面在地,还不经意给扒下了柜上的轧刀,险些就轧到自己的手。 泥人还尚有三分火气呢! 付与立马怒道:“你们两个!阮嫣不在这里都如此,在还了得!?” “就算是我真成亲了,也绝不给你们两个留位子!” 老人闻声,不急不恼,只管叠了几下袖子,冲姜阳挤眉弄眼,“皮痒了是。” “我看也是。” 汉子站起来,一手提袖,一手半握,显然是一掌呼之欲出,“打一顿好了。” 少年霎时汗颜,悄悄往门口措步... “逗你的!” 姜阳拽过付与,语重心长道:“过段时间,你就会走了吧?” “嗯。” 药掌柜一张老脸稍动,好似瞧不上的模样,“记得有空就回来看看。” 记得有空就回来看看…… 刹那间,少年泪流满面,捂脸难言... 他挤出好一个苦笑,品着眸下咸水,才道:“下次就是给你们喜帖了。” “有那胆儿?” 姜阳如此问,李魆则是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笑道:“我看就有!” —————— 赤国境内,江愁座下仍是云外云楼。 他将一封书信解拆,喃喃道:“还真是有一些匪夷所思了。” 才隽掌柜把信递给渔眠,又一挥手。 堂邸外,三十名门生齐齐抱礼,只闻这名‘江主’道:“去给泽鸢帝拜礼。” “为何!?” 墨家的老夫子很是不解,“我等虽在赤国壤境,可也并非其麾下附属啊!” 渔眠忽一挑眉,掷地有声道:“这里到底还是不是‘江主’说了算?” 墨家夫子察觉自己过了分寸,也只好咽下喉中话,“我这就带人去。” 见门生尽离,江愁便引烛焚信... 才见其中内容的渔眠,显然是还未缓过神来,“好像要变天了?” 傻掌柜轻轻点头,笑容合熙。 信中之事,屈指可数。 却是一个比一个令人吃惊! 先是阮嫣称帝立国号‘泽鸢’;再是九州三十六城无异声;还有‘淮南王’首位入堂,有意附属;都不可道寻常。 但最惊诧的,还要数‘陆费析’紧随其后,也来有意附属。 渔眠喟然道:“若我记得不错,‘析子’与淮南王,应该是不对付吧?” 江愁纠正道:“死对头。” “不过,这位析子还真是倒霉。” 曾凭靠一篇《赎尸诡论》立下‘卖棺人’一脉,却被黎客窃道夺源。 成了‘旁门’嫁衣。 好不容易在名家可谓东山再起,又遭刘公干杂糅本家学说。 毁损了大道跟脚。 此次针锋相对,只看‘卖棺人’一脉的话,阮嫣如何都是该允其附属的。 可不料‘淮南王’给出了一句盖棺定论,便又夺先机。 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只叹造化弄人喽……” 江愁这又提笔蘸墨,欲书一信... “给付与?” “嗯。” —————— 猩红着眼的少年,走在路上。 很是心不在焉…… 【功】5000 【德】5000 【名】5000 他终得炼化李魆、姜阳二人所赠‘纳物’后,当即推挪起‘三物’周程…… 身中罗天有如得了一场骤雨倾泄! 可说‘风怒欲掀屋,雨来如决堤’。 此次漫漫天际之后,片片‘青萍’漂游水上,都得浸为金。 恍若‘旭日’如盘钵,淬落在此处... 一粒神魂,正似芥子,负手立其中。 这个‘少年’独得一处‘四合院’! 付与怆然道:“这条折五境的路,当真是如陆羽所说的,‘另一片光景’。” 他蓦地看向早已‘并非独居’的中元气府,怆然更甚,“委实坏我多日。” 这时! 一名少年策马而来,遥遥就得拷落地行揖礼,“见过付先生。” 这人,正是墨夷珺的门生。 这马,却是付与的家底儿。 “原来被你骑走了?” 付与笑说,擎起空掌一招,就让这匹白驹到了身前屈足... 他轻抚白驹后,问:“还有事吗?” 崔褚点点头,递过江愁亲笔的书信。 “本是早该给您送来,可路上被师傅叫去了壤境,给您接这一封信。” 他挠挠头,憨笑道:“不好意思。”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付与这就拆了信,也吃一惊...“这个温孤卯所图,绝非只针对黎客而已……” 崔褚附和道:“师傅也说是,您与阮嫣,都莫要太过相信他的为好。” “谢了。” “不敢,不敢。”崔褚摆手如钟锤。 付与未再多言,跨马奔离…… 崔褚没了坐骑,也只好抡开袖子,赏景慢走...全当是出来游山玩水好了! 两名少年都得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也兜底在后。 他左手提点红灯笼,照夕晖,右手捋起白幌子,蹚泥路。 刹那间即变幻身形... 一名‘执鬼师-黎客’负手挺立! “黄商术法,不过尔尔,棋艺也逊我一筹。” 他看向付与,又看向崔褚…… “刚好送一份礼。” —————— “卖豆腐嘞!卖豆腐嘞!” 莲花福地外,是一名男人如此吆喝。 其名叫‘刘安’,很是出名。 只因他这条摊子总是摆在福地、洞天之处,号称是‘独赚一份神仙钱’。 “公子!买份豆腐吗?绝对的刘氏正牌手艺!不香你打我!” 长相‘粗鄙’的豆腐掌柜如此信誓旦旦,付与还真就信了邪...“来一份儿!” 他往袖子里一摸碎银,又问:“话说您能不能就地给烧个菜?” “没问题!” 豆腐掌柜敛手攥了攥袖子。 ------------ 卷一·闻道 第四十五章 葛道人、张道人 苦秋退尾,隆冬将至... 庄国最北处,接壤燕国,极为肃杀,是乃道家门子齐驻之地…… 一顶飞檐琉璃瓦,金光烁烁,破‘白霜’,两座石塑相对望,披‘白衣’。 抄扫干净的院亭里,三只耳鼎矗立。 分别刻名‘品山、化仙、正阳’。 老道人轻抹下铜沿的一列白雪,捻在指尖,好比‘一心一术’收关。 两名弟子候在门外,一抬头,又一垂颔,全都打瞌睡如悬梁刺股... 三件轻飘飘的道袍,就是如此,赫然更洁。 品山道人蓦一转身,看去挂有‘解心术正’之牌匾的堂中... 白悦打坐悟道,喃喃:“快了。” “成。” 陆禾打了个哈欠,眯眯眼好睁不睁。 他一理襟裾正序,撞肘提醒道:“师兄!快别打盹儿了!” 这时,一个鼻涕泡被冻破,年轻道人也就自然醒了。 他当即打出道门稽首,站去最前。 陆禾随即也是一作揖礼,促在其后。 不远处... 两道人影齐肩高低,蹚出整整四行白雪沟,遥遥招手,示意收礼。 左侧男子,头顶华冠,腰悬短箫,一手负后,一手存袖拢书。 右侧男子,白衣飘摇,缀挂虎文,双手插袖,置在腹前,遮金缕绦。 “好久不见了啊!” “见过葛师叔、张师叔。” 二人纷纷上步,走出丈远,才如此开口,只为确保两位师叔能够听得清灵。 张道人略带玩趣,一巴掌拍在陆禾的头顶,叫他一踉跄,才道:“在哪儿?” 葛道人还礼陆羽,“修得不错。” 年轻道人挠挠头,笑哈哈打马虎眼... 关系再近,自己也不敢受这个恭维。 毕竟,这二位都不简单。 且不说自己的‘陆仙羽化’之谶书就笔在张师叔手下。 单说他朝堂著作佐郎的身份,自己也得好好恭维着。 万一哪天心情好,给自己美誉两笔,岂不是又能得一场香火大盛? 至于另一位葛师叔…… 身为堂堂道家丹鼎门脉的三代执牛耳者,可谓‘前无古人,后不敢有来者’。 还用多说? “师叔又年轻了。” 陆羽这一谄媚傻笑,袖中便当即多出两颗金丹,在内蓬荜生辉。 他又立马稽首道:“谢谢葛师叔。” 陆禾也提袖一瞧,“谢谢葛师叔!” “进来把香坛和耳鼎擦了。” 品山道人把这一声招呼出去之后,就大步迈出…… 引着两位同门到‘解心术正’堂中,见迟迟不得破境‘灌骨’的白悦... 她满头大汗,已是假寐半醒之态。 好似是某一道心魔成障? “道门武夫,委实罕见。” 葛道人一眼瞧出端倪,轻捋仙须,就将袖中《抱朴子》放下,“该帮一把。” “哈哈!” 张道人也是认同,“只说她有缘入我道家,便确是该以长辈身份帮一把。” 话罢,他将一本《云笈七签》置下,说了一句年轻道人听着都觉伤神的话。 少道人听得倒是连连鼓掌,幸灾乐祸得快要开了花。 “这丫头学剑,能比陆羽有出息。” 话音落下... 两本皆是不逊教中所奉《道藏》的编书,同时绽出光芒,只以‘道中经典’。 先作浑圆一柱,再朦胧各色山水,周转有度,仿佛天地迁徙…… 一文、一画、一景,尽入白悦身中! —————— 莲花福地,入口三程茂林。 一片片树荫贯连不疏,鸟语花香,全无三九冷冬的韵味。 付与哈欠不停,一伸胳膊,夹抱住年轻道人的脖颈,卡在肋腹处。 “陆道人,我问你为什么来,你倒是把我没问的都说了,啥意思啊?” 少年微微屈膝,让陆羽能松口气,右手赫然出刀几寸,“不解释一下吗?” “先前,我还能装傻当作不晓得,现如今,咱一个境,你跟我扎啥子势?” “咳咳!” 陆羽连连拍打他的小臂,憋得脸红脖子粗,俨然狗吐舌头,“喘不上气了!” 付与这才松下几分力道,右手却是展出了一尺霜锋,笑道:“咱叙叙旧?” 年轻道人赶紧一个金蝉脱壳! 他双膝弯曲,不得抬头,只能摆手,气喘吁吁...“贫道马上解释!你别急!” 少年收起狭刀,微敛长裾,在原地盘坐下来,一撑臂,大方道:“说。” 陆羽一瞧,也小步过来,面对面着坐下,“贫道主要是担心毋量算计你啊!” 付与作势拔刀。 “等等!” 道人悄咪咪骂了句娘,才道:“贫道其实是担心毋量算计自己。” 付与推刀回鞘,直言不讳,“你是又遇见过谁了?” 陆羽当即装傻,“啥?哪个谁啊?” 说着,他就以不可见之势轻抬胳膊,拧着袖子背,擦了擦汗... 付与又作势拔刀。 陆羽急忙一抬屁股,挪他面前去,双手按住妖刀,悻悻笑道:“好说!” 旋即,他不得不全盘托出…… 少年点了点头,“成,能理解。” 陆羽又没心没肺笑着,调侃道:“你家的都当上女帝了,不去吃软饭吗?” “滚!” 年轻道人狠挨一脚,脸着了地。 少年起身已走... 眼看就要出茂林,他才转身道:“好悬就忘了啊……” “接着!” 付与把一面铜镜拿出,作势欲丢。 “嗨!贫道哪会在意这种东西!?” 虽说如此,陆羽却是使脚下迎出了一两丈远…… “陆道人不要,我也不好硬还了。” 前一刻,付与还是身姿后仰、前脚抬起,一个要蓄力丢还的样子。 这一刻,他就又把铜镜收回了袖中。 “唉!哎!?” 陆羽就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 “付与!你他妈生孩子没屁眼!” 年轻道人好骂了一段荤口... 骂得自己气力不足,腰都直不起来,才罢休,“狗日的!” 话落... 一名周遭山水庙的‘林主’显形。 她身高有一丈上下,却俯着腰,不敢高过陆羽,敬重道:“见过化仙道人。” 旋即,她双手奉出一面铜镜。 有些发抖? “付官让小女把此物代交给您。” 陆羽立马笑得开怀,拿过铜镜,擦了好几下,才问:“是贫道长得很凶吗?” 对面的‘林主’更害怕了! 她抖个不停……解释说:“陆道人误会了,小女是怕付官。” ------------ 卷一·闻道 第四十六章 钵内物 山崖处,冬风迟来。 少年独身觉刺骨…… 付与褪下一具‘内敛元身’,火裔脉络转瞬即逝,只觉暖了身子,“久违。” “北川风雪,实在是睽阔了许久。” 遥想当年,青衣薄衫苦度冬,日月驳驳忘却愁,如今竟是单披一袭故友红衣? 少年忽来的多愁善感,念道:“北川风光雪漫天,只憾,未能一见冬雨绵。” 他说罢,紧了紧衣衫,策马而驰…… 山下,一所取名‘花烛’的寨子,靠峰傍水,曲折三十余里方圆,尽为窑洞。 一座破旧捍门,缠裹起许多杂草‘御寒’,就好比穷人布衣,缝缝又补补。 其实是两根烂了窟的古木。 后面... 是一连串扦插得横七竖八的老柴火。 以高寨作主,圈起三面合围,连为一程栅栏,勉强算作了这里的‘二道门’。 可是也如‘捍门’般破旧。 不过,虽沧桑多年,却也实打实‘佑卫’了此处许多年岁。 陪着整整三代人‘花开花落’。 因此,便可见不少寨民拔旧换新…… 可是他们不知道,真正负责拦客的,其实为一道障法,一道‘佛教’的障法。 付与送出手掌,以掌跟触碰,禅意金光霎时尽显,毕露无疑,好比佛钵。 而这所寨子,即是‘钵内物’。 “目前来看,这毋量,倒是果真未与我藏实,但是……” 少年欲说还休,自然是期冀有差池。 他猛然使力前推... 一道障法,立刻破碎,金光飞舞,化为三只佛钵落地,各有不同的二字。 ‘柳梢’、‘花尾’、‘枯叶’。 付与才欲拿起... 就觉一股浑然天成的压胜落临,使得一具‘玉仙’身顷刻间破碎不堪。 他更是当即俯跪在地! ‘亲睹’‘罗天’‘风起云涌’…… 先是退成‘枯叶’,再是‘花尾’... 最后! 直接遭其镇杀为一具孱弱无比的‘柳梢’身,好似一场‘土崩瓦解’。 “妈的!这么摆老子!?” 话音落下... 一道法家道源所促的镇杀也随落下! 少年四肢撑地,顿如身负万峰山。 火裔脉络全现周身,爬上喉颈,悉数覆盖肤肉,却带起一根根青筋…… 好似可‘剥茧抽丝’一般! 红衣佝偻,赫然长挑。 仿佛两端受人竭力拉扯,快要隆中崩断,仅是叹:“好一个‘翻覆乾坤’!” 付与及近颤抖,又道:“法家真是敢想敢做,只可惜如此程度,远远不够。” 说得,他蓦然抽刀起身。 挺立腰板,揉了揉,只觉轻松无比。 ‘玉仙’随之再现! “天地为法,如我大盈。” 止境中…… 少年再掐指诀,仍使一令黄商术法。 不仅脱身,还将法家所定‘乾坤’翻覆,撕成‘破布’百余... 只若一条条‘绸缎’落下! 三只金钵相继溃烂,好似迎客鞭炮,齐鸣奏响…… “出来见一见。”付与轻跺脚跟。 一袭青衣随之遥遥飘过,至少年身前平整铺展开来。 其蓦然化形一名绝美女子,只是难以掩盖颡上短犄,一左一右,微微鼓出。 倒别有一番韵味。 其实是一条走水化龙时,出了岔子的雌蛟,也是花烛寨后流内的‘水灵’。 只听说,她泽佑此处之年月,甚至都超过‘佛教’所布障法。 可谓是任劳任怨。 “见过付官。”她楚楚施礼万福。 少年破天荒的有些不敢接下,欲要赶紧搀扶...“我该唤您一声前辈才对。” “不敢的。” 这名取作‘洛妤’的水灵,却是执意施礼,还羞腆以掩笑仪。 她别有深意道:“付官未将我等赶尽杀已是大恩大德,万万不敢承下如此‘前辈’之称。” “不晓得您是恭维我,还是贬我?” 身担不逊‘五国诸侯’之位的‘敕封官’少年,缓缓道:“毋量与我说过。” “只我凭心而论,若还有五帝前朝时的山水神祇,您最该当‘水神娘娘’。” 这雌蛟化人之后,到底还是女子,又受如此赞誉,想不愈加羞涩欣喜,太难。 她收颔躲面,道:“付官谬赞了。” “洛妤娘娘,我能请您帮个忙吗?” “付官直说,身死都可行。” 少年诡计得逞,“劳请您在这莲花福地中,给我传两句话,两句就够。” “第一句只六个字,就说,‘付与但求共斩’。” “第二句,您只告诉藏匿在此处的纵横家与法家门子就好了。” 洛妤神采奕奕,静待后话…… 付与咧开嘴微笑,道:“您说,如果他们不杀我,我便不再饶先了。” 这名雌蛟水灵连连颔首,“晓了。” 这个‘付官’不差当年的‘付官’! —————— “爹,咱们能不要吃‘菜包’吗?” 小丫头泪流满面,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小脏猫,“‘菜包’可以自己找吃的。” “小钰,听话。” 汉子挺着抖腔,挤出来这么四个字,夺过了女儿手里的猫,“去外屋坐着。” 宋钰坐在外屋,听着米缸沿擦出的磨刀声,越发抽泣,“小菜包...” 她揉下舍利大的泪珠。 却闻声,“拿着。” 小丫头忽然被吓到! 急忙仰头,一看腰间别刀的男人,赶紧就瞥了眼里屋…… 有些不舍得。 “叔叔,我有病,卖不上这个钱。” “送你的。” 付与撇过头,笑得不太好看,“去把你自己的小猫救回来。” 说罢... 少年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就离开了这处不堪遮风的旧屋…… 见不远处,毋量双手合十祈福。 “慈悲。” 他笑问:“救一人,足矣,可你又知晓共有多少人临境如此呢?” “这便是兵家希冀的乱世,如何?” 付与反问:“你道龄多少?” “驻颜有术,却也三十有余了。” 少年点点头,“既如此,我唤你一声前辈,也无妨了。” “先礼后兵?” 黑衣僧人如此问,付与只道:“谈不上,我如今也二十有四了。” 午凉点了点头,“洗耳恭听。” 付与道:“只是想问,你觉得‘五帝前朝’时的世景如何?” “未曾亲睹,只听闻,便觉向往。” 少年点头认可,道:“但是,当时的盛世,同样是杀出来的。” 毋量哑口无言…… ------------ 卷一·闻道 第四十七章 两场席坐‘论道’ “修道至今,惜不觉知善恶报应。” 午凉、付与,二人已走到‘花烛’寨后的一条长流旁,各自踱步反复…… 黑衣僧人先开如此一口,手捻佛珠三十二颗,上上下下、起起落落... “杀出来的盛世,可是人头滚滚。” “不假,的确是如此。” 说罢,少年将白驹系在河边青石旁,允其低颈垂颅,啃食一片‘残缺’青草... “可佛教释家,不是最信因果吗?” 他蓦然转首,旋即倾身抬脚,缩手袖中,拍打短靴灰尘,“你如何这般呢?” 毋量摇了摇头,“贫僧也愿如此。” “可若是真为世间因果皆存,又怎会有官吏贪污、苛政重赋之事呢?” 肉眼可见,这位僧人忽动肝火,愤腔道:“你知此处一年会饿死多少人吗?” “……” 他自答:“二十余数!” “灾年更是饿殍遍野!” 付与闻声,只是摇头,问道:“先前所见你一行,便是到访的此处吧?” “是。” 僧人黯然嘲弄:“三教有言,‘诸子百家,大世争鸣’,可这争鸣之下呢?” “方才带你所去之处,不过一隅。” 可这一隅,就已经能‘由小见大’。 毋量去了趺坐,蹲在河边凝望…… 他捧起一缕缕流水,在指尖流逝,叹道:“如此的一条窄河,养了七代人。” 付与这才望去,知晓了真是一条‘窄河’,宽不过一人身高,幸在流程较长。 “你似乎是高估了我的品性啊?” 少年道:“他们死活,与我不干。” 僧人不解,“你所求到底为何?” “只是欲代故友,去最高处一看。” 毋量摇了摇头,“可怜举头三尺处,并无神明在,但愿真有一世开太平。” “尽管‘道、法、通、术’皆殆。” 付与喟然长叹一声,道:“慈悲人,最苦本心,二十余年,未见例外。” “不枉你拜读过佛教经书一卷。” 毋量赞誉过后,止住气府禅心,站起身,道:“此次,你胜我一筹。” “惶恐。” 少年一笑,道:“我心如‘青萍’,只望一场‘涅槃’而已。” 毋量倒是并未信由这一句体面话。 他抓出河中三粒石子,角合对摆,借喻道:“此处莲花福地,有金莲一朵、紫莲三朵,与十二青莲,因果一甚再甚。” “你欲要涅槃,只得拿握紫莲。” “金莲,是非佛教释家者不可动及之物,青莲予你,虽无弊,却也无大用。” 付与直言:“倒是玄妙。” 僧人点了点头,“这条水下,便有一朵紫莲,支起整座‘花烛’寨的大运。” “此左,石山之上,也有一朵紫莲,支起的是旁寨‘柳盏’的大运。” “此右,茂林深柢,同样是有一朵紫莲,支起小寨子‘叶芯’的大运。” 他道:“你集得这三朵紫莲,就地炼化,方可引一场‘业火’焚身。” “不过,九死一生,须臾线丝。” 付与听着...就咂么出味儿来,“紫莲尽取的话,莲花福地会如何?” 黑衣僧人洒脱一笑,将其原话还献: “他们生死,与你不干。” 少年发觉道心悄作偏颇,只说是禅意之重,才苦闷道:“还真要正本清源。” 毋量知为徒劳,便难得说笑,“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一本佛书‘炼物’,为何就避之不及呢?” “可怜爷爷教的,都给还回去了。” 付与摆了摆手,牵马离开…… —————— “囚中猿,与豕同,乃其无能?” 刘公干自问,又自答:“非也。” 邹子只管听着,摆了摆手,往席后挪去几寸,缓缓道: “受不得,我本就没有跻身六长外又一家的想法,还得让你淮南王来。” “我可不想和陆费析一个下场。” 言外之意,自然是‘信不过你’了。 刘公干也不恼,只是又语不惊人死不休,恭维道:“在我看来,邹子先生最该是诸子百家内的‘天人形神’者。” 这话落下,邹子掀桌子的想法呼之欲出,皱眉、抿唇、眯斜眼,“不敢当。” “学着卖豆腐,没准还行?” 刘公干受了调侃,却还是平常心…… “若邹子先生不是开玩笑,我倒是可以倾囊相授,就怕您拉不下脸去吆喝。” 邹子心里骂娘! 黎客,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号的‘付道阳’,无外乎,作态成一个市井流氓头。 你刘安,可他妈是笑里藏刀的玩意。 这青年大家想到此处,一拍桌子... “我就直说了,在我眼里,你和黎客一个品性,甭与我唠叨这些有的没的。” 淮南王连连摆手! “我既没有杀师,也没有屠友,更没有索过谁命,只是窃道罢了。” “哪里能比得上黎客?” “哎呦呦呦!” 邹先生转过头,唏嘘了一连串子…… 他直言不讳道:“刑名家的‘析子陆费’都被你给坑成啥样了?” “打住!打住!” 刘公干纠错道:“析子的败局,重在黎客窃道夺源,而非我杂糅学说根柢。” 邹子委婉臭骂:“遭了两只跳蚤趴到身上,被哪一只咬破的疮,还重要吗?” 淮南王心境仍旧…… “一条老狗,在窝里趴久了,被跳蚤给盯上,还是应该自怪的吧?” “说是这么个理儿。” 邹子又道:“可是跳蚤这个东西,着实都不比老鼠强,毕竟人家还有个洞。” “这跳蚤,也就是和茅坑里的蛆虫差不多,不仅脏,还他娘恶心。” 刘公干点头似捣蒜,“是!” “死了的老狗,的确会招生蛆虫。” ‘二子’论道,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 柳盏寨后,一条铁索连通两山。 午凉手捧儒家书卷,独步走铁索,摇摇欲坠,却道心更坚。 但求‘明行足’…… “‘善逝者,正遍知,世间解’。” 说罢,黑衣僧人悬索盘坐,‘望’向北去不回的抹抹秋风... 午凉吹醒芸囱梦,尘心一洗秋空清。 “何必迷惘?” 铁索对端,眉目慈祥又和蔼的苦行老僧就地趺坐合礼,一长串念珠挲地。 “众生皆是平等,众生皆是有命。” ------------ 卷一·闻道 第四十八章 爹 花烛寨里,一窟连一窟。 最南边,还能算是‘富饶’之地,有得窗户,也有得糊窗纸,堪堪避风。 如此,就算是寨子里的‘大户’了。 至于一间寻常茅屋,也便不必说了... 扎在不南也不北的地界里,凭靠着一圈柴扉,才多得了这么一亩三分地。 有啥子好说的? 院子里…… 付与伸了个略带起床气的懒腰,冲泥路边的男子一打招呼,“这么早吗?” “太阳都快他奶奶的晒屁股了。” 他随着一伸手,扒拉开柴扉,大张大合,好悬没给弄倒下去... 他吐槽道:“你这个破烂地方,都不如我家。” 说罢,不拘小节的男子又蓦一伸手,就给一合柴扉推了个稀巴烂…… “确实,不太结实哈...?” 他悻悻地收着手,抖了抖袖子,笑得也不太好意思。 少年倒是面无波澜,轻轻颔首示意,我他妈花了好几个铜子儿才买到的啊! 付与恍得心疼,赶紧拉着他离开…… 男子名叫‘尸勿’,是兵家的‘二十四德’之一,据说还算作头筹呢? 只是可惜,他在此处许久。 使得少年这一个辈分的人,待其都已经是‘闻所未闻’的程度。 可不知怎的,他偏偏就在昨夜登门拜访,找到了付与... 说是有一档子事儿能聊来着? “所以现在能说了吗?” 冬雪轻消的山路,异常泥泞。 在这个候节里,俗子人家都不路过,只有付与、尸勿二人。 少年开口再开口:“还不能说吗?” “猴急什么!?” 男子呵斥了一句,才抱怨道:“我还以为你能把陆羽带来,让我跟他聊聊。” “要不要我给你道个歉?” 山路边,堆着许多泥石。 勉强也能算作一条围栏,而且不论春夏秋冬,皆会被雨、雪冲洗得洁净显色。 付与就停在此处,抬起脚,硌着青石搓崴下一坨淤泥。 一提膝,再一跺,都能觉轻了脚力。 尸勿也有样学样,算是白待了几年... “说说题外话。” 他问道:“你晓不晓得《道德经》中的‘余食赘行’最始为何意啊?” “就算是听过,我也装不知道,毕竟你是前辈。” 男子立马大笑,真是豪爽,“这四字提意不凡,刚好用给‘不得已’之处。” “勉强能算作所谓‘文清盛世’下的一匹‘遮羞布’,堪堪可为高高在上的国帝,敛回来这么一两分的颜面。” 尸勿将食指与拇指摩挲出隙,难见。 “可是你这一路所看得如何呢?” 付与听了此话,道心轻移,仿佛被择走‘青萍’三片,“简直是非我人间。” 尸勿重拍了一下少年的肩头。 他道心还复。 “‘知己为池鱼,焉得跳此塘’方可算余食赘行,不至于生死朝夕,也成。” “可这莲花福地中的俗子白丁,仅是该说作‘晓道我为骨,不得葬坦途’。” 借着他们佛教的话,一切有为法。 “这些人,也就早早认了命。” 尸勿惋惜道:“所以啊...我很认同毋量的想法,即便是身为兵家人...” 少年欲言又止... “是啊……” 从未料想过,狗日的文清帝,居然能有这么狗日的?! 他晓得自己苛政,便一苛再苛,不至于在大乱时,被这些俗子翻了天。 毕竟,道家和兵家是出了名的能打。 “所谓的‘文清盛世’,其实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之物,名不副实。” 尸勿很是失望,“而这些天高皇帝远处的人家,到最后,却连埋骨钱都无。” “有些事,在其位,司其职时,往往都看不出来,一旦你离开...” “就如此血淋淋摆放着。” 已经蹲在地上,雕琢雪人雏形的付与恍然仰起头,“您的意思是?” 少年伤神胜过心喜... 尸勿给他递过了一枚‘武令’。 乃兵家‘二十四德者’的身份之喻。 付与的双手插在雪里,一时间无动于衷,便被他硬塞到了怀内,“拿好了!” “你的野心不小,若是能入兵家,直接将我取而代之就好。” 说罢,尸勿一脚踹碎他堆的雪人,铁是故意的了,“难看得膈应人。” 少年也不计较,一收手,在他衣服上一攥,活脱脱是陆羽傻乐的模样。 “只好勉为其难接下。” 尸勿也笑了笑,“陪我再走走?” “勉为其难。” 男子大笑,酣畅淋漓,“花烛寨的这朵紫莲,与洛妤商议就好,莫要动粗。” “这妇人,挺会掂量轻重的。” 付与蹬鼻子上脸,“另外的俩呢?” “逮到一个,就敲一个,尤其是茂林里深柢的‘林主’,大卸八块都成。” 少年仔细看了看,尸勿说得竟是神采飞扬!? “有仇?” “你见了就知道了。” 付与点点头,正要离开... 尸勿陡然玩味,“真是贪上了一个好爹。” —————— “滚出来!” 茂林中,付与怒喝一声,树抖三抖。 下一刻... 身形高大的‘林主’现身,见他生气模样,二话不说就跪下,“付官饶命!” 她一边抖着身子,一边道:“付官,我万分不敢骗您的,真没有害过人……” “我修到今天,好不容易的……” 她一化原形,是乃一只山雀,身子依然抖个不停... “你快起来,不是说你。” 付与想着别再给她吓死,就要搀扶... 可他妈能扶个屁啊!? 少年不解道:“我遇见的妖修也不少了,可是哪个都不比你这般怕我啊……” “是妖刀名声不好?还是敕封官?” 又幻人形的她泪眼婆娑,“是付。” “蛤!?” 这名妖修‘鹳运’抹着泪,道:“您这个姓最吓人。” 说罢... 她就想起上一个要兰花指捻死自己一半,脑瓜崩弹死自己另一半的‘付官’。 顿时泪如雨下! 付与也不好多说什么,担保道:“和你没关系,我是去里面找茬的。” 这话倒是管用,鹳运立马止了啜泣。 她一个劲摆手势,张口不言,只用口型提醒,“在里面,在里面,在里面。” 少年再一转头... 她兴致勃勃,一张大仇爽报的脸,不加以半分掩饰。 就仿佛,只要付官你开口,我先上。 ------------ 卷一·闻道 第四十九章 付官是个好人 “王八蛋!滚出来受死!” 鹳运躲在付与身后,梗着脖子,仰着头,无异于‘小人得志’的模样。 付与慢悠悠转头,还须仰视,才能瞧见这名妖修的喜笑颜开。 “你们两个是啥关系啊?” 鹳运立马气呼呼道:“这个王八蛋之前贪图我的美色,想要把我...亏是我变了原形,才没被他得逞。” “之后,他就仗着自己的‘修程’比我通畅了一丢丢,逼着我去给他看门。” “一只撵山老狗而已!还学着当上主人了!” 妖修狠‘切’一声,又道:“付官,等一下你动手的时候,告诉我,我帮你偷袭他。” “鹳运,你的舌头是不想要了吗?” 茂林深柢中,一道树窟赫然显光。 旋即,一袭青袍走出,竟是全为人的模样,无半点妖性余留。 “在下见过付官。” 他脱开插袖的双手,随即一笼拜礼。 “付官!就是他!快宰了他!” 鹳运躲在少年的后面,起先还是牵一牵袖头提醒,蓦一着急,就直接给他推了出去... 付与一个踉跄,及时跺步,才得站立身姿。 “付官所来为何事?” 这名封号‘苍泽’的妖修,俨然有三分儒生模样,温润道:“不妨直说吧?” 见其还算好说话,少年点点头。 “来取茂林深柢中的紫莲一朵。” 鹳运妖心一动,赶紧就蹲伏在付官身后,抓着尾裾摇晃…… 生怕是又听见哪一条路子来的狠事! 苍泽!你完了! “付官自己取吗?” 苍泽微笑道:“还是我代付官取?” “这就不劳你了。” 儒雅妖修轻轻颔首,目睹付与从一旁离开...才道:“鹳运,你去不了了吧?” 他忽然咧开大嘴,不掩犬性,一抿唇边涎渍,露出獠牙,“咱俩聊聊?” “不聊!” 见苍泽小步往自己身前走来,鹳运浑身一打颤栗,直接转身开跑…… 再待付与回来时... 只能看到全无树荫的一条路,天光毕露,一条撵山犬扑按住一只山雀。 挂着倒刺的犬舌舔舐下不少羽翼。 它蓦然一望少年,‘金蝉脱壳’,蹦哒到空地,飞去肩头,“付官,救我。” 付与恍然大悟般蹙起眉额。 这些妖修一化人性,尽管是退变为原形,也能够完全保留住吗? 苍泽化形,问:“付官取到了吗?” 少年还是点点头,直接大步离开…… 鹳运死乞白赖,蹭着他的侧颊,好似是卖弄道:“付官,让我跟着你吧?” “你是好人,我也是好妖,我从来没害过人的,最多也就是抓了一些蚱蜢蝈蝈吃而已。” 付与倒无所谓,一针见血道:“若如此的话,你在山水庙中的谱牒身,不就崩了?” 鹳运变作人形,摆头道:“没事!” “本来受的香火供奉,就是好多都被王八蛋苍泽给截了去,我也没得几分。” 她又一个机灵,微微屈膝俯身,“付官,我背你。” “不用,愿意跟着就跟着。” 鹳运点点头,再变原形,趴在付与的肩头,“付官,你吃蚱蜢不?” 付与恍然想到旧事,一个寒颤,连连摇头,“这个就不用了!真不用了!” “好吧...” 山雀近乎是蜷缩成球,在少年肩头快要睡着的模样,“你不撵我就行了。” 自己走的是一条捷径,一旦被国帝销了谱牒身份,就再也不成人形了。 不跟着付官,就得死。 留在林子里,肯定要被苍泽祸害。 幸亏‘这一个付官’是好人! “鹳运,你认识洛妤娘娘吗?” “洛妤娘娘……?” 付与忽然一问,小山雀缓了缓,才反应过来,“是洛妤姐姐吧!?认识!” “她人可好了!之前还给化龙的一条白蛟挡了水属反扑呢!” 鹳运又想起来一事,“付官,我提醒你,苍泽不是个好东西。” “他是想算计我。” “诶!?” 山雀又缩成球,原来付官知道啊? 少年不吐不畅快,“应该是与张家联谋了,可他忘了‘纵横游说’之虚实。” 纸老虎而已。 —————— 茂林深处,一只树洞深邃。 苍泽坐在缺上,斜靠倚边,蜷起一腿踩槛,笑道:“可怜你付官不识货。” 他缓缓撑出手臂,化生一朵紫莲。 一朵早早被其炼化为‘根柢’所在的紫莲,霎放光芒,曲杂千迢葳葳福瑞。 先是此处树洞,再是周遭护木。 最后通达一整方茂林,都如一只琉璃盅盏,覆此处无漏无遗…… 却猛然一息即逝! 光芒彻底笼盖住‘叶芯’寨子时,也便容了‘张烈’现身在来路。 他负后一支长柄朴刀,眺向付与离去之处,却同苍泽道:“咱们何时动手?” “待他真取紫莲时,再出手拦杀。” 苍泽一抓手中紫莲,即刻消失…… 张烈也点头示意,屈膝下蹲,而拔地起三丈有余,至后寨捍门口... 他传心道:“动手时,再唤我。” 寨子里,老乞儿点头应和,“好。” 两名站在寨子外围的法家门生,同时再道:“既然想要共斩,就满足他。” “教其不得涅槃,更不得兵解。” —————— 解心术正堂中,白悦倒头大睡…… 梦作一颗道心如同碧玉,三座盛元气府巍峨耸立,连通两力,灵光大小周天。 其中,更好似天人交战。 一抹炁力,一缕道力,折中难合。 陆羽惋惜喟然,“道门‘根柢’,实在是不与其合啊...” 陆禾点点头,还是一个睡不醒的懒汉样儿,“为什么咱们俩要守着她啊?” 年轻道人也不晓得师父本意。 “你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山下面,新开了一间点心铺子。” 话罢... 陆禾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翻在地! 陆羽命令道:“你给白悦守关。” 少道人笑得也是没心没肺,挠挠头,问:“‘陆刁师兄’干啥去啊?” 毫无疑问,又是一脚。 陆羽轻跺靴尘,一理正色,道:“要去一趟赤国,近些时日都不会回来了。” “告诉师父吗?”陆禾傻呵呵一问。 下一刻,一巴掌拍到其额头上。 不等陆羽开口... 道观的门楣下,站着一名年轻姑娘。 她道:“武夫姜安安,受邀一来。” ------------ 卷一·闻道 第五十章 一篇‘文’、两扇‘门’ 西南端,青、赤两国的接壤之地。 一间小茶肆矗立,格外简陋,好比几块木板榫卯而出,正如雪中棕榈。 才隽掌柜、美周郎,到此饮热茶…… 江愁盘坐在板凳上,道:“自从回来之后,我便一直在复盘这几年的经络。” “付与的事,我不太想管,也不太敢管,索性就把墨家周遭之事捋了个遍。” “忽然就发觉,析子先生所遭遇,似乎是要比预料中繁琐了一些?” 周子安开扇托茶盏而出,融檐雪,道:“我很看好你,不妨直说。” 这名在昔日负责庄国监术制文一事的都督,蓦然一转身形,背对后人。 只闻江愁说起:“我觉得,析子先生如今的境地,并不够重,却也不够轻。” “而且我也隐约记得,他当年在名家所谓‘东山再起’时提出的两条大论。” 第一条,‘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是非无度,而可与不可日变‘。 所谓言乱常纲,在当时被摁得很死。 无可厚非,被儒家摁得更死。 如此话外音,也便不言而喻。 周子安颔首认同,转身一合折扇,摒下盏中茶,就此直言不讳: “陆费析之事,儒家的确是有顺水推舟,不过也仅限于此罢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怪他析子偏要覆水行舟,写下一本《无厚篇》。” “自己堵了自己的路。” 淮南王,也不愧是杂家,一个‘五国诸侯’的身份,更助其‘纵横游说’。 “一旦百家争鸣真始,其必然会成为首个下台之人。” 一支笔,一张嘴,可谓奇技淫巧,却最为百姓,只憾当今非大盛。 想至此处,周郎黯然神伤。 他坐在檐阶上,两腿长伸,容手落着双膝,舒出好一口气,才道: “你既已知晓,我便有另一事,也能告诉你了。” “当时的《赎尸诡论》一篇,所引出的‘旁门’,其实是‘两面’。” 江愁捻指接雪,微笑合熙,“‘赶尸人’、‘卖棺人’,尽出此文。” 此乃陆费析未被彻底计杀之因,也是黎客所施‘万全策’的后手之一。 话罢了,周郎起身,走至雪中…… 他道:“幸亏黄商在之前与我说过,若是这一脉敢折腾,就打杀干净。” 你黎客,不该如此自负。 言外之意明了,正是‘你江愁可以甩开胳膊干了,任何结果,我都能兜底’。 才隽掌柜也去雪中,抱礼,“在此谢过周先生,我还要去找一程‘蔡泽’。” “后会有期。” 周郎踮起脚跟,蹚雪绘文,道:“我也要去一趟秋江池,后会有期。” 说罢,他丢予江愁一书,要其转交。 —————— 昔日的冥狱洞天,变作‘长川城’。 如今的此中最高处,已是为墨夷珺麾下‘满霞宗’,可谓‘一览众山小’…… 年轻宗主坐堂上,置下书信,喃喃不解:“白悦居然会是一名女武夫?” “不过,此事为何要我转述付与?” 他这才拿齐纸笔,正欲落下... “墨夷宗主!有你的急传!” 门外,一名邮驿,怀抱着一只精美匣箱。 见墨夷珺出来,就往前送了两步…… 年轻宗主颔首示意,接过匣箱,一打眼差使人...“无名氏?” 他嗤笑着将其打开,心道又是哪一家被自己拒之门外的俗子送来的吧? 旋即! 他踉跄三步,紧贴墙障,才未跌下... 匣箱中,只有两物。 崔褚被拧下的头颅与一纸短条。 “师傅叔叔!” 愣神间,崔知蕤正从街边蹦蹦跳跳过来,手中还提着一只红灯笼,“咋了?” “没、没事。” 墨夷珺急忙合上匣箱,连汗颜都不退去,就微笑道:“知蕤怎么有空来了?” 小丫头微微垂首,摆晃着红灯笼,询问道:“师傅叔叔,我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吖?” “我不是不想让他学!我就是觉着想他了诶……” 年轻宗主的道心猛悸,平端着匣箱的双手紧攥成拳,“还要一些时间。” “你哥哥学得好,在外面闭关了。” 崔知蕤笑嘻嘻着不好意思,挠了挠小脑袋,溜须道:“是师傅叔叔教得好。” 墨夷珺笑了笑,一指红灯笼,“你可以把这个送给我吗?” “……” 小丫头有些不舍得,但是她想,徒弟孝敬师傅,也是天经地义。 哥哥知道了,还可能夸自己... “好!” 墨夷珺接过灯笼,手上的青筋把小丫头吓了一跳,“师傅叔叔!你的手!” “不要怕,练功练的。” 年轻宗主独臂抱着匣箱、红灯笼,摸了摸小丫头的脑门儿,“去玩吧...” “嗯!” 崔知蕤离开后,红灯笼即作纸条。 ‘不周山,还命来-黎客’。 —————— “付官!付官!” 一脚高一脚低的泥路上,付与一步试着一步,山雀倒是跳得好高,“快看!” 肩膀上被鹳运蹦哒得都觉了疼,少年也只好寻望过去,“你说的该不会...?” 其实就是一个手编的鸡窝。 真怪了,这穷乡僻壤的地界,居然还能用得到这种玩意儿吗? 小山雀又跳了两下,“我也有钱。” 付与立马来了精神!“买!” 不过是八个铜子儿贵的东西而已…… 少年端瞧了几下,问道:“大哥,您是本地人吗?” 心灵手巧的粗糙汉子点点头。 付与又追问起:“您这手艺,自己研究的吗?” 汉子摇摇头,“这倒不是。” “能讲讲吗?” 汉子嘿嘿一笑,把三根手指捻搓了几下。 少年瞥了眼在鸡窝里睡着的鹳运,想是她的钱早晚落自己手里,“成。” 递出去了两颗碎银。 汉子接过后,吹了吹,又咬了咬,才道:“之前路过俺们这儿的个人教的。” “他说俺们可怜,就教了这个手艺,还说学得好的,能拿出去卖。” “但是好多人都懒得学,就俺学得还算不错。” “不过,俺后来才晓得大家伙都出不去,说是被啥家给堵住了咋?” 汉子又说了自己被嘲笑的事…… 眼看是竹筒滚豆子了,付与赶忙拦问住:“教您手艺的人叫什么?” 少年说着,又给他递了两眼铜子儿。 汉子顿时俩眼放光,道:“蔡泽。” ------------ 卷一·闻道 第五十一章 黄商 不周山上,冬雪埋足,绯红几滴。 一场全无意料之外的死斗落下帷幕。 一截长枪尾被黎客踩在脚下,一截寒芒则是在其手中,“跟我面前耍这个?” 墨夷珺奄趴在地上,浑身浴血淋漓。 更是有从头到脚的两根‘脉络’,都被彻底打断,仿佛折了脊梁的老狗。 他一语不得吐,只悄动舌尖,欲要嚼碎先前一程,就着在了上膛的一枚丹药... 黎客遥斜一眼,轻声道:“废物。” 说罢! 他猛一跺步,动辄身形,来到狼狈不堪的年轻宗主面前,正对头颅踢过一脚! 顿然就凿砸去陆羽斩下的后峰之处。 他翕然嵌身其内,仿佛一套棺椁,四肢虽是在外,却也抠扒不住一块岩砾…… 又一条‘脉络’随之崩断! “黄商错就错在了认为我守信用。” 黎客大抖双袖襟裾,闲道:“待我杀了你之后,再去满霞宗取‘丹阳堂’...” “你猜,他们能活下来几个?” 一息间! 这名‘寻路人’的脸颊蓦然出现在墨夷珺面前,伸手折其臂,“真是无知。” 他将二指并出一游,带走血舌一条。 墨夷珺一愣之后,本就含血将喷的口腔顿时如洪溃堤,冲下了一颗‘血丹’... 黎客一别发缕,说笑道:“若左赫能学到半分,都不至于死相凄惨如当年。” 他大吐一口畅快气! “实在是苦我这条‘左道’久矣!” 黎客推出一掌,欲抚面揭皮... 与此同时! 上一次,黄商与周子安悄然亲临看戏之地,起异动如山崩一场…… 随展出檄文一篇,字字珠玑皆如金。 威严有声道:“聒噪。” 话音落下! 一题‘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先引得出。 一束炁力即紧随其后顶冲山! 正是一条虹光突来,仿佛被搭弦上的箭矢一支,将黎客打得人仰马翻... 使之身形更是跌进地中三尺之深! 就这般硬生生拖划出一道沟壑…… 再传二音,“愚昧。” 这位‘寻路人’当场爆体而亡! —————— 道观的合门前,有俩‘门神’站着。 亲睹一场先三境武夫对仗,之后的拳力竟是积瘀院中满堂,更使得陆羽唏嘘... 他微微戳进一指,就觉同一拳打抓,赶忙抽回,“师弟,你快进去看看去。” “嗯!?” 陆禾见这青、黄两色的拳力余瘀,也是发怵,道:“咱是道士...不是武夫...” “屁!进去吧你!” 陆羽一脚给少道人踹入院中…… 陆禾赶忙就是站桩浑圆,画手两仪,振起院中拳力余瘀,抱胸前,“好险。” 年轻道人确定了无事,才放心进来,与姜安安笑呵呵示好,“你没有事吧?” “贫道可是听付与提过你的!” “我认识你!” 姜安安口直心快,“江湖骗子嘛!” 陆禾立马抿唇,生怕笑出来...“师兄可真是名声在外!” 不出预料,他又被踹了一脚。 小姑娘不计较这氛围,摆摆手,直言道:“尉圣说,黄观主让尉圣转告给品山道人,再让品山道人转告给周先生,黎叔叔已经去找墨夷珺了。” “然后又让我转告给你们,再让你们转告给江愁哥哥。” “我还能顺便来帮这个姐姐一把。” 她指了指气喘吁吁的白悦,早就倒头大睡,和谁有些像来着? 这般长篇大论说了,两名道人即四目相对,心中同骂了一声‘狗日的黎客’。 “这狗东西还真是难杀,啊!?” 陆禾也恼了火,“他妈的!凭啥啊?这黎客忒赖皮了!” “黎叔叔到底怎么了?” 姜安安如此一问,陆禾立马蹙起了眉额,看来是一直都未告诉她了? “无事,嫉妒。” 陆禾也点头如捣蒜,“对!嫉妒!” 说罢,少道人轻拨心中奇门…… 师兄,江愁杀的尸神身貌似? 你是说白杀了!? 在白悦和姜安安看来,陆禾只似莫名其妙,点了点头。 陆羽心悸砰然,五指紧抓胸口,极其恍惚道:“你去长川城看一看。” 你呢? 赤国的事不能停! 陆禾又拨奇门,“墨……家……?” “力从地中起,要这样。” 另外二人懵懵懂懂,啥都没听明白,便只是姜安安就地教给白悦一个拳架子... 她又道:“我从炼丹术初转武学时,就学这个,百套拳谱一个理,贼管用。” 白悦也学着一比,顿觉舒畅醒盹。 “真的!” 姜安安一听,赶紧故作高深,咳嗽了两声,学着尉缭的一套,现学现卖道: “坤地载力,人身如栽,先通涌泉,后走双股,立以腰俞,朴步出拳。” “左手钻出,猛如推山,右臂挑打,正似擎天,目作鹰隼,身心一线。” 陆禾在心里记了个真灵,才离开…… —————— “付官,你要婆娘不要?” 屋子里,付与奋笔疾书,鹳运变作人形,道:“我有个朋友,可好看。” 她撅了撅身段,“屁股,可翘。” 又昂了昂首,“胸脯,可大。” 再一撸袖子,“长得还可白。” 最后一伸腿,“就腿不如我。” “把钱给我。” 付与追忆起《世说》中的内容,边拓抄,边道:“不给我,今天就烤了你。” 鹳运小声嘀咕:“咋这儿吝啬嘞...” “你说什么?” “没啥!没啥!” 她连连摇头,只好从胸壑里拿出一张百两银票,也算破财免灾。 可看傻了少年,“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钱啊!?” 她撇过头,一吹口哨,变回山雀,重新趴在鸡窝里…… 旋即一振翅膀,一抖毛,又成了球... “甭说,在哪个官家衔来的吧?” 少年似懂非懂,举着一验真伪,“你们女人咋都喜好把钱藏在这里呢?” 他一指胸中间,却见山雀瑟瑟不语... “你是不是还有?” “没了!真没了!” 它又嘀咕道:“早说是冲我钱来的,我都不跟着你,我藏了好多年的……” 付与满无所谓,只问:“我明天会去找洛妤娘娘,你要去吗?” “去!” 鹳运又作人形,“你养的马可臭了,我待不住,你还不让我抓蚱蜢蝈蝈去...” “你都不晓得,现在可好抓了。” 付与立即怒道:“这个没商量!” ------------ 卷一·闻道 第五十二章 纷纷动手 “先生,谣出于口,止与智。” 江愁先是找到了‘说书匠’,推摆茶盏,道:“劳请先生空出一场解释下。” “我若是不呢?” “死。” 才隽掌柜,语气平常,却是半点不拖泥带水,直接威胁:“还考虑一下吗?” “落在黎客手里,同样是死。” 如此一句出口,便是没必要再谈了。 江愁饮尽清茶,起身挥掌而出,直接打断其颈,“止此舆论,难也不难。” 他翻开《世说》,连连落笔…… 后续之事,无非就是让墨家的几位夫子陆续登台,唱同一出戏。 墨家江主,墨家将主。 他一抖袖中,再出炼物,白烛一支。 江愁将其置在桌角处。 霎时间,燃光巍巍,笼盖住茶肆与茶楼两处,呈作障法,如犀香摄魂…… 不远处,有一家馄饨铺子。 一名老人放下了碗筷,呆愣在原地... 他手边放着一只赶尸铃,身负一杆引路旗,枯瘦如柴火的腰间挂满野道符箓。 “命不好受。” 见到刚才一幕,老人不免担惊受怕起自己这种既不站队黎客,也无靠山的人... 是否会与说书匠一个下场? “命不久矣才对。” 老人闻声转过身,旋即咣当摔地…… 何婉桥敛回了一柄纸刀,随手浸在馄饨汤中,好似一瓶辣子倒里... 她转身离开…… “十五文,结账了您老。” 干巴高的中年掌柜从屋子里出来,一推老人,“十五文,您老别赖账。” “我结了。” 江愁丢过一颗碎银子。 —————— “不容易。” 尸勿在一旁照顾墨夷珺,与陆禾开玩笑道:“你小子是不是该叫我点儿啥?” “尸先生莫要逗贫道。” 少道人也算记仇,“不过,尸先生如今,怎么就沦落得任凭付与差遣了啊?” 男子怒瞪一眼,敛下,才知是玩笑。 陆禾赶紧抚胸舒气,“贫道就觉得尸先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 尸勿学着莲花福地里的俚语,“蛋公鸡跳墙给没毛的狗拜年,哪有正经种?” 少道人嘿嘿一笑,“尸先生说晚辈不要紧,咋就这个说自己了嘞?” 男子倒真是老一辈的兵家气度,待这类碎语,半点都不在意。 “付与让我转告你们,参与围杀者,尽量都躲着,你师兄弟俩也别例外。” 说不上是夸赞,还是贬低,尸勿直言道:“这小子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留意。” 陆禾‘恭维’道:“怕不得其死。” “……” “是啊……”尸勿点了点头。 —————— 长流边,冬雪竟不落此处... 付与开门见山,问:“洛妤娘娘,我想要您这里的一朵紫莲,可以吗?” 妇人淑掩笑仪,“这么直接?” “觉得您好说话。” 少年说出这么一句,给旁边盯着河里游鱼的‘山雀’都听不乐意了。 倒也不是觉得说错了。 就是你付官咋没这儿尊重过我嘞? 它想到这里... 当即叼出一条比自己个头还大的鱼,摆摆身子,抖干了毛,就开始啄食…… “不尊重就不尊重,不在乎。” 它一个劲‘小鸡啄米’,叫洛妤给看了个正着,“偷鱼吃,可是要交钱的。” “啊!?” 鹳运急忙化形,“我没钱啊!我的钱都被付官给抢走了!都在他的兜里!” 她还给指了指是哪一个衣兜... 付与蓦然比吃了屎还难受,只能交出一块银子,重复道:“可以借我吗?” “可以。” 不等少年松出一口气,洛妤就又补充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您讲。” 妇人惆怅道:“你也看见了莲花福地里的惨况,我想你帮忙改善些许。” “只要事成,我就能予你‘三千四百一十六’个【德】数。” 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付与愣了愣,还是点头答应,“您出法子吗?还是全权交给我?” “我希望蔡泽能再来一次。” 洛妤似恳求道:“一次就够了。” 届时,‘山雀’又叼出来一只螃蟹,还被其夹得没忍住哭噎起来…… 水灵望去未犹... 想不答应也他妈不行了啊! 少年兜住银票,频频颔首,“成。” —————— “为啥啊?” 出了莲花福地的路上,鹳运牵着马,一个委屈模样,见者犹怜,“可臭了!” 付与出刀几寸,顿时‘元身内敛’。 “我牵!我牵!别吓我!我害怕!” 身形高出了少年三尺还多的女子,就红着眼,又捂着脸,“破螃蟹,该死。” 话音刚落! 鹳运就被丢出去五六尺远,只见‘半个少年’,影似惊鸿,侧身去林中... 一颗头颅直接被扔出! 滚滚落落…… “咋看到的?” “保密。” 付与彻底显形,抹刀归鞘游心神…… 【功】5200 【德】5000 【名】5000 ‘院子里的少年’点点头,俯身捋起一叶‘青萍’,轻抖‘水渍’,“一。” ‘他’走向另一边…… “二。” 最后,‘少年’走向‘院外’…… “四。” 二百功数只能取四片? 这条路还真是难走啊!? 付与嗤笑一声,就见鹳运姿势诡异,蹲在自己的身前,戳了戳肚子,“诶?” “付官,你这里肚子里不一样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身子里的气府都不挨着,你咋这儿挨着了?” “你本事太低。” 鹳运如受雷击! 付与扬长而去…… —————— “婉桥,有把握吗?” 黎客出奇的有些担忧,女子倒是相当自信,“我走这一门都多少年了?” 她扎纸一人,写下付与生辰八字。 “门下一支,速速还我。” —————— 山间林路上…… 少年忽然趔趄在地! “付官!” 不等鹳运跑过去,林中异动纷纷... 一个老乞儿率先跳出! 法家的两名门子紧随其后,一并堵住退路。 张烈、苍泽,现身前路岔口各一处。 “付官,如何啊?” 儒雅妖修虽说是如此,却始终打量着鹳运...抿唇道:“可算是能吃到了……” 付与拄着刀柄,半跪原地,“你?” 他看向老乞儿,老乞儿也点点头。 正是‘旁门-食骨人’! “付官,你先走,我能拦...” 鹳运摇摇头,鼓舞道:“反正我能给你拦出跑的时间就对了!” 付与的两张剪纸人也自焚殆尽…… ------------ 卷一·闻道 第五十三章 不信也得信 “你在说笑。” 付与忽然站起身,去到鹳运旁边,给胳膊擎高,一搭肩头,扔出去三丈远…… 逼得她显出原形山雀才落稳! “就凭‘她’,也配和我争道?” 少年说罢,挺立脊梁,将双袖一抖。 竟似安然无恙!? 一纸符箓陡然显现,自出自绘,再折剪成巴掌大的纸人,掐腰站立原地... 不过是须臾一息之间! 距着最近的老乞儿就见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之法。 三名纸人浑然一变,活灵活现,委护在少年身旁,呈作三合鼎立。 一名去到张烈身前,一名去到苍泽身旁,一名去到老乞儿身后。 来了就都别走了! 付与再振衣袖,元身内敛不见…… 下一刻! 一纵霜锋破空有响,显现在两位法家门子站立的正中之处,如捍门飞瀑一流。 火光翕然化作角漩,炙得汗滴接连。 少年褪下半张面庞,出现在身前法家门子的肩上,狰笑无比。 他双手持刀,猛然使力共推,顺着此人的肩颈处,斜斩而下…… 这人正如年老榫木歪折两段! 旋即,付与挑刀攉起,又刎去另人... “身后!” 老乞儿抓住‘纸人’颅顶,直接按碎神庭,法目升起……再提醒道: “现在是‘离’字处!” “你可太会看了。” 恍然间! 两根手指显现,并伸出,正是在老乞儿眼前,‘走’势亟亟如螣…… 可谓‘袖中青蛇胆气粗’! 其身旁‘纸人’泯然,却惜不可见。 付与褪下一具《敛身焱》,睥睨张烈之处,玩味道:“你应该找宋妍报仇。” 祸水东引后,他纳回一只纸人入袖,拢了一拢,“来找我,肯定是会死的。” 不容几人思虑是否言有所指? 一刹那! 他来到另一人身前,抓发提起,“其他人都能活,唯独你们两个必须得死。” “不、要!” 付与半分都不迟疑,只管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随即,他将血迹一抖,颤颤巍巍,悉数入刃身血槽之内…… “要饭的,告诉法家人,我等着。” 老乞儿瞎了眼,不敢再作轻举妄动,发觉少年迟迟不下死手,才欲脱身... “等等!” 少年又一甩袖,两名纸人驰援而去,堵住苍泽后路,才道:“传给法家。” 付与塞给他一块兵家令。 正是尸勿所赠,可见贵重。 言外之意,即‘咱们不死不休了’。 老乞儿自不知觉,冲着山雀点了好几下头,“一定的!一定!” 说了,他转身就跑…… “无论杀不杀,都不亏,这才像是黎客行事,法家人,恐怕是左光斗引的?” 少年故作惺态,怒了努嘴。 他缓步到及近被打杀的苍泽身旁,遥遥一招手,喊道:“鹳运,过来报仇。” 山雀当即应和! 尽管是飞到一半,因为心急化形,摔在了地上,也就是快些起来,拍拍衣裳。 卯足着劲飞奔...“来了!来了!” 鹳运撸胳膊挽袖子,摩拳擦掌,好大的阵势,“终于是让我等到这一天啦!” 还好我会站队! 苍泽本就被虐杀得濒死,付与也就在一边坐下。 他掳开酒囊,豪饮入喉一大口止渴... 李老爷子家里的是啥酒啊? 这些个酒酿的劲儿,还是都太低了。 少年想不明白,也没多想,摇摇头。 只是闲看苍泽的一具谱牒金身,居然被鹳运一脚脚给跺得将及崩碎? 届时,一具原形不得不显。 鹳运气喘吁吁,却还是半点都不吝啬力气,依然连打带踢,“叫你欺负我!” “看你还敢欺负我吗?!该死!” 付与就始终打眼瞧着,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蹙起眉额,急忙拦下,“醒醒!” 他踮起脚尖,一拍女子额头。 “嗯!?” 鹳运寒颤浑圆,醒过神,变作山雀,飞去少年的肩膀,“好像下手重了……” 付与顿时发觉,其心魔便是苍泽,也就未说什么,“不轻不重,刚刚好。” 说罢,他冲着自己的肩头一弹... 一只圆滚滚的山雀顿受‘天谴’! 它整个倒飞,婉如瀑布落下,在地上摔得弹起了好几回... “苍泽,聊聊吗?” 少年蹲下身,看着蜷伏的老狗,摸了摸,笑容越发纯真,“到底是只畜牲。” “蠢!” 山雀扑腾着翅膀,浑抖下一身的雪,且好似打了一个喷嚏? 不是骂我吧? 付与伸出两根手指,即给你两条路。 “你还我一朵紫莲,我留你一命。你不还我,可就是我杀人越……” “不对!是杀狗取货!” 山雀嘀咕道:“好一个‘还’字!” “还!还!” 老狗吠语低迷,“我这就吐出来!” 说罢,它当真在嘴里吐出一朵紫莲。 一朵早溶于狗黄的紫莲,腥臭无比。 “就是这个了……” 老狗全身气力皆无,趴在地上喘吠... 付与拿起紫莲,在狗毛上蹭了蹭,才端详道:“真是难得你未耍心机。” 话罢... 老狗的瞳孔瞬间瞪大! 少年一拽其尾巴,随即推掌破腹。 “骗你的,你横竖是个死。” 旋即,付与炼化出一只纳【功】物。 是为一篇兵书纸卷! “拿着。”他给拍在山雀的头顶。 鹳运顿时就晕头转向……“啥啊?” 它赶紧化形,拿起来一看,由惊诧,到欣喜,只一息间,“谢谢付官!” “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个!” 她又往胸壑里一掏,拿出两张十两的银票,“这是我想着藏下的!给你了!” 付与极力抑制笑意,往其胸脯上瞥了一眼,正色道:“你是不是还有啊?” “没了!” 鹳运往前两步,“不信你看嘛!” “嗐!” 少年,摆手接过银票,“不重要。” 女妖信以为真,不信也得信…… —————— “婉桥!” 黎客守候多日,才见病榻女子醒来,竟是当即与自己道:“对不起。” “无事,无事。” 男子怀抱住何婉桥,说道:“是左光斗的后手太蠢了。” “他不知道,也料想不到,付与这种怪胎一旦破开桎梏,会是如何的境地?” “一群乌合之众,难成大业。” “我也蠢,付与的师父,毕竟是你的前辈,我不该让你试的。” 他搂抱更紧,“对不起。” ------------ 卷一·闻道 第五十四章 香肉 很是气派的一间酒楼前…… 鹳运紧紧烙抓住付与的手腕,可怜巴巴道:“付官,咱们开一间房吧?” 她赶紧解释:“反正我肯定是要被山水庙除名了,彻底变回山雀是早晚的。” “我绝对不会占你便宜的!” 少年搭理都不搭理,大步往里面走... 女子拉得更紧了,“咱们找一家便宜的也行,别老是住这儿贵这儿贵的了。” “兜里再鼓,也是要细水长流的。” “无妨,你的钱还有好多没花完。” 说罢,付与正是要脚下一奔... 鹳运又给拉住,还往后几步,“就一次!就一次!咱们找一家便宜些的吧!” “也成。” 少年停下脚步,未成想她力气居然会是如此的大? 难怪是好悬就没给苍泽跺死呢…… 付与站在街边,好喘了两口,斜眼一瞧...鹳运正是到处撒么着便宜地界在哪? 一个不留神! “掌柜的!两间!” 付与站在酒楼的柜台外,竖着两根手指,微笑道:“要上好的!最贵的!” 高大女妖气得狠一跺脚。 她雄赳赳地奔到屋子里,又不敢反驳付与,只对掌柜发火:“你快点儿!” “得嘞!” 年轻掌柜是真被吓得一哆嗦,赶紧找钥匙,双手奉过,道:“爷,您拿好。” 鹳运心如死灰... 她背靠着屏门,滑坐在地上,生无可恋,“掌柜的,你们这有啥吃食吗?” “有!” 付与先来了精神,抢着介绍道:“炖香肉、煮香肉、清蒸香肉、酱香肉。” “尤其是咱们这的酱香肉!” 年轻掌柜顺着介绍道:“用的卤料都是上好的,从御膳房里传出来的方子。” 二人一同吞了口唾沫…… 鹳运这才看明白,付官是老食客了。 他骗自己的钱,就是冲着这里来的。 “付官,酱香肉说的是啥啊?” 见鹳运真不清楚,他一抹垂涎,和蔼微笑,调侃道:“就是酱卤‘苍泽’。” “三份!” 鹳运也来了兴致! 二人就此大饱口福一顿,之后…… 鹳运躺在客房的床上,揉了揉肚子,用尾指剔牙,笑呵呵模样,好似挺满足? “付官,他们都打不过你,是不是因为你身子里的气府与众不同的原因啊?” 她揉着微微鼓起的小腹,可得劲…… 付与也吃得顶饱。 因此走路都不便了,就顺着近手的客房进去,与鹳运暂住同一间…… “差不多。” 他说着,就一打嗝,道:“不过,更多是因为他们的本事和你一样,太低。” “低...还是太低...” 蓦然,鹳运好似神志不清般,念叨了两句,心如死灰... 她愣愣着,也不敢反驳付与,就只好是一展妩媚身段,“咱们退一间房呗?” “然后再把退的钱给你?” 少年一问,女子连连点头,哪里能懂得半分的眉眼高低啊? 倒也亏是如此,才能被付与带着…… “想想就好了。” 付与坐着椅子一滑,俩腿甩到柜上,再道:“马上就能到壤境、见蔡泽了。” 鹳运知道‘要账’无望,就只好问个正事:“你说,他会老实跟咱回去吗?”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少年一转头,笑得瘆人,道:“实在不成,就只能‘服之以拳’了。” 鹳运更愁了,“我俩能打过他吗?” “好办!” 付与直言不讳:“就算咱打不过他,还能跑不过他吗?” “到时候,我开《敛身焱》跑,你变家巧儿飞,具体事宜,具体商议不是?” 鹳运立马瞪眼道:“我是山雀!” “你要不要改个名字好了?” 少年想法漫天,不着边际,道:“这个道号实在是不太好听,也不太好记。” “我在想了,不过要好好想一个。” 她看对面楼的‘花魁’俩字就不错! —————— “万物皆备与我。” 年轻掌柜无感此后争纷,毕竟是天倾变革,难以独力挽,只道:“任其去。” 付与举头一望,就觉得和他聊天... 是一如既往的真他妈气人! 少年问道:“前些时日,周子安立了一处书塾,你要不要考虑去学师三年?” “还是任其去。” 年轻掌柜待这档子事,依然是满不在乎,“倒是你该注意身后的‘尾巴’。” 付与点点头,“我知道。” “兵家的两位圣人,只能压得下‘君子’,压不住某些‘小人’。” 年轻掌柜抱着头,躺在长凳上,微微瞑目,“找蔡泽时,提防着法家一些。” “懂。” 少年晓得此事,毕竟这处接壤燕国。 作为燕国里一家独大的法家,偶尔逾矩越境,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 “话说回来...” 年轻掌柜实在忍不住,八卦道:“我记得你是有一个倒贴的童养媳吧……?” “你若是好奇鹳运,纯粹想多了。” 付与坐直身子,摆手指解释道:“一来,是她挺有钱的,二来,是好忽悠。” “至于三...是我打算让她帮我说两句话,毕竟小嫣都...” 他叹了口气,恨自己一身‘清白’。 鹳运从门边扒出头,也不在意前两个看法,只问:“付官已经有婆娘了吗?” “我要叫她官娘娘吗?叫夫人好像也不错诶?嫂子似乎都行的吧?” 她真的思索起来…… 付与眉蹙纳闷道:“你就不困吗?” “困...倒是不困...” 鹳运不敢大声,“掌柜的,你和付官都认识,能不能退一点钱给我啊?” 她说罢,想了想…… “我也给你看一看腿。” 鹳运这就要一敛长衽... 付与赶忙打住,“你哪学来的!?” 女子伸出青葱细指一根,对着对门的勾栏院子,“我都在窗沿上看了,一收衣服就会给钱。” 她嘟囔道:“就是后面看不见了...” 少年倒是没先怀疑真假,只是极其不解,询问道:“你晓得对面咋赚钱不?” 鹳运摇摇头,“不过,她们都和我跟你说的‘朋友’差不多,身段,可好。” “我还以为你是有些装傻的呢...” 付与掩面道:“我的错。” 他也就不计较鹳运口中的‘朋友’到底是个什么行当了…… ------------ 卷一·闻道 第五十五章 涉世未深 “你快过来。” 晌午正烈,年轻掌柜方才拨完算盘珠子、对好账,冲扶栏下的少年一勾手指。 付与在原地伸了个懒腰,眉眼惺忪着过去,抻脖子、侧耳朵,道:“咋了?” 这名年轻掌柜‘紫舆’,也把脑袋往前送了送,问:“好奇对面楼的事不?” “别卖关子,成不?” 少年也不见外,吐槽一句后,就拿过柜里的浊酒一饮,道:“后劲儿不小。” “大清个儿,有个男人被吓痿了。” 付与打了个哈欠,“难不成是你?” “滚蛋,说正经的。” 紫舆准备大动一场口水仗,撸起两根袖子,“听说是叫一只家巧儿给吓的?” 不用再说了,付与转身奔楼上去…… “鹳运!” 他一脚破门,不掩怒意,“你又趁着清早干什么去了!?” 鸡窝里的山雀直接被吓炸了毛... 它赶紧化作人形,抖了个浑圆,八卦道:“付官,你和官娘娘这么做了吗?” 她把腰板往前一送,又往后一挪。 鹳运还是看不出来眉眼高低,“我瞧着,人家都笑得可得劲可得劲的了。” “你再敢去,我就给你鸡窝烧了。” “不成!” 她嘟囔道:“不让看就不看嘛……” —————— “你去找了一趟蔡泽?” 年轻道人整个瘫躺在榻上,一连气儿等了他好几天,倦得不行,“聊啥了?” 才隽掌柜把箜篌女子推了出去,这才坐回原位舂茶...“实在不方便告诉你。” 陆羽叹息道:“真不是当年喽……” “的确如此。” 江愁温好盅茶,递给了年轻道人,这才说起:“你要去见一见阮嫣吗?” “合着你就是在等贫道了?” 陆羽一个鲤鱼打挺,未半,悻悻着坐起来,拍打了几下道袍,问:“现在?” 才隽掌柜摇摇头,“锦上添花,固然是好,可万万不如雪中送炭。” 说罢,他在袖中抖出一条绸缎。 刺绣极其显眼,乃是由许多人名编织出的‘花蕊’一朵。 一眼望去,即是一目了然。 年轻道人霎时杜口结舌,“贫道开眼了,你居然还有一手绘局求果的本事?” 他整个人一作如临大敌之态,汗流浃背。 看着‘付道阳、周子安、黎客、何婉桥、尸勿、黄檗’的字样…… 之后,是兵家至圣的名字兜底。 “简直大逆不道。” 陆羽赶紧抹了抹汗,不敢再看,心里早就骂娘了... 贫道可惹不起这档子大因大果啊! “各为其主,后会无期。” 江愁提醒道:“付与的事,了了。” —————— 秋江池内,止境天地…… 周子安要了一碗阳春面,道:“一如既往的难吃。” 付道阳在里面,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吃不惯就滚!别人咋能吃惯?” 周郎当真不吃了,把筷子置下。 “前辈没有给付与留下些什么吗?” 老掌柜揉着下巴颏,笑眯眯道:“我给他留了一个暖房的丫鬟,能不错。” 周子安笑了笑,不搭理这一茬…… “冥狱洞天破碎时,前辈也在吧?” 付道阳欣然点头承认,㧟出一汤匙老酿酱油,嗦了一口...确实是不怎么样哈? “果然难吃吧?” 周子安把碗筷送去柜上,笑道:“前辈,当时所去一程,是打算怎么干?” 付道阳躺在老头椅上,摇摇晃晃,用一支大蒲扇遮住脸,轻拍膝盖唱戏谣…… “不忍思量,落雁终归化尘埃。” 周郎见其不提此事,就代劳道:“我猜,前辈是希望黄商死的吧?” “甚至于黄商不死,你会动手。” 付道阳哈哈一笑,“任其去。” “可日后,前辈如何面对付与呢?” “哪有爹与儿子赔不是的道理啊?” 周子安叹了口气,似嘲弄,“若在我来看,你可不比黄商待他重要。” “可有可无之人罢了。” “你他妈找死吧!?” 老掌柜怒意显赫,皱巴巴的面皮上满是青筋,只把蒲扇一丢…… 旋即! 他直起身子,跃过柜台,一拳便打得周子安砸到房舍两间... “多谢前辈惜力了。” 一片崭新的残垣断壁中,周郎踉跄着起身,轻飘飘擎抬手臂,擦去唇边血迹... 依然天不怕、地不怕。 老掌柜怅然道:“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无可厚非,周子安既不认同,也不反驳,只说是:“前辈听说过江愁吗?” “墨家的小崽子。” 付道阳又躺会老头椅上,“若是和你一个年纪,他肯定要死。” “前辈亲自动手?” 老掌柜晃荡着蒲扇……“不然呢?” “他和付与走得蛮近。” “墨者,惩恶扬善,无所谓。”付道阳难得有一句好话,说:“没啥野心。” 周郎有意刨根问底,“详细说说?” “幕后者,不屑于台前。” 付道阳伸手指了指天上,是在说三教中人无疑了,“墨者,比他们强点儿。” “明白了。” 周子安踏着止境离开…… 老掌柜又把大蒲扇遮脸... 他在想,付与上次早早就离开,认出来自己了吗? —————— “付官!付官!” 鹳运又把付与拉住,指了指街边卖福绳的摊子,“可好看了!真的!” 她把什么手饰都无的胳膊往前一伸。 “你不是和紫舆要回来钱了吗?” 少年就这么搪塞一句,自己倒是瞧上了对面乐铺子里的二胡弓弦... “应该能不错吧?” “不成!” 鹳运还是拉住他,“是坏的,用不多长时间就会断,不可靠。” 付与慢悠悠转过头,一仰,“你一个家巧儿,还了解这个呢?” “我的‘朋友’就会啊!我常听!” 她嘀嘀咕咕:“叫‘久病成医’?” 得!还是个艺妓呢? 少年点点头,躲开人流,才道:“老板,来一条福绳,给她。” 付与一指,转头再问鹳运,“系两枚铜钱?还是玉石?彩结?” 女子连连点头,“都成!都成!我都成!付官真大方!” “别夸,花的是你的钱。” 付与递出一张银票,“老板,来两块好的玉石,夹一枚铜钱,系仨彩结。” 鹳运也不在意这个事了。 反正是要不回来的,花回来也成嚎? ------------ 卷一·闻道 第五十六章 爱财胆小还贪吃 一名女子画师,并腿坐在路边。 鹳运约莫着距其两三丈远左右。 她直直地垂下双臂,抓着裙衽,既肃穆又胆怯,极其拘谨,“付官!” 付与正坐在另一边剥花生,“咋?” “我害怕!” 话罢... 就见付与把壳一扔,再把仁一丢,仰脖子接住,咀嚼道:“放松一些就好。” “我还是害怕!” 鹳运被吓得直接跑开…… 一头撞进少年怀里,使两人齐齐摔在地上。 她泪眼婆娑,指着画师抽噎道:“她长得可像老鹰了!可像可像了!” 付与起身掸了掸尘土,一回头。 见鹳运的哭模样,也便不好说什么。 索性就眺了一眼瞧瞧画师的脸...当场忍俊不禁,“哈!像!这五官确实像!” 说罢! 画师立马黑了脸,少年才后知后觉... 他急忙抱出揖礼,以表歉意,转头询问鹳运,“你不会是想我也买一幅吧?” “嗯!” 鹳运赶紧点头如捣蒜,投去一道楚楚可怜的目光,“你就在旁边守着都成!” “咳...咳咳...” 少年理出一个笑容,驼背搓手,色眯眯似的,确认道:“你不会多要钱吧?” 女子画师大翻了一个白眼,摆摆手。 自己哪见过这么吝啬的? “得!” 付与拉着鹳运站好... 却又觉得不妥,就往后面一指,“你退几步。” “为啥?” 高大女子歪歪脑袋,就听呵斥:“没有为啥!赶紧往后面退!” 说了,付与还往前几步。 女子画师瞧好架子,就道:“这位姑娘别倚着门,站直些,和公子一样就...” “嘶——算了,这位公子,你也尽量把背挺直一些吧...” 就这般。 一直画到了下午才作罢…… 来到酒楼。 付与赶紧抽出椅子瘫坐,仰脖子灌了一整壶的热茶,又敛袖擦了擦嘴。 哪还管个礼仪? “没凉的吗?” “还真有一壶忘记烧了。” 紫舆在柜台里拿出一壶冷井水,递到少年面前,问:“你干什么去了?” 付与一指身后。 鹳运正盯着两张画傻乐,“付官,她是不是给我画肥了一些?” “这张倒是还好。” 年轻掌柜也瞥了一眼,其实是一张山雀落在少年肩头的画,“都挺好看的。” “有眼光!” 鹳运竖起一根大拇指,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烤番薯、两包点心,“看着都香!” 她给挨个摆在桌上,俯下身子,直至快要贴到脸,才深嗅了一遍香气…… 有些担忧,“付官...你应该不吃的...吧?” “对,我不吃。” 付与叹了口气,转头道:“不是说有急事?” 紫舆看着鹳运大快朵颐...也觉眼馋,缓了缓,道:“‘月鼎宗’开山门了。” “关我屁事啊?” 年轻掌柜一摆手,“听我说完了。” “他们想找一名刀客学师,报酬是一片‘椎铁’,能够打成刀鞘、木匣。” “还说,会给‘一千’的名数。” 少年故作大吃一惊,好是诧异模样。 问:“该不会是有五十名门生吧?” “你咋晓得?” 紫舆不解,付与就道:“你猜,一条传承有多少的【名】呢?” 年轻掌柜恍然大悟! “这还去个屁啊!?” 付与摇摇头,“不拿白不拿,传出去也没什么,反正洛妤娘娘说是不着急。” “真是难怪你刻意绕远来我这里。” “外面的吃食,不比老家。” 说罢,少年转过头。 正与鹳运四目相对! 只一刹那,她立马抄起一包点心渣,给一股脑地倒进嘴里,“没...没了!” “真没了!” 女子把包着烤番薯的纸一甩,两三片焦土被抖下,才晓得... 连皮都给吃了!? “能儿再儿给我买儿点儿不?”她刻意学着这边的地方腔。 紫舆放声大笑,“你还挺善良的。” 他拍了拍付与,又调侃道:“之前不是听谁说,你最讨厌麻烦事吗?” “是叫?胡、胡为?还是啥?” 少年霎一恍惚,“人难免会变的。” “走了,带你买其他小吃去。” 付与带着鹳运离开…… —————— 月鼎宗前,道台立起方圆七丈。 若想担任其门内授刀供奉,就要过了至少其余两名供奉的关子才可。 这便是没有其他人拜山的原因了。 “感觉有些想打退堂鼓啊?” 付与回头和鹳运嘀咕了一句,她却是吃着炒栗子搪塞:“没事!我信付官!” 她剥开好几个栗子,张大嘴,一口气吞下,“比我以前吃的可香了。” 少年自从认识这只山雀以来,常常叹气,这次也自然是不例外。 如何还不出来人呢? 从我拜山到现在,满打满算,两个时辰,再如何,也不该是如此待客之道吧? 付与盘腿坐在道台边,正想着... 两名簪星曳月的妇人走出。 云鬓雾鬓、水佩风裳,好不风情。 “付官!你快看!” 鹳运最先看到,就拍了付与两下。 她本意是提醒,却没料想,全打在了头顶,“我不是故意的...没看见你……” 这句话出来,付与立马不耐烦,“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烧你鸡窝。” “诶!?” 鹳运赶紧想着转身离开... 偏偏是又听见雍容华贵的妇人蓦然出声:“小友,我们才来,你便要走吗?” ‘月盈’轻轻摞袖,妩媚道:“来都来了,就称量称量本事吧?” 付与越听越懵,一步往前。 竟是立即被‘月合’给呵斥一句! “刀侍去台下站着!” “刀...侍...?” 月盈宛若惊鸿,落在道台边,伸手提抓住鹳运,“不挨一顿打,可走不了。” 不容鹳运反应过来,就被狠拍肚腹。 下一刻! 力道后来,鹳运直接砸在付与身边。 她顺势一抓脚踝,提醒道:“付官,这妇人的力气可大。” 说完,鹳运一起身,好似不痛不痒? 可是揉了好几下肚子。 付与早就咬牙切齿着,忍了许久,终得怒道:“二位,我才是登山门的。” 月合打量一眼,不太信,“真的?” “真的。” 少年咬牙更紧,给鹳运拍了拍衣服上的土,道:“你先下去待着。” “哦!” 她捂着肚子,跳下道台。 “我很久没动真火了。” 付与恍一提膝,跺碎脚下道台,“想要称量称量,是吧?” ------------ 卷一·闻道 第五十七章 开名、除名 道台之上,胜负渐晓,生死犹未。 源于此次声势之浩大,月鼎宗的门子近乎是全数到临,亲睹这场‘困斗’…… 看看这一个‘不长眼’的能否当任? “两位供奉!快些动手吧!” 距之道台咫尺处,一名贵公子,手把山水画折扇,朗声道:“已然无趣了!” “台上的!赶快走吧!” “公子,再不走,会被打花脸的。” “这第八个供奉,恐是找不到了。” 这群宗门仙师,全为比付与还要年小的一辈,倒是真属一呼百应,七嘴八舌... 不过,也多为一个凑热闹的看法。 此时! 一名老者挤过人群,刹那间黯了眸。 “真是颇有故人之姿。” 他看向破碎不堪的周圆道台…… 烈火焱焱升起! 转瞬间,即围援全边,如一顶火牢。 其中一条条破碎痕隙,都接踵而至般漫起红光,似一缕接一缕剑气气冲斗牛。 ‘密不透风’的火墙,只刹那,便被打得‘千疮百孔’,好比一场‘竹刑’。 其中这名‘鬼人’,微微拧动手腕,脱下快被撕碎的红衫,道:“没劲了。” “的确是没劲。” 月盈轻轻絮步,向后退出两丈,丢下一条破布,踢进‘火墙’中,灼燃殆烬... 她将青葱细指长伸,游过锁骨,半褪肩袖,抱膀道:“你还有什么本事么?” 月合也提一条破布,擦拭下指甲沾染的血渍,“好似一股龙精虎猛的味道?” 她把这匹破碎不堪的布条扔出…… 到付与身边,霎时被焚毁! 一具‘鬼人’形影,也随之泯然,只闻道:“有,肯定是还有的。” 一息间。 余悸在原地的炁力都彻底消失不见! 月合前一刻还是风情模样,这一时就慌乱了神色,援求道:“姐姐,他……” 月盈护住妹妹,法目升起,却不得见其身形,“不对,月合,跟紧我一些。” 她站在道台正中,与妹妹相互搂扶。 二人各为其目,仔细端详着四周,小心翼翼,向后退去,却愈觉焰火扰道…… 好比是一座中元气府被人攥握在手! 下一刻! 月盈浑身一栗,被霜锋割断发髻... “这……!?” 贵公子瞪大双眼,“他...人呢!?” “月盈供奉的洞观术裔找不到他?” “我之前在山下的一间书塾铺子里,翻看过一本杂记,里面好像有这种...?” “你还记得叫什么吗?” 议论越发嘈嘈,老人晓得这群后辈定然不解,就出声提醒道:“元身内敛。” 众人随着他一指台上处望去…… 月盈身后,半显出一张人脸,一具肉躯缥缈、若隐若现,“你往哪里看呢?” 她蓦然寻声回首! 付与一脚踹开月合,五指抠拿住这名妇人,硬生生按撼入地,“白长眼了。” 少年跪膝抵其腹,一拳砸下。 华贵如绸的紫光霎时烁然! 他才显身形,即又匿下,“继续。” 一股低沉声响‘凿穿’整座道台…… 贵公子愈发皱眉,似苛求道:“老供奉,你是不是该去拦下他了?” 老人一语不发,只睥睨一眼。 这时,又一个朴素长衫的年轻人,挤到最前,“老供奉,他好像起杀心了。” “不可...” 老人话不出口,就观得台上,内敛元身的少年,悄然抓握狭刀,“没劲了。” 还是如此一句之后,付与径直推出妖刀,将道台上所漫的焰火悉数揽入其内... 仅一刹! 便是围杀尤礼时,陆羽所作仙剑法。 血光亹亹不休,再塑刃身,也是为一具大巧不工的姿态,仿佛拖使长柄朴刀。 付与察觉老人观法,即是一个碾足、动身,相背而驰…… 奔去月盈之身前处! 一柄长刀,横拦腰斩。 一条条附骨的火裔脉络,翕然尽显,使其全不得见‘火墙’之后,“月合?” 话罢,长刀已至... 站在道台边的山雀吓了个冷颤。 它一股脑滚轱辘下台,炸了毛,双目呆滞无神,“付官……是要干啥啊……” 这不是在结梁子吗? 诶!? 它又一个哆嗦,被一名仙师提抓住。 “松手!” “哎!?” 家巧儿说话,少年吓得一个踉跄,恰巧眺见道台上的战况... 又吓得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月盈、长刀,相距一尺之时。 老人跳上道台,五指抓拿住霜锋,瞬间被炙蜕皮肉,“小子,想一想后果。” 妇人大难不死,浑身发抖。 “姐姐!” 月合赶紧跑过,伸手搀扶,才让她没有摔在地上,“姐姐……你没事吧……?” “没、没事。” 付与显出一整具元身,褪了血意,收起狭刀,容鹳运落在肩头,“想好了。” 少年说罢,抱着头,吊儿郎当模样。 “我应该够资格当这个供奉了吧?” 老人点头,抓举起付与的左手,“现在开始,他便是我月鼎宗的第八供奉。” “有意见吗?” 门子无声,即是默认。 老人又点点头,“你们两个呢?” “心服口服。” 月盈缓过神来,抱作揖礼,“我就斗胆劳请第八供奉,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如上。” 月合似故意挑逗,作了一个万福礼。 “得。” —————— “这地方好啊!” 付与来到月鼎宗的后山,有一处冬暖夏凉的湖泉,“比紫舆店后的强多了。” 少年一脱裤子,就扎了进去。 “付官!我来你这边!” 付与心里一动,就见一道高大身影跳来,好比猫窜狗闪,“你离我远些啊!” “要不是旁边湖里有螃蟹,我还不来...” 话未说罢,鹳运陡然变作山雀,扑腾了两下短翅,就沉入底,“付官!救!” “救!咕噜噜!” 付与忍俊不禁,俯身给它抓出来。 将其捏在手里一揉,才到泉边,“我还真没有料想,你居然肥得这么结实。” “你才肥呢!” 它挣开两根手指,自己跳到湖边的一块石头上,抖了抖毛,“山水庙好像把我除名了...” “正常。” 付与大开双臂,扒着湖边青石,脖颈以下都溺水中,很是享受,“你不走?” “还要泡一泡?” “不...” 山雀一打冷颤,就两爪疲软得倒下。 “付官,我,我好像受冻了?” 少年瞧其奄奄一息的模样,真不是装的,赶紧起身,又是急忙浸去湖泉中... “你转过去。” ------------ 卷一·闻道 第五十八章 ‘白泽’ 翌朝,演武院处,好生热闹。 少年却是没精打采,瞌睡、垂涎,还打晃,全是作一个呆傻模样。 自打知道了这所谓的‘第八供奉’,竟是狗屁香火【德】数都吃不到的时候。 自己就她娘想着撂挑子走人了! 他一打哈欠,正色道:“先站桩一个时辰,活络活络筋骨,省得闹不开。” 搪塞完,少年就要转身离开... 月鼎宗的一伙年轻人,也就都算是起了个大清早,赶了个晚集。 闻得此声,顿时便嘀嘀咕咕起来…… 手把折扇的贵公子‘何阳策’,将山水扇面一展,当即道:“第八供奉,该不会是想要就如此日复日的含糊了事吧?” “对啊!不是说授刀吗!?” “没错!我们是学刀的!不是给你站人桩的!谁没学过这东西啊!?” “八公子,我们也都是从小学来如此的,站桩之事,其实并无必要苛刻。”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句胜一句。 付与被吵得心烦,可得幸着醒了盹... 我若非是奔着这一块‘椎铁’来的,指定现在就动手,撕烂了你们这张破嘴。 他尽可能心平气和,委婉道:“各位小兄弟,从我第一次学刀时,即是猫窜狗闪、兔滚鹰翻、骆驼纵、蛤蟆蹦,来回翻着几个架子练,可无含糊了事。” “你不满意我说的,尚可不学,你若不服气,也尚可与我打上一架,都成。” “有问题吗?” 这话刚落,付与就又将元身内敛。 一条条‘红绳’仿佛‘池鱼’,接连抽打四周,硬生生画出一块方寸地界以供‘困斗’。 这一众月鼎宗门生,见了不是说笑,哪还敢有半点的脾气秉性? 抛开他昨日的诡谲手段不说,就他能打得两位供奉全无招架之力的娴熟杀法。 自己哪敢去倒反天罡称量这一手? 纵横排列整齐的门生,陆续想到此处,就纷纷往后退了三两步... 一时可谓‘兵败如山倒’。 见这情形,付与紧紧嚼住下唇,实在是拗不起脾气了,“说笑的,说笑的。” 胖得和球似的山雀,立马滚着跳下,扑腾起翅膀,一上、一下,一左、一右。 “付官能大发慈悲,好心教你们,你们就感恩戴德吧!” 鹳运奋起了两下,依旧是未半,每每摔面在地,便只好回头向付与求助... “就是它!” 昨天的年轻人也瞧见了这一幕,当即从末位窜出来,好似沉冤得雪,道:“我与你们说的山雀就是它!真的会说话!” “居然还真是...” 何阳策一合折扇,拦下身后蠢蠢欲动的众人,独自谨慎上前... 他微俯身段细打量,喃喃说道:“妖修,倒是见怪不怪,这学得了人言,却无人形的妖修,可真是罕见。” 他一打折扇,“开眼!” 正要用手指戳这胖雀两下... 诶!?收回去! 付与亟亟显出元身,捏起胖山雀,重新揣在衣兜里,说道:“你莫要出来,万一现了大妖原形,容易吓到他们。” 如此装神弄鬼的话一出,众人更有了好奇,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鹳运也立即来了精神! 它在衣兜里点头如啄树,想着自己和付官,也算是有一滴儿滴儿的默契了吧? 付与心领神会,以拳遮嘴,咳嗽了两声,随之把众人分作一周。 他闲庭信步至天心处,朗道:“我给你们说一下,刚刚的家...刚刚的山雀...” “是妖族修属之首‘白泽’,的一具假身,你们最好是莫要招惹它。” 这般断句,一时间使众人都将信将疑... 唯独是昨日的年轻人,依旧发难,不解道:“‘白泽’还有雀子的假身!?” 另一人也反应过来,“对啊!不是都说‘白泽’为天生的大妖吗!?” “不止,祂还执掌着部分野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修程’。” 不远处,老供奉也闲闲插了两句话: “若非其如今还在昏迷,且差着与兵家不谋而合的乱世契机。” ‘完全可以让七成始终不得破开‘大罗’境瓶颈的妖修‘再上一层楼’。” 年轻人自然是更相信老供奉,“如此说来,它就肯定不是‘白泽’了呗?” “八公子~你可不能骗我们哦~” 这名衣装极其简露的少女,打昨日,就带着股子卖弄风骚。 此时,更往前柳摇几步,却顿然发觉一股压胜…… 旋即,就被拍打得倒地不起。 如受天谴镇杀一般! “有水裔脉络傍身的,千万别往我这处靠。”付与云淡风轻,满面微笑却瘆人。 “我恐怕会给你烹了。” 他将少女扶起,送去一边。 如此一来二去,众人也便都不纠结于‘真假白泽’之事了。 毕竟,这名第八供奉的身边,十有八九,是不会有什么省油的灯的。 “何阳策,你随我聊一聊。” —————— 二人畅谈一番后,贵公子离开…… 付与见其道心颠覆,笑得开怀,挖苦道:“还真是娇生惯养的。” 他这边嘲讽讥弄,另一边的山雀就一个劲小鸡啄米,“你怎么胡说啊!?” “你我说是得了‘火卍’的雏儿凤也好啊!为什么要说是‘白泽’大人啊?” 话罢,少年用两根手指给它捏起来,“你少在我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 “山鸡还想变凤凰了?” 鹳运又一个小鸡啄米,叨得其手上觉痛松开,“‘白泽’大人的脾气可不好。” “我晓得。” 付与缓缓道:“《世说》中,待祂有所记载,虽不多,却也是完全够用。” “只有大乱的时候,祂才会携一众得道大妖出世,来消磨‘玄螭’的炁力。” “不止!不止!” 山雀跳到少年的手背上,说:“只有祂出世时,‘火卍’与‘水浣’两条路才会彻底得以显现,今时不过半分而已。” 付与醍醐灌顶! 难怪白蛟化龙时,需要黄观主和洛妤娘娘齐齐动手,“原来问题在这里啊?” “走吧!” 鹳运又跳兜中,“干啥去?” “没听何阳策说吗?” “对面的‘血炉观’与这里有三十年的死仇,咱们去解一下。” 山雀叽叽咕咕:“咱能打过吗?” “老规矩,打不过就跑。” 付与实诚又狡黠道:“‘椎铁’之物不过是锦上添花,找蔡泽才是正事。” ------------ 卷一·闻道 第五十九章 南月 南华山上,血炉观巍巍矗立。 所镇杀者,正是四十年前的月鼎宗宗主,其身负的一条刀修大道也就此崩殂。 这便是月鼎宗与血炉观的恩怨纷争。 三十多场花开花落,每每都有月鼎宗门子单刀赴会一场,却尽是无功不返…… 以使得至今,月鼎宗年年都会大开山门三十日,只为招得刀客供奉重振跟脚。 “不过,这月鼎宗门人还蛮轴的。” 山门下,少年举头一望,不见终际。 他将何阳策所言,原封不动,转说给鹳运,还把它从兜里提出来,捏了两下。 “他们就不会拔了刀直接跑吗?” “可能是有术阵封杀。” 山雀习以为常,出声提醒后,一个跳高,挣开‘蹂躏’,又落在其肩头。 它把浑圆身子一抖,气喘吁吁,“真是好久都没有变回原形这么长时间了...” 累! “若是真有术阵,在山上刻意封杀,这血炉观的行事,就着实不敢苟同了。” 山下待此院观,可是评价颇高的。 少年站在山阶前,整了整衣襟,取出一支木簪,盘起发髻,顶冠别穿。 旋即,他又振下了绉绸短衫的蒙尘,轻蹬短靴,险些就顺手把鹳运掸打下去。 刹那间,焕然一新。 “不好意思。” 付与一把接住鹳运,重新放在自己的肩头,有几分御兽师模样,“你没事吧?” “没有。” 它又缩作球,“付官,你人怪好。” 少年点头,大如筛糠。 一人、一鸟,就这般直登山门…… 到了殿前。 只有一名守山人,也是守门人。 “请问血炉观观主可在观中?” 付与对守山人一作道家稽首礼,脸不红、心不跳,“小道化仙,前来拜访。” “这位,则是白泽的芥子身一粒。” 说罢,他一指鹳运,给吓得炸了毛。 诶!?又是我吗? “这位...白泽...!?” “对!就是我!快叫你们观主来!” 鸟说人语,还看着不像妖修,守山人直接便是不敢纠真假了,转身就要上告... 却见观中的一名供奉,恰巧出关,急忙抱礼,恭敬道:“二供奉晨好!” “晨好。” “这二位……” “不必说了。” 八尺高余的男子将其打断,措了两步往前,金刀大马在山门的石狮子顶上。 “不诚实。” “前些时日,正阳道人来过我们这里一次,你如何就敢胆大到装其师兄呢?” “你应该是月鼎宗的新供奉吧?” 男子说着,大气抱膀,“你身子里的大道跟脚,其实是有几分驳杂的。” “陆禾坏我好事。” 付与收敛精气神,问:“聊聊?” “随我进门,与观主聊。” “妥。” 男子在前引路,“我叫‘姜望’。” “付与。” 姜望人高马大,近乎遮住了少年所迎天光,思索道:“是《春芜记》里的?” “高见。” —————— 满霞宗处,香火日益鼎盛。 可这名年轻宗主,却是半点起不来兴致,甚至还沧桑许多,“你想说什么?” 陆禾动了动屁股下的马扎。 “之前,有尸勿前辈在,贫道不好意思劝你,其实崔褚之事,还算是善果。” 墨夷珺一言不发,只是望向天边,日出东方,一条旷旷长街,似少了些什么? 少了每日都拿着一串糖葫芦,亹亹不厌于试图来搪塞自己的病秧子少年。 也少了他后面的跟屁虫妹妹。 年轻宗主只觉唏嘘,微微举首,两目荧光,与日三合,耀眼浊浊难见景。 “别想了。” 陆禾把两腿伸直,从袖中倒出来一颗苹果,啃了一大口,“果然还是堂上的好吃啊!” 墨夷珺走出门面,摘了闭关令。 少道人实在不擅劝,只说:“别多想了,为了给你出这口气,贫道可是特意走过一程壤境的,定然能让黎客再落一空。” 年轻宗主把闭关令收袖,“何事?” “就是月鼎宗。” 陆禾娓娓道来:“这个月鼎宗,名声不小,却鲜有人知其名声何来。” “其实,这个宗门原本也在南华山,恰巧得了‘南月’的济,才能有当年。” “可惜后来被血炉观的观主斩杀宗主,还作了后来居上,无奈搬迁,一日不如一日。” 少道人幸灾乐祸,“所幸是前些时日,稍有周转,却仍旧被压一头,便又有意巴结回来的黎客。” “贫道日夜占卜,得晓了他们想要‘借着独据一州大运而入属兵家’的密谋,就告诉给了姜望前辈。” “虽然这个月鼎宗不算魔野之众,如此行事,不失为理,可他们也确实没做过什么好事,贫道这般,就同样不过分了。” “而且,就算是他们成了,也多半会给黎客全作嫁衣,没得合作共赢一说。” “贫道出手,也算行善积德了。” 墨夷珺难得又笑,只问:“姜望与姜阳二人?” “好像是叔侄关系。” 陆禾丢了苹果核,又补充道:“不过二人的年龄相当。” “幺房出大爷。” —————— “这便是两方势力之争。” 血炉观当任的观主,半点不掩,将过往悉数道出,“付官还要牵连进来吗?” “黎客...我的确是不想他如愿...” 付与踩坐在练功椅上,道:“可我在想,能不能折中寻一个‘两全法’呢?” 少年道出自己所想…… 鹳运吓得直接跳到其头顶华冠上,哆哆嗦嗦,“付官,你不会连累我的吧?” “要是敢打退堂鼓,我就烤了你。” 姜望抱膀靠门,道:“欺软怕硬、坑蒙拐骗,你尽量少与姓陆的两个掺和。” 付与道:“这不是学习优点吗?” 少年仰天大笑出门去…… 回到月鼎宗的正堂。 七名供奉齐在,他大步闯入,丢下一柄拖刀,放言:“血炉观之事,已了。” 如此一句高声大话,立马荡开…… 宛若流水,无缝不钻,无隙不走。 片刻功夫。 正堂外就站满门子,议论纷纷,随之一起,正如付与在先前所料: “杀法似乎真是娴熟了许多?” 年轻人动了动手中刀,“这位供奉,行事雷厉风行,着实佩服。” 少女一拔身后男人的长刀,“不愧是八公子嘛~” 何阳策一展折扇,仿佛身穿山水,只道:“付供奉的手段,的确是高。” 贵公子‘知难而退’…… ------------ 卷一·闻道 第六十章 仙符 “付官,咱们下山真没问题吗?” 月鼎宗行事,可谓百日百忙。 今天难得的歇闲,其实是首位宗主的忌日,门子纷纷赶去上黄香、烧白纸…… 一人一鸟,也破天荒都起了清早,来到山门前,打哈欠、伸懒腰,“没有。” 付与云淡风轻,庄整气府。 昨日一行,得见姜望,便有感而发。 走了一套并不常见的金刀大马桩…… 鹳运坐其头顶华冠,俨然鸡窝,还是有些担忧,“可我怕会被瞧出来诶...” 付与气口不躁,使唤两只袖子打架,拍打下尘灰,“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很好!” 山雀抖着圆滚滚的身子,说:“我还以为付官会很苛刻的,没想到还挺好。” 鹳运‘唧唧咯咯’笑了两声。 “成!” 付与将其捧在手里,揉了下,语重心长道:“如果被发现,就说你的主意。” 诶!? “付官,其实,你人也就一般的。” 它说罢这句,半分不害怕,却恍然想起了什么,便问:“付官和官娘娘...?” “你是不是又去偷看什么了!?” 付与黑着脸,吓得山雀一个大抖似簸萁,又炸了毛,直纵掉砸到短靴上滚滚... 紧跟着,就被一脚踢了出去。 少年往前踉跄好几步,才把这个‘蹴鞠’接住,“我长得真有这么吓人吗?” “比上一个付官吓人多了。” 鹳运还是小鸡啄米。 接连叨着付与的袖口、肩襟,再奋力一跳高,刚好就落入了华冠的中凹处。 旋即,便是肚皮冲天。 它语不惊人死不休,“付官,你和官娘娘要是...能不能让我去旁边看一看?” “……” “去买老供奉说的《杂记》喽!” 付与佯装未闻,“顺便再给你取个名字吧?” “好!” 鹳运立马被‘带偏’,高兴得接连扑腾翅膀,又飞起来,“要好听一些的!” “成。” 少年这才松出一口气,浑身冷汗。 走下山阶,穿过杂街乱巷…… 来到年轻人提起的书塾铺子里。 其中并没得教书匠,只有一位邋遢汉子,趴守着讲台,“打对折,买书吗?” “买。” 付与走去另一面柜架前,上下打量着书香气浓郁的本本卷卷,“掌柜的。” “找不到想要的书?” “是。” 邋遢汉子闻声,站起身,一掏裤裆,抻个懒腰,直说道:“还是读得少啊!” “呃...” “说啊!” 汉子也是个急脾气,这就冲着付与来了一巴掌,“书名有啥字都不记得吗?” 少年咬牙切齿。 山雀被熏得不敢喘气。 汉子故意冲他华冠一弹,道:“装了个模样,可怜也就是像得了二分半。” “掌柜的言之有理。” 少年这就要摘下来... 毕竟早就戴着满不舒服了,却又被汉子拦下,别有深意道:“摘就甭摘了。” 他随手捯出来两本软卷,“买了。” 汉子好似强买强卖的痞子恶霸,这就往付与身前一送,使得他发愣在原地... 不成想有人比自己还不讲道德,当即要怒道:“我买你……!” 大发雷霆的话未罢,他便瞧见两书正是一本《杂记》、一本《世说》初订。 都是自己要的啊!? 汉子直接把书拍给他,挖着鼻孔,趴坐回讲台后,“三百文,杜绝讲价。” “成。” 付与也爽快,直接交下半吊子铜钱,问:“掌柜的以前也是教书的匠人吗?” “好汉不提当年勇。” 汉子一把抓过钱贯,在耳边晃了几晃听声,逐客道:“买完不走,等饭呢?” “好。” 少年仿佛吃了个大瘪,赶紧离开…… 紧随着! 一名身材精瘦、蓝衫朴素,只留一小撮颏须的男子,走入铺子里,“醒醒。” “没睡。” 汉子㧟了两下乱糟糟的杂发。 男子一点头,抽出椅子坐下,检提长裾,翘起二郎腿,问:“买的什么书?” “一本《世说》,一本《杂记》。” 汉子瞧到他捎来的两个篮子,立马两眼放光,“仙符,这有没有送给我的?” 他不忍口水,道:“快拿出来给我尝尝!” “我妈要我给我弟带来的。” 仙符缓缓道:“估计他也吃不了,你看着拿一些,记得早点给他,莫搞坏了。” 男子站起身,一踮脚尖,在柜架中拿出一本《志怪传》,“他没买这本吗?” 汉子真不客气,近乎把两篮东西‘对半平分’,“没有,应该不知道。” “顺其自然好了。” 仙符插袖道:“之前,小陆禾还找过我一次,你尽量帮他遮蔽些天机。” 汉子口直心快,“不是有姜望吗?” 仙符阴沉了脸,“我们两个不合。” —————— “这是为何?” 匆匆回宗的年轻人,在演武院走了一套裹脑刀,气喘吁吁,却浑觉哪里不对? 他敏锐道:“好像是第八供奉才出山门,就发觉刀耍得不顺手了。” 何阳策佯装不知,“应该是去给老祖奉香的这条路程太长,燥了气府。” “有道理。” 年轻人半点不怀疑,仗刀歇息去…… 何阳策松了一口气,却陡然被人拍打肩头,“你这胡诌的本事,真不错。” 付与坐在贵公子身后,鹳运就踩着华冠木簪,跳去其头顶,“值得表扬。” 何阳策搔首赧颜,缓缓道:“付官,去赤国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们毕竟也是受人之托,你若是不答应,我们就快些回国了。” “在这里待着,其实不安生。” 贵公子的确是害怕文清帝突发诏令。 “有些事,用不得你们。” 譬如,我与法家的私仇,不解不爽。 付与拍了拍何阳策的膝盖,“不过,指使你们来帮我的人,是不是温孤卯?” “的确是卯先生。” 贵公子点点头,“但是并无恶意。” “我会去的,你们可以先离开了。” 付与直言道:“你们在这里,的确是容易影响到我的‘修程’。” 何阳策不满意也点了点头,“只说我听闻的,兵家有意脱离庄国,你自便。” “懂。” —————— “我妈就让我哥带回来这点儿!?” 何阳策看着半篮子都不到的伴礼,不可置信,“掌柜的,您没偷拿吧?” “放屁!” 汉子怒起:“我是那种人吗!?” ------------ 卷一·闻道 第六十一章 三人约见 “难得。” 茶肆旁,黎客头枕贵人椅、脚搭长板凳,双手置腹,闭目道:“真是难得。” 温孤卯与其距着两张桌子远。 他垫下马扎,坐如钟磐、四平八稳,半分睥睨都不给,未留有一丝往日情面。 “你给我安生一些,我不想赤国太早就起乱扰安,也不想这么早就宰了你。” 蓦然... 黎客收腹一挺,拧起身姿,踢开搭脚的长板凳,面南背北在贵人椅上。 他似无所谓却有求,道:“长康,你来凭心而论,我真就有这么该死吗?” 顾子画卷盖脸,只听不说,近半晌... 到底还是被点了名,便反敛几下,收画袖中,直言道:“你死不足惜。” “所以,二位这是打算动手了?” ‘赶尸人’黎客,先看向似漫不经心的顾长康,正没精打采着一呼哈欠。 又看向面无表情的温孤卯,当真是半点波澜都不显,只始终都怀抱双膀。 旋即,他收敛回余光,微微侧坐,重新问道:“二位,现在要动手吗?” 黎客站起身,脚踏清泉。 顾子还算幽默风趣,道:“只等阿卯一声令下,就动手,你莫要焦急。” 温孤卯久违笑仪,离开马扎,头顶亭檐,“不合‘规矩’,就先算了。” “谢过二位不杀之恩。” 黎客抱了个小家子气的揖礼,正像是山林田间,一伙子衔草少年的作风。 他道:“悠悠幽幽,一切随空。” 画师叫停了赶尸人,提议道:“好久都没有聚在一起了,留一幅画吧?” “荣幸至极。” 顾子问道:“阿卯呢?” “算了。” 温孤卯转身离开…… 顾长康也只好紧随其后,说道:“黎客,时至今日,我难得想劝你一句。” 背道而驰的‘赶尸人’闻声,陡然驻足,“长康尽管说,我洗耳恭听就是。” 顾子喟然无声,慢条斯理道: “我们走过同一块黄土,蹚过同一支青水,甚至在同一处终点不谋而合。” “可是,有人忘记了初衷,也忘记了大家伙曾一同品山尝水的地方。” “其实是忘了我们的出身相同。” “向阳而生者,难陷淤泥。” 顾子还是作了一幅画。 画中是此处,可画中却是一场少年嬉戏,而非这一幕的故友分道扬镳。 黎客说笑道:“长康依旧是说不来太大的道理,总是这般接地气。” “要不然当年没劝住你嘛...” 顾子大步离开…… —————— 庄国边境,有一处玉石堂。 付与驻足在外,从飞檐瞧到青墙,只由衷叹了声‘气派’,“实在气派!” 里面闻声即回,“进。” 少年这就等堂拜访... 一串串珠帘轻作摇曳,透着一股‘贵气’,身着锦绣绸缎的男子坐下贵人椅。 他微微收膝相盘,双手托颔、扶桌。 正是一套金丝楠木,六只青花瓷瓶稳稳置上,两部撚开的账卷都富贵逼人。 付与拢礼坐下,“见过前辈。” 蔡泽置若罔闻,侧偏身子,依旧捻看账卷详细,问道:“干什么来了?” 少年如实相告,“想要请您再走一趟莲花福地,帮我得着一朵紫莲。” “听起来,我没什么好处。” 待莲花福地中的境遇,蔡泽可谓心知肚明,只把右手一挥,逐客:“请回。” “您想要什么好处?” 付与锲而不舍,站起身来,好似咄咄道:“只要您能答应此事,都可以谈。” “我在你身上可看不到谋利之处。” 蔡泽又是大手一挥,锦绣长袖宛若金龙,转身龙骧虎步,从壁后长廊离开…… 付与还有意上前,却顿得障法隔离。 撞了个头晕眼花,虚伪道:“蔡泽先生倒真是如我所料一般,并不好接触。” 鹳运这才从华冠里跳出来,一鸣惊人道:“付官,咱们要‘服之以拳’吗?” 这话刚落,没容少年再遮掩... 就闻,“你们可以试试。” 说罢,两本账卷一齐合册。 一程障法随之退下。 后廊‘大敞四开’,‘请君入瓮’。 付与也未犹豫,转身就走…… 玉石堂外,一间简陋木舍。 少年狠砸了一下木桌撒气,“这个蔡泽!真是他娘的无利不可讨好啊!” 鹳运穿着‘新衣’,在一边蹦哒,完全是说两码事,“付官,刚刚好。” 它高高跳起,还是觉得十分合身。 其实是缝起来的一条破布,被付与豁出来了蹬爪、展翅的缺口,就给它穿上。 不成想,还挺合适。 付与搪塞了两句中听的话,随即取出袖中《杂记》,翻看道:“瞧着都烦。” 按何阳策所说,他捻到了下录。 的确是有关‘元身内敛’之说,可也不过寥寥几句,“倒是证明我没弄错。” 里面清晰记载着身化罗天的议题。 正是说,会在身中、气府之外,相继衍生出‘青萍-靛苍-暮月-旭日’。 毫无例外的须供以‘三物’淬炼。 就此,戛然而止。 “共计五条先什么道,皆有什么?” 少年趴在桌上,扒着下录的最后两句话,可惜仍旧看不清楚,“坑人的吧?” 他在心中‘赞誉’起那位邋遢掌柜... “早知道这些事情还是需要去问周先生,就不把祸水东引给宋妍了...” 少年吸了一口凉气,觉得牙疼。 “付官!付官!” 鹳运卯足劲,跳出三尺高。 它重砸桌上,颤颤巍巍,道:“你快看外面!好像是法家的人来着?” 付与也眺了两眼,“还他娘真是。” —————— 月鼎宗,一日香火凋零。 只因付与带走了那条刀修大道。 男子怒发冲冠,质问道:“你们就如此把他们几个都给放走了!?” 门内弟子悉数跪祠,“宗、宗主...” 年轻人壮着胆子解释:“我们也未想到老供奉与月盈、月合都还有意离开...” “我们以为他们已经服气了……” 少女赶紧顺着道:“是啊!宗主!我们都以为他们被打服了,没料到……” “好一个‘没料到’。” 男子长叹一口气,面色狠戾,飞剑取下其头颅,“你们没料到的东西多了。” 他背过身去,双袖齐甩。 一道道剑气冲出,门内众弟子悉数亡命于飞剑,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居然还要我亲自动手。” 他一步冲去南华山! 取‘根柢’! ------------ 卷一·闻道 第六十二章 十天前 南华山上空,男子纵步而来。 其气势磅礴,“几位!该还账了!” 说罢... “孙子!你这是找死!” 血炉观,一鼎狮塑居中,姜望居旁,还回一声,真是个壮志凌云的豪爽气势。 他抓住狮首,借以一步。 其踏出即是登高,顺势抡圆了胳膊,再踩风云往前,“一具大罗身罢了……” “恐是都挨不住我一下啊!” 姜望爽朗大笑,已至其前... 男子蓦然一蹙眉头,滞空半许,只顿然发觉是被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旋即就又被活生生按进了地底! 自己竟是半点反抗之力都无!? 姜望直起腰板来,拍了拍手,一脚跺下,“付与这小子的上上策,我喜欢。” 他又一脚跺下,“杀你易如反掌。” 男子气府俱碎,三百六十余五处气血穴,由上到下,无一例外,被打得崩殂。 他正欲开口... 姜望又一脚跺下,碾碎其头颅。 “观主,拿钱办事,我赶下一单。” 他将其尸身踹下南华山,冲着血炉观观主一伸手,道:“诚信事,多来往。” 观主谄媚至极,“这是自然的。” 姜望掂了两下钱袋,心里明镜,询问道:“观主,多给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观主笑道:“权当作交个朋友。” “你这个朋友,看来很是值得交?” 姜望解开钱袋,数出来多得的钱两,丢还回去,才又系钱袋,塞进短衫兜内。 他道:“在你观里的这段时间,我也没少吃香火,已经算是你多给了,若是我再收下这些,就不厚道了,有损诚信。” “我在燕国,领左道‘买命人’,若是日后还有此类事,尽管来找我就好。” 血炉观观主也未再推辞,“谨记。” —————— “蔡先生,我还能否在这?” 玉石堂后,山林中,付与找到了在此处饮闲茶的蔡泽,“你可真是会说话。” 商贾大家直接挑明:“你还不如直接问我,法家人到此处,是不是来找你?” 付与点点头,话锋一转,“蔡先生,真的不能考虑吗?” 接连七日,蔡泽每次藏身,都被其找到,也便不由得动了两分恻隐心。 他道:“我给你出条路吧?” “您说。” 付与心中大爽,皇天不负有心人。 鹳运也直接跳了出来,它觉得自己瞧到的书上的两个字,拼成名字很不错啊! 蔡泽轻笑一声,视若无物,“我这种人,无利不起早,你只要能破了莲花福地外,佛教、法家先后布下的两层障法桎梏,容我可往来生意,我就能同意你的请求。” “我不瞒蔡先生,莲花福地的障法是关乎其中‘天心’的,属于即破即灭。” 付与如实相告,有意推脱,只‘月山公’因冥狱洞天破碎而损大道跟脚之事... 自己便不想再让洛妤娘娘牵扯其中。 蔡泽一听一过,“我当然知道。” 他给出一句实诚话:“可是,其中人与灵的生死之事,又与我有何干呢?” 的确如此。 付与推辞道:“您容我再想一想。” “随便。” 蔡泽饮尽闲茶,持盅甩了个水漂,一连跌宕对岸,“不过,我丑话说在前。” “我能够给你的时间,极其有限。” —————— 【功】5200 【德】5000 【名】5000 付与返回鱼窑福地,挖苦道:“你一只鸟,居然还要‘门票’!?” 好在是‘抢’来的这条刀修大道,刚好多出‘一千’的【名】数,要不然... 恐怕得损及‘根柢’! 少年略显苦涩,“这本《杂记》中,到底是没说明,在身化罗天之后,为何需要维持住至少各‘五千’的‘三物’。” “付官!付官!来这里干啥!?” 山雀蜷进其怀中,觳觫道:“我听说秋江池附近,有个可狠可狠的大妖了!” “祂可是走了‘白泽先生’遗留下来的一条路,破格成了‘半个水灵’呢!” 鹳运抱住其内衬襟带,不止颤栗。 这种大妖可是能够依靠‘杀运’的! “听起来,可真是吓人。” “不过...”付与故作肃穆,好似下一刻就会忍俊不禁,与胖山雀问道:“你是不是有太久没见过我用妖刀杀妖了啊?” 鹳运恍然大悟! 对啊!我怕啥呢!? “走!付官!快去宰了祂!肯定有可多可多的好东西了!到时候对半平分!” “你还想对半平分!?” 少年给山雀提起来,虎视眈眈般。 鹳运小声认怂,“三七分也可以...” “你一分都得不到。” “你现在去,恐怕连水府都找不到。” 鹳运一挣,又落到他兜里,“这样的话,你重新给我买一个鸡窝也成……” “凭什么!?” “你自己叨烂的,还想找我!?” 说着... 山雀被吓没了声,付与就敲了敲药铺子的门。 他心里嘀咕,成想这么早就会回来,便不和老爷子、姜前辈俩人说大话了啊... 这若是被追问...我再说还未再与小嫣见面... 李老爷子的烟杆子,怕又要落下来。 这…… 不等他想好了回答... 合门便被拉开,出现的是一名瞧不过十六七年岁的男孩,问:“你是哪个?” “我找李魆李老爷子。” 付与漠然心悸,就闻:“你来晚了,我爷爷在十天前就走了。” 男孩红着眼眶,拿出一封信,“爷爷交代我,若有人来找,就给他这封信。” 付与不自觉接过,亲睹男孩关了门。 “付官,你咋了?” 他恍若断线木偶,摔倒在地。 —————— 铁匠铺里。 打铁声响不绝于耳…… 姜阳看了眼初醒无言的付与。 “法家人联手了‘执鬼师’一脉,想要借着兵家武令拦你,让他给知道了...” 长衫汉子蓦一哽咽,“他破开了鱼窑福地的天心禁制,不惜亏损寿命,把‘执鬼师’一脉打杀近半,之后再回来……” “你应该知道,妖刀客的身份,本就是蚕寿蚀元,他之前也是一名妖刀客。” “就是这个原因,他才执意做的。” 付与紧咬手指,冷腔问道:“姜阳前辈,你知道法家最近的堂邸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