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chapter 1 chapter1 对于二十五岁的梁安沐来说,谈过两段恋爱的她,并不拒绝相亲这件事。 对于相亲对象在得知她父亲生病之后,就装死且销声匿迹这种行为,她也很能表示理解。 但是对于介绍者们突然就把相亲对象的档次往,下,调……让她觉得深,受,侮,辱。 一分钱难道英雄汉。 为了让自己更有尊严,为了使相亲对象质量更好点,为了在有限的青春里尽快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出国。 靠自己是没希望的。 要钱没钱,要学历没时间,只能寄希望于她的公司。 一个月前乔诗越办婚礼,场面热情又动人,惹得梁安沐好一阵流泪。 末了拍合照,乔诗越拍拍她的手,又拍拍孙晓梅的手,说:“要抓紧啊朋友们,现在的好对象都要提前下手的,挑到最后就不剩什么好东西了!” 孙晓梅说要看缘分,梁安沐却深以为然,甚至想去抢捧花,然而鉴于她连对象都没有,被乔诗越直接略过了,把捧花几乎是送到了人家表妹的手里。 于是心灰意冷的她,再次幻想公司能够批准她的出国申请,然后换个地方找对象。 这么说起来,好像她很恨嫁似的。 其实不是,她只是比较传统。 既然清楚自己不能接受孤独终老的结局,既然迟早都要嫁,早点找个合适的对象总是更好的,生孩子时也不至于是大龄产妇。 孩子二十岁时被人夸她年轻像姐姐,多好? 像乔诗越说的,早点挑也能挑到更好的。 她喜欢提前规划人生,该行动时就行动,不愿意坐等命运的安排。 对象和财富都不会从天而降,主动出击,才能获取幸福人生! 谈恋爱虽然有酸有甜有苦有辣,但谁的人生不尝百味? 不尝百味,如何圆满? 还好,她终如愿以偿。 ** 飞机终于开始缓缓下落。 空姐提示大家收起小桌板,打开飞机舷窗。梁安沐取下一只耳机,目光从PAD屏幕移向窗外。 本想看看外面的城市,却只看到棉花糖般大朵大朵的云……机翼划过那云,一点痕迹都没有。 有点失望,正想重新插上耳机继续看电视,身边有人拍她肩膀:“梁安沐,喝不喝咖啡?” 她摇头,温声回答:“喝咖啡胃疼。” 那人恍然:“哦对对,你说过,我忘了。那我自己要一杯,”说罢冲前方正走来的高鼻梁蓝眼睛美女空姐打招呼,“One cup of coffee , thankyou。” 说话的这个女人叫刘燕,是梁安沐他们公司驻赞比亚设计部后勤,已经在非洲呆了五六年了,这一趟她回国休假,梁安沐便顺道随她一起来。 梁安沐瞥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欲言又止,心道,孕妇不是不能喝咖啡……但又很自觉自己是个门外汉,人家已经二胎,这种小事哪需要自己来提醒。 于是重新戴上耳机,继续看电影。 长达二十多小时的旅程,目的地用“城市”两个字来概括,或许有点草率。 她们即将到达的地方是非洲——南部非洲。 跨越半个地球,跨越几个时区,一个新鲜的,陌生的洲际。 从成都出发到香港转机,乘坐阿联酋的航班到迪拜再转机,总耗时二十多小时,终于到达地球另一端。 即将抵达的具体地点是南部非洲众多小国家中的一个——赞比亚。 一个默默无闻的国家,名不见经传,世界地图上也很难找到的小小一块。 比起叙利亚,埃塞俄比亚之类都含有“亚”这个字的国家来说,这个国家着实太小众。 但它貌似和我国有着什么战略合作,我国出资给他们援建了一些建设项目,包括但不限于公路建设,行政住宅以及机场建设等。 梁安沐她们单位作为道路和建筑设计公司,承接了中领国际建设部的设计招标,派遣并组织了一个设计小组前去驻扎,配合援建项目的顺利开展。 目前这项项目,已经好几年了。 最初先行的是道路设计组,后来增加了建筑设计组,如今,前线急需懂建筑的英语翻译,梁安沐应召而来。 …… 又过了大概半小时,再次望向窗外,终于可以看见这个国家的城市轮廓了。 梁安沐暗暗惊叹。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想象中或者电视上看到的贫瘠黄土,没有干旱开裂,也没有尘土飞扬,相反,上空下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 且绵延广阔,遥无尽头。 青黛色的公路笔直蜿蜒,从无穷处而来,至无穷处去,间或有小路斜插杂陈。几乎没有高楼大厦,只有红瓦白墙,点缀在一片绿色之中。 梁安沐的目光突然被下方一个一个硕大的绿色圆形所吸引,那圆规整又葱郁,她不禁好奇,问刘姐:这是他们农场吗,怎么都是圆形的?” 刘姐作为五年的本地通,慷慨地替她解惑:“是农场,因为是机械化作业,在圆形灌溉区的中心抽取地下水,通过大型旋转喷灌系统来浇灌,所以就是圆形咯。” 哦……大意了,小看了,见识太浅薄了!人家非洲,竟也是机械化作业的农场。 飞机越飞越低,几乎能能看到机场周边宽阔整洁的草坪,许多枝叶延展的开阔大树,目测枝干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且散落得到处都是。 天空像用纯蓝油彩直接泼就,不添一丝杂色。白云大朵大朵悬在半空,软软绵绵,在地上遮蔽出一小块一小块的阴影。 在成都盆地生活多年的梁安沐,经历近几年如火如荼的大建设和大开发,早麻木地习惯了雾霾蔽日,天色黯淡。骤然看见这样的蓝天白云,竟有片刻晃神,然后才猛地想起来,原来天空本该就是这样的啊! 这绝不是自己心目中的非洲。 也不是电视上看到的那个黄土飞扬,贫苦肮脏的非洲。 出乎意料的,它很美。 “怎么样,我说的吧,不要担心。”座位旁的刘姐脸上不无得色,“别看这里太阳这么晒,其实室内和树下都很凉快,最热的时候肯定热不过成都。” 梁安沐笑笑回应对方:“是吧。” 然后飞机嘭的一声落了地,荡起一阵颠簸。 刘姐赶紧护着自己的肚子,梁安沐也惊骇地伸手去帮忙,刘姐却摆摆手:“没事没事,稳着呢。” 梁安沐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着大家的欢呼声,梁安沐收了耳机线和数据线,关了PAD,把没吃完的小零食,颈枕之类的东西收拾进背包里,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要到了。 ** 飞机在一个混凝土浇筑的老旧机场降落停驻。 腿刚迈出机舱门,浓烈的滚烫热气就将全身包裹,在方才吹了一路冷气的身体四周迅速凝出一层粘腻的潮气。 梁安沐觉得自己像罐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冰可乐,体表迅速凝出小水珠,连衣服也变得黏黏糊糊的。 从飞机舷梯下阶梯后,她背着书包,拖着小小行礼李箱紧跟刘姐向机场大楼的方向步行而去。 阳光过分刺眼,照在白色混泥土地面,远远看去形成波光粼粼的水纹。 机场很小,没有摆渡车,更没有廊桥,只能步行。 于是猝不及防的,没有帽子没有伞,更来不及戴墨镜,就这样大喇喇迈进无遮无拦的烈日里,人的影子像是也怕极了,缩在脚下方寸之地,小的可怜。 这一刻,梁安沐才真正感受到了“非洲”两个字。 行李箱的滚轮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不时还会发出“咕咚”一声闷响——那是轮子在过水泥地面的防裂分缝槽。 还是落后。 她在心里默念。 ** 好在机场并不大,走个一百来米也就到了机场到达大厅外面的接待走廊。 前后左右大多是黑人,很有礼貌,排队进机场大楼时还和她谦让一番,礼让她和孕妇。 刘姐怀着二宝,刚五个多月,走路确实一点不含糊,像没怀孕似的,搞得梁沐安一路过来心惊胆战,生怕自己照顾不周出了点意外担待不起。 虽然刘姐说五个月的时候胎儿正稳,但她又没怀过孕,哪能不担心? “从这里进去,就是海关安检大厅,你的护照准备好了吗?”排队时,刘姐提醒她。 梁安沐哦了一声,将包翻到胸前准备拿护照时,书包却蹭到了隔壁队列的一个亚洲面孔,她连忙跟人用英文道歉。 那人却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带浓浓的广东口音说:“第一次来赞比亚?” 梁安沐一面拿护照一面点头:“嗯,第一次。” “这里挺好的,不是很热哦。” 梁安沐此刻还穿着T恤衬衫牛仔裤,身上又潮又黏又热,闻言虽不赞同,还是牵起嘴角礼貌地点了个头。 “你们从哪里来?”那人不知是太过无聊还是见了国人就自来熟,抓住话头喋喋不休,“四川?” 梁安沐面上露出一点讶色。 那人便笑:“刚刚在飞机上听见你们讲话啦,很像四川那边的口音。” 梁安沐秉着出门在外要和同胞友好亲近的态度,耐心而礼貌地回答他:“对,我们从成都来。” “成都?成都好地方哦,成都的火锅很好吃,我去年……前年去过成都,哇,好吃的真是太多了,而且你们成都的女孩子,都长得很好看哦。” 梁安沐觉得这句话应该不仅仅是在夸成都的女孩子,她抿唇笑了笑,说了句“是吧”就敷衍过去了,然后把护照拿出来给刘姐看,刘姐又说:“还有签证。” “哦……对哈。”她笑笑,又拿出另外一个小本本。 队伍有序而缓慢地向前移动。走廊两侧印着硕大的广告和公司LOGO,梁安沐突然眼睛一亮,回头对刘姐兴奋道:“华兴!中国公司,这里全是他们的广告!” 刘姐自豪道:“华兴在这里很出名的,在机场印个广告很正常啊。” “是吗?”于是梁安沐也顿觉很自豪,初到异地他乡的那点陌生局促和不安也因为这硕大的,熟悉的广告和品牌LOGO而消散了。 隔壁队列的那个广东同胞又接上话头:“这里的广告牌都很久咯,早给宣传部的那帮人说了换,不听!LOGO印得这么大,土得要命,简直没眼看嘛!” 刘姐心领神会,笑眯眯地:“你是华兴的?” 那名广东同胞故作谦虚:“哎呀,一颗小小螺丝钉,为人民服务嘛……” 梁安沐想笑。 其实这颗华兴的小小螺丝钉长得还不赖,个子很高,很瘦,长得白净清秀,就是说话带着一股子喜剧的幼稚。 “你们哪个公司的啊?”他又反问她们。 刘姐回答:“我们是四川公路勘察院的。” “哦?来帮赞比亚人民修路来的?” “算是吧,修路,也建房子。” “不错哦……那边那条新的,里拉为公路是不是你们修的?” “对对对!还有好多路在修呢……也算为人民服务嘛。” “不错不错……想致富,先修路,不过这修路的钱是我们出还是赞比亚政府出的?……” 螺丝钉一下子和刘姐聊得火热,短短一段路,他们已经从修路聊到修基站,然后聊到修铁路,再聊到挖铜挖矿…… 梁安沐静静听着,不一会儿,就排到了海关面前。 海关检查窗口的黑人女人笑得一脸温和,问她是不是第一次来赞比亚? 梁安沐笑得甜美,回答“yes ”。 那女人笑着夸了一句:“You are so beautiful。” 梁安沐笑着答了谢谢后,见她用印章在红泥上沾了沾,在自己的护照内页盖了个章…… 见对方冲她比了个请进的手势,她松了一口气。 刘姐在她后面紧跟着顺利过了关,然后带着她去取行李。 梁安沐走了两步才惊讶地发现,这个机场到达大厅,已经到头了?! 十米开外,双开的大门外有许多人举着牌子在等候,刘姐挥手和其中一个打了招呼,又大声说了句“我们先拿箱子”,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就往行李转盘走。 几十见方的到达大厅,两个行李箱转盘。旁边还放着行礼推车,很显拥挤。 一起出来的广东同胞好像没有托运行李箱要取,他拖着他的迷你登机箱,笑眯眯地同两人挥手告别:“走咯,再会。” 站着等了会儿,两人的箱子终于纷纷转出来。 刘姐的行李箱是大号,很沉,登机前的箱包托运时还超了重量,挑拣一些东西出来放到登机箱里塞紧,才总算过了称。 孕妇不能提重物,梁安沐自然只能自己上手。 取完行李箱,刘姐已经推来个推车,正准备将箱子一件一件放上去,这时旁边一个壮实的黑人过来,抬手示意她别动,然后轻松地将箱子全都放上去摆好。 梁安沐不停道谢,黑人却调侃——带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来? 梁安沐怔了怔。 那人又说:中国的东西很好,下回多带些来卖,我们都喜欢。 梁安沐始终保持得体的微笑,谨记自己出门在外代表的是国家形象,然后汗如雨下地,端庄地推着小推车费力地,终于走出小而简陋的到达大厅。 ** 前来接机的是刘姐的老公。 他们六年前来赞比亚工作并留了下来,在这里生了第一个小孩,如今,正准备生第二个。 刘姐的老公姓李,叫李全,中年发福的外表难掩年轻时的帅气。谈吐风趣,为人乐天,性格开放,和刘姐一见面就劈里啪啦地互怼,倒是很登对。 他在本地开了个旅行社,专门接待中国人前往周边国家旅游,说话三句不离老本行。 “动物大迁徙,壮观,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不过那得放长假,先去赞比亚国家动物园吧,和狮子亲密接触拍拍照,也不错。那里面也能看见羚羊啊,大象啦,鳄鱼之类的,都没关进笼子里,野生的!” 说着又把车载音乐放开,对刘姐说:“让我儿子多听听音乐,搞搞胎教。” 刘姐拍了他一把:“你有病是不是,谁家胎教听凤凰传奇啊?” 李全倒也不争辩:“啧,那我换一首,本地的,英文歌,嘿嘿,洋气了吧……” 本地音乐一出,顿时有了点异域他乡的味道,梁安沐忍不住跟着音乐在腿上轻敲手指打节拍。 窗外天空湛蓝,数木高阔。但道路并不宽敞,只有一来一回两车道,而且路边没有人行道,路边一个黑人低着头,走在黄泥土路上,偶尔还能见到一只白色垃圾袋。 一辆皮卡对向而来,伴随着热情洋溢的鼓点和伊利呜哇的歌声,梁安沐忍不住好奇去看,见到一个皮卡车厢里坐满了黑人,他们开心地打着拍着唱着歌,仿佛正在进行一段完美而愉快的旅程。 很快,那声音就消失在车尾。 车不多,人也少,沿路红绿灯都很少见,十字路口的中心往往设个大转盘。 毒瘤。 她脑子里冒出两个字。 因为读大学的时候老师曾说过,这种转盘就是交通道路上的毒瘤。 她轻笑了笑,觉得这在国内被十分嫌弃的毒瘤,在这里倒是运行得很丝滑。 半小时后,车子转进一条主路旁的小路。 小路尽头连着两道大铁门,铁门敞开,黄白交错的车拦杆却横亘在中间。 刘姐老公踩下刹车摇下车窗,有个高高瘦瘦的黑人走过来。 他抬手和李全打了个招呼,又看向李姐,笑嘻嘻地道:“好久不见你了,你从中国回来了?”(英文) “对,”刘姐喜笑颜开,“我回来了,你还好吗?”(英文) “我很好,谢谢。你有带什么礼物回来吗?”(英文) 刘姐似乎早有准备,递了一个小小包装盒过去,看那大小,像是眼镜盒,大概是墨镜,或许是文具盒…… 黑人开心地露出一口白牙,感激不尽:“非常感谢,我会非常珍惜的。”(英文) 寒暄完毕,栏杆缓缓翘起来,车子驶入一个类似别墅区的园区。 进入其中,树木更加幽深,凉意森然。 路两旁不时就有一栋单层别墅一闪而过,红瓦白墙,斜坡屋顶,掩映在参天大树之下,老迈而安静。 刘姐说:“这里是就是我们员工宿舍区,公司离这儿也很近,开车几分钟。” 隔了会儿,梁安沐才反应过来:“开车?走路不能到吗?” 刘姐笑:“能是能,你不怕晒得跟本地人一样黑的话也可以走路,二十多分钟就能走到。” “那没车的话怎么办?” “买辆二手的呗,”李全看一眼后视镜,语气轻松,“这儿的二手车都不贵,折合人民币一万多就能买辆代步的,以后走了还能卖掉,总共也亏不了多少钱,精明点儿的,买成一万五,卖出两万,转手还能挣。” 刘姐附和:“对啊,这儿的人大部分都开二手车,那些日本淘汰车,十年以上的都拉到这里来卖。” 梁安沐道:“那么老,安全吗?” 李全说:“十年的车新着呢,况且赞比亚不管这个,二十年的车都能上路开!你看那路上的就没有几辆是新车。” “老黑穷,一是买不起新的,二来,他们也不在乎这个,能有一辆代步车就很不错了,就算买得起车,很多人也加不起油,经常你都看到路边车子停那儿慢慢动,那就是没油了,司机在后面儿推。” “推汽车?”梁安沐觉得不可思议, “对啊!不过也是少数,但是我知道的,很多本地人加油只加五十块,五十块,你说能开多远?可不就经常停路上了。” “你会开车吗?”刘姐突然扭头来问。 “会一点。”梁安沐点头。 李全接话道:“那你要买车的话,得申请国际驾照。到时候有需要,找我给你办。” 梁安沐笑:“好。谢谢李哥。” 车子在园区内又开了两分钟,终于拐进一栋别墅小院,在门口停下。 下了车,梁安沐顿时觉得阳光斑驳,满目清新,不由抬头去看。 只见一栋低矮别墅旁边是一片绿幽幽、修剪整齐的大草坪,草坪尽头是围墙,围墙边上有棵高大宽阔的小叶乔,说不出是什么树,但那树主干极高,枝干又慵懒延展,极尽伸展,几乎罩住整个草坪和前院。 正因这棵巨树的遮挡,院子被笼罩得分外阴凉。刺眼的阳光被细细密密的小小叶片切得稀碎,光影在地上无规律地晃动。 李全打开后备箱,却只搬出了梁安沐的行李。 刘姐站在车边笑着解释:“我们自己租了栋房子在外面,一楼开旅行社,二楼住人,所以不住在这里。” 梁安沐:“哦。” 刘姐突然伸长了脖子往外看:“欸,来了。” 一阵汽车轰鸣声由远及近,梁安沐循声看去,见一辆银色小轿车从园区大路倏地拐进来,停在院子另一边。 刘姐笑得开心:“正想说呢,飞机一落地我就给他发了消息,居然到得比我们还慢。” 那小轿车的车门被打开,下来个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男生。 他身穿亚麻白衬衫,袖口整齐卷在小臂上,面容清俊,斯文秀气,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更添几分文质彬彬。 刘姐笑着说:“小梁,他叫陈楚。” …… ------------ chapter 2 他一边关门一边笑着:“对不起,我画图画忘了。”温和而客气。 声音是那种温温的,嗡嗡的,不油腻,也不尖锐的好听。 刘姐继续说:“他是你们设计部的同事。你们住同一栋宿舍,所以我让他回来给你开门搬行李,然后领你去办公室报到……” “我这儿假期还没结束呢,今天就先不回公司了。小安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他,他人很好的,你们年纪也差不多,好沟通。” 梁安沐点点头,微笑着和来人打招呼:“你好。” 陈楚走近一些:“你好,梁安沐,对吧?” “对。” “欢迎欢迎。”他伸出手来。 “谢谢。”她也伸出手去。 两人指尖轻轻相触,很快分开。 刘姐和李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然后纷纷打开车门。 李全坐进驾驶座后发动车子后,刘姐又笑眯眯地椅住车门对陈楚交代:“人就交给你了啊,你好好接待安排一下。” 陈楚点点头:“知道。” 刘姐便笑嘻嘻钻进了车里,车门咣当一声关上。 车子在院内掉了个头,刘姐拉下车窗冲两人笑了笑,然后消失在主路。 汽车轰鸣声远去,四周突然安静下来。陈楚转头看看梁安沐,又看向立在院子中的两个行李箱,走过去。 看样子,他准备一手拎一个。 梁安沐见状也连忙走过去,伸手按住那个小的说:“没关系,这个我来吧。” 大概看这小箱子也不大,陈楚没有强求,只拎着大箱子上了别墅廊下,然后从裤袋里拿出钥匙。 片刻后,别墅大门被打开,他招呼道:“进来吧。” 梁安沐本就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但见这陈楚,似乎也和自己差不多。 她微微颔首,推着箱子跟了进去。 屋里光线并不好,大概因为客厅窗帘全都拉上的缘故,进门后还能隐约闻见一股微弱的霉味。 脚下轻软无声,是整屋通铺的地毯。 其这种地毯很难打理,藏污纳垢,日子久了还容易滋生细菌,国内很多酒店也淘汰不再使用了。 梁安沐思忖着,这里的装修大概有些年头了,不过因为是别墅,所以维持得还不错。 陈楚边把行李箱推着往里走,边开口介绍:“这栋宿舍一共四个房间,目前住了三个,剩下的那个有点小,你看合适不合适,如果不习惯,我可以和你换,我那间稍微大一点。” 梁安沐推着小箱子跟在陈楚身后,见陈楚虽乍看上去很瘦,却不纤弱,他背脊结实,肩背宽阔,挽起一截袖子露出的小臂看着很有力。 听着他的话,梁安沐眉心微蹙,心头有疑问,还没问出口,陈楚就指着尽头处左边的房门说:“菲姐住主卧。” 又指尽头处右边房门:“你住菲姐对门。” “菲姐”两个字让她微蹙的眉心舒展开。 两人就在尽头处停下了。 右手边的房间门本就开着,陈楚却没进去,站在门口,往边上让了让。 梁安沐明白他的意思,自己推着小箱子跨进门去。 房间不大,一眼扫下来就能看个清清楚楚:一张大木床,一个床头柜,床边有一排老式黄木制衣柜,床尾是一张办公加梳妆的桌子,也是黄木色,局部掉了漆,看起来有些陈旧。 窗户两边垂下来的丝绒深蓝色落地窗帘,看起来也很有些年头了。 布局倒和国单间差不多,小是小了些,但一个人住也够用。 “可以,挺好的。”她说。 “那就行。”陈楚帮她把大行李箱往里推了推,她伸手接过又道了谢。 陈楚颔首:“那我在外面等你,你收拾好了叫我?” “好。” 陈楚离开后,梁安沐转过身,站在空荡荡,光秃秃,还散发着点点霉味的小屋子中间,一时有点愣神。 申请出国到非洲这个临时组建的设计小分部,算是一时头脑发热,见钱眼开。 去年父亲生了一场病,将她准备买房的积蓄花去大半,听说派遣非洲补贴很高,她便动了心。 两个月前,领导说要紧急调个英语六级考过了的设计师过去,她便恍恍惚惚报了名。 原本以为会有一番角逐,谁曾想,工科专业的孩子,英语过六级的本就不多,过了的那些人,要么不想去,要么有牵绊不能去,于是最后这个名额竟然轻松落到她——一个年轻的,单身的,听话的女员工头上。 然后组长通知她赶紧交接了手里的工作,人事部门又帮她办好了签证,买了机票,很快,她就随着回国度假的驻非洲后勤部刘燕,一起到了赞比亚。 一切快得让她入坠云中,至今仍觉不大真实。 她呼出一口气,心说得把身上这身黏糊糊的衣服先换了,洗澡怕是来不及,只能洗个脸。 行李箱被她码得乱糟糟的,找了半天找到一条吊带裙,还有一件薄衬衫。 又拿着洗面奶去卫生间快速洗了脸,然后简单喷了个补水,拍了个BB霜,涂了个淡淡的唇釉。 第一次报道,总不好太寒碜。 衣柜侧面有个前辈留下的穿衣镜,她对镜整理好妆容,又怕别人等急了,急急忙忙背着挎包出了门。 从房间出来到客厅,陈楚正在客厅沙发上坐着打电话,闻声抬头,一面打电话一面过来。 末了站在她面前,正好挂掉电话,不动声色打量一番,道:“好了?” “嗯。” “那走吧。” 走到别墅大门口,听见“滴滴”两声车门解锁的声音时,梁安沐觉得眼前光线再次明亮起来。 她驻足片刻微微眯眼,再次左右四顾:满眼的绿意盎然,草长莺飞,有种落入宫崎骏动画中的美好错觉。 树影阴凉,微风轻拂,不闷不燥也不热,那二十个小时的旅途倦意好像一瞬而逝,阴霾许久的心情也如这里的好天气一样,清爽明媚起来。 陈楚站在车门边微微一笑,说:“这里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梁安沐看向他,也笑了:“嗯,很漂亮。” “每个人刚到的时候都这么说。走吧,上车。” 他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室。 非洲的行车规则和国内正相反,行人靠左,车辆也靠左,左转可直接通过,右转却必须等绿灯,所以驾驶座也是反的,主驾在右,副驾在左。 从机场出来时她就发现了,只是忍住没发问。 现在陈楚和她一样闷,她便权当这是个不错的话题,提了起来。 然而陈楚比她话还少,说了句“对,这边是和国内反着的”,就再次没话了。 梁安沐只得默默看风景,然后不停打哈欠。 大概是哈欠打太勤,陈楚忍不住笑起来:“累了吧,坐这么久的飞机。” “有一点,不过飞机上一直迷迷糊糊在睡觉,现在还好。” “现在国内其实已经晚上了,你的生物钟应该在提醒你睡觉。” 梁安沐怔了下,反应过来:“对,六小时时差哈,现在是……国内10点?” 陈楚抬手看一眼表:“对,得撑一撑,一周左右,时差就调过来了。” 梁安沐被他戴表的那只手吸引了目光,白皙,清瘦,血管微微隆起,还有浅而整齐的手毛…… 大概是长途奔波,脑子反应有点慢,眼神也有些僵直,隔了会儿她才心觉不妥,嗯了一声,再次扭头看向车窗外。 ** 车子一共开了八九分钟,经过一个红绿灯,再路过一个小转盘,就开到了公司办公楼。 梁安沐闭着眼在假寐,发觉车子停下,四周阴凉,猛地睁开眼。 四周像是一个车库,她问陈楚:“到了?” 陈楚笑她:“你睡着了?” 梁安沐有点尴尬,理了理蹭乱的头发:“没……” 陈楚笑笑:“到了,下车吧。” 他率先打开车门下了车,梁安沐紧随其后,他又给她介绍说:“这栋办公楼是新修的,才装好不久,我们公司也是才刚搬过来,之前不在这里。” “那之前更远吗?” “之前也不远,不过不在一个方向上。这边更热闹一点,马路对面就是一个大商场,相对来说安全一些。” 梁安沐跟着他在车库走了一段路,发现这车库并不在地下,而是建筑架空层,其实也在一楼。 通过车库四周的灌木丛间隙,还能看见外面人来人往的车流,也能隐约看到陈楚所说的那个大商场。 很现代的的设计,规模看着也不错,虽然不高。 不过这里的建筑普遍都不高,毕竟人口不像国内那么密集。 又看到路旁都是整齐又高大的棕榈树,心里对这里的好感又提升了一大截。 他们走进一个酒店门口那种大阳棚,这里倒是和国内办公楼的设置很相似,一排的刷卡通道,进去之后就是左右都有电梯的电梯厅。 正面有个公司LOGO墙。 等电梯的间隙,梁安沐目光落在上面,看到其中一行文字时,惊讶道:“华兴也在这里?” 陈楚见惯不怪地回答:“对,在八楼九楼和十楼,都是他们的。” “我们在3楼,和中领国际共享一层楼,不过只占了一小半,中领国际也有两层,他们在其他地方还有办公室。” 梁安沐的目光突然越过陈楚,看向外面。 马路对面,红绿灯前,有一对亚洲面孔的年轻男女正在等绿灯。 怔怔看了会儿,梁安沐觉得自己胸腔里的小心脏在狂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但是陈楚没在意,此时恰好电梯门开了,他喊她:“走吧。” 梁安沐抬脚时发现自己腿都有点发软,她麻木地跟着陈楚走向电梯厢,进门之前忍不住再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那边绿灯已经亮了,男人端着一杯咖啡快速通过往自己这个方向来,女人紧走两步跟上他,仰着头,满面笑容,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 他浅浅一笑,抬起头。 梁安沐跨进电梯厢,片刻,电梯门缓缓关上了。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只有一个发光的按钮,脑子里闪过各种脏话,有个小人仿佛在打拳击,一拳一拳,朝着自己鼻梁上打来,打得她头晕目眩。 她恍恍惚惚,一遍又一遍回想刚刚那个画面,那个人,好像路扬啊。 真的,好像。 …… ** 太阳火辣又刺眼,路扬手里端着杯咖啡要回办公室。 那个程鑫,刚一回来就直奔办公室,然后死尸一样躺在办公椅上补觉。他们晚上约了一个重要客户谈事情,程鑫用外套蒙住自己的脸之前对路扬说:“兄弟,我醒来的时候桌上要有一杯星巴克的咖啡,否则晚上别想我好好发挥哦。” 路扬骂了一声脏话,虽不情愿,还是下楼去对面商场的星巴克给他买咖啡去了。 两人是一个小组队的,路扬是产品经理,程鑫是客户经理。最近有个项目要投标,有个关键信息卡在了一个客户手上,只有程鑫和那个客户关系还不错,所以他和领导一起电话打爆了好容易把他从国内提前催回来,定了今晚与对方的会面。 路扬也知道这种坏人假期的事情不道德,但有什么办法,绝不能让对手把这项目抢了去,项目虽然不大,可一旦给竞争对手机会让他们撕开一条突破口,将来简直后患无穷。 他在星巴克点了杯焦糖玛奇朵,加糖那种,因为程鑫不喝苦咖啡。正准备走,就碰见隔壁部门那个新来的客户经理开门进来。 见了他,林佳琪眉眼弯弯,笑容灿烂:“路扬~” 路扬淡淡牵起嘴角,扬了扬手里的咖啡手算是招呼过。正要走,却被叫住:“欸,你等我一下,一起啊。” 路扬没有拒绝,坐在卡座上略等了等。 下午人不多,等也不过两三分钟的事情,没必要给新来的同事一个太冷漠的形象,谁知道将来有没有工作上的协调合作呢,多个朋友比多个使绊子的好。 林佳琪很快拿了自己的咖啡过来,对他说:“走吧。”又见他手里的焦糖玛奇朵,笑着说:“你喜欢喝甜的?” “不是,给同事买的。” “女朋友啊?就给买一杯。” 路扬语气淡淡:“不是,给程鑫。他刚下飞机就赶过来,现在在补觉,我们晚上约了个重要客户。” 林佳琪声音清脆好听,说什么话都像在撒娇:“你对程鑫都这么好哦?那谁要做你女朋友,还不幸福死了。” 路扬浅浅一笑,没接话。 林佳琪个子娇小,咬着吸管侧仰头看他:“你呢,怎么不喝?” “我不喜欢喝咖啡。” “那你喜欢喝什么?” “喝茶。” 林佳琪笑出一串银铃声,说:“你是老干部啊,还喝茶?” 路扬依旧表情淡淡的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对,喝茶健康。” 突然,像是感应到谁的视线,他抬起头。 拿着咖啡的手一颤。 差点洒了。 脚步也不自主地停顿。 林佳琪见他停在斑马线中间,讶然道:“快走啊,快红灯啦!” 走过斑马线,她才顺着路扬刚才的视线看过去。但是前方的电梯厅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 再侧头看路扬,见他神色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 chapter 3 电梯停在三楼。 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四不像的接待前台:新中式背景造型,还有一棵迎客松,前台却很现代简洁,背景还用中英双语写了“中领国际”的名字和LOGO 。 梁安沐他们设计公司的名字是没有资格印上背景墙的,毕竟在这里,在外国人眼中,他们就是属中领国际的设计部,如果重新列个牌子,反而容易让人产生信任危机。 中领国际是他们设计公司的甲方,人家才是在赞项目的主要承包方。 陈楚带着她往左转去,走到办公区。 见有人进来,有个男生嘿了一声,大声说:“新人到了!” 然后陆陆续续,其他原本正在专心致志画图的同事们也纷纷抬头来看。 目光齐齐扫视过来,好像带着滚烫的热量,把人包裹其中,逼得身上腻出微微薄汗。 她好像总是不太适应这种被众人行注目礼的感觉,而且她清楚,这些“同事”在国内时都不是一个部门的。 陈楚将她领着走到一间小办公室门口,见里面没人,他说了句“总经理还没回来”,又带她去了旁边一个隔间。 这是个副经理的办公室,副经理姓刘,是个清矍干瘦,态度却斯文宽和的中年男人。 他欢迎了梁安沐的到来并寒暄关切了两句,就让陈楚带着找个座位把人安顿了。 梁安沐走出来,这才放眼仔细打量办公室。 白墙漆,黄地砖,丝毫没有多余装饰,连天花吊顶都没有。凌乱的电线和网线从地上墙上和天花板上扭成一束一束,发散到各个工位上。 说是工位,其实只是那种封边条都快要脱落的原木色矩形板材办公桌,配一把看起来像是国内二手市场被淘汰下来的黑色办公椅,实在是……有点寒碜。 好歹也是省内排名靠前的设计院,怎么到了这里,像个皮包公司似的……不,皮包公司的形象或许都比这里更高端。 陈楚指着一张靠窗没人坐的办公位,数:“你坐这里吧,方便和曾媛媛做工作交接。” 这时,听到自己名字的曾媛媛扭过头来友好地笑笑:“你好啊,感谢你千里迢迢不远万里前来接手我的工作!” 梁安沐瞥了一眼曾媛媛面前的电脑屏幕,满屏的专业图纸,她正在将中文翻译成英文。 ** 大二那年报考英语六级,梁安沐他们班上大多同学都不以为意。 梁安沐也是,大家并不觉得他们这个专业考过六级有多大的好处,又不出国,何况,就算要出国,英语六级过了也没用,那得考雅思,考托福。 但都抱着侥幸心里抱了名。 梁安沐从小学起就是个学霸,对考试有种应激心里,凡考必复习,复习必有一定把握,否则通宵不睡觉,能多背几个单词算几个。 那时候她和路扬既没好,也没坏,还是刚刚冰释前嫌稍有改观的普通校友关系。 对,他们不是同专业。 有天晚上他却发信息问她在干嘛。 她答背单词。 过了没多久,他让她下楼,给了她一杯奶茶说:“店里剩下的,补充点体力,然后好好背。” 她问他:“你报名了吗?” 路扬说:“报了,报了四级。” 梁安沐:“……” 梁安沐的英语四级,在大一时就轻松考过了,可见路扬英语有多烂。 所以,梁安沐觉得刚才很大概率都是自己眼花了,路扬怎么可能在这里! 她看着曾媛媛,微微笑道:“你好。” 陈楚给曾媛媛介绍她名字:“这是梁安沐,刚到。” 曾媛媛性格热情开朗:“知道,你不是刚去接她嘛,来,坐。”她拖了一把办公椅,将座位转过来,示意梁安沐。 梁安沐边坐边取包,又听曾媛媛问:“梁安沐,是哪几个字?” “梁就是三点水的梁,安全的安,沐浴的沐。” 她从来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因为自己名字本就没有什么含义,“安”是家里这一代的字辈,“沐”则是父母翻着新华字典随便凑的。父母没什么文化,赶不上什么高雅,大概觉得顺口,也就用了。 少年时候,也曾文兴大发,强自给自己名字找些文雅的含义,比如“安之若素”,“如沐春风”这样的,长大以后觉得附庸风雅,就算了。 “安全地沐浴”也挺好。 从前她这么说的时候,朋友们笑得前仰后合。 曾媛媛赞叹:“名字好听欸!” 梁安沐:“谢谢,你的名字也好听。” 两人的寒暄被陈楚突然提高的声音打断:“那个,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新同事吧……”虽然他这高其实算不得多高声,只是小小办公室的人都能听得见,“这位,是梁安沐,她来接替张媛媛的工作,大家……欢迎一下?” 稀稀拉拉的掌声此起彼伏,只有一个方向的掌声格外激烈,梁安沐循声看去,只见对面靠走廊一个个子高高的小伙子鼓掌特别用力,表情十足,连胸都在鼓劲儿。 “谁啊?!谁抢我台词!”这时,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陈楚,嘿,谁让你抢我工作的?!” 一个中等身材,像是刚理完发回来的男生大剌剌走过来:“梁安沐?到啦?欢迎欢迎,我是咱们建筑设计组组长,我叫韩霖。”他伸出手来。 梁安沐站起来,和他握了握:“你好。” 陈楚见状,笑着拍了一下韩霖的肩膀:“那就交给你了。” 对面电脑屏幕后面传来一个稍显尖锐且欢快的女声嗤笑:“你才会捡便宜呢,人家把人接回来,你来出风头。” 韩霖啧了一声:“菲姐,要不要这样拆我台?我不是有事去忙嘛,要不然我肯定亲自去接我们梁安沐啊。” 对面女生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你要脸不要,人家怎么就成“你们”的了,这话你敢不敢当着你家刘思雨说?” 梁安沐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菲姐。 那是一个中短发,穿吊带,肤色白里透红,身材微胖矮小却五官小巧精致的女人。说话时眉眼俱笑,神色恣意,再一细看,她白胖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还夹着一根细细的,未及点燃的女士香烟。 干这一行的,女孩抽烟不稀奇。 但这个被叫“菲姐”的,五官分明还带着几分可爱,尤其那颗小虎牙。 韩霖反驳道:“有什么不敢的?我说的是‘我们’,”他用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不是我,你就喜欢跟我抬杠。梁安沐啊,”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对面,“那个女人叫唐菲,你注意着点她,嘴巴可毒。” “死韩霖,又给姐姐瞎造谣!” 韩霖不再理她,只继续对梁安沐说:“来,都给你介绍一下,这边这个叫米邱,负责水电专业,那边庞建国、赵启东建筑专业,菲姐也是建筑专业,还有林宇浩,结构设计师。陈楚你认识了吧,他负责水电,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个硕士高材生。” 梁安沐的目光便又落到坐在对面靠窗角落里的陈楚脸上。 虽然听见韩霖在说他,但他面含笑意,盯着电脑,恍若未闻。 “你坐,”韩霖招呼她,“坐下来我给你简单交代一下。” 说着他也拖了一张办公椅过来,正好坐在曾媛媛和梁安沐之间。 ** 工作内容其实很简单,一言以蔽之就是,建筑翻译。 不需要多高深的英语储备,只要看得懂图纸,会熟练软件制图,把大家画好的中文图纸统统翻译成英文图纸即可。 翻译出来的图纸倒不是用作工地建造,而是递交给本市建筑部审批核实使用,因此,准确、规范、条理清晰是基本要求。 图纸对梁安沐来说是洒洒水的小事情,打眼一看,这比她在国内画的那些图纸简单太多了,几乎属于入门级。 翻译也没问题,就算遇到不会的英语单词,也能立刻上网搜索。 唯一有点难度的,是数韩霖和曾媛媛提到的,现场口译。 中外双方负责人一起下场地,讨论和确认方案时,梁安沐要做双方的现场实时翻译。 听及此处,梁安沐顿时有种上升到国际高度的惴惴不安。 韩霖见她神色,宽慰她:“不用紧张,随便你怎么翻译,只要意思传递到位就行了。” 曾媛媛也说:“对,不必逐词翻译,双方的意思你正确转达就行,能交流,能听懂就可以,也不难。” 韩霖走后,梁安沐悄悄问曾媛媛:“你大学是英语专业的吗?” 曾媛媛压低声音道:“不,我只是在香港留过一年学……” 梁安沐这才放下心来,至少,自己目前还占了个建筑专业,许多专业用词的意思,她是懂的。 既然曾媛媛都能干下来,自己想必也没什么问题。 终于安顿好后,她打开自己面前这台二手电脑。 键盘已经磨损,上面留有别人指腹的痕迹,屏幕上的圆圈转了好久,终于开机。 不由暗自吐槽:这么慢的电脑,能顺利打开图纸?就算能够顺利打开,图纸会不会一卡一卡的,卡图是最影响工作效率的。 大学里熬过的无数个漫漫长夜,几乎都有“卡图”的功劳。 他们这一行对电脑配置要求颇高,大学那台笔记本,被她折磨得不堪重负,渲染图片时总是卡死,然后只能卸载软件再重装。再严重时,必须整个重装系统,然后所有绘图软件再安一遍,费时费力。 偏她又是个电脑白痴,众多的制图和渲染软件安静地躺在文件夹里,如一只只红眼猛兽,冲她咆哮嘶吼。 那时候,她只能不停求助王新博,并用帮对方做苦力画杂图的方式去回馈,软件安装只要20分钟,她帮他画的那些杂图,却动辄两小时。 简直是令人不耻的不平等交易。 但是没办法,如果让她自己安装,那就不是两小时的事了,经常半天过去,她还只能红着眼睛骂电脑,拼命忍住想把电脑摔地上的冲动。 还好,如今这台电脑虽然旧,软件都是现成的。 …… ** 装潢精致而现代的办公室内,路扬一把扯掉程鑫盖在脸上的衣服,激得对方一抖,然后蹙眉低喃了一句,凶神恶煞地伸手想拉衣服继续睡。 他一把按住衣服,道:“还睡,起来干活儿了!” 程鑫低吼了句:“正做美梦呢,滚!” “把他弄醒叫进来。”一个冷冽的女声传进耳朵里。 程鑫如被冰水,陡然清醒。 待睁眼时,只看到路扬那张幸灾乐祸的笑脸,和领导门口刚刚闪过的一片衣角。 他松了一口气,脑袋落回椅背上,要死不活地叹气:“哎呀,我的美梦啊,马上就要亲到了……可惜了。” 路扬站起身来踢一脚他椅子腿:“白日做梦,快来。这里,你的咖啡,你喝了醒醒神。” …… 两人进办公室开完会,出来后程鑫依旧垂头丧气,埋怨美梦被打断,工作难做,领导刻薄。 路扬却笑:“你刚做什么白日美梦了?亲到谁了?” “杨幂啊!啧,太关键了,你就把我叫醒了,靠!” 路扬无语,放下笔记本后准备继续工作,程鑫却把椅子无声滑过来,美滋滋地说:“跟你说,我今天在机场,还真遇到个美女,啧,跟杨幂还有三分相似。” 路扬看都不看他:“三分相似?鼻子像还是嘴巴像?还是发型像?” “五分!五分相似,嘴巴像,眼睛也像……对了,我们楼下是不是有家勘察设计院?” “没有。” “没有吗?我记得有啊,有一家,不是修路修房子的吗?” “那是中领国际。” “对对对,中领国际。可惜了,她们是什么勘察设计院的,也不知道公司在哪里,我听那大肚子的叫她什么沐,小安?小安沐?啧,该要个电话的。” 路扬放在键盘上的手一顿,指尖微微发抖,转头看向程鑫:“梁安沐?” 程鑫想了想:“……好像是吧,没听清,不知道是不是姓梁。怎么,梁安沐你前女友啊?你才白日做梦,还想在这里碰到前女友?!兄弟,好马不吃回头草,就算真的碰见前女友,也要装作不认识啊!鲜花一大堆,采过一朵算一朵,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懂不懂?哈哈哈!” 路扬却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 梁安沐,真是梁安沐?刚刚楼下瞥见的,真是梁安沐?有这么巧? 他微颤的手指捏成拳,闭眼冷静了一下,才又重新展开五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不一会儿,程鑫又拍他肩膀:“下班了,兄弟,回去吃饭!我没开车,你载我。” ** 下班的路稍微有点堵,尤其商场门口,进出车辆尤其多,所以回程花了十多分钟。 车子依旧开回宿舍门口院子里,梁安沐从车上下来,跟着陈楚去食堂。 唐菲励志要减肥,不回来吃晚饭,曾媛媛也是蹭别人车的,梁安沐跟其他人还不太熟,所以依旧坐陈楚的车回来。 陈楚虽然话不多,但还是很耐心地给她介绍:“食堂也是中领国际办的,他们用员工卡吃饭免费,但我们吃饭有饭卡,每个月中旬,刘姐会帮我们统一充费。等她上了班,你找她给你办一张,今天可以先用我的。” 梁安沐一面应声,一面看见不远处的一栋小平房,平房门前人来人往,大概就是所谓的食堂了。 正值下班高峰期,一辆一辆车自身旁呼啸而过,大部分都直接停在食堂门口停车场,然后下来许多人。 穿衬衫的多半从轿车上下来,穿黄色安全服的,则大多都从皮卡上下来。 梁安沐心里了然:穿衬衫的,是坐办公室的;穿黄色安全服的,则是跑工地现场监工的。 陈楚带她进门刷卡,然后去拿餐盘。饭菜蔬果都是自助,还有饮料,看起来伙食还不错。 他们打了饭菜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吃几口,从门口进来一个目光四处瞟的男人。 他身穿黄色安全服,留寸头,略瘦削高挑,皮肤晒成健康的浅棕色,肌肉一条一条很清晰,也很结实。 那飘忽的目光倏地落在陈楚身上,随后看见坐在陈楚对面的梁安沐。 他神色一凛,继而微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笑着走过来。 他懒懒地伸手搭上陈楚的肩,一副很熟络的样子,冲梁安沐扬了扬下巴:“你好,美女,新来的同事?” 陈楚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但看清来人后很快镇定下来,语气仍旧不急不徐地道:“末总回来了。”又看一眼他衣服,说,“你今天下工地了?” 陈末:“嗯。不介绍一下?” 陈楚便介绍:“梁安沐。我们组新来的翻译,接替曾媛媛。这位是陈末,末总,在道路部负责现场施工管理。” 陈末伸出手:“嗨美女,欢迎加入我们大家庭。” 梁安沐也只得伸手和他一握:“你好末总,谢谢。” 陈末拍拍陈楚的肩膀:“那行,你们先吃。” 人走以后,陈楚和梁安沐两人相视一笑,纷纷继续埋头沉默吃饭。 又吃了几口,一颗红彤彤的苹果被放在梁安沐的餐盘旁边,梁安沐抬头见陈末居高临下,不大却深邃的眼眸正盯着自己,似有深意,他笑道:“饭后水果,健康。” …… ** 吃完饭后,梁安沐捏着个苹果和陈楚一起从食堂出来准备回宿舍,依旧能看见一辆又一辆的小汽车从外面回来,络绎不绝。 但那些车却径直开到斜对面一栋房子附近。 认真分辨,那边貌似也是个食堂。 车上下来许多西装领带,西裤皮鞋,着装正式的员工。 “他们也是中领国际的吗?”梁安沐问。 “不是,那边是华兴的食堂。” “华兴也住这里?” “对。这整个园区的房子几乎都被这华兴和中领国际两家公司租了,也有一两家印度人。” “哦。他们穿得好正式。” 梁安沐看见几个年轻又稚嫩的面孔,被衬衫西裤衬得格外精神帅气,比国内房产中介和理发店又气质很不同,忍不住微微笑着欣赏起来。 陈楚瞥见她笑容,调侃道:“这边很多帅哥的,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梁安沐极爽快地回答,又说,“你也很帅啊。你有女朋友吗?” 陈楚微微一滞,轻笑一声:“我也没有。” 这里人车没分流,两人并肩走在车道旁 阳光已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路上还有树干与树枝的斜影。 梁安沐将苹果从左手轻轻抛到右手,又从右手轻轻抛到左手,黑色帆布鞋轻快地踩着这些斜影,黑白分明的眼睛四处打量。 正脚步轻快又悠闲,突然顿住。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老大——眼前是一处非常整洁且花木繁茂的院落:草坪修剪得非常整洁,别墅窗棂下种满了高低错落形态优美的名贵花木,园路两旁的万年青则被修剪成一个一个大小不一高低不同的圆润球状,簇簇挨挨,清新又可爱。 整洁的草坪里,还立着一个专给孩子玩耍的带网状围栏的大蹦床。 “好漂亮的院子!!”她忍不住赞叹。 陈楚却仍旧语气淡淡的:“对,住的是一家印度人。” 她脖子伸得老长,又笑着说:“还有一只大金毛。” “梁安沐!” 话音未落,突然有人叫她名字。 梁安沐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 路扬站在马路对面半人高的灌木丛内侧,一株开着不知名白花的高大花树在他身上洒下细碎树影。 他穿着白衬衫,深蓝色西装裤,鞋子看不见,车门打开着,一只手还搭在车门上,手掌懒散地垂下来。 他慵懒地笑了一下,垂头,似是不肯相信,然后抬头说:“还真是你啊。” ------------ chapter 4 看清那人后,梁安沐觉得自己心脏像被谁抓了一把,猛地放开,血液全部灌上大脑,惹得两侧太阳穴都在跳。 大脑迅速宕机。 还真是他妈的是路扬。 中千万彩票的概率也不过如此。 大脑宕机时,嘴巴却由潜意识支配,平淡说着老友在异国他乡偶遇时该说的话:“路扬?你怎么也在这里?!” 虽然这老友的关系曾经有些非比寻常。 路扬的目光很快在陈楚身上微不可察地上下打量,再次移向梁安沐。 异国相逢的惊喜减淡几分,变得客气而疏离。他保持得体的微笑,伸手将车门关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我在这里一年多了,你呢,刚来?” 梁安沐对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太过熟悉,以至于他的那一点点微弱变化也能轻易收进眼里。 她明白他看一眼陈楚之后笑容变得疏离的意思,但没什么必要去解释,只是依然客气地微笑着:“对,我今天刚到。” 脸上微烫,不知道有没有脸红。或许有吧,因为路扬的耳垂也红透了。 陈楚这时终于插话:“你们认识?” 梁安沐说:“大学校友。” “这么巧?” 大学校友毕业后因为各种机缘流向同一国家的几率是不小,大多是英美日韩泰……流向同一个非洲小众国家的同一城市,并且同宿舍园区的,屈指可数。 还是那个意思,中了彩票了。 陈楚见两人并没有要立即把酒言欢互诉情怀的意思,猜测两人过去关系可能并不熟,或许只是点头之交。 恰此时又有人在喊:“路扬,走了!干嘛呢?” 路扬虽没理会,但脚步已经开始转向,他看看两人,试探地问:“你们住这里?” 梁安沐点头。 路扬淡淡道:“走了,晚点聊。” 一句熟悉的广谱传来:“撩妹啊你,叫你都没听见的!” 梁安沐看见那个今天下午才在机场碰到的讲着一口广东普通话的高瘦帅哥,他伸手搭上路扬的肩,往他们食堂走去。 但是那人没有认出梁安沐。 路扬的背影渐行渐远,好像哪里变了,又像是,哪里都一样。 梁安沐深吸一口气,对陈楚说:“走吧。” ** 两个行李箱还摊在没铺陈的空床上,梁安沐叉腰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东西,木呆呆的,有点发愁。 大概因为困了,大概因为累了,大概因为心烦意乱,很想倒头就睡,但又没法睡。 她抓了抓头发,走出房门,陈楚也刚好出来,看她一眼,微笑道:“我要去加班,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梁安沐一怔:“……应该没什么吧,床单被套我都带了的,就是,被芯哪里有呢?” 陈楚指了指她屋里的衣柜:“里面应该有,之前有同事住这里又回国了,被芯这种应该带不走。” 梁安沐转回房间,打开衣柜,果然看到一床整整齐齐的被芯叠放其中。 可能因为赞比亚气候干燥,空气也干净,所以梁安沐并没闻到什么难闻的气味。 她将被芯抱出来放在床上,陈楚却在背后笑了一声:“其实最近天气热,应该用不到被芯的。” 梁安沐很快反应过来:“有道理。”说罢又将东西重新抱回衣柜里。 陈楚见她箱子凌乱,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便走进她房间,善意道:“要我帮你铺床吗,两个人会快一些。” 梁安沐没拒绝,大概因为自己实在太疲倦。 铺好床,她几乎就要往下躺了,终究碍于面子,只好对陈楚说:“谢谢你,你要加班的话快走吧,剩下的我能搞得定。” 于是陈楚从自己钥匙扣里拆了一把大门钥匙递给她,又交代:“这是大门钥匙,有事给我打电话。” 梁安沐点点头,闻着满屋子床单被套散发出的熟悉香味,困意汹涌,忙不迭地,把陈楚“赶”出了门。 关上门,四仰八叉躺在印着小碎花的床单上,她满意的长叹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翻了个身。 明明很疲倦,脑子里却不断晃着那张脸。 路扬,她的初恋。 穿着正装,头发理得很精神,成熟了,也更有男人味儿了。 不知道他和那个谁现在怎么样了,修成正果了吗?还是分道扬镳了? 回忆突然就像无数小精灵,煽动着透明的小翅膀,从不知道哪个地方缓缓往外涌—— “路扬,我不是非你不可的……你也不是非我不可,没有谁是非谁不可……” “……再见。” …… “你爱我吗?” “嗯。” “我也爱你。一辈子很长,但我一辈子都想和你黏在一起,好不好?” “好。” “我不喜欢别人的,你别把我往外推。” “嗯。” …… “你看,我带你回家了,你以后,就是我家人了。” …… 梁安沐猛地一个颤抖,清醒过来。 因为窗帘拉着,门也关着,梁安沐睁眼时以为大概已经睡到半夜了,拿起手机一看,才过了半小时。 她坐起来,自言自语道:“洗澡,必须洗澡,洗完澡再睡……” 然后浑浑噩噩地从箱子里拿出换洗衣物,再然后,胡乱翻了会儿,又愣住了。 因为害怕行李超重,洗漱用品都没带,那些洗发露之类的东西,原本是想着到了这边随便找个超市置办的。 她犹豫了会儿要不要将就用用同事的,打开门却发现,天光还大大地亮着。 又回身拉开窗帘,明亮的光线瞬间照亮阴暗的小屋,连窗下的绿枝也要探手伸进来。 天色还早呢,梁安沐的瞌睡醒了一大半。 她抱着衣服走到卫生间,洗漱台上整齐放着两个漱口杯,两只牙刷,还有两副男士毛巾。 卫生间白瓷砖已经凹凸不平,设备也旧了,但是还算干净,像是经常有人打扫过。 她对着镜子咬咬唇,决定出去碰碰运气。 万一遇到个办公室的熟人呢? 下午韩霖给她介绍过的那些人,她还有点印象的,心想,如果能碰到他们某人正好开车去加班,那就搭个顺风车,去办公室旁边的商场置办些东西。 如果碰不上,那就回来将就一晚上,明天再买吧。 于是她又重回房间,挎上包,带上钥匙出门了。 ** 走到别墅小路和主路的交叉口,她停下脚步,左看右看,眉头紧锁。 “糟了,哪边是出去大门口来着?” 一辆白色小车从面前疾驰而过,她往后退了两步。定定神,心道,先跟着那车的方向走走看,万一它正好就是出去的方向呢? 走了没几步,迎面又来一辆车。 车子速度原本很快,靠近她时却突然慢下来。 梁安沐心里一喜,有人认出她了。 车窗摇下来,一只手搭在门上,然后是一张脸往外探了探,淡漠的表情问:“干嘛呢?散步?” 梁安沐心头一跳,手指着路扬车头反方向:“出去买点儿东西。” 路扬盯着她,没说话,神色中露出点无奈。 梁安沐见状,又指车头正面的方向:“这边是出去?” 路扬解锁了车门,能听见啪嗒一声轻响,道:“上车吧,我也去商场。” 梁安沐捏了捏包带,那句“不用”几乎脱口而出,但她微微俯身探看里面,发现还有一个人。 刚刚没看清,梁安沐弯腰后程鑫终于看见这张脸,忽地瞪大眼:“……你?” 梁安沐已经往后走了,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不客气道:“那就麻烦了。” 车门啪嗒一声拉上。 程鑫连忙转过身,盯着梁安沐打量:“好巧啊!美女,我们又见面了!” 梁安沐微笑点头:“是啊,好巧……” 程鑫扒着主驾驶的车靠背,看看路扬,又看看梁安沐,再看看路扬,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梁安沐自觉脸上发烫,但听路扬说了个“嗯”,又说:“不止认识。”脸上更烫了。 程鑫大叫:“哇靠,什么情况?!” 路扬沉声:“再乱叫就滚下车去!” 程鑫并不理会他,声音依然亢奋:“可以啊兄弟,在这里都能遇到熟人……这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顿了顿,然后以更加八卦激动的声音,“不是吧,那个什么沐?!” 话音未落,人已转向梁安沐,半张着嘴,满面惊奇。 梁安沐以为他是想不起自己名字,大方地自我介绍:“梁安沐,他校友。” 程鑫仍是不可置信地表情,看向路扬,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就是你……你下午说的……” 话音未落,已被路扬打断:“妈的程鑫你坐好!” 程鑫善解人意地狠狠拍了一下路扬肩膀,意味深长道:“嗯……明白,你好好开车,不要激动。” 梁安沐被这人的一惊一乍逗笑了。 路扬却没再搭腔,仿佛受够了身边这个人。 程鑫又扭头过来对梁安沐自我介绍:“我叫程鑫,路扬的同事。看看!什么叫缘分?!……你出去买什么东西?缺什么?需要苦力吗,我可以帮忙的哦。” “不用了,买些小东西,洗漱用品之类的。” “哦……”他哦得语调婉转,“刚到嘛,这些东西是该买一买。你来这里准备呆多久?” “……还不确定。大概一年吧,至少。” “那可以哦,一年蛮久了。你现在有男朋友没有?……妈的!路扬你会不会好好开车?” 梁安沐看一眼路扬,但是她坐的位置端端正正就在驾驶位后面,连路扬的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她说:“没有。” 程鑫突然狠拍了两下路扬的座椅靠背:“好好好!我们这里单身优质男青年很多哦,比如我……” “靠,程鑫,你能不能坐好了?” 程鑫也怒了:“妈的我又没挡着你!” 路扬伸出左手,掰着他的脸往前扭,好言好语劝道:“我朋友,你好歹注意点形象。” 路扬修长的手压在程鑫脸颊上,他腕上也戴了一只表,衬衣袖口紧紧紧扣着,露出一点白皙手腕。 比不上陈楚的那种天然白,但比之前记忆里,要白多了。 大概是每天都穿长袖衬衣的缘故,大学时候,他夏天只穿短袖,手臂就是健康的小麦色。 梁安沐挪开目光,程鑫也被路扬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给钳制着,没再一惊一乍地讲话,但又不知道和路扬聊了个什么话题,像是在抱怨客户发信息说又要晚点到。 ** 不过几分钟说话的时间,车子已经开到公司旁边商场的停车场。 露天的大广场,铺着大小一致的方块小石砖,画着白色车位线,车轮碾上去略颠簸。 刚下车,梁安沐就被天边火红的夕阳晃了眼。 几乎红遍半天,火烧似的云霞,将一朵一朵白云染成了红云。 梁安沐看得呆住:“好漂亮。” 路扬紧跟着她下车:“每天都这样。” 这声音就响在耳畔,梁安沐蓦地一扭头,就和路扬近距离的面对面。 心跳漏了一拍,脚步也不由后退了一步。 很久很久很久之前那种看到他时就出现的紧张感觉,又出现了。 她慌忙移开眼,问道:“超市在哪边?” 路扬指了一个方向,又说:“今天才刚到,你换钱了吗?” 梁安沐一脸茫然:“啊……对……” 路扬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没有,伸手从裤兜里摸出牛皮钱夹,修长的手指灵活撑开钱夹子,从里面挟出一叠绿色钞票递过去:“先用着吧。” 梁安沐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末了边接边试探着问:“这边不能用支付宝的,对吧?” “不能。” 梁安沐收了钱,想数一数,方便之后还他,余光却瞥见程鑫站在车子另一边,看热闹似的看着自己和路扬。 她将钱一卷,说:“那我换了以后还给你。” 路扬抬脚往他刚刚指过的超市方向走:“没事,不着急。” 梁安沐还没跟上,就听程鑫在后面无奈地喊:“喂,大哥……” 路扬头都没回,摆了摆手:“你先过去,Zoe向来不准时。” 程鑫还想说什么,但见梁安沐看着自己,只得扯了个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 路扬把梁安沐带到超市门口。 从外面看,这超市倒和国内差不多,装潢也现代,入口处很多推着购物车进出的本地人。 出来的车子大多满载而归,堆得山高。 仔细看,面粉乳酪食用油……都是些生活用品,目测大概是一家人一周的食物。 路扬轻咳一声,说:“我就不陪你进去了,还有点事。” 梁安沐赶忙说:“没事没事,你去忙你的。” 路扬点了个头,见她手里捏着钱,指了指,说:“钱放包里,别露财。还有,那个,本地的电话号码,你办了吗?” “……还没来得及。明天去公司问问。” 路扬突然伸手:“手机给我,给你记一下我电话号码。” 梁安沐脑子一轰,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他们两人的联系方式早就删掉了,虽然国内号码没有换,但是路扬大学时候的手机号,一直躺在梁安沐的黑名单里。 她脸上火烧火燎的,自觉摸手机的手都有点抖。 路扬接过手机后,有点无奈:“密码?” 梁安沐又拿回来,手指在上面快速输入几个数字,再递回去。 路扬低头,输入自己的本地号码,号码比国内的要简短,他给她存上并备注:路扬。 “待会儿回去有人接你吗?” 梁安沐怔了一下,心想该说有还是没有呢……但是路扬已经懂了,他说:“那你逛完给我打电话,我送你回去。” “你不是有事吗?我可以给我同事打电话。” 路扬深褐色的眼珠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道:“刚刚碰见的那个?也行。你也可以麻烦你同事。” 梁安沐心里哭笑不得,难不成麻烦路扬她心里就好过些? 路扬挥苍蝇似的挥挥手:“好了,去吧。小心点,出来给我打电话。” 梁安沐觉得自己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女人,被人挥挥手就打发了。 她朝着超市入口走了十几步,进去之前回头一看,路扬还在。 他浅浅笑了下。 梁安沐推了一辆购物车,脑子里突然开始计算,她和路扬分手多久了来着? 一二,一三,一四,一五,一六年…… ……哇哦,五年了。 好快。 ** ------------ chapter 5 各色灯光交相掩映的酒吧里,路扬举起啤酒杯,与程鑫一起和那个叫Zoe的本地黑人碰了下,仰头灌了一大口。 这次聚会是程鑫为主他为辅,所以他话并不多,只默默听着,适当时候插上一句。 Zoe瞧着是和程鑫关系好,两人开玩笑,昏素不忌。 听说Zoe明目张胆的情人就有三个,露水情缘那就更不必说了,路扬和他聊不到一块儿去,自觉客户经理还是需要天分的。 心不在焉听着他们俩聊天,眼睛不时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瞟。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梁安沐那个人。 就奇了怪了,当初恨得发狠,如今还是被她轻易拨弄。 他揉揉眉心,心道,多年不见,她还是单身,还好,再见时不是她已嫁为人妻这么操蛋的结局。 她比以前更漂亮了,成熟了,有女人味了。 即便仍旧穿着帆布鞋,眉眼间的气质却变了,更松弛,更坦然,比起当初的胆怯和羞涩,现在的她,更迷人…… !!怎么就独独对她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呢? 他干了杯中酒,拿起手机随手把玩。 ** 超市陈列和国内大型商超相差无几,只不过都是英文包装。 本想速战速决,却意外被一排琳琅满目的巧克力吸引。梁安沐没忍住,目光从上扫到下,从左扫到右……末了,各色包装的巧克力率先在车底浅浅铺开一层。 梁安沐唇角一勾,然后直奔生活用品区。 真是不买不知道,买起来吓一跳,东西竟然需要那么多! 枕芯,垃圾桶,垃圾袋,水盆,洗澡用的拖鞋,浴巾,晾衣架,纸巾,牙刷牙杯……还买了个喝水的陶瓷杯和一个不锈钢小勺,手在漂亮的碗盘区停留,又缩了回来,心想自己应该不会落魄到吃泡面的地步吧? 但是有备无患嘛,何况这个大汤碗,长得多好看的…… ……女人的购物欲,完全不分环境的。 又买了几包薯片和饼干,一包橘子和葡萄,一看时间,过去了四十分钟。 不知怎么,还不想走,拖拖拉拉又胡乱逛着。 柜台里塑封好的肉块大得骇人,不知多少人才吃得完。又看到火鸡,想到今年应该能在这里过个圣诞节,不知道公司食堂会不会也入乡随俗烤只大火鸡给大家吃,火鸡什么味道,她还没尝过。 但她真正考虑的当然不是什么火鸡,她在犹豫…… 是打电话给路扬? 还是打电话给陈楚? …… ** 酒吧中央一个小小舞台上,一个黑人业余歌手抱着吉他,扭来扭曲地弹唱。落地窗下阔叶掩映,窗外摆着阳伞和休闲藤椅,年轻人们三三两两聚成群,桌上摆着酒,说说笑笑,一派惬意和闲适。 终于,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也跟着亮了。 看到是国内号,他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铃声响到第三声,他接了起来:“喂,逛完了?” 梁安沐嗯了一声,他又问:“那你现在在哪儿?超市门口?” “就你刚刚送我进去的地方。” “在那儿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他拍拍程鑫的肩膀:“我去一趟,二十分钟就回来。” 程鑫冲他挤眉弄眼,他却对客户说抱歉就潇洒走开了,程鑫忍不住在心里骂娘,见色忘义的东西!! ** 暮色已降临,广场上灯光四起,昏黄光芒照亮夜色,路扬四处张望,最后在一丛绿植背后看到她。 她推了半车零零碎碎的东西,最显眼的,是面上一袋子巧克力和斜斜放着的一个大枕头。 枕头只有一个,不是两个。 他走过去时梁安沐也正好抬头,两人目光对上了片刻,但后者很快就挪开了。 “怎么买了这么多巧克力,不觉得太甜码?”路扬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了看,然后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推车。 梁安沐很自然地往边上让了让,说:“这边巧克力好多啊,没注意就选了这么多,你要吃吗,选一个?” “不了,太甜了。” 路扬推着车,沿着廊下走了一段路,沿着推车坡道下到广场上。 广场上铺的小石砖凹凸不平,购物车碾上去叮叮咚咚响得人心烦,带得购物车的车方向也东拐西拐的,梁安沐伸手搭上前端,稳住方向。 突然像触电似的有股奇怪的电流传遍全身……梁安沐咽了口唾沫。以前从没和路扬逛过超市,也就没有过这种平淡的日常,眼看四周成双成对的,跟他们俩现在一模一样,她就有些手麻脚麻。 正被这奇怪的情绪闹得脑袋懵懵的,手臂突然被人猛地用力一把往后拽。 “有车!” 一辆越野从两人面前呼啸而过,梁安沐吓得心跳咚咚的。 路扬放开她,也没说什么,两人继续推着车子往前走。 见她迷茫的样子东张西望,路扬开口提醒:“往左。” 梁安沐便往左去,脑袋稍稍清醒,她问:“你不是在见客户码,这样是不是很耽误你?” 路扬语气随意:“还好。今天是程鑫的主场,我离开一小会儿也没事。” “哦。” “嗯。” 找到车后,路扬把购物袋和枕头放进后备箱,动作飞快,生怕梁安沐又去坐后排。 还好,梁安沐只是站在车门边等他。 他替她打开副驾的车门,她坐了进去。松了一口气后,他从前方绕到驾驶座,打开门也坐了进去。 然后闻到一丝久违了的,只有她身上才有的那种,体香。 只有距离足够近,或者空间足够小,才能够闻得到。 那香味杂糅在洗衣液香味和其他脂粉气息中,其实不易察觉。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提醒她:“安全带。” 梁安沐说:“扣好了。你喝了酒,还能开车吗?” 他这才侧头看她一眼:“这边查得不严格,只查醉驾。” 梁安沐:“哦。” “……” 车子很快从繁华的广场很入幽静的黯淡公路上,两旁路灯灯光幽微,并不十分明亮,两侧也不是商业街,没有灯红酒绿的光,只有漆黑的树影轮廓,和长长的别家院墙。 两人都没有说话,大概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寒暄或是回忆,仿佛都不合时宜。 过了大概五分钟,路扬才又开口:“你现在在设计院工作?” “对。” “怎么想着到非洲来的?还是一个人,不怕危险?” “……凑巧公司在这边有项目,我就报名了,趁着年轻出来看看嘛。当然,也是为了多挣钱。”说罢转向他:“你呢,什么时候进华兴的?怎么也来非洲了?” “我毕业就进了。”说罢看她一眼:“还记得羽凡学姐吗?” 梁安沐道:“当然。” “我的工作是她介绍的,实习的时候她找人帮我推荐,我就开始进华兴,后来毕了业了就顺利签约……”顿了片刻又又说,“她结婚了,你知不知道?只是目前定居在美国,没有回来。” “我知道,”梁安沐点头,“我有她微信的。而且……我现在单位的实习工作,也是她帮忙推荐的。”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忽地都笑了。 看来两人的缘分,到现在都还离不开那个女人。 梁安沐感慨:“她家里,关系是真的广啊。” 只可惜,当年遇到那种事。 路扬笑而不语,又过了几分钟,车子开回园区。 路扬在距离之前碰见梁安沐的地方放缓车速,问她:“还记得是哪一栋吗?” 梁安沐左看右看,路扬忍不住提醒她:“你应该是从右边出来的。” 梁安沐便转向右边,但是右边是主驾驶座的路扬,他挡了大部分的视线。为了看清楚,梁安沐不得不凑过来一些,探头又缩脑地觑着缝隙去寻找。 跟大多数女生一样,她方向感极差。 如果没有学建筑设计,每天和方位图,日照时间等打交道,她的方向感只会比现在更差。 路扬忽地刹车停下来,问她:“这里是吗?” 梁安沐眯着眼睛瞅。 路扬无奈:“你近视多少度了?” “一百多吧。” “还和以前一样?” 以前? 梁安沐怔了怔,点头:“嗯。没涨。” “那你看得清吗?” 梁安沐不确定地喃喃:“……这里每栋房子都长得差不多……” “那你过来点,这边看得更清楚。” 梁安沐只得凑得离他更近些,闻到他身上硫磺皂的香味,清爽,干净,又阳光。 突然看到院门口她早上端出来的椅子,下了结论:“是这里。”然后很快缩回副驾上,准备开门下车。 路扬却猛打方向盘,松开刹车,一脚油门开了进去。 ** 梁安沐再次准备开车门,岂料路扬又道:“等等。” 梁安沐看着他拿出自己那个牛皮钱夹,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大小的卡片。 仔细看就知道,那上面嵌着电话SIM卡。 见他手指灵活地抠下小卡,梁安沐问:“哪儿来的?” “刚刚路过,顺便买的。把你手机给我。” 梁安沐递上自己的手机,手机背后有壳,但路扬抠开后,疑惑地抬头看着她:“没有针?” “……没有啊。” “……” 路扬只能打开自己的手机壳,从背后拿出一枚小戳针。 不知不觉,她被他的侧脸所吸引。路扬认真的时候,眉心会微蹙。 他的鼻梁很高,但鼻尖却圆润,一对剑眉看着有点凶,但长在他脸上又刚刚好,显得更英挺。脸看着瘦,其实捏上去,能捏出很多软肉来。 嘴唇不厚也不薄,不用涂口红也泛着淡淡的红色,很健康。 他的五官很立体,是那种很阳光,又很板正的长相。 年轻的时候阳光多一些,如今板正多一些,或许因为穿正装的缘故,如果再穿回T恤,大概也和过去差不多。 “这个国内的卡,我帮你放在手机壳里,针也给你放里面,要用的时候才方便。还有这个,”路扬微微抬头,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两张卡给梁安沐看,“充值卡,本地都用这个。过来我教你怎么用……” 梁安沐忙凑过去认真听,听完以后说:“还是淘宝充值更方便。那我还能用微信吗?” “充值以后买流量,有流量,能联网,就能用微信了。” “非洲呢,本地人也用微信?” “不用。本地人用What’s up 。” “是什么样的?” “……和微信差不多,你可以下载一个。好了,可以了,你试试。”路扬把手机递还给她。 两安沐打开微信,给孙晓梅发消息,对方很快回复:“到啦?” 梁安沐笑逐颜开:“可以了。” 路扬却盯着她,面容冷沉。 梁安沐也察觉到了身边的异样,心虚地看向他。 路扬沉声问:“删掉我的微信,现在,可以加回去了吗?” 梁安沐如被雷轰,默了默,磕巴道:“你……你那个……她会介意的吧??” “哪个她?” “……” “没有人介意,我现在,单身。” 梁安沐点点头,鼻尖传来一缕微弱的酸楚,道:“嗯,那就加上吧。你念号码,我加你。” 路扬却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名片二维码递过来。 梁安沐手忙脚乱,点开微信扫一扫,扫出来发现,微信头像都没变。 ……? 路扬这边很快通过了,并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那微笑要死不活的,登着一双木楞楞的眼,带着嘲讽的意味。 两人终于从车上下来,一阵凉风,吹走身上的燥热。 夜晚的天空也能看到疏朗的云。黛蓝的天空底色,灰蒙蒙的云团缓慢流动,云将月牙挡了又飘走。星星那样多,洒得漫天都是。 路扬打开后备箱,正帮梁安沐把东西提出来,手机就响了。 梁安沐很自觉地从他手里接过一个袋子转身去开门,门开后,路扬也打完电话提着东西跟着她进来。 他把袋子放在门口不远处的餐桌上,见梁安沐借着微弱的光线在四处摸索灯的开关,看不下去了,转身按了下,餐厅瞬间明亮起来。 梁安沐有点尴尬地笑笑:“哦,原来在这里啊。” 路扬四下看了眼,说:“你们同事都没回来?” “都在加班吧。” “那你一个人,可以吗?” 梁安沐睁大眼:“……这里不安全吗?” 路扬眉毛微挑:“……是有点,虫子和老鼠,都比较多。” 听他这么说,梁安沐却像是放心了:“那就好,我以为有入室抢劫呢。” “……也不是没有,毕竟是非洲,穷人那么多,而且这边不禁枪的。”顿了顿才又说,“不过,小区门口有保安,治安还是比外面好一些,不用太担心。” 梁安沐显然是被他那句“也不是没有”给吓到了,目露惊惶,听完后半句后好半天才说:“你快走吧,不是已经打电话在催了吗?今天谢谢你了。” 路扬愣了愣,语气冷淡:“你和我,还说什么谢……行了,我走了,你锁好门,不要自己出去瞎逛了,有事给我……或者你同事打电话。” 梁安沐点头:“嗯。” 路扬转身,梁安沐送他到门口,然后看他脚步不停地走了出去,上车,点火,踩油门,几乎一气呵成的……很快,那银白色的小汽车就消失在院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