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破落小庙 东海之滨,有招摇之山。 高万仞,北据秋庐之狄,南望临洮之蛮。 承天险,域外难侵。 故有诸夭之野落于山影,千百年来,凤鸟自歌,鸾鸟自舞。 …… 西南禹州,海滨,礼王府。 伴着秋日的阵阵雷鸣,古老的仪门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悄然推开,两排侍女开了花伞,从府门的昏暗处游移而出,一顶顶黄灯提在手中,若一条初醒的金色长蛇,向着那狭长的海岸线盘行而去。 岸边,两艘楼船早已停靠妥当,一顶通体鎏金的雕龙镶花轿被几个壮汉小心翼翼的抬了下来,经过宽窄恰好的舟桥,朝着不远处的一座破落小庙徐徐挪去。 小庙的门口聚满了身穿各色衣饰的人,有头戴纱帽身穿官服的各品级官员,亦有身着衲衣法袍,手持法器符箓的羽客僧众。 轿子停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将视线放在了这座气势恢宏的龙驾之上。 一个少年掀开帘布,径自从轿内走出,他身着一袭素衣,体形略显单薄,轻身一跃,如鸿毛般乘风而下。 少年落地,两个焦急万分的身影便赶忙从人群中迎了上来,其中一人身着黄色道袍,长发长须,头戴一顶混元巾,手持拂尘,仙气飘逸。 他一个箭步蹿上前来,抢在另一个赶来嘘寒问暖的圆润身影之前率先开口,说道: “殿下,吉时将过,是否将法事推迟以防万一,毕竟那老龙王恐怕……” 白衣少年神色茫然,他刚要开口,不料。 “公子,公子,哎呦。” 急促的呼唤声从先前道士的身后传来,恍然间竟还带着些哭腔。 只见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连滚带爬,在这漆黑的小路上,心一急竟愣是直接平地跌了个跟头,四脚朝天脸朝下,一口黄土塞的那是恰到好处,相当到“胃”。 少年见此场景眼前一亮,他眯起了那双好看的秋水长眸,嘴角一翘,大笑着对那跌跌撞撞的身影吆喝道:“嘿,你这老东西慢点儿诶,下回如果再摔断了腿儿耽误事儿,小心让你在柴房里退休。” 臃肿身影闻言连忙挣扎着爬起身,他捋了捋还呛着沙粒的嗓子眼儿,一溜小跑仍旧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但好在这回运气不错,踏着一溜小碎步总算来到了少年身边。 胖子先是很不规矩的拽了拽少年的胳膊,他上下打量一番,而后眼神微动,指着自己的肚皮开口道: “哎呦我的少主啊,你这一去,老奴我可是好惨哦,老夫人天天把我叫到跟前数落,你看我这憔悴啊,都瘦了好几圈儿了。” 少年无语的看着胖子的表演,他抬手戳了戳眼前男人那依旧丰腴的肥硕肚腩挑了挑眉,说道: “行啊老李,你都能瘦了,那要不回头我找府里的马夫去给你量量,瘦了多少好好给你补偿补偿。不过你可要想好,按这府里的规矩,要是比之前胖了,多出来的斤两可就得去和腊肉做邻居了……” 胖子闻言,赶忙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佯装紧张,皮笑肉不笑的板着脸道: “少主啊,那可是万万使不得啊,您也知道来福这毛病,那是一有压力就收不住嘴,这身上斤两的事儿只能说是比喻,您可千万别当真呐。来福肉老,不好吃的!” …… 道士驻足已久,他眯眼斜视着跟前这似有打情骂俏嫌疑的大小两个身影,叹息一声,无奈的清了清嗓子。 “咳,咳……” 攀谈甚欢的二人闻声立刻停止了交流,片刻无言。 少年很是抱歉的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而后对眼前的黄袍道士抬手作了一揖,开口说道: “还请仙人继续开坛行法,虽时运不济,但我禹州历来没有因时辰而延迟开阵的先例,事关黎民生死,即便凶险也需放手一搏。” 道士有些犹豫,他取下肩上拂尘搭在手中,好似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缓缓点头说道: “明白了,但等下王爷还请务必仔细听我指令行事,此阵重启事关重大,万不可再像先前那般三心二意了。” 他对少年深深作了一揖,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 少年淡然一笑,他快步上前,跟着已经轻巧转身的黄袍老道,向着不远处的破落庙宇快步行去。 破败的龙王庙前,先前聚集起的人群随着二人的靠近纷纷散开,有条不紊的围绕着小庙罗列整齐,除开正北庙门这一个方位,其余七个方向皆是被人墙围的水泄不通。 二人并排来到庙前,黄袍道士示意少年停在门口,而他则是独自向着大殿深处走去。 未出几步,道士突然停下了脚步,只见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拂尘,若银蛇起舞般,将拂尘在夜空下甩出了一道饱满的银色圆弧,重重地击打在了布满青苔的地板石砖上。 “啪……” 清脆的抽打声在庙内骤然而起,伴着尘土的飞扬,一股浓烟缓缓散开。 地面上,原本镶嵌在青砖中的图案逐渐变得清晰,道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拂尘收回怀中,肃然站定。 突然,他将双眼猛地一瞪,眸中闪过一抹决绝,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向着身前便喷出了一口浓郁的真阳涎,而后步罡踏斗开始绕着法阵兜起了圈子。 拂尘在半空中扫来扫去,仿佛是在驱逐祟气的同时,凭空勾勒出了一个又一个符文。 一圈过后,老道士的额上不觉间已经擎满了汗水,他的脸色惨白,气机羸弱。伴着一声清脆的铃音响彻当场,终于是长舒出一口气,几步走到桌案前,拾起先前早已准备好的几柱高香燃于炉中,将之全部插在了法坛的中心之上。 小庙四周,羽客僧众们听到了老道士摇铃的声音纷纷开始诵经唱咒。随着时光的推移,一抹柔和的光晕渐渐浮现在了那几柱高香之上,有如初升之朝阳,温暖且愈发明亮。 “轰……” 一道天雷突兀自九霄之上倾泻而下,就滑落在不远处翻动着灰白色浪花的汹涌海面上,炸起了一片白芒。 黄袍道人惊得打了个哆嗦,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定睛看去,只见法阵中央方才还供奉在桌案上的那几柱高香此刻竟是随着这一声雷鸣全然折断。 一股阴风自门外袭来,瞪时吹灭了庙内的所有火光,整个法坛之上竟是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道人见状,赶忙从法坛之上拔出了一柄桃木剑,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少年高声喊道: “王爷,速请礼王剑入阵中宫。” 下一刻,法坛中央的火炉碎裂,一股热浪凭借劲风的鼓动顷刻向着老道的面庞扑去。 火苗在爆裂的瞬间,将道人的面颊照耀的一览无余。 一双瞪大的眼瞳在古铜色的皮肤映衬下竟逐渐有了狰狞之像。 少年不敢耽搁,只见他右手负后,左手掐诀,旋即大喝一声: “礼王陈萍在此,剑来。” 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柄长剑似流星般滑落,只见这少年先是微微屈膝,而后纵然一跃,整个人便如同惊鸿般掠向空中。 长剑入手,少年索性借助惯性直接在空中将身形拧了个花,紧接着便猛然掷出了手中长剑,却不是向着法阵的中央,而是朝着自己先前站过的门口方位直挺挺甩去。 “呯……” 长剑插入地面,金石碰撞声响彻当场,与先前雷声无异,顿时另在场众人打了个哆嗦。 老道士见状,他赶忙将手中木剑插入阵眼,待到诵经声再度响起,这才是重新松了口气,将剩下的几柱高香以符箓燃着,插回原位。 光晕浮现依旧,只是不似先前那般柔和。 年迈道人瘫坐在原地,将手中拂尘随意丢在一旁,也顾不得什么神仙风采了,上气不接下气的用力喘息着。 陈萍落回地面,他走到阵前握住了那柄古朴的长剑,对不远处的身影投出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老道人微微一笑,对少年点了点头。 下一瞬,陈萍将长剑拔出地面,再度掐诀念咒,将之抛入虚空。 金光一闪而逝,整座龙王庙好似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龙鸣,突然间震颤不止。紧接着一道巨大的剑芒便自虚空之中骤然浮现,化作一轮赤色投影,直插法阵中央而去。 剑影落地,整座龙王庙地砖上的符文迅速亮起,随之一同出现的还有老道士先前步罡踏斗时所走过的阵角和他拂尘挥洒在半空中所画就的数枚精妙符箓。 一阵磅礴气机自法阵中央爆射而出,向着不远处的汹涌海面直冲而去,顷刻便在波涛间荡开一道纵深数十丈的猛烈气浪。 下一刻,天空中云雾尽散,海面归于平静,将一轮明月洒向人间。 老道士看了看眼前的一柱柱高香,见其灰烬已是将断未断,纷纷向外弯曲似有圆满之像。 他笑了笑轻咳几声,对门外的年轻人畅然说道: “殿下,不负众望,法成了。” 少年看着脱坐在地上面容凋败的道人,同是笑了笑,抬手作揖以示感激,面庞上却泛起了一抹苦涩。 道人挣扎着站起身,在一旁修士的搀扶下走下了法坛,他精气早已衰败,许是命不久矣。 天色渐晓,东方天外的海平面上不觉间已经泛起了一点鱼肚白,赤色的海面与天相接,共余一色。 遥遥看去,不远的海面上仿佛有两颗宝石缠卧于礁石之间,璀璨中面向天际,闪耀过点滴星芒。 ------------ 第二章 倒霉老李 陈萍走出小庙,拖着疲惫的身躯,挪步来到了那肥硕身影跟前,他脸色铁青,一头长发被迎面而来的海风吹拂得凌乱不堪。 胖子见眼前年轻人如此疲态,心头不由一紧,他赶忙放下了手中食物,迎上前来准备搀扶。 却不料这少年眼神迷离,由于气血缺失的缘故,两步距离竟是一头直接栽进了胖子的怀里,还未等他发出询问的声音,一阵鼾声便自其胸口传来。 李来福撇了撇嘴,心中一阵郁闷。 小王爷被消耗至此,想必自己这王府总管事此番是又逃不过老夫人的一顿鞭子了,虽说那家法的滋味对自己这几百斤重的肥肉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可自己身为王府管事,大庭广众之下总是被脱下裤子来打屁股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好像终归还是有那么点儿……不雅。 想到这儿,胖子看了看这个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少年,不免有些唉声叹气。 要早知道未来自己眼前这小子能继承大统,那自己过去就多做点伤天害理,欺男霸女的事情了,咳咳…… 最不济也得多做点儿诸如横行乡里的荒唐事儿才行。免得老王爷临终前又觉得自己踏实靠谱,三两句话便把这王府里头的千斤重担全按在自己的脑门儿上,搞得自己整日里总是平白无故因为老夫人的责罚而被全府看光。 心中念断,胖子不由得有些郁闷,老夫人脾气古怪,那责罚理由更是一套接一套的千奇百怪。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总之现在全府上下只要是有人做事不周,那他这个王府大总管都免不得一顿收拾,屁股开花。 “唉……” 他唏嘘一声,小心翼翼的将少年抗上了龙轿,自己则是按例站在了车驾的右前方,轻声对着身后的几名轿夫说道: “起驾,回府。” 雕龙镶花轿被力士们轻轻抬起,向着那由王府侍女所结成的金色长蛇缓缓驶去。 胖总管抬手揉了揉那双略感惺忪的眼眸,环顾向海岸四周。 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兴许是心情不好的缘故,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青灰色海面,心中难免有些膈应。 潮汐褪去,先前那两颗潜伏在海面礁石之上有些熠熠生辉的“宝石”仿佛比先前又下沉了些。 …… 传言,就在这南海之岸,千年前曾有青蛟百尾世代栖息于此。 暗礁所属岩崖楼山矶一代,本应是蓬莱仙山的一隅,净享安逸与祥和。 然而八百年前西山异象,先是天人族人皇不明原因陨落于山河上界,致使昆仑断裂。而后,四海龙宫相继崩塌,南海滔天巨浪一夜吞没禹州,人间仙境不日化作汪洋。 那一夜,本是瑞兽一族的青蛟突然性情大变。其中以南海青蛟王为首的走蛟猛兽,竟为寻得生命中那一丝仅存的化龙机缘铤而走险,对整个遭了灾的禹州生灵展开了无情屠戮。 在此期间,它们吃人,吃鬼,更有甚者甚至连一些山河之上,坐拥地仙之位的仙灵也不放过。为求得道,群起而攻之,将那些本就因为灾难而变得虚弱的地仙之灵纷纷嚼碎了咽入腹中。 在这场灾难之前,禹州本是修行者和远古宗派的聚集之地,山河湖沼千里,峰峦叠嶂,极具仙气。然而几日时间,死的死,伤的伤。除却了一个被唤作“禹”的诡异修士尚有余力,整个禹州竟再无可战之人。 据坊间谣传,这禹来历不凡,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平定这场水患而存在一般,其出生时天降异象,白日间一道雷霆冲破屋脊,击中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孩童,致使他险些死去。 命悬一线之际,有青龙自九霄之上降临,口衔龙珠,欲救其命。 禹食龙珠,自此头生双角,身披鳞甲,行通阴阳,上达天听。既可化身蛟龙纵行四海,亦可凭借蛮力毗邻仙魔。 正因如此,在之后与走蛟一族的大战之中,禹以血祭之法通于上界,召道君下凡,镇压了青蛟一族。而后又以真龙之身疏通水患,还人间太平。 只是,这青蛟一族虽然败落,但其首领青蛟王却因实力距离化龙太近,导致禹最终并未能将其镇杀,而是凭借着道君之力将其按在了这南海之滨的龙王庙岩崖之下,依靠那庙内残存的龙王威压,以十二都天大阵使之长眠,直至今日。 …… 却说,缠卧在礁石之间的那两枚宝石,恍然间仿佛突然眨动了一下。 下一刻,一个庞大的驱干便悄无声息的浮出了水面,潜伏在这黎明曼妙的晨曦光影之下,缓缓向着岸边驶来。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生物,其身形仿若一根历经了千年的朽木,四肢和背脊的鳞片大都残破不全,躯干四周有许多莫名向外突起的肿包,就似那老树身上的一块块的死皮,将脱未脱,腐坏中夹带着一丝死气。 随着它身躯的逐渐靠近,一股刺鼻的恶臭随即在周边的空气中蔓延开来,仿佛是鱼虾腐烂所化的那种腥臭味儿,远远闻去便能令人神智迷离。 胖总管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先是转过头对身后的轿夫们询问道: “你们丫的谁放屁了,这吃的什么玩意儿?” 轿夫们连忙摇头,一个个的同样是被这股气味熏得头晕,纷纷用衣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胖子见状赶忙向着车驾之上看去,他本来就生怕惊动了正在熟睡的小王爷,谁承想这还没多会儿就不知是谁搞出了这么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可怕气味。怎么的,这是怕王爷睡觉睡的不够香要给人活活熏死不成? 他看了眼身旁那几个在他眼中好似是在装腔作势的轿夫,有些不悦,却还是低下头朝着他们的身后逐一嗅去,直到最后确定了确实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以后,李来福这才烦躁的颠着一身肥肉小跑回原位。 在见到几个轿夫三心二意的“少女掩笑”之后,胖子的眼神有些冰冷。 兴许是因为刚才想起老夫人的手段打了许多个哆嗦的缘故,他对身后的几名轿夫冷冷说道: “你们几个小心点儿,如果等下这轿子不稳把王爷摇醒了,回去有你们好受的。” 轿夫们闻言赶忙把手从鼻子跟前挪开,重新摆正了姿态,小心翼翼的用两只手撑住了龙轿的抬杆,直到…… “李总管,你快看,那是什么?” 一个轿夫突然开口,他眼神惊惧,说话间也顾不得抬轿了,双手一推便向着不远处的海面抬手描去。 胖总管本就被那鱼虾味熏的头晕眼花气血不畅,此刻又见这轿夫竟因为外物干扰而害的王爷的车驾摇摇欲坠,便也不再顾及形象了,他直接是开口怒骂道: “你丫的是不是耳朵聋了,老子刚说的话听不见吗,想死不成?” 却不料,当他转头看向那轿夫手指方向之时,却也瞪时惊掉了下巴。 那是什么啊,妖树成精了? “砰……” 一声闷响从胖子的脑后传来,王驾因为一众轿夫的失神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们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见在那天边本应泛起鱼肚白的地方,不觉间竟是再度变得阴云密布了起来。 一条巨龙的脑袋早已探到了先前龙王庙所在的那个小坡上,此刻那条“龙”正用它那半白骨化的脑袋和那外翻的仅粘连着一些烂肉的眼瞳默默的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小玩意儿,嘴角留下了一连串不知名的黑色粘稠液体。 毋庸置疑,就是这玩意儿气味古怪。 …… “嘘……” 巨龙轻轻吹了口气,只听“轰”地一声,先前那座虽说破旧,却仍屹立千年不倒的坚固庙宇转瞬间轰然倒塌。 一股尸臭泛着酸气向四周蔓延开来,所过之处草木凋零,死气随着腐味上浮,干翻了寒鸦一片。 胖总管见此场景,先是下意识地低头扫了扫身旁四周。刚想说话,嗓子眼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一样,窒息感令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眼珠子上蹿下跳,耳畔一连串的摩挲声瞪时响起。 原本平静的道路两旁突然变得躁动了起来,数不清的细长身影疯狂的舞动着,接二连三的自草丛中飞身跃出。 就仿佛一支支射出的箭矢,刹那间在护道侍女们的脚下穿过,不稍多时便将抬轿的众人和那顶气势恢宏的王驾给堵在了道路中间,团团围住。 先前那名率先发现海岸异象的轿夫无疑是洞察力惊人,只见他趁着蛇群还未彻底围拢的功夫,心一横,眼一闭,此刻竟是直接一个箭步向前冲去,幻想着能够大吉大利,逃出生天。 但奈何蛇群的密度属实太大,这汉子虽说身材健硕,步伐矫捷。却仍是不出两步便被一条粗壮的蟒蛇绊倒缠住了脚踝,硬生生的就给拽到了地上。 “王爷救我。” 看着一条接一条的大虫朝自己张开了嘴,他惊呼一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视线的最后,他只看到那条仍旧盘覆在岸边的巨龙张开了嘴,虽然它依然没动,但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 第三章 王爷你不也是童子? 一道流光划过天际,下一瞬,那顶躺倒在地上做工精致的雕龙镶花轿竟是骤然炸开,碎片溅了一地。 “诶呦……” 胖总管李来福发出了一声哀嚎,探手捂住了自己的屁股,紧接着便是胯下一湿。 先前那名被毒蛇团团围住命悬一线的莽撞轿夫此刻随着这一声剧烈的炸响,顿时感到四周压力一轻,那些围着他正要下嘴的妖蛇受到了惊吓纷纷调转了脑袋向路边逃窜。他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不由得吐出了一口闷气。 在他眼前,先前本应在熟睡中被摔得不省人事的白衣少年,此刻正悬空而立,目光凝重的看着不远处的那条巨龙。 对视良久,陈萍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惶恐,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对趴在地上的胖子说道: “老李啊,今儿个日子是你选的,所以这下是属实需要你牺牲一下你的……” 他沉默了,与地上的胖子四目相对,有些怜悯。 李来福惶恐万分,他眼珠子滴流咕噜的转了一圈,万千思绪转瞬即逝,颤颤巍巍的张口说道:“王爷,您说……” “尊严。”少年说道,眼神中略作停留,转而便看向了前方海岸。 “这……” “童子尿!” 少年说道,胖子无言已对,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裆,心中一阵碎碎念。 完蛋,难不成是要当众脱下裤子来放水不成?自己颜面本就所剩不多,如此一来岂不……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下意识说道:“王爷,你不也?” “滚,老子不是童子,要命就快,再过会儿如果这老东西真清醒了,别说揍它了,咱们在场的谁也跑不了。” 陈萍咆哮道,说罢只见他已然凌空一指,先前那柄古剑便再度破空而来,宛如一道流星刹那被他攥在了手中。 那条巨龙的身形终于动了,虽说它满身的腐浊气好似一桩朽木,驱干却异常灵活。 它先是在海面上用庞大的身躯给海水打了个旋,紧接着便有一座漩涡在周边荡开。 龙鸣响起,远方的天空忽然变得雷电交加,一阵狂风仿佛受到了感召般向着漩涡直扑而来。 陈萍见状有些着急的抹了把脸,一身冷汗已经将全身浸透,他回头对身后的胖子催促道: “快点儿的,你那玩意儿到底行不行?” 胖子无奈,也顾不得颜面了,转过身咬牙一跺脚解开裤腰带便要放水。 不料他这立马就又出了意外。 “轰……” 雷鸣声震耳欲聋,一道天雷从九霄之上坠入大海,霎时间仿佛将天空给捅漏了个窟窿。 大雨倾盆,一道龙吸水从近海岸边突然爆发,漩涡被长风裹挟夹带着两条庞大水柱在海面上缓缓立起。 陈萍大喝一声,转头向李来福吼道:“老李,快啊,来不及了!” 殊不知身后幽幽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正是方才准备放水的李来福。 胖子咬牙切齿,用吃奶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崩道:“王,爷,我,出不来……” 只见此刻他竟是已然急的面红耳赤,肥硕的臀部因为吃尽了力气而颤抖不止,在敏锐的察觉到身后将要发生的异样之后,他终于有些崩溃的闭上了眼睛。 “王爷,我刚才,吓尿了,这会儿,真出不来……” “废物,要你何用。” 少年气的怒发须张,他俯身怒骂道。 “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陈萍眼神一沉,总算是下定决心,沉声喝道。 下一刻,只见白衣少年的身影骤然提速,化作一抹白虹便径直撞向了那道水柱和那条想要半步登天的黑色龙躯。 巨龙那双已经被海水泡烂的眼珠子看着这道飞速而来的虹光颤了颤,仿佛是一对咸蛋黄上摸了墨绿色的油脂,一双灰暗的瞳孔缓缓浮现。 “砰……” 水花四溅,巨龙身影被少年撞得左右摇曳。一双弥漫着死气的眼瞳猛地收缩,瞬间便紧紧地钉在了那个迎面撞来的白色身影之上,变成了一条细缝。 陈萍的身影从水柱中穿梭而出,只见他抬手将长剑负于身后,旋即凌空掐指念道: “天灵灵,雨纷纷,地上王剑斩妖魂。” “雷阵阵,风呼呼,天下雷霆杀鬼魂。” “天降雷霆,速令神通,随我除祟,轰轰轰轰……” 随着少年手中指诀的不断变化,虚空之中原本并不规则的雷霆仿佛突然间感受到了某种号召,纷纷汇聚在云端之上闪耀不止,却好似是被一只大手掐住了七寸,一时间数百道天雷竟无一道能够径自坠入人间。 陈萍眼神狠厉,一阵阵飓风从面前袭来,将他那一头修长的青丝吹得愈发凌乱不堪。 终于,他停止了吟唱,面色铁青的看向了不远处的那道灰色龙卷,眼神有些犹豫。 一阵听上去沉闷异常的牛吼声蓦然响起,天空中的大雨顷刻间就仿佛是静止了一般定在空中,原本倾泻而下的雨柱竟然开始逐渐凝固,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仿佛下一刻便能使雨滴化作冰锥。 少年突然喷出了一口鲜血,他看了眼身旁四周,又看了看身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只听他对着那道漩涡深处高声喝道: “吾奉……” 一道天雷骤然滑落,刹那之间劈在那漩涡中心的涡旋里竟是分毫不差。 “你敢。” 先前那个好似牛吼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怒意。 陈萍看向了水柱,此刻那条巨龙早已张开了那张腐烂度极高的嘴,露出了三排藏匿在口腔烂肉之间的细小尖牙。 他们四目相对,少年不自觉的吞了口血水。 下一刻,鲜血再度从他的口中不受控制的涌出。 他的表情变得坚毅,一道嘶哑的声音继续响起。 他声嘶力竭道: “太上老君……” “轰……” 数枚雷霆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骤然炸开,雷光瞬间击碎了所有还悬在天空之上的尖利冰锥,一颗颗细碎的冰雹顷刻滑落。 “滚!”巨龙怒骂。 一阵飓风呜咽袭来,仿佛要将天地撕裂,在海中划开了一道宽达数丈的巨大裂痕。 片刻过后,少年的身影便被这道劲风给直直的抽飞了出去,单薄的身板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猛烈地甩向了无尽深渊。 陈萍闭上了眼睛,面色惨白。 此刻,黑色巨龙早已高傲的昂起了他那腐朽的头颅,它昂视长空似要腾云而起。 殊不知,少年那鲜血不断的嘴角却终于迎来了一抹久违的诡谲笑意。 只见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眸光微动,终于是狠心掷出了手中长剑,轻喝道: “急急如律令,疾!” ------------ 第四章 天亮了 雷声大震。 原本被束缚住的雷霆恍然之间如得生命灵性肆意起舞,刹那倾泻人间。 少年掷出了手中长剑,剑身向着龙躯所在的漩涡直直撞去。 “嗯?” 巨龙口吐人言,对眼前的一幕颇有些意外。 殊不知,当那柄制式古朴的礼王剑再次出现在它的身前展露出锋芒之时,灭顶之灾也已经悄然来到。 “轰……” 天雷声滚滚,那柄飞剑竟是牵引着漫天雷霆瞬间轰向了巨龙颅顶。 百道天雷自九霄之上顷刻一涌而下,就似一柄锋利十足的宝剑,刹那便将那道由无数弥天巨浪堆积而成的磅礴龙卷给撕了个粉碎。 白芒一闪而逝。 霎时间,天亮了。 …… 就仿佛从来没有下过雨,又好像根本没有刮过风,海面上风光旖旎,巨龙沉入水中。 岸上的人除了有些被海水溅了一身,头发略显凌乱外,就好似什么都未曾经历过一般,眼神呆滞中带着些茫然。 李来福拽着一身肥肉,双目赤红的飞奔到岸边,他将目光扫视整个海面,寻找着少年的身影。 下一瞬,海岸上传来一阵惊呼,只见胖总管李来福竟是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跳入水中,急切的向着远处水面上的一抹尹红游去。 陈萍飘荡在海面上,一袭白衣早已被血渍浸染的近乎猩红。 胖子奋力游到少年身边,小心翼翼的将他拥入怀里而后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 有气,但很微弱。 李来福大喜,赶忙抽下了腰间革带将少年固定在身上。 陈萍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对眼前胖子轻声说道: “来福,我想回家……” 李来福心中一颤,不由得有些酸楚,却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 他回过头对少年说道: “放心王爷,咱们很快就到家!” 陈萍闭上了眼睛,他本就意识模糊,此番强忍着体内剧痛便不再说话。 李来福游向岸边,动作小心谨慎,生怕给背上的少年造成二次伤害。 一道身影从岸上跳了下来,向着二人所在的方位游了过去,正是先前那名被少年从蛇堆里救下来的轿夫。 只见他有些羞愧的用两颗大门牙的咬了咬厚实的下嘴唇,仿佛想要对李来福说些什么,却终究欲言又止。 胖子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沉吟片刻,无奈想到身后的少年还有性命之危,这才没有继续计较,只是没好气的对轿夫说道: “帐回头再算,过来帮忙。” 轿夫闻言如临大赦般眼前一亮,只见他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而后便两脚一蹬,好似锦鲤钻入深潭,转瞬消失不见。 …… 片刻过后,李来福那肥硕的身躯竟是突然在水中疾驰了起来,一道道漂白的浪花从他的身边一闪而逝,仅是眨眼功夫便滑出去了有五六丈远。 “你?” 胖子发出了一声惊呼,有些不敢置信眼前男子的水性。 轿夫将头探出水面,趁着换气的功夫冲李来福露出了一嘴大白牙。 见他如此洋洋得意,胖子的脸又黑了。 不过好在此番有了水性好的轿夫相助,李来福也是总算能得空略作歇息,就连趴在他背上的陈萍也因为晃动幅度的变小疼痛感好了不少。 “来福,谢谢……” 陈萍躺在李来福背上迷迷糊糊的开口,语气中满是苦尽甘来。 “应该的。” 李来福黑着脸回了一句,也顾不上继续和少年交谈了,低下头拍了拍水面示意轿夫再游快些。 不料,下一刻,李来福只觉得腰部托举的力量一空,整个人的速度便突然慢了下来。 李来福有些疑惑的“咦”了一声,起初是以为那名潜在水下的轿夫此番消失是在酝酿着什么狠活,便也就没有如何在意。 直到身体的惯性耗尽,开始再度变得摇摇欲坠,李来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有些不安的向着水下看去。 “人呢?” 深灰色的海水中空无一物。 李来福有些纳闷,整个人再度扑腾了起来,连带着身后背着的少年也露出了一脸痛苦的表情。 “这狗东西,我就知道……” 胖子怒不可遏,环视四周,面色已经变得铁青。 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虽说还远远谈不上有多强烈,却也让这个本就胆小心细的大管家变得十分警惕。 “难不成,他怀恨在心?” 李来福心有疑虑,兴许是他平日里敲打这个轿夫敲打的有些多了,此刻男人消失,他只觉得身下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一串气泡从他的身旁冒出,吓得胖子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哆嗦。 下一瞬,只见一道黑影从水下急速上浮,不消多时便冒出水面,漂在了不远处的海面上。 李来福定睛一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全身紧绷的神经也是缓缓放松下来,他有些埋怨的对着那道身影喊道: “你小子干嘛去了?还不赶快来帮忙。” “……” 回复声微弱,那道身影的手臂动了动,在海面上击起了一阵涟漪,却又仿佛是有些不满,在听到了胖总管的指示后并未采取任何行动。 李来福有些郁闷,他给人的好脸色可从来都不多,今日看在这惹事精救驾有功的份上已经消耗了不少,可现在…… “你丫咋了?赶紧过来帮忙,再装死小心老子回去给你剁了喂狗。” 李来福佯怒道,虽然他对面前男子的印象早已有所改观,但眼珠子却仍旧是精明的在眼眶中打着转悠,此刻岸上围观护驾的府内下人众多,自己身为这大管家嘛,可坚决不能破功。 “……” 仿佛是一股气泡声从轿夫那边传来,模糊中带着点挑衅意味。 “我R你老亩……” 这下李来福可总算是再也忍不住了,他冲着不远处的身影破口大骂起来,从脖子到脸转瞬间涨得通红。 然而,轿夫却依旧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晃荡着胳膊充耳不闻。可谓是:既不回答,也不动弹。 李来福彻底丧失了理智,只见他两脚一蹬便猛地向轿夫游去,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得要当场就要撕了他。 “啊。” 背上的陈萍发出了一声惨叫,全身经脉由于李来福这一瞬间的冲动被撕扯的仿佛要裂开一般,痛苦万分。 胖子愣了一下也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他有些无奈的放慢了速度,转过头对身后少年报以歉意目光,而后开口说道: “王爷,请赎罪。” 陈萍眉关紧锁,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对李来福说道: “慢点,不急……” 李来福点了点头不再冲动,他小心翼翼的将脑袋回正。 直到…… 发出了一声惊叫,眼前的一幕瞬间令他汗毛倒树。 只见,一颗被硬生生扯断了脖颈的头颅血肉模糊,就那样瞪大着一双眼睛,漂在了距离他鼻尖之处三寸不到的地方,仿佛下一刻便要与他“口鼻相接”。 李来福浑身战栗,手脚瞬间变得冰凉。 他用自己最后的一丝理智定睛看去。 一看之下, 绝望,凝重,崩溃,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下一瞬,李来福的嗓子眼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股血腥子味儿涌了上来,先是顶到了他的鼻尖,而后直冲天灵盖。 …… 只见,在这颗本属于轿夫的小小头颅之上,此刻正大张着嘴巴,露出一口标志性的白牙,似笑非笑的和胖子打着招呼。 李来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与此同时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头看向水底。一看之下,只见一张露出了恐怖獠牙的血盆大口早已蓄势待发。 那是一座深渊。 是它! 那只蛟! ------------ 第五章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岸上众人只觉得窒息,一时间整座海岸鸦雀无声。 张开巨口的恶龙,潜在暗渊。 深邃且幽静的海底,不时有气泡翻腾。 李来福闭上了眼睛。 全完了…… 事到如今,即便是这位昔日在王府里不可一世的大管家也再也顾不得当权者的颜面,他只当是自己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次呼吸,要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扯开嗓子,声嘶力竭的哭喊道: “老夫人,来福有罪,求放过。” 鼻涕眼泪飞溅,胖子分明用了很大力气,口齿却含糊不清。 … 下一刻,远处天边,异象横生。 “孽畜,休伤我儿。” 一道清冷且威严的声音骤然从远空传来。 下一瞬,一抹长虹贯穿天际,若一支泛着白芒的流光箭矢爆射向海面。 李来福只觉得浑身一颤,整个人仿佛是被一股力道提起,失重感瞬间袭来。 他睁开了眼睛,不禁呆若木鸡。 只见,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此刻竟是被那道化作白虹的纤细身影给撞的轰然碎开。 浪花炸起,整座大海就仿佛是一面被打碎了无瑕身的明镜,顷刻间将巨龙那庞大的身躯吞没。 一袭绣满红花的长裙从浪花中显现出来,是一个气场不凡的女子。 水中涌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条巨龙将头缓缓探出水面,脚踩祥云飞向虚空,身体上原本漆黑一片的鳞甲,此刻竟透出了点滴青绿色的光泽。 “这是,蛟化真龙?” 女子有些诧异,她缓缓向前踏出一步,紧接着一股无形威压便从她的脚下散播开来,竟是将那出水巨物的大脑袋给硬生生往下按了一丈有余。 巨龙此刻已经清醒,它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头上的女人,有些愤怒的洪声喝道: “小丫头,我已成真龙,你是要找死吗?” 女子“哦”了一声,她不屑地看了一眼身下巨龙,继而冷笑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啊,能不能先把你那生了锈的死脑袋给抬起来再说话?” 说了一半,她顿了顿,紧接着又噘着嘴补上了一句。 “真是的,又脏又臭还难看,知道的知道你是条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条大长虫滚粪坑,屎到‘淋’头了。” 毫无疑问,此言一出对这条“龙”的伤害可是不小。 巨龙眸中的怒意瞬间暴涨,旋即一声龙鸣震彻天地,顷刻便将华贵女子所释放的磅礴威压给撕得粉碎。 它将头颅高高抬起,一反常态的收敛起了浑身戾气,有些玩味的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海岸,露出了满口尖牙。 女子感受到了一股空前压力,她缓缓地挽起了袖口,柳眉倒竖看向岸边的李来福二人。 见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此刻竟是一直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上无动于衷,瞬间一股无名怒火便自她的心口断然升起。 她厉声道:“肥猪,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李来福感受到了华贵女子投来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闻言他不敢含糊,直接一个激灵翻起身,背着陈萍就朝不远处的小山丘跑去,一时间额上的汗珠掉了一地,生怕跑慢了回头又要挨一顿板子。 巨龙终于又开口了,语气中并没有丝毫怒气,只当是稳操胜券的一次问询。 它云淡风轻道:“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对么?” 女子点了点头,没有答复。 巨龙又道: “那想必你也知道,在这山河下界的走蛟一脉当中,我青泽乃是距离真龙最近的,也是所有山河大妖之中实力最强的。” 说着,只见它将那早已腾空而起的庞大身躯在空中陡然一震,瞬间一道龙吸水便再次自海面之上冲天而起,乌云蔽日。 女子闻言,不禁愣了愣,她干笑一声,定神说道: “七境大妖又如何,待到坐镇三十六山河的五圣人联袂而至,还能容得你这孽畜作祟?” 巨龙没有搭话,只是将视线再度投向李来福背着少年离去的方向。 却说女子见此一幕不禁嗤笑一声,她盈盈说道: “不用打他们的主意了,王府大阵一旦与礼王剑呼应产生反应,除非是道君下凡,就凭你?” 女子不屑的甩了甩袖子,将一对流苏大袖给挥的熠熠生辉,磅礴气机瞬间冲霄而起,将她的一头秀发舞得轻盈飘逸。 不料,巨龙依旧是没有理会,而是向着远处天空高声吼道: “既然来了,何不下界一战,八百年前你们便杀不死我,今天还要试试?” 九霄之上瞪时传来一阵雷声滚滚,一道巍峨法相骤然浮现,对着这南海之滨的出水黑龙,他怒目而视道: “大胆孽畜,休要胡作非为,若非这人间限制,今日我定将你剥皮抽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巨龙闻言不由的得意地翘起了尾巴,它狞笑道: “那可太可惜了,雷部天司,你不妨叫道君下来试试,方才拜你和那持剑小子配合所赐,今日我终于彻底渡过了九九天劫跻身第八境,即便是到了上界,你与道君能奈我何?” …… 法相憾然,沉寂片刻,不由得雷霆大怒。 “放肆!” 他怒喝一声,一道擎天霹雳断然垂落,直直劈向巨龙头顶。 “滚。” 巨龙震怒,一道青色飓风竟是凭空自其天灵盖内冲出,瞬间便与那道砸落下来的雷霆对撞在了一起,刹那之间,两相消散。 下一刻,天空法相骇然,第二道飓风转瞬冲霄,将那道巍峨法相给撞得七零八落。 巨龙看着眼前逐渐消散的雷司巨相,它高傲的晃了晃脑袋,一根根粗壮的龙须似剑。 它将视线转向一边,对着身侧女子淡淡说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 第六章 龙有逆鳞 贵妇人哑口无言。 她目光惊诧的看着身下巨龙,只觉得方才的两道冲天气浪仿佛要将自己的身体撕成两半。 一股凉气从背后袭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巨龙调转过脑袋,对着女子淡淡说道: “小丫头,你看那天边,隔岸观火的高手可不少啊。” 说着,它顿了顿,紧接着眼神一凝,继续沉声道: “圣人也好,天庭众神也罢,你看他们谁敢下来?难不成,就凭你一个勉强才有六境分量的小丫头,也想擅作主张拯救这天下苍生吗?” 女子眼神一怔,有些苍白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坚决,她稳了稳心神,语气却仍旧坚定。 她轻声说道: “蚍蜉撼大树,蚂蚁挖大堤,凡是人间正道,总得有人前赴后继。” 巨龙闻言沉默。 良久,它再次将视线抬起,调转向远处天边,有些意味深长的对女子说道: “丫头,与有些人相比,你很不一样。” 女人没有搭话,她只是淡然的看着身下巨龙,眸中流露出了一丝诧异。 没想到,原来凶兽也会好好说话。 巨龙望着一袭红衣,静默许久,它终于是畅然的吐出了一口雾气,旋即缓缓说道: “报上你的名字吧,今日你我之间是要有个了断的,毕竟如果不杀了那个少年,切断他与礼王剑之间的联系,我便永远证不得大道机缘,而想必你也不会轻易罢休,如此……” 巨龙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它抬头凝望着那个目光坚定的女子,眼神有些犹豫。 许久,它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坚定的说了两个字。 “也好!” …… 女子的目光越发诧异,直到内心当中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在巨龙的一席话下荡然无存,她也仍旧没有出声。 大手一挥。 下一刻,几乎是眨眼功夫,两道五彩流霞便悄然浮现在了巨龙眼前。 原来如此! 巨龙缓缓地点了点头,心中了然,目光中不免多了几分惊讶。 乌云之下竟是憾然飘荡出两个流霞大字,似清晨之朝霞,气势恢宏。 她姓涂,涂山的涂! 涂苓! 下一瞬,天光一现,先前那道冲天而起的龙吸水竟是毫无征兆的自巨龙身边炸碎,顿时滔天的水幕仿佛化作了一道高墙,径直向着海岸之上压去。 巨龙的眼神之中杀意重燃,它看着身前的女子,没来由的心中一颤。 传言: 古有涂山一脉,化身九尾白狐,大妖频出,以角龙为食。 而涂山先祖女娇,乃禹之妻也…… … “你敢。” 看着漫天水幕扑向陆地,涂苓发出了一声冷喝,只见她将双手高举过头顶,仿佛要把整个天空捏在手中。 霎时间两道流霞骤然消散,一尊精致法相被女子凭空拽了下来。 “候人兮,猗……” 一首歌谣轻轻响起,如八百年前一样,婉转绵长。 女娇法身亲临。 一道白狐的身影出现在了女子身后,通体皎洁如玉。 它先是用目光斜撇了一眼身下巨物,紧接着竟是自顾自的梳理起了毛发,举手投足间尽显气定神闲。 巨龙有些诧异,它张开了巨口,将一股寒气猛然喷出,直射向白狐法相。 …… 气息命中,浓烟滚滚。 巨龙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满是震撼。 白狐竟毫发无损。 只见它缓缓地抬起了正在梳理着毛发的脑袋,将视线投向身下巨龙。 四目相对,巨龙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下一瞬,白狐弓起身,九条尾巴晃动摇摆,身上灵光骤现。 回首间,一双眼眸泛出绿光,深邃似望穿秋水。 …… 法天象地,九尾天狐于空中聚现,体型转瞬间爆涨了足足百倍有余。 “嘶……” 巨龙发出了一声从未有过的凶厉嘶鸣,它将躯体猛地一甩,下一瞬竟仿佛一根弓弦般紧紧绷住,蓄势待发。 白狐漠视着身下巨龙,它无动于衷。 涂苓突然开口,眼神淡漠。 她冷冷说道: “青泽,你今天应该知道,何为一物降一物。” 说罢,涂苓抬手向下一指,九条巨大的狐尾竟如利刃般瞬间刺向身下的巨龙大妖。 巨龙头生青色飓风再度冲霄而起,却在白狐法相之前一触即散。 它发出了一声嘶鸣,绷紧的身躯在这一刻如同一根离弦箭矢般飞射向空中法相,张开的血盆大口,仿佛要直接将那只皎洁白狐的脖子拧断。 两妖相争,必有一伤。 下一刻,九根巨尾尖刺全部刺入了巨龙腹部,瞬间便将龙身给贯了个通透。 俗话说得好,龙有软腹,故而若想真正实现越境斩龙便必须先从此处下手,方才得见成效。 …… 巨龙死死的咬住了天狐法相的脖子,它紧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涂苓发出了一声轻笑,见此一幕她畅然道: “今日本是想请先祖出面殊死一搏,护我儿性命,煞彼之锐气,却不成想竟能有此奇效。既然越境请神必死,那我也索性替天行道,收了你这畜生。” 说罢,只见女子翻手朝上猛地握拳。 下一瞬,已经被咬住了脖子的灵狐竟是白光一闪,小嘴一张回头一口又反咬住了缠在自己身上的巨龙。 一个状若虚空般深邃的黑洞自白狐口齿间浮现,涂苓纵身一跃,整个人如同鸿毛般乘风而起,瞬间便飘落到了巨龙的头颅之上。 她低头看着身下巨龙,回想起先前巨龙说过的话,不免有些犹豫。 巨龙感受到了危机,它猛地睁开紧闭已久的双眸,两枚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的盯着眼前女子。 “罢了!” 女子轻叹一声,纤细手掌断然拍下,目光坚决。 下一刻,白狐狐尾一扫,九根尖刺齐齐从巨龙的腹部拔出,紧接着便一并刺向了巨龙的脖颈。 此龙颌下两丈处,见一灰白鳞甲,是为逆鳞。 触之,必怒! “吼……” 随着九根尖刺一并刺向逆鳞,龙鸣声骤然响起,巨龙大怒着松了口。 紧接着九尾白狐将力道汇于一处,而后猛地向后拉出,鲜血便从巨龙的鳞甲之上滴落了下来。 巨龙发出了一声哀鸣,它痛苦的锁紧牙关,用力将白狐的灵躯给再次咬住。 然而,并无大用。 眼前的这条九尾白狐就好似是完全感受不到巨龙的撕咬一般,依旧我行我素,将巨龙那庞大的身躯给死死拽住。 巨龙瞪大了眼睛,瞳孔收缩。 它心里清楚,如此下去,恐怕只会是死路一条。 待到逆鳞被白狐拔起之时,自己这方才铸就的真龙之身便也将彻底消散。 好嘛,哪来的境界差啊,在绝对的大妖血脉压制之下,境界什么的,还真他娘的都是浮云。 ------------ 第七章 这是个局? “老夫英明一世,不成想到头来证得大道,竟是如此结局。” 巨龙发出了一声哀鸣,灰白色逆鳞终究还是被九尾利刃剥落了下来。 它的气机开始逐渐溃散,自逆鳞处缓缓朝着白狐灵身流去。 挣扎?自然要挣扎! 巨龙凶狠的瞪着眼前灵狐,发出了一声空前怒吼。 它咬牙切齿,狠厉道: “喜欢吸是吧,有能耐就全部拿去好了,这三千年修为,老夫都给你。” 下一瞬,只见它竟是将龙躯卷起,狠狠地缠住了那几根刺入自己逆鳞的尖尾。 源源不断的灵气生机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女子与那九尾白狐流去,霎时间整座海面如出一轮明日,被璀璨的生命能量照耀的熠熠生辉。 女子面庞上不觉间露出了一抹脱力神色,恐怕是有些吸收不下了。 巨龙脸上露出了一阵狞笑,它虽气息急促却得意洋洋。 它幽幽说道: “小丫头片子,继续啊,让我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涂苓的眼中闪过一股狠劲,心中思绪万千,她深吸一气,将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她怒道: “你当真以为我杀不死你吗?” 涂苓站起身,整个人从龙头之上再次一跃而起,瞬间便钻入了那道白狐灵身之中消失不见。 “融为一体?” 巨龙有些疑惑,它仍旧是大量释放着自身生气,寄希望于以自身境界直接撑爆眼前灵狐法身,却完全没有料到眼前女子竟不惜赌上性命与自己硬刚到底。 想收也收不住了…… 仅仅是几次呼吸之后,随着巨龙的一声痛苦哀嚎,海面之上顿时炸起了巨浪无数。 巨龙跌境,全身龙鳞顷刻湛发出一抹死气,黑雾霎时缭绕开来。 白狐扬起了脑袋,它漠视着身下巨龙,四目再次相接,与先前不同的是二者此刻皆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它们两个,一个是屏住呼吸昂着头,一个是低着脑袋扯着喉。 突然,巨龙眼中再次闪过一抹震惊,它的瞳孔急剧放大,不可思议的看着身上白狐。 下一瞬,一股庞大的生命灵气再度被白狐吸入体内,海面上旋即又炸起大浪滔滔。 又跌境了…… 六境! 此时此刻,巨龙终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它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六层境界,世人虽为之却步,却也不再天下无敌,即便是自己最终抗住了眼前九尾灵狐的吞噬,也断然没了活路。 就说那五大圣人和各宗掌教,哪个不对自己身上的数枚至宝垂涎已久。 龙心,龙肝,龙肺,龙鳞,龙爪,龙角,等等等等…… 在八境真龙身上产出,又岂是凡夫俗物? 先前,它早就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那一道道强势气息。此时此刻随着实力的衰退,危机感也就愈发浓烈。 终于,巨龙叹息一声,它缓缓开口,声音虚弱道: “你这么做,有意义吗?” 白色灵狐闭上了眼睛,她点了点头。 属于涂苓的声音传来,清冷依旧。 她怅然说道: “只要他能活下去,就有意义!” 巨龙突然瞪大了眼睛,喘息匆忙却言辞激动。 它气愤道: “这是个局,你当真不知?” 白狐闻言愣住,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却终究还是再次闭上了眼睛,她摇了摇头。 不知道,对她而言,陈萍能活着,便很好! 远方,李来福背着少年一路狂奔已然来到了一座小山坡之上。 早已昏迷的少年趴在他的肩上,闻声竟没来由得睁开了眼,茫茫然看向海面之上的两道巍峨身影,他愣愣出神。 下一刻,那道属于涂苓的白狐灵身憾然碎裂,就那样缓缓消散在半空之中。 巨龙睁开了眼睛,它看着逐渐消逝的白狐法相,终究没有再说话。 脱力了…… 随着白狐的消失,插在它身上的尖刺也逐渐悄然消失不见,巨龙努力的摇动自己身体,想要继续腾云,却终究力有不逮,向着身下海面无力坠落。 … 一道长剑化作流光自天边飞射而来,是一个年迈老者。 他身着一袭藏青色长袍,飞身化鸿。 片刻之后,海面再度碎裂。 巨龙张了张嘴巴,它望向了那嚣张至极之辈,眸中满是不屑。 它冷声说道: “你们终究还是来了,贪生怕死之徒们。” 剑光一闪而逝。 老者仿佛是并不打算与它废话,也兴许是确实觉得难于启齿,他下手极狠。 扎眼功夫,巨龙的龙脊应声而断。 也就几乎是在与此同时,另一道剑光自天边灼起,气势之雄浑有如世间炎阳,至刚至烈。 青泽闭上了眼睛,它无动于衷。 无所谓了。 与无耻之人讲无耻,何其无耻! 那便索性不说了…… 下一瞬,剑光撕裂了巨龙的脖颈,一颗硕大的首级刹那与身体分离。 巨龙死了。 死在了自己的家乡。 南海之滨,楼山矶之畔。 陈萍木讷的看着眼前一幕,见数十位“仙人”联袂而来,彼此间谈笑风生。 他愣住了,一汪热泪夺眶而出。 “公子,别哭……” 李来福感受到了肩上滴落下来的泪水,他拍了拍少年的脊背,想要安抚,却也瞬间哽住。 回想起当初老夫人曾说过的话,此刻的他只觉得讽刺,只觉得难受。 “噗……” 陈萍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再度昏死过去。 他没闭上眼睛,目光仍旧痴痴地望着远方海面,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那个女子并没有死。 她只是在一只巨大白狐的怀里睡着了,睡得很深。 李来福感受到了少年的异样,他抬手轻拂了一把少年的脉搏,将之缓缓放在了地上。 过了很久…… 李来福转过身,径自向着岸边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帮“仙人”眼里算得上老几。 但他觉得,那几个“仙人”现在自己的眼里狗屁都不是。 一群贪生怕死的畜生,要擅自瓜分巨龙至宝也就罢了,竟然连老夫人的神魂也不放过。 “你们也配?”胖子怒道。 他牙关紧锁,怒目圆睁似有金刚之像! 是啊, 这与传闻中的那些蛟,有甚区别? ------------ 第八章 敢动我媳妇儿 苍茫海面之上,先前身着藏青色长袍的老者回头望着那道灼热剑光射出的方向,他皱了皱眉。 一个壮硕男子掠空而出,身形矫健。 老者无奈,他没好气的冲壮硕汉子吼道: “怎么哪都有你这个狗熊玩意儿,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你家摘星老祖的乌龟壳子下面不好吗?如此着急出门,是想寻打?” 壮硕男子闻言嘿嘿一笑,他也不故作客套,只当是与老者平辈论交。 他笑道: “老周,你这话可就不地道了,我家老祖是六境,老夫也是六境,怎么就不能出来和你争夺机缘了?” 他顿了顿,将视线转向天边,继而又干笑一声,挑眉说道: “再说了,此番也不止是老夫,西南四州之地,十二古宗掌教老祖都有莅临,何谈与你这飞天阁抢夺机缘一说,按规矩来不应该是平分吗?” 藏青色长袍老者闻言面色一沉,他面露不悦,却还是将目光转向远方。 沉吟片刻,只听他高声喝道: “既然大家来都来了,那也就别藏着掖着,都滚出来看看该当如何?” 下一刻,十余道身影自天外化鸿,转瞬即至。 为首一人面容清秀,身后负长剑一柄,仙气十足。 他见老者神色不悦,便主动上前作了一揖,对老者和男人说道: “晚辈天河剑宗新任掌教洪落诚,见过飞天老祖、有熊真君。” 老者缓缓点了点头,看向站在一侧的壮硕男子,眼神中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他对负剑青年柔声说道: “小洪是吧,我对你有印象,七十年前飞天榜上,我曾将你位列三甲头名,不成想如今竟也五境了,相当不错!” 洪落诚闻言一笑,眸中闪过一丝回忆。 是啊,身为天纵之才,他就是如今修行界的一枝新标杆。 但常言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于他而言,飞天老祖无疑便是寻得了千里马的伯乐,是自身恩人。 故而今日,他沉思良久,郑重说道: “先生,我代表天河剑宗支持飞天阁先选机缘,我等只需要部分龙角做材料锤炼本命剑即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说罢,他将视线扫视四周,立时便有另外两个宗门掌教跟着应声附和起来。 “如何,狗熊蛋子?” 老者得意洋洋的端起架子,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摘星阁掌教。 壮汉怒火中烧,却无奈于老人得势的事实,只得做出妥协。 “那我就要这龙心之上的心头血和……”老者说道,他眼神微动,看向身后的负剑青年。 剑宗掌教立马心领神会,只见他目露感激的看着身前老者,小鸡啄米般狠狠点了点头。 “所有龙角!” 飞天老祖笑意盎然,他看向了一旁哑口无言的有熊真君,理了理嗓子继续开口说道。 一个中年人模样的身影自人群中飞出,来到老者身前,正是先前参与附和的两股势力之一。 他对老者打了个起手,眸中有些许犹豫。 “但说无妨。”飞天老祖畅然一笑,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洋洋得意着大笑道。 中年人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狂热,他目光灼灼的看向一边那团散发着微白色光影的白狐灵宝。 他开口道: “飞天前辈,诸位前辈,我们青羊宗不要真龙遗宝,只求能得到这九尾灵狐的残存法身和神魂,不知诸位前辈意下如何?” 飞天老祖有些犹豫,他看了眼面前的中年掌教,眸中闪过一抹思索。 他刚要开口。 不料,下一刻,远处天空之上突然出现两道飞驰的光影,气势之盛远在先前的负剑青年之上。 一道光影突然开口,他声势铿锵道: “你们几个,我紫霄老祖还没发话呢,你们就擅作主张把机缘瓜分了?” 飞天老祖闻声被说的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扬声问道: “紫霄,你和七星不是……死了吗?” 先前光影闻言大怒,只见他骤然提速,瞬间便来到了飞天老祖跟前显露出身形,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他怒目须张,对着飞天老祖不悦皱了皱眉,反问道: “你这老东西,说谁死了?” 飞天老祖两眼瞪大,他看着面前这个完璧般的老者,惊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就是,谁死了?” 另一道声音响起,紧接着一道身影骤然乍现,流光溢彩,是一位相貌雍容的贵妇人。 妇人皮肤光洁,体态丰盈。除却眼角生了一圈略显沧桑的鱼尾纹之外,整体面容竟与少女无异。 “阿离,你也……” 飞天老祖呆滞在当场,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一个闪身便来到了贵妇身边。 伸出手,抚在她的脸上。 这种感觉……真好。 飞天老祖陷入了陶醉,原本苍老的容颜竟恍然间焕发出了一丝生气。 “啪。”响亮的耳光声骤然响起。 一个手印恰逢其时的印在了飞天老祖的老脸上,将整张面庞顿时扇得通红。 不料,飞天老祖竟愈发得寸进尺,丝毫没有半点收敛迹象。 只见他猛地张开双臂,一把便狠狠的将贵妇人揽入怀中,鼻尖轻嗅露出了满脸陶醉。 “你这死蛆,还不撒手。” 妇人惊叫着挣扎起来,她扑腾着身躯,眸中满是嫌弃。 然而飞天老祖却仍旧是不依不饶。 直到…… 一轮凶悍的气息杀到。 紫霄老祖将攥紧到即将抽筋的拳头狠狠砸在了飞天老祖的天灵盖之上。 飞天老祖这才总算是撒开了手,他瞳孔涣散,瘫倒着跌入海面。 “敢动我媳妇儿,找死!” 紫霄真人冷哼一声,他甩了甩大袖,嫌脏似的赶忙将双手负于身后。 谁承想,下一刻…… 飞天老祖仿佛是哪根弦撘错了地方,下坠途中他俩眼儿突然猛地一瞪,身形一转便向着紫霄老祖飞去。 “紫霄,你敢打我?” 飞天老祖发出一声怒嚎,身形仿佛一道惊鸿清影。 直到…… 第二拳接踵而至。 飞天老祖被紫霄真人拧紧的拳头再次锤落,他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诶,你干嘛?” 雍容妇人发出了一声惊叹,用有些责怪的眼神看向了身为自家男人的紫霄老祖。 男人仿佛有些诧异,他呆滞在原地良久,这才总算是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对女子淡淡说道: “你且休怪我伤了你这师兄,别忘了你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抢夺机缘,而他就是我们的最大阻力!” 女子颔首,她痴痴的望着被打的呆若木鸡的飞天老人,没来由叹了口气。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 第九章 你们也配? “区区青羊宗,也敢动我家夫人灵身,堂堂仙人也好意思躲在一个弱女子身后给自己歌功颂德,你们也配?” 金光乍现,一道怒斥声自海岸线方向传来。 众位仙人此刻尚且还沉浸在紫霄老祖那惊人的腕力之中,全场寂静无声。 雍容妇人回过神,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紫霄老祖淡淡的回过头,他冷冷的看了眼岸边。 只见李来福金光入体,此刻正站在海岸上,指着天上的群仙破口大骂。 紫霄真人掏了掏耳朵,有些不耐烦,他淡淡说道:“怎么总有苍蝇在我耳边叫唤?” 青羊掌教会心一笑,轻声说道:“真人不必挂怀,区区一个合道下境罢了,距离五境还远,咱们继续瓜分机缘,无需理会便是。” 紫霄老祖斜撇了一眼这个中年人,见他眼底暗藏杀机,不免有些失望。 装什么名门正派啊?堂堂禹州青羊大宗,居然敢把立下了大功的先礼王妃灵身当做机缘,这要是传出去了,天底下恐怕便又要多一座名义上的魔宗了。 紫霄老祖将视线从中年人身上挪开,不再理会此人的恭维言语,他转过身向着那条巨龙龙躯飞去。 李来福大骂道:“王铮,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想当初先王在世时那般栽培于你们青羊宗,现如今如此作态便不怕日后引来因果报应,青羊宗堕入魔道吗?” 青羊宗掌教闻言一愣,不免陷入了沉思。 他自言自语道: “其实,这件事只要你们礼王府不传出去,天底下谁说都无妨……” 说罢,他那压抑在眼底多时的杀意终于爆发,整个人猛地一颤,若一杆脱手长缨般向着李来福所在的方向便爆射而出。 好嘛,既然你给脸不要,那也就休怪我不讲究了! “不可!”洪落诚怒斥一声,其身影转瞬而出,奋力拦在了青羊宗掌教王铮之前。 下一刻,王铮被洪落诚一把揽入怀中,整个身体带着惯性将两人连带着向后继续飞了十余丈才停下。 “王兄,你听我说。”洪落诚看着眸中恶相横生的青羊掌教,他急切说道。 不料,青羊宗掌教闻言竟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模样的剑宗掌教,眼底浮现出一抹玩味,旋即高声说道: “还说什么,先别说我要侵占这先王妃灵身一事是否妥当了,这胖子日后但凡把今天的事情给抖搂出去,在座各位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日后谁还好意思出门?”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是啊,身为名门,竟然隔岸观火,趁火打劫。 这要是传出去…… 可真不太美观! 就连先前已经不屑转身的紫霄真人闻声都是一愣,眼中浮现出一丝杀气。 “可是……”洪落诚还想再说些什么劝阻,却想了半天不知从何辩驳。 不成想,飞天老祖竟是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嗤笑一声,对青羊掌教的言辞流露出了一抹厌恶。 他淡淡说道: “青羊小子,你当真以为大家会和你一样?我们要的是这真龙遗宝,龙是我击伤的,是狗熊那玩意儿斩杀的,怎么的还只能杀不能分了?” 说着,他看着上方那个品行不端的青羊掌教,冷不丁顿了顿,兴许是因为方才被揍了一顿的缘故,此番他气息仍旧有些不畅。 只见他缓缓地抿了抿嘴,吞了一口口水润喉,这才继续说道: “王铮,我告诉你,修行得要脸,但又不能太要脸,这世上太要脸的修行人就只有两种,一种是圣人,一种是死人,你觉得你算哪种?” 青羊掌教闻言愣在当场,他的面色阴晴不定,看向李来福的时候不由感到一阵胸闷。 飞天老祖缓缓地爬起身,他凭空而立,单薄的身板岿然不动,大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紫霄真人渐渐地将三分杀机收敛入腹,眼神逐渐变得平静。 他对青羊掌教点了点头,示意他就此作罢。 紫霄老祖将一只手搭在了巨龙的龙角之上,他微微一笑说道: “青羊,你若想要部分真龙遗宝其实也无妨,这条龙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应该够分。” 却不料,青羊掌教闻言并未搭话,他只是一把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洪落诚。 眼神一凝,对身后众人狠声说道:“既然诸位都瞧不上我王某,那我也就不再自讨没趣来凑这分赃的档子,只是……” 青羊掌教将目光再度看向了站在岸边的李来福,眼中闪过一抹坚决。 “这家伙,必须死!”他爆喝道。 下一刻,青羊宗掌教王铮以五境巅峰之实力向岸边的肥胖身影奋力撞去。 李来福见状闭上了眼睛,他轻声念叨:“先王在上,李来福有愧厚恩。” 一道金光从他的体内爆发而出,正是先前那道蓄势待发的入体金光。 远处,洪落诚还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青羊掌教几乎是瞬间便撞上了那道从胖子体内逐渐膨胀而出的护体金光。 “砰……” 声音震动,天地之间似有回响。 光影相接,整座金光被青羊掌教的身影给撞的悍然碎裂,李来福发出了一声闷哼,顷刻间身影爆退而出,直直三十丈。 青羊掌教身形一怔,他毫无保留,瞬间将龙门境的内力运转到极致。也几乎是眨眼功夫,两道身影便再次相撞,只是与先前不同,此番肥硕的身影再也没了护体金光的保护,拳拳到肉。 李来福感受着身前劲风,他猛地将眼睛睁开,怒视着身前的青衣男子,将攥紧的拳头狠狠挥出。 下一刻,风平浪静。 没有先前碰撞时的震耳欲聋,有的只是两道身影之间拳脚相接的简单画面。 “你?”青羊掌教满脸震惊的看着胸前。 几片铁片应声掉落,看形状应是护体的宝具碎片。 李来福喷出了一口鲜血,硕大的身躯随着对方拳劲的爆发如同一条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 他的面色煞白,整个右胸凹陷下去很大一块。 紫霄真人摇了摇头,他看着李来福身影跌落的地方,不由得有些惋惜。 飞天老祖黑着脸,眸中怒意无法言说。 这下可好了,青羊宗坏了规矩,打伤的还是礼王府的大管事李来福。 这王铮,他怎么敢的? 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全场所有人眼神一滞,看向青羊掌教王铮的目光中不觉间都带了些惊惧。 等等,他难道真要杀人? ------------ 第十章 筋骨劲 开拳化掌,勾指为爪。 青羊掌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若一道流光刹那激射向李来福全身最脆弱的脖颈处。 李来福瞳孔猛地收缩,他本能的想要架拳阻拦,却在最后一刻彻底放弃。 青光一闪而逝,胖子的脖颈处已经俨然出现了一抹血痕。 下一刻,一声惨叫响彻当场,声音震颤。 李来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一幕不禁令他震撼的合不拢嘴。 一道身穿黄色道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气绝人亡。可就单单是这剧尚且还有些余温的道人尸体,却仅凭二指之力,便拦停了直冲向自己想要索命的青羊宗掌教。 更甚至,拧断了他的手腕…… “你是谁?”青羊宗掌教强忍着身上剧痛,他目光狠辣,咬牙切齿问道。 然而尸体就是尸体,活人问话,它怎会答话? 王铮见黄袍道人默不作声,心中一阵郁闷。 片刻过后,他想要将拳头从尸体的掌心拔出,便纵身一跃,全身在空中顺着手腕被拧断的方向打了个大大的圆弧,而后双脚踩地,狠狠一脚就朝着地面跺去,用尽全力使了一个千斤坠。 我拔…… 青羊掌教老脸憋得通红,那具尸体却无动于衷,干瘦的手掌紧紧攥着那中年掌教粗壮的手腕,任由其用尽各种手段,他自岿然不动。 天上众仙人此番也是纷纷看不懂了,若说是修炼的功法有多奇特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默默无闻的黄袍道人又是从哪得来的通天本事,竟能以死后尸身单手降住六境以下堪称无敌的青羊宗掌教王铮呢,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人群中,三道身影见此一幕瞬间便向海岸方向疾驰而来。 为首一人是先前一个默默无闻的干瘦老者,此刻的他目光犀利,看着那具道士遗骸,眸中喜色难于言表。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人,灿然一笑。 一道劲风自老者身旁席卷而过,正是那具尸体。 此刻,黄袍道人竟是睁开了眼睛,古铜色的皮肤仿若金身般反射着太阳光线,双眸之中刹那爆射出一道精光。 “你……”青羊掌教面容煞白,眸中惊恐神色油然而生。 下一刻,一道滔天声浪自礼王府所在方向冲天而起,雄浑厚重。 他说道:“小子,敢在礼王府撒野,你懂不懂规矩?” 声音落下,与王铮僵持的力道突然一轻,青羊掌教只觉得背脊一凉,下一瞬竟险些因为用力过猛直接栽倒在地。 规矩? 身为一宗掌教,王铮自然是知道规矩的,作为一州主宰,礼王府的底蕴必然不浅,这要是放在平时,借给他青羊宗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行如此忤逆君王之事。 可事到如今,事关自家老祖和宗门兴旺,一桩天降机缘摆在眼前,既然礼王重伤,王府势微,那他也就必须争取一二,不仅是为了自家宗门,更是为了未来的自己与那不留遗憾的人生。 王铮对着礼王府所在方向作了一揖,虽然他的眼中还是不怎么服气,此番却也觉得理应就此罢手,毕竟青羊宗也在禹州,若是当真为了此事与礼王府彻底在面子上决裂,那日后即便是当代礼王陈萍因此一战修为衰退,只得留在王府镇守余生,但保不齐日后他的继任者还能再出一个礼圣什么的,到时候…… 黄袍道人缓缓闭上了眼睛,李来福四仰八叉的倒在草地上,口中鲜血溢出,眸光黯淡。 空中老者见状飞身落地,他步履矫健的来到了黄袍道人身前,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枯瘦似竹竿般的手掌,将之搭在了道人身上。 下一刻,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松开手,指尖如同触电般从道士肩头弹开,面庞之上惊惧尽显。 死人,无华,唯枯骨尔!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剧身躯,神色之中的震撼可见一斑。 如此强烈凶悍的劲道,这般平庸之极的根骨,还有…… 那股至阴至寒的气息。 一个想法自其心头悄然浮现,吓得他冷汗直流。 良久…… 凉风拂过眉梢,老者神情呆滞,苍白的发须无风自动。 黄袍道人仿佛是感受到了些什么,一抹笑意在他的脸上显得似有似无。 老者满怀期待,却终究一无所得。 事到如今,他的心中只有一丝疑惑难解:难不成,此人是自断生路? 可他的原主,是个男人啊…… 即便是再怎么消耗自身阳气,也断然不该如此。 想到这儿,他悻悻然转身,朝着那真龙遗宝所在方向飞去。事到如今,这死而复生是假,真龙遗宝才是真! 李来福大口喘着粗气,他闭上了眼睛,凹陷下去的右胸已经看不见丝毫起伏,左胸虽然还有呼吸痕迹,却也在变得愈发微弱。 …… 王府中门大开,号角声响起,几名侍卫驾着几匹高头大马自府内一冲而出,一座大驾紧随其后,飞扑入连绵丘陵,一路疾行。 远方天空,仙人们早已将真龙瓜分殆尽,唯独留下了那道残存的白狐法身,散发着点滴光华,在天空中逐渐消散。 陈萍被小心翼翼的抬上了车,而后是李来福,至于黄袍道人的尸身,并未被装在车驾之上,而是被一名侍卫缓缓抱起,系在身后。 胖总管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远方天空沉默不语。 待到他见到了那座依然高悬的白狐法身,李来福终于是长舒而一口浊气,鲜血伴着咳嗦被带出了嗓子,他眸中带笑。 得,这打没白挨! 李来福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他同样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仿佛看到了漫天金光化作一柄长剑刺向人间。 天下,不复存在。 …… 李来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日暮,王府偏房。 炊烟在禹州城中袅袅升起,夜色将临。 城外,大青山的寺庙钟声敲过三响,晚风带着雨后泥土的芬芳钻入窗栏。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胖子感受着身上的剧痛,他想要再度睡去,却总睡不着。 不知为何,他的精神很好。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匆忙自远处响起,先是进了李来福的院落,而后向着他的房间匆匆跑来。 胖子将视线看向门边,有些好奇。 良久,李来福的房门被推开,一道身影大步流星跨入屋内,是一个重装甲士。 ------------ 第十一章 老狐狸 头痛欲裂! 陈萍睁开了眼睛,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 一股恶臭袭来,熏得少年不由打了个哆嗦,他环视四周,满脸茫然。 昏黄的灯火照耀着狭小的寝殿,烛光在鎏金的龙形灯盏上跳跃起舞,映射到了窗外,闪过人影三四。 良久,一个丫鬟脚步轻盈的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外观精致的琉璃托盘,上有小碗汤匙,味道苦涩。 少女生的相貌奇特,有一对很好看的碧绿色眼瞳,此刻却黯淡无光。 少年翻过身子,他背对着少女,抬起手揉了揉脸颊,擦去了些许污秽。 丫鬟走到床榻边,三两步的距离,她小心翼翼的愣是扭捏了很久。 陈萍突然转过脸来,他看着少女,用尽力气挤出了一个笑容。 比哭都难看…… 少女瞪大了眼睛,水灵灵的碧瞳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着转悠,欣喜神色直上眉梢。 “你来了?” “你醒了!”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琉璃盘子跌落在了地上,汤药和碎片散了一地。 “小青。”陈萍轻声呼唤道,他看着少女的身影,神色柔和。 然而少女却仿佛并没有听到少年的呼唤,她看着那张方才草草擦试过泪痕的青涩脸颊,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 过了很久,陈萍重重的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呆若木鸡的少女,终究是抬手费力的挥了挥袖子。 “好久不见。”少年说道,面庞有些苍白。 少女用小手捂住了嘴巴,闻言她呜咽着久久默不作声。 终于,等她整理好了情绪,刚要开口,却看见疲惫的少年已经再度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她黯然神伤,转过身向着门外走去。 “好久不见!” 门外台阶上,少女望着天上明月,轻轻撩起了修长的青丝,她眼白微红,声音有些嘶哑。 …… 次日清晨,陈萍再次从床榻上醒来,他感受着身体上的剧痛,不由得咬了咬牙,面露狰狞。 一抹朝霞,刺破云霄,划开窗纱,射入少年的眼瞳,照的他有些迷离。 青衣少女走进小屋,她衣袖翩翩,看着眼前的少年,不免灿然一笑。 她缓缓弯腰,纤细的腰肢在青色薄纱的遮掩下,款款动人。 “公子,你醒了?有何吩咐……”少女说道,目光流转,碧绿色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床榻上的少年。 陈萍感到有些不自在,将视线转到一边。 犹豫片刻,他开口说道:“小青,你去叫来福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不料少女却装作充耳未闻的样子。 她直接趴到了少年的床头,笑眯眯的捏着少年的耳朵轻声说道:“你就没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少年愣住,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并不算太高的屋脊,神色中满是慌张。 “没有……吧” 陈萍有些犹豫。 “真的没有?”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她攥起小拳头,轻轻地朝着少年的胸口敲了一下。 “嘶……”陈萍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诶,这是怎么回事啊?” 少女坏笑,她见少年浑身颤抖,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神情。 她再次举起了小拳头,对着少年的腹部便轻轻敲了下去。 “别,别。” 少年惊叫,他看着少女那逐渐滑落的拳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少女“哦”了一声,她俏皮的地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少年的肚子,而后用带些俏皮的腔调开口说道: “大管家,现在来不了的。” 陈萍纳闷。 “哎呀,你忘了他也受伤了。那个,看着比你这还严重点儿呢……” 少女有些不耐烦,她轻轻给少年掩了掩被子,坐在了少年的床上。 她抚着少年的额角,眸中满是……爱意。 “等等,你说什么,来福……受伤了?” 少年的眼神猛地一缩,他看着少女,没来由一股眩晕感油然而生,脑海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莫名碰了一下。 下一刻,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呆滞,被选择性暂时搁置的记忆有如决堤之洪水般迅速涌入,刹那之间,头仿佛要碎开,撕裂感瞬间袭来。 “啊……” 陈萍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也顾不上身体里那如刀割般的剧痛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少女目光惊慌,她抱住了少年的肩膀轻轻拍打,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悲凉。 自老夫人离世至今,已经足足经过了十日有余,身为生前夫人的贴身丫鬟,她青鸾曾经一次又一次的调整过自己的情绪,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忘掉那些伤心事,回归生活。 只可惜,除了日渐对少年身体加重的担忧以外,失望和无力感却也愈发浓重。 想忘,不可能…… 她眼中流出了一道清泪,仅有一滴,却冲花了脸上涂抹的浓郁胭脂。她看着窗外,思绪不知去向何方。 …… 昨夜风霜袭窗栏,雨打秋叶满门堂。 少女就那样坐在少年寝殿门前的台阶上,整整一夜。 她哭过很多次,泪水早已用尽。今日整理好情绪,梳妆打扮,好似要出嫁的婆娘。 也许,她知道自己趁人之危,很过分! 但她,不想浪费自己的红妆。 也不想再等那对她而言朦朦胧胧中多少有些虚无缥缈的所谓爱意。 她怕失去,她怕他有一天也死了。 会和那天的老夫人那天一样,很突然! 少女的心思嘛,总是这样。 放不下的牵挂虽然不多,但只要是想要拿起的感情,拿起了,却又总不愿放下。 …… 窗外的脚步声突然急促响起,两名持刀侍卫循声迅速冲进了寝殿,见眼前一幕也是不由得也是手足无措。 一名宦官模样的中年人紧随其后掀帘走入屋内,他“呦”了一声,看着少女和那正在发疯的少年,非但没有丝毫的惶恐,神态反倒是有些玩味。 少女见状赶忙撒开了搂着少年肩头的小手,她看着那名笑得不怀好意的中年宦官,有些手足无措。 “无妨。”宦官笑道。 “你这样如果更有利于王爷恢复,我权当没看见便是。” 说罢,中年人两眼一闭,调头径自走出了寝殿。 少女长舒出一口气,再次环身搂住了清瘦少年,她看着房门外有些犹豫。 这老狐狸,怎么会看不出些端倪? 若是让他这个当差的行房太监入了眼,母鸡冲猴子抛媚眼,他都知道! ------------ 第十二章 会动的床 晌午,陈萍在青鸾的怀里再次沉沉睡去,只是这次相比于之前,他的眉关紧锁。 少女走出了小屋,她环视四周,感受着杂役奴仆们所投来的异样目光,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中年宦官再度走入小院,身后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手中提着一个硕大的药箱,他步伐矫健的跟在中年宦官身后。 来到了门口,中年宦官先是示意老者停在门边,而他则是独自跨过门槛,向着少年的床榻走去。 陈萍此番在床榻上睡得并不安稳,他翻来覆去,面色有些苍白。 中年宦官在少年的床榻前站定,观察了良久,他冲着屋外老者招了招手。 老者被示意着走进屋内,他脚步轻盈,两步来到床前,紧接着不由得眉头一皱。 “啧。” 老人咂了下舌头,他缓缓地伸出手,掀开了盖在少年身上的厚重被子。 一股恶臭味顿时袭来,老者眉头更紧,他看着少年的脸颊,陷入了沉思。 “先生,我家王爷究竟如何啊?”中年宦官急切问道,他的神色阴晴不定,看向老者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的迷茫。 老人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中年宦官,略带些思索道:“按照老夫的经验,单从问诊的望和闻这两个方面来看,可以说是不容乐观,但是……” 老人犹豫,他看着跟前这个急不可耐的中年宦官,将手搭在了少年的脉搏上,神色逐渐充满了自信。 中年宦官看着眼前这个故意卖弄关子的老者,他有些郁闷。 “诶呀,先生,能不能行你倒是说清楚啊。”宦官急切道。 老者闻言哈哈一笑,他淡然道:“行,当然行,你以为他是谁?这可是一方主宰,是天生的王者啊,如此老夫只需给他稍作调整,相信不出三年,便可痊愈。” 中年宦官闻言先是大喜,而后大惊。 “什么,多久?” “三年,左右。” …… 中年宦官无言以对,他看着身旁倒在床榻上的少年,神情有些苦涩。 沉思许久,他对老者说道:“先生,三年实在太久,想必您也知道他身为王剑的持有者需要承担些什么,我怕……” “你想让他活下去吗?” 老者打断了宦官的言语,他斜视着中年人那有些苦涩的脸颊,冷声问道。 中年人点了点头,“当然。” “那就让他老实静养,你可知道他是受的是什么伤?” 宦官摇头,他看着身前的少年,一股疑惑感涌上心头。那日海边虽然观看到那场大战的人不在少数,可却实没有几人知道王爷是因何而伤。是巨龙扫尾?还是…… “我这么和你说吧,听说过七境雷劫吗,就这小子以身为引,硬接了至少两轮!” 老者感慨道,眼神中不免有些许骇然。 是啊,就凭这肉体凡胎,两轮雷劫——不死! 中年宦官闻言震撼,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由得感到有些缺血。 七境雷劫,还是两轮? 五圣人也未必抗的下来吧。 这瓜皮老儿,莫不是觉得自己见识短浅,想给自己当猴耍? 想到这儿,他清了清嗓子又要开口,却不料少年竟是翻了个身子,整个人险些直接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我……”中年宦官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叫,只见他赶忙伏下了身子,用自己的后背拖住了险些摔在地上的陈萍,而后一点一点的挪动起身体,将少年顶回原位。 少年皱了皱眉,兴许是因为翻身不畅或是气血流通不顺的缘故,此刻的他有些不适,身体翻腾,突然咿咿呀呀的说起了梦话来。 “滚开啊,恶心玩意儿……” 少年不知是梦到了些什么,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额上渗出,三三两两滴落在了地上。 “诶呦。”中年宦官突然发出了一声哀嚎,他表情扭曲,被少年一肘子猛地撞在了肋条上,酸痛感瞬间席卷全身,疼的他浑身一哆嗦。 “还不快来帮忙。” 宦官几乎是哀嚎着对老者说道,他眼中怒火中烧,但奈何受了窝囊气也却只能隐忍不发,此番无疑令他大为恼火。 然而老者见状却好似压根没听宦官的吩咐一般,他木讷的站在一边,低头看着下方这个满脸苦相的可怜中年人,语气柔和着劝说道:“大人莫急,再多忍耐些时候,小王爷此番正在自己捋顺体内经络,老朽不便打搅。” 说罢,他便转过身向着门外走去,头也没回。 “啊……”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中年宦官终究还是被少年一肘子集中了后脖颈,只见他俩眼儿一瞪,顿时一阵眩晕感席卷大脑,旋即便昏倒在了地上。 老者有些无奈,他前脚才刚刚迈出门槛,见状只得是折身回去,抬手在宦官的后脑勺上轻轻一敲。 “呼……” 中年人长舒出一口气,双眼缓缓睁开,他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老者笑了笑,很是苦涩。 “加油,坚持!” 老者给中年人加油打气道,只见他右手握拳,在胸前卖力挥舞。 宦官冲他翻了翻白眼,得了,就这样吧…… 之后的两个时辰里,中年宦官在头上顶了一块绣花枕头,他撅着屁股,就这样尽职尽责的承担起了一个“移动床铺”的任务,虽说他时而四肢颤抖,时而眼神迷离,但好在有老者一直盯在附近,故而倒也并未出现什么大问题,只是劳心费神消耗体力罢了。 陈萍终于再次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变得柔和,看向窗外不免有些失落。 晚风轻拂过窗口梧桐,秋意裹挟着桐叶缓缓摇落,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祥和,但当少年想要细细感知,却又发现遥不可及。 怎一个惨字了得! 突然,身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陈萍转过头,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有些惊恐道:“刘管事,你趴我下面干什么?” 中年宦官无语,他沉吟片刻,想要解释。 “我……” 好吧,确实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事情的最后,少年只是翻起身,费力的爬起来向着屋外走去,虽然仍是感到浑身酸痛无比,但此番的他又总觉得自己等不起。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时光啊,不等人。 ------------ 第十三章 多做多错 陈萍走出小院,眼中光景变换。 几个小厮的身影从少年身边闪过,是一阵风,散入回忆的缝隙。 礼王府的占地面积并不大,长宽各二十四丈六尺左右,四四方方的十分规整。 府院的中央,有一条小径,隐匿在一座窄窄的只有约两丈宽的花园里,算得上是这座小小的王府之中难得的一片清净地。 陈萍在院中缓缓坐下,他大口喘着粗气,有些疲惫。 刘管事紧忙爬起身,拍打着自己的膝肘关节,将一丝肉眼可见的纤尘洒入空气。 他拔地而起,夺门而出,紧跟在少年的身后走入园中。 兴许是因为方才受伤不轻的缘故,此番他并未弯腰行礼。 “老刘,坐下吧!” 少年感受到了身后宦官的靠近,他摆了摆手,轻声说道。 中年宦官也不多礼,他拂衣而坐,眼中闪过一丝怨气。 “怎么了?”少年看着中年人疑惑问道。 刘管事将视线撇向一边,他咂舌道:“没啥,挺好。” 少年无语,他喘息了一会儿便再度站起身,向着身前的一方小门走去。 “不再歇歇?”宦官看着少年的腿脚,他眸中藏笑。 “无妨,挺好。”陈萍淡淡说道,他一步一步走向院外,下台阶的时候,双腿有些颤抖。 身为王府的大总管,李来福的房间在整座王府的东南端,是一个单开间的狭长院落,长有三丈六寸,宽仅一丈八尺。其中房屋所占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室内摆放有一床一柜一书桌,及其简朴。 这也符合古人所说的房小聚气一说,宅院的环境布局应更注重风水,而非大小气派与否。 少年走到小院门口,他斜倚着门框休息了许久,一串细小的汗珠从他的额上冒出,并未滴落,却被夕阳的余晖照耀的好似一颗红宝石。 休息了一会儿,少年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对着院中喊道:“死胖子,起床了没有啊?没穿裤子抓紧穿上,大爷我马上进来了啊。” …… 院中并无回答。 刘管事一瘸一拐的小跑了一路来到南院,正巧迎面撞上了两个下人房里出来办事的小厮,便咬牙切齿的一顿使唤,最终被搀扶着来到了年轻王爷身后。 少年有些疑惑,他看了眼身后,用视线的余光扫过后方三人,神色有些凌厉。 一股属于猛虎的威压瞬间扑出,顿时另三人心头猛地一颤。 一名小厮明显沉不住气,只见他上前一步突然咵嚓一声跪倒在地,对陈萍语气颤抖道:“小的不知道李总管现在怎么样了,他从昨天醒后便吩咐我等不能进入他的房间,所以小的从伙房过来送饭都是把饭菜放在那房间门口,没进去过。” 说着,少年的语气突然一颤,好似被口水呛到了喉咙,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 过了好一阵,小厮终于缓过气来,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瞧了一下年轻王爷,见其面色沉重,便又赶忙将头低下,继续小声说道: “所以小的也不知道李总管现在身体是否好转,不知道李大人,额……是死是活。” 说到最后,他语无伦次的险些晕倒,幸亏是身旁经验丰富的刘管事提前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厮这才愣了一下,他闭上了嘴巴,抬头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陈萍抿着嘴,心情有些复杂,他用上牙撕咬着下嘴唇,仔细扫视了一眼小院四周。 几个餐盒被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门边,好似并无使用痕迹。 陈萍开口问道:“你就没有打开餐盒看看他有没有用过吗?” 小厮闻言低下头,他再次小心翼翼的用目光斜扫了一眼面前的白衣少年,见其脸上并未显示有太多的怒气,这才扭扭捏捏的小声开口说道: “王爷您有所不知,小的不能随意检查李总管的私人用品,甚至不能随意出入他的院落,这是规矩……” 陈萍闻言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可怜少年,有些疑惑,他问道:“谁定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少年没有搭话,瘦弱的身躯顶着那颗小小的脑袋缓缓摇头看向了小院方向,身体有些颤抖。 得了,还能是谁啊,李来福呗。 陈萍无语,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眼神中莫名生出了一股无名火。 瘦弱小厮见状赶忙将视线挪开,不敢再与年轻王爷对视。 陈萍再次开口了,他终究还是心软,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有些无奈,他说道:“你就不能特事特办一次,他还能等养好了伤打你不成?” 谁料想,天性木讷的乖巧少年此番竟然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了惧怕。 身后的刘管事用手捂住了眼睛。 好家伙,这不是惨不忍睹么。 …… 沉寂许久。 “他不在这里。”陈萍眼神微微一凝,他看着身前小屋,淡淡说道。 跪地小厮闻言不由得长舒出了一口气,心跳速度也随之变慢了些。 先前见陈萍那副气势,他还以为是王爷察觉到了屋内状况而心生怒意,要降罪于自己。故而险些吓到大小便失禁。 此番听闻了李总管大抵还活着的消息,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一大半。 却不料,下一刻他如遭雷击。 只见少年君王缓缓张口,对面前的刘姓管事淡淡说道: “老五,你带着这孩子去后院先领五十大板,打完后再送到戒律房写三千言自省书,写完之后明早送来见我。” 刘管事本来并不是非常瞧得上这位年轻新王,此刻感受到了年轻人凌厉的手腕,不由得一阵后怕。 他赶忙弯腰行礼,轻声说道:“嗻,老奴这就照办。” “不要,不要,王爷不要……” 一声尖叫声突然响起,是那小厮在地上打起了滚来,只见他眼含泪水,楚楚可怜的小手脚在地面上蹬来划去,叫声嘶哑。 陈萍转过了身,他没有理会。 少年终究还是被拖走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怎么做都是错的,直到这天深夜,他也许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 第十四章 剑起 陈萍的身影穿梭在王府的每一个角落,虽然缓慢却从未停下。 一道凝聚力极强的精神气息从他的眼中释放而出,先是绕过了前院的小门,而后向着王府主殿的大堂缓缓靠近。 少年闭上了眼睛,仔细的感知着这道精神气息所带来的各种信息反馈,他左右摇头,凝重已然在不自觉间浮上了眉宇。 没有,没有,哪都没有。 陈萍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回过头,紧紧盯着王府的大门方向,一种可能浮现在心头。 难不成,这李来福是受不了府内的粗茶淡饭,擅自跑出去下馆子看妞儿去了? …… 好像确实有这种可能。 但是陈萍又转念一想,神色中再次闪过一丝犹豫,探查气息迅速覆盖了王府的院门,直到…… “嘶……” 少年发出了一声轻叹,还是没有。 那这李来福可究竟是去了哪啊?重伤在身又岌岌可危,体型肥硕且行动不便,竟是在小小的王府中凭空消失不见。 难道? 一个想法突然在少年的心底响起,是一个曾经常常会开的玩笑——柴房! 想到这里,陈萍也不再继续用精神力去探查王府的细节,他直接抬起腿,朝着后院走去。 柴房里终年昏暗无光,为了防潮,地势比王府中的其他宅院都要稍高些,但奈何房前种有一片小小的竹林,将本属于整个房间的光亮全都转化成了生长的养分。 陈萍推开了房门,整个柴房顿时变得亮堂了些,一道夕阳射入屋内,将少年的影子拉的很长。 一缕青灰因为震动从房梁上落了下来,兴许是因为微风的缘故,并未逐渐散落在地面上,反倒是在半空中不断地跳跃起舞。 少年用眼角余光扫视了整个柴房一周,他突然眼前一亮。 好嘛,自己脚下就躺着一个人,那粗壮的大腿,肥硕的肚腩,还能是谁? 李来福呗! 胖子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身前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只见他慢悠悠的用双手撑在地上坐起身,继而是露出了一道略显勉强的微笑。 他轻声说道:“公子,您这是身体痊愈了?” 声音有些颤抖,李来福的呼吸并不顺畅,说话间反复卡顿了好几次。 少年“嗯”了一声,他没有说话,仔细打量起这个在地上打着地铺的肥硕管家,心中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在他眼里,李来福那可不可谓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人精’,平日里别说是自讨苦吃了,每餐少吃一粒米都不行,更何况是在立了如此大功的情况下。 难不成,这家伙是想用这种方式和自己刷好感? 但好像也不至于啊,李来福毕竟是王府的大管家,是那个打小便时常将自己背在背上的男人,这感情,难道还需要继续动歪脑筋吗? 想到这里,陈萍的眼神不由得愈发疑惑,他看着躺倒在地上浑身上下布满灰尘的胖子,止不住地开口问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是你那小院住的不舒服,还是厨房的饭菜做的不地道啊?” 李来福闻言他咧嘴一笑,打着哈哈说道:“王爷,你要这么说,那确实是,都有点儿……” 果然,这家伙还是想邀功。 陈萍眼神一沉,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继续说道:“好嘛,既然是你李大管家过得不舒服了,就要跑到柴房来发表抗议感言,那我就成全你,打今儿起你李来福就直接退休了,搬到柴房里负责晾晒腊肉,至于王府的大管家嘛,我再找其他人。” 说着,他就要转身拂袖而去。 李来福赶忙抓住了陈萍的袖口,眼中可怜唧唧的挤出了两滴泪水,他看着少年那青涩稚嫩的脸颊,沉吟片刻,戚戚然开口说道:“王爷,这可使不得啊,老奴我这不是怕自己死在咱王府宅子里坏了风水嘛,俺这么兢兢业业,您可不能忘了老奴的好,伤了老奴的心呐……” 陈萍斜撇了一眼此刻正抱着自己大腿哭嚎的肥硕管家,他粲然一笑。 “你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少年询问道。 李来福犹豫了,他看着少年那双澄澈的眼睛,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忧伤。 沉吟了许久,两行清泪缓缓流出了胖子的眼角,顺着肥硕的脸颊,滴落在了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小萍……” 李来福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柴房中传出,远胜平日王府侍卫在此杀猪的声响。 陈萍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凝重,他俯下身拍了拍胖子的肩膀,眼神中没来由的闪过一丝忧虑。 他缓缓说道:“来福别急,慢慢说。” 胖子点了点头,他哽咽着“嗯”了一声,抱着少年的身体,浑身有些颤抖。 “王爷,您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我,我,我……” 李来福突然喘起粗气来,由于先前右胸受到重创的缘故,他此时说话多少有些困难。本来受到这等创伤对于他这个境界的修行者而言大抵都是凶多吉少的下场,但好在他平日里吃得比较好,此番全身肥肉总算是排上了用场。除了说话有些喘,总的来看倒也并无性命之忧。 休息了一会儿,李来福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待到状态缓和,这才继续缓缓说道: “王爷,您可得做好准备。那日午后,有青光划过南海,楼山矶上,老夫人的灵身……丢了。” 陈萍闻言瞳孔猛地收缩,他看着眼前的胖子,愣在了当场,想说话,却又久久说不出来。 李来福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再次躺在地上,眼神中的悲伤与失落难以言表。 他对少年说道:“王爷,来福不想活了。” 李来福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不再言语。 少年突然大笑起来,癫狂声响彻整个王府。 “是青羊宗?”少年问道。 胖子点了点头。 “是青羊宗!” 就是那个打伤了李来福的青羊掌教身后的那个——混蛋老祖! 那还说什么? 下一刻,一道红光自礼王府柴房内冲天而起,掀开屋顶。 礼王剑再次现世,只是这次,它是很罕见的要杀人! ------------ 第十五章 唯有此心光明 “王爷,不可。” 李来福见状,他突然猛地坐起身,一把死死的拽住了少年的大腿。 少年被扯的向前掀了一个趔趄。 礼王剑因为陈萍余力不济的缘故,终究还是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插在了柴房的青石板地砖上。 少年瘫坐在地,他大口喘着粗气,眼中怒火如遇干柴。 “你干什么?”陈萍怒道。 他推开了胖子的手,一把将礼王剑从石头中拽了出来便要再次起身。 李来福一把按住了少年的手腕,他看着身前的陈萍,眼神中似有些哀求。 沉吟了许久,他说道:“王爷,您不仅是先王和王妃的儿子,更是我禹州的君王,是千千万万老百姓头顶的顶梁柱。俗话都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福没有圣贤的本事,没有通天的道行,是来福没用。但来福只想求王爷好好想想,您现在重伤未愈,此行若是出个三长两短,整个西南边陲又该当如何?一旦此番礼王剑再次易主,那就意味着我禹州三年就要换三个主人,届时岂不会阴阳失衡,妖邪遍地?” 陈萍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他将视线转向门外,看着那西山的落日和远空的一层薄薄云纱,少年闭上了眼睛。 是啊,过得去,但打不赢。 更有甚者,即便打赢了也等于没赢…… 陈萍缓缓低下了头,他将视线转向脚下,看着那张尚且还算得上能凑合着看的肥硕脸颊,久久没有出声。 李来福抬起头,神情满是凄苦。四目相对,两道目光中各有各的思索。 过了很久,少年缓缓地抬起头,他高仰着额角,牙关紧锁努力不让眼中泪落下来。 他并没有给胖总管任何答复,只是自顾自的转过身,迈开步子走出了柴房。 眼前的景象,是模糊的。 陈萍仗剑走下了台阶,他走出竹林,漫步在了王府那条并没有多长的中央甬道上,傻笑着神色迷离。 他好似失了魂一般,一路上跌跌撞撞。 府内的下人们看到了这个疯疯癫癫傻笑着的年轻王爷,纷纷是吓得跪倒在了地上。 少年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的装疯卖傻。 李来福缓缓地从柴房里强撑着站起身,他扶墙走到了门边,对那道疯疯癫癫的身影高升呼喊道:“王爷,你已经长大了,总得有个决定。” “呯……” 一柄长剑带着红芒被少年从手中抛出,直直插在了李来福身前三寸处,距离裤裆只有半掌距离。 胖子吓得背后一阵冷汗,他险些直接跌坐在地上,此番看着那逐渐远去的少年身影,没来由得一阵懊恼。 就是啊,想来自己坑蒙拐骗虽然不在行,但最起码能多脱几天总归是好的,何苦像今日这样自以为有把握的全盘托出,到头来却落得个火上浇油的下场。大不了届时事情败落,自己一头撞死在王爷寝殿外的那颗大梧桐树上,一死而已,又有何妨? 想到这里,李来福低下了头,他看着自己身前的那柄长剑,抬起手想要将它拔出,却最终用出了吃奶的力气,仍旧是竹篮打水。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长叹一声,还是哐当一屁股坐回了地上,躺下身抬头望着那道破碎的屋檐,一言不发。 兴许,事情的发展本就不是他能够左右的。这个世界就好像是一片汪洋大海,而能够在海面上掀起飓风的,绝不是他李来福或者陈萍再或者是什么古宗掌教老祖,更甚至是……五圣人。 人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行为和看法,却不能保证这个世界将会发生些什么。 难道少年隐忍不出,磨去了少年本性就是好的? 人各有命,挂帆远行便可。 至于什么狂风海啸,全交给这个世界。 你只管收拾好情绪出发。 岂不闻,大道就在脚下? 所谓命运,也不过是用来唬住怯懦者的小小把戏罢了。 李来福闭上了眼睛,好嘛,感情是自己管得太多了。 …… 陈萍走过了甬道,他转了几个弯,回到了那座属于自己的小院当中。 院中梧桐树下,已经有几片落叶散落在地。 他收起了先前的那种疯疯癫癫的样子,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一片桐叶。 仿佛是抓住了整个夏天…… 少年闭上了眼睛,他将树叶顶在鼻子上面轻轻闻去,木香扑鼻! …… 过了很久,陈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得整个世界昏黑一片。他并没有取下那片叶子,只是任由它遮住了自己的视线,直到秋日的蝉鸣声渐起,催促着夏天的余热早些散去。 他突然就懂了,一把扯下了盖在自己脸上的巨大桐叶,两眼中射出一束精光。 也许,一叶障目与掩耳盗铃从本质上想说的本身就是一个道理,只是表述方式上有些偏颇。 回看自身,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就应该被迫去顾全整个天下的大局而放弃自己的立场吗? 人都是活一世,谁也没有让着谁的道理。 更何况,那可是自己的娘亲啊,是自己曾经的全世界…… 怎么可能充耳不闻?! 他突然释怀了,一下子把事情看的很清楚。 在此之前,陈萍总觉得有一张看似庞大的“网”一直摆在自己面前,让自己不敢跨过那条线,但这张“网”究竟是真的天罗地网还是所谓“眼中的网”,总得把眼睛擦清楚了再说。 而这一擦眼睛,一讲道理,该怎么做其实也就很清楚了。 还是那句话,人都是活一世,谁也没有让着谁的道理,可以做一个好人,但不能做那个任人欺的‘好人’。 下一刻,少年只感到心中意气风发,他抬起了脑袋,一股浩然气自胸中荡然而起。 是了,该怎么做,要怎么做? 问心! 唯有此心光明,行事方能无愧。 故而, 这一日,这一夜。 在这方小小的院落之中,有类似于佛家的小千世界凭空产生,三千星斗,入我华园。 礼王陈萍,正式被礼王剑认可。 仁义礼智信,“礼”字居中,是为君。 ------------ 第十六章 十日登门 次日清晨,五彩色的霞光不觉间笼罩了这座小小的梧桐苑,陈萍睁开了眼睛,抬手掸去身上的几片落叶,一时间神清气爽,浑身乏力感也消失不见。 少女青鸾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门口,此刻正倚靠在门栏边上睡得正香。 陈萍站起身走入房间,从床脚收纳的暗格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件皮褂。 他来到门口,将这件对少女而言稍微略显宽松的褂子轻轻披在了她的肩膀上,后退一步,不由会心一笑。 青鸾嘴唇如樱桃般娇嫩,许是梦到了什么开心事,她唇角带笑,哈喇子掉了一地。 少年走出了小院,再次踏上了那条狭长的甬道,朝着柴房走去。 昨夜,王府大管事李来福一夜未眠,经过府内工匠们的不懈努力,此刻的柴房屋顶已然修复如初,几捆崭新的茅草被恰到好处的放在了昨日被礼王剑掀飞的位置,不着半点痕迹。 陈萍推开木门,径自向着柴房深处走去,却不成想整屋的柴火此刻竟已经全然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大红色的挂线和下面拽着的一条条新淹的腊肉。 少年瞪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的打量了一番柴房,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一道身影出现在身后,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胖子。 陈萍回眸一笑,他心情不错。 “来福,你还真准备以后待在柴房晒腊肉啊?”少年笑道。 李来福闻言,也是呵呵一笑,他说道:“咱家知道王爷喜欢吃腊肉,今儿个过了寒露,来福昨晚掰着指头一数,时间刚好,也就腌了些。” 陈萍点了点头,他转过身走到李来福的身前,神色突然一凝。 兴许是因为昨晚在梧桐苑中又有了突破的缘故,少年的眼力此刻又有了一定进展,他看着站在门边沐浴在阳光下的李来福,只觉得胖子身上有一团死气挥之不去。 “这……” 陈萍沉吟一声,将左手两指轻轻搭在了胖子的右脖颈脉搏上,旋即不由得全身一颤。 有一股黑气在李来福的体内上蹿下跳,仿佛是一头凶悍的岩羚,时不时冲击着胖子全身的经脉。 胖子抬手轻轻打掉了陈萍的胳膊,他嘿嘿一笑,眼中满是释然。 “青羊劲?”陈萍疑惑问道。 李来福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少年,还是傻傻一笑。 “你说话啊。”少年急眼,神色中立时闪过一丝忧虑。 “无妨的,王爷。”李来福摇了摇头,他眯眯着眼准备转身离去,却不成想脚下一软。 “咳咳……”一摊鲜血喷涌而出,色泽昏暗。 “还说没事?”陈萍埋怨道。 少年蹲下身,想要用手去搀扶胖子,却被李来福一把推开。 他用袖口擦拭着嘴角,神色有些暗淡。 李来福强拄着拐杖站起身,一丝血迹挂在腮边,他理了理呼吸,抬手拍着少年的脑袋瓜笑道:“王爷,来福没事儿,只是这两天休息的不好,再多躺躺就无妨了。” 说罢,他便抬起脚,一瘸一拐的朝着竹林外走去。 陈萍愣在原地,他将信将疑的看着李来福这属实是很不利索的腿脚,见他还是一瘸一拐的走的困难,终于还是跟上前去。 他想要搀扶,不成想胖子大手一横。 不用! 少年无语,他停在了原地,任由这好面子的李来福一步接一步自讨苦吃。 转过身,陈萍向着梧桐苑外的那一方小小花园缓缓走去。 经过梧桐苑门口时,先前熟睡的少女早已消失不见,应当是回去梳妆打扮了。 早些年,整个礼王府修建之初,兴许是为了美观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阴差阳错的就搞出了这么一个小花园来。此地地势低平,汇王府灵气成一穴,十分有助于休憩疗养。 陈萍来到院中端坐,他屏息凝神,复而内观,不由得感到一阵气定神闲。 身体上的经脉,好似有不少损伤,但在少年这些天的修养之下,隐隐有着一些修复痕迹。 盘根交错的血管上虽布满裂隙,但终归还算有救。 少年仔细盘算一番,虽说心中仍是着急,却也稍微放松下来,他看着远方太阳,轻声说道:“十日,吾登山门!” 远处天边瞪时响起雷声阵阵。 …… 青羊宗山门外,突然传出一道洪亮声音,属于礼王陈萍。 这一刻,整座山门,为之一震! “十日登门!” …… 打昨夜起便在戒律堂里跪了一宿的玉面小厮突然浑身打了个哆嗦,他放下了手中笔,趴在桌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数着纸上的字数,生怕写少了,等下还要挨一顿板子。 “两千八,两千九,两千九百九,两千九百九十九……” 可怜少年终于长舒出一口气,他想要擅自站起身,拍一拍膝盖上的尘土,腿脚却不听使唤。 麻了麻了,腿麻了,头麻了,心也麻了。 然而谁料想,还没等到他趴在地上休息片刻,一阵疾风呼啸而至。 问询赶来的刘管事见状一把揪住了少年的耳朵,他狠声说道:“写完了是吧,那就别愣着,走。” 下一刻,少年只觉得耳朵上传来一阵剧痛,瞬间腿不疼了,腰不酸了,就连脑袋也不晕了。 他站起身,被姓刘的老管事扯着耳朵径直朝梧桐苑走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刘管事自然心思活络,他也不管少年的耳朵是否会受到损伤,只当是做给王爷看的,猛地一转身,朝着花园的方向走去。 可怜的少年终究还是被扯出了几滴眼泪,他模糊着低头看着脚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没有必要。 院子里的陈萍没来由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身前的门廊,皱了皱眉。 中年管家拽着少年的耳朵走进院落,他将少年扑通一声拽的跪倒在了陈萍身前,弯腰行礼,毕恭毕敬说道:“王爷,人已按约定带到,我退下了。” 陈萍摆了摆手,中年管事应声告退。 可怜少年抬起了头,他看着面前这个狠人王爷,浑身颤抖。 陈萍看着这个面容苦涩的少年,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闻言一愣,他赶忙回道:“小的,也姓陈,陈白。” 年轻王爷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些许思索,沉吟片刻,他有开口问道:“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没有。” 少年也不知是哪里来了力气,兴许是为了赌气,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很好!” 陈萍赞许,他给了少年一个牌子,是梧桐苑的……管事。 ------------ 第十七章 潜规则 青羊山下有一个小镇,坐落在崎岖不平的山坳子里,由于海拔较高的缘故,终年严寒。 镇子很小,只有两条小路,错落着几十间院落。期间谁家的鸡鸣犬吠,邻里邻居的也都几乎清楚。 一架马车踏过一座小桥,缓缓向着小镇驶来,车夫是一个玉面少年,体型干瘦,目光却囧囧有神。 马车踩踏着泥泞,走了许久,最终停靠在小镇唯一的一座酒楼门前。 车上走下来个白衣少年。 他看了一眼玉面小厮,简单叮嘱一番,便独自入了这座小小的酒楼之中。 酒楼里有一个说了很多年故事的老先生,此刻正盘膝坐在酒楼门口的一方小桌案前,美美的嘬着一口小酒。 传言,这说书老者曾经那也是青羊山上的仙人,后来不知缘何,就变成了山脚下靠着说书糊口的瘸腿老人。做说书这活计,一干就是几十年。 镇子很小,听书的人自然不多,但好在都是些常客,熟悉了面孔也便多些接济。 少年找了一个席位落座,点了一壶小酒,要了一只火盆。 店家很是热情,见少年舟车劳顿,便自作主张的给这位难得见到一回的外乡贵客多上了一叠花生米和一盘拍黄瓜。 陈萍咧嘴一笑,欣然接受。 说书人震案,他目光一凛,拱手扬声说道:“今儿个,老夫就给大家说一桩最近新听来的故事,如果说的不好,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他眼神一沉,低头抿了一口店家方才给续上的上好剑南春,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而后,他语气铿锵讲道:“话说,南海之滨,楼山矶之畔,礼王陈萍斗恶蛟……” 落座少年闻言浑身一震,他怎会知道坊间对于此事早已大有流传,更有甚者甚至将自己给讲成了那个解除危机的关键。 时间过了很久。 日头正好,一缕午间的阳光洒向大地,从门外照到了白发老人的身上。 先前他讲,恶蛟出世。 先有礼王陈萍以千钧之力重伤青龙,青龙力有不逮,以伤换伤。 而后又有青羊宗等各宗掌教闻讯传送赶到,联手镇杀妖龙。 南海整日,雷声大震。 “啪。”老者突然猛地一拍惊堂木,他俩眼一瞪,看着台下听得入迷的观众,神色有些得意。 又抿了一口酒,老人清了清嗓子,低头看了一眼桌案,他开口用慢悠悠的语调说道:“诸位,老朽对于此故事的整理尚还有些不到位,所以还请大家允许老朽在此卖个关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罢,他便小心翼翼地从小桌的下面捡起了一根木杖,撑在地上。在众人的遗憾与唏嘘声中站起身,朝门外缓缓走去。 酒楼又开始张罗客人,后院升起了袅袅炊烟,酒客相继离场,食客蜂拥而至。 陈萍并没有起身,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杯中酒又饮了一口,脸色有些泛红。 一旁盯着这位贵公子看了好些时候的店掌柜和店小二终于有了机会,见这位看上去就颇为不俗的少年总算是得了清闲,便走上前去在附近有意无意的忙活起来。 陈萍仿佛是心情不错,他眼神飘忽,轻巧的捻着筷子夹起了一块拍黄瓜放入口中。清爽的黄瓜伴着咸酸的酱汁,顿时便将那对于少年而言属实是有些刮喉咙的酒气给冲淡了一二。 他只觉得身上暖暖的,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畅快感莫名涌上心头。 屋外,是风雪严寒,凉意刺骨;屋内,是火炉热酒,暖人心头。 其实,如果能一直生活在这里,想来也是不错! 少年缓缓地点了点头,将一路上带来的的焦虑与不快全然抛于脑后。 他不再去想明日登上青羊宗后会如何,他只觉得自己现在肚子有点饿。 “小二,上盘牛肉,再烫二两烧刀子,店里用。”陈萍高声说道,顺势将一袋铜钱轻巧的拍在了桌案。 有意候在一旁的店小二闻言大喜,他屁颠屁颠的跑到了陈萍身前,点头哈腰的对少年谄媚道:“客官,楼下风寒,小店特备有二楼雅间,不知您可否需要?只需多收两纹赏钱便可。” 陈萍摇了摇头,他酩酊说道:“不用,不用,这儿就很好。呵呵小酒吹吹小风,很不错。” 不料店小二闻言却置若罔闻。 他见四下无人,直接趴到了陈萍的耳边小声说道:“我看公子仪表不俗,想必也是来参加明日青羊宗举办的十年一遇的种子选拔大会的吧,确定不上我二楼一看?” 少年眼神一愣,仿佛突然之间清醒了些,他转过头看着这个神色有些慌张的店小二,轻笑一声,“详细说说。” 店小二会心一笑,他指着不远处的楼梯口,娓娓道来:“客观您有所不知,今年的大会由于举办的有些仓促,故而学子们来的也都早些,现在为了方便明日大会,基本都已经在山门前露营了,但是每届真正能够入了青羊宗各峰掌座法眼的天才,却往往都在最后……” “这是为何?”陈萍有些不解,他看着神色躲闪的店小二和酒楼掌柜,不免有些好奇。 店小二倒是也不忙着解释,他看着神情疑惑的少年,再次拿手指点了点楼上。 “那里,有仙人!”他神情玩味道。 然后,他又指了指门外,是青羊山各峰所在方向,轻声说道: “那里,有规矩。” 少年点了点头,瞬间明白了店小二的意思,他将整个钱袋子留在桌上,缓缓朝着楼上走去。 因为先前听故事时喝了不少酒,此刻陈萍的脚步有些飘逸。 “诶呦,客官您慢点儿。” 店小二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见状他赶忙上前搀扶。 就这样,一高一低两道身影一同来到了酒楼的二层,迎面出现的是一个六边形的小厅,摆放有五张桌子,用大小屏风一一隔断。 店小二带着少年朝着其中一个屏风走去,在绕到屏风门口时,他小心翼翼的用手敲击了两下临时拿来做样子的门板。 雅间内顿时传出一阵低沉的声音。 “进来。” ------------ 第十八章 山顶风光,想来也是不错 屏风内的雅间别具一番风味。 陈萍打量着这个狭小的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披黑袍的蒙面身影。 蒙面人看见进入房间的两人,他点了点头。身影压低嗓音问道:“就是他?” 店小二殷勤的点着脑袋,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心情不错。 他说道:“仙人您看,我次这找的可绝对是根骨俱佳的青年才俊,一定符合您的要求。” 蒙面男人“哦?”了一声,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陈萍,开口问道:“何以见得啊?” 店小二解释起来,表情谄媚。 他说道:“仙人您看,他这无暇的肌肤,犀利的眼神,可不就与贵宗的气质相符嘛?” 黑袍人无奈,“可是他连百日筑基都没有修过。” 小二闻言一愣,他看向身旁少年,眼中吃惊之色无以复加。 “不知仙长,还有哪些要求。”陈萍闻言笑了笑开口说道,看着眼前一幕,不禁有些疑惑。 什么情况啊,这是宗门特派下山选人的?方才看店小二那神秘兮兮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走后门的捷径,不成想这蒙面人倒是要求还不低。 黑衣人低喝一声,抬手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眼中有些不厌其烦。 他口齿含糊的说道:“是还有些要求,但老夫凭什么告诉你?一个废物。” 说罢,他喝了一口杯中酒,便不再理会门口二人。 陈萍无动于衷,店小二拉了拉少年的袖子,神色有些失望。 过了一会儿,少年继续开口说道:“想来你也是青羊宗某峰的一席长老,但既然灵台境界还看不出我的特殊,那也就罢了,看来青羊宗底蕴尚浅,明日大会不参加也罢。” 黑衣人闻言眉头一挑,看着身前的少年大抵有些意外。 沉吟了片刻,一抹自以为是的笑意浮上眉梢,男人神色得意,他缓缓开口道: “嚯,你再仔细说说,没准大爷心情好就给你透个底,让你有那么一丝丝机会成为我青羊宗的新一代弟子,如何?” 陈萍哼了一声,他没有再搭理蒙面男子,转过身自顾自的朝着楼下走去。 既然一个区区三境都好意思跑出来装大佬,那明天可就由不得自己装低调了。 “嘿,脾气还不小,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身后的蒙面汉子嘟囔了一声,笑容阴沉。 “那,小的也退下了……”店小二行了个礼,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中年人。 男子点了点头,将视线看向窗外。 这天儿啊,对他来说不冷不热,刚刚好。 …… 一夜未眠,陈萍走出了酒馆后就在小镇西边的一间狭小土地庙里过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按照约定,玉面小厮驾着马车准时出现在了小镇酒楼门前。 陈萍从巷子的尽头走来,冲少年打了个招呼。 陈白咧嘴一笑,驱马上前,将一只行囊交给了陈萍。 陈萍笑道:“行,那就按照之前约定,你速度驶离小镇,去春城修养几日,三日后往返过来接我。” 陈白点了点头。 陈萍犹豫一下,他看着坐在马车上的干瘦少年,终究还是有一番话想对他说。 “小白,你可知道那日为何打你?” 陈白愣住,闻言他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些惴惴不安的说道:“王爷,小白不知道……但是王爷这么做,总归是有王爷的道理的,所以小白知道或是不知道,其实也不重要。” 陈萍灿然一笑,他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点头说道:“因为你善啊!” 陈白眨了眨眼睛,好像没听懂王爷说的这句话。 人善,被人欺吗? 陈萍继续说道:“因为你年纪还小,而且很听话,所以我觉得你不错。” 少年又眨了眨大眼睛,还是没听懂。 陈萍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家伙的脑子确实总好像缺根筋一样。 但他转念一想,紧接着又释然了。 对啊,若非是少年很听话,此番自己又怎能放下心来带着他大摇大摆的出征青羊山呢。虽然他那日打少年的板子本意是只想试试其性子,可事到如今,整个王府上下谁能老老实实的按照自己的指令行事? 李来福?是个很不错的大管家。可是,此行如果让他或者王府内的刘管事再或者是哪位管事前来,那还不非得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悄悄登上青羊山。到了那时,莫说是在山上施展开拳脚了,单是为了护其性命便难如登天,更何来的报仇一说? 旧仇未报,再添新仇? 陈萍其实最看重少年的,便是他这老实听话的性格与那受挫后依然敢说真话的未泯之童心。 既像一根棍子,可以拿起来随意使用,又像一面镜子,可以敦促自己改良缺陷。 陈萍对少年说道:“其实你并没有错,但是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那顿打你可以当成是一次试探,虽然对你而言代价有些沉重,但我也很想知道打过你之后,你会怎么看。” 陈萍顿了顿,他看了一眼神色思索的少年,不由得有些欣慰。“你是会改口出言谄媚逃避惩戒,还是一如既往仗义执言,这其实都决定了你日后将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片面,但李来福是一个很不错的管家不假,可他的性格,我不是很喜欢。” 陈白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脑中还是有些理不清思路,但他看着面前的年轻王爷,心里头不由得暖了许多,一抹笑容从少年的脸上绽放。 先前陈萍给他腰牌时,他只认为是王爷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打一棒子给了个枣儿,如今看来,却还是别有深意。而且这深意,也许还不少…… 原来,自己也没那么普通嘛! 少年想到这儿,眉宇间不由舒展了许多。 陈萍看着少年的模样不由再度笑了笑,他眼神欣慰,开口轻声说道: “行了,咱俩废话也就不多说了,你抓紧启程,我也要动身了。” 陈萍将先前接过的那支行囊背在背上,他没有回头,转过身便向着青羊山走去。 少年陈白看着年轻王爷那逐渐远去的挺拔背影,心中突然有些期待。 他心想: 山顶的风光,一定也很不错。 ------------ 第十九章 没准是摔死了 青羊宗的山门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书“青阳”两个大字,肃穆端庄。 两个宗门执事模样的弟子身着青底棉袍,矗立在山脚石门的牌坊两侧。 此二人手持长刀,目光阴寒,大有几分一言不合就要出手的意味,不可谓不长青羊宗门威。 自寅时起,本届的参选者就开始了逐一登山。 青羊宗所处主峰青阳峰海拔高约三千丈,据此地山门落差足足有近八千尺余,而考核开始的时间则是在巳时,故而历次大选,这登山也就被视为了宗门考核的第一道关卡,能涮下不少沽名钓誉之徒。 辰时过半,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青羊宗山下,在偌大的早已空无一人的广场上,缓缓而行。 风雪不近其身,衣袖随风飘摇。 两名执事睁开了眼睛,其中一人见面前少年身上并无一丝气机波动,显然是从未有过点滴修为,他不屑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小伙子,今年上山的名额已满,姑且请回吧。” 白衣少年不为所动,他只当是听到了一些笑话,继续向着山门前的石牌坊走去。 另一名执事见少年毫不动摇,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但他还是基于事实,好言相劝道:“孩子,我们青羊宗此界选拔大会是在巳时开始,你现在才开始登山显然是来不及的。按照你的年纪来看,不妨再回去准备准备,等下个十年再来也不迟的。” 陈萍冲他颔首一笑,并未有任何言语。 中年执事模样的刀客愣了一下,见少年还是执意要往山上走,他淡然说道:“登山者若未能在规定时间内登顶,将被遣送山下,终生不能再次登礼青羊山,算是一种第一考失败的惩罚。如此,你确定还要走这一遭?” 少年点了点头,依旧是莞尔一笑。 先前不屑的那名执事开口了,语气有些不耐烦,他对那名好言劝少年放弃的中年执事白眼儿说道:“你跟他废什么话啊,让他上呗,反正等下还得被扔下来,何苦来哉与一块朽木浪费口舌。” 说着,他抱刀而立,再次缓缓闭上了眼睛。 装高手,可不就得假装潇洒嘛! …… 山顶暗室。 几个仙风道骨的修士正扎堆看着两支琉璃盘,盘底有被灵气具象出的画面,分别映射出此刻登山人群各阶段的状况。 一位老妪身着一袭大紫色长裙,盘膝坐在一块松软的蒲团上,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此刻山脚的情况。 “师妹,可是发现了什么有趣事?”身旁一位老者见老妪眉间掩笑,不免有些好奇。 老妪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年轻孩子,根骨看着不错,就是可惜来晚了。” “哦,有多晚?”老者有些好奇,他细细打量向老妪眼前的那支盘子,旋即不由得一愣。 “刚到山脚?”他吃惊道。 老妪点了点头,她轻笑一声,眼中有些苦涩。 “看来我紫鼎峰此番是又招不到靠谱后辈了,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合适的,却……”发出了一声感慨,苍老妇人眼神落寞,她叹息一声看向了另一支盘子。 老者见状有些犹豫,他思索一番,看向端坐在一旁神色失落的妇人,思索着开口安慰道:“师妹大可不必担心,我上清峰向来英才辈出,此番大选多让两个名额与你紫鼎峰两个便是,无伤大雅。” 老妇人闻言点了点头,她想多说些什么,却又无可奈何。沉吟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那就只得如此了,紫鼎峰传承并不适用于所有修士,故而此番若是要挑走两个师兄的得意门生,也请师兄不要介意。” 老者瞪大了眼睛,他有些惊讶的看着说这话的妇人,心中不禁有些懊悔。 自己这还真是……往枪口上撞。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笑笑,当着多峰掌座的面,夸下的海口已经夸下,容不得他反悔。 “这是自然!”老者说道。 只见他郁闷的将视线撇向窗外,与室内众人不再言语。 老妇人眼中闪过一丝轻松,她低下头缓缓地把玩起了腰间悬配的一块古朴玉佩,神色得意。 …… 过了一会儿,时间已接近第一考的尾声。 方才将视线转向窗外的那名老者却突然发出了一阵惊呼,他看着眼前一幕,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靠,这怎么可能?” 老妪抬起头,一脸不解的看向了坐在斜后方的老者,却发现老者此刻正指着一支琉璃盘合不拢嘴。 她定睛看去,只见是一个少年,飞身一跃便是四五丈距离,毫无停滞,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此刻距离山顶的石牌坊也只有不到百丈距离。 “这……怎么可能?” 老妪目瞪口呆,她直到此刻方才发现,自己眼前的少年可不正是自己在半柱香前相中的那个山脚少年吗? 老妇人的神色阴晴不定,她回头看了眼身后那个比自己神色更为吃惊的老者,刚要开口。 却不料,老者抢先一步。 “打住打住,此子肯定是我上清峰的下代天骄,回头送五名天骄给你,休要再打他的主意。” 老人高兴地合不拢嘴,一时收不住,竟还用两只升满老茧的手情不自禁的打起了呱子来。 妇人悔不当初…… 这小家伙不按常理出牌啊,如此看去,最少也得是问心上境的实力,更有甚者没准还能多出个半步,直逼三境灵台了。 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老人今儿个可算是捡了个弥天大便宜。 只见他猛地站起身,身影一闪而逝。 下一刻,山顶的青羊宗石牌坊前,一道沧桑身影悍然而至,正是青羊宗第一峰掌座,周震。 他要在这里等着,等那个自己的传承者,下一任上清峰掌座——那个白衣少年。 只是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先前暗室内再次发出了一阵躁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因为,先前那少年的身影突然在八十丈外瞬间提速,百丈距离一蹴而就,此刻竟已然与老者的身影错开,来到了宗门的广场之上。 这是?灵台之上! 老妪眼神震撼。 下一瞬,一阵钟声响起,巳时已到。 …… 山脚下,两名执事吃惊地看着被传送下来的那些个身影,并没有找到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这……”其中一人有些奇怪,他拖长了语调,看向了站在另一侧同样目瞪口呆的同僚。 另一人随即点了点头,没来由得他感慨道:“没准是摔死了……” ------------ 第二十章 少侠,可愿加入我们? 矗立在石牌坊前的老者久久未动,直到听闻钟声响起,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那名少年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想来是已经被山门禁制给传送下山了。 “这不应该啊。”老人喃喃自语,心里细算着此番到底又亏了多少。 他竖起了五根手指,看着一阵傻笑。 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良久,他终于还是放下了懊悔,一个闪身消失不见。 下一刻,青羊宗广场上掀起了一阵滔天飓风,老人乘风而来,刹那便降落在了广场中央临时搭建起来的一方高台之上。 一个少年自广场外的台阶上缓步而来,正是身着一袭白衣的陈萍。 参加竞选的诸多天骄看到老者现身,眼中顿时燃起一抹炙热。 这就是仙人吗? 还真是超凡脱俗! 一阵欢呼声自场内响起,紧接着便是青羊宗其余六峰的掌座联袂而至,霞光顿时映满天。 老者周震见眼前的宏大场面,不由得神色大喜,他一扫先前的不悦情绪,低头看着身下的诸多小辈,嘴角莫名浮现出一抹笑意。 沉吟片刻,场内响起了一道洪亮声响,苍劲而有力。 老者轻笑一声,他高声喝道:“老夫上清峰周震,在此恭喜各位天骄小友登临青羊古宗。提前预祝大家,通过选拔成为我宗新一代弟子,自此仙道之上,有你一途。”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再度响起一阵轰鸣声。 上清峰掌座,那可是整个青羊宗内除开掌教、老祖以外的第一人,合道境大成,距离越过龙门真正得道,也只有不过有一线之隔。 陈萍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神很是平静。 两个中年模样的参选者匆忙从少年的身后掠过,其中一个身材稍微健硕一些的侠客在看到这白衣少年气定神闲的模样之后,不禁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 另一名中年人显然是不想多事,他抬手拽了拽身旁同伴的袖子,继续向前跑去。 “切,螳臂当车之徒,装什么装。”健硕侠客加快了脚步,眼中满是不屑。 陈萍并没有理会二人的言语,只当是山下的两个莽夫,因为登山速度快了些便自以为是的站在宗门广场前的神道上,看着后上来的竞争者,以彰显自身优越。 他继续缓缓向前走着,直到与六位掌座视线相接。 下一刻,六道身影联袂而至,自高台之上一齐飞向了广场的角落。 少年不禁皱了皱眉。 这是…… 被发现了? 然而下一刻, …… “少侠,可否愿意加入我大鸾峰?我送你一座仙人洞府,如何?” “切,你那不够意思,小伙子加入我雪雁峰吧,仙人洞府,仙丹什么的都随意了,长老之位三年以内给你,如何?” “你们两个?来我北邙峰,他俩说的基础上,我再加两件法宝,以后掌座的位置都是你的,来不来一句话!” “我靠,你们三个臭不要脸的……我云霄峰再加一只坐骑和一件贴身宝甲,包你在合道以下如入无人之境,掌座位置三十年以内给你,就问你满不满意?” “我白鹤峰设副掌座虚位以待……” “我……”最先发现陈萍的老妇人顿时哑口无言,她底气不足,实在不知该开些什么条件才好。 没办法,紫鼎峰穷困潦倒已成宗内事实,整座山峰近百年来只收了弟子十余人,再加之所修炼功法的性质属实特殊,迄今为止整个紫鼎峰上只有一名灵台境子弟,算得上宗内翘楚。其余的,莫要说什么修行资源了,强撑至今能活着就已是奇迹,何来的抬价与其他山峰抢人的实力。 高台上,先前笑意盎然的老者此刻已是一脸黑线。 说好的规矩呢,难不成都是摆设? 他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陈萍身前,旋即轻轻一笑,对少年缓缓说道:“小友,我上清峰乃是宗内第一峰,你不妨考虑一下,加入我峰,准备接我的班。” …… 场内一片哗然。 台下众多天骄此刻皆被这群仙抢人的场景给震撼的无以复加,先前那两个侠客妆造的中年人闻声向着身后看去,魁梧汉子顿时一脸不满。 “凭什么?”他暗自嘀咕道,索性便抽出了腰间的刀。 “韩力,你干什么?”先前不爱惹事的中年人抬手一把按住了壮硕汉子准备抽刀的手,有些不满。 “哥,你看他……”韩力委屈道。 身为青羊宗最大的修仙世家的嫡系三公子,他韩力可是被青羊老祖韩辰寄予了厚望的存在,此番大会对他而言本就是走个过场爽一下,却莫名其妙的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乡人给抢去了风头,心中顿时是异常恼火。 稳重男人见此一幕也不由得有些不满,他轻轻敲击着悬挂在腰间的刀柄,目光灼灼的看向那位白衣少年。 陈萍好生无语,此行他已经尽可能的低调了,为了隐藏锋芒还刻意等在了最后登场,却依旧成为了众人所哄抢的对象。 可恶……该死的实力啊。 “怎么样,少侠来不来?” “你还在犹豫什么,我北邙峰不正是你的归宿吗?” “哎呀,别磨蹭了,以你的实力,大选走个过场就行了啦,抓紧跟我去山上选洞府,在这浪费什么时间!” 一众仙人见少年迟迟不给出回复,便直接开启了第二轮狂轰乱炸。 …… 场内众人再度震惊。 陈萍面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终于缓缓说道:“诸位前辈,你们确定?” 各峰掌座见少年终于开口了,顿时是都松了一口气,一时间纷纷将脑袋点的跟小母鸡一样。 “当然确定。” “必须确定啊。” “绝对确定啊。” “快来啊……” …… 少年不禁悠然一笑,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还是继续参加考核吧,按照惯例,是不是要用传送前往藏南雪原采摘灵药了。” 掌座们闻言愕然,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在想着是不是自己开出的条件不够诱人,正准备继续抬高价码,不成想周震却大手一横。 “好,不错!” 老者赞许的点了点头,少年嘛,果然有气魄! 只是他哪里知道,陈萍心里头打的算盘那可不是传送去考核,而是…… ------------ 第二十一章 盛大演出 七位掌教再度联袂飞回了高台之上。 周震上前一步,对台下的诸多天骄洪声说道:“诸位,本宗今日大会的第二个项目是传送前往藏南雪山,在不同的高度分别采摘灵药十五种。大家可能有所不知,我青羊宗原名乃是修炼青阳法的‘青阳’宗,但由于现任宗门老祖韩辰善于药道,故而被天下武林尊称为‘青羊先生’,宗门也便在这江湖改了名。所以,今天这第二考,首先是考核各位的身体强度,再者……” 老者顿了顿,他将视线扫视向全场参选者,最终却还是定格在了白衣少年身上,眼中灼热与兴奋难于言表。 韩力顿时又有不满,结果却被身旁的哥哥一把按住,好生憋屈。 上清峰掌座继续开口,他幽幽说道:“再者,这十五种灵药也是未来你们冲击更高级武道境界的关键材料,可用于炼制洗髓丹。”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何为洗髓丹呐?那可是能够打熬筋骨,提炼身心的奇妙丹药。若是在山下,每一颗都价值连城。莫说是黄金千两了,就连凡间的一国帝王都一丹难求,只能说有价无市。 狂热浮现在了每个人眼中,顿时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准备迎接随后的考验。 老者沉默不语,他看着台下这些干劲十足的天骄们,眼神不由得有些玩味。 整理了一下情绪,他开口说道:“小家伙们,你们可别得意的太早,虽然每届选拔都能圆满落幕,可这第二考如果出现了伤残,却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接下来,本宗会有三百名核心弟子以及宗门执事组成的陪考团,陪同诸位前往考核场地,以确保大家的生命安危,希望你们平安归来!” 全场鸦雀无声。 一排脚步声突兀自阶下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道道身影缓步走入场内,宗门弟子各个气度不凡。 还没等在场众人从这股硕大的阵势中缓过神来,周震突然大手一挥。 “诸位,一路平安。”老者发出一声祝福。 下一瞬,一道法阵顿时从宗门的广场之上升腾而起,霎时间一道璀璨光柱笼罩了场上的所有人。 在场众人大都只觉得是眼前一黑,紧接着便如坠冰窖。 一股失重感从脚下传来,原本扎实的青石广场仿佛瞬间消失不见,虚无缥缈的感觉从每一个参选弟子的脚下传来,神秘却又充满了危险。 这就是每个远古大宗的传送法阵吗? 疑惑感瞬间浮现在了每个参与者的心头。 传言,由于此等法阵修筑成本极高,故而只有镇压大妖的一些高危之地,方才会藏匿此类阵法用来以防万一。而这一点,参选的每个人几乎都听说过。 如此一来,所有人心瞬间都再度提到了嗓子眼儿,那可是大妖啊,是最不济也能比肩宗门老祖的恐怖存在! 下一瞬,天光一现,一片皑皑雪原刹那便出现在了每个人眼前。 身前所处的,是一座大山。 远远望去,山下有枯黄干草,山腰则是光秃秃一片碎石,而至于山顶嘛,高不可攀,非凡人力所能及。 一尊古老的摩崖石刻沿着山腰的崖壁蜿蜒而上,隐约可以看出大致形状,直到山顶。 这仿佛是…… 一头狼的图腾。 陈萍抬眼看了一下远处大山,神色也不由有些震撼。虽说他身为这世间的王剑传承者,有着绝对不凡的实力与见识,可是此生大多时候却都待在自家的王府里,虽说出门见过这世间最高的山,却并未登顶,更何谈那蜿蜒到山巅的庞然大物了。 平生仅见! …… 一道黑袍身影带着面罩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队伍正前方,他看了一眼身前雪山,神色中闪过一抹炙热。他转过身,对着准备登山的多名候选弟子高声说道:“本届大会,即刻开始,大家速度登山,药材数量有限,后者落选。” 说罢,他便率先朝着山上跑去,丝毫没有打算陪考的意思。 “怎么是他?”陈萍打心里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嘀咕,心中则是瞬间了然。 原来如此! 怪不得昨日山下酒馆之中的店小二说的那般信誓旦旦,感情还真没有骗人,这第二考……确有捷径! 身后,韩力将阴恻恻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白衣少年。 陈萍感受到了关照,不由得灿然一笑。 “你!”壮硕汉子咬牙切齿。 一旁稳健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他看着身边兄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三弟,莫要冲动,堂堂正正的击败他” 韩力用力的点了点头,只见他一个蓄势,瞬间便向前冲去。 虽然对于韩力而言,这是他此生第二次用上这等气力。 上一次还是在…… 吃奶。 但这并不妨碍他享受此刻万众瞩目的感觉。 “天哪……” “太变态了!” “好厉害哇。” 各种感慨声凭空而起。 壮硕汉子闻言仿佛化作了一道旋风,他飘飘欲仙,刹那便处在了人群的风口浪尖之上,朝身后竖起一根中指。 韩力的神色有些得意洋洋,“小样,跟大爷比速度?垃圾!” 他不屑自言自语道,只觉得自己在别人眼中已然是无敌的存在。 直到…… 一抹白鸿从他的身边猛然掠过,速度之快甚至令他看不清其脸上的面容。 “我草,那是什么?”韩力不由得脱口而出。 震惊之余,他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却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原来,令身下的诸位天骄感到震撼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刚才那个男人…… 等等,那个男人? 他将视线再度抬起,却发现此时此刻逐渐远去的那道身影居然是如此的熟悉。 何人啊? 还能是谁……那个白衣少年。 “靠,这家伙竟然知道我跑的慢……”健硕汉子脸色铁青。 下一刻,兴许是因为先前用力过猛导致了自身脱力,又或许是今日紧张酿就的排便不畅,此刻他只觉得裤裆一紧,想控制又控制不住,直接给大家表演了一波“一泻千里”。 好嘛,这下总算是——没脸见人了。 ------------ 第二十二章 全是惯性 “该死的小屁孩……” 地面上,韩力眼神怨毒的看着那道已然远去的轻灵身影,无奈的蹲坐在地上给裤裆搓了把雪。 稳健中年人跟上前来,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旋即不由被一股味道熏得一愣。 “你这是,什么味道?”他开口问道。 韩力一脸黑线。 他用方才搓了把雪的手缓缓的撑在地上站起身,这才发现身后已经多了一双又一双关注的目光,此刻正注视着一裤兜污秽的自己。 “我……” 韩力老脸一红,赶紧用手挡住了屁股,在自觉到羞耻的同时,将一双喷火的怨毒目光死死的盯在了白衣少年身上。 陈萍不由感到背后一凉,下一刻。 “砰……” 气爆声刹那响起,韩力的身影再次朝前爆射而出。 身后中年人见状瞳孔一缩,他有些忧虑的对自家弟弟高声喊道:“小力,你真的不换条裤子吗?” 壮硕汉子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老哥这拆台的功力那可真不是盖的,简直是要给自己扒得连裤衩都不剩…… 雪山下,陈萍仰头近距离观望向那座巍峨山峰,眼中闪过一丝震撼。 不愧是藏南雪山,何其神秘,何其宏大。 在大自然的秘境中穿梭,享受自然的回馈,是可以洗涤心灵的。 半山腰的那座摩崖石刻仿佛是拥有着生命力,俯瞰着山下众生,大开着血盆大口。 陈萍缓缓闭上了眼睛…… “怎么是你?”一道惊叫突兀从少年的身边响起,嗓音中充满了震撼。 少年对自然的美好感知被打断,有些恼火的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只见昨日那个在山下酒楼中的黑衣执事此刻正站在陈萍的身侧,满脸惊诧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少年朝他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黑衣执事此刻已然被震撼的无以复加,他抬起手颤抖着指向了陈萍的鼻子,瞳孔已然瞪得老大。 “你、个、废、物。”陈萍笑意玩味,他一字一顿的说道,神色间充满了鄙夷。 “我……”黑衣执事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脸上被一种不知缘何的热量覆盖。 少年挑了挑眉,他不忘补刀一句,“对,说的就是你!” “噗……”黑衣执事只觉得想要吐血的心都有了,但奈何先前是自己鱼目混珠见不得泰山,故而此刻便也只能就此作罢。 他抬起脚朝着山上走去,心里头则是不自觉的打起了小算盘,突然只见他眼前一亮,一个主意便油然而生。 “哼,等下上了山老子再收拾你,小样儿,这里可是我青羊宗的后花园,看我不玩儿死你。”黑衣执事打心中盘算道,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抹笑意浮现在嘴角。 陈萍见这身前的小可爱笑的属实是有些难看,他便也不去理会,飞身一跃,整个人再度以迅雷之势朝着山腰扑去。 黑衣执事只觉得一股劲风凶猛的掠过了自己的后脖颈,心中不免有些无奈。 他可是堂堂灵台境界强者,乃是整个青羊宗内长老之下的第一人。若非是资历上尚有欠缺,此番大抵是不用亲自来藏南雪山这边监考的。 虽说对他来讲,监考这活计毋庸置疑是个肥缺,但在监考的过程中被新来的后生仔当众打脸这种事,想想就觉得丢人。 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火气,下一刻右腿憾然踩地,拔身便向前方猛地冲出。 “我还真就不信了!”黑衣执事癫狂的自言自语道,全身力量在此刻尽数爆发出来,整个人瞬间变得充满了戾气。 近了,更近了…… 终于,黑衣人总算是跟上了少年那飞乎飘逸的身影,他竭尽全力,几乎与之比肩。 他朝陈萍挑了挑眉,眼神中好生得意。 不料,少年转过头来,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个不知道是从何处找到了自信的‘老废物’,脚底轻轻一用力。 这…… 黑衣执事看着眼前这一幕神色一僵,仅是片刻功夫,少年那好像本来并不算很快的身影猛地提速,仿佛瞬间便化作了一道烈风。 他还想继续追赶,直到脚下突然猛地一滑。 黑衣执事瞳孔剧烈收缩,他瞪大了眼睛朝身下看去,却发现一个不知深度几何的冰窟已然在不觉间出现在了他的脚下。 “我擦。”他发出了一声惊呼,神色中闪过一抹惊慌失措。 这……可真算是够倒霉的。 黑衣执事一脸的苦涩。 先前他光顾着一再提速与白衣少年攀比了,却压根没有仔细看过眼前这复杂的地形。此番一个跟斗摔下深渊,连个起跳都没有,全是惯性…… 完了! 时光稍纵即逝。 黑衣执事猛地闭上了眼睛,惶恐不安的迎接这即将到来的撞击。 “砰…” 大字型的身影最终还是重重的砸在了光滑且坚固的冰川冰壁之上,黑衣执事只觉得身上先是有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直冲脑门儿,而后就是一种失重感伴着未知与恐惧钻入了他的潜意识。 他想要挣扎,想要抬手抓住些什么,但却终究毫无寸功。身体朝着昏暗的地下迅速落去,耳边传来的心脏跳动声占据了他所有的思考。 要死了吗? …… 突然,一股拉力从他的背脊之上传来,黑衣人只觉得全身随着这股力道的撕扯猛地一震,紧接着脚下便仿佛有了着落。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在此刻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有些半梦半醒的迷茫之中,一道身影好似已经悄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师尊?”黑衣执事恍然间对那道身影轻轻呼唤道。 下一刻,就连先前充满戾气的眼神都仿佛瞬间变得澄澈了些。一把鼻涕一把泪,胡子拉碴的老脸直接就要往那人身上蹭。 “我靠。”陈萍被吓得够呛,只见他不由自主的抬脚向前猛地一蹬。 然后…… 黑衣人的身影便再度被踹飞了出去,朝着深渊坠落。 视线的最后,逐渐清醒的黑衣执事看清了那个飞下来救自己小命的身影,他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那人,或者说那个少年…… 居然会飞?! ------------ 第二十三章 放下包袱 空旷的山脚雪地上,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平躺在山路中央。 陈萍早已不见踪影,他着急忙慌的朝着山上跑去,不时留意着道路两旁,生怕错过几株名贵药草。 韩力哥俩儿废了不小的功夫总算是来到了黑衣执事身影所在的那条山路中央,身为哥哥的稳健男人面露诧异,看着眼前一幕不由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探了探黑衣执事的脉搏。 跳动苍劲而有力,显然身体并无大碍。 稳健男子有些不解的看着此刻躺在地上的熟悉汉子,心中好生疑惑。 “如此强大的张阵,这般有力的脉搏,莫不是被人用药物有意放倒?” 一个荒唐的想法从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令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但联想到先前的那名颇具风采的白衣少年,此番却也并非绝无可能。 中年人心思极重,他低下头细细思量着眼前一幕,不觉间已然开始有些愣愣出神。 “啊……”一声尖叫声突兀响起。 原本躺在地上的黑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脸上的面具早已被少年拿下,乌青的面容配合上惊恐的狰狞表情,顿时是吓得正在思考的中年人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张阵,你你你……”稳健男人难得的有些不太稳健,他颤声支支吾吾的开口道。 名字叫做张阵的黑衣执事听到男人的声音,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神一凝,定睛向着身前看去。 “韩成,你怎么在这?”黑衣执事有些疑惑,他看着这个与自己早有约定的老祖家的嫡系,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我……”韩成欲言又止,心中乱作一团。 “我擦。”跟在韩成身旁的韩力突然警觉了起来,他性格暴躁为人狠辣,此刻却是难得的有了一丝小心做事的觉悟。 “怎么了?”韩成回头看着这个低下头满脸震惊的弟弟,一种不太美妙的感觉从心中升起。 他转而顺着韩力的视线看向自己脚下,直到…… 韩力舒畅的长舒出一口浊气,他缓缓的抬起了头。 “还好。”壮硕汉子自我安慰道。 韩成不解,他看着一侧的弟弟,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道。 韩力回答道:“哥,我肚子不舒服,嘿嘿……” 一个灿烂的笑容出现在了壮硕汉子脸上,与之一同产生的还有一道来自韩成的劲风。 “啪。” 一个巴掌印出现在了憨笑汉子的脸上,韩力顿时被扇的两眼一愣。 他委屈道:“哥,你打我干啥?” “啪。” 又是一阵劲风,韩成此番面露狰狞,干瘦的手掌上青筋暴起。 “打你干啥,打你干啥?你说,老子打你干啥?” 一巴掌接着一巴掌,韩家兄长气势不俗。 一旁头脑本就昏沉的黑衣执事张阵缓缓地用手撑地站起身,他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有些烦躁。 韩成突然转过脸来,他停下了手中动作,眼神一凝,对黑衣人开口说道:“之前说好的第二考头榜头名,希望张执事最好不要食言。” 张阵闻言一愣,没来由有些气馁。 “那少年太快了,恐怕两位少爷……”张阵有些犹豫。 韩成两眼一沉,神色中有些不满。 “恐怕什么?”他沉声问道。 张阵只觉得一股凉气冲到了后脖颈,下一刻他便很自觉的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没什么,没什么。”黑衣执事疾口否认。 韩成闻言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轻笑,他语气略有威胁,开口对张阵缓缓说道:“好好干活,只要按约定完成了既定目标,日后在宗内少不了你的好处,但这回要是完不成……这些年做的事情,你懂的!” 说罢,韩成意味深长的看了青面男子一眼,旋即拂袖而去。 黑衣执事呆滞在当场,他搓了搓手,神色有些崩溃。 跟在韩成身后的韩力见此一幕,以为这位实力凶悍的执事正在摩拳擦掌,便没来由走上前去,扒拉着黑衣执事的耳朵对张阵轻声说道:“老张,我相信你的实力,等下一块儿把那少年的脖子拧断,我回去再给你加十瓶生灵丹。” 张阵更说不出话来了,他表情僵硬的点了点头,脑中一阵嗡嗡作响。 这种时候,自己不是被夹在火炉上烤吗? 这俩货当真是来做生意的? 简直是活阎王来催命啊! …… “姓张的,还不动作快点儿?” 前方传来了韩成催促的声音,他回头看着身后好似懈怠的两人,不禁有些耐不住性子。 …… 山腰上,陈萍此刻已然与所有的参选者拉开了不小的距离,背上行囊里也装了不少沿途采摘下来的灵药。 他回过头,朝着山下遥遥看去,不免陷入了沉思。 在他的计划中,此行参与这次大会唯一的目的便是要将所有外来的参选者全部暂时困在这座藏南的雪山里,倒不是为了谋财害命,只是为了方便后续自己问剑青羊宗,以免波及无辜。 十日前,他曾在王府中准确对青羊宗说过登门日期,却不成想青羊之徒竟无耻到刻意将入宗大会选在了今日,以无数无辜者的性命充当挡箭牌,威胁自己做出让步。 这无疑是笃定了他陈萍身为一洲王者,决不会放下自身的包袱波及无辜这一点。 而先前曾说好的十日登门问剑,那便只有这第十天才是约定之日,因为礼王是王,而非是江湖侠客。 所以,若是过了今日他陈萍才登门,想来整个青羊宗到时候也便有了充足的理由,向天下说出那句“礼王陈萍,言而无信”八个大字了。 届时,整个禹州乃至整座天下都会知道,他陈萍——德不配位! 而这,或许才是那张被人静心调教出来的天罗地网。 可即便如此,陈萍却也不想退,他绞尽脑汁的研究了两个晚上的大会规则,这才总算是想到了如此一个办法。乘车而来,冒充参选天骄…… 事后,只要他卡住了第二考的时间,将所有考生困在这座雪山里,也就能够通过传送阵与整个青羊宗试试拳脚了。 最不济,剑斩大阵。 ------------ 第二十四章 生命璀璨,勇气是一把钥匙 韩成总归是有点小心机藏在腹中的,为了能够赢得此次大会的头榜头名,不可谓不绞尽脑汁。 韩力跟在长兄韩成的身后,一路上与黑衣执事勾肩搭背,诉说着对陈萍那可恶行径和嚣张态度的不满,他神色怨毒。 张阵眼神无奈,他看着身边那个时不时凑过来窃窃私语的大腮帮子,感受着从韩力口腔中传出来的愈发沉重的诡异味道,真想抬手给他一巴掌。 韩力不以为意,他看着身旁的这个青面执事不禁信心大增。 他信誓旦旦的说道:“张兄,那我们就说好了,等下采完药咱俩就在他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做好埋伏,事后你只需要收点力气,咱俩给他打到半死就行了。” 张阵闻言,不禁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啥?打个半死?您没事儿吧…… 然而,看着韩力那满怀期待的目光,张阵终究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陈萍从半山腰处采到了一株冰莲,他将花朵捧在手心里细嗅芬芳,不免开心一笑。 一轮明日高悬头顶,虽然并没有给周围的环境带来多许炙热,却让整个雪山的更高处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晶莹剔透的落雪反射着日光,不觉间给人以洁净通透之感。 少年抬头看着巍峨的高山,心中不免也有些期待,那座图腾的末尾此刻已经在他的身前,再往上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登山者,见其大都距离山脚还尚有些距离,旋即便眼神坚定。 继续?继续! 陈萍稳了稳心神,礼王剑悄然自空中浮现,此刻的少年远离人群,总算是能够施展开拳脚,只见他飘身轻轻一跃,状若惊鸿,一掠而起。 下一刻,一抹寒芒一闪而逝,礼王陈萍拔地而起,瞬间化作一道隐约流光,直冲天际。 他身上白衣的仿佛是与雪山融为了一体,纵使速度很快,也不易引人察觉。 山顶扑来的罡风刮过少年那青涩的脸颊,少年无动于衷,任由发丝凌乱随风飞舞,他自岿然不动。 庞大的巨狼图腾从他的脚下逐渐掠过,陈萍目视着下方的一切,只觉得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令他感到有些窒息。 原来这不仅仅是一头狼的图腾,还有一个骑着狼的……少女。 陈萍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他的印象中,面前图腾里的这头巨大的远古神兽乃是出自地绝天通前的昆仑神宫,典型的正义领袖——白狼王。 而至于那位骑在白狼王身上的少女身份为何,想必也与昆仑神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以山海经为首的神话典籍中却并无准确记载。 山顶之上,与巨大图腾交接的地方,有一方小湖,结了冰,晶莹剔透。 陈萍的身影骤然下降,最终准确的落在了这座小湖的冰面之上,他驻足向身下看去,不由感到有些背脊发凉。 脚下的这座湖泊终年积寒,冰面下方是一片由精细的蓝白晶交织而成的结界。再往下,则是一个因为折射而变得模糊的巨大阴影,隐约间露出了几颗獠牙。 这是? 陈萍眉头紧锁,他低下身,趴在冰面上朝着身下看去,继而终究是倒吸一口凉气。 白狼王?! 没错了,这等庞大的身形,想来留守在此处也不会是其他神兽了,正是白狼王无疑。 陈萍站起身,礼王剑在他的身侧悬停,发出剑鸣声不断。 少年有些犹豫,一股好奇的驱使令他想要打开这冰面结界下去一探究竟,然而理智的力量却好似也在时有时无的提醒着他,克制住此刻的冲动念头。 在诸多神话传说当中,白狼王代表着正义与勇敢,是一头神圣的瑞兽。 但瑞兽怎会被强行封印在此?这本身就是一个谜。 终于,礼王剑在空中滑出一道圆润的弧线,向着虚空扬长而去。 少年放弃了此刻打开封印一探究竟的念头,他在小湖上绕行一周,脚尖轻轻点地,整个人便瞬间如一根轻羽,自长空缓缓坠落。 上山时的罡风明明很猛,可下山时却变得轻柔乖巧了许多。 陈萍眼神微动,一缕笑意恍惚间浮现在了他那清秀的嘴角,一段年幼时与父亲在梧桐苑谈起的往事不觉间涌上心头。 那年的梧桐苑,树荫很大,而那个中年男人,身体还很健康。 他抱着他,总是很有耐心。 …… 常言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可是人间哪有那么多真正的“好风”呢? 借力终归不实,攀龙不成,忽然堕下天来。 此为亢龙有悔,过犹不及。 故而,唯有顶风砥砺,前行方才有光。 对于王者而言,勇于攀登,善于借力,虽然都有难度,但却并不算什么过人之处。 平稳落地,才是真正的底蕴所在。 正所谓:行事有尺,思量有度。世事无绝对,且听且怀疑。 …… 父亲的声音仿佛犹在耳边回响。 陈萍缓缓闭上了眼睛,任凭耳畔的风声呼啸,一个念头突然自他的心中缓缓升起,令他不禁轻轻皱眉。 这是一个杂念! “平稳落地即是真理?” 他曾经听这段话的时候,总觉得父亲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并不全对。 时至今日,在此下降途中,少年终于有了自己的答案。 对他而言,如果拿平稳落地与高山上的风景相比,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登山,登山。 也许登山者真正想登的并不是山,而是一种独属于勇敢者的勇气。 他们登高远眺想要看到的,难道当真就只是身下的芸芸众生吗? 见天,见地,见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勇于攀登绝境的人,兴许大都并非是什么所谓的王者。 他们也许只是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去到一个没有胆小者、怯懦者能够涉足的地方罢了。 与勇者为伍,携热爱远行。 至于什么平稳落地…… 大抵都压根没怎么想过! 人生嘛,还是应该坦然。 生命璀璨,勇气是一把钥匙。 ------------ 第二十五章 特权的体现 下山的必经道路上,原本有一个显为人知的隐秘药埔,藏匿有许多灵药,直属于宗门管辖。 此番大会,宗门掌教王铮特地将此处以仙灵之气遮掩,以考验考生们自身的毅力和素质。 然而,这一切又岂能逃得过身为老祖子嗣的韩成哥俩的眼线? 别的不说,在可以耍点小花招的地方,这俩人儿是绝不会和选择轻易罢手的,倒不是因为他俩实力不济或其他什么的原因。只是在韩成眼中,抄小道、走捷径本身便是自身特权的一种体现,可谓超然于物外。 虽说宗门上下并不支持使用这样的一种方式胜之不武,但办法本就在这儿,至于用不用,还不是全在他这个宗门直系继承人的一念之间。 这不是,韩成这哥俩趁着所有后来人不注意的光景,趁机便摸到了宗门药埔的边界,朝着一块看似坚实无比的巨大岩障奋力撞去,只余下了黑衣执事一人有些木讷的凌乱在原地。 两道人影的一闪而逝,岩障矗立依旧,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留在此处,千万不要让外面的考生靠近宗门药埔。还有,如果有人比我二人采药速度快,要给他打晕。” 张阵脑海中回荡着韩成离开前说过的话,心情不免低落。 如此言行作态,还真是把自己当成了……一条看门狗。 …… 话说,韩成二人看着岩障内的景象,不免也陷入了沉思。 虽然宗门的药埔中灵药甚多,可却大都处于生长期,再加之韩成韩力二人本就身为一方大小纨绔不学无术,挑选起来自然也便比别人多费些力气。 好在,自诩为老谋深算的长兄韩成对此也算是有所准备。三日前,他提前从宗内藏经阁中取走了一本药经,名曰《百草丹方》,其中便有这洗髓丹所需的十五种灵药图解和采摘方式。 “不愧是二哥。” 此刻,看着眼前的复杂药埔满面愁容的韩力看到了兄长手中的那本药经,不禁喜上眉梢,他很自觉的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韩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笑容,他缓缓将药书翻开,直到洗髓丹那一页。 “先找这个。”韩成抬手指了指其中的一株灵药,看形制是一朵色彩斑斓的蘑菇,菌盖上有七星斑点状若北斗。 北斗星菇,这便是洗髓丹的第一位灵药,其成熟的特质便是背上的那七个光斑,传言每八十年才能成熟一株,不可谓不珍贵无比。 韩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旋即便飞身出去,掠过药埔的上方开始了搜寻。 如此一来,在经过了一一比过后,这兄弟二人在庞大的宗门禁地寻药,虽然效率仍旧比较拉胯,但终归还算是有些进度。 …… 陈萍此刻早已落回到了山腰处,他双脚猛地踏地,溅起了满地烟尘。 先前的那朵冰莲花瓣被少年一片一片的摘了下来,口服之后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陈萍看着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冰莲,微微颔首一笑,他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清冷。 山下人影攒动,无疑是所有的参选者和宗门执事都已上山。 既如此,他陈萍也便理当下山去了。 礼王剑凌云,这次的陈萍终于不再保守,他飞身而起,负手御剑而行,好不潇洒。 山下的众多修士见此场景不禁纷纷瞪大了眼睛。 这才是真正的仙人啊! 对他们而言,未来如果能够凭借自身的修为实现短暂的凌空大都可称得上是一种奢望了,更何况是这难度更高的御物飞天之法了。 张阵的眼中充满了震撼,他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好嘛,那日在酒楼,还真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错过了一桩通天机缘呐。 这少年,当真不是一位五境龙门之上的掌教级高手? 懊悔、失落、各种情绪五味杂陈,张阵的面容狰狞,神色暗淡。 那日在酒楼,他的本意只是想在宗门大考之前,利用自己的身份之便在山下与那些修仙家族做些交易,以换取更多的修行资源提升自身,谁承想竟真会有如此机缘会擦肩而过。 终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那一袭白衣的背影愣愣出神。 仙人,真好啊! …… 午后,青羊宗,后峰。 山腰处的一座精致别院里,一个长眉老者正躺在一支青竹编制的懒人竹椅上沉沉睡着午觉,碧绿色的椅檐儿在午后的微风下摇来晃去,咯吱声响便伴着酣睡声缓缓散向远方。 远山,一道身影矫健似雄鹰,朝着后峰的院落飞驰而来,正是青羊宗掌教王铮。 “嗯?”睡梦中的老者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皱了皱眉,将身体蜷作一团。 “师尊!”一声巨响从远处的那道身影口中传来,王铮神色慌乱,整个身影骤然提速。 老者睁开了眼睛,身影瞬间从蜷缩状态缓缓拉伸,仿佛舒展了个懒腰。 “何事啊,乖徒儿?”他淡然问道,神色悠闲。 下一瞬,王铮的身影骤然落地,他大口穿着粗气,沉声说道:“不好了,师尊,他、他来了……” “谁?”老者问道,虽然心中已是大有猜测,但终归还是下意识的想得到确认。 王铮慌张说道:“礼王,陈萍!” 青羊老祖眼神一凝,他面色阴沉。 老人说道:“哦,他还真敢来啊,不知道今日乃是我宗举行大选的日子吗?” 掌教王铮有些无奈,他看着眼前的老者,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老人又问道:“他是从哪来的,现在又打杀到宗门何处了?” 王铮再次无言,他沉吟良久,看着老师父的面容神色躲闪。 “到哪了,说啊?”老人不耐烦道。 王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他指着此刻正在启动的宗门大阵默不作声。 “什么?”青羊老祖神色大惊,两道白眉瞬间崴到了一旁,气的眼睛一大一小,面容不觉间竟变得有些狰狞。 青羊掌教看着眼前一幕,不由得低下了头,他小心问道:“师父,您看……” 谁料青羊老祖早已是青筋暴起,他一把抓住了身前徒儿的衣领,愤然问道:“那小崽子怎么上来的?快说!” 却不料,王铮的回答还是…… 沉默! 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变得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了? ------------ 第二十六章 “礼”是一种标准? 传送大阵再次开启,青羊宗广场之上,顿时爆射出一道巨大的紫色光柱。 七大掌座看着眼前一幕,不禁同时感到有些震惊。 “是他?”周震神色凝重,他看着那道紫色光柱,只觉得脊柱有些发凉。 “怪不得。”紫鼎峰老妪发出一声惊叹,感受着那道光柱中的磅礴气机,全身都在战栗。 北邙峰掌座神色茫然,他感受着那道饱含杀机的气息,回头望向了身后的上清峰掌座,报以困惑神情。 周震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他缓缓地叹了口气,语气沉重道:“礼王,陈萍。” 北邙掌座恍然大悟,神色瞬间也变得不免有些慌乱。 这一刻,青羊宗掌座七人,同时如临大敌,举宗罕见。 当然,如此行迹倒也怪不得他们,毕竟历来礼王剑的执掌者都是六境巅峰实力,对比于这几个勉强才能够合道化气的宗门掌座,只能说是如同井底之蛙欲逐天上月,望尘莫及。 紫色光柱一闪而逝,广场中央一股磅礴气机轰然炸开,锋锐无匹携带无数风雪而来。 一道身影手持长剑自迷雾中走出,身着白衣白袍,眼挂九霄繁星,明眸皓齿,鼻似玉葱,长身耸立,风神俊朗。 随着风烟散尽,陈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手中礼王剑横在身前,做了钩剑势。 “怎么是你?”在场七人大惊,几乎异口同声。 礼王陈萍断然一笑,眸中神色平静,他轻喝道:“离开此地,与你等无关。” 霎时间,随着声音的落下,一道凌厉剑气从少年的身前迸发而出,刹那便轰击在了那一方小小的高台之上。 七掌座脸色瞬间巨变,高台摇摇欲坠,恍然间竟已被这道剑气给拆的七零八落。 陈萍剑锋微挑,第二道剑芒转瞬便附着在了剑刃之上。 周震脸色大惊,慌张道:“小友,且慢。” 少年无动于衷,握剑的手腕缓缓下压,下一刻便有千钧剑气朝着台上七人憾然撞去。 七道身影慌忙逃窜,化作七彩流光射向空中。 谁料想,少年的嘴角不觉间已经勾起了一抹幅度。 下一刻,笔直剑气竟是憾然转弯,瞬间便分化作七道猩红剑芒,径直向着慌张跑路的七彩流霞爆射而去。 完了…… 周震感受着身后愈发靠近的那道锋锐剑气,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他索性将脖颈一挺。 想杀便杀吧,无能为力了。六境对四境,宰人如杀鸡。 剑气轰然碎开,老者瞪大了眼睛。 下一瞬,其余六道剑芒相继炸开,七大掌座相安无事。 少年抬头看了眼半空,他缓缓放下了手中长剑,将礼王剑抵在地上,神色淡漠。 “你们七个,我最后一次警告,速速退去。”陈萍说道,手上握剑力度更胜从前。 七峰掌座闻言,也顾不得继续思量了,小命要紧,旋即便赶忙纷纷识趣的朝着各自主峰所在的方向迅速化鸿离去,直到…… “站住!” 一声大喝突然响彻当场,声音之雄厚仿若沉钟。 长眉老者踏碎虚空而来,气机鼓荡,灰色长袍无风自动。 七人愣闻声不禁一愣,纵然此刻他们的心中的恐惧感已然达到了极致,然而双脚却仿佛被这一声震喝给钉上了两根钉子,沉重无比。 青羊老祖韩辰双眉耸立,他怒目圆睁,对陈萍冷声说道:“小伙子,你不讲武德!” 陈萍不做理会,长剑蓄势即将再次递出一剑。 谁知青羊老祖突然大怒。 他浑然天成道:“小子,你不分长幼,不懂廉耻,趁虚而入,岂不辱没历代礼王声望。” “聒噪!”少年说道。 下一刻,蓄势待发的礼王剑瞬间脱手而出,自虚空中滑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最终化作一道磅礴光柱,直射向空中老者胸膛。 青羊老祖神色大变,他怒目圆睁,天庭两侧的前关穴突然向外暴起。 霎时间,天地变色。 一尊青灰色法相自韩辰的身后浮现,雄伟至极。 法相看着那道自少年手中掷出的古剑,并无太多惧意,眼中射出一道精光,抬手便要硬撼那道来自礼王陈萍的汹涌剑气。 俗话讲,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陈萍此刻由于先前重伤的缘故跌境,故而剑芒之气势实则并不比从前强盛。 但是自那日他与礼王剑真正产生共鸣开始,少年仿佛对于“礼”之一字有了更为准确的认识。在此之前,他只觉得礼王剑所代表的力量更多的是一种限制,故而便会很自然的忽略了它的另外一种属性——“标准”。 何为‘礼’?是礼貌,是敬重,还是礼节,亦或是礼义廉耻?它所代表的究竟是一种行事准则,是礼仪?还是说——某种所谓的等级制度? 虽说自己身为礼王,但曾经的陈萍认为自己对于‘礼’之一字的理解是非常模糊的。常听闻,孔家圣人之于《论语》有云:礼之用,施于人也;乐之作,施于棺椁也。君子不以异同为异,同归而化其类,同利而均其用。 初听这段话的时候,少年兴许觉得自己已经懂了,但那时的他也只是认为:礼之一字,之所以可谓之包容,实则乃是因为其更重视事物发展的共性,化而归一。 可直到他经历了上次雷劫,最终被劈的遍体鳞伤的时候,陈萍才突然发现。原来所谓的礼,实则乃是每位君子内心之中的一条条红线,长短和大小都由其自身的理解所化,据实际情况,大有不同。 也就是说,“礼”之一词的产生,准确而言,是由一个时代对于“君子”一词的界定标准来划定的,以时代的意志为转移。 以至于君子学礼,懂得潜龙勿用,明白恰如其分,可做到不越雷池却又时刻身处雷池之中,与危险实现共存、共利、共生、共需。这也正是因为其能够准确理解‘礼’字的精确含义,从而对自己身边所处的诸多变化的不确定因素,画出多重精准的红线,最终真正实现各类的包容与统一,且不易遭到反噬。 而这,或许才是“礼”之一字,真谛所在。 兵行险着,棋落天元。从心所欲,不逾矩。 游荡在各个时空,穿梭在多个宇宙。 礼之一字,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陈萍的眼中突然爆射出一道精光,礼王剑的剑芒在与那道巨大法相碰撞之时突然爆涨,他轻轻一笑。 等的就是现在! 青羊老祖瞳孔剧烈收缩,庞大的青灰法相右臂悍然碎裂,自天空逐渐消散。 “这怎么可能?”匆忙赶来的青羊掌教神色震撼,他看着眼前一幕,不禁一阵后怕。 得亏是找了自家老祖过来顶上,这若是自己…… 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峰,神色不觉间已经有些恐惧。 ------------ 第二十七章 过江龙 青羊老祖显露出身形,半边衣袖已经被这道剑气给摧残的尽数毁去,他抬手擦了擦滴血的嘴角,面容不觉间有些憔悴。 白衣少年冷冷的看着眼下的一切,礼王剑发出阵阵长鸣,战意则是节节攀升。 他开口狠声问道:“韩辰,我娘的灵身在哪?” 却不料,青羊老祖发出了嗤笑一声,他神色癫狂。 韩辰呲牙道:“小屁孩儿,找你娘去,呸!” 青羊老祖啐了一口唾沫,将一缕猩红逼出身体,面色迅速回暖。 少年再次将手中剑迅速向身前挑出,猩红色剑气骤然而起,朝着肃立在半空的青羊老祖左肩激射而去。 一剑荡开云海,第二剑陈萍一气毁去青羊老祖左臂袖袍。 霎时间,一宗老祖袒胸露乳,礼王剑剑气所过之处,将他的身体划出了一道道细碎血痕。 青羊老祖发出了一声闷哼,眸中惊惧之色难于言表。 一道传声自掌教王铮的脑中响起,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速度领七峰掌座结阵,联手镇压礼王陈萍。”韩辰的声音咬牙切齿。 王铮点了点头,朝着不远处的周震使了个眼色。 上清峰掌座周震顿感颇感无奈,他不解的看着自家掌教、老祖,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是十日前莫名其妙收到天外传声,然后就是宗门大会史无前例的提前举行。时至今日,礼王陈萍执礼王剑登山,这一切的一切,对他这个首席掌座而言,毋庸置疑还依旧是一个谜。 自家的掌教老祖究竟做了什么,竟引得堂堂礼王降下雷霆? 他很是不解。 但听了方才少年的那一席话,却又瞬间仿佛明白了一二。 好嘛,做贼心虚?! 人家是来要自己娘的灵身的,合情合理,怎么就谈到镇压上去了。 一个身居下位的古老宗门,难不成还当真觉得人间的君王都是泥捏的不成? 镇压? 属实不怎的靠谱! … 青羊掌教突然发出一声怒斥:“周震,你做什么,还不速速上来?” 此刻,已经与其余六峰掌座一同悄然凌空的王铮看着这个仍旧傻愣在原地的老头,心中颇为不满。 他抬手掐诀,画阴阳而成太极,身前光影顿时闪烁不止。 “青阳之阵,起!”王铮怒斥一声。 天空中风雪骤起,狂风卷着乌云自远山袭来,摔打在身为阵眼的青阳掌教身上。 王铮以力服人,双手做扛鼎势,双脚向着身下虚空猛地一踏,他以腰为轴,带动身体抡圆了就是一个泼墨势! 霎时间,一幅由罡风乌云组就的水墨画卷,被青羊掌教王铮以双手为笔,在空中铺就开来,气势巍峨。 陈萍眼神淡漠,他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与青羊老祖两两相望。 韩辰开口说道:“我承认,单凭实力,我并不是你手里那把剑的对手。” 他顿了顿,面色阴晴不定,“但是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下一刻,一道青光自青羊老祖胸中冲霄而起,是韩辰自身气机所化,速度惊人。 陈萍手中的礼王剑突然之间轰鸣不止,如临大敌般,竟自从少年手中断然脱离,震得陈萍掌心颤动。 少年闭上了眼睛,一片虚无景象恍然间浮现眼前。 那是一把无鞘剑,矗立在冠绝天下的扶摇之巅,牵引着举世瞩目的雷霆锻化自身。 古剑仿佛是感觉到了陈萍的到来,它突然开口说话。 “我知道你的来意,但我也有我的选择。” 声音清澈,如凤鸾轻鸣,悦耳动听。 陈萍不再开口,将方才想到一半的话,搁置在了嘴边。 他睁开了眼睛,任由体内气息翻腾,任由礼王剑牵动自身。 人随剑走! 下一刻,青阳大阵之上,滔天青灰色法相再度憾然现世。 青羊老祖,傲视天下。 韩辰看着那即将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少年,嘴角忍不住的露出了一抹狞笑。 他得意的抬手抚着那尊高大法相额角,对身下少年冷声说道:“黄口小儿,看我这天威法相如何?” 陈萍不屑一顾。 礼王剑突然发出了刺目红芒,一轮剑光投影恍然自虚空中浮现,剑气足足有一座山峰大小。 少年双手脱天,礼王剑光芒耀世。 陈萍抬眼看了看上方法相,眼中锋芒毕露。 “斩!”他厉声喝道。 下一刻,剑光投影向天际爆射而起,刹那便撞在了那青阳大阵之上。 整座大阵猛地一震,先前由风云铺就的水墨画卷断然碎裂,长风裹挟着乌云消散在空气中,仿若一缕硝烟,被黑夜隐藏。 王铮被撞的面色惨白,忍不住从口中溢出一口鲜血,内脏竟已在不觉间受到重创。 青羊老祖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一幕,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陈萍缓缓开口道:“这一剑,力道如何?” 在场九人哑口无言,除却了青羊老祖韩成尚且还有一战之力,其余人等尽数被这一剑的余威给震得肝胆欲裂。 少年的声音幽幽响起,分明不急不缓,听在众人耳中却如有炸雷。 “除却青羊掌教、老祖之外,无关人等,滚!” 周震闻言,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他眼中闪过一抹思量。下一刻,便发疯似的朝着上清峰所在方向疯狂掠去,也顾不上什么宗门老祖的所谓淫威了,他现在脑海中想的也只剩下‘活命’这一件事。 “周震!”王铮面目狰狞,身为一宗掌教,他的大局意识也是十分出色。故而此时此刻的他能够清晰认识到面前局势的凶险。 合则生,分则死,毋庸置疑! 上清峰掌座周震置若罔闻,他依旧是毫不犹豫的朝着自己山峰所在方位拼命逃窜,心中则是不由得念叨起来。 “当真以为我也傻?人家可是堂堂礼王,是受到凡间规矩保护的存在,只要是在禹州,可以说礼王便是天,区区凡人也想要与天争口气?想也别想!” 其余六峰掌座见此一幕也不免思绪万千,下一刻,让青阳掌教最不想看到的情况终究还是出现了。 七峰掌座,相继逃亡,重结大阵,绝无可能! 老话讲,人心不足蛇吞象。陈萍,是一条过江龙!他想吃,一头羊。 ------------ 第二十八章 突变 礼王陈萍第四剑递出,天威法相摇摇欲坠。 青羊老祖眼神黯淡,两臂鲜血滴落,手心隐约有血痕划过。 “小子,你很不错。但是此地,乃是我青羊宗。” 青羊老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阴毒笑意,他神色玩味的看着居于自己身下的少年,掌心缓缓翻下。 陈萍双手握剑,感受到一丝异样,眉头微蹙。 韩辰深吸了一口气,他眼神一凝,开口缓缓说道:“小子,你不妨继续出剑,看看能否再撼动我这天威法相分毫。” 少年静静地看着青羊老祖没有说话,只是将全身气机尽数蓄力在礼王剑剑锋之上。 王剑顿时光芒大涨。 真理? 礼王剑也未尝不利! 一道血色光柱突然冲天而起,陈萍猛地俯身向前冲出一步,云海间顿时气浪翻涌,礼王剑肃然凌云,直射磅礴法相。 青羊老祖眼神不屑,他低头看着这近乎于举世无敌的一剑,身后天威法相浑然不惧。 “青阳气运,护持吾身。”他大喝一声。 下一刻,礼王剑竟是止步不前,在距离那座磅礴天威法相只有丈余的位置,仿佛有一道异常坚韧的恐怖屏障,将天地隔绝开来。 青羊宗气运之盛,可见一斑。 “呯。” 一声脆响自半空中断然响起,本应锋锐无匹的礼王剑,此刻竟是被这道诡异屏障给弹的飞了出去。 少年双脚发力,整个人迅速的从下方弹射而起,矫健的身姿在灰暗的天空下划出了一道清澈白虹。 礼王剑入手,他借力打力,胳膊在半空中随着惯性拧了一个大大的圆弧,连带着身体跟着转圈。 一轮皎洁‘红月’,突然自空中浮现,仿佛是被天狗给咬的缺了一角,这轮‘红月’怨气十足。 青羊老祖嘴角浮现出一抹嘲笑,抬手向着身下就是一拳挥出。 天地色变。 巍峨法相拳势惊人,磅礴的灵气带动着身前的清风发出了阵阵音爆。 韩辰高声对少年喊道:“小子,你输了!” 陈萍却淡然一笑,旋转的身形突然之间猛地一滞。 下一刻,周身四处,剑气横生。 心中世界,少年只听到礼王剑对他说了一段话。 声音略有些…… 沉重! “今日,你以我之力强行杀人,有违礼剑本心,是为不破不立。然而,规矩要变,八百年苦苦支撑,实则整个天下早已礼崩乐坏。先古之礼无人问,后来之人似妖鬼。正所谓,今时不同往日,人心各怀鬼胎,无私君子,少之又少。此番再遭重创,天地间已无后继念力可续我寿元,即将彻底消散。也罢,此生最后,本剑也就坏坏规矩,陪你小子做次疯子,也让这个世界记住,何谓礼!” 陈萍闻言一愣,脸上的笑容不觉间消失不见。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您说什么?” 礼王剑并未给出回复。 只是下一刻,天空中星河斗转,有一道璀璨日光射破乌云,笼罩在了礼王陈萍身上。 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黯然神色里隐藏了几分不安情绪。 青羊老祖见状不免又是一阵大笑。 他玩味说道:“怎么样小子,你害怕了?” 谁料,下一刻他便彻底闭上了嘴巴。 礼王剑向上方缓缓挥出,天空之上瞬间出现了数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无数的狂风卷着乌云掀开天际。 一剑之威,可破青天! “斩!” 陈萍口中淡淡的吐出了一个字,整座青羊宗瞬间如遭雷击。 虚空屏障断然碎裂,宗门气运尽毁,千年古教,道果刹那消亡。 青阳老祖韩辰的头颅应声滑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怎么可能,我可是……” 刚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完,青羊老祖却终归没了机会。 身后,巨大的天威法相缓缓消散,巨人的脸上竟也写满了恐惧之色。 陈萍心情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一剑,内心难免思绪万千。 心界内,先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此刻感觉已然虚弱到了极致。 礼王剑说道:“小子,我走了!” 陈萍问道:“前辈,您去哪?” 礼王剑回复道:“自然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少年傻眼。 “那我该怎么办?”陈萍问道。 然而,他再也没有得到回复。 礼王剑自天空之上憾然碎裂,古老的剑身化作一团飞灰,在空中缓缓消散。 少年表情木讷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 身为王剑持有者,陈萍接过这柄剑的时间并不长。父亲离世后,礼王剑照旧重归招摇山,直至陈萍乘船渡海,自东胜神洲,将剑迎回。 取剑之艰险自当不必多说,世间王剑三十六,各镇守一方气运,自八百年前开始,周而复始,以此维持世界阴阳平衡,照常运转。 然而对于每一个王剑的执掌者而言,却仿佛存在有一种诅咒,深深地烙印在其家族流传的血脉当中。 执掌王剑并非是没有代价的,对于陈萍而言,他的人生注定活不过一个甲子,便是作为力量的交换,被礼王剑种下的束缚。 …… 少年眼神突然猛地收缩,一股无力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怎么会?” 他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瞬间就瘫倒了下去,朝着遥远的地面直直砸落。 生命的桎梏,此刻并未因为礼王剑的消失而有所松动,反倒是步步紧逼,令少年感到喉咙紧锁,喘不上气。 “完了!” 一个念头自陈萍心中升起,他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距离生命的终极,是如此之近。 这一刻,身体的一切感知仿佛都消失了。 少年能够体会到的,除却了耳畔呼啸而过的寒风,就只有即将坠入无尽深渊的无力之感。 没来由得,他有些伤感,因为娘的灵身,还没有找回…… 两滴清泪洒出眼角,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 …… 直到, 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少年的身躯轻轻托起。 陈萍这才睁开了眼睛,他内心疑惑。 这是? 天堂? 天边霞光骤起,原本混黑一片的乌云团此刻竟焕发出了七彩光韵,极不真实。 一道清澈嗓音突兀自云海响起,声音柔和婉转,异常动人。 这是一个长相极其俊美的男子,肤如羊脂,眸若桃花。 他似笑非笑的抬手作揖,有礼道:“南方圣人林生淮,见过王兄!” ------------ 第二十九章 阴阳失衡的世界 林生淮? 南方圣人! 冷酷无情,风华绝代! 陈萍的脑海中闪过两个形容词,神色不禁有些沉重起来。 美男子乘风而下,他来到了陈萍身边,抬手向少年的眉心轻轻点去。 陈萍闭上了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指,搞得多少有些不自在。 “嘶?”试探一番,林生淮不由有些疑惑的抬起了手。他感受着陈萍体内正在不断消散的磅礴气机,眉宇上不觉间渲染了一抹阴翳。 下一刻,南方圣人神色大变。在他绝美的容颜之上,瞬间升起了一股不容质疑的威严,抬眼望向了不远处呆滞当场的青羊掌教。 王铮浑身顿时打了个激灵,他的第一想法便是转过身撒丫子跑路。 却不料…… “小王,你要去哪?” 林生淮突然幽幽开口问道,语气平静却又似藏惊雷。 王铮动作顿时一僵,他转过头来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满脸堆笑道:“圣人来此,小的自然是去备茶,呵呵,备茶。” 林生淮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去吧,别刷花招。” “是,是。”青羊掌教匆忙化作一道流光,飞驰向天外。 陈萍有些木然,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被林生淮一把捂上了嘴巴。 美男子趴在了少年的耳边,语气柔和道:“嘘,你先别急,先容我为你略作调息。” 陈萍不知怎的,闻此一言,竟是瞬间心如止水,他点了点头。 兴许是因为方才在心界内与礼王剑交谈,有些过于消耗精神力的缘故,少年此刻只觉得眼皮沉重,一股睡意油然而生。 “先别睡,你这情况有些不对。” 林生淮的声音再次从耳畔响起,与之前相比少了几分云淡风轻,多了些许凝重。 陈萍心中顿时警觉起来,是啊,礼王剑已然断了联系,不知所踪。 但礼王剑的消失究竟会给自己带来些什么影响,陈萍并不清楚。 此番他听闻林生淮语气沉重,有些吃力的睁开了眼睛,嘴角浮起一抹惨笑。 “我会死吗?”少年问道。 “我不知道。” 南方圣人摇了摇头,他将自身磅礴的气机小心翼翼的引入陈萍体内,以填补因礼王剑消失而给少年带来的巨大能量缺口。 “我……” 一股窒息感突然袭来,少年顿时感到眼前一黑。他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就这样逐渐失去了意识,躺在林生淮怀里沉沉睡去。 南方圣人见此场景神色不免变得有些慌张,他猛地加重了气机输送的力度,直到将自己也累到精疲力竭。 …… 林生淮突然发出一声长叹,他神色有些失落,沉吟许久,缓缓对怀中少年说道:“孩子,看命吧,我能力也有限,面对此类情况,已无其他办法了……” 瘫坐在地上,林生淮看着胸口已然不再浮动的少年,眼中有些无力。 陈萍脸色煞白,他双眸紧闭,仿佛已然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 下一刻,一缕鲜血自少年嘴角漫延而出,顺着白皙的脸颊轻轻滴落在了地上。 林生淮闭上了眼睛,一抹悲伤浮上心头,他不忍再看那倒在地上的可怜少年。 站起身,径自朝着青羊宗山顶走去。 …… 此番身为南禅部州执掌者的圣人林生淮突然出山,自然是感受到了整座南禅部州的危机四伏。 先是有青羊古宗不惜以宗门气运为下注,与堂堂禹州主宰一较高低;而后就是礼王剑在自己赶来的途中,突然颤鸣不止。不知是何原因,竟就此消散。 这一切,仿佛都像是一场梦…… 那可是礼王剑啊,是道祖自八百年前,与那座号称天下至阳的招摇山,一同带到下界的至圣神兵! 更是这个世界上已知的,最强大、最光明的力量之一。 在八百年前的那场浩劫当中,人间突然生出了许多邪魅精怪,昆仑断裂之后,原本属于一个世界的两座天地,便彻底失去了联系。 本是阴阳和谐的世界,瞬间失衡。 此其中,山河上界本性属阳,由于距离赤乌较近的缘故,受阴阳失衡影响,众神之间产生纷争不断,掀起了无数战火,时至今日仍未曾停歇。而整个山河下界则属于阴寒一面,经此一事,短期内邪祟丛生,鬼怪伏行,人间陷于水火,苍生叫苦不迭。 若非是有道祖张百忍以自身修行为代价强行铺路引真身下界,携生铁三十六以及招摇之山置于东海,强行吸取赤乌残余能量,以维持人间运转,此时此刻的天下,恐怕已然化作一片尸山血海。 活人? 不存在的! …… 想到这里,林生淮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神有些黯淡。 在这位南方圣人感知当中,此时此刻,就在礼王剑突然消散之后,整座南禅部州仿佛已然开始有一股黑气,蠢蠢欲动。虽然现在这种感受还只能说是若有若无,但林生淮心里清楚,如果传说都是真的,那恐怕…… 天下将乱!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白衣少年,心中不知在作何感想。 突然,林生淮眼神一凝。 他发出了一声怒喝:“大胆!” 一道黑影,突兀从陈萍的身前掠过,不知对少年做了些什么。 少年的身体突然抽搐了起来。 林生淮赶忙朝着陈萍跑去。 谁料,下一刻,躺在地上的陈萍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山野。 礼王府所在方向,顿时有一道滔天声浪突然凭空响起,瞬间传递千里而来。 此声言道:“吾乃,大禹。青羊宗气运,当尽!” 话音一落,青羊宗七大山峰竟是瞬间不知缘何,同时崩碎。一股股绵长的气机化作流光,缓缓照进少年的身体。 本已是命当绝的少年,脸庞上终于恢复了一抹血色。 陈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头戴一顶斗笠,驻足于一颗老杨树下面,在对他微笑。 他说:“我叫……禹,是你的先祖!” 少年不知所措,他俩眼儿瞪得很大…… 啥玩意儿? 禹? 治水之——大禹?! 他不是…… 好吧,也许这只是一场死前的春秋大梦吧。 他可从未来过我的梦里…… ------------ 第三十章 澄澈天地(高燃) 陈萍只觉得头脑愈发昏沉,终归还是在梦境中迷失。 这种感觉,仿佛堕入无边黑暗,四下无人,四处无光。 仿佛置身幽静的海底,又仿佛涉足广袤的虚无。 一道沧桑声音在耳畔响起,与时光共鸣,照入万古。 他说:“澄澈天地,映照蛮荒,大千世界,我有高楼。” 一副广袤画卷突兀自少年身前铺开,陈萍只觉得有一丝光明透了进来,是那样柔和。 他恍恍惚惚睁开眼睛,木然的看着面前所发生的种种。 天地画卷之中,有千丈高楼平地而起,直升云端。 一位尊神身影置身于楼顶,气宇轩昂。他头戴金色龙冠,身着黄龙画袍,面目饱满,庄重威严。 他仰头看向上方某处,眸中似有曜日,映射向昏黑天际。 “你是谁?”这位尊神突然开口问道,他转过了头来。 无人回答。 陈萍有些疑惑,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幅画卷,只觉得有一股吸引力莫名传来。 难不成,这画卷中的人是在和自己说话? 少年忍不住想到。 画卷的天地间,仍旧是灰蒙蒙一片。然而那位尊神眸光炙热,从眼中所射出的精光,好似太阳般强盛炽烈。 “你是谁?”他再次开口,目光灼灼的看向身后少年。 陈萍心脏顿时一阵狂跳。 真是自己?! “……” 他想要说话,嗓子却仿佛突然被一股力量给封住了。少年张了张嘴,用了不少力气,却终归徒劳无功。 尊神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有些欣慰。 他说道:“罢了,你是谁兴许并不重要,你可以是一个盖世英豪,也可以是一个无名小卒,但既然你透过大道看到了我,这想必说明你已经身临绝境了。” 他顿了顿,神采绝然的眼眸中仿佛映照出了陈萍的身影。 沉吟片刻,尊神继续开口说道:“少年,你的命运权重比很高,甚至……在我之上。但是,这并不代表你能自主的改变些什么,人这一生终有断、舍、离。至于你的命运究竟会如何,我也不知。但是你既能够窥见万古来见我,本皇自然要点明两个字与你,希望你能够明悟。” 说罢,他大手一挥,虚空之中顿时有两道符文骤然升起。 陈萍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那两枚巨大符文,只觉得脑中一阵嗡嗡作响。 第一个字,忍! 第二个字,证! 两枚符文竟仿佛突然之间化作了两道流光,突破了画卷限制,朝陈萍飞来。 少年只觉得喉头有什么东西瞬间松动了一下。 下一刻,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要!” 此言一出,那两道符文几乎是瞬间定格在了当场,在距离少年的眉心只有半寸处,凌空悬停。 尊神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看着画卷外的少年,缓缓开口道:“当真不要?” 陈萍斩钉截铁道:“不要!” 尊神愈发好奇,他沉思片刻,又问道:“此乃心法真传,你为何不要?” 少年却是颔首一笑,几乎是下意识说道:“真传并非自始至终,一成不变。” 尊神低下了头,眸中精光收敛,有些思索。 他说道:“不接,你很可能会死。” 陈萍笑道:“不怕,也许就能活。” 他只觉得浑身一震轻松。 尊神见少年笑容舒缓,终归是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他转过身,面向那座漆黑似渊的广袤天空,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剑。 是一把,断剑。 陈萍有些意外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名字。 ‘断剑人皇——张百忍’ 那位尊神全身突然间迸发出了漫天霓彩,他手持断剑恒川,问剑玉皇天。 陈萍就这样站在画卷之外,默默地看着画卷中的景象恢弘变换。 他一言不发,只是攥紧了拳头。 画中尊神突然开口,发出了一声大喝,说道:“小子,看好了,今天就告诉你,什么叫:混沌之初分天地,玉皇天上……天外天!” 他手中断剑顿时迸发出金光万丈。 下一刻,漫天雷霆骤然垂落,灰暗的天空仿佛被那柄断剑剑锋之上的凌厉剑气给强行劈开了一道口子,整座画卷顿时燃起熊熊大火,最终归于灰烬。 陈萍闭上了眼睛,脑海之中回荡着人皇方才说过的话。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只是很可惜,他想的和别人希望他想的,不一样。 其实陈萍自己也知道,他想的或许并不对。 但是他还是想自己悟,毕竟嘛,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最后的一幕,人皇劈开天外天,可能是想让自己明白一个‘人外有人,天上有天’的道理,可陈萍现在不想懂什么道理不道理,他只觉得天外天上,兴许……还是人间。 一道声音自少年的耳边响起,陈萍气息瞬间如坠冰窖,脸颊一阵刺痛感瞬间席卷全身。 “喂,快醒醒,喂……” 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白皙的手掌,此刻正朝着自己的脸颊呼啸而来。 陈萍全身应激似的打了个哆嗦,身体一蜷,惊悚躲过了这个虽说不快,却力道十足的巴掌。 他有些惊悚的睁眼定睛看向四周,景象熟悉。 回来了? 这里是,青羊宗?! 少年抬手揉了揉眼睛,不免心中安定了不少,他看向骑在自己身上的林生淮,嘴角浮起一道弧度。 林大圣人赶忙慌张起身,他拍了拍自己有些脏了的衣摆,嫌弃似的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东西,害我白担心一场。” 陈萍咧嘴一笑,不料…… “嘶,你这是打了我多久?”少年埋怨道,只觉得嘴角一阵撕痛。 林生淮嘿嘿一笑,看着地上半边脸肿的像猪头一样的少年,说道:“不多,也就半刻钟吧。” “什么,半刻钟?”陈萍脸色一黑,半口气呛在嗓子眼儿半天出不来。 “打了几下?”少年又问道。 林生淮毫无负罪感,他莞尔一笑。 “嘿嘿,没数。” …… 陈萍无语,却奈何看着面前的林生淮怎么也生不起气来,谁叫他想救自己呢,这该死的美男子。 等等,少年的表情突然一僵,他总觉得气氛仿佛总有些不对,这林圣人好像,要……脱衣服?! ------------ 第三十一章 此处无话 林生淮解开了系在衣服最上面的那枚扣子,紧接着便是第二枚、第三枚。 他邪魅的看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少年,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笑容。 陈萍神色凝重,也顾不得火辣辣的脸颊和疲惫的身躯了,他强撑着想要直起身。 林生淮看到了这一幕,竟是转过身来,一把扑到了陈萍身上,雪白的肌肤从解开扣子的衣袖中透出来,仿若羊脂美玉,细腻光滑。 少年无力的翻腾了半天,奈何自身无力,终究还是被美男子抓住了手腕摁在身下。 陈萍无力呐喊道:“等等,我不是……” 此处无话。 两颗脑袋缓缓分开,林生淮心满意足,他倒是通吃,也不嫌弃这形似猪头的脑袋。 陈萍只觉得一阵晕眩感传入脑中,下一刻,仿佛溺入深潭。 …… 再次醒来,少年的身前出现了一片湖沼,湖水清澈,湖边绿荫遍布。 陈萍抬头环视四周,只觉得恍然间神清气爽,耳畔传来鸟语纷纷。 一个身影从湖中央悄然浮现。 “爹?”陈萍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身影,眼角恍然间有些模糊。 他赶紧抬手擦了擦眼角,生怕错过些什么。 却不料,那道身影竟是在他擦拭眼角泪渍的功夫,已然瞬间来到了少年身前。 白发披肩的中年男人抬手抚了抚少年的额角,他笑道:“我的小萍,又长大了。” 少年瞬间如遭雷击,他整个人呆滞在当场,手指尖忍不住的微微颤抖,眼中泪则是不受控制的滑落脸颊。 中年男人的手仿佛是有温度的,见少年落泪,缓缓地擦拭着他的眼角。 他轻笑着柔声说道:“小萍别哭,爹一直都在。” 陈萍点了点头,没有出声。他趴在父亲的肩头,神色有些……黯淡。 都是假的! 他知道。 可他就是不愿相信! “我儿,近来可好?” 中年男人再次开口了,他眼瞳微动,似一颗明星般轻轻闪耀,打量向面前这个只比自己略矮两寸的哭泣少年。 陈萍沉默不语。 中年男人点头微笑,他自言自语道:“想来应该不错,院子里的梧桐叶又落了吧,有没有和青鸾那小丫头好好聊聊啊?来福想来应该也还不错,他也还好吧。对了对了,还有你娘,回去后记得多给她剥橘子,季节到了,淮南的橘子很好。你娘啊,这辈子就爱吃我醋,你切忌不要给她摘那些熟透的,带点青涩,最好……” 中年人的嘴角泛起一抹释然,声音越来越小,说这些的时候,陈萍能感觉到,他真的很快乐、很幸福! 少年依旧没有说话,声音哽住了,一言不发。 “小萍,小萍……”父亲呼唤着少年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然而,他的声音却变得越来越远,渐渐淡出了陈萍的耳畔。 少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再次睁眼,兴许就是又是另一幅景象,但是…… 好吧,也许没有什么但是。 陈萍喃喃自语道:“爹,我走了。” 他挤了挤眼角,两滴清泪随即坠落。 深呼吸了好久,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果然。 眼前又换了一幅景象,那是一座山,一座很高很高的山。 山上怪石嶙峋,无草木,悬空栈道自崖壁间开凿,盘旋而上,直达山巅。 一只白狐乘云而来,化作一名女子,生出彩翼一对。 她自栈道之上飞身而下,就这样缓缓落在少年身前。 涂苓轻声呼唤道:“小萍,你想娘了?” 看到少年的到来,白狐化就的女子面容惊喜,她看着这个面容愈发成熟坚毅的少年,不免欣慰一笑。 “娘!”陈萍开口喊道,此番强忍着眼中泪水,没有矫情。 “一月不见,我儿好像又长大了些。”女子轻声说道,她抬手拍打着少年的脑袋瓜,脸上略有些不舍。 陈萍感受着女子身上的温度,他也笑了。 很好,这样就很好。 有温度的梦,何其美好。 他在娘亲怀里沉沉睡去,不知年月,不知风雪! 涂山并不高,但是没有人能登顶,就是因为涂苓一脉,执掌涂山万年。 当初大禹治水,欲将淮水南引,开辟涂山主峰,一分为三,甚至都用上了迎娶涂山长女‘女娇’的办法,故而身为涂山传人,涂苓按理说,应当是有机会做到不死不灭,神魂永存的,可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时光不再,涂苓的灵身也不知所踪。 …… 仿佛有一股寒气吹向陈萍的鼻尖,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天空黑压压一片。 林生淮此刻正骑在陈萍身上,满脸虚汗,卖力的朝着少年的人中吹着小风。 “你干嘛?”陈萍吓得一哆嗦,不好的感觉再次生出。 林生淮有些疑惑地看着一惊一乍的少年,他问道:“我干嘛了?” “你,你,你,你好生无耻……”陈萍有些怒气。 南方圣人不由得俩眼一瞪,他看着躺在地上的陈萍,语气玩味的调侃道:“你不对劲!” “你对我……做,还说我不对劲?”少年气急败坏。 怎料,这美男子依旧是神色淡漠,他趴在少年的耳边冷声说道:“都说了,你不对劲。” 陈萍呆滞当场,只觉得脑袋瓜里一阵嗡嗡作响,他下意识问道:“你刚在冲我吹气,想干什么?” “干什么?呵呵……”林生淮笑声悠悠,他看着倒在地上一脸失了真的少年,反问道:“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四目相对,陈萍只觉得林生淮的眼中放出一道闪电,白皙的脸颊在灰暗的天色下,愈发显得若冰莲般纯粹,这家伙……好像还真不简单。 “你难道……” “难道什么?” “对我心怀不轨!” “哪里啊?” “那你冲我吹气干什么?” “得,又回来了……” 陈萍突然死死盯着林生淮的双眼,咬牙切齿的问了这位南方圣人八个字。 “你到底,为什么,吹气。” 林生淮满脸无辜,但这次看着陈萍认真的样子,他仔细想了想没有敷衍。 “不是为了给你输送灵气救命吗?” “那你为什么骑在我身上?”陈萍两眼冒火。 林生淮回答道:“我给你做……” “做什么?”少年两眼一黑,心中暗骂。 “人工……呼吸啊。”南方圣人无奈。 “你还?” “还什么?” 陈萍擦了一下嘴唇,有些恼火。 “人工呼吸啊,不得有人工吗,你这小崽子,到底天天在想些什么啊?”林生淮一脸黑线。 陈萍不禁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的美男子,他突然愣在当场。 等等,自己的嘴唇,自己的脸…… 好像一点儿也不疼啊。 难道刚才,那也是一场梦?! 好家伙,少年不禁羞愧的闭上了眼睛。 就是啊,自己这一天天的,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 第三十二章 画魂大阵 “我走了。”林生淮不再理会躺在地上的少年,他站起身,朝云端飞去。 陈萍眼神一怔,他看着那道飘若轻羽的修长身影,下意识开口问道:“你去哪?” 林生淮朗声笑道:“自然是去帮你拿回你娘灵身。” 陈萍愣在当场,心中不由得一片碎碎念。 这个姗姗来迟的南方圣人,怎会知道自己来青羊宗的目的? 林生淮仿佛有读心术,他轻笑一声,淡淡说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少年瞪大了眼睛,眼神愈发迷离。 林生淮身影渐远,远处的青羊山突兀炸起了一道紫色光柱,惨叫声此起彼伏。 南方圣人矗立在宗门主殿的楼宇之上,目光森寒的看着大殿之下的青羊掌教,他冷哼一声。 “先生,赎罪!”王铮小心翼翼的作揖行礼,身子压得很低。 林生淮说道:“好啊,你把你老娘从坟里抛出来,磨成灰,用水蘸着在这青羊宗广场之上,写一个大大的‘贱’字,我今日就饶了你,如何?” 青羊掌教王铮,眼神森寒。 身后四周,七峰掌座顿时一阵哗然。 老妪上前一步,有些理直气壮的看着林生淮,开口说道:“即便你是圣人,也休要羞辱我等,老婆子我虽是螳臂当车,但今日若是南方圣人继续如此刁难,倒也不介意与你血溅五步。” 林生淮愕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个锤死暮年,却依旧血气方刚的奇女子,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周震上前一步,目光躲闪,拽着老妇人的手就要往回走。 紫鼎峰掌座顿时怒目圆睁,老妪愤然吼道:“姓周的,你干什么?” 上清峰掌座周震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拉住了老妪的手腕。 “干什么,你干什么?”老妪挣扎起来,双脚生根似的狠狠扎在了原地,任由周震东拽西扯,她只是站在原地,两脚位置一动不动。 “走啊,不该管的别管。”周震说道,隐约中带着些哭腔。 老妇人眸中带火,闻言却是忽的一愣。 片刻过后,她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可能会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大的让步。 因为她,不想让师兄真的落下泪来。 周震沉默着一言不发,将老妪搂进怀里。 四目相对,两两相笑。 周震眼眶微红,他轻声道:“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林生淮发出了一声轻咳,他看着这两个当众真情流露的‘苦命老鸳鸯’眸中不免闪过一丝无奈。 沉吟片刻,南方圣人开口说道:“我适才,好像只是在和他一个人说话吧。” 他将视线转向一边,看着已然浑身发颤的青羊掌教,神色有些玩味。 老妪无言以对,她看着面前的白发老者,神色间不免流露出一丝懊恼。 自己还真是,纯纯蠢到家了。 林生淮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暗自一笑,他上前一步,来到王铮身边,刻意拔高了音调朗声问道:“我说,青羊大掌教,本圣这个提议,你意下如何啊?” 王铮冷汗直流,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出来一样,浸的浑身通透。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眼睛在眼眶内滴溜溜打着转悠。 沉思良久,王铮缓缓地抬起头,咬牙对南方圣人林生淮挤出了一个微笑,他小声说道:“好,林先生,小的就依照您说的办。” 林生淮好生诧异,他看着面前这个笑的僵硬,讲话更僵硬的青羊掌教,不免有些嫌弃。 “希望圣人遵守承诺,我按您说的办好,放我一条生路。”王铮作揖行礼,神色逐渐变得轻松,他缓缓说道。 “我……”南方圣人欲言又止,心中不免暗骂王铮无耻之极。 “行,我答应你。”沉思片刻,林生淮无奈说道。 本以为自己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身为一宗掌教的王铮理当会为了宗门颜面和长亲恩亲慷慨赴死。 谁料想,对无耻之人行有度之事,无耻之人当真会觉得并无不妥,欣然接纳…… “那小的就先告退了。”王铮低着头,小声说道。 林生淮摆了摆手,不禁在心里暗自咂舌。 他出言讥讽道:“快去办吧,明日我要在这里看到那个‘贱’字。” 青羊掌教没有回答,只是抻着脸点了点头,旋即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向远方。 七峰掌座噤若寒蝉,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此刻都在猜测面前的圣人究竟会降下何等惩戒。 谁料,下一刻,林生淮竟是大袖一挥,径自升空远去,不知所踪。 …… 青羊宗,后峰。 山顶的一座气势恢宏的大阵内,一方雪白光球此刻正焕发着清澈光芒。 林生淮走上前去,轻轻跺脚。 整座大阵顿时震颤起来,那团光球突兀坠落。 光芒散去,球内一只小狐狸的身形显现出来,此刻正双眸紧闭,雪白的绒毛上浮出一抹黑气。 南方圣人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看着面前的景象,神色不禁有些凝重。 “好一个青羊宗,还真是阴毒之极。”林生淮感慨。 他将小狐狸从光球内取出,缓缓抱在怀里,眼中有些失落。 经过一番仔细探查,小狐狸体内的景象他自然已经清楚。但奈何,自地绝天通之后,即便是圣人也只能止步于第七境界,故而对于如何改善这只小狐狸的情况,林生淮也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其沉睡。 青羊宗无疑是清楚这只灵狐的重要作用的,整座大阵采用画魂之法炼就,可以熔去灵宝神魄,专攻涂苓灵魂最深处的薄弱一角。 故而。此时此刻,本就在灵身之上逐渐消散的王妃灵魂,早已近乎干干净净。 面前的这只狐狸,确实只是一只狐狸。 南方圣人喃喃自语,他看着怀里的小狐狸,自顾自念叨道:“也许对他而言,它还有别的意义吧。” 他将视线调转向远方,林生淮目力极好,看着那个依旧躺倒在地上的少年,他有些……沉重。 陈萍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此刻缓缓坐起身,面向青羊宗后峰所在位置,哽咽着一言不发。 下一刻,他双目赤红,一道磅礴声音自九霄之上断然而起。 “杀!” ------------ 第三十三章 橘子 仿佛是一只猛兽。 苏醒! 天空之上,昏暗的乌云深处泛起了一抹血红。 陈萍缓缓站起身,踏空而行,朝着青羊宗后峰所在方向,气势汹汹而来。 林生淮不禁攥紧了拳头,抱着怀中的雪白灵狐朝一旁的山峰飞去,试图避开少年肆意释放的磅礴威压。 一脚憾地,一步凌天。 只听“轰”的一声。 整座青羊宗后峰竟是被少年隔空踩踏的憾然碎裂,山体一分为八,朝着深渊似的大地断然撞去。 整个韩氏家族,被这一脚踩得四分五裂,宗门祖地分崩离析,气运之说更是散作一团。 “天杀的,还有王家!”陈萍歇斯底里的怒吼道,身影化作一道流光,转瞬及至青羊宗前峰,一脚轰然踩下,整个青羊宗王氏气运瞬间化为乌有。 家族长幼,瞬间体内经脉尽碎,此生再无长生可能。 陈萍笑看着眼前这一幕,不觉间长舒出一口气。 “爽!”他笑道,凌空一脚再次踩落,誓要置人于死地。 “不可。”林生淮突怒喝一声,整个人身形若流光般瞬间浮现,挡在了王氏家族跟前,隔绝了少年与王氏的恩怨。 “让开!”陈萍怒道。 “不让。”林生淮摇了摇头,表情坚决。 “对可恨之人斩草除根,善莫大焉。”少年说道,眸中怒火中烧。 林生淮没有说话,他摇了摇头,还是不让! 陈萍下意识抬手,礼王剑却并无感应。他看着下方的林生淮,表情有些无奈。 “让开。”少年再次开口说道。 不料,林生淮却化作一道残影,转瞬朝着陈萍直冲而来。 “你记住,老子才是圣人。”美男子皓齿紧咬,用力说道。 他的身影转瞬即至,右手掐诀,直抵在少年的脑门上。 “冷静……”林生淮缓缓说道,他看着身前的少年,不觉间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陈萍置若罔闻,只当面前两指就是自己踏碎王家的最后阻碍,他抬手化钩,狠狠地扯住了南方圣人的手指。 “嘶。”林生淮被陈萍扯的生疼,他看着面前这个双目赤红的少年,没有丝毫废话。 下一刻,纤细男子双腿立地,不动则以,动若惊雷。竟是硬生生用被扯的生疼的手指,拽着那突然间力大无穷的少年在空中甩了一个半圆儿。 “啪。” 陈萍被摔到了地上,后背着地,不觉间喷出一口鲜血。 此番他怒火上涌,硬生生控制着自身体内残存的气机,想要一次性荡尽青羊宗这两大家族的祸害,无疑已经是强弩之末,对自身造成了很大伤害。 吐血之后,陈萍的面色迅速苍白,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就这般直愣愣的躺倒在了地上。 林生淮并没有去扶起他,任由风雪自九霄突然飘落,逐渐覆盖少年的身躯。 他转身离去。 王氏家族祠堂内,正在给老母亲上香的王铮此刻早已面色铁青,全身境界由于家族气运被斩,连跌两境,连带着他的容颜也在迅速衰老。 他当然知道,陈萍要做些什么,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一道身影一闪而至,正是林生淮。 “王铮,你活的也够久了,此番自作自受,也实属活该。” 他看着这道正在迅速变得佝偻的苍老身影,语气冰冷。 王铮抽泣起来,带着些委屈哭喊道:“圣人,您说过……” 林生淮点了点头,他冷笑一声。 “是啊,我说过,你能活,可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这……”已经变成老头儿的青羊掌教一时无话,他看着面前的美男子,神色有些怨毒。 林生淮白了他一眼,他淡淡说道:“别忘了明天早上,那个字。” “噗……” 王铮被气得顿时喷出了一口鲜血,倒地气绝而亡。 南方圣人无奈的拍了拍手,他自言自语道:“得,总算是给气死了。” 站起身,林生淮朝着祠堂外走去。 这道背影矗立雪中,言出法随,吐句成刀。 …… 次日一早,喜鹊轻上枝头。 陈萍仍旧躺倒在雪地里,紧闭双眸,一动不动。 远远望去,天底下的景象就仿佛一道画卷,枯藤老树昏鸦,四处皆是苍茫。 正所谓:少年盖雪被,大梦几春秋。 林生淮走出了青羊宗大殿,一夜未睡,这位圣人脸上不免也有些疲惫。 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感觉体内仿佛有一道滚烫的热流在灼烧着他的下丹田。 天边泛起了一轮鱼肚白,阳光洒在雪地上,映射出一片橙红。 少年有些痛苦,此刻他只觉得体外的寒冷与体内的灼热形成了一股对冲力道,一冷一热间仿佛天堂地狱。 “这是?”陈萍突然眉头一凝,不自觉的内视自身,旋即便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体内此刻仿佛有一座巨大的漩涡,正在不断吞噬着那些礼王剑消散后仍旧存积在少年下丹田内的残余能量,深不见底。 陈萍屏住了呼吸,想要强行控制住体内气机的溃散趋势,却直到将脸蛋儿憋得通红,仍旧是徒劳无功。 “别白费力气了,你也是活该,非得逞强。”林生淮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风声阵阵。 只见这位南方圣人仿佛化作了一道青白色旋风,转瞬便从山顶大殿来到了山下。 陈萍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林生淮,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生气,他情不自禁咒骂道:“就你林生淮有能耐,上可九天揽月,下到五羊捉鳖,自己就是块王八壳子,整日蜷缩在大洋底下,遇到事情就知道给我往身上浇冷水,好生不错。” 美男子不以为意,他看着躺在地上面容煞白的少年,只是淡淡说了两句话。 “你记住陈萍,我不是你爹,所以没有义务安慰你。” 南方圣人顿了顿,他缓缓摘下了腰间玉坠,扔在少年身边。 这才继续开口说道: “还有,我只讲实话,以后你很可能只能当个废人了,若是需要保命,这个玉坠兴许有用。” 说罢,他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倒地上独自承担这一切的少年,起身凌空。 林生淮说道:“我走了。” 陈萍没有问他去哪,他知道,他很失望,要走了! 他转过头看向那枚被南方圣人随意丢在一旁的玉坠,不禁有些愣愣出神。 橘子?! ------------ 第三十四章 下山 两日后。 青羊宗山门,九千玉阶石牌坊下。 两名抱刀而立的侍卫低着头,其中一人瞪大了眼睛,用余光小心翼翼的斜撇着那道自山上而来的身影。 陈萍脚步平稳,自玉阶上缓缓走下,经过山门前的石牌坊,背影有些萧条。 怀里抱着一只小狐狸,腰间挂玉坠两段,少年白衣飘摇鼓荡,大袖随风摇摆。 在旁人眼中,毋庸置疑,这就叫高手风范。 他们怎会知道,强弩之末后的少年,此番已是半个废人。 …… 一架马车自远方驶来,驾车的是一名玉面少年。 陈白坐在车驾上,看到陈萍的身影已经在石牌坊前驻足,便不自觉的多给了拉车的两鞭子。 两匹骏马发出了一阵嘶鸣,腿上动作也变快了些。 马车呼啸而来,在距离石牌坊一丈处,玉面少年硬生生驾车来了一个急转弯,而后勒紧了马缰绳。 车驾应声急停,陈白翻身落地,两步来到白衣面前,弯腰行礼。 “王爷,陈白按约而来。” 陈萍颔首一笑,他轻轻拍了拍陈白的肩膀。 “上车。”陈萍说道,率先朝着马车走去。 陈白跟在陈萍身后,翻身上了马车,在驭位上坐定,勒马扬鞭就打。 马车迅速朝着远处飞驰而去,只余下石牌坊下扬起尘土纷纷。 两个抱刀侍卫见此一幕,不由自主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茫然。 好嘛,礼王不应该御剑吗? 坐马车…… 好像多少缺了点儿高手风范。 一个侍卫自言自语道:“也许,他只是喜欢低调吧。” 另一人,沉默不语。 这一刻,礼王陈萍在他们的脑海中,已然留下了一个无比深刻的烙印,这位能够一脚踏碎青羊宗的恐怖存在,竟还只是个少年。 还真是,英雄出少年! …… 马车上,陈萍再也压制不住体内肆虐的暴乱气机,神色突然变得惨白如雪。 驾车的陈白察觉到了身后异样,开口问道:“王爷,您可还好?” 陈萍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只是抓起了身旁小桌案上的手绢一角,擦拭着溢血的唇梢。 陈白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顿感心中一惊,他轻声问道:“王爷,是不是马车太颠,要不然先在小镇多歇息两日,再行打道回府?” 陈萍摇了摇头,他看着身前摇晃不止的那一席朱玉车帘,有些艰难开口道:“无妨,你只管安心驾车便是。” 陈白闻言不再发问,只是自顾自驾车,他刻意放缓了些速度,马车行驶的愈发平稳。 陈萍不由得长舒出一口气,他放下了手中紧攥的那块手绢,从桌案上提起一盅提前被少年车夫沏好的清茶,小心喝了一口,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 茶不过半,此刻早已放凉,不再烫嘴,显然是被少年刻意安置过的。 陈萍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看着身前的少年,颇有些感慨。 陈白向来都是这样,听话且不失心思细腻,做事情懂得张弛有度,十分守规矩。 陈萍放下了手中茶盏,悬膝而坐,调神内视。 体内的那座吞噬漩涡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似先前那般躁动。 陈萍感受着这团不知缘何而生的恐怖漩涡,眉头紧锁间脑海中不禁生出了一个想法。 是机遇? 还是陷阱? 总得一头扎进去才知道。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神识化作一道流光从少年的泥丸宫内冲出,旋即便向着下丹田内的那座漩涡直冲而去。 近了,更近了…… 光芒一闪而逝,陈萍的神识转瞬间消失不见。 下一刻,体内漩涡发出了一声巨响,整座马车摇晃不止。 陈白回头看去,难免心生惊惧。 只见陈萍脸色铁青,小腹之内,隐约有一团乱麻似的光球,上下浮动不止。 漩涡气海之中,陈萍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弄清了这团漩涡的由来,毋庸置疑,正是曾经礼王剑留下的生命桎梏,散作一团,在不断冲击着他的气海。 此时此刻,用‘无可救药’四字来形容陈萍的身体状况,想必会十分合适。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仿佛是被一块石头垫了一下车轮,下一刻,骏马发出一声嘶鸣,整辆车突然偏离了原定的轨迹,朝着前方山路的转角处直冲而去。 “吁。”陈白赶忙奋力勒住马缰绳,然而…… 徒劳无功。 下一瞬,车驾已然到了道路的尽头,两匹骏马皆是猛的一脚踏空,同时向着山下的万丈深渊跌去。 陈白面无血色,心脏剧烈作响,整个人却依旧强装出镇定的模样,抬腿一脚便踹断了车驾的前辕。 骏马与马车骤然分离,好巧不巧,一块大小刚好的青石挡在了车前,瞬间与少年的脚掌相撞,马车被骤然截停。 陈萍此刻再度不自觉喷出了一口沉积多时的鲜血,他睁开眼睛,脑子仿佛一块烂豆腐般摇摇欲坠。 陈白脚掌被震的生疼,虽说他在王府内经历了数年修行,却也只能算是同辈中堪堪达标的水准,对比普通的江湖武夫尚且略有些优势,但若对上的是宗门子弟,其结果也是必定败北。 此番情况紧急,少年也便不顾及后果了,爆发出超越自身的力道。 一脚之下,那块矗立此地数年的青石表面浮现出了一道道细微裂痕,而陈白自己也深受重创,整条右腿脚筋被几乎震断。 “嘶…”陈白下意识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哀嚎,整个人痛的蜷作一团。 小狐狸撞在了车厢的车壁上,陈萍不由得心中一惊,神识迅速从体内收回,猛地睁开了眼睛。 “怎会?”少年不由得全身一颤。 看着眼前一幕,陈萍眼中陷入沉思。 陈白看着苏醒的少年,他痛苦的颤声说道:“王爷,我在正常行驶,此事原因不明,想必非是偶然。” 陈萍点了点头,清出一口淤血,他的面色好转了许多,站起身抱起了那只摔倒在地的可怜小狐狸,而后朝着车厢外走去。 车外,阳光正好。 陈萍观望四周,眉梢紧促。 他扯开嗓子喊道:“哪位想要试试,本王还是否配的上王之一字?” …… 寂静无声。 唯有寒鸦,惊飞一片。 ------------ 第三十五章 坦荡荡,长戚戚 古人言: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陈萍跳上了马车车檐,观望四周,却未见有任何回应。 还是谶了那句民俗谚语:长戚戚,躲猫猫,背后插上三两刀。 他跳下了车檐,将陈白缓缓扶起,倚靠在车厢的坐垫上。 两匹骏马早已摔下山崖,此刻恐怕早已是摔成了一滩肉泥。 陈萍好生无奈,他走下车,咬牙抓住马车的一角,双脚生根,硬生生将马车拽出了悬崖的边际,甩到了险峻山路的中央。 玉面小厮睁开了眼睛,感受着旋转的马车,不免心中砰砰直跳。 陈萍跳上马车,走到少年身边,一只手搭在了陈白的肩膀上。 “啊…”陈白顿时发出一声哀嚎。 陈萍的手掌竟是突然冒出了一股白气,热浪随着气体涌入陈白体内,烫的他龇牙咧嘴。 “忍住,坚持。”陈萍语气平淡,紧接着将第二只手也一同搭在了少年的另一条肩膀之上。 陈白双眼紧闭,眉毛拧作一团。 一道道热流逐渐从少年的双肩处缓缓朝着背后玉枕汇聚,陈萍的手掌自陈白双肩处挪离,他轻轻拍打少年脖颈后方,旋即轻喝一声:“给我下去。” 下一刻,陈白不由得全身打了一个寒战,气机逆行仿若滔滔洪水,整个人如同瞬间自火炉中逃离一般,不可谓不好生畅快。被打入体内的磅礴气机,刹那从少年的背后三关涌入下丹田,在原本并未开辟出气海的枯竭小腹内,竟好似有一副逐渐旋转的太极图案,若隐若现。 “感觉到了吗?”陈萍看着满脸轻松地少年,眉宇也是逐渐舒展,他轻声问道。 陈白点了点头,他缓缓睁开眼睛,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陈萍瘫坐下来,额上露出了点滴汗珠,心中则不免有些欣慰。 还好,自己这一身修为在彻底散尽之前,终归是化出去了一部分,不算全都浪费。 虽然这种传功方式的效率不可谓不低下,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体内的那道漩涡就仿佛是一个无底洞,拿自身修为去填补空白,无异于是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所以,在无法确保这道漩涡究竟有多深的前提下,陈萍与其任由它化去自己的全部真气,还不如帮陈白强行从一境守拙提升至二境问心。 如此一来,最起码他俩能活着到家的概率…… 会大些! … 山顶之上,突然有一块巨石毫无征兆坠落而下,在崖壁上传来阵阵声如闷钟的巨响。 陈萍眼神一凝,眸中顿时杀意暴起。 此刻的他,虽说仅余下不足四境修为,但曾经六境巅峰时的气海所留存的杀气还在,怎容得下什么阿猫阿狗都跑到堂堂君王面前叫唤? 抬手朝天上一指,长宽足足五丈有余的巨石憾然碎裂,瞬间分化成数百块大小不一的碎片,向四方崩溅开来,整座马车安然无恙。 陈萍口中发出一声怒喝,声若惊雷,他吼道:“若阁下一心求死,可下次再来一试,不是本王嘲讽阁下,若尔安敢露头,吾必秒之。” 话音落下,周身四处,又惊起寒鸦一片…… 小人,长戚戚! 陈萍撇嘴一笑,心中不屑。 此人还当真是自以为是的手段高明…… 但还真别说,这落井下石的本事,想来也是某些人与生俱备的。 …… 另一边,青羊宗传送大阵内,一道久违的金光再次亮起,大阵重启。 自藏南雪山归来的队伍,狼狈不堪。 韩力面露疲惫的扛着身为兄长的韩成自大阵中走出,看到熟悉的场景,不免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以周震为首的宗门掌座带头迎接自藏南雪山归来的大会选手。 虽说此刻的青羊宗遭受重创,但为首七人早已达成共识,并未将任何情绪摆放在明面上。 毕竟,震山的虎和领头的羊都已经被陈萍一锅端了,现如今的青羊宗群龙无首,可谓积贫积弱到了极点。先不说其余宗门是否会觊觎青羊宗仅存的这一点儿可怜气运,单就是为了本次选拔大会的体面,也必须向在场的所有人隐瞒事情的真相。 周震笑容和煦,他挽着紫鼎峰老妪的手,上前一步,开口朗声说道:“恭喜各位考生平安归来,本宗传送大阵因为一些意外出了些状况,在此老夫向大家聊表歉意,擅自做主赠送给在场诸位每人一颗洗髓丹。” 全场一片哗然。 诸多远道而来,本就没多少希望被青羊宗选中的考生,眸中纷纷露出了欣喜神色。 韩力好生窝囊,他本就不缺什么所谓的洗髓丹,此番被困在藏南雪山整整三天,听闻此般解释,旋即便不屑的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啊呸,姓周的,你觉得你说的有人信吗?”韩家三公子朗声说道,眸中怒气凛凛。 周震斜撇了他一眼,并未理会,心中不禁冷笑。 这家伙,还真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宗门的宝贝呢? 没了你家老祖,没了你这家族撑腰,狗屁都不是! 台下发出了一阵喧哗。 对于韩力所说,不禁传来了议论声纷纷。 参与此次大会的选手们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的诧异。 紫鼎峰老妪轻笑一声,柔和说道:“小伙子,也许此事确实另有隐情,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震拉了拉老妪的袖口,冲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老妪心领神会,她点了点头,后撤一步不再说话。 谁料想,韩力终归还得是那个吊儿郎当的韩力,眼见面前二人退让,继而内心膨胀,得寸进尺起来。 “就凭你们也配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壮硕汉子挑眉看着台上七人,神色桀骜。 台上七人面色阴沉,周震负后的右手关节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阵‘咔吧’声响。 韩力继续嚣张道:“姓周的,老子我可是,韩家……” 空气凝滞。 下一瞬,壮硕汉子的门牙瞬间崩碎,整个人如同一片风中飞絮,朝后方倒飞出去很远。 韩力吃惊的看着那道朝自己缓步而来的身影,他打死也不敢相信,区区周震,也敢把他踩在脚下。 我可是宗门未来的接班人,韩力! 我怎么可能? …… 最后的一幕,本就虚弱的韩成趴倒在地上,嘴唇微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周震随手一道威压给震得昏厥了过去。 …… ------------ 第三十六章 云乡城 云乡城,四季如春。 虽地处藏南一带,却不染秋寒。 时值深秋,整座城唯有天高气爽,独不见风霜寒露。 陈萍与陈白二人,皆身着素衣自西城门径直而入,漫步在一条将整座城一分为二的中轴线上。身旁街道,叫卖声熙熙攘攘,酒肆中的桂花酿香气扑鼻,令人心神向往。 陈白不自觉咽了口口水,看向一旁的一家糕点铺子,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一锅新鲜出炉的桂花糕,挪不开神。 “想吃?”陈萍轻声问道,他看向身旁少年,声音很是柔和。 陈白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虽说春城云乡距离青阳镇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但此番由于失了马车的缘故,二人走到此地也足足历经了两日有余。 此期间,藏南群山寒风凛冽,路上并无客栈补给,二人一路上滴米未进,对于陈白这种还未经历过辟谷关的二境修士而言,无疑已是到了强弩之末。 “给。”陈萍掏出了一个钱袋子,从里面取出十几枚铜板,塞到了陈白手里。 玉面少年看着笑容和煦的年轻王爷,神色兴奋。 现在的他,可对这香甜可口的桂花糕毫无招架之力。 少年一溜烟跑向糕点铺子,一边跑还不忘回头朝着陈萍喊上一声。 “王爷,你想吃什么?我等下一块儿买给你。” 陈萍笑着摇了摇头,强压着体内翻江倒海的丹田气海,他一言未发。 经历了这两日的奔波,陈萍愈发相信,自己也许是真的会死! 那座由生命桎梏所化的漩涡,深不见底。 随着吞噬力度的逐渐加深,现如今的陈萍已然被吸干了满身修为,整个人再无半分灵气可言。可即便如此,这座漩涡却依旧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此时此刻转而去吸收陈萍的生命力,仿佛是一头贪婪无比的饕餮巨兽,不将少年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吸干便誓不罢休。 陈白并未察觉年轻王爷的心中异样,他本就在探知人心一项上有所欠缺,此刻一气跑到了糕点小铺的旁边,直接甩下了五枚铜板,换回了整整十五只色泽雪白的桂花糕。 少年问店老板借来一支竹筐,转过身,抱着满满一筐的糕点朝陈萍跑去,迎面吹来的小风带起了一阵独属于桂花的清香,是一种来自于春天的浪漫,令他心生欢喜。 先前陈萍在青羊宗翻云覆雨之时,陈白曾驾车来过此地,但奈何少年常年累月待在王府里,此行外出口袋中并无纹银,故而只得借宿在一处早已被陈萍打点好的驿站内,闭门不出。 驿站清贫,一日三餐虽管足温饱,却也不沾荤腥,更别提这花里胡哨的有趣糕点了。昔日在王府中,陈白只见过大管家李来福时不时从外面捎带回来一些,至于自己这种下等男佣,只有看的份,别说尝尝味道了,就连闻一闻都得遭来头顶上司的一顿痛骂。 “嘿嘿。”陈白开心一笑,捧着一筐糕点跑回陈萍身前,就差高兴的手舞足蹈了。 陈萍收敛起面容上的疲态,他美眸轻笑,看着少年有些疑惑:“小白,这糕点,你没吃过?” 陈白摇了摇头。 “那快尝尝,很不错!”陈萍说道。 说话间,他从腰间掏出了一块干净的白布,在框子里挑选出一块最大的桂花糕,塞进了陈白嘴里。 幸福总是来的这么突然…… 陈白发出了一阵呜呜声,奈何手里端着框子,香甜的桂花糕已然含在嘴里,少年却依旧不敢咬上一口。 陈萍会心一笑,他接过陈白手中的竹筐,冲少年挑了挑眉。 陈白腾出手来,他迫不及待的抓起了桂花糕的一角,一口咬下。 软糯的质感与浓郁的桂花香瞬间在舌尖绽放,仿佛春天的气息一下子涌上心头。 陈白微眯起双眼,曾经心中的疑惑自然解开。 怪不得那些府里的大人物们都喜欢吃这种甜甜的糕点,这独一份的甜蜜所带来的满足感,还真是…… 容易上头! 陈萍看着身前神色满足的少年,不禁有些苦笑。 曾经的他也想当然的认为,王府里温饱不愁,应该对于大多数的下人而言并不算太苦。 可是呢?陈白过完年马上就十六岁了,居然连桂花糕都不知其味…… 现如今,看着神色满足的少年,陈萍的眼中不禁有些愧疚。 陈白看陈萍神色黯淡,不自觉的鼓着腮帮子开口问道:“王爷,是不是小白的吃相不太好看了?” 陈萍摇了摇头,他笑道:“挺好的。” 少年将视线转向一边,不再去看陈白那无论如何都上不得什么台面的吃相,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沉吟片刻,陈萍继续开口说道:“你不妨等下再去问隔壁的酒肆买上两壶桂花酿,然后转到转角内的那家烧肉铺要上半只烤鸡,我给你的这十八枚雪花铜钱应该够用。” 陈白顿时眼前一亮,他看着面前的陈萍,神色中抑制不住的火热喷薄而出。 “好嘞。”少年笑道,擦擦嘴,转身就朝着街角方才经过的那家酒肆快步跑去。 虽说他的腿脚此刻还没彻底好利索,但随着被陈萍灌输的真气强行提升至武道二重‘问心’境之后,陈白的腿伤无疑也痊愈了大半。此番由于情绪激动,就连仅有的那点疼痛也被少年抛之脑后,他越跑越快。 陈萍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向天空。 也许…… 明天和意外会同时来临也说不定呢。 与其整日沉浸在对于未知的恐怖当中,还不如买上一壶好久,在风光旖旎的春城中寻一处僻静地方,同三两好友,来一个一醉方休!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升起一段碎碎念,是当年爹爹曾经说过的。 他说:“礼之用,化为君之酒也,三杯入腹,望了陈年。” 那一日,记忆中本是柔弱的父亲在破戒饮酒之后,突然变得很厉害。 他提剑跨进陈氏宗族,将礼王意志铭记心中,并最终获得了前往海外招摇试炼的机会。 …… 一阵琐碎铃声自少年的耳畔响起,是一串悬挂在不远处屋檐底下的风铃。 陈萍睁开了眼睛,轻轻一笑。 晚风微醺…… ------------ 第三十七章 东市驿站 月上枝头,云乡城东市的一家狭小驿站内,灯火微微。 陈萍与陈白趁着夜色,拎着两个包裹走进驿站,与值班的驿卒略作寒暄之后,沿着一条暗道走入后方的一处庭院。 院落很小,只开有一处九尺见方的天井,映照出些许繁星。 陈白驻足在院中,他有些诧异。 没想到,自己居住了三日的这座小小驿站,其内里竟然还别有洞天。 陈萍颔首一笑,他放下了手中包裹,将藏在衣服夹层里的那只小白狐安顿在院落的一角。这才转过头,对身旁少年轻声说道:“跟紧我,这里还没到头。” 陈白愕然。 啥,还没到头儿? 不要蒙人好不好,就这么一间整个门头儿只有一扇小门的小小驿站,能别有洞天就不错了,还能到不了头? 陈萍自然是看出了陈白的想法,他轻轻一笑,抬手推开了北房的大门。 二人步入其中,陈白的眼神愈发疑惑。 这好像……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不就是房间比梧桐苑的更宽敞一点吗,就这? 陈白打量着房间的内饰,一脸的嫌弃。 “别急啊。”陈萍轻笑一声,抬腿走到了床边。 陈白撇了撇嘴,他开口说道:“王爷,您不会蒙我的吧,这儿不就是比梧桐苑的床大了些吗,还有什么特殊的吗?” 陈萍没有说话,他回头看着玉面少年,眸中闪过一道绿光。 “王爷?”陈白见此一幕顿时浑身一震,他下意识开口惊呼道。 陈萍默不作声,低下头,一步、一步朝少年走来。 陈白吓得忍不住捂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过了许久,当少年小心翼翼的放下了遮挡住双眼的衣袖之时,眼前一幕不禁令他忽的一愣。 陈萍,不见了! “王爷,您去哪了?”陈白慌张开口,目光扫视四周,背后不禁生出些冷汗来。 …… 四周寂静无声,并未有任何答复。 少年眼神疑惑,他双手抱胸陷入了沉思。 先前,他的视线虽然受阻,却也并未感受到身旁有任何异样,既没有风吹草动,也没有机扩旋转的咔嚓声响,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突然凭空消失了? 少年越想越不对劲,他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朝着床下看去。 这不看还好。 一看之下,陈白瞬间吓得面无血色。 只见,就在那破旧床榻的一角,床腿柱子的一侧,此刻好像正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陈萍? 少年疑惑。 然而片刻之后他便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 不对! 王爷的眼睛分明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眸,怎会如此之圆润? 这样想着,陈白便不由自主的将脑袋凑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 直到,他看清了那双眼睛所属的头颅…… !!! “啊呀。”一声惊呼顿时响起。 陈白顿时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整个人用尽全身力气蜷缩着朝后方挪去,手脚并用,好生狼狈。 那颗头颅仿佛突然活了起来了一样,开始向前方缓缓逼近。 少年继续朝后方缩去,不多时便来到了房间的一角,他看着不远处的那只头颅,终归还是吓得闭上了眼睛。 完了! 陈白心里想道。 此时此刻,在理智与不理智之间,少年终究还是维持了以往的惯性,骑在中间那条线上,当仁不让。 一股失重感突然传来,陈白只觉得身下一空。 下一刻,大脑一片空白…… “喂,醒醒。”陈萍的声音传来,有些模糊。 陈白几乎是下意识对身前人发疯般叫嚷起来,他声嘶力竭道:“别过来啊……” 一个脑崩弹在了少年的额头上,打的陈白不禁全身一颤。 “我说,不至于吧……”陈萍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看着面前这个胆小如鼠的可怜少年,颇有些感慨。 这家伙,还真是……怂蛋! 陈白闻言终归是冷静了下来,他木讷的睁开了眼睛,眼前一幕顿时令他心弦松弛下来。 观望四周,此地应该是一处地道。 而面前这个人…… 陈萍!没错了! “王爷……”少年发出一声哭腔,浑身颤抖着就要往陈萍身上蹭。 陈萍抖了抖袖子,后撤一步,他嫌弃说道:“得得得,离我远点儿,胆小鬼。” 陈白好生无语。 他索性站起身,抡起拳头就要打人。 啥,你说他是王爷? 好吧,至少这会儿对陈白来说,不是! …… 另一边,暗室。 青羊宗地牢内,一间狭小的牢房,有两个被捆在柱子上奄奄一息的身影,此刻正在苟延残喘。 韩成神色怨毒,用一双被打的大小不一的肿胀眼眸,死死盯着被捆在另外一根柱子上的弟弟韩力,眸中怒火上涌。 韩力有些疲惫的睁开双眼,四目相对,滴血的嘴角不免露出了一抹苦涩。 他也后悔啊,若非是自己性格鲁莽,兄弟二人又岂会落得个如今下场? 就算是此番韩家倾覆,宗门分裂。但这些大事旧账,身为前辈的周震等人本来也不会记在这兄弟二人的脑门子上,除非是像先前那样——自己往上撞。 现在可好…… 全玩儿完了! 韩成很铁不成钢的看着一旁的莽撞弟弟,终归还是心软了。 他感受着韩力滴血的嘴角,看着他那被打断的四肢,那鼓包的头顶,还有……已然微弱无比的气息,一时之间竟怎么也再升不起半点怒气。 他想伸手去抚摸弟弟的额头以示安慰,却由于绳索的束缚动弹不得分毫。 “哥。”韩力气息虚弱,他用被打的像猪头一般的腮帮子发出哼哼声响,费力说道。 韩成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如何作答,他真的很想骂他,可是…… 好像已经没有必要了! 谁料,韩力的气息竟是突然凝重起来,不知是否是因为心中窝火的缘故,他突然咆哮起来,将困住他的锁链拽的响声不断。 韩力吼道:“哥,你放心,等出去了,我一定灭了周震一家,以报今日之耻!” 壮硕汉子眼神凌厉,好似回光返照般,板子上的鱼突然来了精神。 “啪,啪,啪。” 一阵掌声突兀自远处响起,地牢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沉重脚步,上清峰原掌座周震拾级而下,面容戏谑。 韩成无奈的睁开了眼眸,心中念断。 他心里清楚,如果事情正常发展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大概率是要死了…… ------------ 第三十八掌 新的疯子 上清峰掌座周震嘴角泛起一阵冷笑,他斜视着被捆在柱子上的两人,神色有些得意。 韩成气息羸弱,颤动的嘴角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一股窒息感涌上喉头,这位属实算得上精明的世家子弟闭上了眼睛,基本认栽了。 想不到自己谨小慎微,英明半生,到头来落的下场却是如此不明不白。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老者打开了牢房大门,阔步走入其中,他来到了韩成身前,一把捏住那只肿胀的似般猪头的脸。 周震得意道:“呦,这不是韩二公子吗,怎么这般狼狈啊?还有……” 他将视线转向一边,看着一旁的韩力,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你……不得好死!”韩成用尽了全身气力,总算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几个字,此刻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尽量死在自己弟弟韩力的身前。 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爱护自己这个弟弟,明知是死,现在的他只是害怕自己看到了韩力的惨状,失去了本该有的男儿胆魄,届时若是给吓得尿了裤,那可就连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了。 “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韩成本就臃肿的脸颊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膨胀,一团鲜血从眼角落下,掉在身上浸红了破败的棉袍。 韩力声嘶力竭,他对上清峰掌座怒吼道:“周震,老子迟早拿刀劈了你,你给我等着,你不得好死。” “哦?”老者语调拔高,不自觉停下了手上动作。 他转过身,死死盯着生性鲁莽的韩力。 韩力丝毫不惧,他与老者四目相对,整个人虽被捆在柱子上奄奄一息,眼神中却仿佛仍有千斤气力可与之一战。 韩成无可奈何,好生想痛骂韩力一顿,早些了结此间事,赶去投胎。 可是,自己的弟弟就是这样,他了解他,虽然韩力生性暴躁,睚眦必报。然而,却也属实是一把硬骨头,他以挑战强者为乐,以欺凌弱者为耻,不说好坏,只能算是亦正亦邪。 这些年,韩氏家族做的那些下三滥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情,兄弟二人虽然也有参与,却涉足不深,他俩嘛,虽然也崇尚人上人的地位与特权,但终归不是那不择手段之徒。 这对儿充其量算得上是精明加鲁莽的巧妙组合,时至今日,面对未卜的前途,有悲伤者渴望速死,有愤怒者高声怒斥,有理智者失去理智,有鲁莽者依旧鲁莽…… 周震突然轻咳两声,他上前一步,将一手指尖抵在了韩力脑门。 韩力毫不畏惧,他本就对疼痛不敏感,死亡对于不太聪明的人而言无非就是两个极端,要么怕的要命,要么就权当没有。 毫无疑问,鲁莽汉子是后者。 韩成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属于韩力的最后时刻到了。 下一瞬,壮硕汉子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口中泛出白沫,不消多时便开始大小便失禁。 直到最后,原本健硕的身躯一动不动,紧攥的拳头悄然松开。 …… 死了?! 韩力双眼大睁,他死死盯着身前老者,死不瞑目。 韩成一言不发,心脏早已砰砰作响,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去看那个被他从小看大的身影最后一眼。 周震发出一阵狞笑,他阴恻恻道:“韩成,我知道,你和你弟弟不一样,你大概率并不想死。所以,经过宗门讨论,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韩成紧绷的神经闻言突然一松,然而下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一跳不跳。 “开玩笑的,你还真信了,不愧是韩辰老祖家的白痴,亏你还自诩英明,可笑。”周震嘲讽道,眸中满是不屑。 韩成艰难的睁开了眼睛,愤慨之色直冲瞳孔。 一时间,两颗血红色的眼眸闪烁而起,变得愈发灼热。 周震“疑”了一声,脸上神色有些诧异,他仿佛突然间有了一个新想法。 韩成的心脏顿时感觉猛地一松,上清峰掌座笑容怪异,看着身前这个已然有些奄奄一息的中年身影,竟是破天荒的给他输送了一道生灵气机,吊住了韩成半条命。 与此同时,韩力天灵盖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飞出。 本已应是死绝了的壮硕汉子身形突然再度抽搐起来,抖动了好一阵,胸口竟逐渐恢复了起伏。 上清峰掌座邪魅一笑,他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韩成有些疑惑,这是要放他俩一马吗? 好像并不存在这种可能。 那这老东西是要? 看着眼前一幕,他的心中愈发有些不安。 想来,此刻突然大权在握的原上清峰掌座周震,绝对没憋什么好屁。 果不其然,面容疯狂的老者仅仅是出去打了个弯儿,从隔壁房间取出数件刑具,而后便吹着口哨折返回来。 在韩成身前站定,周震眼神轻佻的看着面前男人,他悠然自得开口道:“没错,老头子我改变主意了,相比于直接灭了你俩,给一个痛快。还不如先剜去你韩成的双眼,再敲碎韩力那小子的膝盖,然后废弃修为给扔出去来的好,如此一来,呵呵。” 老者轻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韩成死死盯着面前的老者,瞳孔随着一根铁钳的靠近猛地收缩起来。 “噗呲。”一声响起,韩成的左眼应声碎裂。 可怜汉子的眼皮向下滴血,整颗眼珠子竟是被那变态老者硬生生给压缩了拽出眼眶。 一滩粘稠液体顺着铁钳的长柄流了下来,混合着猩红色的血液。 不远处,刚刚睁眼的韩力见此一幕顿时吓得惊叫起来,他抓狂般将身上铁链拽的“哐哐”作响。 周震笑着转过头来,他轻声说道:“小力啊,先别急,等下就轮到你了。” 韩力惊悚,浑身汗毛倒树,只觉得内心之中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他下意识想要继续挣扎。 然而,紧接着碎裂的,便是哥哥身上的另一颗眼眸。 看着那颗滴血的眼珠子被周震笑嘻嘻的从韩成体内拔出,韩力喉头紧锁。他想说话,嗓子眼儿却仿佛有什么酸腐的东西涌了上来,韩力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恶心。 周震这玩意儿,确实是个变态! ------------ 第三十九章 她喜食人肉 画面跳转,云乡城驿站内,陈白终归还是嫩了些,捶打了还没三两下,便被陈萍拿捏住了纤细手腕。 玉面少年愤然道:“你再吓唬我一个试试啊?” 陈萍灿然一笑,他问道:“我说小白,我吓唬你怎么了,有意见啊?” 谁承想,陈白的眼中突然不自觉掉出了几滴眼泪来,他全身发力,想要摆脱身后少年的控制,然而再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一切终究也只是徒劳。 陈白回头看着陈萍开始卖惨,他声音哽咽,说道:“王爷,小白害怕。” 陈萍的嘴角翘起了一道弧度,他懒散道:“害怕,什么啊?” 陈白开口道:“那颗脑袋。” 少年的身躯颤抖,些许冷汗早已在不觉间浮在了他的额梢、发尾、后背等处。 陈萍终归不忍,他放开了陈白,转而用柔和的语气轻声说道:“别怕,那些东西都是假的。” “假的?”少年疑惑,他自言自语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脚下的青石,愣愣出神。 陈萍拍了拍陈白的小脑袋,他笑道:“对啊,都是假的,这座驿站其实不单单只是一座驿站,它还是我礼王府在禹州镇压的十二尊大妖之一,‘白骨夫人’的封印之地。” 玉面少年闻言,眼神突然之间猛地一震。 他先是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陈萍,而后便又再度低下了脑袋,不知是想到些什么。 “白骨夫人?”陈白喃喃自语道。 陈萍眼中没来由露出了一抹苦涩,他哀叹一声,缓缓说道:“没错,就是你小时候故事里听过的那尊大妖,白骨夫人。传言中最善勾搭美男子的那个女妖,喜食人肉……尤其是好看的少年。” 陈白恍然,他蓦的抬起头,与身前的陈萍四目相对,内心只感到躁动与不安。 陈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缓缓收敛起了先前的苦涩,将一抹阳光微笑挂在嘴边。 他开口安慰道:“小白莫慌,既是已经封印,自然并不危险。” 说罢,他迈开步子,朝着廊道的深处走去,所过之处突兀亮起了一盏盏油灯。 陈白故作镇定,他僵硬的笑了笑,赶忙跟上。 …… 走了一段,不知过了多久。 陈白心里难熬,他数着来时的灯盏隐约记得来的这一路上大概已经亮了七八十盏灯了。 少年看着远处连绵不断的未知,本就胆子小如鼠的他,不免再度打起了退堂鼓来。 陈萍的脚步声突兀在前方消失。 远远看去,他的身影还再不远处徐徐向前走着,然而所过之处,却再也没有像先前那般清晰如鼓点般的脚步声传来。 陈白心中顿时一紧,只觉得这地方有些邪门,索性也就勇敢了一回,没有僵在原地,转而大胯步朝前方追去。 没走几步,少年便突然察觉到有些异样。 这种感觉,仿佛是迈入无尽的虚空。 明明自己的双腿仍旧在不断向前迈动,却感受不到脚下有丝毫的借力,整个地面仿佛消失了,只留下身旁一盏接一盏亮起又熄灭的油灯在反馈着他的行动。 陈白不由自主得低头看向脚下,霎时间,他只觉得脑后有一股凉风吹过,瞬间汗流浃背! “啊……”胆小少年发出一阵惊呼,整个人就要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可地上,哪能坐人呐? 全泥马是虫子啊! 于是乎,已然是脚下一软的陈白在屁股即将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潜力。只见少年竟是猛地一指点地,整个人瞬间便在半空中横身旋转起来,似一朵迅速绽放的昙花,强行调转过力量重新站稳。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声传来,陈白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仿佛瞬间失去了意识,大脑一片空白。 …… “醒醒啊,怎么又睡着了?” 耳畔,陈萍那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是悄然响起,原本应该已经走出去很远的少年,此刻就站在陈白身前,一手掐诀立于胸前。 “啊?”陈白茫茫然睁开眼,目色迷离。 他躺在地上,地面还是熟悉的青石板,并未爬满虫子。 沉吟片刻,待到大脑逐渐清醒,陈白看向陈萍,他有些虚弱的问道:“王爷,我这是怎么了?” 陈萍眼神有些无奈,他看着陈白那无辜的小眼神,一种难以言喻的闷气莫名产生。 “你是不是数灯盏了?”陈萍反问道。 …… 陈白无言以对,他点了点头。 “真是……活该。”陈萍感慨道,他转身打量了一番狭长甬道,站起身拍了拍有些脏了的袖子。 “跟紧我,别四处分散注意力。”陈萍朗声道,目光凌厉。 “可是?”陈白还想再追问一些什么。 然而陈萍没给他这个机会。 “可是什么?抓紧跟上!”陈萍低喝道,率先迈起步子向前方走去。 陈白无可奈何,见此场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全刹了回去,只得迈开步子跟在陈萍身后。 陈萍转过头来,他看着这个手足无措的少年,再度叹了口气,终归还是和陈白解释起来,说道:“据王府家书记载,白骨夫人身为一方大妖极其擅长伪装迷惑,当年为了镇压它,第二代礼王陈实寻遍整个藏南都寻不到其踪迹,直到最终在此地找到了它的洞府,所以……” 陈萍的语气刻意拉的很长,他斜撇着一旁陈白的脸色,见他果真是不出自己所料,吓得在衣中口袋翻找起擦汗的手巾来,不免心中有些想笑。 “这里是他的洞府!”陈萍交代道,他将视线看向前方,不再去理会身后的陈白。 先前看到陈白走着走着竟是原地转起圈来陈萍就知道,这家伙三心二意,在这诡异的环境里胡思乱想,定然会引来白骨夫人的摄魂余威的侵扰,故而刻意停下了脚步,备好巴掌准备提醒,这才有了现在安然无恙的陈白。 若非如此…… 只怕少年此刻已然疯癫! 陈白心中忐忑,啥,洞府? “不是封印吗?”少年脱口而出。 陈萍点了点头,他淡定自若的缓缓说道:“是封印,但这里也是她的洞府,陈实将她封印在了自己的洞府里,这个解释,很合理吧!” ------------ 第四十章 徘徊花 陈白脸色一黑,这解释,很合理吗? 要知道,这里可是云乡城啊! 是矗立在藏南边境长达千年之久的古城! 六境大妖敢把洞府修在这儿?怎么可能…… 陈萍仿佛看出了少年的思索,沉吟片刻,他继续开口幽幽说道:“我知道你也许不信,但这就是事实,八百年前的藏南,整座云乡城都是白骨夫人的藏身之所。那时,城内的八大世家豢养有女眷千余人,据王府暗录记载,其中有近两百人被白骨夫人做成了生包骨,而白骨夫人极其下属喽啰则是常常顶着这帮女子的生皮,混入人群之中吸纳阳气。长此以往,虽未害出太多命案,却也导致城内诡事不断,居民大都身体羸弱。”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白,见少年此刻已然驻足原地不敢向前,旋即轻笑一声。 “小白别怕,此刻的云乡,也许还有披着女子生皮的骷髅精呢。”陈萍贱兮兮笑道,顺手拍了拍少年肩膀。 陈白吓得一哆嗦,两只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向身旁四周,生怕此刻的自己仍在幻境之中,直到…… 陈萍再次发出一声轻笑。 声音听在陈白耳中似银铃般悦耳动听,瞬间令面前少年不由为之一愣。 陈萍转过头去,目光有些凝重。 “看来是快到了。”他沉声说道。 身旁景物忽然变幻,整个甬道的空间仿佛突然高大了许多。 不远处,一盏盏油灯在二人还未涉足之时便已经相继亮起,迷幻的芳香随之袭来,吸引着两人的灵魂。 陈白不由自主的再次迈开步子,心中恐惧不知为何竟一扫而空,大步朝着前方这座逐渐变得高大宽敞的长廊快速走去。 廊道内灯火依稀,能够隐约望得见的地方,仿佛有一座半开的石门,伫立在廊道的尽头。 “喂,你干什么?”陈萍见此场景,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他快步追上方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少年,朝着陈白的后脑勺就是一口凉气喷出。 果不其然,陈白毫无反应。 这家伙…… 陈萍脑门子上一阵黑线划过,心中不禁有些埋怨自己。 好端端的,非得带这么个拖油瓶下来受罪,何苦来哉啊? 得,若非今日此情此景,想必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看好的少年,心智竟是如此容易受人蛊惑。 孽是自己造下的,终归还得自己来赎。 毕竟,找到问题,总要付出些代价。 …… 想到这儿,陈萍身下丹田突然传出一阵躁动。本已枯竭的气海,恍然之间竟是再度转动起来。 气海内并无任何气机,只是空转,却仿佛瞬间改变了少年周身的气场,调动来大量的灵气汇为一团。 陈萍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他神色黯淡,强忍着小腹剧痛开始运功。 ……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白气再度自他的掌心缓缓升起,无比炙热。 少年抬起了那有些发烫的双手,他双眸紧闭,将之狠狠拍在了陈白身上。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一阵热流,此刻的陈白不禁表情大变,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回头死死盯着陈萍,气息浑浊。 “这怎么可能?”陈萍好生疑惑,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只觉得脑袋瓜一阵嗡嗡作响。 按常理而言,自己打入陈白体内的气机,此刻应该正在不断冲击着他的任督二脉,令他感到神清气爽,逐渐清醒才对。 可此时此刻的陈白哪有半分变得清醒的样子?醒是醒了,却仿佛丢了魂儿一般,举止怪异…… 陈萍不禁陷入了思索之中,他看着远处的那座半开石门,双眸一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非? 一种可能在陈萍的脑中升起,他看着眼前少年,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 陈白的灵魂此刻早已出窍,他游荡在狭长的廊道里,向着前方石门大步跑去。 方才在那道香气渐起之时,陈白就已经知道了前方有什么。 那分明是徘徊花的味道,是自己娘亲最喜欢的一种花香。这是独属于他的童年回忆,是这些年多少次在梦里才能闻到的味道。 少年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火热的内心,临近石门,他的灵魂直接一头扎了进去。 心脏砰砰直跳个不停,陈白抬起头,将视线眺望向更深的地方。 这里面很黑,墙壁上已经不再有灯盏亮起,照明前方的路。 他放慢了脚步,环顾四周,小心翼翼的朝着那芳香气味传来的方向缓步挪动。 一步,两步,三步…… 近了,更近了! 突然,一团火焰从他的右手边上兀的燃着,将屏息凝神,小心朝前方迈进的陈白给吓得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下一刻,少年的两脚突然猛地向上方发力跃起。瞬间便将先前的所有小心与谨慎,全然抛之于脑后。 诡异火焰突然变色,只是片刻,便由一团血色的红变幻成了一抹幽暗的灰。 陈白眼神一滞,身影落地,左侧小腿仿佛碰到了什么东西,使他旋即不由为之一颤。 他的目光迅速闪烁,转而看向了身体的另一侧。 一座水晶棺椁赫然浮现…… 陈白木然,他借着火光小心朝着棺内撇去。 一看之下,瞬间汗毛倒树! 这里哪有什么鲜活的徘徊花啊? 分明就是一株从白骨骷髅眼窝子里汲取营养才长出来的…… 猩红玫瑰! 少年的呼吸仿佛凝滞了,陈白大脑忽然间变得无比清醒,他看着那座晶莹剔透的水晶棺,只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直死死的盯着自己。 下一刻,面前的骷髅突然动了,却不是张牙舞爪。 它妩媚的朝少年招了招手…… “天呐。”陈白惊呼出声来,他赶忙向身后退了一步。 背后软绵绵的,仿佛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少年纳闷,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朝后方观望。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令他终身难忘! 一个人影突然之间浮现在了他的眼前,是一位衣衫有些褴褛的美丽女子。 她手中抱着一个小婴,目光慈爱。 陈白有些不明所以,直到…… 他听到了那段多少次令他魂牵梦绕的徘徊花小调,是娘唱的。 她说:“徘徊花,独徘徊。空守回忆,只余徘徊。” 陈白愣住了,他看着眼前场景,双眸望穿秋水。 回忆里的那首小调并不是这样唱的,应该是:“徘徊花,独徘徊,空守回忆,只为余年!” 少年突然声泪俱下,他无名哽咽! ------------ 第四十一章 如见深渊 “你哭什么?”娘亲的身影突然回过头来,她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声音柔和。 陈白不知所措,他赶忙摇头。 虽然他心里清楚,此刻面前的身影大概并不是娘亲的魂魄所化,可他的感性却依旧令他很难在这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亲切面孔跟前做出抉择。 女子看到少年没有说话,她莞尔一笑,对陈白轻声说道:“别怕,我儿过来,娘抱抱!” 少年不自觉的朝后方缩去,动作稍有些迟缓。 此刻,虽说陈白的心中有些抗拒,他知道那是假的,可身体却就是不那么听使唤,一种源自本能的力量,令他不自觉的想要与前方的那道身影相拥。 那女子画眉轻佻,见少年囧境,面容之上,欣喜神色一时间难于言表。 “来啊,让娘看看,是不是长大了?”她云云说道,目光慈祥。 陈白本能的目光躲闪,他想要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却徒劳无功。 那双眼眸,仿佛有神奇的魔法一般,吸引着少年的注意力。 陈白不觉间朝前迈出一步。 下一刻,如见深渊! 只见先前美好的画面忽然消失,转而出现的,是一个大张着嘴,笑意玩味的棺中白骨,它的眼上还点缀着那朵不需要阳光就能生长起来的诡异玫瑰花,颜色血红。 陈白瞬间被惊吓的面无人色,他下意识想要向身后躲闪,整个人的身躯却仿佛瞬间定格在了原地,任由他如何用力,却动弹不得分毫。 他瞳孔收缩,眸中惊悚难于言表。 棺中白骨突然剧烈抖动了起来,连带着整座水晶棺一同传出了令人心悸的“嘎吱”声响,白骨骷髅似活过来一般,用尽力气想要从棺椁中爬出。 “啊,救命!”少年终于再也忍受不住面前场景了,他惊吓的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一只大手突然抓在了他的背上。 下一刻,陈白只觉得钻心疼痛涌上心头,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拉拽力道仿佛瞬间将他整个人都给拖拽出去老远。 少年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身前一幕不禁令他愣在当场。 “我怎么在这儿?” 看着远处的灯火和依稀可见的石门,陈白有些疑惑。 “灵魂离体,鬼迷心窍,俗称鬼遮眼。”陈萍的声音从他的身后断然响起,恍惚间有些虚弱。 陈白木然,他猛然间回头看去,发现陈萍此刻已然是枯坐在他的身后,汗流不止。 “王爷,您?”少年小声问道,仿佛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陈萍摇头说道:“无妨,我休息些时候便好,接下来你务必不要再分心了,现在你头顶三魂已去其二,若仍旧我行我素莽撞胡闹,那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说罢,陈萍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深吸调神。 陈白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愧疚之色写满面容,他静下心来,缓缓落座,开始为陈萍护法。 …… 过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炷香,也可能是几个时辰、甚至几天几夜。 当陈萍废了不知多大力气,总算调整好自身气机之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身前,陈白此刻亦是双眸紧闭,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种空冥状态,一呼一吸间极具道韵。 “哦?”陈萍不禁有些意外,观察片刻,面庞欣慰之色逐渐浮上眉梢。 看来先前的罪也算是没白挨,自从他传功给身前陈白,陈萍便开始觉得自己兴许是做的有些错了。 当然,这个错误并不是他传功这件事本身。 而是陈萍觉得,对于陈白,自己可能多少是有些拔苗助长了。 毕竟,将一个普通守拙境的武者强行打开气海去打熬灵魂这种事,他自始至终并无多少经验 哪怕在之前看来,即便他陈萍的决定有一万种合理性,初衷也是建立在不浪费自身机缘的前提基础之上;但最起码,在拔苗助长一事上面,他需要承担的连带责任也绝对是无可厚非的。 为了能够平安到家,陈萍先前草率做出的决定,甚至有可能一举直接断送了少年此生本该有的大道机缘。 “呼,还好!”感受着端坐在身前的陈白,陈萍不禁长舒出一口闷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自言自语道。 眼前的少年,无疑已经算是正式在问心境界登堂入室了,兴许是在诸多幻想中受到了些启发,此刻正在小心塑造着那颗独属于他自己的通明之心。 陈萍站起身,抬手将腰间玉坠摘下,挂在了陈白身上。 他独自朝那座巨大的石门走去。 身旁灯盏一直亮着,传说用人鱼油脂熬出的灯油,可以足足燃上千年而不熄,是为“长明灯”。 陈萍脚步平稳,随着走过的地方,狭长的廊道逐渐被拓高、拓宽,回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愈发清晰。 他的心不禁开始变得非常平静。 在这样的环境下,任何细碎的声音都逃不过人的耳朵。 陈萍也一样,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步入石门,开始感受黑暗所带来的无尽未知。 其实啊,这座石室内什么也没有! 除却了房间中央,一支不知何时倒在地面上的小小旗帜以外。 整个空间,空荡荡一片,只剩下陈萍一个人和几幅雕刻在墙壁上,由于黑暗遮掩,故而根本看不到的壁画罢了。 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射出精光无数,他扫视向四周,无视黑暗的同时,自然看到了那枚小小的旗帜和那几幅巨大的异常怪异的精妙壁画。 “嘶。”看着墙壁上的画,陈萍不禁突然感到有些头疼,他倒吸一口寒气。 兴许是因为先前恢复的还不算充分,此刻的他只觉得自身精力竟在观看这几幅庞大壁画时,开始变得有些疲惫。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凝神定睛朝墙上望去,背后感觉略微有点冷。 只见,就在这石室的高墙之上,有一个神色妩媚的尤物女子,变幻有十三种怪异表情,纷纷看向了这个房间的中心位置。 就是那颗俨然倒地的小旗! “这,难不成?” 一个不好的预感自陈萍心中浮现,他赶忙三步并做两步,迅速来到了旗帜旁边。 下一刻,不想看到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 ------------ 第四十二章 一条木龙 一声炸响,突然自石室更深处传来。 紧接着便是浓郁的血雾,不知为何竟是自房间地面的石砖缝隙里开始悄然升腾。 陈萍赶忙从地上捡起了躺在地上的那支小旗,迅速将之插在了它本应竖立的阵眼之上。 这可是整个房间的机关所在。 据王府史料记载,白骨夫人的洞府本就取自先古时期的某位王侯陵墓,墓穴中自然设置有机关重重,以防外人盗窃。 故而,自白骨夫人入驻此地起,为了回家方便,就在墓穴的前室的中央,立下了这么一颗化阵旗。 先前若是陈萍的一身修为还在,遇到这么点机关倒也无妨,大可不必慌乱。 可少年此刻,除却了全身上下还留有礼王剑残存的三分杀气能够用来自保,整体而言,已经与凡人无异。若是当真与这机关搅和在一起,难保不会出点什么意外。 声音渐小,血雾随着化阵旗的矗立,开始缓缓朝着地下渗透。 陈萍迈开步子,向墓室深处走去。 前室的尽头,有两尊大小一致,相对而立的石俑,雕刻成了顽皮嬉戏的童男童女样式。 王府杂记中对此并无太多记载,陈萍也就没太当回事。他姑且认为,这两对石像,大概与当下民间丧葬习俗中流传的‘妇人启门’有异曲同工之妙。 走过了前室,便是这座王侯墓地的中央大殿,一个四四方方的宏大空间。 陈萍再次走过狭长甬道,从一扇宽厚的石门步入其中。 下一刻,即便是身为一州君王的少年,也不禁发出了一声感慨,为眼前的场景所震撼。 这一刻,他总算是明白为何白骨夫人要占据此地变作洞府之用了。 映入眼帘的奢华主墓室中央摆放的哪里是什么名贵的棺椁啊! 那分明是…… 一尊金碧辉煌的龙床! 高大的水晶台上,放着的……一尊五爪金龙嵌玉床! 主墓室很大,四周空荡荡一片,两盏长明灯突兀自高台的两侧亮起,紧接着就是第三盏、第四盏。 再往里走,就是这座大墓的后室,也就是用来存放墓主人生前所爱的宝物,以及诸多陪葬品的房间。 时过境迁,陈萍自然清楚,此墓必然也是早已被不知多少伙的贼人洗劫过多少次了。 只是这尊华的美龙床被遗留此地,毋庸置疑也是成了少年此刻心中的一大谜题。 按照王府史料记载,墓主人的棺椁从前应当是存放在这座主墓室左侧的西侧室深处西北方位的,按照整座大墓的风水格局来看,可谓是相当不讲究。 西侧室西北方位,若以后天八卦进行推演,当属乾位,乃是这整座大墓之中金气最重的地方。按常理来讲,处理好此处风水,可保后世人丁兴旺,香火延续。 然而,如果是埋人的话,则恰好阴阳相反,有悖常理。 毕竟,谁家好人做风水,会将一个死人葬在本应该属于活人居住的位置上? 这绝对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虽然西北乾位有着对于男性而言代表着源源不断的生气,可死人哪里需要什么所谓的生气浇灌? 这就好比是一棵根茎凋敝的老树,不论是用再怎么效果显著的肥料浇灌,都不可能有再次萌生新芽的机会。 相反,如果用力过猛,此类布局便会有很大可能伤及子嗣的福报与气运。 除非,这里…… 情况特殊! 陈萍眼神一凝,开始陷入沉思。 他看着身前这座气势恢宏的大殿,只觉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对于陈萍而言,并没有什么危机感涌上心头,只是好似落下了些什么…… “难道?”陈萍有些犹豫,双眼视线来回打量着这个大到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昏暗房间。 突然,他眼前一亮,眸中迸射出一阵精光 “我明白了!”陈萍兴奋道,他看着那两排先前亮起的灯火,神色亢奋。 若是说按照自己先前的认知常识进行推断,王府史料中记载的此墓葬丧习俗显然并不合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此地在风水布局上,没有合理的可能性。 事实情况也许恰好相反,这里的风水应当极好! 毕竟,身为一座规制极高的王侯墓,此等身份地位的墓主人,若是连所选风水都做不到到细细打磨,很明显并不符合逻辑。 所以,如果抛开所有可能的不可能之后,在这座被六境大妖精心挑选过的古墓里,便只剩下了一种仅存的可能性。 这座古墓,极大概率是一条典型的望气学中的所谓“平洋龙”布局。 什么是平洋龙? 那可是一条正儿八经的平原卧龙。 简称“龙脉”之中最难寻的存在! 这类布局,按照天下望气师鼻祖杨叔茂之于《撼龙经》中对“平洋龙”的总结,毋庸置疑出现在这云乡城中,就很合理。 合理在哪? 《撼龙经》有云:“平地龙从高脉发,上起星峰低落穴。” 这座云乡城能够在这寒气凛冽的藏南,享有春城美誉。无疑便有很大可能,其本身就是一条木龙周边的风水宝穴。 再加之此城气数千年不尽,纵使是在这靠近藏南,距那座传说中鬼魅横行的西山亦不远的禹州西北,能屹立不倒,更是应了那句民俗谚语:“行龙脉之处,能生不倒之城。” 陈萍神色回转,他抬起了脑袋,眸中神色豁然开朗,瞬间顿悟。 “原来如此,既是一条木龙的结穴之地,也便怪不得这墓主人要将自己的尸身安置在大墓的西北,以乾位金气克来之了。”他喃喃自语道,不由得感叹此墓修建之初,墓主人的煞费苦心了。 以自身为利刃,将一条真龙龙脉斩断,截取其精华为己所用,福泽子孙。这得是何等的雄心壮志?! 只是恐怕这墓主人也未曾想过,有一天,自己所做出的一切努力,会被一只大妖给惦记上。最终,付诸东流…… 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 龙脉乃尽是真龙所化,岂能被凡人永久截断? 道在自然,强求不得! 想到这儿,少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 封印之地,已然明了! ------------ 第四十三章 障眼法 礼王府史料中,并未对禹州十二大妖的封印细节有过详细交代,这也是为了确保其封印之地的隐秘性,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在清楚其封印方法的前提下,取巧打开封印,致使苍生苦难。 故而,历代礼王大都只是知道这十二大妖封印的具体地点,却对于眼下的封印方式一无所知。 这也就导致了,此时此刻的陈萍即便知道这白骨大妖的封印就在眼前的墓穴里,却始终寻不到它的具体藏身之处。 就像先前,南海楼山矶外的龙王庙和藏南雪山深处的白狼王,一明一暗。 前者乃是被道君以十二都天大阵镇压,龙王庙所处在明。后者则是与藏南雪山山脉化为一体,虽然自山顶天潭可以直接观望到一些边际,却仍所处在暗,整座封印只能观得冰山一角。 眼下这座大墓之中,大妖封印究竟在何处? 就在…… 陈萍低下了头,他会心一笑。 这白骨大妖身为禹州十二大妖中排行相对靠后的一位,想来也不必需要像镇压邪青龙与白狼王那样,非得凭借什么天人手段亦或者地脉造化才行。 恰恰相反,如果此地曾经被白骨大妖选做洞府的原因乃是因为墓主人曾以自身做刀剑,截取了龙脉气运的话。那反其道而行之,只需要把这座墓斩断的龙脉给它接上,先前所有受到这笔“不义之财”恩惠的人,便必然会遭到天道的惩罚! 所以,既然西北方位曾经是刀,刀后来又被取走了。那依靠这木龙龙气就能够简单直接镇压的地方,很简单…… 就是土位! 也就是后天八卦当中,西南方,坤宫所处! 如果按照书中所写五行之理,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木龙骑在土地上,是为得势得地! 先前从前室进来,陈萍并没有看到本应该出现前室两侧的两座东西耳室的甬道。 当然,那时的他也只是疑惑,觉得可能此墓葬在风水上与近代大墓略有些不同,耳室位置应该在连接前室与主墓室的狭长甬道之间,也就没太在意。 可直到他到了主墓室,除了看到了眼前的这座高大的水晶台和那两侧被灯火逐渐照亮的东西侧室墓门以外,便再无其他。 耳室之位,不知所踪? 少年转过身,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现如今,陈萍自是已经了然于胸,他朝着先前进来的那座墓门走去,步伐极快。 怪不得之前前室的房间里刻有那些个诡异的壁画,难不成这全都是障眼法? 是了! 就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障眼法。 东西耳室的门并非没有,只是被别有用心之人以精妙壁画转移了注意力,将本应清晰的墓门隐藏在了壁画之中,与之融为一体。 黑暗的甬道中有凉风袭来,吹得匆忙赶来的陈萍不禁打了个寒战,先前的墓室逐渐映入眼帘。 陈萍加快了脚步,小跑一段路,再次进入到前室之中。 他突然驻足而立,开始朝着墙面上雕刻的诸多壁画,细细打量起来。 石室内,巨大的墙壁上,十三尊高大且诡异的巨像仿佛都是活物,盯得时间久了,令少年大脑有些吃痛。 突然陈萍眼前一亮,他看着前室中央两侧石壁上的两尊表情石刻,不禁心中大喜。 竟是这般简单?! 这哪是先辈们刻意隐藏了东西耳室的墓门呐? 这分明是放在台面上的,先将两扇墓室的门给关上,而后又用精美的雕琢加以掩饰,最终将墓门与墙壁融为一体的一种化解功夫。 那两个表情的石刻是对称的,同一位女子站在两座高楼之上,楼下有很多层,各自景象万千。可相同之处,每层都刻有一扇类似于墓葬的——石门! 毋庸置疑,这些个门,其中一扇,必然就是那进入东西耳室的入口! 想到这里,陈萍长舒出一口气,朝着前室中央再次迈开步子走去。 那支小旗还立在那里。 陈萍走到一旁,蹲下身,朝着一侧的石墙遥遥望去,只觉得那些石门仿佛对自己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拉拽着他想要上前去一探究竟。 眼底泛起了一抹血色。 现如今,已经毫无修为傍身的少年想要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看清楚周围的一切事物,只能用这种粗暴简单的方式,强行以体内残存杀气压迫血脉,使眼眶充血来提高目力。 走上前,他缓缓地把手搭在了墓室的墙壁上,朝上方石像抬头望去。 一扇门,两扇门,三扇门。 突然,陈萍眼神一滞! 果不其然,在这些形制相似的石门当中,仔细打量一番便会发现,其中确确实实有一扇门的外形与其他门差异不小。 而在这石门所处的高度,那雕刻女子表情上的双眼余光,仿佛也在遥遥之中,与之呼应。算得上是一桩十分奇妙的设计。 如果说,以上这些都还只是巧合,那陈萍接下来的发现,便毋庸置疑印证了,在这座墓穴当中,东西耳室是确实存在的。 只见,就在那高大石刻所在的石门缝隙处,此刻竟隐隐有土灰垂落。 虽然这些掉灰的地方痕迹十分都是相当细微,但陈萍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曾经有人刻意在上面打过灰,抹过图层,想要刻意遮掩……耳室的墓门! 由于墓室里与外界不同,这等规制的大墓更是远非寻常,一般来说即便尘封千年,也应是一尘不然,更何谈墙壁这种压根挂不住灰的地方,怎会掉下一层明显是人为糊抹上去的青紫色石灰了。 这便是墓门之所在了! 陈萍嘴角总算是浮起了一丝释然。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此番由于礼王剑不知缘由的崩碎,原本与之有关的封印,也极有可能因此而出现不同程度的损毁。至于这些究竟会带来什么影响? 没人知道…… 有可能会有大妖乘机挣脱束缚,再次为祸人间! 陈萍有伤在身,这时候本应该少些操心。 但若是封印在荒山野岭的大妖也就暂时罢了。 这云乡城内的封印事关成千上万平民之生死,陈萍身为礼王必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重新加固封印,确保百姓安宁。 既如此,只能拼了! ------------ 第四十四章 对比鲜明 费了很大的功夫,陈萍甚至不惜用上了残存杀气,这才总算是将那座尘封的石门给完整的打开。 一条狭长甬道,出现在了他的头顶正上方,雕像三层楼那么高的地方。 陈萍想要一跃而起,脚上却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的不像话。 此刻的他,也许已经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 浑身修为散尽,礼王剑残存杀气,亦是十不存一。 他小心翼翼的用手抓住了雕刻的棱角,缓缓地朝上方爬去。 这座墙并不高,却很难爬,陈萍将手指伸进细小的雕刻缝隙之中用尽了力气,换来的却只有酸痛的手指和收效甚微的攀登速度。 几丈距离,曾经是那么的简单,现如今又是如此的艰难! “唉……”少年免不了一声轻叹,他强忍着肩上传来的酸胀感,咬紧了牙关。 ‘自己兴许是真的快要死了吧。’陈萍想道。 现在的种种,令他无法直视曾经被自己扛在身上的沉重使命。 他还是礼王吗? 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放弃。 但实际上,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大抵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礼王陈萍,终究只能成为一个过去。 而现在的他,基本上算是半个将死之人! …… 疲惫,漫长的攀岩,还有对前路的未知。 陈萍面临的一切,都令他如此迷茫。 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十分急促。 陈萍攀爬的不胜辛苦,已经多少有些疲惫。他抬头向上方看去,看着还有足足一丈多的距离,沮丧与痛苦浮上脸颊。 过去,终归还是成了过去。 脚步声渐缓,一道清澈的嗓音从陈萍的背后传来。 陈白看着那一袭像蜘蛛一样贴在墙上的身影颇有些疑惑,他开口问道:“王爷,您爬那么高干嘛呢?” 陈萍好生无奈,他转过头,露出了一抹苦笑。 “自然是要上去。”陈萍说道。 “上哪去?”陈白疑惑,他将视线转向上方,结果就发现了那道方才被陈萍费尽力气才打开的墓门。 “这,很难吗?”陈白颇为不解,他看着那虽然不矮,但其实也不算很高的墓门,有些想要跃跃欲试。 陈萍依旧在努力地攀登着,他将视线转回前方,手腕发力,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却不料,下一刻。 陈白的身影一闪而过,只听到“唰”的一声,一道白影掠过了高高的石刻,竟是直接钻进了那道漆黑石门里消失不见。 陈萍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脑门子上飞了过去,再次定睛一看,一条胳膊就从自己上方伸了下来。 “王爷。” 陈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少年探出了那颗小脑袋,满脸的惊喜。 陈萍见状不禁一愣,这小子还真就这么突破了? 一跃五丈远,妥妥的问心境无疑! 他握住了陈白的手,而后便被少年直接给提了起来。 此番费尽功夫,到头来竟只是二境修为的陈白一跃而已。 陈萍不禁摇了摇头,一抹失望神色浮上眉梢,他多少有些气馁。 陈白此刻仍沉浸在突破的喜悦当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对现如今的手头力道充满了自信。 “走吧。”陈萍调整好心情,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率先朝耳室深处走去。 “哦。”少年答应了一声,也快速迈步跟上。 陈萍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少年,只觉得此刻的陈白与先前那个胆小如鼠的傻小子,不能说是有啥区别吧,只能说……判若两人。 走了两步,他突然开口对陈白说道:“再往里走,大概率就是白骨夫人的封印之地了,等下你若害怕,就先待在耳室门外,我独自进去处理便好。” 声音很轻,很温柔。现如今的陈萍生怕陈白又因为自己的解释而受到封印之地溢出能量的影响,再次失去理智。 谁料,陈白的举动令陈萍颇为意外。 只听他“哦”了一声,紧接着就加快了脚步,跟在自己身旁。 “你要进去吗?”陈萍疑惑问道。 陈白点了点头,说道:“当然!” “不害怕?”陈萍又问。 “不怕!”陈白语气坚决。 陈萍心中了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仍在发抖的手指,不免会心一笑。 也许,这就是跨越问心境能够带给修行者最大的提升吧。在这个世界上,修行的人从来都不少,但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炼体的皮毛上无可自拔。绝大多数江湖武夫便是如此,大都是练了一辈子武,想要以武入道,却终归不明心道之精髓,浮于表面,妄想窥见青天。 武道一途,如果当真想要登堂入室,便必须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修行修的是心,唯有心定,才得神凝,凝神聚化,方可得见青天。 故而,只有跨过了问自己这道门槛,对于武道一途的修行者而言,才算的上是真正的登堂入室。不会再被世间轻易定性为“沽名钓誉”的凡夫俗子了。 陈白此番,一连经历多次诡异幻境,无疑也是有助于其打熬自身心境,从而真正跨过这道对于天下武夫而言,首当其冲的“门槛儿”,得到了从实力到心境上的质的提升。 总之,现如今的陈白,胆子比之前大了很多。实力嘛,一跃五丈远,提升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 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眼前的狭长甬道,已经逐渐快到尽头了。 远处的墓门内,隐约有跳跃升腾的火光,反复明灭。 陈萍加快了脚步,他率先走向西耳室的墓门,紧接着就是驻足在门边,探出头向里面眺望而去。 陈白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有样学样,踮着脚尖扒住门框,小脑袋往里面探去,两个大眼睛一眨一眨。 耳室内的景象,稍微有些复杂。 并没有如陈萍先前猜测的那般,有一个显眼的大阵凝刻其中。 事实情况恰好相反,耳室内堆满了杂物,一个又一个的大小箱子,占据了房间的绝大多数空间。 中央,有一尊烛台,上面点着一根很高的鱼人烛,此刻正火光跳跃。 陈萍的心里不知为何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他看着这座大小只有十丈见方的耳室。 总觉得,这里好像有些…… 不对劲! 毕竟如果先前推测没错的话,白骨夫人的封印不可能出现在这座大墓的其他地方,除非是这座耳室,还有隐藏空间。 突然,他心中一紧。 陈白…… 好像不见了! ------------ 第四十五章 进退之间 原先少年趴过的墙角,此刻干干净净,空无一人。 陈萍血脉喷张,眼眸上再次泛起一抹血色,他定睛看向陈白消失的地方。 然而,空无一物…… 少年好似突然消失的毫无痕迹一般,不知去向。 陈萍脑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朝着陈白先前趴过的另一侧墙角走去,学着他的样子,将脑袋再次探入墓门。 下一刻,一幅奇妙景象瞬间浮现在了陈萍眼前。 墓门还是那个墓门,耳室也还是那个耳室。 只是不同的是,先前房间中央摆放的那支长明灯,突然之间竟然变色了。 一抹幽绿色的火苗在烛台上闪烁跳跃,似乎附着有生命灵性般,挑动着少年的心弦。 陈萍只感觉到脑中有什么东西仿佛要炸开,他情不自禁的低头看去,一看之下,身前的整座房间地面,仿佛都被一层幽绿色的火焰所覆盖。 脚下,熊熊烈火开始朝着墓门外蔓延开来,几乎只是片刻,便要烧到陈萍身上。 这是,幻境? 陈萍颇为疑惑,他想不通为何陈白会在片刻之间突然消失,难不成就连自己,此刻也陷入了白骨夫人的幻境之中? 有这种可能,但是不大! 陈萍现在能够很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前所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是真实的。 但至于为何先前在墓门的另一侧观望时,所看到的场景与此刻不同,他很不理解。 不自觉向后跨出一步,熊熊大火步步紧逼,迫使陈萍继续向后方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 火苗在少年的身旁攒动跳跃,陈萍的心也随之一同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不知道沾染上这些火苗会经历些什么,所以只得躲闪,只敢后退。 然而,就这么躲了一会儿,陈萍好似发现了什么异样。 这火苗仿佛能够预先判断他做出的决定一般,陈萍每一步向后退多远,它便会向前进几寸。 这? 算了,不管了。 陈萍咬牙,试图此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 果不其然! 火苗,竟然退了?! 这一刻,陈萍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看来,这地面上的火苗与先前在前室中的壁画是类似的,都是一种试图将闯入者蒙在鼓子里的障眼法。 至于地面上的火苗? 它的确存在! 却并非是因为地面被引燃。 一种设想出现在了少年脑中,陈萍缓缓地抬起头,不再去关注脚下的状况,大踏步朝着先前所处的墓门方向走去。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陈白的消失,也许就在这火苗的进退之间! 既然火苗是幻象,那么墓门附近,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以制造这些幻象的产生条件。 也就是说,这座墓门也许才是进入白骨封印的关键。 再次来到墓门跟前,陈萍没有抬头朝耳室内观望,他只是低下身,朝着身旁的整座石门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 墓门并不算很大,宽高各在一丈左右,厚重的石门朝前打开,门上的铆钉传递出岁月的韵律。 陈萍在墓门上摸索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不免柳眉微蹙。 从各种角度来看,这里都只是一座最普通的石门而已,除了有些独属于岁月的沧桑便再无其他特殊之处。 然而,下一刻。 陈萍的瞳孔不禁猛地收缩。 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搭在了他的身旁的门框上。 陈萍抬头望去,石门内并无人影,然而那只手就仿佛是从里面凭空出现一般,死死拽着墓门。 一股拉力突然产生,那只拽着门的手瞬间吃力,关节迅速紧绷,手背上青筋暴露。 少年定睛望去,心中不禁一惊。 这只手的主人,不就是陈白吗? 可这门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他一把拽住了陈白那只死死抓住门框的手,双脚用力踩地,使了个千斤坠,向后方使劲拔去。 一用力之下,陈白仿佛也有所感知,纤细的手掌顿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发疯般的想要将整个身体拉出。 陈萍无可奈何,此刻的他费劲全身气力,却毫无成效。 少年知道,这是自己体内最后的残存王剑杀气了,但他没有办法,不得不用。 血色笼罩了陈萍的双眸,不断上涌,致使他的面颊长得通红。 “啊!”陈萍发出一声怒吼,原本无力的双手,肌肉瞬间爆涨。 陈白就这样被他硬生生拉拽了出来,连带着身后还拖出了一根粗壮的缠绕在少年脚踝上的巨大藤蔓。 陈萍血气喷发,礼王剑残存的最后一丝剑气全然释放,瞬间便将陈白身后的那根粗壮藤蔓给砍成了两截。 他顾不得体内的气机翻江倒海了,也管不上身下丹田所传来的阵阵剧痛了,陈萍抱起陈白拔腿就跑。 怀中的玉面少年,脸色惨白。 他睁开眼睛,有些痛苦的从牙缝中挤出了一抹惨笑,看着满脸通红的陈萍,少年虚弱道:“王爷,对不起,小白又惹麻烦了。” 着急跑路的陈萍此刻并没有理会陈白的言语,他只顾着朝来时方向拔腿跑路,一直跑出很远,这才朝身后的耳室方向小心看去。 那藤蔓并没有追来! 陈萍长舒出一口气,下一刻,整个人便虚弱的瘫倒在了地上。 陈白面色虚脱,他一瘸一拐的缓缓站起身,看着躺在地上的陈萍,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办,怎么办?”少年有些抓狂。 第一次看到如此虚弱的年轻王爷,还是深处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之中,毋庸置疑,陈白慌了。 陈萍大口喘着粗气,视线的余光死死盯在了身后的墓门方向,生怕一不留神,二人便会再度身临险境。 “你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陈萍喘着粗气问道。 陈白低下了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道,就是突然一下,就不知怎的被拉进去了。”玉面少年说道。 “墓室里有什么?”陈萍又问道。 陈白缓缓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没看清,里面一团乱麻,密密麻麻的长得全是刚才那种草,然后中间好像还捆着一个东西,黑漆漆的,很大!” 陈萍不禁眼前一亮,草困坤宫? 木龙骑在土地上! 是封印?! ------------ 第四十六章 白骨 “扶我起来。”陈萍挣扎说道,扭动着身躯便要起身。 陈白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他将陈萍从地上扶起,而后便跟着少年,再次向耳室方向缓缓挪去。 “王爷。”看着目光坚决的陈萍,陈白有些犹豫。 “怎么了?”陈萍疑惑道,他扭头看了眼目光躲闪的玉面少年。 陈白扭捏说道:“王爷,我觉得,也许我们应该……” 他沉默了,已到嘴边的话不觉间又被他咽回了腹中。 陈萍看着玉面少年,心中了然,他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只是事到如今,既然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放弃总归是有些太可惜了。 “放心,我就去看一眼。”陈萍安慰说道,费力的抬手拍了拍陈白的额头。 少年点了点头,他“嗯”了一声,看向陈萍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坚毅。 陈萍再次来到门前,那半截被礼王剑最后剑气所斩断的粗壮藤蔓仍散落在地上。 陈萍俯下身,抬手捡起了一段诡异藤蔓,将之放在眼前细细打量。 一看之下,少年不禁心中一惊。 诡异的芳香,纤细的花苞,重叠的花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花界天魔“曼陀罗”? 传言,这种花与生俱来便有着能够令人致幻的诡异功效,故而也时常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蛊师拿来当做养料来滋养本命蛊。 只是,从面前这段被斩断的曼陀罗残骸来看,里面的那朵魔花,毋庸置疑也太大了些。 陈萍不觉间吞咽了一口口水,他看了眼墓门深处,景象依旧是那一团跳跃的火光,掩藏在耳室的中央。 再次用手扒住门框,陈萍将脑袋朝耳室内小心伸去。 “王爷,小心。”陈白有些焦灼,他看着陈萍那义无反顾的样子,联想到先前少年脸上的疲惫,不免忍不住开口提醒。 陈萍没有说话,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无妨,大不了一死而已。 “你在这儿老实待着。”陈萍冷声说道。 那团幽绿色的火光再次浮现,只是此刻的少年怡然不惧,他举目远眺,势要勘破这耳室之中的真相。 下一刻,陈萍只觉得身前一轻,整个人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拽,抓握石门的手竟是直接穿过了石门,身体瞬间便来到了一处深不见底的虚空之中。 这是? 陈萍好生疑惑,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不由得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向身下看去,果不其然,一座不知几何的深渊已经骤然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身旁几丈,隐隐可以看得到布满了岁月痕迹的耳室青砖,紧紧的贴在墙壁上。这些曾经的痕迹,就仿佛是在诉说着,墓室的过去与未来。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空间内好似没有重力的存在一般,陈萍的身影定格在空中,一动不动。 曼陀罗花吐出了一根粗壮枝蔓,盘旋而上,朝着陈萍缓缓靠近。 少年闭上了眼睛,脑中闪过念头三四。 他睁开眼睛,定睛看向深渊的中心处,正如陈白先前所描述的那般,一个漆黑的,不知是何物的巨大四方形物体,若隐若现。 陈萍此刻,身体内部残存的礼王剑气早已耗尽,深邃且幽静的眼底,再也燃不起分毫血色,他看向那团黑色的不知名物体,想要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然而,却终归徒劳。 由于距离太远的缘故,少年虽然知道下方极大可能便是那自己苦苦寻找的白骨大妖,却根本看不清封印的法阵是否完整。 罢了! 陈萍再度闭上了眼睛,任由那庞大的枝蔓将自己的身躯缠绕,他并没有挣扎。 既然在上面看不清楚,那就下去! 在藤蔓的拉扯下,陈萍的身影急速下坠,缓缓向着那团漆黑物体开始靠近。 陈萍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这是自打他继任礼王之位起便被强加在身上的责任,时至今日,也终于是到了需要他赌上性命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 陈萍最口中念叨着这四个大字,眸中突然闪过一抹释然。 粗壮的藤蔓将他的身体裹得很紧,陈萍听着全身上下被藤蔓挤压的咔咔作响的无数关节,没来由竟然觉得有些舒服。 兴许是因为这些天对于少年而言,身体上的痛苦着实令他身心俱疲了。 此时此刻,本应是钻心的疼痛,竟也不过如此! 上方,一道身影突然之间浮现在了半空之中,陈白面色略有些苍白,他强忍着心中恐惧,再次进入了这座先前令他险些折戟的阴暗耳室之中。 缠在陈萍身上的藤蔓突然躁动了起来,显然是此刻的景象,已然令这座修出了灵智的曼陀罗花,突然间凌乱了手脚。 陈萍只觉得浑身上下突然一松,缠绕在身上的巨大枝蔓瞬间松开,失重感再次席卷全身,整个人顿时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王爷!”上方,陈白的叫嚷声忽然传来,少年此刻憋红了脸颊,两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下方那朝自己迅速追来的可怕藤蔓。 “你下来干什么?”陈萍颇为不解,他先前最看重的就是陈白那听话的性格,熟难料,此刻的陈白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陈白没有回答,他此刻绞尽脑汁,竭力吸引着曼陀罗花的注意力。 陈萍没有停下手中动作,双手迅速抱住了身旁的一颗粗壮藤蔓,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迅速朝着耳室的中央借力飞去。 他的动作很快,几乎只是一次呼吸,便借着先前被藤蔓拉拽向下的力,径自飞扑向了那块漆黑的,散发着污浊气息的四方形物体。 这是一座由黑曜石铸就的天然石棺,极其巨大,孕育在这巨大曼陀罗的花蕊中心,释放着点滴荧光。 黑曜石质地极其坚韧,这座石棺毋庸置疑乃是直接被火山所孕育,经历了不知多少机缘巧合,才最终成型。 陈萍双脚落下,他稳稳的站在了这尊黑曜石棺椁之上,长舒出一口气。 屏息凝神,少年向着下方看去,下一刻,即便是心态稳如泰山的陈萍,也不禁心跳加速。 因为,在这下面,乃是森森白骨! ------------ 第四十七章 此间事了 巨大的黑曜石棺晶莹剔透,与市面上常见的那些个乌金黑曜石不同,此棺椁质地极其清澈透亮,绝对是少有的上等货。 陈萍的目光死死盯着脚下,只见棺中竟是堆叠满了白骨,杂乱无章的散落在巨大的石棺当中,看不清具体有几人的遗骸。 陈萍略作思量,缓缓地就地悬膝落座,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指尖轻轻搭在了石棺的缝隙旁。 稍稍发力,陈萍尝试将自身血液强行逼入棺椁,他屏息凝神,不觉间涨红了脸蛋。 “给我进去!”少年奋力喝道。 两滴血液顺着棺椁的缝隙,缓缓向里面流去,经过石棺内部的棺壁,朝下方白骨逐渐靠拢。 下一刻,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白骨就仿佛是活物一般,随着血液的滴落,纷纷开始颤抖不止。 紧接着,血滴延棺而下的位置,有几块碎裂的骨骸,竟是长腿般跳动着逃到了棺室的一侧,仿佛那滴血液,会给它们带来什么不可估量的后果。 陈萍饶有兴致的看着身下所发生的一切,见此场景,不禁长舒出一口气。 现在看来,即便礼王剑已经消失,但曾经封印大妖的阵法,大抵上应该并未受到什么大的影响。 最起码,这座深藏古城之中的高危禁地,经过陈萍自身血脉的测试,问题想来应该不大。 少年抬起头,朝上方仍与藤蔓纠缠不清的陈白看去。 此时此刻,陈白满头大汗,仍旧竭尽全力在有限的空间内辗转腾挪,分散着藤蔓的注意力。 陈萍看着强弩之末的少年,眸中闪过一丝忧虑,他高声喊道:“小白,别玩儿了,你抓紧先出去。” 陈白看着脚下不断朝自己逼近的藤蔓,他心急如焚道:“王爷,那你呢?” 陈萍摆摆手,“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你把你腰间的那枚玉佩给我扔下来。” 陈白愕然,他抬手向腰间摸索去,果不其然,素白色的长袍上,此刻正悬挂有先前林生淮赠予陈萍的那枚保命玉坠。 少年摘下了玉坠,朝着下方身处深渊的陈萍用力掷去,碧绿色的小挂坠恍惚间仿佛发出了一串荧光,旋转着在这漆黑的耳室内绕出了一条好看圆弧。 陈萍抬手接过玉坠,嘴角淡然一笑,滴着鲜血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将血迹在玉坠上轻轻一抹。 下一刻,整只玉坠仿若一颗璀璨星辰,自暗夜中焕发出光芒万丈。 刺眼且愈发熠熠生辉! 这是一段平安锁,上面刻有一个优雅的“林”字,想来是林生淮打小便带在身上的贴身之物。 玉锁的光芒收敛,整座耳室内,原本凶厉到毫不留情的藤蔓仿佛瞬间变得乖巧了许多,任由陈白潇洒转身,朝连接着墓门方向的传送法阵飞身离去。 它只是定格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萍缓缓站起身,他感受到玉锁上传输而来的一段段柔和气机,一时间神清气爽。 脚下奋力一凝,下一刻,少年身影化作一团流光,迅速朝着传送法阵飞去,只是片刻,便凌空数十丈。 这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陈萍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他感受着此刻的自己,心中好生舒畅。 几乎只是扎眼功夫,少年身影已然飞射到了法阵中央,陈萍一手抵在法阵上,旋即怒喝一声。 “开!” 白芒一闪而逝,下一刻,墓葬甬道再次出现在了陈萍眼前。 一阵虚脱感顿时涌上心头,好在先前陈萍向这段玉坠借力时,便已然料到了此刻的情形。 他悬膝落座,萎缩的下丹田突然间开始运转,强行将玉锁带来的霸道气息给融化干净。 …… 大约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个极其忧虑的身影,此刻正来回踱着步子。 陈白看到陈萍清醒,眸中忧虑散去大半,他快步走到陈萍身前,蹲下身,细细打量着王爷的脸色。 陈萍看着这个俩眼儿瞪得像铜铃般的少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他乐道:“怎么,你这是要看看本王还强健否?” 陈白一脸无语,他扭过头去没有说话,心中忧虑一扫而空。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我起来?”端坐在地上的少年不悦说道,看着站在身前对自己爱答不理的陈白,陈萍的心中可并不愉悦。 陈白终归还是曾经的那个陈白,虽然经历了问心境“心劫”的洗礼,此刻的少年“成熟”不少,却仍旧还是很听话。 走上前,陈白极不情愿的搀扶了起枯坐在地上的陈萍,动作小心翼翼。 陈萍眉头舒展,他回头看了眼身后墓室方向,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落在了地上。 站起身,脚步踉跄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 另一边,青羊宗内,周震此刻正身处宗门大殿。他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目光如炬。 其余六位幸免于难的山峰掌座受邀而来,此刻皆端坐两侧,紫鼎峰老妪心情不错。 周震目光扫视眼前四周,在每个人脸上都略作停留,观察着在场诸人的一举一动。 良久,他淡然的说出了今日聚众开会的目的。 “诸位,宗门不可一日无主,我青羊宗也需要一位新掌教能够站出来,再次撑起宗门颜面。”上清峰掌座周震说道。 此言一出,身下瞪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北邙峰掌座神色兴奋,作为整个宗门年纪最小的四境合道修士,他毋庸置疑在当选掌教一事上,占有很大优势。 云霄峰亦是如此,山峰掌座不仅年轻,修为也不弱。如果修炼上不再出现什么状况,即便是三十年内冲击龙门境界,也有不小可能。 “咳,咳…”周震不禁清了清嗓子,他冷冷的看着除了紫鼎峰老妪外交头接耳几人,眸中不时有几缕杀意浮现。 白鹤峰当权老者率先开口了,身为除周震和那老妪外,年龄辈分最高的宗门掌座,白鹤峰峰主刘宝淳当仁不让。他早就察觉到了周震眼中的威胁意味,身为一只圆滑处世的老狐狸,接下来的事情…… “依老朽看,我宗门新任掌教,当属周震老哥儿,当之无愧!”刘宝淳义正言辞说道。 大殿之内,顿时一片哗然! 周震选为掌教? 按实力,这很合理! 可他…… 已经快活了三个甲子了…… ------------ 第四十八章 命中注定的俩老头儿 三个甲子的寿命,对于周震这样一个尚且止步于合道境的修士而言,就意味着即将终结。 自八百年前西山事变开始,时至今日。随着连接上下两界的通道“昆仑”断裂,修行一词也早就不再是能够逃脱生死,追求长生的仙法了。 其中,守拙、问心两境界的修士与凡人寿限无异,基本不超过百岁寿元。而第三境界灵台则是在开辟了丹田气海之后,对修行者的体质略有提升,长寿者可以活将近两个甲子,虽然整体而言有所提升,却亦与普通人差异不大。 直到这第四境合道化气之后,由于气机的流动,修行者体内的杂质总算是可以随着气息的吐纳与身旁小世界产生一定的交互,故而才有了实质上的寿命突破,能够承载三甲子寿元,活接近两百岁。 再往后,气越龙门,龙成金甲两境,每提升一层,修行者的寿命便会再多出一甲子。 当然,也只有一甲子! 也就是说,即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修行者,究极一生,也不过是能勉强活个三百岁而已。 从先前的青羊宗内向下排序,年龄第一的当然是当之无愧的青羊老祖韩辰,寿命已接近两百七十岁,六境实力,恐怖如斯。而后就是他周震排在第二位,今年已然有一百七十六岁。掌教王铮位列第三,明年才一百六十岁。 没错,王铮身为五境巅峰修士,如果没死的话,明年也才年仅一百六! 越过龙门这道门槛,王铮已经有将近四十年时光了,不可谓不天资绝伦。 如此一对比,这周震凭什么当选为宗门掌教? 一个将死之人罢了,就算他祖坟冒青烟,因为一些机缘巧合,侥幸能在这最后的几年时光中勉强迈过了那第五境的门槛。 此生也不过是止步于龙门下境罢了。 除了消耗宗门气运,浪费宗门资源,还有何用? 而相比之下,其余六峰,除了那紫鼎峰老妪年岁已高,亦没有什么冲击掌教的希望外。 北邙峰,云霄峰两位掌座都还算是年轻有为。 尤其是北邙峰掌座柳源,虽说是突破合道境界时间不长,可今年也不过只有六十出头罢了。 那前途,对比曾经的青羊老祖亦是不遑多让,若是宗门愿意将剩余底蕴全部压在他身上,那保不齐二十年内,整个禹州,便会有一位崭新的明星高高升起了。 所以,此时此刻,随着刘宝淳一席话的推出,在场众人,除了那紫鼎峰老妪外,都很是不解。 毕竟对于青羊宗而言,与其堆砌资源去修缮周震这块即将倒塌的残垣断壁,倒不如去另辟蹊径,筑起一段新的高墙。 如此一来,岂不美哉? 周震见众人大眼瞪小眼,纷纷将不信任的目光抛向了自己,他倒也不慌乱,自顾自的从桌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眼神微变。 “我当选为宗门掌教,诸位意下如何?”老者开口问道。 北邙峰掌座年轻气盛,带头提出质疑。 柳源说道:“周老,再下认为,空怕多有些不妥。” “哦?哪里不妥,详细说说!”周震饶有兴趣的放下了茶杯,眸中阴翳不觉间浮上脸颊。 柳源倒也多少顾忌些周震的声望,他略作思量,说道:“周山主百年来劳苦功高,在座诸位当然都清楚,如果单论资历的话,我完全没有意见。” 柳源顿了顿,他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云霄峰掌座,见其神色赞同,也便不再顾忌。 他继续说道:“但是在下认为,选掌教选的是宗门未来,还需慎重。” 周震的眉头拧作一团,晃了晃杯中水,他抬头看了眼刘宝淳。 人精老者立马明了,他嘿嘿一笑。 “柳老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周老哥劳苦功高只是这其中的一个方面,最关键的是宗门现在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话事人,所以老夫说周震老哥儿当选掌教,当之无愧。老弟,你说对不对?” “这……”柳源有些不知如何反驳,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云霄峰掌座。 云霄峰掌座摇了摇头,与柳源目光对视,示意他停止发问。 “那,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刘宝淳看着安静的四座,他轻声问道。 云霄风掌座郑轮点了点头,他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上清峰掌座,缓缓开口道:“既然两位长辈都这么说了,我等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希望周峰主在修行资源调配一事上最好做到公平公正,多考虑宗门日后长远的发展。” “说完了?”周震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说完了!”郑轮点头答道。 “行,那就,散会。”老者大手一挥,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即便站起身拂袖离去。 周震率先走出了宗门的议事大厅,他看着面前耀眼的刺目秋阳,日出东海,扶桑之畔。 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原来,这就叫“运”! 正所谓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青羊宗原本稳如泰山的两头镇山老虎,竟突然之间,一夜之内,被外来的过江龙收拾的干干净净。 今时今日,他周震总算是更进一步,成为了青阳峰掌教级别的掌门人,从今往后,只要他迈过了“龙门”这道坎儿,在凡间的史书上也将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爽!” 步下台阶,周震突然仰天长啸,百年压抑,一扫而空。 白鹤峰掌座刘宝淳紧随其后,留下了仍坐在大殿内的其余五人,快步来到周震身后。 新的青羊掌教会心一笑,周震回头说道:“我宗将设副掌教虚位以待,不知刘兄意下如何啊?” 刘宝淳低头作揖,这位人精心情也是不错,他笑道:“多谢周兄,刘某乐意之至!” “哈哈。”老者闻言,一把揽住了刘宝淳的肩膀。 就这样,两个年龄加载一块儿足足有将近三百岁的老人,勾肩搭背,一同下山。 今夜他们注定共饮杯中酒,此生他们必然沆瀣一气! 这俩人,立场很鲜明! ------------ 第四十九章 此计甚妙 大殿内,五个人都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北邙峰,雪雁峰,大鸾峰,云霄峰四位掌座,纷纷将视线投向了一直悄无声息坐在末席的紫鼎峰老妪。 老妪扫视了一眼身前四周,很是识趣的眨了眨眼睛,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郑轮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他压低了嗓音,对面前三人小声说道:“此事绝不能就此作罢,周震当选掌教,势必会拿大量修行资源去强行冲击龙门,到时候不说我青羊宗是否会因此元气大伤了,单是一个不可能继续精进且年近两百的龙门境代表宗门出现,便无疑会令我青羊宗的江湖地位跌入谷底。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雪雁峰掌座看着郑轮,认同的点了点头。 “不知郑兄有何主意?”雪雁峰掌座张琦开口问道,他看着面前的北邙峰掌座,只觉得此事与自身关系不大。 宗门掌教,本就应该由年轻的潜力股当选,这是诸多远古宗派历来的规矩。至于先前白鹤峰掌座刘宝淳所说的周震劳苦功高,经验丰富之类云云,全是扯淡! 经验可以出主意,劳苦功高可以享受荣誉,但执掌宗门,需要的是绝对的实力与手腕。 所以,毋庸置疑,在座四人虽有两个对于争夺宗门掌教之位并不抱多少希望,却也不希望周震当选。毕竟,拿着本就不多的宗门资源砸在一个没有多少意义的人身上,这无疑于青羊宗重新走向复兴,毫无裨益。 老妪即将跨出大殿的脚步微缩,她侧耳倾听着身后五人的交谈言语,只感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她也认同身后五人的看法,可周震是她的师兄啊。身为一个女子,一个合格的师妹,她必须支持他。 郑轮再次开口了,却不是说给张琦,他看着门口方向,语气冷淡。 “我说,大姐你还准备偷听到什么时候?不如再回来坐下,咱们一起讨论?” 紫鼎峰老妪冷哼一声,终究还是一脚踏出了房门。 她回首看向屋内,神色不觉间有些落寞。 郑轮见老妪终于走了,他这才缓和了神色,轻轻一笑。 “我以为,我等应该联合制约周震的资源调配权,反正他的寿元所剩无几,只要过了这几年突破不了龙门境,就得坐化。既如此,掌教之位给他坐坐倒也无妨,只是宗门根基,绝对容不得他撼动!”云霄峰掌座义正言辞道。 他看向身前四周,三位掌座纷纷点头不止。 北邙峰掌座无奈笑笑,看着面容严肃的云霄峰掌座郑轮,他开口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一旦我们把他推上那个位置,恐怕‘监督’二字只会成为一句空谈罢了,到时候整个宗门名义上都是他的,资源什么的还不是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再次沉默。 郑轮扫视一圈,看着张琦的眸中有些思索,仿佛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张兄,但说无妨。”云霄峰掌座鼓舞道。 张琦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郑轮,抬手给自己的茶杯续了水。 他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到嘴边,嘘着气轻声说道:“我这个想法可能有些偏激,但也许很好用,不知当讲不当讲。” 郑轮哈哈一笑,看向张琦,紧锁的眉梢不禁舒展开来。 “说呀,这里又没有旁人,有什么说不得的?” 张琦仍在沉思,闻言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 “行,那我简单讲两句。”雪雁峰掌座轻叹道。 他看着坐在身旁的郑轮,神色略有些躲闪。 “首先,我等可以用其珍重之物要挟,例如……”张琦看向一侧,北邙峰掌座顿时明了。 “周震的孙子周黎是我峰长老,你是想?”柳源惊讶问道。 “没错,可以请一位山外蛊师,给周黎种下蛊毒以做要挟,勒令周震对我等言听计从。”张琦点头说道。 “此计甚妙!”郑轮点头笑道,随即看向了一旁的大鸾峰掌座。 “甚妙,甚妙。”见此场景,大鸾峰掌座宋励亦是笑着应和起来。 张琦再度开口了,他粲然一笑,幽幽道:“这其二嘛,就是需要一套合适的监督体系,以确保周震没有足够的权力调度上清峰以外的其余势力,这倒也简单,只需我等勠力同心,联合起来一齐抵制他就是了。只要能够阻止周震立威,这事儿就成了。毕竟现如今大家都还是合道境,理论上在没有龙门强者诞生之前,只要我等联手,他与刘宝淳必然无法反抗。” 在座众人纷纷再次点头,看向张琦的眼神中,不免都多了几分欣赏。 谁料,下一刻,张琦突然脸色一沉,他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三人,语气有些沉重。 雪雁峰掌座几乎是一字一顿道:“第三,不能让周震持有宗门令牌!”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先前纷纷点头附和的诸位掌座此刻随着张琦此话一出,不禁全然愣在当场。 “张兄,这是为何?这让他当上掌教又不给宗门令牌,要是传出去恐怕……”北邙峰柳源开口问道。 张琦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沉重道:“诸位有所不知,宗门令牌中有一股来自于白狼王封印的力量,可以使持有者短暂越境,若是周震命还长也就罢了,一旦他察觉到自身无法突破,在不能忍受我等压迫的前提下,保不齐就会用出来拼命。” “这……” 假的吧! 所有人愕然。 毕竟,如果宗门令牌中当真有这等恐怖的力量的话,想当初陈萍登上青羊山,两位掌教老祖怎会落到最后那般田地? 不早就三下五除二,给那手持礼王剑的小子给宰了! 不料,张琦再度缓缓的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茶杯。 他淡淡说道:“是真的!想当初王铮曾在醉酒后与我说过,只是这一招用出的代价便是掌教真人身死道消,故而仅能用来拼命。先前大战,之所以老祖和王铮未用此令牌,我想大抵是因为他俩……都不想死,也不认为自己会死。”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郑轮想要说话,却也哑口无言。 良久,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点了点头。 行,那就这么办! ------------ 第五十章 恶 晌午,两名白衣执事从青羊宗主峰之上寻阶而下,每人手里都拎了一只麻袋。 麻袋里鼓鼓囊囊,两个蜷作一团的身影,被麻绳捆绑的扎扎实实,一路上不知让两名白衣执事在摔打山路上多少次,此刻已然悄无声息。 来到了山角的石牌坊下,两名白衣执事其中一人抬手擦了一把额间汗水,不禁对身旁一人轻轻一笑。 他开口畅然说道:“周兄,咱俩总算到了!” 周姓男子眉毛微挑,身为青羊宗下任掌教周震的嫡系,此番家中老祖只告诉他,要下山去办一件很有趣的差事,随即就领到了这只麻袋。 周震没有告诉他里面装的是谁,只是嘱咐少年,到山脚下再将麻袋打开,里面会有惊喜。 于是乎,他没有理会一旁同僚的问候,只是长舒出一口气,随手将麻袋扔在了地上。 “呜…”麻袋中顿时传出了一阵颤动,呜咽声随着抖动进入了少年耳中,听得他不由一愣。 整半天,自己二人跌跌撞撞了一路,没来由身上背的还是个活人呐?! 周姓少年抬手一把撤下了捆绑在麻袋上的绳头,拽着麻袋两角,朝里面看去。 “这,这,这……”周瀑瞳孔收缩,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呆愣在当场。 只见,曾经时常“霸凌”自己的,宗门“正义领袖”韩力,此刻被捆的像一个粽子,老老实实的在麻袋中塞成了一团,神情痛苦。 周瀑突然大笑出声来,惊得一旁的同行执事和两名守门执事顿时是心里一惊。 “周兄,你这是?”同行人稳了稳心神,他疑惑问道。 周瀑的嘴角压不住笑意,他兴奋道:“快快快老马,给我打开你那个麻袋看看。” 年轻人心中已有猜测。 白衣执事放下了手中麻袋,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拴住麻袋口的那根麻绳,不免也同样好奇的朝里面看去。 “啊……”一看之下,马无极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整个人险些直接瘫倒在地上。 只见,就在那麻袋中央,捆着的——好像是一个死人! 他的脸上,不仅两颗眼珠子被人硬生生剜了去,甚至就连眼皮也都没有了,只剩下两个空空如也的血洞,结了痂,流出些许黄浓。 韩成此刻好生凄惨,四肢被敲打的绵软无力,平放在地上,形似一条身形怪异的蠕虫。 浓水从全身滴血的地方缓缓流下,散发出一阵恶臭。 周瀑兴奋的跑上前来,一看之下不禁也愣在原地,几缕寒风吹过头顶,冒出冷汗的天灵盖上旋即一阵吃痛。 “这……”周瀑沉默,欲言又止。 他仔细的朝身前麻袋定睛看去,直到他彻底认清了那恐怖面孔的主人——韩成?! “哈哈哈哈哈……”嗤笑声响彻当场,周瀑神色癫狂的将韩成从麻袋里倒了出来,忍不住的将自己的一只脚,直接踩在了可怜瞎子的天灵盖之上。 “叫你吓唬我,叫你吓唬我!”少年愤然吼道,脸上笑容却愈发灿烂。 随着他话音的起伏,大码的脚印旋即是一个接着一个,纷纷刻在了韩成的头顶。 原本一路上早已被马无极摔的晕了过去的韩成,此时此刻竟是被踢的莫名清醒,他手脚一阵哆嗦,结果不多时便又被少年给踹晕了过去。 马无极和山门两侧的值班执事此刻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不禁打鼓。 这尼玛…… 什么仇,什么怨呐? 何至于下如此狠手? 过了一会儿,身心善良的马无极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他从周瀑的背后一把牢牢困住了这个残暴的少年,神情有些苦涩。 “别打了,少爷。”马无极哀求道。 周瀑怒不可遏的看着身后,他发疯似的怒吼道:“马无极,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看着癫狂的少年,马无极不禁哀叹一声,他松开了手,而后趁着周瀑再度抬脚的片刻间隙,抡圆了膀子就朝他耳朵上来了一巴掌。 这家伙…… 不清醒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骤然响起,周瀑被抽的浑身一愣,他看着此刻已经将头低下,沉默不语的同僚,心中不禁怒火中烧。 “你们两个,宰了他。”周瀑对不远处那两名看护山门的抱刀执事狠声说道,眸中气血上涌,一片通红。 韩力此刻仍旧清醒,在地面上费力蠕动,发出了一阵的“呜呜”声。 抱刀执事不为所动,想来也是有良知之辈,不愿插手此事。 “我太爷爷可是周震,下一任青羊宗掌教,周震!”少年怒道,看着两位神色淡漠的护门执事,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哦,然后呢?”其中一人看向周瀑,表情淡漠,他冷声问道。 “信不信,我……”周瀑怒不可遏。 “你要杀了我?”抱刀执事眼神冰冷,他没等少年说完,便出言反问道。 周瀑兴许此刻已经被在场几人给气的有些迷糊了,他竟是没来由点了点头,高声吼道:“对,没错,我让我爷爷杀了你!杀了你们!” 山门执事闭上了眼睛,仿佛对神色癫狂的少年熟视无睹,他淡淡说道:“无妨,你去便是。” “你……”周瀑被呛的一口气上不来,险些直接气死在当场。 拔出腰间悬挂的弯刀,少年神色狠厉,他对那出言嘲讽的执事怒吼道:“可恶,我砍了你!” 护山执事们默默抽出了拄在地上的四尺利刃,在与不远处少年手中的那柄短小弯刀形成鲜明对比的同时,其中一人还不忘向着那嚣张少年,缓缓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啊。”他大喝一声。 周瀑默默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短刀,又抬头看了看门口处那人手中杀气腾腾的战刀,不知为何,一时间竟是突然清醒了不少。 他无疑也遗传了来自周震的优良基因“怂”。 故而此刻,少年很是理智的默默将手中利刃归鞘,旋即冷哼了一声,自顾自的朝山上走去。 他也不管这山下的两坨,本能令自己心情大好的“大玩具”了。 现在的他,经历了一系列的不愉快,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玩弄韩力、韩成二人了。 他现在,只想告状。 想要打断马无极和那俩看门狗的“三条腿”,让他们跪下来,哭喊着叫他“爸爸”。 这个变态…… ------------ 第五十一章 人皇剑指长生天 云乡城驿站小院内,后半夜,月影渐稀。 陈白搀扶着陈萍不知走了多久,在一面墙壁的尽头穿梭而出,来到了进入古墓时经过的那间客房之内。 房间里光线很暗,玉面少年没来由心中打鼓,他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生怕再看见那颗会跑的“头颅”。 “别找了,那玩意儿根本就不存在,不是说了嘛,都是白骨夫人余威产生的幻象罢了。”陈萍看着神色躲闪的陈白,淡淡说道。 陈白完全没听进去,目光始终不敢看向床榻方向。 “快看快看,头来了,头来了。”陈萍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整个人旋即朝后方缩去,迅速挣脱了少年搀扶着他的手。 陈白瞪时吓得浑身一颤,腿脚麻木,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陈萍心中了然,静候片刻,他走到陈白身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陈白全身顿时打了一哆嗦,直到他看清了眼前人,悬着的心这才总算放回到肚子里。 “我这是,怎么了?”陈白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经历了问心境洗礼的少年,心性本应变得坚韧许多,此刻却不知怎的,对于那颗并未看清样貌的头颅,记忆尤深! “这是心魔。”陈萍轻声答道,目光柔和的看向一旁少年,将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陈白眉心之上。 “王爷,你要干嘛?”少年疑惑问道。 “嘘,别出声,好好感悟。”陈萍缓缓说道,目光坚定。 攥在手中的玉坠突然闪过一丝荧光,紧接着便顺着陈萍的手指,一股脑的涌入了陈白的眉心之中。 下一刻,泥丸宫内,陈白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曾经的胆小怯懦,终于是随着陈萍的这一指,彻底的烟消云散。 “咳。” 陈萍发出一声闷哼,一道鲜血猛地从口中喷涌而出,整个人险些直接跌倒在地上。 他脸色惨白,嘴边笑意淡然,两条血痕划过唇角,大限将至。 “王爷……”陈白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眼前同为少年郎的年轻王爷愈发苍白的脸颊,他赶忙上前搀扶。 陈萍摆了摆手,一把推开了跑来搀扶的陈白。 “无妨,不用扶我。”陈萍说道。 少年倔强,由此可见一斑。 陈萍摊开了手掌,露出了攥在手中的那支小巧玉坠,他轻轻一笑,气息虚弱的对陈白说道:“喏,这个玉坠,今后就归你了。” 玉面少年面色慌张,闻言他连忙摇头。 “我不要,王爷。”陈白哽咽。 “拿着!”陈萍呵斥道,语气不容置疑。 陈白没有说话,哽住了,代以两行清泪。 他依旧没有接过那枚被陈萍攥在手中的玉坠。 “快点,拿着。”陈萍气短,一字一顿道,说话间缓缓闭上了眼睛。 谁料,陈白整个人突然像是被雷劈傻了似的定在原地,他指向窗外,看着那本应昏黑一片的皎洁夜空,没来由张大了嘴巴。 天上,有一轮巨大虚影若隐若现,一位尊神投影憾然浮现。 陈萍睁开了眼睛,透过薄薄窗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认识他。 断剑人皇,张百忍。 他来干什么? 少年疑惑。 凝神片刻,陈萍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 下一刻,天空尊神投影,手持断剑‘恒川’,一剑劈开长生天。 漫天霓彩,顿时化作无尽天光,撕破无边黑夜,一齐射向这座位于云乡城之中的小小院落。 礼王陈萍,长生天破。 随着少年身下丹田的气海逐渐消散,那颗几乎无尽的吞噬旋涡也总算是随之一同不知所踪。 陈萍睁开了眼睛,如获新生般,眸中射出神采奕奕。 活过来了?! …… 陈白目光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脸蛋。 “嘶……”陈白发出一阵吃痛。 很疼! 陈萍悠悠然站起身,全身疲倦一扫而空。 陈白想要上来搀扶,谁料,陈萍此刻健步如飞,向前两步便迈过门槛,一步就踏入了那一方小小的天井庭院之中。 小狐狸与包裹行囊还静静地躺在小院一角。 陈萍快步来到屋檐下,俯下身背起行囊,抱着那只小狐狸走向来时经过的那条狭长暗道。 陈白跟在陈萍身后,二人再次一同来到了驿站前台。 柜台里,值班驿卒见半夜从后院匆匆而来的两人不免有些诧异,看到陈萍他赶忙作揖行礼。 “王爷。”驿卒低声试探。 陈萍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免礼。” 驿卒愕然,他抬起头细细打量着陈萍的面庞。 早就听闻禹州君王乃是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英雄,如今得见,中年汉子眸中惊喜可见一斑。 陈萍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面前的汉子,他轻笑着摇了摇头。 “明日给我准备一辆马车,停放在驿站门前,无需太过扎眼,普通的寻常车驾便好。”陈萍说道。 驿卒点了点头。 “明白。”中年汉子抱拳道。 …… 半柱香后,云乡城东市驿站客房内,陈白不解的看着陈萍。 “王爷,不再修整两日?”少年问道。 “不能再等了。”陈萍摇摇头。 “为何?”陈白不解。 陈萍笑笑,他用手指着天空,没有说话。 少年瞬间了然。 今夜在云乡城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虚空尊神为凡人力开长生天,怎么可能不暴露二人的行动轨迹? 先前陈萍在身体抱恙之时便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这些账不知道该算在谁的头上。而此时此刻,一些藏在暗中的刺杀力量,无疑是又要蠢蠢欲动了。 …… “别想了,快睡吧。”陈萍看着陈白那愈发凝重的眼眸,他轻轻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柔声说道。 陈白索性直接一下扑在了床上,四肢伸展,好不畅快。 少年蒙上了被子,蜷缩起来,沉沉睡去。 陈萍听着陈白口中传来的打鼾声,眼中不禁有些笑意。 此番长生天被打破,生命枷锁不复存在,这也就意味着陈萍从此不再受到礼王剑消散后所留下的因果束缚,即便此番修为尽失,但最起码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问题不大。 夜色渐浅,东方天外亮起一抹尹红。 陈萍将目光转向天外,他轻声叹道:“天亮了!” ------------ 第五十二章 最高处 中土大有洲,位于世界中央,地处五大洲之中的南禅部州以北,北俱芦洲以南,西牛贺洲以东,东胜神洲以西。 宋国,千年来从未因为那场著名的西山动荡而有过任何波折,八百年来国祚延绵,文化日益昌盛。 版图内,宋国皇帝坐拥有着天下粮仓之称的豫州、冀州两地,沃野千里,坦荡无虞。 宋国国都,有一座被世人认可的堪称整个人间最高处的“楼”,名唤“天一阁”。楼上住有望气师无数,昼夜视察人间。 三千年前,人道仙师洛明忌曾登楼。在整座天一阁最高处,北望秋庐之地,刻下“天下苍龙,尽合中原”八个大字。 楼宇最高处,名曰:苍龙台。 今夜,台上有人注定无眠! 看着东方悄悄升起的一抹鱼肚白,苍龙台南侧,一尊香炉跟前,有位身着大紫色道袍的苍老身影,不觉间咳出一口猩红血迹。 他赶忙从袖中口袋掏出了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擦拭手绢,小心翼翼的刮蹭着自己流血的唇角,生怕不小心就弄脏了身上法袍。 天空中有流星划过,星海淡去,月隐人间。 老者突然目光一凛,眼角余光看向了西南方向的禹州,神色有些凝重。 良久,他深呼吸一口气,脸庞暗淡,没来由自言自语道:“真龙被斩,假龙将出,真王沦陷,假王真成。” 老者闭上了眼睛,细长的胡须无风自动,他叹息一声,神情痛苦。 “这世道,要乱了啊!”老人感慨。 …… 隔日清早,云乡城内,陈白早早的醒来,此番由于心魔被斩的缘故,这一觉他睡得格外醇熟。 陈白看向了躺在一边依旧鼾声如雷的陈萍,两条口水从陈萍的嘴角缓缓流下。 少年不禁“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依旧在熟睡的陈萍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没来由的皱了皱眉。 陈白立马正襟危坐,将先前看笑话的想法抛到脑后,心中打起鼓来。 谁料,陈萍只是娴熟的翻了个身,再度沉沉睡去。 “嘶。”玉面少年长吸一口气,抬手擦了擦方才由于紧张所酿就的额上汗水。 他站起身,穿好衣物,快步走出了房间。 屋外,柜台前,值班的驿卒已经换了一位。 新来的汉子面容黝黑,见到陈白从身前经过,他赶忙低头抱拳,沉声对陈白说道:“三等驿卒黄大海,见过王爷!” 陈白好生诧异,他抬手指了指自己。 “谁,我?”少年疑惑。 黑面驿卒憨厚的点了点头。 陈白顿时好生无语,他摇了摇头。 “不是我!”少年说道,言简意赅。 黑面驿卒诧异,低头良久,这才察觉是自己认错了人。 陈白走出驿站,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驾马车,样式简朴,想来是昨晚哪位驿卒刻意安排的。 来到车前,陈白抬手轻轻掀开了车帘一角,朝里面细细看去,旋即不禁一愣。 车内,此刻藏了一个人,随着陈白随手将车帘掀开,冲他挤出了一嘴的大牙花子。 只见,王府总管李来福,此刻正慵懒的躺在车内,手里捏着半张还没吃完的桂花饼。 少年赶忙作揖,对眼前人沉声道:“梧桐苑管事陈白,见过总管大人。” 李来福摆了摆手。 “免礼,免礼,都是一家人。”胖子笑逐颜开。 陈白站直了腰杆。 陈萍的身影从驿站内缓缓走出,听到门外声响,他有些差异的看着那个躺在车中的胖子。 “你怎么来了?”少年冷声问道。 李来福撇了撇嘴,有些伤感。 酝酿了一番情绪,胖子勉强从眼中挤出了两滴泪水,这才扯开嗓子哭喊起来。 “诶呦我的少主啊,你心好狠呐,怎么忍心把来福关在柴房里啊……” 一边哭,李来福还一边连滚带爬的翻下了马车,他来到陈萍脚下,两条胳膊死死拽住了少年的裤腿。 李来福继续哭道:“来福好惨呐,十三天,整整十三天,每顿都只有半张饼,吃不饱,根本吃不饱!诶呦,我好惨呐,来福好惨呐……” …… 陈萍无语的看着身下这个拽着自己裤脚撒泼打滚的这个胖子,见他鼻涕眼泪横流,抒情的也还算到位,也就没有打断他的表演。 过了不知有多久,待到李来福停止了哭嚎,整个大街上,来往行人也热络起来了。 陈萍赶忙抽回了那条被胖子死死抱住的腿,他蹲下身,看着在地上翻腾的满是灰尘的胖子,没来由叹了口气。 “王爷?”李来福诧异,小声试探道。 陈萍白了他一眼,开口严肃问道:“你给我老实交代,究竟是怎么从我设的天罗地网里逃出来的?” 李来福嘿嘿一笑,他看着陈萍,久久默不作声。 “说啊。”陈萍呵斥道。 谁料,李来福依旧没有说话,他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让脸上的笑容显得更为灿烂。 陈萍终究还是忍无可忍了,看着身前这个面目可憎的胖子,抬腿就要飞起一脚。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少年质问道,右腿若疾风般迅速贴近胖子的脸颊,最终在距离李来福鼻梁半寸处才停下。 李来福毋庸置疑的浑身颤抖,他眼神微动,瞳孔早已在不觉间猛烈收缩。 然而,胖子依旧没有多说一句话! “我懂了。”陈萍双目一沉,脚尖就要二段发力。 胖子发出了“诶呦”一声,整个人瞬间蜷作一个肉球儿。 …… 良久,李来福木讷的睁开了眼睛,不疼?! 确实不疼! 紧接着,胖子缓缓地将视线转向一边,看着陈萍一脚踹出的地方。 陈萍终归还是将这一脚给硬生生踢在了胖子身旁的一块抱鼓石上,此刻脚趾被震得生疼。 “嘶。”少年吃痛,目光狠辣的死死盯着那躺在地上的胖子。 “王爷,您……”李来福开口说道,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出来的?”陈萍继续质问,眸中似要喷出火来。 李来福这回总算是不敢再笑了,他看着陈萍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轻声道:“王爷,您知道的,来福擅长长肉。” 得,这回陈萍总算是明白了。 合着这胖子是靠吃饭把捆绑在身上的捆仙锁给撑碎的? 等等,这事儿好像有蹊跷。 少年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哪里有问题,他旋即开口问道:“你不是说,你每顿只能吃半张饼吗?” ------------ 第五十三章 风沙迷了眼 “额,王爷,这个……”胖子扭捏起来,两根手指怼在一起,目光躲闪。 陈萍不再理会,径自从李来福身上跨过,翻身上了马车。 “算了,不想说就别说了。”少年语气冰冷,随手拽上了车帘。 李来福如遭雷击,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车厢内,陈萍的嘴角悄无声息的升起了一抹弧度,几乎笃定了自己拿捏住了李来福的身上七寸。 果不其然,这车帘子拉上不多会儿,车窗外便传来了李来福的抽泣声。 “说吧。”少年语气冰冷。 李来福使劲儿抽了两口粗气,将两条险些甩出鼻孔的大鼻涕给收纳回去,这才抬手狠狠擦了擦满是泪水的肥硕脸颊。 “王爷……”胖子又想感慨。 “得,得,打住。”陈萍捂住了脸,心中无奈。 “说事儿。”少年说道。 胖子稳了稳心神,终于是不再似之前那般矫揉做作,他开口说道:“王爷,其实来福修的功法就是吃饭长肉,所以如果来福不吃饭,就会……” 李来福突然扭捏起来,仿佛并不想让陈萍知道太多有关他修炼的细节。 “就会如何?”车厢内,陈萍见外面胖子久久不说话,便不耐烦质问起来。 李来福声音颤抖,想要尝试和陈萍讲讲条件。 “王爷,我告诉您所有细节可以,但您能不能不要再……”胖子迟疑。 “再怎么样?”陈萍斩钉截铁问道。 李来福脸上一黑,总算是下定了决心。豁出去了! “不要再一个人铤而走险,再做这种事,带上来福。”胖子认真说道。 这一下,陈萍可算是明白了为何李来福自打出现,就如此扭捏作态,心中不禁一暖。 这家伙,看来是怕自己以后再有冒风险的事儿要去做的时候,还把他用类似方法给困在王府里出不来,只能着急干瞪眼儿,所以才不敢说。 想到这儿,陈萍的嘴角轻轻一笑,他柔声说道:“不能保证,但今后应该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说罢,他掀开车帘走下了车,缓步来到了李来福身旁,将跪在地上的胖子扶起。 李来福差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善变的少年,表情有些木然。 “王爷?”胖子试探性问道。 这一次,陈萍很有耐心,他将李来福安置在驿站门前的几级台阶上坐定,自己则是随手擦了擦地面,旋即也一同端坐在地上。 李来福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眼眶又有些湿润。 陈萍缓缓开口,他敞开心扉缓缓说道:“老李啊,不是我说你,咱们相处这么多年了,我们一家人的性格缺陷,你难不成还不清楚么?” 李来福沉思,他点了点头,但过了会儿可能又觉得有些不妥,他摇了摇头。 “到底知不知道?”陈萍咧嘴一笑,问道。 “我不知道,我知不知道……”李来福双手抱头,神色有些不太确定。 陈萍看着李来福,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先前他只是觉得此行带上李来福会有些麻烦,便出于好意将这个家伙给强行禁锢在了王府里。可以说在启程之前,陈萍已经将自己所做的所有缘由利害都解释给他了。 可结果呢? 自己这才刚从青羊宗下来没两天,昨日才到这距离藏南最近的云乡城,今早上便碰上了这不知怎的冒出来的胖子。 先不说李来福到底是怎么从王府脱困的,现如今陈萍的底线,李来福此番算是全碰到了。 身为一个王府的大总管,不带头听从少年的指令也就罢了,现如今又来的如此恰到好处,不免让陈萍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当然,这倒不是说李来福有什么危险,恰恰正是因为李来福对于陈萍而言过于可信,所以此刻的少年才会愈发有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因为,他的行踪,暴露了…… “先说说你是怎么脱困的吧。”陈萍努力让自己强压下心中思绪,他缓缓开口说道。 李来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开口说道:“王爷,实不相瞒,来福其实是把自己饿瘦了,才脱困的。” “……”陈萍无语。 早知道李来福会说这答案,那他还真就不如不问了。 但既然问了,与其如此僵持下去,还不如……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陈萍接着问道。 李来福俩眼儿一转,他看向少年的腰间,抬手指去。 陈萍心中了然,他默默地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摊在手心里。 “是它么?”少年问道。 李来福点了点头。 礼玉! 历代礼王一脉单传的宝贝,可以清心养神,价值连城。 陈萍不禁长舒出一口气,心中忧虑轻去不少。 他先前还以为是自己身处云乡城驿站的消息暴露,昨夜的诡异天相惊动了李来福,这才把他引来。 但现在看来,兴许是自己多虑了。 李来福默默的从怀里掏出一只罗盘,看的陈萍不禁随之一愣。 “这是什么?”少年问道。 李来福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罗盘不断的绕着陈萍转起圈来。 只见,罗盘指针一直指向陈萍手中的那枚玉佩,一动不动。 “怎么做到的?”陈萍继续问,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李来福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他有些刻意的顾左右而言他,轻声说道:“老王爷做的小玩意儿,让我用它照看好你。” 陈萍哑口无言。 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被李来福捧在手心里的这个小玩意儿,这些天所有的委屈,突然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 陈萍飞身跃上了马车,身影隐入车帘,消失不见。 李来福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想要说些什么,却低下头,久久沉默不语。 “上来吧。”少年的声音从车上传出,进入了李来福耳中,听着有些颤抖。 他缓缓地朝着马车走去,臃肿的身影在上车时显得有些吃力。 …… 车厢内,陈萍看着端坐身前的一圈肥肉,没来由深陷回忆。 良久,他缓缓说道:“在我家,我爹爱讲规矩,我娘爱管规矩,而我呢……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规矩!” 少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有些懊悔。 “我知道,这不对,对不起!”陈萍闭上了眼睛,两滴泪水悄悄滑落,声音嘶哑。 李来福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没来由的,突然感觉今天的风沙,有点儿大! ------------ 第五十四章 “进士及第”的“进” 马车自东城门而出,奔驰入绵延山嶂。 陈白手持缰绳马鞭,目光时不时的谨慎上撇,生怕头顶再有巨石砸落。 车厢内,陈萍闭目凝神,两只手中各自攥有一枚玉坠,轻轻摩挲。 李来福从怀中口袋掏出了半截没吃完的桂花饼,掰下来一块儿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要说这胖子也是可笑,非得跟自己的这两口儿早餐过不去,仿佛不多长点肉就不安心似的。嘴角肥肉上下浮动,舌尖味蕾稍泛微甜,胖子满脸的惬意。 车外,风景极好,只是赶路的人都没有心思去欣赏。 一座座布满绿荫的耸立山峦,一条条幽绿深邃的波光水面。随着日渐西移,在众人脚下悄悄逝去。 傍晚,云乡城东南八十里,有一座小镇。 陈萍等人赶路已久,马乏人倦,抵达白沙镇已然是夜色将临。 陈白刹下马车,马蹄敲击在石砖上,“哒哒”声响若鼓点般清脆。 年轻王爷掀开了车帘,将脑袋向外探出,看着那尊矗立在小镇门前,不知过了多少年的破败石牌坊,暗自咂舌。 驾车少年见到陈萍,他眨了眨那双时刻瞪得像铜铃似的警觉眼睛,扭头问道:“王爷,咱们还是和来时一样,去那座学塾?” 陈萍点了点头。 马车踩踏过小镇中轴线上的青石,一个转弯,径自朝着镇子东南一处的偏僻学塾直直驶去。 陈白面色欣喜,兴许是因为马上又要见到那个十分有风骨的读书人的缘故,少年此刻的内心怦怦直跳。 “小白,看的出来,你很兴奋。”陈萍没来由出言打趣道,他看向身旁的少年,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啊,有吗?”陈白笑笑,将那颗小脑袋转回身前,眸中藏不住的喜悦。 陈萍将身体缩回车厢,自顾自收拾起行李来,没有继续与陈白交谈。 就这样,马车在小镇里七拐八绕,转了几个弯,便来到了一座四方的吊脚竹楼门前。 竹楼外,一花、一树、一草、一木,井然有序。想来应该是房屋的主人热衷于打理的缘故,各色花木汇聚此处并没有一丝突兀。 待到车驾停稳,陈萍径自从车帘内走出,率先翻身下了马车。 他两步来到竹楼门前,抬手抓住门环,叩响了这座明显有些岁月的房门。 “咚,咚,咚。” 伴着“吱呀”的一声脆响,木门被一位中年书生轻轻打开。 张诚站在门里,看到风尘仆仆的陈萍,嘴角难掩兴奋。 “回来了?”中年书生开口问道。 陈萍微微一笑,他点了点头。 “回来了。”少年说道,心情不禁变得很好。 “先生,先生,还有我,还有我!”陈白站在陈萍身后,朝张诚露出了半颗脑袋,他神色欣喜。 张诚微笑,抬手拍了拍陈白的脑袋,中年人神色柔和。 “这几天,有没有好好读书啊?”张诚笑问。 陈白点了点头,“先生给的那两本书我都有在看,论语确实精妙,至于道德经……” 少年羞愧一笑,“嘿嘿,我有点看不太懂。” 张诚闻言他哈哈大笑起来,脸颊上泛起两只酒窝,十分好看。 陈萍也是一同跟着大笑起来,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心一笑。 陈白好生愣住,他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两人,只觉得中年先生的笑容十分真切,王爷陈萍的笑容则有些可憎。 “哼。”少年呲牙,一言不发的就往回走。 “嘿,你去哪儿?”陈萍仍旧忍不住笑意,他高声问道。 陈白眼神一沉,没来由加快了脚下步伐。 张诚意识到了问题,他朝陈萍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旋即便跨过门槛,朝陈白追去。 少年翻身跨上马车,目光有些暗淡。他深吸两口气,刚打算抽打马鞭子,却发现方才的中年儒生,此刻竟已然站在了自己身前。 “张先生?”陈白诧异,身为问心境修士,竟对张诚的行动毫无察觉。 张诚点头微笑,他缓缓开口解释道:“方才我与王爷不是在笑你,只是听了你的发言,我们心里有些共鸣,你莫要生气,好不好?” 陈白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他看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年轻王爷,抬手作揖。 “王爷,小白错了,不该乱发脾气,请您恕罪。”陈白说道。 陈萍转头大笑,他爽朗道:“小白啊,别一口一个王爷王爷的,你大可直呼我名讳便是,不在王府,你我就是哥俩,咱平辈论交。” 陈白愕然。 张诚哈哈一笑,转头走回竹楼方向,他勾搭起陈萍的肩膀来,两人一同朝学塾内走去。 陈萍突然对陈白高声说道:“小白,等下把我车厢里那两坛子桂花酿拿来,今晚咱们宿醉。” 少年应声说“好”,旋即笑着驾马远去。 …… 陈萍与张诚行走在这座算不得有多风雅的小竹楼里,细细的打量着竹楼上的点滴,不觉回忆起了一旬前与陈白初到此地时,听中年书生讲起的一些往事。 要说张诚,那可是这白沙镇乃至整个禹州,远近闻名的读书人,是中过举人的私塾先生。 而这座小竹楼,原本住着一位老学究儿,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是姓范,曾娶过一位姓胡的屠户家的女儿为妻,热衷于考取功名。 只可惜这老头儿年少轻狂,曾因为一些琐碎,得罪了县里的教谕,最终苦读二十年,却也未落得个童生,无缘科考。 童生是没着落,可老学究儿也要吃饭不是? 苦读了二十年,原本地里刨食儿的本事也生疏了。无奈,便回乡修了这座学堂,美其名曰要坐堂讲经,桃李遍天下。 只可惜教书几十年,教出的除了地痞无赖,便是酒囊饭袋,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没教出来不说,却个个眼高于顶,议论当今世事,嘴下从不留德。大体全是我上我也行的样子,外人看了耻笑,学究也感到难堪,身体随着年龄的增加一日不如一日,终于还是在五年前冬末病倒了,而这一倒,便倒进了坟墓。 好在,老天爷好像只是跟那位姓范的老学究开了个玩笑,三年前,其关门弟子张诚考中童生,而后秋闱,又再次考取了第七名解元,不可谓不春风得意。 如此一来,在张诚的风头一时无两之下,乡里乡亲也便消停了说闲话的嘴巴。再之后,有人去看过那位姓范的教书先生的坟墓,这才知道此人原来名叫“范进”,“进士及第”的“进”。 ------------ 第五十五章 书生有了理想 夜晚,花好月圆。 小小的学塾里迎来了一场久违的热闹,张诚在学堂中央摆开宴席,迎接自青羊山归来的礼王陈萍。 小镇偏僻,桌上没有什么大鱼大肉,甚至就连荤腥也不多见。一盘被炒的油光锃亮,散落着三两蒜星的油麦菜,再加一叠拍黄瓜,便是这桌上所有的新鲜菜了。 餐前,张诚看了眼李来福那快要翻上天的白眼,终归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便又走出学塾,往附近一处民宅院落走去,拿了两斗米,换了半斤腊肉,这才总算是给整个宴席填了些肉味。 陈萍自然是对腊肉没什么抵抗力,少年爱吃的食物不多,恰好就是这腊肉,晒干了水分,最适合他的胃口。 陈萍摩挲着筷子,看着面前这难得的一顿正餐,垂涎三尺。 李来福看向年轻王爷,抬手为他夹了一块腊肉。 张诚没有多说什么,这位整个禹州最为淡泊名利的年轻书生,这位身负功名讲课却只需要半个铜板的贫困先生,笑容柔和。 陈白为众人斟满了桂花酿,迫不及待的坐下,将鼻子凑在酒碗上,细细品味。 “云乡城的桂花酿?”张诚只是吸了一口气,便分辨出了这酒水的产地。 陈萍眼前一亮,问道:“张兄喝过?” 青年书生点了点头,“自然,此酒回味绵长,每年经过小镇往返茶马古道的商旅都会带上一些,有几位先生曾和恩师是旧友,也就跟着喝了几杯,味道极好!” 张诚陷入回味,他也不吃菜,端起酒碗就开始细细品尝。 桂花酿入口辛辣泛着微甜,回口则是极为干净的桂花清香,令人在心旷神怡间陶醉。 张诚闭上了眼睛,神色间充斥着满足。 兴许是觉得当着陈萍的面,自己光喝酒不说话多少有些不妥,沉醉多时的张诚放下了酒碗,憨厚一笑。 陈萍举起了碗,将口中腊肉合着青菜一同吞入腹中,他大笑道:“张君,且满饮。” 张诚释然,抬碗便要和少年一饮而尽。 谁知,酒到嘴边,这位贫寒书生终归还是有些不舍,抿了一口又一口,喝的一点也不爽利。 李来福端起了酒碗,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和贫寒书生碰了一下。 “喝!”张诚笑容真诚,一饮而下杯中酒,心头再无三两事。 酒水喝下,桌上众人也便敞开了话匣子。 身为东家的主人张诚笑笑,兴许是因为酒量不大的缘故,此刻脸颊有些泛红。 “你醉了,张兄?”陈萍笑问。 张诚一改往日的谦逊,他用手指轻敲酒碗,打了两个酒咯,语气缓慢道:“谁说我醉了,谁说的?” “还说没醉,嘴都快打飘了。”陈白笑道,少年酒量尚可,喝了半碗桂花酿,面色仍旧不见丝毫异样。 年轻书生撇了撇嘴,他没有说话,有些不乐意的看着嘲笑自己酒量的陈白。 陈萍赶紧岔开话题,他白了陈白一眼,心里有些无奈。 “张先生,上次来宝地时曾听你讲起过那位范老先生的故事,使我受益良多。不知先生今日可否再讲讲之前没讲完的故事,毕竟身为已经半只脚迈入龙门的人,天下人都不理解你,包括我。”陈萍说道,语气正式。 张诚呵呵一笑,有些迷离的眼睛突然变得清醒了不少,他开口说道:“王爷,这很正常。” 说着他又拿起方才被陈白斟上酒的酒碗,放在嘴边,缓缓说道:“其实,我本来也不打算这么做的,但那次乡试,我曾在赶考的路上遇到过一位前辈,他的一番话令我顿悟。” “什么话?”陈萍问道,心中多少有些迫不及待。 张诚将酒碗放在桌上,他郑重的举起了九根手指,而后一字一顿道:“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陈萍目光下视,低着头自顾自念叨起来。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他突然眼前一亮,极为兴奋。 “我懂了!”陈萍笑道。 张诚微微一笑,并没有过多关注陈萍的举止,只是待少年恢复平静后,继续讲着这个并没有说完的故事。 张诚继续说道:“那日,我与这位先生相逢于乡试考场外的一家面馆,先生点了一碗清水面,吃的津津有味,我本以为他应该是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前辈,便拿了些随身携带的咸蒜,请他下饭,想要问些关于考试的经验。” “先生很健谈,要了我几篇文章,看过之后便问了我读书的初衷,我习惯性的讲起了书里说的那些大道理,诸如什么‘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耳’之类。然而先生却摇了摇头,他问我:读书总得有个目的,而我说的不是目的,是益处。” 陈萍点了点头,张诚顿了顿,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客人,再次端起酒碗,大口饮下。 “其实读书能学到的道理都在书外,而我当时也许是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便又扯上了更大的,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前辈还是摇头,他告诉我要脚踏实地,做自己心里真正想做的,就比如他之所以读书,就是因为他希望中华能够崛起,希望人间可以太平。” 陈萍笑了笑。 “这也太大了吧。”少年感慨。 张诚摇了摇头,年轻书生含蓄笑道:“恰好相反,前辈目光清澈,说这些的时候,他是真的认为读书可以令中华崛起,结束这持续了整整八百年的混沌局面。” 陈萍点了点头,少年问道:“张先生,所以你究竟为什么放弃了官运亨通,转而选择留在这小小的白沙镇坐堂讲经呢,如果有救世之思想志向,站在更高的位置,岂不更好?” 张诚愕然,他低下头,沉思良久,这才将视线抬起看向陈萍,缓缓开口说道:“也许,我认为自己还没有那位前辈的境界吧。我姑且以为,能够让这座偏僻小镇上的孩子都能读的起书,都能学到真正好的学问,便是我现在最想做的,而这与‘令中华之崛起’并不冲突。” 陈萍淡然一笑,他抬起了手,从桌上拿起酒碗,欲邀读书人相碰。 “为前辈干杯。”陈萍笑道,目光变得清澈。 张诚坦然一笑,同样从桌上拿起了酒碗。 “干!”书生笑道,声音干脆。 一旁的陈白与李来福两人,此番早已在两人所谈论的话题中沉迷,尤其是身为少年郎的陈白,在听到张诚的那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时,不免感到血脉喷张,虎躯为之一震。 “你俩一块儿呗。”张诚将视线扫视一周,忍不住说道。 “对,一块儿,一块儿。”陈萍一直沉浸在张诚所讲的故事中无法自拔,此番张诚有意提醒,也发觉冷落了李来福二人,他赶忙圆场。 胖子和玉面少年笑容真切,李来福率先举杯,他笑道:“张先生,王爷,原谅来福是个肤浅的俗人,听不懂太多有用的大道理。但是,今天这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来福听懂了,很实在,接地气,来福敬仰!” 陈萍看了眼神色兴奋的胖子,没来由浇了盆冷水,少年打趣道:“那你回去要不要多看些书啊?” 李来福两眼一黑。 得,自己挖的坑,自己跳吧! “看,看。”胖子附和道,一饮而尽,转手就放下了手中酒碗。 陈白没有多说话,少年还没体会过醉的滋味,此番沉浸在美酒中,眼神已然有些迷离。 …… 酒过三巡,张诚看着竹楼外月色,他站起身,朝楼上走去。 陈萍没有问他要去哪,只是默默地抬起了手中酒碗,沉吟片刻,轻轻又抿了一口。 张诚不知在楼上翻找些什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发出了不小的声响,那段狭窄楼梯上才再次传出了年轻书生那节奏感十足的脚步声。 张诚拾级而下,脚步有些许踉跄,他来到桌前,手中拿了一本小册子。 陈萍透过窗外月光,可以隐约看到册子上的墨痕,十分紧凑,应当是写了洋洋洒洒好多字。 “喏。”张诚抬手,将书籍递到了年轻人手里,他没有继续说话。 陈萍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不禁一愣。 这是什么书? 他借着月光翻开了册子的第一页,下一瞬便如遭雷击。 因为这本册子的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礼王陈萍,生平简记’八个大字。 “这是?”陈萍疑惑,不禁拔高了音调。 张诚说道:“一本望气师手录,可能是江湖骗子,但据师父的信件来看,很有可能是传自中原的那座楼。” 陈萍心中顿时一震,“天一阁?” 张诚点了点头。 “范进师父怎会有如此诡异之物?”陈萍困惑,少年自言自语道。 陈白与李来福二人此番也被陈萍的话给吸引了过来,他俩凑到陈萍身旁定睛一看,也跟着不禁大吃一惊。 张诚摇了摇头,他目光思索,良久,这才开口缓缓说道:“不知道,但是这本书里的内容,有些确实成了现实,甚至还有些关于我的预测,也很准……” 张诚的声音越来越小,视线开始变得有些迷离,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冲击着他的神志。 陈萍默默地翻看着眼前的书籍,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答案就在眼前,与其去问张诚耗费两人的心思,倒不如自己弄个清楚。 …… 不知过了多久,陈白与李来福二人酒足饭饱,被陈萍建议出去走走。 室内,只留下了张诚与陈萍两人。 二人面色凝重,看着这本被潦草字迹写的密密麻麻的小小册子,纷纷有些不知所措。 “这本册子,除了你我外,还有谁看过?”陈萍面色有些阴沉,心中情绪异常不顺。 张诚摇了摇头,“还有我师父,范进。这是他的遗物。” 陈萍点了点头,少年深吸一口气。 “好,我会注意的。”陈萍说道,虽然语气坚定,脑海中却乱作一团。 张诚感慨,他缓缓说道:“其实这些都只是一种可能,就像我,在明白了一个道理后,做出了一种选择,就是留在这里教书,等着你过来找我。” 陈萍摇了摇头,他惨然一笑。 “我感觉,选择其实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做出选择时的初心。” “我不后悔!”陈萍说道。 张诚点了点头,年轻书生笑笑,“那就无需理会。” 陈萍再次抓起了桌上酒碗,他自己给自己斟酒,且满饮! 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 去他妈的礼王陈萍葬西山! 张诚没有说话,同样拿起了桌上酒碗,一同饮酒。 去他妈的大岷首辅张知寂,壮年病逝! 这一夜,这一刻,二人的脑海中只留下四个大字“去他妈的”。 酒精容易冲昏人脑,可是此时的两人却异常清醒。 张诚的眼睛有些许模糊,他看着窗外圆月,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是个孤儿啊,曾经是这个小镇上,最无依无靠的人。 而今时今日,却成了小镇的骄傲,甚至是整个禹州的“传奇”! 没有人知道明天的张诚会成为什么,会变成谁。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从小到大,他都很寂寞。并且,他知道自己很寂寞。 除了那个一生都郁郁不得志的可怜老头儿管他温饱,视他如己出,张诚在这世上还能有几个牵挂? 没了! 故而,若非是这些年偶然在收拾师父遗物时找到了这本册子,也许这个天赋绝伦的读书人,以后就不读书了…… 自暴自弃,和范进一样,做个勉强能混出温饱来的教书先生,也很好。 师父走的那年冬天,正好是他的十九岁…… 张诚弱冠,自己给自己取字“知寂”,正是书中的那个大岷首辅“张知寂”的“知寂”。 书中的张知寂,有着波澜壮阔的一生。 张诚知道,他想做什么! 因为他看过后就明白,张知寂的一生。 他明白,那就是自己的人生。 而他之前所做的,所学的,所愿望的,一切种种。 都是张知寂,这一生想要做的。 书中所记,并不细致,除了此人何时生死,便只有此人的思想与功绩,深入年轻书生的心了。 我张知寂,早就想用手中笔,问一问这个天下,能不能多出几分“善良”,能不能少上些许“私利”?! 天下为公?! 他张诚,愿意为天下之崛起,而读书! ------------ 第五十六章 我知道,我很寂寞 学塾的位置在小镇十分偏僻,附近并没有多少人家,因而十分安静。 酒后,陈萍一行三人,在吊脚楼上睡得很沉,兴许是因为喝了不少桂花酿的缘故,几人大都鼾声如雷。 学塾附近,有几间低矮的破落瓦房,居住有一对母女,算得上是这偏僻的小镇一隅上,难得的一点炊烟了。 女孩儿的爹早逝,前些年因为出门做工,得罪了城里的大户,因而被打断了手脚,回家后不多时也就悲愤交加的断了气。 女孩儿的娘定然算得上是个奇女子,小镇上早就有传闻,可能是某个没落的大家闺秀,相貌清雅还写的一手好字,绣的一幅好画。 这女子性格坚韧,小镇上的媒婆可没少往这学塾附近跑,却都被她拒绝了,独自拉扯着这个小闺女长大,一人打三份工,虽然苦了些,却也赢得了小镇住户的尊重。 可以说在这座镇子上,不能骂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教书人张诚,再一个便是这坚韧的奇女子。 当然,很有意思的是,这二人住在了小镇的同一个位置,这座看似上不得台面的学塾,与那几间矮小瓦房之间仅有一墙之隔。 不知是不是陈萍散去了满身修为的缘故,酒后这一觉睡到后半夜,有噩梦惊扰。 梦中,本应是如美玉般无暇的少年,突然变得嗜血好杀,对自己举起了屠刀。 陈萍睁开了眼睛,后背被冷汗浸透。 视线所及,是睡得如死猪般的陈白、李来福二人,并不见年轻书生的身影。 陈萍站起身,裹上厚实的棉袍,脚步摇曳地朝门外走去。 月隐星稀,寒鸦在吊脚楼外的一棵大槐树上驻足,槐叶被秋风吹得缓缓坠落,掉在地上不停的打着螺旋。 张诚就坐在门外槐树下的一块青石上,这读书人眼神迷离,看着这座自己住了好些个年头的小小竹楼,不知为何傻笑个不止。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陈萍缓缓走来,他开口问道。 张诚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掌拖住下巴,目光直勾勾盯着缓步而来的少年。 “张兄?”陈萍用手掌在读书人身前晃晃,奈何这书生还是没什么反应,便索性拂袖而坐,与张诚一同端坐在了那块不大不小,刚好能容纳两人屁股的青石之上。 目似瞑,意暇甚,吹着秋日微风,凉凉爽爽,湿润甘甜,好不惬意。 一阵细雨没来由从头顶落下,雨滴裹挟着中秋的点点凉意,掉落在地上润物无声。 少年摊开手掌,感受着这来自九霄之上的恩惠,不免笑容灿烂。 雨寒,酒醒! 张诚突然咳嗦了两声,神色之间闪过些许悲痛,他双目茫然地环视四周,继而不觉有些落寞。 “张兄?”陈萍看着仿若清醒的读书人,再度轻声呼唤。 张诚点了点头,“我在。” 陈萍看了眼张诚那屁股下面已经被雨水浸润的有些湿润的青石,少年开口问道:“你在这儿坐了多久?” 张诚缓缓摇了摇头,读书人答道:“不知道。” “累不累?”少年又问。 张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读书人开口说道:“累,也不累!” 秋雨渐大! 二人枯坐雨中,也不撑伞,看着月光下似是一面水幕的瓢泼大雨,笼罩在这座远离江南的水乡,朦胧…… 张诚突然转过头来,他看着陈萍,神色间有些许不舍。 “你何时启程?”读书人问道。 少年低下了脑袋,他看着自己那已然积水不少的手掌,沉思片刻,缓缓说了两个字。 “天亮。” 张诚闭上了眼睛,他深呼吸一口气,语气间带着些迟疑,问道:“晚上两天可好?” 陈萍无言,他倒是真的很想在这里与张诚多待上几天,多讲讲这世间的道理,多看看这小镇的风光。 可是,整个禹州需要他…… 张诚看着少年的神情,他缓缓低下了头。 “张兄,我……”陈萍想要对读书人说些什么,却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张诚没来由缓缓点了点头,读书人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很孤独……” 一个真正寂寞的人,并不是因为他缺少所谓的朋友而寂寞。 就像张诚,总是能给人一种很亲和的感觉,故而也并不缺朋友。 但他,依然很寂寞。 因为他的灵魂,没有人能够共鸣! 除了陈萍…… “也许,应该出去走走。”少年开口说道,看向张诚的眼中多了些许期待。 读书人摇了摇头,张诚惨笑道:“还不是时候!” 陈萍拍了拍书生的肩膀,“其实是不是时候,一直都是你说了算。” 张诚看着陈萍,没有说话,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雨越下越大,击打在二人头顶的那颗龙爪槐上,将最后几根枯黄的树叶也敲落了下来。 陈萍叹了口气,少年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因久坐而发麻的大腿根。 “走了。”陈萍呼唤道。 年轻读书人站起身,同样拍了拍大腿,跟在少年身后,他没有说话。 次日清晨,待到第一缕晨光破晓,一驾马车便已然在吊脚楼前停靠。 陈白坐在驾位上,手持马鞭,精神饱满。 少年经过第一次酒精的洗礼,总算是不再似先前那般青涩,举手投足间逐渐有了些成熟姿态。 张诚强撑着疲惫的身躯从床榻上爬起来,他脚步踉跄的走下楼梯,来到门口,神情有些落寞。 “张兄,一块儿啊。”方才下楼的陈萍在读书人身后高声喊道,连带着将脚步踉跄的读书人吓得浑身打了一哆嗦。 年轻书生嗤笑着摇了摇头,张诚笑道:“不了,若是此生逐江水,入海终有相逢时。” 书生释然。 说罢,他抬手作揖,低头后久久未起。 陈萍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情也是跌入谷底。 但好在少年终归是少年,当他看到天际一行南归雁,不免也是释然。 “雁南飞,雁北归,回雁峰在衡阳北,我等自许逐流风,纵使万里亦相逢。”少年感慨,他也是深深作揖,而后久久未起。 二人仿佛都怕看到对方的脸,怕看到对方脸上的,依依不舍! ------------ 第五十七章 红豆 “张诚哥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一个小女孩儿,从吊脚楼后探出了一颗小脑袋,看着眼前这一幕,懵懂的眼神中闪烁着些许疑惑。 陈萍缓缓站起身,与这个并不相识的小丫头挥手打了个招呼。 张诚效仿。 小丫头很熟络的小步跑到了年轻书生身边,抬手拽了拽读书人的衣角。 张诚则是很自然的将一只由于常年耕读,而变得不那么细腻的手掌,搭在了小女孩儿额头上。 小丫头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她突然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陈萍,嘟起嘴巴愤愤道:“我知道了张诚哥哥,是他们欺负你对不对?” 此言一出,陈萍等人包括张诚在内,全然捧腹大笑,先前的临别不舍,瞬间烟消云散。 陈萍难掩眸中笑意,他扯开嗓子对中年书生打趣道:“我说张兄,我看你也不是有多寂寞嘛,不过是该讨个婆姨,抱个娃娃过日子嘞。” 张诚顿时脸上划过一道黑线,他低下了头,声音低沉。 “你说什么……”年轻书生阴恻恻道。 陈萍脸上笑意不减反增,他指着张诚搭在小丫头脑袋上的手掌,笑意更甚。 “我说张兄你该讨个婆姨过日子了。”少年大笑道。 张诚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目光变得柔和。 “也许。”书生点了点头,对陈萍的说法表示认同。 少年突然将视线转向一边,他环顾四周,心思瞬间明了。 陈萍问道:“那你,是因为谁家的女子,才决心一直留在小镇的?” 书生愕然,张诚没有说话,只是少年看到了年轻书生眼神中的颤动。 陈萍和李来福视线相交,二人会心一笑,懂了! 下一刻,陈萍突然翻身跳上马车,一个闪身钻进了车厢里。 “小白,走啊。”陈萍说道,话音急促。 少年显然是不想再经历一番先前离别时的心路历程了,此番趁着众人情绪都还不错,便赶忙吩咐起驾车的陈白。 驾车少年闻言,手中的马鞭瞬间挥舞,在空中旋转不止,呼啸声令拉车的马匹感到心悸。 一鞭抽下,骏马发出嘶鸣,朝前方奔腾而去,只余下了李来福与张诚呆滞当场。 胖子突然回过神来,李来福颠着满身肥肉赶忙朝那远去的车驾追去,他扯开嗓子叫嚷道:“诶王爷,王爷,我还没上车呢,王爷……” 声音似杀猪般凄厉,李来福表演天赋瞬间拉到极点,涕泪横流。 然而,马车并没有停下…… 胖总管跑了几步,终归气喘,只得缓步停下,用双手扶住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年轻书生牵着小丫头的手走上前来,拍了拍李来福的肩膀。 李来福抬起头,满脸凄苦,他没来由叹了口气。 下一瞬,在张诚和小丫头的惊叹声中,胖子长吸一气,肥硕的身躯顿时向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爆射而出,紧接着,脚下青石道路断然碎裂。 读书人瞪大了眼睛,张诚兴许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从昨夜开始就在宴席上丝毫没有存在感的胖子,竟也会是一位实打实的绝世高手。 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吗?! 他突然笑了,低下头,又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 小丫头神色如常,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眼前的俊俏书生,樱桃似的小嘴嘟起,挤出了一个好看的微笑。 年轻书生开口问道:“小圆圆,你娘呢?” 小女孩儿指了指方才自己藏身的吊脚楼后面,她轻轻一笑。 “娘,张先生找你。”被唤作小圆圆的丫头回过头,樱桃般的小嘴突然张开,她扯开嗓子叫嚷起来。 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子从竹楼后面缓步走出,她掩面微笑,对张诚施了个万福。 书生赶忙回礼,张诚惶恐,看着面前妇人细声问道:“夫人方才可是一直在后面看着?” 女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夫人,都听到了?”张诚又问,神色间略有些不安。 女子轻轻一笑,再次点了点头。 读书人顿时一脸的黑线,他低下了头,沉默着久久不语。 一滴水珠落下了房檐,跌落在早已积满了雨水的小水坑里,泛起几道涟漪。 张诚回过神来,他缓缓润了润喉,欲要开口。 谁料,女子却抢先一步。 “你……”话到嘴边,清秀妇人欲言又止。 张诚目光躲闪,赶忙将双手背到身后,脑袋扭向一边。 “诶,先生,你这是害羞了么……”小丫头倒是机灵,看着张诚此番作态,擅长察言观色的她,不免眼珠子咕噜一转,开口说道。 “去去去,一边儿玩儿去,懂得倒还挺多。”冷艳妇人神色一变,看向自家丫头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有些火气,手上作势要打。 “哦。”小丫头悻悻然,在慈母的怒视中,为了避免回家挨揍,只得是按其要求去到一边。 张诚诧异。 他将视线缓缓回正,不再去对那妇人的眼睛避之不及,神色中充满了真诚。 冷艳妇人看着面前这个扭捏、固执的清秀书生,她再次掩面轻笑。 “额,我很好笑吗?”张诚疑惑,年轻书生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妇人没有说话,她只是调整状态,而后再次对书生施了个万福。 “那我是很英俊吗?”张诚又问,情商极低。 女子没来由点了点头,她笑道:“呵呵,还好。” “那你为什么……”年轻人不解。 “没什么,我今天早上听了个很好笑的故事。”女子说道。 “什么故事?”张诚一知半解,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女子看着眼前这个一丝不苟的读书人,她突然笑出了声来,用银铃般嗓音缓缓开口说道:“没什么,就是从前有个教书匠,为了一个无所长的女子,最终在一座很小的小镇度过一生的故事。” 张诚愕然,他抬起手缓缓捏了把自己的太阳穴。 这感情好啊,是在暗喻自己吗? 女子转过身,走到蹲在不远处独自玩耍的小丫头身旁,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了圆圆,咱们回家。”妇人开口说道,神色如常。 小女孩儿缓缓站起身,在一旁的青石上磕了磕脚底的泥,回过头朝读书人莞尔一笑。 读书人愣愣出神,他口中默念:“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很好笑的故事? …… 也许,自己与她,就是飞鸟与游鱼吧。 下一刻,年轻书生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对那逐渐远去的一大一小两道背影扯开嗓子喊道:“夫人,您可不是一无所长!” ------------ 第五十八章 人心从来就不讲道理 矮墙破院,屋舍虽旧,却被勤劳的女主人收拾的井井有条。 母女二人回到院落里,看着这座虽说破败,但还算得上是个家的小院,不禁同时长舒出一口气。 女子胸中砰砰直跳的心脏,此番总算是逐渐放缓,她抬头看了眼日头,而后便脚步匆忙的走入屋舍倒腾起来。 换下一身精心准备的长裙,女子穿了一件干练的步褂,脱下绣花的绣鞋,蹬上一对布靴。 半刻钟后,一个将长发盘起,相貌英俊的年轻“后生”从里屋走出,她嘱咐了一番早已对此习以为常的小丫头,而后便朝着门外走去。 女子今天的第一份工便是去镇东的樵夫家,背两百斤干柴,送往镇子西头的大户王家。 近日来,镇子上愈传愈盛,都说这王家在外求学的公子,即将携在外认识已久的小媳妇儿归来,不日便要大摆宴席,邀请镇子上的所有住户,共同见证一对新人的诞生。 女子本来对此事的真实性也是心存疑虑,但自从昨日接到了这单子,心中疑惑便也打消大半。 毕竟,虽说她平日里往王家送去的柴火也不少,但这一次两百斤的单子,却也属实是第一次接。 这位小娘子啊,每日都要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度日。 她走在去往镇东樵夫家的路上,看着道路两旁的一色秋黄,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上时不时有熟人同她打招呼,女子只是象征性的笑笑,挥挥手,从未因此而放缓过脚步。 …… 辰时,张诚将昨夜因为宴席而弄乱的学堂打扫干净,敞开了学塾的大门,迎接着即将从田间地头迈入学堂的小镇孩童。 镇子很小,大多数人家也不富裕,故而农忙时分,尤其是秋收季节,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岁幼童,都要一股脑的下到田里帮把手,以避免成熟的稻谷烂在地上。 张诚也不例外,读书人挑起扁担,上面捆了几把农具,他戴上斗笠,走出房门。 学塾开课时间定在午后,尽量在不耽误每家每户的秋收安排的前提下,确保小镇上的每个孩子,都能读懂圣贤书。 距离学塾东南一里外,有一片农田,矗立在一座并不算高的小山坡上,地里种的不是水稻,而是黄澄澄的麦子,此刻早已压低了头。 读书人放下了肩上扁担,抬手擦了把额间的虚汗,在田间驻足。 禹州地处位置特殊,白沙镇更特殊,处在一座地势刚好的高原上,北面又被大山阻挡,气候稳定,温度与湿度都很宜人,故而每年的麦子能割两茬。 秋麦夏前熟,春麦秋后收! 不远处,有一座矮坟,里面躺着那个早年郁郁不得志,到了晚年还时常被小镇住户戳脊梁骨的范姓书生。 读书人礼多,张诚照例对着那座矮坟低头作了一揖,年轻书生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他轻声念叨:“师父,徒儿又来了,今日寒露,有望度个好年。” 张诚的视线在田里扫视一圈,一股独属于丰收的喜气,浮上了书生眉梢。 那座孤坟矗立在半山腰,仿佛正在不远处看着他,看着山脚下的那座小小学塾,看着这里进进出出的往来孩童,还有那座范进呆了一辈子,也未曾真正走出去的小镇。 孤坟静静地看,从未出声。 张诚知道的,它也知道! 年轻书生走下麦田,他俯下身,手持镰刀,用脚掌踩折了那一颗颗早已被压得抬不起头来的麦秆,而后一刀刀割下,将一段段澄黄洒向大地。 年轻书生的额角擎满了汗水,但是此刻的他,难得幸福。 …… 镇子西面,女子咬牙送了五里多山路,总算是赶完了今日的第一单活计,手中接过老王家门房双手递来的五枚铜钱,喝了口门房专门给她准备的解渴凉茶。 女子走出府门,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又抬头看看日头,不禁欣慰一笑。 还不急! 她的下一份工是要去镇子东北的布店选几匹上好的布料送去镇子西南的李氏染坊,染成邹家小姐喜欢的明黄色,然后带着回家,利用晚上的闲余时间,给邹小姐缝一条每个成年女子心中都念念不忘的绣花罗裙。 这一单,她能得到足足二十枚雪花铜钱,足矣维系母女二人半月温饱。 低下头,她快步走向小镇东北,希冀着能够早些把剩下的几件活计做好,以便能够在日头落山前赶回家中,照料那不多不少的二亩薄田。 …… 午时,张诚做完了手头农活,他将收下来的麦子堆在田间,形成一座不大不小的麦堆。 年轻书生收拾好了农具,在地头上寻了一处小树荫坐下,读书人从怀中掏出了半个昨夜还未曾吃完的饼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座孤坟,缓缓叹了口气。 头顶又是一行大雁南归,张知寂低下了脑袋,口中本来在津液浸润下,已经变得有些发甜的饼子,没来由的有些苦涩。 “秋来秋又去,故人已长眠。坡上麦熟透,谁复笑从前?”读书人吟道,他的神色突然间有些暗淡。 读书人站起身,缓步朝着那座孤坟走去,口中仍嚼着那块没吃完的饼子。 张诚在坟前落坐,他看着那块墓碑上,前年自己中举后才一笔一画小心刻上去的名字,不知为何,眼睛有些酸涩。 年轻书生用那双不太干净的手,轻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两滴泪水从鼻尖划过,他喃喃道:“先生,其实也许我更应该叫您一声父亲,虽然您生前总是不同意,还和我打趣说:自己是个读书人,总不能自己给自己往脑袋上戴顶绿帽子。但我其实还是应该管您叫一声爹,毕竟……” 书生突然笑了,他低下了脑袋,将先前攥在手中的那只饼子放在嘴里又咬了一口,继而开怀的对那座孤坟继续嘟囔道:“可是师父,你不知道,戴绿帽子、背黑锅这种事,有的时候也挺光荣不是?” 张诚顿了顿,他抬起头,望向空中那一轮耀眼却并不炙热的明日。 “你看,我都中举人了,别人都说,我能做大官儿。”张诚感慨,他抬手痴笑着敲了敲那座墓碑。 “听到没有,师父。小诚儿说自己能做大官儿。”书生哽咽。 …… 张诚啊,无父无母,天崩开局。 出生那一年,澜沧江江水泛滥,连日暴雨冲垮了云乡城外堤岸旁的几十座村镇,襁褓中的婴孩就这样被家中父母放入了一口大水缸中,沿着澜沧洪流一路南下,最终与同样南下求学的范进在元阳相会。 那时的范进,从家中出发多日,身上盘缠早已渐紧,家中老母与贤妻都因连年的灾荒,相继离世。 屡试不第的花甲老人,步履蹒跚的从白沙镇出发,欲前往南方的荒蛮之地,寻一处名为“龙场”的圣人悟道之所。他早已年过半百,转眼间人生已到暮年,心灰意冷。 那段时间,曾经有过不知多少次寻死念头的老者,最终选择在元阳的雁西桥,结束自己惨淡的一生。 也许,那日的冰冷江水,的确是他这把老骨头最后的能去的地方了。 因为老人所拥有的一切,就注定了他在死后,连个埋尸的人都没有! 范进无儿无女,家中也无个表亲照应,在这荒僻的南疆,他的结局毋庸置疑不会太好。 可也就是在那一日,也不知是怎么的,当范进跳入冰冷的江水之际,有一只大缸没来由从上游快速漂来,一下就撞在了即将沉江的老人头顶,将他给强行撞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岸边,范进看到的是那个襁褓中熟睡的婴孩和他唇角上挂着的一抹浅浅微笑,他愣住了。 良久,小娃娃嘬了嘬嘴,仿佛是饿了,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却也不哭不闹,没有得到回应,便再度熟熟睡去。 那一刻,天边日光逐渐变得尹红,夕阳下的星空逐渐显露,暮色四合,老人面朝星辰大海转瞬释怀,他顷刻顿悟。 也许不用去龙场了,悟道的道就在心中,万古岁月,每个人都不过是时空隧道里的一粒尘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不是你能够决定的。唯有心中的感受,才是当下每个人能够牢牢抓住的。之所以来人间走一遭,不过是体会人生百态,领悟人情冷暖,坦然面对各种心酸与快活罢了。有想做的事就去做,有喜欢的人就去追,其实真的很简单。 就像这个孩子的名字,范进就很喜欢,就绣在那块包裹着婴孩的襁褓上,“张诚”! 诚实的诚,诚信的诚,诚心的诚! 待人以诚,持之以信,交之以心。 书中说过的,没说过的,其实都很有道理! …… 没来由,张诚趴在那座孤坟的墓碑上,睡了一个沉沉的午觉,待到身后响起一阵黄莺轻啼,年轻书生终于还是被吵醒了。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日头,不禁出神。 下一刻,仍处在迷离状态的年轻书生挣扎着站起身,也来不及去回味方才做的那个对他而言颇有些意义的迷幻梦境了,两步回到田间,拾起了那条捆有几把镰刀的扁担,便朝来时的路快步走去。 年轻人给孩子们上课,要迟到了! …… 那位女子还是那位女子,从小镇西南角的染坊出来,抱着两匹明黄绸缎,便朝着家中跑去。 时间对于她而言,还不算晚,可以回家吃上两口闺女煮的热粥,暖暖肚子再下到自家地里干活。 她抬头又看了看天上日头,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这位坚强的女人,这个在小镇上和读书人张诚一样受人尊敬的女子,其实给她一碗女儿煮的不那么好喝的热粥,她就满足。 从镇子西南走回位于东南的家中,属实需要好些的时间,女人的腿脚今日又是担柴又是送布,早已多少有些酸胀。但她一想到家中的那碗热粥,便突然觉得很有力量。 书上说:望梅止渴。 是有这个道理! 可书上从来没有说过,一碗煮的大概率会糊锅底的米粥,也能带给一位疲惫的母亲想要尝一尝的冲动。 其实,真正的道理从来都不在书上,而是在每个写书人、看书人的心里。 世界上本没有绝对的道理,因为人的心,本来就很不讲道理。 换言之,你喜欢什么,喜欢谁,你有你的道理。 而我,喜欢什么,喜欢谁,我有我的道理! 互不干涉,彼此尊重,就很好! …… 学塾内,讲堂上的先生从门外归来。 刚进门,就被一双双小小年纪就磨出了老茧的小手指画一番。 孩子们一同起哄道:“先生,你来晚了。” 张诚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读书人没有更衣,只是匆忙进屋洗了把手,他走到讲堂中央,在那张属于讲师的桌案前徐徐落座,看了眼面前的书。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张诚从小就耳熟能详的句子,出自《论语:学而第一》。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些再熟悉不过的文字,今日的张诚眼神不禁一愣。 “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是了,读书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也找到了自己的道。 对于张诚而言,读书就是他感知这个世界最好的途径,知心朋友次之,普通朋友再次之。 他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啊,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为天下之崛起而读书! 他知道,他很喜欢住在隔壁的那对母女,他也知道,自己的喜欢不对!甚至,爱错了人。 但这其实并不怨他…… 毕竟,那么优秀的女子,谁人能不喜欢呢?! 读书人闭上了眼睛,他开始缓缓敞开心思,回忆起了先前在田间地头上做的那个梦,只觉得仿佛所有的不悦,转瞬间都已化作过眼烟云,飘飘扬扬,随风消散。 这一刻,他张诚,做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决定。 天下事无所不难,天下人无人不苦,人世间,需要光明! 读书人缓缓合上了手中书,他的笑容愈发逐渐轻松。 …… 不知过了多久。 “先生,您快讲啊。” “是啊先生,快讲啊,快讲啊。” “先生,先生。” “先生……” 台下孩童纷纷开口催促。 读书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轻轻一笑,开口问道:“今天,咱们先不讲圣贤书,我想给你们讲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好不好?” 孩童们愕然,但转而就变得兴奋。 讲故事?孩子们最喜欢听故事了。 “好!”十几个孩子异口同声。 读书人笑了,笑的很真诚。 这一日,曾经的那个迷茫的,徘徊的张诚,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在史书上永远都绕不开的,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大岷首辅! 张知寂! 知道寂寞的,知寂! ------------ 第五十九章 茶摊 马车颠簸,自离开白沙镇开始,便驶入了一条修的没那么好的山野小径,一路上不急不缓,悠哉游哉。 自卯时起,随着日头愈高,驾车的少年不禁有些秋乏,陈白坐在驭位上,兴许是因为昨夜的酒,时不时打着哈欠。 李来福不愧是合道境高手,先前在小镇,胖子一路上不知踏碎了多少路面青石,有他在,陈萍陈白二人也能安心些,不似先前那般精神紧绷。 午时,距白沙镇五十里外,道路旁,一家茶摊支的板正。 “王爷,你看。”驾车少年看到前方有了歇脚的地方,兴奋的回头对车厢内说道。 陈萍微微皱眉,他更正道:“昨夜不是和你说了,不在王府的时候,直呼名讳便是吗?” 陈白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瓜,看似聪明实则属实不怎么聪明的少年笑道:“不好意思王爷,我忘了……” 陈萍无语,少年抬手掀开车帘,将脑袋看向窗外。 不远处的茶摊收拾的很干净,恰好是在众人行驶的小路尽头,一条与往来驿道交汇的主干道上。 “小白,停车。”陈萍说道,眉梢舒展。 陈白勒住马缰,简易马车缓缓靠边停下,他一个翻身跃下了马车,两步来到茶摊跟前。 摊主是一个长相略微有些阳刚的妇人,虽然没有满脸横肉,却生的皮肤黝黑,膀大腰圆。 看到来者是一位玉面小哥儿,黑面妇人心情不禁大好,她扯开嗓子吆喝道:“一位客官,里面儿请。” 临时搭建起来的篷布下,一位小二打扮的男子满脸堆笑,尖嘴猴腮的男人四肢瘦小,与门口的那位臃肿妇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拉开了一把竹条编制的木凳,示意少年坐下。 陈萍在车上收拾了半天,最终在黑面妇人诧异的目光中,清秀少年抱着一只熟睡的白色银狐走下了马车。 他径自朝着篷布内走去。 “客官,您……”妇人愣住,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这驾明显就是用来拉货的马车上面还载有乘客。 陈萍对她微微一笑,英俊少年点了点头。 妇人痴了…… 瘦小男子赶忙又拉开一把竹凳,用目光示意陈萍落座。 陈萍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番这个属实算得上相当干净的驿道小铺,满意的点了点头。 黑面妇人走入棚子,她眉眼谄笑,看着这两位公子哥儿模样的少年,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这儿,都有些什么?”陈萍开口问道。 英俊少年看着身前这位迟迟不开口的老板娘,神情不禁有些无奈。 黑面妇人回过神来,她赶忙将视线从陈萍的一袭华服上移开,嘴角勾起一抹幅度,满脸的赘肉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细缝。 老板娘笑眯眯道:“客官,本店既有美酒也卖好茶,有肉、有菜、有干粮,所有赶路所需要的,这儿通通都有。就是……” 黑面妇人扭捏起来。 陈萍见识何其广,心里清楚这是那老板娘想跟自己谈谈价钱,便摆了摆手。 “你说就是,这种地方,只要价格还算合理,我自然不会砍价。”少年说道。 老板娘嘿嘿一笑,也不藏着掖着了,她这里的东西本就比外面贵了好多,难得碰上这么善解人意的客人,如果这都不能好好宰上一顿,从今往后还怎么在这条路上吃香的,喝辣的。 “客官还真是阔气。”老板娘夸赞道,眼珠子在那条被挤成了缝隙的眼睛里左右跳跃,最终定格在了陈萍腰间的玉坠处。 那可是上好的和田玉啊! 黑面妇人没来由吞了吞口水。 她干笑着开口说道:“哈哈客官,小店开张实属不易,所以定价稍贵:一个馒头十文钱,一壶茶水三十文,酒水一百文,依此类推。肉的话呢,因为要现杀现宰,小店小本买卖,不散卖,故不报价” 黑面妇人拿着菜单,说话间两颗大门牙从厚实的嘴唇下面露了出来,上面粘着几块韭菜。 “这……”陈萍皱了皱眉。 自己方才分明都刻意强调了价格问题,却不料这老板娘还敢狮子大开口。 少年拍拍屁股站起身,陈萍轻抚那只小白狐的脑袋,迈步朝着门外走去。 陈白跟在陈萍身后,同样是站起身。 不吃了…… 本来还在因为能够找个地方略作歇息而兴奋的陈白,此刻听了报价,心中不禁有些暴躁。 妈的,他只是想找地方停下睡个午觉啊! 有罪吗? 驾车少年心中暗骂。 却奈何这店铺的报价属实离谱,物价竟是足足翻了十倍有余,纵使是身为富几十代的陈萍兜里并不缺这点儿钱,却也不想被当做傻子看待。 谁料,那黑面女子见这送到嘴边的鸭子要扑腾翅膀飞走了,顿时是不乐意了。 她一个闪身来到了陈萍的必经之地,凭借壮硕如小山坡的身子,硬生生截住了少年的去路。 “夫人可是要讹我?”陈萍看着眼前一幕,心中突然感觉有些可笑。 黑面女子表情戏谑,她回头冷声道:“客官,坐坏了我店中的竹椅,可是要赔钱的。” 陈白年轻气盛,闻言本就心情不爽的少年顿时上前一步,他高声质问道:“死胖子,你哪只眼睛看见这竹椅坏了?如此刁蛮,小心付出代价。” 黑面女子“哦?”了一声,她看着面前这个还没她鼻子高的瘦弱少年,随手就从身后的桌案上抄起了一把菜刀。 “付出代价,你们也配让老娘付出代价?”持刀女子玩味说道,她略有些变态的用舌尖舔舐着刀背。 陈白好生恶心,看着这张牙齿蜡黄,还散发着腐坏口气的嘴,少年不禁后退一步。 黑面妇人得寸进尺起来,看着小心后退的陈白,她咄咄逼人道:“老娘开的这间铺子,这几年收拾的你这样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怎么敢的?不知道……” 她顿了顿,眼神一转,继而幽幽说道:“不知道,澜沧江的鱼虾这个季节需要填饱肚子过冬么?” 陈萍眼神一沉,少年冷声问道:“你威胁我?” 黑面妇人摊开了手。 是啊,就是威胁你,怎么着? 打我啊? 问题是你这小身板,打得过老娘么? ------------ 第六十章 小胖子对上大胖子 身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上位者,陈萍的眼中总是带着些清冷与蔑视,兴许是因为现如今修为散尽的缘故,少年整个人看上去,少了些曾经的气势。 然而,君王终究是君王,一代禹州主宰,堂堂礼王府的主人,岂能被一个刁蛮的粗鄙妇人威胁。 “大胆!”陈白发出一声爆喝,少年作势要上前一步,与那手持利刃的妇人掰开架子。 陈萍对他缓缓摆了摆手,示意少年作罢。 陈白不解。 “为什么?”少年问道。 陈萍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转向马车。 黑面妇人眼神玩味,看着眼前这两个长相俊俏的俊哥儿,没来由用舌尖挑动起上颚来,很不正经的喉头微动,吞咽了口口水。 看着自家这个在小店里当了几年活计的瘦小男人,黑面妇人目光嫌弃。 马车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壮硕妇人仿佛是已经拿捏住了两位清秀少年的七寸,她目光得意,对陈萍二人幽幽说道:“嘿,不是我吹,在这招风岭,还没有我曹大娘吃不到的小后生。” 丑陋女子笑声粗犷,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为一位女子的形象。 陈萍摇了摇头,他后退一步。 魁梧女子眸中精光爆射,以为少年是害怕了,便没来由上前一步。 “小俊哥儿放心,今晚姐姐会很温柔的!”黝黑妇人开口说道,表情猥琐。 “哦,你确定?”陈萍轻声说道,少年虽后退一步,气势上却不减反增。 曹大娘玩味一笑,龌龊妇人眯眼淫笑道:“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小俊哥儿,你不会还喜欢些别的吧,要不要姐姐强迫你啊?麻绳,眼罩,小皮鞭,喜欢哪个啊?” 陈萍一脸黑线,别的不说,这娘们儿懂的还挺多…… 听她这么一说,少年差点道心崩碎。 终于,陈萍忍无可忍,俊秀少年第一次对着前方不远处的那驾马车,开口说道:“死胖子,你还打算瞌睡到什么时候?” 黑面女子对少年的话充耳未闻,还沉浸在方才自己所讲述的内容当中,不可谓不猥琐变态。 听到了陈萍的言语,曹大娘好生气愤,她很自然而然的就认为,面前这个看似临危不乱的少年,此刻是在刻意给自己壮胆。 敢挑衅我? 壮硕女子眼神一沉,握刀的手腕瞬间拧紧。 “你再说一个……”丑妇人怒道,口中喷出了几片韭菜残渣,味道瘆人。 然而,下一刻她便瞪大了眼睛。 只见这个先前还嚣张跋扈的壮硕身影,此刻竟是双脚离地,被一只粗壮的手臂,硬生生从地上薅起,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 “王爷,来福来迟,赎罪。”提起了那死猪般的刁蛮娘们儿,李来福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略微有些嫌弃。 黑面妇人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眼中余光不可置信的看向不远处的少年,“王爷”? 真的假的? 胖总管看了一眼提在手中的这个头发稀疏,眼神涣散,肥肉拥挤在脸上,头皮爬满了牛皮癣的女子,不由叹了口气。 他其实很理解这个女子的作风,毕竟,就她这样的人,哪家的男子又能对她下得去手呢? 到头来女人又恰好生的体格健壮,她不主动,谁主动啊? 没来由,李来福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两位少年身后的那名已经有些瑟瑟发抖的瘦弱男人,不禁有些感慨。 这些年,眼前的这位仁兄,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李来福困惑。 尖嘴猴腮的男子看到了自家媳妇儿被李来福单手制服,整个人瞬间吓得魂不守舍,他可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对眼前的胖子大呼“饶命”。 “对他说。”李来福眼神冰冷,他看了眼伫立在不远处的陈萍,冷冷说道。 “大人,饶命,大人!”瘦弱男子赶忙换了个方向,对着那少年是又磕又拜。 陈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向身后陈白。 男人倒是很赶眼神,观察了陈萍的神态一番,赶忙又朝着陈白磕了一阵响头。 那名女子眼神阴毒,她死死的盯着眼前男人,想让他直起腰杆,最起码像个男人。 可她,说不出话来…… 李来福掌心用力,死死的掐着这头“母猪”的脖颈,胖子神色淡漠。 黑面妇人闭上了眼睛,神情痛苦。 此时此刻,陈萍眼中的画面有些滑稽。 少年看着眼前,几百斤肥肉傍身的李来福,凭借自身修为加持,轻松提起了另一坨几百斤的肥肉。两个形似小山丘的身形一男一女,最终被一条健硕的手臂纠缠在了一块儿,一个主动,一个被动。 “小子,有种单跳……”妇人喉头微动,丑陋女子额上青筋暴露,她看着眼前少年,一字一顿说道。 少年吹起了口哨,从李来福身旁经过。 “王爷?”李来福沉声问道。 “送去见官。”陈萍冷冷说道。 一步跃上马车,少年身形飘逸。 “小白,你在这铺子里搜一搜,看看有没有用来装蒙汗药之类的可疑布袋。”陈萍的声音从车驾上幽幽传来,少年虽然也是少年,却经验丰富。 别的不多说,你一张嘴,我一张嘴,如果只是单纯送这二人去见官,与之对铺公堂的话,谁能说过谁? 所以,陈萍毋庸置疑需要些物证。 陈白在小店内搜索起来,翻箱倒柜,将那黑面妇人精心收拾起来的茶摊翻得一团乱麻,少年突然眼前一亮。 “找到了,王爷!”陈白叫嚷道,手中捏了一只小巧包裹。 黑心的黑面女子,此番总算是闭上了眼睛。 陈萍微微一笑,他得意地从车厢内探出头来,对那仍旧无法正常说话的女子出言嘲讽道:“如何啊,这下可是想过自己的下场了?” “有种单挑……”女子依旧是喉头微动,她死死的用视线余光斜视着那个青涩少年,语气恶毒。 陈萍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捧腹大笑起来。 “啥,你要与本王单跳?”少年问道,掩饰不住的嘲讽。 “你知道我是谁么?”陈萍没来由嗤笑着问了那丑陋妇人一句。 妇人闭上了眼睛,若死猪一般,没有言语。 陈萍笑道:“我叫陈萍,青萍的萍。岂不闻,风起青萍?” 中年妇人愕然,几百斤的肥肉瞬间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啊,整个禹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禹州君王,姓陈名萍。 礼王,陈萍! ------------ 第六十一章 玉溪县志 玉溪县,再往南两百里就是哀牢山,算得上是这禹州中部最为荒僻的一处地界了,人烟稀少。 史料记载,整个县城百年前还有近三万人口,时至今日,却不知缘由仅有当初的三分之一不到。 一座土坯的老旧城墙,环绕在县城四周,上面挂着一块破败的石牌坊,尽显岁月幽痕。 一驾马车自小城外面的驿道上摇摇晃晃驶来,驾车少年屁股放在驭位上悠哉游哉,是一个玉面少年。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这座小城莫名出现了天地异象。 白日间,一道流星从天而降,在县衙门前,硬是给撞出了一个深坑来。 李来福一手一个,左手拽着那个瘦小男子的衣领,右手则是死死锁住了曹大娘的脖子,大步流星般跨入府衙大门。 马车在小城的路面上,行驶的并不张扬。陈萍端坐在车内,屏息凝神,复而内观,只觉得心中火气躁动,难以平静。 车厢外,陈白看着一桩桩从身边掠过的小城屋舍,玉面少年转头对车内轻声说道:“王爷,前面县衙马上到了。” 陈萍点了点头,将两腿伸直,缓缓放在地上,他突然眼神一凛。 “小白,以后不在王府的时候,你叫我老哥就行了。”陈萍说道,语气柔和。 他缓缓走出了车厢,拍了拍驾车少年的小脑袋,而后手扶车板小心落地。 眼前,是一座上了年头缺乏修葺的老旧门头,上书“玉溪县衙”四个大字,属实算不得气派。 但也许,这里的官吏,为人清白。 不远处,先前李来福到此时,撞出来的大坑还在那里。 陈萍大步朝着衙内走去,经过府衙门口,少年朝两个手持杀威棍的威严衙役点头致意。 衙役们兴奋异常。 要知道,禹州真正意义上的天,只有两位。 其中一个,是世俗意义上的南国天子,坐拥西南四洲之地的大蜀皇帝,武宗刘烈。 另一位,就是他,世袭罔替的禹州守护神,礼王,陈萍。 这世上,一直流传着一句谚语,被老百姓们戏称作:流水的凡间皇帝,铁打的天地君王。 前者呢,是通过各种手段收纳资源,最终在凡人堆里称王称霸,实现秩序与权力的统一。 后者呢,则是凭借自身传承得来的宝剑,以心中真意,镇守一方气运,护佑万千黎民。 此二者,熟高熟低,高下立见。 故而,在老百姓的心里,纵使凡间帝王权势滔天,他们却大都仍旧以为,传承了古代圣贤所言的“礼”字真谛的礼王陈萍,照理来说会更加尊贵一些。 毕竟,天子皇帝换着坐,世家大族,你方唱罢我登场。 而礼王,只要“礼”字还在,还深入人心,便会一直存在。 陈萍迈过了县衙门槛,走过一段廊道,来到了一处厅堂门口。 此刻门内,有两个跪在地上的身影赫然在目。 其中一个,是那位身形肥硕的彪悍女子,此刻上身被捆扎的像个粽子般的曹大娘。还有一个,就是那贼眉鼠眼的瘦小男人。 “啪。”县令手持惊堂木,将之狠狠地拍在桌岸上。 一时间,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李来福坐在一旁县衙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盏茶,优哉游哉的翘着二郎腿看起了热闹,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笑意。 曹大娘知道自己惹了谁,黝黑女子神色倔强,死猪不怕开水烫般,将两眼目光死死盯在了坐在高位上的主审判官身上,她神情淡漠。 玉溪县县令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两鬓早已苍白,目光却炯炯有神。 头戴一顶乌纱帽,帽檐儿的最低处,恰好遮盖住了他那高耸的发际线,县令刘成清神色肃穆。 “台下何人,报上名来。”县令高声问道。 惊堂木的余威散去,整个县衙顿时充满了肃杀气氛,四位手持杀威棒、腰悬官刀的捕快衙役神情肃穆,随着县令的话音落下,纷纷将目光钉在了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 尖瘦男子忐忑,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喊道:“大人饶命!小民陆老六,家住原城外陆家村,族中排行老六,大名陆广泽。” “哦,居然是陆家村?”县令有些诧异,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瘦猴儿般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思虑。 “是八年前西亭乱葬岗,被一把秋后山火烧干净的那个陆家村?”县令眼神微动,开口向瘦小男人确认道,他不由拔高了音调。 陆广泽点了点头,眼睛唯唯诺诺的看着地面,完全不敢抬起头来。 “原来如此,想不到陆家村竟还有活人,我以为……”刘成清捻须长叹,双眸有意无意的低视着身前桌案,视线余光斜撇着一本被秋风吹开的小册子,愣愣出神。 这是一本县志。 记载了这个位于哀牢山下的小县城多年的历史。 刘成清桌案上放的这本,是自打他这位毛驴县令上任以来,整整十五年,玉溪县辖地内所发生的大大小小数十起悬案、疑案的卷宗拼凑而成的。 第十七页,记载的是一起玉溪县历史上最为严重的人口失踪案。时间刚好是武宗建川五年初春,也就是陆家村被烧的那一年上半年发生的。这是本县有史以来,最为扑朔迷离且大概率与鬼怪相关的案件。 县志是这样记载的: 建川五年,惊蛰。天忽晴,衙外传鼓,有妇孺十一人,赤身裸体,相拥喊冤。时县令刘成清坐堂审理,师爷李德林手录之。 问所从来,答曰:深山。问所从出,答曰:本县住户。问堂下观者可有相识之人?答曰:未有。遂画像公示,经数月无人认领。期间,本县数百婴孩于襁褓中不翼而飞,民生怨气,毁我府衙百年牌匾,甚灾。 七月初九,有长者高功途径本县,自号游山玩水一散仙,见玉溪气象有异,故作停滞。县令刘成清闻讯大喜,特请上座,为本县百姓奉茶言谢。 次日,高功邹显于城南东极岭设坛,诵经吟唱至正午时分,请五猖兵马将妇孺十一人架于台上,手起刀落。斩之,葬西亭。遂悬案方止,本县重归平静,日日炊烟未有诸般诡状。 然,八月廿八,有几匠人经报自城西而出,过西亭乱葬岗,入大合山拾木材翻修乡绅高哲之府衙,入夜未归,家人入山寻处,三日余,仍销声匿迹,遂报官。 县令刘成清以为,此行入山者虽消失日久,却人员多精壮,许是走失,绕远路长,不日当归,并无大碍。故为避免乌龙一场,分散府衙守备酿成祸端,便遣门下堂客三十余人,过西亭入山寻找。 不料…… 三十余人,全然失踪。 寻找未果! 时至今日,依然不知所踪。 ------------ 第六十二章 毛驴县令 “我问你陆老六,建川五年深秋那场大火时,你身在何地?”刘成清合上了那本小册子,眸中泛起点滴锋芒,他沉声问道。 陆老六神色惶恐,男人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县令大人,而后又赶忙将头低下,喉头微动,好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扭捏了许久未曾言语。 “说啊。”刘成清见状急躁,他忍不住一拍惊堂木,对下方男子大喝一声。 “啪!” 陆老六吓的瘫坐在地上,一个怯懦男人的性格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给我起来!”曹大娘发出一声爆喝,她再也忍受不了自家男人的怯懦行径了。眸中怒火上涌,若非此番手脚被捆的结实,恐怕就要直接给瘫在一旁的陆老六来上一个耳光。 男人战战兢兢,本已被县令大人的威势吓得够呛的陆老六,被自家媳妇儿这么吼上一嗓子,顿时又清醒了许多,他抬起了脑袋,双目紧闭。 过了许久,仿佛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陆老六缓缓开口说道:“大人,那日事发,我就在陆家村。”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师爷李德林坐在记案前,手中方才润好了墨汁的毛笔,跌落在了纸上。 墨水在纸上铺开,浸染了老人方才仔细写下的每一个文字,全场上下,顿时鸦雀无声。 李来福合上了手中杯盖,他缓缓站起身,目光阴冷的朝着门外走去。 陈萍站在门口,此刻目光也有些沉重。 想当初,少年还小,一日深夜,王府外送来急报,看的时任礼王的父亲眉头紧锁。 再然后,王府暗录记载,建川四年初冬,礼王陈年,携礼王剑,长驱直入哀牢山中,斩灭了疑似凶兽“饕餮”的投影,负伤而归。 自此,玉溪大案告一段落。 看着面色阴沉的李来福,陈萍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父亲当年未曾多说,王府暗录对此事的记载也十分模糊。 难不成? 少年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站在身前的胖子,一个大胆的猜测从他的心中升起。 李来福感受到了陈萍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表情有些僵硬。 果然如此,看来这家伙,确实是知道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说说吧。”少年开口道。 李来福走到一旁,示意陈萍不要站在这县衙大堂的门口。 少年照做。 二人在玉溪县衙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李来福满脸肥肉上写满了忧虑,将嘴巴贴在了陈萍的耳朵上。 “王爷,实不相瞒……”胖子缓缓说道,声音低沉。 陈萍用心倾听,直到被李来福的话震撼的瞳孔收缩,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陈萍喃喃自语道,神色有些怪异。 原来啊,想当初礼王陈年入哀牢山时,也如同如今的陈萍一般,带了一位侍从。而亲身经历过此事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李来福! 李来福点了点头,胖子气息沉重,继续说道:“正是如此,其实山中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饕餮投影,有的只是一尊仙古巨人的遗骸,埋在哀牢山中央。上次我与王爷来到此地,之所以双双负伤,那是因为我们最后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 李来福顿了顿,面色突然变得十分阴寒。 胖子沉声说道:“那是一个,人为的圈套!” “这……”陈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着神色阴冷的李来福,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知道,礼王身为天下除五圣人外近乎无敌的存在,遭人暗算这种事,的确会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那些失踪的人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去了哪?”陈萍开口问道,语气不安。 李来福缓缓地叹了口气,胖子摇摇头,“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这里的人大都只知道这玉溪县的西亭乱葬岗,有小土堆不计数。” 陈萍了然,少年听懂了胖总管的意思,缓缓抬眼看了看县衙大堂,他闭上了眼睛。 衙内,刘成清坐在高案上,此刻已然激动地双手颤抖。 这些年,西亭乱葬岗一直是老人心中的一道坎,原本他以为自己此生是注定要将这个心结给代入坟墓了,却不成想今日听了陆老六的一番赘述,一个猜测在心中豁然升起。 都说哀牢山方圆八百里荒无人烟,但谁又能说得清楚,在那座未知之地,到底又存在些什么? 既然蛇虫鼠蚁都可以在山中生存的很好,更何况是人类了。 陆老六说:“陆家村灾前并无异样,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族中长者相继离世,葬哀牢山下。” 是的,不是葬在宗族祖地,而是哀牢山。 “那把火,也许早有预谋。”陆老六又说,眼中有些暗淡。 毕竟,整个陆家村,除了他这个没人要、娶不着媳妇儿,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儿的男人。 其余所有人,一夜之间全消失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这一点就很匪夷所思! 烧掉的房屋还有残垣断壁,死了的人还有满地骸骨。 可陆家村,除了屋舍外,什么都不剩,锅碗瓢盆空空如也,一切该被烧掉的,不该被烧掉的,全都消失了。 刘成清不觉间坐直了身板,他扭头与不远处的李德林对视一眼,后者缓缓点了点头。 下一刻,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站起身,也不去管那名跪在地上,被捆的像个粽子似的黑面女子该怎么审理了,老者意气风发的走出了门槛。 “老李,牵我毛驴来,咱们去西亭一探。”刘成清眼神清澈道,并未停止脚下步伐。 李德林站起身,原本白净的衣衫,此番可能是由于沾染了些墨水的缘故,看上去有些滑稽。 “将这个妇人先押下去,安置在隔壁偏方,待我和老爷归来后再审。”李德林匆匆说道,随手扎紧了裤腰带,便朝着身后走去。 …… 一头毛驴被师爷从后院牵了出来。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相视一笑,这对搭伙十五年的老搭档,都想去见证一个真实。 刘成清骑上小毛驴,缓缓地朝着府衙外走去,二人经过陈萍二人身边时,年迈县官轻轻作揖。 刘成清说道:“王爷,玉溪县令刘成清,有幸再办此案,定给玉溪百姓一个交代!” 陈萍看着他的眼睛,少年笑了。 这只眼睛很干净,清澈如水,好一个玉溪县令,好一个名字:刘成清。 ------------ 第六十三章 过西亭 成清、澄清,清澈如许,澄澈无虞。 一行五人,一驾简陋马车,一匹驼背老驴,在小城的道路上经过。 吸引了往来行人的驻足围观。 县令刘成清,驻扎玉溪县十五年,事事亲力亲为,早已被这座小城里的住户当成了父母官。 故而,每每当老人路过小城的住户门前,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稚童从房中跑出,带着一丝羞涩塞给老人一些自己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有蜻蜓,蟋蟀,蝈蝈儿之类,都是孩子们喜欢的。 老人总是笑着接过,然后拍拍孩子们的小脑瓜儿,他的记性很好,总能想起他们的父母是谁,家境如何。问问他们是否还好,日子是否还说得过去。 陈萍坐在马车内,看着这眼前祥和的一幕,与李来福相视笑笑,少年没有说话。 这世上,精明的人其实很多,但往往大多数大地方的人的精明都源于自以为是。 他们认为:自私、自利、贪婪,等等…… 一切能帮助自己变得更强的机会,总要打的头破血流才肯行。 故而便放下了良知,抛弃了自我。 但其实,真正精明的人都懂得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人的一生,追求的是心安。 衣食能够有余,便是幸福! 闲暇时候,能够问心无愧的聚集起三五好友,然后再问心无愧的相邀,举起手中杯,饮下杯中酒,便是快活。 一味追求金钱名利所能带来的,大都不过是冰冷的虚荣,而非温热的肩膀。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自以为是的精明人总是看不透这一点,他们往往还认为权力,利益能够带来的,是可以使他们忘记温暖的无尽满足。 可当他们真正回过头来才会发现,自己斤斤计较所换来的所谓成功,失去的远比得到更多。 没有人能够靠自己活的快活,神仙也不行! 与其在逆流的潮头上,做一个十足的“聪明人”,去割舍世间温暖,换取此生根本花不完用不尽的金银,亦或是名望。其实倒还真不如在这个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小城小镇,寻一间僻静院落,与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三两好友,喝上两杯自己珍藏的美酒。 人生很短,顺势而为最好。 寿命有限,到头来,能带走的唯有心中的感受罢了。 既如此,对身外之物执念太重的人,其实都算不得真正的聪明人。 当有一天,这个世界需要你站在潮头之上的时候,只要你能读懂一颗真正独属于自己的心,炙热也好,疯狂也罢。你都将当仁不让! 但如果,有人用尽算计才爬上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坐在了本不应该坐的潮头。到头来也会与曾经一样,被后来者用尽计策斩于马下,此为“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一个本心不坚的人,注定在欲望中迷失,也注定在欲望中毁灭! 后来的攀登者,若利欲熏心,结局亦会如此! …… 城西,西亭。 作为玉溪县辖境内人烟最为稀少的一处地界,西亭亭长吕彻整日里闲来无事,最喜好带着几个亭卒,在一条距离自己办公地点不远的小河边,撒网钓虾。 谁料,今日恰好与这前来视察的县令大人撞了个满怀。 西亭亭长灰头土脸,撒腿就跑,连钓具都不要了。属实是上班摸鱼被上司逮个正着,心中惶恐。 “诶诶诶,吕彻,你小子往哪里跑?”县令刘成清大声吆喝道,他可是人老眼不花,看清了那人面容,丝毫不留余地。 完蛋…… 身为西亭亭长的中年汉子俩眼儿一颤,心里头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停住脚下步伐,中年人转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老人抱拳行了一礼。 吕彻满脸堆笑,中年人故作憨傻道:“大人,您来西亭这边,怎么也不提前和我打声招呼啊?” 刘成清冷哼一声,老人说道:“老夫是县令,什么行动难不成还要全都和你报备不成?” 老人突然面色一沉,“今天要去乱葬岗和陆家村,你抓紧回去收拾收拾,带上亭里所有亭卒,可能有大事要办。” 吕彻闻言,顿时一愣。 啥,没听错吧? 要去乱葬岗和陆家村? 那地方…… 县令大人莫不是脑子给驴踢了?! 刘成清看着面前这个傻愣在原地的八尺大汉,见他久久默不作声,只是和看傻子似的用那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老人不禁有些火气。 “还不快去准备?”师爷李德林在一旁低声喝道,有些焦急。 此言一出,中年汉子赶忙反应了过来,看着眸中冒火的县令大人,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问题,憨厚一笑,便撒腿朝着自己办公的院落跑去。 西亭的办公地点,位于一处临水的小村外面,村子名叫吕家店,住户大都姓吕,出自本家。 由于此地居住人烟实在稀少的缘故,吕家先祖曾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客栈,接待往来过客。后来,由于茶马古道的开通,过往商旅日益增多,随着生意的越发兴隆,吕家店的名字也就由此而来,最后就发展成了这么个小村子。 每到夜晚,整个玉溪县西亭一代,方圆十里,寂静无声,连个打灯的地方都找不着,唯有这吕家店和先前那座没有被山火烧的一干二净的陆家小村,勉强算得上是这荒僻之地唯二的人气。 西亭下辖乱葬岗与哀牢山东麓等地,多年来怪事不断,时常令身为县令大人的刘成清十分头疼。 西亭亭长府,与其说是一座府,倒不如形容是一间勉强还算上得了台面的小小宅院罢了,吕彻在这里度过了寒来暑往,手下亭卒五人,都是同村的本家弟兄,明面上虽说他是亭长,私下里却没一个是真听他的。这些人只是靠着官府发下来的俸禄,勉强糊口罢了。 所以,今日的吕彻,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被县令刘成清和师爷李德林招呼回来摇人。进了亭府,这才发现府内空无一人,吕彻来到了后院,寝室内除了一个昨夜因为酗酒打牌而睡到现在还没清醒的胖子,其余四人,没有一个正常上班的。 这些个自家弟兄,还真是不拿自己这个亭长当外人呐,吃空饷也就算了,如今县令大人亲临,竟是连个人影也找不见。 吕彻的心中再次奔腾而过数以万记的“草泥马”,壮硕汉子环视四周,突然很想大吼一声。 完了…… 最终,吕彻敲醒了那个酗酒的同僚,见他依旧满口酒气脚步踉跄,便只能无奈的独身一人回到年迈县令跟前,与县令大人解释起来。 刘成清不出所料的大发雷霆。 “你再说一遍?”年迈县官怒吼道,恨不得一巴掌扇在这壮硕汉子脸上。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今日礼王殿下亲临,怎能容忍自己治下的玉溪县,有吃空饷这种混账事情发生? “抱歉,是属下的问题,大人赎罪,今日过后吕彻就辞去职务,回乡务农。”壮硕汉子羞愧道,他倒很有自知之明。 “记住你说的话!”刘成清狠声说道,眼神痛恨。 吕彻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腿,只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带路,还愣着干嘛?”县令大人发话命令道,怒气值一再叠升。 壮硕汉子回过神来,跑回去拿了一把官刀和一个包裹,穿戴好装备便带头朝着乱葬岗走去。 马车和老驴跟在他的身后,一行六人,穿梭在山野,林间,又在小路上行走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陈萍时不时从车里探出头来张望,只发现天上日头愈发西垂,仿佛已是傍晚。 本地人吕彻抬头看了眼天边日头,这个壮硕汉子不免紧了紧身上行囊,神色有些不安。 要知道,天下鬼物,皆属至阴。日出不见,日落袭人。 乱葬岗,更是如此! 又穿过了一段平原河谷,山林里树木渐稀,一座被人为拔取草木的荒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马车摇摇晃晃,驾车的陈白和车里早已昏昏欲睡的陈萍、李来福二人,此番顿时来了精神。 问心境的陈白气血上涌,要知道这少年此番在陈萍的帮衬下,过了“问自己”这道门槛后,对于诸如妖魔鬼怪一类的事情,再没了往常怯懦,反而会有些兴奋。 为天下人斩妖除魔,注定是独属于所有修行者的荣耀,陈白也不例外,有了实力总会想做些什么。 陈萍掀开了车帘,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步履轻盈的飞身跨下马车,少年快步朝荒地走去。 这里本质上是一片乱葬岗,但表面上看起来,却无非就是一块大小五十余丈,外表光秃秃鼓着几个小包的荒地罢了。 陈萍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书上说,阴气重的地方,气息冷热交替,一时如临火炉,一刻似坠冰窖。 一气之下,少年了然。 没什么火炉冰窖,有的只是空气中时而散落的点滴死气。 这种东西,活人喜多了,轻则丧失对生活的欲望,重则抛弃自己的生命,选择自我了解。 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扭头示意陈白过来。 陈白有些不情愿的跃下马车,虽说他此番也希望自己能够斩妖除魔,但此生第一次踩在乱葬岗的坟堆上面,终归还是让少年打心底里头有些不适。 “莫怕。”陈萍轻声安慰道。 少年稳住了心神,向前缓缓迈出一步。 地面很软,堆积在脚下的泥土仿佛有很多缝隙一般,松松垮垮,软绵绵的向团棉花。 陈白继续向前迈步,索性走出了第一步,便接着迈第二步。 只要不看脚下,一切的困难其实都只在脑中。 不看,不想,适应一阵,熟悉就好了! 刘成清和师爷李德林小心翼翼的驻足在一旁,看到了在年轻王爷的鼓舞下勇敢前进的驾车少年,两位老者不禁有些羞愧。 咬了咬牙,刘成清三人也一同下定了冒犯这座乱葬岗中所有鬼魂的决定,跨步来到了这座乱葬岗的坟堆之上,朝着陈萍缓缓靠近。 “刘大人,这位是?”姑且还算作西亭亭长的吕彻见到两位少年气势不凡,一路上未曾开口的中年人不禁也有些好奇。 “莫问!”李德林摇了摇脑袋,故作神秘。 礼王殿下身份尊贵,行踪也不容许庞杂人等透露半分,故而也怨不得他故意给吕彻卖个关子。 不远处的陈萍缓缓地在地上蹲了下来,从身下捻起一把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略有些腥臭! 少年不禁皱了皱眉,要知道这哀牢山一代,历来都是粘稠扎实,散发着花木清香的红土地。 可脚下这些,松散似沙粒,气味若腐肉的泥土,很明显并不是红土。 也就是说,这片埋人的土地,里面的土壤并不属于这里。 少年缓缓地将手掌倾斜,手中泥土散落在了地上,他站起身,开始环望四周山峦。 王府中,按照望气师典籍记载,这种被群山环绕包裹在正中央的地势布局,只有一种作用……聚气! 这种气可以是福气,福泽子孙。也可以是灵气,适合修真。但同时也可以是阴气,用来炼鬼! 陈萍缓缓地朝着向自己走来的一行四人走去,他来到了刘成清面前,对年迈老者提了个问题。 “刘先生,可否细细讲述一下这片乱葬岗的由来?”少年问道。 刘成清皱了皱眉,老人说道:“王爷,小官只知道此地传言是两百年前,一位蜀国大将领兵抵抗南蛮的战场,至于乱葬岗的详细情况究竟如何……” 老者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魁梧汉子,示意起来。 中年男子呆滞在当场,什么,王爷? 什么王爷? 陈萍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看向了一旁的吕彻。 汉子顿时感到全身汗毛竖立,心脏仿佛瞬间被一把尖刀捅了个通透。 那叫一个:透心儿凉! 怪不得县官大人今日脾气如此火爆,难不成? 完了,那自己还能活吗? 壮硕汉子忍不住想到,他抬眼小心翼翼的瞄了前方少年一眼,只觉得气势非凡。 陈萍微微一笑,见魁梧汉子欲哭无泪,少年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好,我叫陈萍。”他开口说道。 空气中,顿时一片寂静! …… 礼王陈萍? ! ------------ 第六十四章 北归的风 吕彻的眼睛瞪得好大,中年汉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虽然英俊,但仿佛并不那么显眼的少年,张了张嘴巴没有说话。 陈萍“呵呵”一笑,少年可不觉得自己是礼王,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对比眼下手头上需要处理的棘手事情,更是如此。 “且先说说这乱葬岗的由来吧,兴许我会有点头绪。”陈萍说道,视线再次打量四周,只感到身旁地面,仿佛有一阵雾气在悄然上浮。 雾气很淡,并没有什么气味。 中年汉子抱拳,吕彻总归还算是适应能力强,缓了没多久,他便开口说道:“王爷,您有所不知,本地哀牢山,曾为古蜀国丞相诸葛孔明对南蛮有着猛禽一族绰号的统领孟获的交战之所,古有传言‘七擒孟获’,便是出自于此。而这座乱葬岗的形成,按我们当地的说法大致是和这七擒孟获之中的第五擒相关。” 吕彻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陈萍,见他面露疑惑,便轻咳两声继续说道:“这七次战役,诸葛丞相虽然大获全胜,但也并非没有险些兵败、死伤惨重的时候。猛禽一族的首领本就生活在哀牢山中,对此地地形、环境极为熟悉,故而几次三番想要引蜀国军队进山,可先前都未曾得逞,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古蜀国军队最终还是在一场大雾的引诱下进了山。” 吕彻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黄土堆,心中思绪有些杂乱。 “结果呢?”陈萍继续问道,少年不解。 史书上对于这段历史的记载,颇有些幽默风趣。诸葛丞相虽然也不至于被神话成仙人形象,但最起码这七战都应该大获全胜才对。 何谈“死伤惨重”这四个大字? 吕彻咽了口口水,再次抬起了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脚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中年汉子接着说道:“七擒七纵,有六次都是实打实的,唯有这第五战,传言诸葛丞相并未出手,孟获等人依然被擒,王爷岂不觉得奇怪?” 陈萍眼中闪过一抹思索,少年开口道:“详细说说。” 吕彻摇摇头,“在下接下来的话可能有失真实,王爷莫要怪罪。” 陈萍点点头,少年没有说话。 刘成清迫不及待道:“姓吕的,你倒是快说啊,讲半天,回回都是话说一半儿,没完了是吧?” 吕彻嘿嘿一笑,壮硕汉子细声说道:“刘大人别急,马上讲完了。” “那还不快讲?”刘成清忍无可忍,遂怒斥一声。 中年汉子淡淡说道:“这是因为,这一战丞相取巧了。最后的胜利,并不是在战场上赢来的,而是依靠孟获首领身边的人际漏洞,背地里暗算来的。至于为何要取巧,那是因为……” “打不赢!”吕彻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倒吸一口凉气,全场鸦雀无声。 诸葛丞相何许人也?对付一个区区蛮子统领,以强打弱,如何需要用上对方的人际漏洞加以算计呢? 众人皆是不解,一一将目光看向了讲述这一切的中年汉子。 吕彻挠了挠头,“再多的我也不清楚了,只是知道那一次的孟获,找上了同在哀牢山中的地头蛇,朵思。” 陈萍目光看着地面,神色思索。 此地距离哀牢山并不算远,再向西南方向至多二十里,便是那座轮廓清晰的巍峨大山。 吕彻所说,虽然条理不够清晰,却也十分符合逻辑。 这堆黄土,这座荒地,还有…… 少年蹲下身,缓缓划开地上散落的黄土,捡出一个锈迹斑斑的箭头。 是了,这片荒地的确很有可能是专门用来安放兵甲遗骸的乱葬岗! 陈萍看了眼身后,李来福缓缓走下了马车。 “王爷,我可能有些补充。”胖子作揖行礼,他来到少年身边,趴在陈萍的耳朵根儿上细声说道。 陈萍将视线转向一旁,少年看着李来福那张肥硕的脸颊,笑笑说道:“但讲无妨。” 李来福眉目舒展,说道:“我与先王八年前来过这里,此地原本确实是古蜀国与南蛮的古战场埋尸地,但又不仅仅如此。” 李来福顿了顿,给足了众人思绪的缓冲区间,他接着说道:“这座乱葬岗,曾几何时也是一座万人堆。七百年前,有扶桑之国日益昌盛,想趁中原衰微,借势经此地入主中原,却遭到了一支南下远征军的强烈抵抗,最终在一股神秘力量的加持下,扶桑军队败亡,国力消散。” 胖子闭上了眼睛,不禁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王府暗录中对此事应该是有记载的,只是因为一些缘由,那本册子被放在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王爷兴许没看过。但是,没人会否认,这支南下远征的军队为中原所做出的贡献。” 陈萍看了眼面前的吕彻和李来福,只觉得脑壳有些生疼。 一会儿是诸葛丞相的埋尸地,一会儿又成了远征军的残魂归属。 这到底…… 李来福看出了少年的疑惑,他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两个都是真的!只是这黄土,是远征军战后百年,中原故土的亲人们给他们一抔一抔带来的。” 李来福眼中有些忧伤,他看着脚下黄土,抬手捻起一些,声音有些哽咽。 “当年,来自中原的那些人都知道,这里埋着的,是英雄啊!他们想回家,只是回不去……”胖子说道,神色有些许黯淡。 陈萍重重的点了点头,俯下身拾起几粒沙土,再次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死气中带着北方的味道! 下一刻,少年站起身,将手中的黄土洒向地面。 一阵南风吹起,尘埃缓缓北归! 陈白站在不远处抬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喉头仿佛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 这些泥土,这些鬼魅,仿佛要借这大风对他们说些什么…… 陈萍几乎是下意识纵身想要一跃而起,逐风而去,却发现双脚沉重,再不似从前。 “来福,帮我。”少年低喝道。 下一刻,有狂风平地而起,一道肥硕身影飞天遁地,刹那逐流风。 ------------ 第六十五章 一种可能 大风并没有任何异样,既不是鬼魅带来的妖风,也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长风,只是一阵寻常小风,再寻常不过的风。 李来福背着陈萍,逐风而去,只看到坦荡无虞的旷野,与远处隐隐可见的大山。 大山深处,总是神秘的。 沙粒被长风裹挟,落在林间,山野,河边等地,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下一阵风,再次将它们吹起。 李来福缓缓落地,在一座不知名的石碑跟前,二人驻足观看。 石碑上的字迹是模糊的,漆黑的夜空下,没人能看得清上面写了什么。 陈萍抬起手,小心朝上面摩挲去,良久,少年了然。 既然是一座独属于英雄的乱葬岗,理应没有邪祟才是,除非…… 陈萍眼神阴沉,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来福,没有说话。 常言道:英魂守土土必安,除非沾染无名血。 无名血?那些老幼妇孺受案件牵连莫名被斩,岂不正是无名血? 那个高人莫非有问题?! 少年心中想到。 也许,陆家村的消失本就与这妇孺十一人有着极大地关联。 毕竟,地处距离乱葬岗不过几里地的陆家村历经上百年相安无事,怎会在突然之间,一夜之内,整个村落被弄得一干二净? 房屋搬空,大火燃尽,人口尽数消失。 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更甚至,除了那个陆老六以外,全村上下再也找不出一个从陆家村走出来的种儿了。 “这个陆老六,说的话会不会有问题?”陈萍喃喃自语道,少年此刻不禁有些疑惑。 “王爷,您有思路了?”李来福的声音从后方响起,胖子轻声问道,生怕打扰到少年思绪。 陈萍点了点头,“从这块英魂碑里,我已然大概知晓了此地问题的全貌,只是……” 少年犹豫,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来福瞪大了眼睛,他直勾勾看着陈萍,多少有些惊讶。 “王爷,只是什么?”胖子情不自禁的开口问道。 陈萍低下了脑袋,他缓缓摇了摇头,带着一丝忧伤。 少年问道:“老李啊,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发现自己最想要守护的人,被一个妖道斩杀后埋在你的坟前,而你却只能静静地看着,是否还能安息?” 李来福摇了摇头,胖子理所应当道:“自然不能。” “所以,这个事情就很好解释了。”陈萍说道,抬起头看向李来福。 胖子震惊。 “这……王爷,您该不会是说?”李来福表情惊愕,有些难以置信道。 陈萍点了点头,说道:“没错,那妇孺十一人,肯定与这座乱葬岗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或者说……” 少年突然语气一顿,眉梢有些紧锁。 “王爷,您接着说。”李来福开口说道,看向陈萍的眼神,充满了思索。 “这只是一种猜测,但我认为很有可能,或许,他们是这片乱葬岗的守墓人!”陈萍说道,语气有些犹豫。 守墓人?! 的确有这种可能! 此地本就人烟稀少,故而就算有些闲杂人员久居此地,恐怕也不会轻易被发现。 只是…… 这件事情恐怕还有漏洞。 “王爷,我有一事不解。”李来福突然开口道,思索的眼神没来由迸发出一束精光。 “说。”少年说道,神色间依旧有些犹豫。 “您还记得来的路上我说给您的那份县志么?”胖子问道。 陈萍缓缓点头,少年心中突然一沉。 “你是说?”陈萍惊呼。 李来福不置可否,眉宇间闪过一丝凝重,胖子点头说道:“没错,根据县志记载,那十一人皆说自己是本县住户,却从未有人寻找过他们。然后,就是婴孩失窃案,至此仍是谜题。虽说县令刘成清找的高人将这些老幼妇孺全都斩灭于此后,此事平息,但却仍有蹊跷。” “这……”陈萍听了李来福的话,瞳孔微缩,整个人不禁愣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少年低下的头缓缓抬起,视线所及,是哀牢山。 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少年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王爷?”李来福呼唤道,看着眼前一幕,总管大人不禁愣住。 “走,回乱葬岗。”陈萍说道,语气淡然。 胖子赶忙跟上,追在少年身边,上下打量着这个被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只觉得有些陌生。 陈萍没有言语,只是闷头赶路。 回去的路上有些冷,太阳西垂,大地也迎来日暮。 刘成清一行人仍旧在乱葬岗上站着,陈白回到了马车上落坐,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埋了很多人的土地。 地面上的雾气愈发大了…… 李来福跟在陈萍身后,胖子有些犹豫。 “王爷?”李来福扭捏试探问道。 “说。”陈萍干脆利落。 “要不要我背您?”李来福问道。 “不用。”少年摇了摇头,仍旧埋头赶路。 脚下是山间小路,眼前是丛生林木,陈萍双脚吃力,废了不少力气。 乱葬岗就在不远处,一行人从乱葬岗上走下来,在马车旁生了堆篝火,远远望去,隐约可以看到马车旁边几人的轮廓。 陈萍突然回过头来,开口对李来福说道:“也许,我们应该进哀牢山看看。” 少年眼神坚毅。 李来福有些诧异,他瞥了一眼身前不远处的陈萍,摇了摇头。 “王爷,您现在的情况,还是应该早日回到王府中修养,待到日后身体恢复,我们再来也不迟。”胖子说道。 陈萍低下了脑袋,陷入思索,脚下却并未停止前进。 李来福此言其实也有道理,毕竟陈萍现如今虽然被人皇投影一剑破开了长生天,性命无忧。却依旧伤病缠身,属实需要找个地方静养些时日,才能够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各种危机。 思索良久,少年没有说话,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抬起腿,径自朝着那堆篝火走去。 兴许,哀牢山中,就有答案! 只是有的人阴差阳错的知道了却出不来,而有的人拼尽全力想要进去,却进不去。 篝火旁,看着山间林雾渐起,陈白缓缓站起身。 少年仿佛是看到了些什么,他指着不远处的乱葬岗中心,开口说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 第六十六章 诡状 乱葬岗中央,白雾升腾之处,有一道虚影若隐若现。 虚影身着铁甲,手持利剑,头盔深处,一双深邃的空洞眼眸在夜空下闪着红光。 陈萍、李来福二人随着远处少年的这一声提醒,目光也跟着不约而同的望向了乱葬岗中央。 白衣少年皱了皱眉,回头看向了跟在身后的李来福。 “这是什么?”陈萍问道。 李来福摇了摇头,胖子说道:“不知道,但也许是一个亡魂。” “你们上次来这儿没见过吗?”少年又问道。 胖子答道:“兴许见过,但我不确定!” 这…… 陈萍脸上一抹黑线划过,少年的面色有些阴沉。 看着言谈举止多少有点草率的李来福,陈萍面露不悦,抬抬手示意他滚到一边儿去,自己则是独身一人朝着乱葬岗中央走去。 低下身,从腰间拾起那枚圣人赠予的玉佩,陈萍瞬间意气风发。 现在还不急,当务之急是靠近些,探查清楚那团虚影是否心怀敌意,是否会给自己这些人带来危险。 李来福悄悄跟在了陈萍身后,因为身份的差异,即便胖子此刻知道让小王爷独身一人面对危险很是不妥,却也无可奈何。他能保证的,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哪怕自己拼上性命,也要为陈萍博得一线生机。 距离近了些,那团虚影仿佛感知到了些什么,白雾凝结成了的双手突然紧握,原本微微下垂的脸颊憾然抬起,它的面庞瞬间展露在了二人眼中。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脸,由白雾汇聚成型,虽藏匿在硕大的头盔之中,却仍展现出清晰轮廓。 身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陈萍、李来福两人,先是从腰间拔出了悬配宝剑。 陈萍攥在手中的玉佩转瞬间光华流转,刹那释放出林生淮所赠的残余能量,一道青光顷刻飘出,围绕着少年手臂旋转不止。 突然,那道持剑虚影上前一步,整个幻身全然绷紧,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 陈萍攥着玉佩的手掌忽然抬起,青光转瞬飘出。 不远处,刘成清一行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早听闻礼王陈萍手段高明,今日得见一二,也属实是一种幸事。 华光飞舞,青绿色光带转瞬缠住了那个身着重甲的虚影。 下一刻,青光乍现,那道强盛的光束仿佛瞬间便要将那具虚影揉碎,整个场面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众人眼中,只感到眼中一阵刺痛。 青光散尽,令所有人包括陈萍在内,吃惊地一幕浮现在眼前。 那名身披重甲,形似鬼魂的虚影,竟是微微躬身,递出了手中宝剑,整个幻身并未被陈萍所释放的青光所伤害。 这…… 少年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缓缓抬起手,想要尝试接过那虚影手中的长剑。 “王爷,小心!”李来福的呼声突然从陈萍的身后传来,无比急促,他的身影向前爆射而出,想要护在陈萍身前。 少年瞳孔收缩,下意识地想要将抬起来的手收回,却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陈萍手中的玉佩突然再度绽放,一抹青光从少年的手心处流出,转瞬萦绕周身。 寒芒从青光上猛然炸开,将陈萍的身体逼退数丈,连带着李来福那赶上钱来的健硕身躯,也跟着一齐向后退去。 少年口中咳出一抹血迹,神色有些暗淡。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着不远处的那道虚影,握住玉佩的手掌微微颤动。 虚影惶恐,整个幻身缓缓朝后方退去,手中宝剑跌落在了地上。 下一刻,众人目光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只感到不可思议。 只见,那具能够将礼王陈萍逼退的恐怖身影,此刻竟是直接单膝跪倒在了地上,它抬起了脑袋,神色有些…… 哀求! 少年情不自禁的再度抬起手,他俯下身来,将一只手掌缓缓搭在了那具铠甲肩上,陈萍闭上了眼睛。 “若有什么想说的,现在,我能听到了。”少年的声音幽幽响起,似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寻找着些什么。 一阵“呜呜”声从那虚幻甲士的口中传来,落在旁人耳中无异于狼嚎,然而陈萍却听得真切。 “你是说,陆家村的人……”陈萍的眼神猛然收缩,少年看着面前这个神色凄苦的英魂,垂在身下的手悄悄握拳。 铁甲陆续发出了好几阵的哀嚎,看向陈萍的眼中有些落寞。 少年点了点头,他扭头看了一眼跌落在不远处,并无实型,却依旧给地面划开了一道口子的宝剑,蹲下身想要将其拾起。 “王爷,不可。”李来福的声音再次自身后传来,胖子眼神焦急,看向少年的双眸没来由有些无奈。 陈萍并未理会李来福的言语,少年屏息凝神,做足了心理准备,再次尝试。 下一刻,当陈萍的手指接触到那柄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剑柄之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原本虚幻的剑恍然间竟是逐渐凝实,只是片刻便化就了一尊真实的名剑,被少年攥在手中。 陈萍猛地站起身,连带着将那柄莫名出现的剑给一同带出了泥土。 插在黄沙里的剑,虽然沾染了些许微黄沙粒,却愈发锋利。 那道虚影站起身,面带笑意,缓缓消散在了少年身前,化作一团白雾,洋洋洒洒,随风而去。 陈萍静静地看着手中这柄被信徒赠送的长剑,愣愣出神。 自礼王剑消逝以来,这还是陈萍第一次以这种决然之姿,拔出一柄独属于自己的宝剑。 那名甲士先前曾说,自己是陇西人士,生于禹州西北数千里外的中土大有洲秦地,是七百年前,战死此处的一位年轻将士,名唤:宁辰。 他有一个执念:要少年替他对原住陆家村的生灵挥下手中剑。 因为他们,都是强盗! 他还说,自己要给陈萍赠剑,希望少年能够为自己讨还公道。 身为一个英魂,八年前,他看到了自己此生最不想看到的事情,本应长眠的魂魄从此躁动不安,精神也时常失控,酿成了西亭乱葬岗鬼怪横行的怪谈。 陈萍并没有答应他,要亲手对陆家村挥剑。 但他做出了一个承诺,一定会还给他一个公道。 一个独属于英雄的公道! ------------ 第六十七章 县衙门前的棺材 次日,天明。 一驾马车从山路上缓缓驶来,后面跟着一头小毛驴。 陈白坐在驭位上,经历了一夜的折腾,少年两只眼睛打作一团,有些疲惫。 上了年纪的县令大人骑在毛驴上,给他牵驴的吕彻脚步踉跄,中年汉子同样困倦不堪。 师爷李德林由于年迈体衰,此番被陈萍请上了马车,老人战战兢兢,与礼王殿下共处一室,只感到心中一股暖流逐渐升起,好不兴奋。 休息了半路,待到老人状态略有好转,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给李德林递上了一盏清茶。 少年开口问道:“师爷,你可否给我讲一下你眼中的刘成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抹寒芒闪过眼底,陈萍目光有些寒冷。 李德林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看着一板一眼的礼王陈萍,年迈老者犹豫着开口说道:“王爷,刘大人是一个很勤奋的人,是一个好人,但同时也是一个经常犯错的好人!” “何出此言?”陈萍继续追问道,目光死死盯着李德林那双低垂的眼瞳。 老师爷感受到了少年的目光,不觉间感觉有些不自在,却也不敢躲避,沉思片刻,他将目光缓缓抬起,看向了端坐在面前的陈萍。 “王爷,刘大人之所以受到本县百姓的爱戴,是因为他勤奋,做事从不马虎,为民一丝不苟。可是,刘大人也经常做糊涂事,也犯过很多错误。”老师爷缓缓说道,语气十分客观。 少年点了点头,陈萍微微一笑。 “比如,那个乱葬岗上被妖道斩灭的妇孺?”少年问道。 李德林闻言一愣,身躯没来由有些颤抖。 “王爷,何出此言?”老师爷开口问道。 “你就说是或不是。”陈萍不依不饶,并未回应李德林的困惑,只是对先前的问题不依不饶。 李德林缓缓低下了脑袋,看着脚下地面,老人沉思许久。 “是与不是?”陈萍继续问道,一字一顿,气势十足。 李德林点了点头,老者神色痛苦,开口时气息不畅,声音有些哽咽,“是,王爷您说的没错,那件事是我和老刘这辈子的坎儿,一个整日潜伏在心底的心魔。” 老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深呼吸几口气,却依旧难掩心中躁动。 “王爷,这件事情其实责任在我,那日的高人是我请来的,刘大人只是照例与之交流了一番,而后那人便提出帮我们解决此事,可是……”老人说道,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陈萍眼神阴冷,语气有些不耐烦。 李德林双腿颤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者眼神懊恼。 “可他没说过要杀了那些人啊。”老者说道,瞬间声泪俱下。 “你们没有把他拿下?”陈萍看着面前这个情绪不那么稳定的老师爷,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同情,他继续冷声问道。 李德林停止了哭泣,抽了两把大鼻涕,年迈老者张开嘴喘息了许久。 “王爷,那人飞天遁地,说走就走,我等无能为力……”李德林说道,眼中充满了痛苦。 时至今日,他犹记得当初那老幼妇孺十一人,被五猖兵马架于台上削去首级时的场景。 泪水和鲜血几乎是同时在那些人身上流下,一个小女孩,明明前一秒还笑着接过自己给的糖葫芦,下一刻就躺在了地上,被五猖兵马砍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一幕,时至今日仍深深的刻在李德林的心里,也印在了他们二人的脑海之中,成为了两人此生都无法放过自己的梦魇。 陈萍缓缓拍了拍年迈老者的肩膀,他轻声说道:“起来吧,我相信你说的话,初心是好的,只是最后脱离了掌控。” 李德林愕然的抬起头,看着陈萍那双深邃的眼瞳,老者没来由愣在当场。 “喝茶吧。”少年抬手指了指老人手中的茶杯,缓声说道。 茶水早已不冒热气,老人低头凝视着手中茶盏,缓缓拂袖将手掌抬起。 随着“滋溜”一声,整杯茶水被老师爷一饮而下,李德林抬起了头,湿润的舌尖泛着些苦涩,唇角却总算带了点笑意。 陈萍缓缓说道:“老爷子,你记住。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做错的,要赎罪,但无心之过,也莫要太责怪自己。吃一堑,长一智,总之在你们二人治下的玉溪县,也在越来越好不是?” 李德林苦涩的笑了笑,他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车厢外,骑在毛驴上半梦半醒的刘大人,此番早已被车内动静惊醒。 身为熟谙人情世故的朝廷命官,刘成清自然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他回头遥遥看了眼远处的哀牢山,眼神有些落寞。 “大人,怎么了?”牵驴的吕彻察觉到了老者异样,不由开口问道。 刘成清摇了摇头,眼底泛起一抹泪水,老人说道:“没什么,只是今日有些累了。” 陈萍掀开窗帘,向窗外探出了半张脸,少年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小村落,缓缓摇了摇头。 吕家店又要到了。 陈萍缓缓闭上了眼睛,悬膝而坐,开始调养状态。 不出意外,这几日要在玉溪县城修养一番了,做足准备再进入哀牢山中,寻找这座小城所需要的真相,这很重要! …… 傍晚,县衙门前的大街上,一驾马车缓缓而来,后面跟着一头小毛驴儿。 毛驴县令刘成清坐在上面,来回赶了两天路,老人浑身酸痛,好不疲惫。 看着总算快要到了的家,刘大人的脸上没来由多了些笑意,总算是回来了! 一想到今晚不用再露宿荒野,可以吃上自家夫人、闺女煮的饭,老人的心情就变得很好。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身旁的秋风逐渐柔和,泥土的芬芳沁入心肺。 谁料,随着众人距离县衙愈来愈近,一丝异样逐渐传进了在场的每个人眼中。 只见,就在那座百年府衙所矗立的地方,一口棺材被放置的四平八稳,正对着县衙大门。 周围,有过路数十人驻足观看,议论声纷纷而起。 没有人知道这口棺材是谁放在这里的,只知道是昨天半夜突然出现。 棺材旁边的地面上平放着一块牌匾,上书八个大字“县令刘成清必死之”。 是谁这般大胆? 无人知道! ------------ 第六十八章 堂审 上了年纪的老者看到眼前一幕,整个人被吓得从小毛驴上跌落下来,赶忙小跑两步来到府衙门口,招呼了几个壮实的衙役过来帮忙。 棺材很重,以至于不得不将棺材板拆卸下来,这才让四个身强力壮的衙役堪堪抬起。 棺材用的是上好的楠木,散发着一股串鼻的异香。 刘大人上下打量一番,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心中突然暗道一声“不好”。 下一刻,整个人便魂不守舍的朝家中跑去。 刘成清的宅邸距离县衙不远,就在这条街上,据此地仅有不到一里路程。 县令大人也顾不着这两日路途奔波所对自己身体造成的伤害了,整个人疯了似的冲入宅院,眼前一幕令他终身难忘。 只见,就在那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一滩血污历历在目,上面有一支精致的银簪,此刻也由于沾染了鲜血的缘故,在本应闪烁寒芒的落日余晖下,显得有些暗淡,与血迹混作一团。 刘成清来不及多想,直接捡起了那枚掉在地上的簪子。老人清廉,家中并没有家丁照顾,只有一个日常前来清理宅院的老婆婆,有这房宅的钥匙。 闯入里屋,刘成清的心情彻底跌入谷底,他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最终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大人,大人。”身后,一位捕头装束的男子飞步冲入院落宅院,看着眼前这个面容颓然的年迈老者,捕头曹正眼神慌乱。 刘成清站起身,老人突然愤怒的转过头来,冲着方才跑到跟前的捕快便是一个耳光。 “啪。”一个不大不小的粉红印记瞬间出现在了曹正脸上,壮硕捕快直接被删的向后一个趔趄。 刘成清抓住了捕头的衣领,他愤然问道:“说,我妻女都去了哪?” 曹正摇了摇头,年轻捕快眼神惊慌失措,目光躲闪。 “大人,我不知道。”曹正说道。 下一刻。 “啪。”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响彻当场,曹正再次被打的向后一个趔趄,捕头大人赶紧单膝跪地。 刘成清怒吼道:“他妈的,老子这才离开一天,你们这些高手在县衙都是吃空饷的吗?” 曹正有些委屈,视线余光看向刘成清时,壮实捕快有些愧疚。 “大人,给我点时间,一定找到凶手。”曹正说道。 凶手? 刘成清气血上涌,年迈老者再度抬手抓住了捕快曹正的衣领,两颗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别特么说凶手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不快去找!”刘成清怒道,“凶手”一词无疑是刺激到了他此刻敏感的神经。 捕头曹正被县令大人松开了衣领,整个人脚拔子发软,顺势向后又掀了一个趔趄,紧接着便连滚带爬的朝门外跑去。 曹正心中打鼓,回头观望了一眼刘大人的宅邸,又转头看了眼躲在墙根底下看戏的手下捕快,心中不由得暗骂,他停在了门口。 刘成清失了魂似的在地上坐了好久,挣扎着站起身,却发现那个先前那个被自己指着鼻子骂娘的县衙捕快并未走远,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娘的,不是让他去办案吗,还不滚? 老人心中想道,胸口如遇干柴烈火。 曹正赶忙耷拉着脑袋上前,对县令大人小声说道:“刘大人,您看这找人也需要点儿线索不是?” 精练捕头将目光看向刘成清宅邸,意味清晰可知。 刘成清愕然,看着眼前这个眼神躲闪的捕快头领,终归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找吧,找!”老人无奈说道,转过身甩着大袖走出门去。 宅院外,等候多时的几名捕快在捕头曹正的示意下顿时一拥而入,一齐冲进了县令大人家中,开始翻箱倒柜,仔细搜寻些有价值的线索。 …… 刘成清回到了县衙,老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失了魂似的做到县太爷的高位上,“啪”地一甩惊堂木。 “升堂。”他高声喝道。 四名衙役手持杀威棒拄地,棍棒逐一敲击在地面上,发出震动声响,齐声高呼“威武”。 “带人犯陆老六,曹小雨。”刘成清说道,手中惊堂木震案,眼神阴冷。 两个在侧殿内押了两日一夜的可怜虫被五花大绑,陆老六让两个衙役扯着肩膀,小步走上大殿。曹大娘则是被用担架抬了上来,手脚捆扎在一起动弹不得,活脱脱像是一头被开水烫了的老母猪。 “你们这是?”刘成清有些意外的看着堂下这个被捆的结实的黑面女子,开口问道。 一个衙役赶忙回话,他小心瞄了一眼坐在高位上的县令大人,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昨日自您离开后,此犯便不老实,半夜里竟是强行挣断了捆在身上的绳索想要越狱,如此……” 衙役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曹大娘,有些嫌弃。 刘成清心领神会,县令大人点了点头,看着身下衙役,他朗声说道:“做的不错,退下吧。” 衙役笑了笑没有说话,径自退至一边。 “啪。”刘成清再次一击惊堂木,全场肃静无声。 县令大人缓缓从桌案上拿起律令,在手中翻阅起来。 堂下女子闭上了眼睛,这个长相极丑,身上极臭,目光极凶,皮肤极暗,思想极龌龊的娘们儿怎会想不到自己的下场呢? “咳咳。”县令大人清了清嗓子,刘成清胸有成竹,放下了手中书卷抬起头,静静的看着那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凶恶娘们儿。 “曹小雨,你可知罪?”老者开口问道,神色威严。 趴在地上的曹大娘没有说话,倒不是她不想说,只是被这种强力的捆扎方式给折腾的实在没有力气了,一个字儿都挤不出来。 “不说话?来人呐,大刑伺候。”刘成清眼神一收,他眉毛上挑,对着堂下高声喝道。 老人心情本就不好,看着这个心思龌龊,行为猥琐,相貌骇人的黑皮老母猪,自然更是没了与之纠缠下去的心气。 我管你说不说得出话呢? 既然律令上已经查明了,这女人的行径是实打实的劫道儿死罪。 那就先打一顿,然后按手印画押,等着秋后问斩得了。 浪费老子心情! 艹! 刘成清眼神阴毒。 两旁衙役听了县令大人的话,联想到老人平日里和善可亲的形象,此刻也是不约而同的自行咽了一口口水。 这…… 县令大人,还真是,雷厉风行! 很快,曹大娘便被两个衙役用力的从地上拎了起来,捆在一座事先就准备好的架子上,四肢打开。 一名衙役手持长鞭,在空气中甩出了“呼呼”声响,目光犀利,紧接着就会一鞭抽下。 黑面妇人闭上了眼睛,疲惫的身躯,酸痛的四肢,恐怕已经承受不住这杀威鞭的重击了。 “大人,大人,不要啊大人。” 一旁,原本老老实实跪坐在地上的陆老六见此场景突然惊叫起来,虽然被捆在身后的胳膊一直涨的酸痛,但这个瘦小的男子却还是用尽全力将脑袋磕在了地上。 只听得“邦邦”声响在回荡在公堂之内,陆老六嘴唇颤抖,这个昔日里胆小如鼠的中年废物,今日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想要护着自己的婆娘一次。 头顶出了血,陆老六不顾一切,这个原本贼眉鼠眼,甚至于连做人都做的鼠目寸光的男人,终于勇敢了一次,眼中闪烁着一抹坚定不移的信念,支撑着此刻强弩之末的身躯。 刘成清被这一幕搞得浑身一震,他回过神来,不免为自己先前的随意感到羞愧,老人赶紧挥了挥手。 堂下衙役见状,赶紧将疯狂磕头的男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朝着堂下脱去。 “大人,大人别打她,大人……”陆老六的哭喊声仍回荡在大殿内,听得远在衙外马车上的陈萍都不禁为之一愣。 持鞭衙役停下了手中动作,回头看着坐在高位上的男人,眼神有些迟疑。 刘成清摆了摆手。 “算了。”老者说道。 衙役停下了手中动作,将女子从架子上解下,又重新捆扎结实。 县令大人缓缓问道:“曹小雨,你且自己说说,自己这些年害人十余起,今日人赃俱获,该当何罪?” 黑面妇人低着头没有说话,两滴泪水从眼眶滑落,她抬起头看向坐在上方的那个老者。 “该当何罪啊?”刘成清继续问道,眼神威严。 曹小雨闭上了眼睛,有些口吃。 “大人,小,小女该判……”黑面妇人开口说道,有些犹豫。 作为一个为祸一方多年的悍匪,她自然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只是当那几个字真的到了嘴边的时候,曹大娘却就是说不出口。 她不是不敢,只是不愿! “行,那我来给你说道说道?”坐在上面的刘成清开口了,老人翻开了手中律令,神色淡漠。 曹小雨低下了头,她“嗯”了一声,没来由放下了往日强悍,这位粗犷女子竟看着有些娇羞。 刘成清清了清嗓子,老人朝一侧痰盂咳了口痰,这才开口缓缓说道:“大岷律第三十条,冲撞王侯,刁蛮无理,处流刑。第三十七条,占据官道,盘路劫财,致人死亡者,处腰斩。第四十五条,劫色者,处流刑附加墨刑。第六十八条,非法制作持有迷幻类药物,并用于非法用途,据实际情况,处三年以上劳役,致人死亡者,应处流刑以上,不封顶。第九十一条,也是真个王朝刑律的最后一条,简直就是专门为你二人准备的。” 老人顿了顿,目光斜撇了一眼台下的肥硕女子,而后看着手中律令,抬手拿起了一旁茶杯。 喝了一口水润喉,老人语气铿锵,继续说道:“为劫财而滥杀无辜者,强盗也,处凌迟,斩下首级示众后,挫骨扬灰,永不入土!” 老者缓缓合上了手中律令,抬起头看向台下的那个寂静无声,说不出任何话的女子,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犯妇曹小雨,据你男人陆老六交代,与你劫道三年,共杀害过往客商八人,作案手法如下,师爷,念!”刘成清潇洒说道,老人将目光看向坐在一旁的李德林,眼神示意。 李师爷打开了手中案卷,是这几天府内捕快连夜突击审问出来的,他缓缓说道:“据陆老六交代,你二人曾多次运用蒙汗药蒙晕来往客商的手法,通过奸杀后分尸分食的手法作案,可谓手段极其残忍,性质极为恶劣。其中,主犯曹小雨还曾对来往客商实施过猥亵行为三次以上,陆老六负责……” 曹小雨的头越来越低,她早就知道那个男人带在身边是个累赘,但她也没办法。虽然她不喜欢他,但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没有人不嫌弃她。 甚至,有可能他也嫌弃她,但是曹小雨看不出来。 “啪。”刘成清将惊堂木重重的拍在了桌岸上,老人面色不怒自威。 一支竹签被老者从签筒里抽了出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本官宣布,即日起判处陆老六、曹小雨二人凌迟,上报州府,层层上递,秋后处决。”县令大人厉声喝道,拍在桌案上的手紧握着惊堂木,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即便是做了十几年县令的刘成清也不禁会心中生出些波澜。 “啪。”年迈老人再次一拍惊堂木。 刘成清说道:“有事禀告,无事退堂。” 台下众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了摇头。 其中两人将跪在地上的黑面女子给拎拽了起来,朝着堂外脱去。 女子乌黑的眼瞳仿佛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心中挣扎一番,刚想开口,却不料被两名衙役拉住了身上绳索,勒住脖颈的一根细绳拽的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声音。 “等等。”坐在高堂上的刘成清一挥手,老人冷声说道。 两名衙役的步伐定格在原地,回头看着这位此刻无比威严的老者,不由纷纷咽了口唾沫。 “放下她,让她说。”刘成清说道,手指那名被拖拽的有些气短的女子。 曹小雨被扔在了地上,女人突然涕泪横流,有些泣不成声道:“大人,可不可以放过他,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我杀的……” 刘成清眼神冷漠,他缓缓摇了摇头。 “不能!”老者说道。 “为什么?”女人问道,眼神痛苦。 “因为他该死,你也一样。” 刘成清甩了甩袖口,撑着桌案缓缓站起身,他拂袖而去。 “退堂!” 一道声音从远处响起,没有情绪。 ------------ 第六十九章 出发 隔日,天空稍泛微白,陈萍一行人便纷纷起身。 经过了两个日夜的休整,少年等人的状态都已经好了不少,陈萍的面色逐渐红润,气息也变得扎实。 在县衙的安排下,一行人被安顿在了县城主干道尽头的一间僻静院落里,庭院不大,却很精致,小院的中央栽有一棵枝叶略显微黄的银杏树,树杈上挂着一支秋千。 陈萍坐在秋千上,腿上放着一支毛发如雪的小狐狸,少年神色柔和。 “娘,我想家了。”陈萍喃喃自语道,他松开了握住秋千绠的左手,轻轻捋了捋小狐狸头上的毛发。 自那一日南海劫难以来,时至今日,已经一月有余。 虽然陈萍年少即位,自诩为天地君王,早已见惯凡间生死,麻木不仁,却仍然无法走出此间阴霾。 一丝犹豫闪烁在了陈萍的脑海里,少年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思绪不知去往何方。 他真的很想放空自己,去忘记一些自己使命和责任。 只可惜,身为这片世代守卫禹州故土的陈氏君王,陈萍,这个虽然尚未成年的小小少年,必须同他的先辈一样,不能有半点怯懦。 “王爷,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是否按计划开拔?”李来福的声音从少年身前不远处响起,越来越近。 胖子从院外走来。 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少年看着眼前这个脸蛋愈发丰盈的胖子,苦涩的脸颊难得有了些笑意。 “王爷?”李来福有些疑惑。 但看着陈萍神色由阴转晴,胖总管的脸上也不禁洋溢起了几分微笑。 “按计划开拔。”陈萍眼神坚定,他缓缓点了点头。 少年从秋千上站起身,将小白狐抱在怀里,而后快步走出了庭院。 李来福在前面引路,走到宅院门口时,宽厚身影突然在身上翻找起来。 半天,这才在身后少年的疑惑目光中,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用细绢布包裹住的桂花饼,递给了陈萍。 少年接过李来福递上来的饼子,先是本能的抗拒。 毕竟嘛…… 他可不想变成李来福这样的胖子。 可是,当陈萍看到了李来福那张肥硕脸颊上的欣喜与期待之后,却微笑着叹了口气。 少年接过了那张饼,他打开了李来福为他精心维护的那块细绢白布,而后将桂花饼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很甜,伴着桂花的清香! 李来福看着吃饼的少年,没来由笑了。 这个从小看着陈萍长大的男人,这个时常被王府内佣人戏称为李扒皮的上位者,这个曾经被老夫人不止一次家法伺候的王府大管家。是真的感觉,身后的这个少年,就是自己的亲人! 即使陈萍,现在可能还并没有这种感觉。 宅院外,陈白驾着马车从大街上缓缓驶来,压过小院门前县城主干道上的两排鹅卵石,少年翻身跃下了马车。 “哥,你的剑我放在车厢的椅子下面了,还有一些药物和干粮。”陈白郑重其事道,少年目光认真的看着站在身前的陈萍。 陈萍点了点头,他“嗯”了一声,问道:“方才去县衙了?” 陈白说道:“去了。” “刘县令怎么样了,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陈萍继续问道,看着身前玉面少年的双眼,不觉间皱了皱眉。 陈白摇摇头,少年眼神沉重。 “现在还没有结果,只是经过县里捕快们这两天的摸查,可能是寻到了那口棺材的来路。”陈白说道。 “哦,哪里?”陈萍问道,语气有些意外。 陈白压低了声音,将嘴巴抵在了陈萍的耳朵根上。 少年环顾四周,小心翼翼说道:“西亭,吕家店,一座村口儿的老坟被盗,金丝楠木棺椁不翼而飞,似乎与那日出现在县衙门口的是同一具。” 陈萍闻言,缓缓点了点头,他环顾了眼四周,见周围街道少并无多少走动的人影,便长舒出一口气。 拍了拍陈白的肩膀,陈萍坦然道:“小白,上车,日暮前务必到哀牢山下扎营。” 玉面少年点了点头,十分认真。 他转身朝马车走去。 就这样,一行三人再次来到了西亭。 吕家店,村外,吕彻一行人早已等候多时。 先前说要辞职的汉子并未反悔,本来已经递交了辞呈,却被刘成清以公务紧急为由暂时驳回,此番又被安排充当向导,带领陈萍一行人深入哀牢山外围探查。 与上次不同,当这位西亭亭长得知了陈萍的真是身份后,那可是必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紧召集了亭府内所有的亭卒一同前往,更甚至还特地在这两天中,给所有手下上了特训课。 看着面前挺胸抬头的,包括亭长吕彻在内的西亭亭府六人,驾车的陈白不觉间嘿嘿一笑。 “小先生。”吕彻挠挠头,中年汉子憨厚笑了笑,迈步小跑上前来。 马车徐徐停下,壮硕男子在车前站定,他侧过身,将目光全扫向站在身后列成一排的亭卒几人。 “听我号令,全体都有,立正。”亭长大人吆喝道,挺胸提臀。 几名虽说名义上的手下闻言,脸上大都有些挂不住,但奈何吕彻早已将来人的身份透给了他们,便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去按照“亭长大人”的口令去做。 “稍息,向右看齐……”洪亮的嗓音再次响起,吕彻神情认真。 几人的队列再次变幻,吃空饷的亭卒几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厢前的帘布突然动了,一只白净的手从车厢内伸了出来,缓缓掀开车帘。 陈萍从车厢内走出,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几人,他摆了摆手。 “罢了,大家都带好干粮了么?”年轻人问道。 吕彻说道:“回王爷的话,我们都带了半旬口粮,足以应付此次探寻任务所需。” “好。”陈萍点了点头。 “还愣着干什么,准备进山。”少年说道,转身走入车厢。 “走走走!”吕彻对亭卒们招了招手,他本人则是率先走在了队伍的最前侧。 此番进山,吕家店不可谓不倾尽全力支持,给这些晚辈后生们可以说做足了安全措施。 可是,哀牢山内风险无数,没人知道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吕彻看了眼腰间悬配的官刀,掂了掂身后背的包袱,眉头有些忧虑。 这还是这位生活在山下的汉子,此生头一次进哀牢山! ------------ 第七十章 山下 傍晚,哀牢山下。 一行九人围坐在一堆篝火前,分食着提前备好的干粮。 陈白拿着水袋,给每个人分了一碗水,少年屁颠屁颠跑回了马车上。 从明天开始,一行人就要徒步进山,需要留下两名亭卒驻守此地,以确保能够在每日的傍晚,按时燃起几缕显眼的炊烟,给进山的几人指明退路。 少年在马车边驻足,他抬手轻轻摸了摸两匹拉车骏马的脑袋,眼神有些不舍。 很明显,再往前走就没有任何车马可以走的道路可言了。故而这台马车必须留在这里,交由负责留守的两人照应。 这里是一处山坳,地势较为平坦。 露宿于深秋的荒野,最需要注意的便是当下为了过冬而觅食频繁的林间走兽和草下毒蛇。 李来福、陈萍二人经验丰富,自然是让陈白早就准备了两袋雄黄,洒在了众人露宿的营地周边。 此番随着晚风骤起,在这片星光极好的旷野上,众人纷纷敞开了话匣子。 吕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兴许是觉得此行可能要搭上自己的小命了,壮硕汉子没来由破例带了两壶烈酒给自己壮胆,正是蜀中一代十分流行的“剑南春”。 “王爷,小民斗胆,想敬您一杯。”一身酒气的壮硕汉子神情拘谨,他小心翼翼的举起了身前酒碗。 陈萍拿起手中水杯示意,一饮而尽,少年笑笑。 不是他不想实实在在和吕彻喝上一顿,属实是喝酒误事,若是曾经的那个礼王陈萍也就罢了,现如今的少年身体抱恙,全身修为九九归一,若是当真喝了这烈酒啊,保不齐就会真的醉晕过去,影响明儿的行程安排。 壮硕汉子见状,神色释怀,他看了眼不远处火堆前以水代酒的陈萍,并没有丝毫怨气,只是抬起酒碗,大口抿了一口。 “嘶……” 嗓子眼儿传来火烧般的撕裂感,吕彻的表情狰狞,这种不就干粮净喝酒的行为,毋庸置疑是有点儿愚蠢的。 “来,接着。”陈萍说道,随手抛给了他一个布袋,上面沾染着些许油污。 吕彻接过陈萍扔来的东西,脸上有些诧异。 陈萍苦笑说道:“吃吧,今晚多喝些酒也无妨,今夜一过,你我一行人便是脑袋别再裤腰带上闯山,翻过了前面的这个小山坡,是生是死皆是天命。” 吕彻自顾自的点点头,眼眸中诧异神色更重。 原本以为,禹州君王陈萍,大抵应该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才对。但相处了这几日,吕彻却发觉事实情况并非如此。 陈萍在他的眼中,确实是一个上位者的形象不假,气势仿佛一头下山猛虎,讲话说一不二,神情不怒自威。 可是,他很体贴人意,也不惧怕任何危险。每当灾难来临,陈萍总能挡在身份地位远不如他的人之前,为他们承担无数风险与困难。 也许,自己还能活着回家吧! 壮硕汉子不禁笑笑,从少年抛来的布袋里捡起两片腊肉放进嘴中,吕彻的心头很暖。 陈萍突然站起身,他走到了吕彻身旁,拍了拍壮硕汉子的肩膀。 “别想太多了,早些休息。”少年说道,语气平稳。 不知为何,听了陈萍这毫无情绪的几个字,壮硕汉子没来由感觉有些心安,他“嗯”了一声,将碗中最后的两口酒也就着腊肉一饮而尽。 吕彻打了个响亮的酒咯。 中年汉子不好意思的用一只由于常年耕地而变得粗糙的大手挠了挠头发,他憨厚一笑。 陈萍没有继续说话,他从吕彻的怀里将那个装了腊肉的布袋拿回,便缓缓转身朝着马车方向走去。 马车上,小狐狸还静静地睡在车厢的一角。 陈萍给它盖了一件厚实棉袍,小心翼翼的将小狐狸裹紧。即使这只小狐狸此刻早已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灵身,少年却依旧做的很认真。 安顿好了白狐,陈萍长舒出一口气,少年从车厢的椅子下面拿出了那柄在乱葬岗被英魂赠予的宝剑,端详一番,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柄剑并不锋利,甚至…… 有些钝。 剑身上也并未附着有任何灵气。 陈萍越看越眉头紧皱,少年实在想不明白,这柄剑究竟对他而言能有什么用。 难不成用它来砍瓜切菜? 好吧,也许不行,这剑实在是太沉了,光是正常拿起便会让此刻的陈萍感到十分吃力,更别提其他了,正常使用?做梦! 陈萍拿着长剑缓缓走下了马车,他将剑尖儿抵在了地上,目光则是朝着剑身之上仔细看去,旋即不由一愣。 这是? 陈萍疑惑。 月光下,剑身之上有一圈小小的符文,陈萍将眼睛缓缓靠近剑身,刹那间后脑不禁传来一阵剧痛。 “啊。”少年不自觉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瞬间跌坐在地上。 李来福和陈白听到声音赶忙跑来,陈白离得更近些,来到陈萍身旁,小心观察着少年的气息运转。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萍的下丹田位置不知为何产生了一股寒意,瞬间令少年不禁打了个哆嗦。 “王爷?”李来福的身影闪现而来,开口问道。 陈萍没有说话,少年表情克制,尽量让自己脸上不显露太多痛苦神情。 胖子将一只手搭在了陈萍肩上,下一刻,李来福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这是……”胖子念叨起来,眼神有些犹豫。 过了片刻,当陈萍体内的寒意逐渐消退,李来福这才点了点头。 “阴气入体?!”胖子喃喃自语道,眼神由疑惑变得十分确定。 “李总管,这会不会?”一旁的陈白深色焦虑,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开口问道。 “应该不会。”李来福摇摇头,缓缓将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抬了起来。 李来福继续说道:“这应该是书中记载的‘注阴德’的典型,咱们王爷啊……” 胖子低下了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注阴德是怎么一回事。 李来福不爱看书,虽然贵为王府大总管,却连日常的一些常用文字都认不清,不得不说,这很…… 陈白有些无语。 然而下一刻,少年却来不及感慨总管大人的学识水平了,他突然十分惊骇的发现,原本端坐在身前的陈萍,脸色突然变了。 那是什么? 青色的脸? 青面?! ------------ 第七十一章 阴风骤起 “青面獠牙”这个词自始至终都是世人对于恶鬼凶兽的描述,很少用在一个人身上。 然而此刻,陈萍的脸上虽然没有獠牙却一团青灰,不禁令在场两人为之一颤。 李来福抬起手擦了擦额上冷汗,想要再靠近些,仔细查探陈萍的身体状况,却被一股无形力量阻挡,整个人从上到下仿佛被定格一般,纵使他用上了吃奶力气,仍旧是保持原状,动弹不得分毫。 “李总管?”一旁的陈白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少年也遇到了和李来福一样的情况,费尽力气想要挣扎脱困,结果毫无寸功。 不远处,青色上脸的那个身影,身上白衣无风自动,他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陈萍仰望天空! 下一刻,阴风骤起,有天边龙卷呼啸而生,原本干净的夜空,转瞬间被乌云覆盖。 本是喝了些酒,醉意上头打算入睡的吕彻,眯缝着眼睛睡到半截,看到眼前一幕,整个人不禁给吓得跳了起来。 “啊!”中年汉子发出一道惊呼,瞬间惊动了身旁的几位同乡。 六人纷纷抬头看向头顶,几乎是同时呆若木鸡。 那道龙卷仿佛不仅仅是一阵卷着乌云的狂风,其中隐约有战鼓声响起,恍若雷鸣。 脸色发青的陈萍抬头看向天空,此刻不知是否还有意识。 距离年轻王爷较近的两人仍旧定格在原地,仿佛是遭到了某种力量的限制,李来福、陈白二人,此刻就连眼皮都无法眨动分毫。 “完了……”一道声音几乎是同时从二人心中响起。 看着逐渐下落的磅礴龙卷,在场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绝望。 躲? 不存在的! 这道龙卷不知是在空气中汲取到了什么力量,仅是须臾时间便骤然膨胀数倍,看这往来架势,恐怕等到它落地之时,威力足矣将眼前的这几座小山峰全都给夷为平地。 陈萍突然笑了,青面少年此刻意识清醒,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仿佛是鬼上身一般,被一股神秘力量当做了提线木偶。 下一刻,一道黑色天光无名升起,骤然笼罩了少年身形,陈萍瞬间消失不见。 随着少年的消失,原本施加在胖子两人身上的那股力量突然一轻,李来福、陈白瞬间恢复了行动力。 然而,片刻过后,并没有人挪动脚步。 没必要了,面对此等危机,等死而已…… 看着那座愈发靠近的龙卷,李来福的心中有苦难言,他只是合道境啊,勉强应付一些简单天灾保全自己还有机会,但今天这情况,别说救人了,活下去的机会都无限趋近于零。 躲? 躲到哪? 哪里都一样! 这道飓风要毁掉的是这方天地,而不是他们这几个人。 李来福缓缓闭上了眼睛,运转内力,用一道从体内膨胀而出的金光,勉强护住了站在一旁的陈白。 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一点事情了。 至于生死,各安天命吧。 龙卷风越来越近,所有人几乎都听到了那种无线近乎于鼓点声的阵阵雷鸣,胸中心脏砰砰直跳。 没人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些什么,又是否能有人可以见到明天的太阳。 也许,他们将死的悄无声息。 ……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被黑光吸走的少年站在一团黑雾中央,泛着青光的面庞上突然爆射出两道赤色的精光。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陈萍主动释放的,他体内的构造早已在长生天被张百忍持剑之后恢复成了一个普通人,别说运转出两道眸中的赤色光柱了,现如今还能够正常活动,没有落下任何残疾就算万幸。 “这是……”陈萍心中疑惑。 随着眸中赤光的扫射,少年眼前出现了另一番景象,不禁令其心中震撼。 只见,身上、身下、身前、身后四周,八方世界,一座小天地赫然呈现。 有一支军队踩踏虚空而来,军容肃穆。 在这支军队当中,为首一人乃是一位英气青年,他端坐在一匹白色骏马之上,身着灰色狐裘,手持宝剑,气度不俗。 时间兴许是入冬时节,天气有些寒冷的缘故。那名青年与陈萍对视了一眼,自顾自的朝手心喝了口气。 “你来了?”骏马上的英气青年突然开口说道,朝前方挥了挥手。 四目相对,陈萍闻言不禁一愣。 一名甲士的身影进入视线,有些熟悉。 陈萍抬手揉了揉眼睛,他定睛望去。 只见那人骑在一匹棕褐色大马之上,低头俯身,策马疾驰。 “吁……”随着一声悠长的口令声响起,甲士手中马缰被猛地勒紧,高头大马应声急停。 他翻身下马,背对着陈萍的目光将腰间宝剑拔出,抵在地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将军,长风家族新晋三等骑卒宁辰,前来报到。”甲士开口说道,语气铿锵,他抬头与马上青年对视一眼,继而轻轻一笑。 狐裘公子缓缓点了点头,少年将军表情温和,旋即也是勒住马缰绳翻身下马,他拍了拍身前甲士的肩膀,点了点头。 “好孩子,不愧是我弟!”青年说道,眼神赞许。 那名身披重甲的骑卒回过头来,对着手持长剑的陈萍灿然一笑。 “这……”陈萍有些意外。 看着眼前的这个身披重甲的身影,少年的心中五味杂陈。 是谁啊? 不正是那位在西亭乱葬岗赠予自己手中这把剑的英魂么…… 等等? 陈萍突然愣住。 他叫宁辰? 上一次这名甲士曾经报过自己的名号,只是陈萍当时的注意力都被其后续说的一番话所吸引,故而并未往其他方面思考。 这个名字,不正是六百多年前,那位曾因为北麓之战,而被大宋国君赵乾陵,亲自抬进武庙的英勇大将的名号吗? 传言他曾弯弓饮羽,长驱直入塞外两千余里,在冀北边陲一箭射穿了北狄蛮族统领诃克多的头颅。硬生生凭借一己之力,遏制了整个宋国北境的蛮族势力发展,护佑国家间的和平与稳定。 这一切,那时候的整个天下,人尽皆知。 以至于后来,地处于世界南疆尽头的礼王府暗录也曾仔细收录,这段历史自然而然的给少年时的陈萍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可这…… 眼前的披甲男子也叫宁辰,是巧合么? 陈萍双眉紧锁,他开始饶有兴致的继续看了下去,一时间也忘记身体上强烈的剧痛了。 宁辰? 有点意思! ------------ 第七十二章 往事 眼前画面逐一变幻,从一队骑兵赶着初冬的寒气南下,直到漫天大雪覆盖了他们的征途。 狐裘公子哥模样的青年一直骑在那匹白马之上,除了行军、安营、扎寨,很少下马。 那名身披重甲,名唤宁辰的骑卒总是孤身一骑,跑在队伍的最前面,手中握着一杆十分高大的旗帜,腰间悬配着那把并不精致,却很沉重的宝剑。 再然后,是两军对垒,这支人数不到万余的骑兵队伍与来犯中原之敌,在一片较为平缓的山坡上摆开架势,随着两方号角声纷纷响起,先是扛旗将领带头互冲,而后整支军队都撞在了一起。 狐裘公子手持锋芒利剑并未披甲,却气势如虹,凭借强悍肉身硬生生撕开了敌阵一个口子,身为主将的他不躲不避,径自冲在队伍的最前方,紧跟在那扛旗的宁辰身后。 …… 陷马坑,没错,正是陷马坑。 当那座险境出现之际,为首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纷纷摔倒在敌军战阵之中,两匹优质的战马瞬间被手持长矛的扶桑人刺死,紧接着便是随后的索命把式。 宁辰瞳孔突然瞪得老大,他发出一声怒吼,整个人瞬间将狐裘公子哥儿扑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迎接长矛的到来。 透心儿凉…… 鲜血滚落在了地上,尹红了狐裘公子身上的名贵狐裘和他脚下的皑皑白雪。 宁辰的确是死了…… 陈萍默默地在画卷中看着这个故事的结局,脸上青光逐渐褪去,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肉体上的痛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精神上的一种折磨。 在这场保卫中原的遭遇战之中,宋国死了很多人,而宁辰只是这其中比较显眼的一个。 他们悍不畏死,据守中原门户,慷慨赴死,绝无二话。 再后来,活着的人走了,掩埋了死去同胞的尸体和他们身上的甲胄兵刃。 有人想带着他们北归,却被身披带血狐裘的年轻人拒绝。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年轻人说道,他叫宁弈,少年将军宁弈。 有亲属自中原之地南下,带来了黄土,一抔又一抔。 玉溪县的原住民,没人知道葬在这里的那些人都是谁,只知道那年的南疆,玉溪古城外突然多了一座乱葬岗。 原本因为战乱而变得荒无人烟的小城,恍然间仿佛又多了一个故事。 从北边来的人,有人安居于此,世代守坟。也有人带来一些黄土,匆匆离去。 陈萍睁眼看着身前的一幕幕景观变幻,他低下头沉默不语。 春来秋又去,大梦谁先觉? 乱葬岗逐渐变成了黄土堆,随着茶马古道的开辟,来往商旅时有路过。 北边塞外传来消息,冀北有位名叫宁辰的少年将军履立奇功,去年冬,曾在大雁山领军突入突厥中军营寨,生擒其头领阿鼻可汗。 今年春,宋国天子赵乾陵册封宁辰为天武卫统领,大宋王朝左将军,镇守王朝西北。 年轻将军还是身着那件狐裘赶赴任上,他从来没有清洗过那狐裘上属于真正“宁辰”的血迹,而是小心珍藏,将这件衣服一直随身携带。 那一日,渡过黄河,看着长河落日,年轻将军不觉感慨。 时光荏苒,一去十五年。 画面再转,宁辰的青春早已不再,他变成了一位锋芒内敛的中年人。 驻扎边关,还是和往常一样,读书、练剑、骑射、征战。 西北塞外的风沙很大,将少年那本应细腻的皮肤磨得有些棱角。 而他只是日复一日,做着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情。 再后来,一封羽书疾驰而至,赵乾陵壮年而逝,太子赵长河在即位后威望不足,急需戍边大员们帮忙站台立威,故欲邀宁辰返京,参与自己设下的庆功宴。 宁辰婉拒,推脱以边北事物繁重为由。 新君大怒,遂缩减边北粮运辎重,致使边关将士吃紧…… 好在,边关虽然清苦,却也简单。 粮草缩减,宁辰就裁军,将原本应该驻扎的满满当当的防线拆分成了一个个据点,而后逐一加固城建,抵御来犯之敌。 就这样,足足又过了十年。 十年间,身为王朝左将军的宁辰并没有和世人所预料的一样再进一步,北方没有遇上什么大的战事,除了与时有发生的与外族的小股遭遇战,以及土匪劫道一类的事情。边境上,大抵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宁辰还是本本分分,做着每日自己都应该做的事情,读书、练剑、骑射、征战。 直到北狄、突厥、匈奴、鲜卑四族联军兵临北境,王朝西北,狼烟骤起。 赵长河乱了阵脚,看着从北往南逐一升起的一道道狼烟,看着每日接连不断的前线战报,坐了十年太平皇帝位置的纨绔新君整日惴惴不安,心中不免后悔。 西北一线,由于长期的粮草缩减,左将军宁弈麾下,原本的八万精兵,历经十年早已不足四万。 可是…… 城坚墙固! 中年将军身披狐裘,带着仅仅身边不到八千守军,据守那座号称北境最雄伟的雁门关。 半年,关前血流成河。 那一日,当这位满腹韬略的中年帅才手提长枪冲下城池之际,没有人相信他还能活着。 可也就是在那一日,当汉子拖拽着满身疲惫从死人堆里爬出之后,天下都变了。 有一柄剑自中原南疆禹州地界拔地而起,横跨整整十一州版图,从南禅部州飞抵中土冀州地界,一剑震开雁门关前,厚重如层层山嶂般的凶恶敌军。 那一剑,乃是南疆英魂念力所化。 而那一日,天下为之震动。 中原江山,不可侵犯! 视线的最后,陈萍看到的是与自己先前面色如出一辙的宁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静静地与自己对视,仿佛映射出时光。 一阵刺痛感猛地袭来,少年的瞳孔不禁猛地一缩,眼前瞬间漆黑一片。 光华内敛,原本爆射出红光的双眸突然变得乌黑,就连眼白竟也跟着瞬间随之消散。 下一刻,陈萍呆滞在当场,他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一幕,张大了嘴巴,久久未曾言语。 只见,身前四周,此刻有无数身泛黑气的英魂单膝跪地。 他们身披重甲,仿佛与那乌黑的龙卷风化为了一体。 为首一人,正是披甲的汉子宁辰。 他们一起对着陈萍所处的风旋中心位置抱拳,齐声:“见过将军!” ------------ 第七十三章 真相与谎言 “你们,叫我什么?”陈萍看着眼前一幕,神色有些迟疑。 四方上下虚空,一双双眼睛全都锁定在少年身上,陈萍笑了笑,听到这种称呼,受到这些注视,少年总感觉气氛有些尴尬。 “诸位放心,答应你们的事情,我一定照办。”陈萍说道,想要上前两步,靠近一些虚空中的英魂。 宁辰单膝跪地,闻言他抱拳起身,神色有些歉意。 “将军,很抱歉,其实我先前骗了你。”壮硕汉子愧疚说道,他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语气有些迟疑。 太像了! 从外貌、身材、五官、气场等各个角度来看,竟都与大将军宁弈如出一辙。 “哦?”陈萍有些疑惑,脚下虚空仿佛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凝聚成型,他上前一步。 “怎么回事?”少年问道。 宁辰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头,眼中恍然间闪过一丝犹豫。 沉吟片刻,他缓缓开口说道:“将军,那日我说陆家村的人害了几个与我们有关的无辜之人,希望您能够出面为我等报仇,对不起,其实是在骗您,目的就是让您接过我的那把剑,从而订立英灵契约,进哀牢山中解除一个隐患。” 宁辰顿了顿,将目光看向了眼神愈发变得阴沉的少年,他缓缓摇了摇头。 “将军,您也知道我等是因何而死,现如今之所以无法安息,是因为哀牢山中,有扶桑人的……”汉子停住,他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没有直接说下去。 陈萍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也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还有如此之多的隐情。 “扶桑人的什么?”少年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宁辰重重的摇了摇头,心情沉重。 思考片刻,披甲汉子继续说道:“扶桑人有高手在哀牢山中设置结界,使我等无法深入探查,但能感觉到,这里面的阴谋,肯定不简单。” 他抬起头,将视线环顾一周,看向身后同袍,神情思索。 陈萍开口说道:“宁辰将军,身为七百年前中原保卫战中的一员,我很清楚您有何等使命,但是这次的事情,想来你们也不是第一次找人来办了吧。” 少年说罢,他突然端坐在了原处,自虚空中悬膝而停,陈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宁辰缓缓点了点头,看着端坐在不远处的陈萍,汉子突然上前一步,开口说道:“您说的不错,八年前,也就是那几个老幼妇孺尸骨被埋在此地之时,我等便发现了其血脉的异常,那股恶臭的东洋味儿,熏得我们从沉睡中苏醒。而后,在一番损兵折将的搜寻之后,我们惊讶的发现,在哀牢山的核心地带,竟然有异常强大的东洋法阵存在。甚至于可以对我等近千年的英魂,造成致命创伤。无奈,我们最后只得用梦境联系了边上村镇的几位长者,希望他们能够配合此次行动,以一种十分诡异的方式失踪,吸引来禹州的君王处理,可是结果……” 宁辰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几乎消失,他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陈萍眼神一亮,闻言心中的求知欲陡然增加,少年疑惑问道:“结果怎样?” 先前李来福总是在此事上扭捏,想当初他与父亲一同进入哀牢山,却几乎对此地经过毫无印象,这无疑令陈萍心中无比疑惑,甚至于不惜挖地三尺,也要进山去寻找一些当年的蛛丝马迹。 “结果,禹州君王殿下在哀牢山东麓便遭受了某种邪术的影响,他强撑着道心破碎的风险,勉强走到了先前我们探索到的核心地带边缘,之后……”宁辰顿了顿,黑气缭绕的身影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 他咬牙继续说道:“一道红褐色邪光突然在山中闪烁而起,再然后就是两个人的身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从山里扔了出来,记忆什么的全然消失,其中一位还受了重伤。” 宁辰的眼神十分凶狠,他低头看着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萍此刻早已在不觉间握紧了拳头,原本悬膝而坐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冷声问道:“所以陆家村的人,现在到底都去了哪?” 宁辰回答道:“陆家村人此刻已在哀牢山东麓的一处桃源定居,我等指引其前往,并自始至终在暗中守护,至今都还安在。” 陈萍点了点头,“好,下一个问题。建川五年盛夏的那场婴孩失踪案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年可有线索?” 宁辰摇了摇头,壮硕甲士表情阴冷。 宁辰说道:“具体的细节线索一直都没有头绪,可是这些年我总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虽然很离谱,但也许会比较接近真相。” “说来听听。”陈萍冷声道,神情安静的看着身前的万千英魂。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人本就是用来牺牲的,而要牺牲掉他们的人又需要制造一些将他们合理牺牲的理由,所以借机搞了这起婴孩盗窃案,至于那些被偷走的婴孩,有可能对扶桑人而言,还有些别的用处。”宁辰说道,视线余光仿佛穿过了身旁阴风龙卷,看向了风旋外的哀牢山主峰。 “是有这种可能。”陈萍点了点头,少年说道。 现如今,如果从事情的最初往下捋,便不难发现,自打那赤身裸体的老幼妇孺出现在建川五年的玉溪县衙开始,诡异的事情仿佛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先是县衙张榜,给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口凭空增添了很大热度。 而后就是收容期间,全县境内的婴孩大量消失,致使百姓对官府、妇孺产生了怨气。 再之后,高道邹显出现的恰到好处,设坛斩杀“妖人”于城南东极岭,却葬西亭。 扶桑人的脏血玷污了神圣的黄土地,自然而然会勾起民族仇恨,唤醒无数在此沉睡的英魂。 再之后,英魂发现端倪便进山寻找,惨遭妖术伤害后,寄希望于通过更为离奇的事件,吸引到身为禹州君王的父亲重视,从而彻底解决此事。 再然后,陆家村消失,李来福和老爹果不其然亲临此地…… 会不会? 陈萍心中突然一颤,原本悬着的双膝突然伸直,整个人猛地才原位跳了起来。 难不成自己父亲的壮年而逝于此事有关? 一种猜测在少年的内心深处升起,陈萍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去躲避事情真相,却发现自己根本躲不过。 如果说先王的身体情况急转直下是五年前,那七年前的初春,仿佛就是这个端倪开始的时候。 那岂不是? 陈萍神情呆滞,不握剑的手掌指尖都在微微颤动,他情不自禁的低下了脑袋。 扶桑人的谋划仿佛不单单是冲着这座哀牢山来的,南海之滨的出海蛟龙,青羊宗上消散的礼王剑,下山时莫名的滚落巨石,还有这里,都透露着古怪。 如此一来,仿佛就连前两日县衙门口的那口棺材都有了解释。 扶桑人? 七百年来灭亡中原的野心不死,在这哀牢山中,想来定是有他们不可忽视的重要谋划。 甚至于,他们想要干掉的第一个目标,很可能是自己……礼王陈萍! 毕竟在整个中原,没有谁敢对礼王下手。 更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中原人,能有任何理由会盼着礼王殿下出现任何意外。 所以,这事情的解释其实很容易。 沉吟许久,少年突然抬起头来,他看着身前不远处的宁辰,用清透的嗓音淡然说道:“所以,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宁辰闻言微微一愣,他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个因为使命感而理所应当点头的少年,张了张嘴巴。 有些不淡定了…… “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他的气息。”宁辰开口说道,他指了指陈萍的腰间。 少年将视线转向身下,继而微微一笑。果然是这样么? 圣人气息…… “再具体一些。”陈萍继续开口说道,眼神逐渐变得认真。 英魂宁辰微微一笑,脸上闪过一丝释然。 他答应了! 壮硕汉子开口说道:“先生,本次请您来办的这件事情,我们长眠于此的所有人都谋划已久。先前我赠予您的那把剑,早已凝聚了在场所有英魂的念力,毫不避讳的讲,如果配合上您腰间的那枚玉佩,这柄剑可以斩出这世间最强的一击,而我们希望您可以从哀牢山北麓进山,彻底摸清山内情况,并粉碎任何异族阴谋。” 宁辰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来由他长叹出一口气。 “太讽刺了,居然在老子当年浴血之地……”汉子感慨。 一身铁甲咧咧作响,原本紧握的双拳猛地向前挥出,却打在了空气上。 披甲男人突然肃立当场,他没有继续抱拳,而是对陈萍所在方向作揖。 “拜托了!”宁辰说道,久久未起。 身后,无数双看不清面容的模糊身影见此一幕,纷纷跟在宁辰身后作揖,他们分别弯腰行礼,齐声“摆脱”。 下一刻,天边云雾尽散,漫天龙卷骤然消失。 这些英魂仿佛是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豁出去了,正如七百年前一样。 阴风散尽之后,他们的身影并未离去,而是依然就那样站在陈萍面前,与少年久久相拜。 陈萍看着眼前一幕,神色有些惊慌。 “前辈,你们?”少年问道,话语间意思清晰。 宁辰摇了摇头,他微微一笑,仰面看向天空。 没有了阴风的保护,转射了赤乌光华的明月,也会给亡魂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可是,这些英魂不在乎。 陈萍身前,无数身披重甲的汉子依然在低头作揖,他们久久未起。 齐声“拜托将军!” …… 星光下,人间唯有哀牢山前,气象万千。 一道目光,仿佛照穿千年岁月,透过历史长河,射入陈萍眼中。 霎时间,万籁寂静,天空下又骤然出现了好多道身影,有身披古老板甲的甲士骑卒,亦有穿着兽皮藤甲的蛮荒勇士。 这一刻,哀牢山下,地动山摇。 所有曾经沉睡于此的亡灵都骤然苏醒。 五万英魂,盘踞如天上星,纷纷看向了居中肃立的少年。 最上面,是诸葛丞相麾下的战士手持弓弩,眼神如炬。然后是蛮族先辈腰跨弯刀,面容坚毅。再然后,与陈萍离得最近的是北宋英魂,他们身负利剑,一齐作揖。 没来由,少年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看着眼前一幕。太沉重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自己 陈萍身上背负着的,将是在场五万英灵的期待。 他们都是生长在这座大地上的人,同属于华夏民族,身上流淌着相似的血液。 这一刻,陈萍对天上人作揖,对身边人作揖,对世间人作揖,久久未起。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道:“诸位放心,陈萍一定竭尽所能,用手中剑,劈开这座哀牢山!” …… 不知过了多久,当少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先前所有的一切早已随着夜晚的微风烟消云散。 陈萍落回地上,手中仍握着那柄从宁辰手中接过的宝剑。 李来福等人此番早已被阴风所酿就的龙卷击打的彻底昏睡了过去,身上三魂被灭,这一觉毋庸置疑能睡很久。 陈萍缓缓坐在地上,将手中剑放在了膝盖上,轻轻敲击剑身,听着淡淡的金属脆响,凝神出窍。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 少年转过头,深呼吸一口气,他看向了哀牢山方向。 深处的人恐怕也早就注意到了这边所发生的一切,此刻开始商议对策了。 陈萍突然攥紧了剑柄,将视线转回剑身之上。 那又如何? 今夜这番景象,不就是做给那边的人看的? 别的不说,自己和这些英魂前辈们,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以力压人,让你们这帮异族畜生少睡几个好觉。 不过分吧?! 想到这里,少年突然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握剑的手朝哀牢山深处用力比划了两下。 他现在能感觉到,这柄剑上所散发的杀气,绝不一般!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 扶桑小辈,堂堂天下第一剑就在我手,哪怕只有一剑,挥出即死。 此生亦无憾! ------------ 第七十四章 山神庙 次日清晨,李来福众人从昏睡中醒来,经过一夜休整,在场所有人都感到精力充沛。 李来福来到陈萍身边,看到端坐在地面色如常的少年,不由得长舒出一口气。 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将膝上长剑抵在地上,咬牙撑地站起身,冲在场众人微微一笑。 几名亭卒包含吕彻在内,此刻早都已然目瞪口呆,想起昨夜的惊险遭遇,每个人都暗自庆幸。 本来以为玩儿完了,没成想虚惊一场还睡了个好觉! 与李来福商议一番,陈萍最终决定将陈白留在此处与两名亭卒一起看好这块出山的必经之地。 陈白自然不干。 “王爷,小白也要进山!”玉面少年说道,眸中有些失落。 陈萍知道陈白是害怕自己的安危出现状况,他拍了拍少年的脑袋。 “听话,在这你就先在这儿呆着。”陈萍说道。 经过昨夜所获知的讯息,陈萍现在已经清楚了此事的凶险,他其实此刻只想独身前往,可奈何现如今修为散尽,想要抵达哀牢山的核心地带,必须有李来福帮衬。 陈白没来由点了点头,他一向很听话。 “嗯,好。”少年点头说道,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年轻王爷,陈白的神色间有些忧虑。 陈萍转过身,勾搭上李来福的肩膀,少年潇洒笑道:“记得每日按时升起那缕烟哦,不然我们回不来,可就天天去你梦里做客喽。” 陈萍朝陈白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一行人,礼王陈萍,礼王府总管事李来福,西亭亭长吕彻,还有三个西亭吕家店亭卒,一齐入山。 哀牢山北麓树木多为低矮灌木,由于背离阳光的缘故,丛林生长的并不高大。 一行人走入林中,迈开步子抬起头,眼睛还能露在树林上方,除了行走起来较为吃力,却不容易因为树林遮挡而迷失方向,总的来说还算轻松。 晌午,一行六人在哀牢山北麓的一座小山头上坐下,吃了两口干粮,吹着山顶凉风,细细打量了一番前方的道路。 身下的丛林逐渐变得高大了不少,再深入些便彻底进入哀牢山的外围区域了,整座山脉占地足足近四万里,其中南北纵深两百余里,东西也有近一百八十里的范围。 休息了一会儿,陈萍没有犹豫,与李来福带着剩下的其余四人便一股脑的扎进了群山之中。 随着树木逐渐高大,脚下道路的愈发难走,来自吕家村的几位亭卒脸上都不免有些焦虑。 陈萍哼起了一首歌,少年对此习以为常,无非是用两双腿走路罢了,天下本就没有路,还不都是用人腿走出来的? 手中长剑不断挥砍,破开了丛林中的一条条挡路藤蔓,少年的额角不觉间布满汗水。 李来福来到陈萍身前,见少年面色疲乏,他拍了拍陈萍的肩膀,说道:“王爷,我来!”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将手中长剑递给了李来福。 李来福接过那柄剑,打量一二,便暴力的将长剑举过头顶。 一剑接一剑劈下去,胖子也不禁力竭。 过了没多久,李来福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手中长剑,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陈萍,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尼玛,也太重了吧…… “来,给我。”陈萍笑着从胖子手中拿回了那柄剑,重新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在与李来福擦肩而过时,胖子吃惊的看到了陈萍的双手,掌心虎口处隐约又血迹滴落。 “王爷?”李来福懊恼,想上前抢夺少年手中的那柄剑,继续为队伍披荆斩棘。 结果却被陈萍一巴掌打在了屁股上…… “抢什么抢?”陈萍笑道。 胖子那肥硕的臀部在少年的手劲下顿时上下颠簸了起来,李来福诶呦一声,条件反射般向后躲闪,身体不小心碰在了一名跟在后面的亭卒身上。 “诶呦……”绰号吕四的亭卒发出一声哀嚎,整只脚被李来福踩得险些骨骼断裂,他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啊……”又是一声哀嚎声响起,是一名本来想要去搀扶吕四的亭卒发出的,他此刻已然因为自己的漫不经心,被一条伪装的很好的竹叶青趁机咬住了手指。 另一名跟在后面的亭卒赶忙上前,吕重三一把拽掉了缠在身前亭卒手指上的毒蛇。 “嗷……”那名亭卒再次发出一声哀嚎,原本只是被蛇咬伤的手指顿时被扯掉的蛇牙带出了两条血痕,青绿色的毒液泛着猩红游曳在伤口中,令人触目惊心。 陈萍赶紧停下了手中动作,少年回过头朝身后看去,旋即便好生胸闷。 真特娘的郁闷呐…… 自己这个顶在最前面的持剑者还没碰上什么麻烦呢,后面这几个家伙,要死啊? 不过他转念又低下了脑袋。 这件事情,好像本来就是因为陈萍打了李来福屁股一下所导致的。 要说责任…… “咳咳。”陈萍清了清嗓子,转过身朝着队伍后方走去。 既然是自己起的头,那恐怕只能自己来处理了。 他走到了那名被竹叶青咬伤的亭卒身边,缓缓举起了手中剑。 “王爷,别,别。”亭卒尖叫道。 看着缓缓被陈萍高高举起的宝剑,这名昔日里混吃混喝混空饷的西亭亭卒闭上了眼睛,裤裆处也不知是受竹叶青蛇毒影响了,还是被那柄逐渐抬起的长剑给震慑了,旋即一湿。 陈萍将他的身体一脚踹翻在了地上,将剑刃横在亭卒身上,扭头对周围几人说道:“你们把眼睛闭上,等下嘛……救他的过程会有点血腥。” 于是乎,在场众人,除了对陈萍心思习以为常的李来福深色淡定,其余几名汉子都请不自觉的背过了身去,闭眼捂耳。 “救命,救命……”那名被蛇咬伤的亭卒万分惶恐,眼角泪水梨花带雨般滴落,壮硕男人好似一个弱女子。 少年的嘴角浮现起一抹坏笑,他猛地一脚踩住了那名亭卒的手掌。 “别动。”陈萍说道,语气干脆。 下一刻,手起剑落。 感受着疾风划过身前,可怜亭卒再次发出了杀猪般的哀嚎。 “啊……”尖叫声响彻山野,方圆十里可闻。 陈萍手中的剑锋落地,剑尖之上顿时就多出了一道细长血痕,顺着下方剑刃缓缓滑落。 可怜亭卒睁开了眼睛,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那种肉体分离的剧痛,反之除了被少年脚掌踩得有些酸痛的手背,手指之上更多的是一种瘙痒感。 等等? 手指? 是的,手指还在手上,只是被陈萍用剑锋顺着那道被竹叶青咬伤的口子轻轻划开一道。 这…… 亭卒当即愣在当场,在感受到雀跃庆幸的同时,不自觉看向面前少年,神色中有些震撼。 这种剑术,毋庸置疑可令他惊为天人。 陈萍微微一笑,对这名倒霉亭卒点了点头,他指了指身下男人的平放的手掌,说道“最好让它朝下放着,有利于毒液流出。” 说罢,少年继续朝着后方走去。 此刻先前咬人的那条毒蛇早已被后面的吕重三捏在了手里,少年手劲不小,却还是十分谨慎,一只手掐住蛇头,另一只手则是攥紧七寸。 陈萍来到吕重三跟前,抬手要来了那条被亭卒攥紧在手中的那条毒蛇,他随意地抓住蛇身某处,转身朝着队伍最前方走去。 说来也是有趣,即便陈萍此刻已是一个普通人,再无半分属于礼王的气势,那条蛇却依旧无比乖巧,小巧的身躯蜷缩在少年的掌心里,也不乱动,被陈萍攥着全身在手心中玩弄起来。 “这……”年轻些的亭卒吕重三目瞪口呆。 身为世代生活在这哀牢山下的土著,他可是从小就和蛇类打交道,时至今日,过手的毒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从未见过像陈萍这样信手拈来的驯蛇方式。 尤其是这竹叶青,号称大小姐脾气,平日里躲在这翠绿的山林里不易被人察觉,却又领地意识极强,时常开口主动攻击人类。 可是…… 看着陈萍轻抚在竹叶青蛇头上的拇指,吕重三终归还是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了。 少年突然将捏着小蛇脑袋的手向上抬起,放在了下巴跟前,少年开口说道:“小绿蛇你说,我们进山该往哪个方向走好呢?这边?” 陈萍用手中剑指向一个方向,他抬起了按住蛇头的拇指,目光看向小蛇的眼睛。 竹叶青立了起来,它先是回头看了看少年剑指的地方,然后赶紧摇头。 “那这边?”陈萍又问,转手换了一个方向。 小蛇还是和先前一样,又转头看了看,而后摇头。 “还不对?”陈萍有些疑惑,他再次抬起手,指向了先前开路的正前方。 “这里?”少年继续问道。 小蛇依旧摇头。 “那难不成要我们折返回去吗?”陈萍好生无语,他看着面前的这颗小脑袋,开口问道。 竹叶青点了点头,这条好似有些灵性的小蛇,看着少年的眼睛十分认真。 陈萍不乐意了,少年摇摇头,说道:“我一定要进山,带我们找个能过夜的空旷地带,我就放了你,如何?” 竹叶青低下了脑袋,有些犹豫的看着捧住自己的少年手掌,沉思良久。 “行不行?不然我们此行一无所获,可就只能带着你出山了,到时候……”嘴角扬起一抹坏笑,陈萍看着小蛇幽幽说道。 可怜的竹叶青本是大小姐的火爆脾气,此番却被陈萍拿捏得死死的,它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将脑袋转向了先前陈萍剑指的三个方向之一。 少年率先迈开了步子,他将小蛇放入胸前口袋的夹层,抬起了手中剑,朝着被竹叶青指过得方向快速挥下。 就这样,一行人,一个指尖滴血、有些低烧的亭卒,一个腿脚不便,一瘸一拐的亭卒相互搀扶,跟在陈萍身后,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为了安全起见,这二人腿脚不便,不能处在队伍的最后,以免被不小心落下。 李来福被陈萍安排去了队伍末尾,有个高手断后,一行人也总能再多些保障。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边日头西移,逐渐有了太阳下山的架势,一抹尹红爬上云端。 陈萍看了眼天边日头,不禁叹了口气,眼前依旧是看不到尽头的丛林,不过好在现如今的路比先前好走了不少,身前已经不在是先前那般爬满了藤蔓,虽然每走几步仍旧需要陈萍用手里剑的挥砍一二才能通行,但属实已经比先前要好上许多。 “小青蛇?”少年轻声呼唤趴在怀中的小蛇。 竹叶青从陈萍的衣服口袋里冒出了脑袋,看着面前的少年,它吐了吐信子。 “还有多远?”陈萍问道。 他可不想天黑赶路,可眼见环顾一周也没个能够落脚的地方,陈萍不禁有些疲惫。 小青蛇将脑袋指向前方,它看向陈萍,眼神里仿佛又鼓励的神色。 “快了?”少年问道,眼中有些惊喜。 竹叶青点了点头。 陈萍微微一笑,将小蛇塞回衣兜,回头看了眼身后。 “大家加把劲,前面!”陈萍说道,语气亢奋。 众人闻言也是顿时来了力气,跟在陈萍身后,少年手起刀落、披荆斩棘,众人一言不发、默默赶路。 终于,在天空最后一抹余晖散尽之前,身旁林木逐渐渐少,一片较为平坦的平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不远处,一条山溪悄悄流淌,水分滋养了一棵参天树。 树下,是一座破庙…… 没错,一座庙。 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庙里庙外生满了青苔,苔痕爬上了老庙的房梁、屋顶等地,将本就算不得高大的小小庙宇给映衬的更加破败。 一行人精疲力尽,拖着疲惫的身躯朝这座老庙走去,也不管庙宇是否适宜居住了,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找一片平坦的荒地过夜也绝对说得过去了。 有房子住? 那还挑什么? 每个人心中都感到十分满足。 直到…… 有一道身影从小庙的门后走出,手持长刀,头戴斗笠。 他抬起了那双犀利的眼睛,用舌尖舔舐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怪笑。 这是一个东洋武士! ------------ 第七十五章 东洋武士 陈萍横剑身前,对眼前一幕并不意外。 “你是谁,报上名来。”少年开口说道,握剑的手腕微微下沉,下意识准备向前一剑递出。 那名东洋武士收敛了嘴角笑意,缓缓从腰间抽出长刀抵在肩上,前脚微弓,做了个背刀式。 “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小子。”东洋人用一口蹩脚的华夏语缓缓说道,双眼微微上挑,看向陈萍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屑。 “呵……”陈萍冷笑,随手扯下了腰间玉佩,便准备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洋人。 青绿色的光华瞬间从玉佩里溢出,陈萍跨剑前冲,眉心处却不知何时泛起了一道红光。 少年一跃而起,居高临下斩出一剑,并未催动这柄剑内封存的念力。 武士持长刀格挡,鼻子下方人中处的一道胡须随着嘴角的笑意微微上扬,东洋人临危不乱。 “给我开!”陈萍喝道,青光流转的长剑赫然落下。 一道劲爆气机顷刻离体而去,径直朝着不远处的那个狂妄武士凶悍撞去。 “砰。”一声巨响刹那传来,仅是陈萍随手一剑,便震得东洋武士手中长刀险些脱手。 他不可思议的看向了不远处那道身影徐徐落地的少年,眼神微颤。 “再来?”陈萍爆喝一声,并不打算给东洋武士任何喘息的机会,他跨步前冲准备将方才那一招再来一遍。 李来福挡住了少年的去路,胖子回头看向陈萍,他轻轻一笑。 “王爷,我来就好。”李来福说道,语气间充满了自信。 陈萍停住了脚步,看向李来福那肥硕且信心爆棚的脸颊,少年缓缓点了点头。 “好!”陈萍说道,旋即后退一步。 看着将手中玉佩挂回腰间的陈萍,东洋武士有些不满,身为武士道精神的忠诚信徒,他觉得死磕到底是一种武士精神,不容亵渎。 “你,拿起剑,与我一战。”武士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道,抬手指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少年,面容愤怒。 陈萍轻蔑一笑,他转过身径自朝着队伍后方走去。 少年朝那东洋人挥了挥手,他幽幽问候道:“与我一战,你也配?” “你…”武士怒不可遏,眸中似要喷出火来。 不远处一个胖子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李来福挑衅道:“你什么你?你也配?” 可以预见,武士心田想必此刻已经有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他握刀的手掌有些颤抖,整个人癫狂的几乎失去理智。 “你死…”武士再度发出一声怒喝,依旧是那蹩脚的中原话。 陈萍回到队伍中央,将双手环抱于胸前,看向前方的对峙没有出声。 经过方才的交手,少年此刻已经可以断定,凭李来福四境合道的实力,对上这个东洋来的武士,结果基本上应该是…… 虐杀! 当然,不仅仅是虐杀,而是单方面的虐和杀。 “你确定不拿武器?”东洋武士神色有些犹豫,虽然此刻心中积火的扶桑人十分想上去给李来福那肥硕的肚子来上一刀,可身为东洋武士,尊贵的武士精神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李来福竖起了三根手指,胖子目光戏谑的看着那个自以为崇高的东洋人。 他一字一顿道:“你、也、配?” 武士终于忍无可忍,手持武士刀,东洋人朝李来福冲去,身形莽撞如蛮牛。 “嘶……”胖子深吸一气,腹部逐渐饱满。 下一刻,东洋武士出刀,一步跨出朝李来福肚子中间砍去。 胖子眼疾手快,先前深吸的一口气瞬间沉入丹田,中腹忽的瘪了下去。 “唰。”随着一声气爆声响起。 一刀过后,李来福的身影不退反进,胖子朝着东洋武士一步迈出,肥硕的大腿如同一根柱子般奋力地砸向地面。 “砰!”小树林里地动山摇,李来福气机又沉,脚下力道蕴含了合道境三分修为,随意便将那憾然前冲的东洋人震倒在了地上。 长刀脱手,武士眼中的神色骇然,他后背猛地发力,双腿用力前踢,想要向前方一跃而起。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李来福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胖子飞身上前,整个人灵活的纵身一跃,屁股朝地便要直接骑在那倒霉蛋的身上。 东洋人赶忙握住了一旁的长刀,他想要猛地转身,给这个肆意侮辱武士道的肥硕胖子一个教训。 结果…… “啪。”一声脆响响彻当场。 本是纵身一跃的李来福眼疾手快,见身下男子想要暗算自己,便也不再收敛,随手将一记耳光甩在了武士脸上。 武士刀应声而落,东洋人一脸蒙圈的看向身前,终于还是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肥硕的屁股如约而来,李来福得寸进尺,整个人骑在了扶桑人脸上,嘴角闪过一丝坏笑。 “还拿刀?我让你拿……”胖子恶笑着桀桀道。 耳光一记接着一记,抽的身下的东洋鬼子神魂颠倒。 “啪。”最后一击落下,东洋人如同一条死狗般瘫软在了地上。 李来福总算是给了他个痛快,没有继续羞辱这个被扶桑人拿来充当试金石的东洋武士。 一掌落下,直接砸碎了他的天灵盖。 武士的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骑在身上神色嚣张的李来福,他到死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将军口中所说的“小喽啰”会有这么大能耐。 他可是扶桑人的骄傲啊,是一等一的顶级武士,德川幕府中部将一级的存在。 然而在李来福面前…… 他是否有还手之力暂且不说,单是被一个中原胖子给空手接了白刃就足够耻辱了。 更别提他最后的死法…… 简直是把底裤给扒了下来,颜面无存。 身为一个扶桑人,一个武士,他听说过被乱棍打死的,见过被乱箭射死的,也遇到过被忍者暗杀的。 可是这种被几巴掌甩过去扇死的死法,却还是头一次。 当然,自始至终最令他感到难以接受的,是一个可以肆意羞辱他必生信仰的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骑在了他的脸上,带着恶笑,给了他最后一巴掌。 这种侮辱,身为高贵的东洋人,身为一个武士,他大鸟村夫绝不答应! 太耻辱了! 东洋武士,死不瞑目。 ------------ 第七十六章 东洋仙人 陈萍知道,这件事情大抵是没有这么简单,身为一块试金石,这位武士就是被扶桑人献祭掉的存在,一个可怜虫罢了。 不远处,想必此刻一定会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监视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陈萍没有刻意去寻找,为了避免落入圈套,他们一行人的当务之急是抓紧休息,做些调整。 至于之后如何扫除这股监视力量,陈萍还需要和李来福从长计议,给扶桑人挖一个坑才行。 …… 李来福拖走了那具东洋武士的尸体,将其随意的丢在一旁,在距离小庙稍远的一片空地上,徒手开始刨坑。 挖好坑,将尸体扔进去,掩埋。 处理完了这一切,李来福搓了搓手掌,来到小溪边俯下了身子。 溪水从他的手心流过,冲淡了胖子手上残存的血迹。 胖子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倒映着一轮明月的清澈水面,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年,他只记得自己来过这里,进过这座山,可是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呢? 梦里他问过自己一遍又一遍,却总是想不起来。 有些事情,明明已经到了脑边,就差临门一脚了,这些年却总是迈不过这道坎。 陈萍来到了李来福身后,将小蛇放生后,少年绕着小庙四周洒了一圈雄黄粉,同样是过来洗手。 他看了一眼蹲在一旁的胖子,见其眼神呆滞,仿佛是在强行回忆着些什么,便也就没有发声,缓缓站起身,径自朝着小庙内走去。 四个亭卒此刻都在庙内歇息,其中一名十分擅长钻木生火的亭卒拖着疲惫的身体拾来了几根较为干燥的木材,现如今却也没了去劳动的心情,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座小小破庙宇,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萍拍了拍有些发酸的腿,视线余光扫视四周,也是无奈。 歇息片刻,少年蹲坐在地上,卖力的捣鼓起树枝来。 钻木取火这个活计,陈萍自然不是第一次做,身为时常要露宿荒野的探险者,少年的手法十分娴熟。 很快,一道浓烟缓缓升起,焦糊味儿瞬间传递到了庙内的每一个人鼻子里。 几个亭卒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包括吕彻在内,没有人曾想过身为堂堂一州君王的陈萍,竟然如此熟谙这等技术活计。 在大家原本的印象里,礼王那就应该是一尊高不可攀的形象,出行必然前呼后拥,也大抵不需要有太多本事。 是啊! 毕竟,礼王只需要能打就行了。 谁能想到,陈萍这位礼王当的却是如此的简单,除了懂得多些,整体其实与普通人无异。 吕彻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看到陈萍的一举一动,中年汉子有些羞愧。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站起身,酸痛的脚掌,肿胀的膝盖,令这位出自吕家店的亭长有些举步维艰。 吕彻挪步来到了陈萍身前,接过了少年手中的活计,坐在地上开始给火堆添柴。 陈萍见状微微一笑,少年站起身擦了把额上汗水,随即下意识的扫视四周。 周围并无异样,屋子外面十分安静,显然这附近并没有什么潜在的猛兽威胁。 然而,陈萍的心中却还是没来由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不知是否是因为身处环境陌生的缘故,少年此刻的左侧胸口砰砰直跳。 好像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陈萍忍不住想到,旋即再度环视四周,一看之下不禁紧张起来。 火光映照下,屋子里一共只有五个人…… 没错,李来福还在外面没有回来,整整接近半个时辰,难不成还能一直蹲在那小溪边上? 想摸鱼吗? 想到这里,少年立刻不由分说迈开了脚步,整个人径自朝屋外走去,他绕过了小庙边上的那棵大树,孤身一人来到了小溪边。 …… 这里并没有李来福的身影,小溪边寂静无声,除了溪水划过青石的脆响外,就只剩下了风吹过树梢的颤动。 陈萍将视线扫视一周,借着微微月光,不远处的林子恍然间显得有些朦胧。 “来福?”陈萍尝试呼唤道。 一阵摩挲声响起,是树叶在山风中互相依偎。 少年的声音伴随着山风传递出去很远很远。 过了很久,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陈萍不禁皱了皱眉,原本不祥的预感继续增加,直到他紧张的再度环视四周,将视线扫过身后的水面…… 那轮明月依旧倒映在水中。 陈萍眼神凝重的看着不远处的涓涓细流,总觉得这里仿佛总有些什么地方…… 不对劲! 少年绞尽脑汁,死死盯着水面,想要再发现些什么端倪。 然而…… 一无所获。 水面仍旧是那个水面,溪水很浅,清澈透亮,显然是藏不了什么东西。 但是李来福一个大活人,难不成就真这样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连个最起码的叫嚷哀嚎声都没有,他能去哪? 陈萍没来由低下了脑袋,心中一时间闪过无数念头。 既然四周都没有李来福的人影,胖子又消失的悄无声息,那他消失的地方大概率就是这条小溪了。 只是消失的方式…… 陈萍不知道。 少年抬起头,不知为何心中的紧张感仿佛突然之间泄去不少,他缓缓地来到了李来福先前蹲过的地方,学着他的样子在河边蹲下,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还是定格在了水面上。 那轮明月仿佛有些不太寻常! 陈萍总算是看出了一些端倪,他蹲坐在地上缓缓地抬起头,仰面看向了头顶的那轮明月。 这一次,陈萍总算找到了李来福消失的原因。 因为那个照耀了这个世界不知多久的明月之下,此刻正站了一个人…… 一个仙人! 这一刻,陈萍总算是知道为何先前的自己看着水面总会感到有些问题了,原来这个问题并不在水面,而是在水中倒影映射出的那轮明月身上。 明月有黑点,黑点是仙人,来自扶桑的“仙人”…… 不觉间,陈萍再次握紧了腰间的那枚玉佩,他一手持剑,抬头看着天上身影,口中突然爆发出一声长啸。 少年怒吼道:“混蛋,你下来啊!” 山林震动! 少年英雄,好不霸气! ------------ 第七十七章 一剑斩之 其实扶桑的人早就来了,自打昨夜山外天地异象散去开始,就一直跟在陈萍身边,暗中窥探着一行人的一举一动。 陈萍虽然对此也早有察觉,却也没想到这些人竟能把自己隐藏的这么好,在自己头顶偷窥自己?这还叫暗中窥探么…… 可是整整一天时间,居然没人发现这窥探者的任何迹象。 “有种下来一战!”陈萍再次高声喝道。 声音惊动了天上黑影,同时也传递到了不远处的小庙之中。 吕彻带头从地上跳了起来,手中拿着被李来福巴掌扇死的东洋武士的佩刀,也不管心中的恐惧了,一溜烟跑出小庙去。 陈萍手持长剑拄在地上,朝天空竖起一根中指,气焰之盛可见一斑。 天空黑影无动于衷,这位来自东洋的“仙人”静静看着眼下的少年和那几名慌张冲出小庙的亭卒,他微微一笑,满脸的不屑。 陈萍质问道:“阁下来都来了,可敢下来一战?” 双眉上挑,少年手中剑顿时被青光环绕。 陈萍双眸紧闭,屏息凝神,剑上寒芒一涨再涨,气息瞬间抵近合道境。 手中,林生淮留下的这枚玉佩圣人气息只有一道,可内力却十分雄浑,同为王剑的执掌者,陈萍对这种内力的催动再熟悉不过。 下一刻,剑上青光似流萤般轰然炸开,光团散落一地,随风消散。 陈萍静静地将手中剑持于身下,他仰面望天,心中意念与长剑合为一体。 剑上不再有青光缠复,少年手中玉佩光芒尽散,合道境气息也随之消失。 “就这?”东洋仙人撇撇嘴,眸中满是不屑。 身下少年,白衣漂浮鼓荡,手中剑在夜空下释放着点滴寒芒,陈萍眼神冷冽。 下一刻,在所有人意外的目光中,持剑少年挥舞手中长剑,以迅雷之势朝着半空之中的那道身影拧身划出了一道圆弧。 “斩!”陈萍低声喝道。 就这样,全场寂静无声。 随着这一剑的斩出,天地之间仿佛有一道轻灵剑气直线上扬,并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气象。 “哈哈哈,就这?”月下身影不由得抬起了手来,指向身处下方的少年,眼中满是嘲笑意味。 陈萍的嘴角不觉间浮现一抹冷笑,他持剑归位,转身朝后方走去。 下一刻,薄弱剑气继续上浮,速度却瞬间暴增,顷刻便来到了那东洋仙人眼前十丈处。 不屑的扶桑人抬手轻轻弹指,试图用这种最羞辱人的方式,直接击溃这道由陈萍蓄力良久才释放出来的剑气。 “呯。”金属脆鸣声骤然响起。 仙人指尖弹出一道红光,转瞬便以迅雷之势撞击在了那道剑气身上。 他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道看似薄弱的剑气,此番却并未随着这仙人轻蔑的一指而随之消散,反倒是气息猛烈浮动起来。 东洋人皱起了眉,一双眼睛总算不再似先前那般轻蔑,再度弹指试探,以一抹更为强烈的光束,再次撞击到了那道薄弱剑气之上。 “呯!”又是一声脆鸣声响起,剑气气势不降反增。 陈萍缓缓转过身,再度持剑负于身后,仰面冷冷看去。 虚弱剑气在少年的目光注视之下,恍然间散发出了无比强大的能量,原本消散在剑锋之上的青光再度浮现,整道剑气气息节节攀升,问心、灵台、合道…… 东洋人的目光终于不再轻佻,转而被一股凝重所替代,他猛地拔出了腰间武士刀,抬手就是一击拔刀斩。 一道炽烈刀芒转瞬自武士刀上脱离而出,朝着陈萍斩出的这道剑气直直冲来。 地面上,少年的嘴角再次浮起一抹冷笑,他抬手轻轻掐指,而后…… “啪。”一个清脆的响指声骤然响起。 下一刻,原本已是合道境中层境界的剑气气息更胜从前。 合道上境,合道巅峰…… 陈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道半空中的青色剑芒,再度掐了一个响指。 龙门境界! 青色剑芒气息再涨,在那东洋“仙人”已然震撼的目光之中,刹那撞碎了那道拔刀斩所释放而出的赤红刀芒。 “呯!”两道气息的碰撞声响彻天地,震得几位随行亭卒纷纷是蜷缩在地上捂住了耳朵。 青色剑气继续上浮,只是速度受到了东洋人刀芒的阻挡,较之先前略缓了一些。 “纳尼?”东洋仙人口中传出一道惊呼。 扶桑人瞳孔猛地收缩,看着身前这道被拔刀斩刀芒滞缓了片刻,距离自己仅有不足一丈远的凛冽剑气,他下意识的就想朝一旁躲闪。 然而,这还没完,当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身下那道即将斩向自己身体的汹涌剑气之时,地面上的陈萍却是再次捻指。 “啪!”第三次响指声响起,青色剑气刹那爆冲而出,速度一提再提,竟是直接穿过了那人身体。 “这…怎么可能?”东洋“仙人”震撼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右侧胸前一道血痕突然爆开,裸露出森森白骨,瞬间鲜血四溅。 震惊之余,一条胳膊缓缓与身体分离,朝着下方溪流径直坠去。 “下来一战!”陈萍的声音再度响起,少年持剑的手心再次散发出刺眼青光,他眼神凛冽,信心十足。 东洋人神色骇然。 随着“啪嗒”一声,两段被斩成半截的胳膊应声落入溪流,月下人影落荒而逃。 什么? 去捡断了的胳膊? 快散了吧。 下方那个少年,岂不正是一尊活生生的活阎王吗? 居高临下都险些丢了性命,还下去? 找死吗…… 陈萍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看着落荒而逃的“仙人”背影,少年不禁长舒出一口浊气,整个人的身体此刻因为疲惫与不堪重负,早已疼痛难耐。 总算是打赢了! 陈萍微微一笑,握剑的手瞬间紧绷,少年用尽全身气力,这才没有直接瘫坐在地上。 一旁的四名亭卒见此场景,也顾不得感慨礼王殿下实力超凡了,纷纷一拥而上想要搀扶。 然而,下一刻。 一股寒意突然从少年的脑后袭来,陈萍双眼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下意识就发出了一声爆喝。 “退下!”少年说道。 手心青光顿时爆涨! ------------ 第七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撞击 “砰!”一声巨响震动山野。 陈萍的身影被一个突然冲出的臃肿男子给撞得朝前方飞了出去,似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落在了不远处的小溪中央。 “扑通、扑通”两声随即传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在小溪中央荡开,少年衣衫尽湿,长剑落在了一旁。 附近,那半截从天上掉下来的胳膊就在眼前,指尖还在水中漂来荡去,好不瘆人。 陈萍将视线转回小溪边,看向了自己先前站过的地方。 这是? 他的目光有些疑惑,静静地看着那个将自己撞飞的肥硕身影,总觉得有些熟悉。 “来福?”陈萍轻声呼唤道。 看着那个不远处的胖子,下意识就认为是先前突然失踪了的李来福。 一片云彩遮住了月光,大树下、小溪边的那道肥硕身影此刻并看不清面容。 他没有给陈萍任何回应,只是挺直了腰板,静静地站在岸旁观望着眼前的一切。 几名亭卒见到眼前一幕,先是在陈萍的呼喝声中停下了脚下步伐,此番看到了有些熟悉的胖子,又再度朝这边跑来。 一缕月光悄然从乌云后面探了出来,山风吹走了天上云彩,散着金色光华的明月照在了那人脸上。 陈萍不禁一愣。 这是…… 只见,一个极其陌生的脸出现在了少年眼前,此人身材肥硕,五官棱角却十分清晰,显然是天生的大骨骼,与李来福截然相反。 一条被扎起来的小辫子竖在头上,与硕大的脑袋差异鲜明,仿佛是顶了一株小草。 陈萍的视线继续下移,直到看清了此人的人中。 东洋人? 少年眼神颤动,满脸的不可思议。 只见,就在这胖子的人中一带,一道清晰可见的仁丹胡居中而生。 肥硕男子缓缓蹲下了身子,一脸由于骨骼而显得十分狰狞的肥肉上下颤动。 他看着躺在睡眠上的陈萍,用说的蹩脚的中原话高声叫骂道:“中原的小比崽子,八嘎呀路。” 陈萍的身体猛地坐起身,翻手捡起了一旁的长剑。 眼前这个胖子的身份少年此刻已经有了些推测,经过方才的猛烈撞击,这胖子显然肉体力量惊人。 可是…… 陈萍将视线再度抬起,看向了不远处东洋胖子的额头。 天庭居中位置的泥丸宫并无开启迹象! 也就是说,这个胖子还是个普通人。 陈萍提起了手里剑,将剑锋直指向不远处的那个胖子,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普通人也敢偷袭本王,不想活了?”少年质问道。 谁承想那肥硕男子嘴角突然爆发出一阵冷笑,他默默地看着水中的持剑少年,双腿猛地蓄力。 “嗯?”陈萍有些疑惑,对眼前男子的自信感到有些颇为不解。 气息运转,少年下意识的想要催动手中玉佩将那胖子一剑劈死。 然而…… 玉佩好像不见了…… 陈萍怔怔的看着手中剑,心中不免有些沉重。 好啊,这帮家伙,专门挑一个肉身力量登峰造极的相扑力士潜藏在自己身后,然后又让自己发现了潜藏在头顶的所谓“仙人”。 看来就是为了用此次偷袭让自己的玉佩脱手,从而通过抢夺林生淮所赠与的圣人玉佩,为山中据点化解此次危机。 不得不说,这一招用的十分巧妙。 最起码到现在为止,陈萍已经陷入了算计之中。 由于这个力士是普通人的缘故,故而陈萍早先也就未曾警惕,身为曾经的至强者,他的感知从来都仅存在于能够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修行人或凶兽身上。 至于一些杂鱼喽啰,陈萍显然会自然的忽视。 可也就是现在,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毋庸置疑,东洋人经过先前接二连三的布局,已经为陈萍在这座小小山神庙设下了层层圈套。 少年缓缓的抬起了头,由于身上沾了冷水的缘故,陈萍握剑的手有些颤抖。 岸上胖子见状,嘴角勾起的幅度更胜从前,他嚣张笑道:“怎么了小子,紧张到握不住剑了吗?” 陈萍目光淡漠,双腿收缩,一手撑地,少年缓缓站起了身,并未因为玉佩脱手,一时间找不见而耿耿于怀。 他将长剑横于身前,旋即冷哼一声:“狂徒,来战!” 相扑力士双脚瞪时发力,东洋人嘴角冷笑逐渐狰狞,全身发力之下,满脸的横肉线条愈发清晰。 陈萍看着面前这个即将一跃而起的肥硕男子,善于观察细节且见识渊博的他立马便发现了此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是,肉身横练?”少年疑惑喃喃道。 “没错,正是肉身横练。”东洋力士毫不在乎自身隐秘,直接告诉了双脚踩在溪水中无路可走的陈萍,嘴角得意神情愈发明显。 下一刻,一道劲风袭来,东洋力士往前骤然一跃,整个人的身形顿时腾空,他双手合十握拳,朝着小溪中央的持剑少年全力砸去。 陈萍不由分说持剑抵挡。 然而少年那单薄的身形,没了灵力的加持又如何会是肉身横练的东洋力士的对手?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东洋力士双脚入水,双拳狠狠地砸在了想要尝试格挡的少年手中长剑的剑身之上。 陈萍被这股力道压得顿时向下弯了一个趔趄,少年嘴角鲜血溢出,胳膊上的疼痛难以言喻。 “怎么,这就不行了?”那东洋胖子狞笑说道。 看起来并未使出全力的力士,此刻正游刃有余的将双拳缓缓下压。 随着“扑通”一声,陈萍的右腿膝盖突然弯曲下来,少年整条腿单膝跪地砸入水中,溅起了水花一片。 “你这是要给爷爷我磕头吗,礼王殿下?”东洋力士十分得意,看着身下这个被自己折腾的面露颓态的少年,他忍不住调侃起来。 陈萍没来由缓缓合上了眼睛,随着头顶的压力的愈发增加,少年此刻已经濒临肉身的极限,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他咬紧了牙关。 …… 终于,随着“咔吧”一声巨响,陈萍原本竭力撑住剑身的左手手腕处应声折断。 勉强抵挡住胖子压力的长剑剑身处开始出现了倾斜,力士的双拳即将落下,马上就要锤击在瘦弱少年的颅顶,将陈萍的天灵盖儿都给砸的凹陷下去。 陈萍无动于衷,早已闭上双眼的少年,这一刻心中万念俱灰。 身为曾经的人间君王,时至今日阴沟翻船,何其悲哀! ------------ 第七十九章 刀来 身处哀牢山深处,圣人玉佩脱手,李来福离奇失踪。 陈萍心里清楚,自己此番可谓是失去了一切外力的倚仗。 现如今,能够拯救自己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了。 可是,现在的他还有些什么呢? 除了手里沉重的这把剑,除了依旧残留的羸弱躯壳,陈萍什么都没有了…… 随着上方力道的继续增加,扶桑力士笑意玩味,双目瞪的老大,细细端详着眼前少年的痛苦神情。 “小子,死吧!”随着拳头距离陈萍天灵盖越来越近,东洋人丧心病狂怒吼道。 陈萍急中生智,抬起抵挡的长剑顺势腾挪,整个人朝斜下方侧身倒去。 “啪。”脆响声传来。 小溪上霎时间喷起了一道巨大的水花。 扶桑力士的拳头从陈萍的头顶斜擦了过去,重重地捶打在水面上。 少年头顶的额头被这一击给擦出了一道血痕,整个人也顺势在小溪里打了个跟斗。 向后方翻转一圈,陈萍强忍着身上剧痛赶忙站起身,握剑的右手上传来一阵震颤。 陈萍想要尝试抬起自己的左手,然而…… 左手筋骨寸断,耷拉在身下,任凭少年如何起心动念,毫无反应。 若非是在最后关头,陈萍拼尽一切,强行侧身翻跃将手臂收回,此番恐怕是整条手臂都会被面前的胖子砸成两截。 来不及多想,扶桑力士并没有得意忘形,一击不中,便又赶忙调整状态,下肢迅速蓄力,准备朝陈萍二次扑去。 淌着过膝的溪水,陈萍行动迟缓,现如今就连单薄的身体都受创严重,如何还能接下扶桑力士的下一次攻击呢? 是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了! 陈萍心跳快到了极点,整个背部随之缓缓弓起,试图探查身前胖子身上的弱点。 经历了近日来的各种心酸,少年的内心早已挤压各种负面情绪已久,就差一个爆发的契机。 而今日,面临如此绝境,想必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拼了! 陈萍心中想道,整个人仿佛突然来了力气。 下一刻,还未等那肉身横练的扶桑胖子一跃而起,身负重伤的持剑少年便竭尽全力径直向前方冲去。 颤抖的右手拖拽着那柄沉重的长剑,礼王陈萍殊死一搏! “呦?”东洋胖子见状挑了挑眉。 肉身横练的力士将右手胳膊架在胸前,身体则是继续下压,并未因为陈萍的前冲而改变原本的战斗计划。 几步距离,陈萍一跃而起,采取了一种非理智状态下最莽撞的攻击姿态。 居高临下出剑…… 扶桑力士嘴角上扬,自信的将右手上抬至头顶抵挡,心中则是嘲笑起来。 这小子,不过如此! 在失去了灵力加持的情况下,竟然敢忽略如此之大的体重差距,从上方攻来? “呯…”力士右手与长剑相撞,金石碰撞声顿时响起。 嘴角笑意愈发狰狞的东洋力士满脸横肉,左手拳头在腰间蓄力已久,随时准备朝前方挥出。 陈萍眼神犀利,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悲伤痛苦全然化作愤怒,他只想酣畅一战。 然而,肉身力量的差距,终归还是太大了…… 两人相互角力,紧紧僵持片刻,格挡的肥硕胖子便明显占据了上风。 趁着陈萍的身形在半空中逐渐失控,扶桑力士狞笑着将蓄力好的左拳猛地朝前方挥出。 砂锅般大的拳头,眼瞅着就要锤击在少年腰部,势如千钧。 “死吧!”扶桑人喝道,手上劲道层层爆发,挥出的拳头越来越快。 陈萍没有坐以待毙,先前出剑时弓起的身形,此刻总算排上了用场。 陈萍将手中剑稍一用力,双脚便轻巧的点在了胖子挥出的左拳之上。 “找死!”东洋力士吼道,拳头继续发力,准备直接将少年的双腿给连带着撑断。 却不成想,陈萍经验丰富的将双膝微微弯曲,借助这扶桑力士的出拳劲道将脚掌往前方送去。 最终,在扶桑人吃惊的目光之中,少年的双脚几乎是踩踏着他的拳头一闪而过。 下一刻,陈萍的身影再度一跃而起,旋空一周,安然无恙的双脚平稳的落在了力士身后。 胖子转身不便,陈萍借此机会以腰为轴,拖拽长剑的右手悍然发力,抡圆了就朝着扶桑力士的后背砍去。 “呯…”金石铿锵声再度响起。 连带着一道剑痕划过了胖子身后。 很显然,东洋力士的肉身横练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任由陈萍手中长剑在身上强行划出了一连串火星,整个后背竟还是安然无恙。 “咔嚓,咔嚓。”两声骨头脆响传入耳中。 东洋力士将双手指节揉得噼啪作响,连带着还扭了扭脖子。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与持剑的陈萍再次双目相对。 这一次,先前的嘲讽意味逐渐从扶桑人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愈发强盛的杀意。 “再来!”力士高声喝道,迈开粗壮的双腿猛地朝少年冲去。 由于肉身横练的缘故,这东洋力士虽然很胖,跑动速度却快的惊人。 几乎只是片刻,便要冲到少年身前。 陈萍手中长剑拄地,清冷的目光映射出月下水中景象,少年忽然心思一动。 下一刻,当扶桑人即将贴到少年跟前与之展开肉搏时,陈萍的右手猛地发力,将剑身直直插入了潭底青石之中,整个人则是以迅雷之势松开了手中长剑,朝后方退去。 剑柄撞在了胖子裆部…… 扶桑力士瞳孔一缩,一阵剧痛瞬间自身下袭来,由于自身惯性太大的缘故,此番根本来不及躲闪,直直撞上…… 东洋人面容扭曲,脸色瞬间憋得通红。 蛋疼!是真的蛋疼! “嘶……”扶桑力士双手捂裆,神情怨毒的发出一声吃痛。 陈萍则是一溜烟跑到了岸上。 “刀来!”少年对吕彻高声喊道,随即便抬起了右手。 吕彻不敢耽搁,将先前缴获的那柄东洋刀抛向陈萍。 少年凌空接住刀柄,向前猛地发力,连刀都不拔便朝着水中直直冲去。 刀鞘受到陈萍前冲力道的影响脱落。 武士刀寒芒毕露! ------------ 第八十章 死战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此刻的陈萍可谓是达到了此生最巅峰的肉身状态。 双腿交替毫无停滞,身影仿若一抹白虹。 只是片刻,陈萍在岸边一跃而起,手中长刀横在身前,直直朝东洋力士脖颈抹去。 胖子下意识抬手格挡。 然而随着“呯”的一声,少年人随刀走,整个人居然侧身从力士身边掠过。 锐利长刀在惯性的作用下,从胖子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细微红痕,扶桑人面露不屑。 “就这?”胖子开口说道。 显然是没想到,好不容易才回到岸上有机会逃跑的少年,居然还敢反身回来。 然而下一刻,东洋力士瞳孔放大,背后一阵湿冷传来,脚拔子随即一软便朝前倒去。 陈萍的脚尖点在了他的身上,回手一刀劈向了他的右侧脖颈。 一切都太突然了。 陈萍一系列的动作几乎都是转瞬完成的。 片刻之后,扶桑人张大了嘴巴,右侧血管由于被这一刀割破,瞬间喷溅出猩红鲜血。 他猛地抖动上身,肚子上的肥肉仿佛瞬间活过来一般,刹那将踩在力士后腰上的陈萍弹开。 少年的身形直直朝后方退去,溅起了两道水花。 陈萍再次落回小溪里,握刀的手也由于长期的肌肉透支而失去了控制。 武士刀掉入水中。 扶桑力士转过身来,脖颈的血染红了半边脸颊。 胖子面容狰狞,这一击之后,整个身躯摇摇欲坠,眼中却战意愈发浓烈。 兴许是因为浑身浴血的缘故,东洋力士的肉身潜能在感受到了生命威胁之后,也被随之激发了出来。 “战!”胖子口中发出一声低喝,他大步朝陈萍扑去。 少年的身体此刻已经濒临崩溃,肾上腺素的作用在一系列的战斗中也被消磨大半,陈萍只觉得眼前有些昏暗,下意识抬起还能勉强活动的右胳膊,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挡在身前,少年试图抵挡,却对结果也大抵心知肚明。 陈萍闭上了眼睛,牙关紧锁,一言不发。 也许,他的全身筋骨马上就会被这个迎面扑来的胖子捏在压在身下,而后彻底碾碎。 但是陈萍别无他法…… 濒临极限的肉体,彻底沦为了一个活靶子,先是被扶桑力士硬生生抱起,而后…… 就没有而后了。 身前的胖子突然跌倒在了地上,双膝朝水中一跪,整个人不知是遇到了什么状况,突然没了反应。 这…… 陈萍睁开了眼睛,看着身前一幕,整个人不禁疑惑。 这一幕出现显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本来在树旁驻足的几名亭卒早已黯然转过身去,不敢再看这一战的结果。 陈萍来不及多想,赶忙趁机挣脱了扶桑力士的双手,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水中喘息起来。 几名亭卒仍旧驻足原地,兴许是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身后动静没了半天,却没一个人敢睁开眼睛。 “过来,帮我。”陈萍的声音从小溪中传来。 吕彻心中一颤,旋即大喜。 中年汉子睁开了眼睛,疯了般调转过身形,朝小溪边跑去。 绕过那棵大树,陈萍的身影与一轮水中明月映入了西亭亭长眼帘。 吕彻看着眼前一幕,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水中,浑身浴血的陈萍此刻正随意的坐在小溪里,半截身子露在水面,胸口处剧烈起伏,嘴角流淌下两行鲜红血迹。 “咳咳,还愣着干什么,帮我……”少年疲惫说道,口中又咳出一滩腥红。 此刻的他很累,想沉沉睡去,却不能如愿。 陈萍仰面望向星空,只觉得浑身四肢知觉不再,五脏六腑肝胆欲裂。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也许东洋人还有后手。 可他,却早已失去了再战之力…… 吕彻来到了少年身边,小心翼翼的绕过了那名相貌狰狞骇人的东洋力士,将跌坐在水中的陈萍扶起。 少年缓缓摇了摇头,有些歉意。 “吕亭长,我很抱歉带你们身陷险境,现如今……”陈萍的语气有些迟疑,话到嘴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吕彻低着头,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少年朝岸边走去,中年人沉默着没有发声。 他知道陈萍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事已至此,身为一个还算有些血性的男人,吕彻并无怨念。 陈萍在几个亭卒和亭长吕彻的配合下,被小心翼翼推上岸,湿透了的一袭白衣在月光下紧贴着他的身体,显得少年身材十分修长。 为了避免此刻的陈萍在受伤后被深秋寒意侵扰,吕彻上岸后并没有任何停滞,径自搀扶着少年朝小庙门口走去。 庙内的火堆由于未能及时添加柴火的缘故,此刻早已变得十分微弱,但好在热量还在,经过吕彻的一番捣鼓,陈萍在温暖的火堆旁沉沉睡去。 几名亭卒在小溪中翻找起来。 意识模糊的少年在陷入昏迷之前,最后嘱咐了几人一件事,就是寻找被胖子偷袭时意外落水的那枚玉佩。 到目前为止,如果说随行的亭卒们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的话,那便恐怕只有陈萍在重新拿到那枚圣人玉佩后,强行凭借那柄英魂赠剑,将两股力量合而为一,舍命为几人开辟一条退路了。 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这才进山不到一天功夫,就遇到了这么多事情,想要完成所有使命,不可谓不难如登天。 月光逐渐变得暗淡,几朵乌云从远处飘来,挡住了在小溪中艰难搜寻的几位亭卒最后的倚仗。 吕彻拔出了被陈萍插在水里的那把剑,将之与先前一同找到的武士刀叠放在岸边,自己也跳下水中细细搜寻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 “找到了,找到了!”一道欣喜声音响起,吕重三难掩面容激动,俯下的身躯猛然直起,手中紧握一段玉坠。 吕彻长舒出一口气,看向身旁袍泽,不免欣慰一笑。 “总算能休息了!”亭长大人感慨道,看向头顶被波波云纱遮挡的朦胧月色,不禁放松了许多。 然而…… 一切的放松都只能是暂时的。 当吕彻几人想要再度回到岸上之际,远处的丛林中,众人来时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莎莎”躁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从里面冲出。 没有人能看清楚此刻在林子里面疾行的到底是什么。 但吕彻能明显感觉到,那个即将到来的家伙…… 很危险! ------------ 第八十一章 必死局 树丛中的枝叶摩挲声突然停止,一道臃肿身形从林间冲出,转瞬来到小溪旁边的大树下。 李来福满头大汗,背上还背着一个玉面少年。 这位王府的大总管先前本是在小溪旁静静地发着呆,却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便是山外,李来福看到了赶来查探自己状况的陈白,心中顿感不妙。 身为一行人中实力当之无愧的扛把子,莫名其妙被送出山,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来不及多想,心思鬼精的李来福自然是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便赶忙往回跑,却奈何天黑路远,在山林中穿行一时间也找不准方向。故而即便胖子催动起全身内力,也依旧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来时路。 陈白是执意要跟来的。 原本十分听话的少年此番见状也不免担忧起身体抱恙的陈萍来,身为跟随礼王殿下出征青羊宗的唯一亲信,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二人的关系自然也变得非常亲近。 李来福拗不过,只得答应。 当然,身为一个日常负重大几百斤的胖子,再多带一个陈白这样的干瘦少年赶路也不打紧。 一路上,二人配合,陈白一直将视线看向天空,观察着北斗七星的方位,赶路的效率反而比李来福独自返回更高些。 胖总管刚到小庙附近与几名亭卒打了个照面,便立马察觉到了异样。 “殿下呢?”李来福问道,神情有些疑惑。 吕彻低下了脑袋,身为观看了一场惊险打斗,却根本帮不上忙的西亭亭长有些愧疚。 李来福扫视一周,视线随即便停在了不远处手持圣人玉坠的吕重三身上,整个人虎躯一震。 “这……”胖子嘴角颤抖,看着那枚落在亭卒手中的玉坠,久久说不出话来。 陈白同样十分诧异,看到那枚被旁人捏在手中的玉坠,玉面少年神色逐渐失态。 “王爷他?”少年声音颤抖,双脚不受控制的朝亭卒吕重三走去。 李来福回过神来,抢先一步,一个闪身来到了拿着玉坠的亭卒身前。 一双宽厚的手掌抓住了亭卒的肩膀,李来福将吕重三当成拨浪鼓摇晃起来。 “殿下在哪,说……”胖子声音哽咽。 眼前一幕,陈萍的状况毋庸置疑不会太好,甚至有可能…… 不在了! 陈白愣在原地,脑中思绪如白驹过隙,闪过的瞬间心中空白一片。 “王爷……”少年喃喃道,心中痛苦。 不承想,吕彻十分淡定。 中年汉子看着眼前这两个悲伤情绪难于言表的王府随从,抬手指了指小庙方向。 西亭亭长说道:“殿下在庙里睡觉,方才与东洋人打斗受了些伤,正在静养。” 李来福不禁瞪大了眼睛,胖子一把撒开了身前的吕重三,险些令这位倒霉的亭卒直接摔倒在地上。 陈白长舒出一口气,心中原本的紧张情绪减弱不少,少年转身朝小庙走去。 直到进到山神庙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此刻正在熟睡的身影之后,陈白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这才总算是彻底落了地。 他来到陈萍身边,缓缓俯下身,朝下方细细端详起来。 陈萍睡得很不踏实,兴许是因为身上剧痛的缘故,少年时不时龇牙咧嘴。 陈白观察一番,心中不禁一紧。 这伤…… 也太重了吧…… 此刻的陈萍左手手臂被东洋力士蛮力所折断,正呈现一种惊人的外翻状,看上去十分瘆人。 除此之外,陈萍的嘴角,衣衫,腰腹,双膝等地,一块块血迹历历在目。 很显然,王爷这是经历了一场性命攸关的大战呐! 陈白情不自禁的攥紧了拳头,上颚的两颗大牙无意识的抵在了下嘴唇上,少年神情凝重。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来福快步走入屋内,旋即也是不禁皱眉。 “王爷?”胖总管只是扫了一眼躺在地面上神色挣扎的少年,立马就察觉到了其中异样,随即便发出了一声惊呼。 李来福转过头来,神色怨毒的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走入庙宇的亭长吕彻,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思片刻,胖子示意陈白将陈萍扶起,他自己则是悬系落座,在火堆旁开始运气发功。 一抹白气从李来福的身体上散发而出,胖子神色淡然,额角却早已泛起一抹汗渍。 陈白也想有样学样为陈萍的健康出一份力,却被有所察觉的李来福睁眼制止。 “你为我护法。”李来福说道,缓缓将冒着热气的双手放在了身前少年身上。 陈萍打了一个哆嗦,面色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有了好转迹象。 这一夜,李来福注定争分夺秒。 因为,如果陈萍无法醒来,在场没有人知道,明天该怎么办。 …… 深山,一座表层碧绿的山体天坑之下,一座座修缮的十分细致的建筑历历在目。 建筑的风格与禹州本地并不相同,木质的矮小房屋就地取材,搭建成了扶桑人的独有特色。 一座昏暗的宅院内,木质的地板上,一名老者此刻正跪坐在一块蒲团之上,双目微合。 一道身影自门外闯入,打断了静坐老者的思绪。 先前小溪边,月下装杯的那位东洋“仙人”,失去了一条手臂,脚步踉跄的来到老人身前。 扶桑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些不悦问道:“失败了?” 东洋“仙人”点了点头,十分羞愧。 “呵,还真是不出所料。”老者冷哼一声,语气中对身负重伤的男人完全不屑一顾,他缓缓摇了摇头。 “仙人”目光躲闪,神色中对面前老者显然是十分忌惮,身负重伤的男人硬扛着肩头剧痛站在原地,愣是一动也不敢动。 扶桑老者语气中带着些怒气,他看着一旁打搅到自己的男人身影幽幽说道:“滚去疗伤吧,此战你已经向我证明了,现在的你确实还是个废物!” 东洋“仙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一时间竟没有说话,心情不悦的他径自朝门外走去。 “放肆!”身后,老者的声音突然响起,蕴藏怒意。 “一点规矩都不懂了是吧?”老人高声问道,神色间写满了不悦。 失去了一条胳膊的扶桑仙人前脚刚迈出门槛,闻言无奈,只得又退了回来,毕恭毕敬的对着老者低头鞠了一躬,这才再度转身离去。 扶桑老者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他扭头看向身后,那个年轻人方才离开的地方,眼神有些厌恶。 “装什么装?没有老夫,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啊?”老人喃喃自语道,语气中充斥着不屑。 先前,正是他在此地运用扶桑秘术,将哀牢山北麓山神庙一带,小溪边思考问题的李来福给迷惑并传送了出去。 若非如此,最后关头别说是补刀的相扑力士险些得手将陈萍杀死了。 一行人接二连三冲上来找死,恐怕就连礼王殿下的一根汗毛他们也摸不着啊…… 要知道,李来福可是武道四境合道级别的高手啊! 若非是体重基数太大,腾云驾雾不现实,此番也能高低也能勉强混个“仙人”当当。 而身为人间君王身后的男人嘛…… 李来福的实力,肯定是比先前那名被陈萍随手持剑斩断了一条手臂的东洋仙人要强上不少。 最起码,实战方面,常年跟随礼王左右与人间凶兽打交道的胖子,甩东洋“仙人”十条街的还是有的。 “若非我无法离开此地,哼。”老者哼哼一声,他心情不太好的甩了甩袖子,一股磅礴气机瞬间自身前涌出。 扶桑老者身上衣物鼓荡,室内仿佛忽然间挂起了一阵狂风,刹那便将小屋的门窗给吹得“哐哐”作响。 屋外,方才即将迈出庭院的东洋仙人感受到了身后异样不禁脸色一变。 “这是,第六境?”扶桑仙人喃喃自语道,眸中闪过一丝惊骇。 房间内的老者显然有着异于常人的感知力的,在感受到屋外男子的剧烈情绪波动之后,一抹得意笑容不觉间浮现在了他的眉梢之上。 下一刻,抬手轻抚胡须,仙风道骨的扶桑老者心满意足,气机内敛。 老人深吸起一口气,自顾自轻声念道:“还活着倒也无妨,这方才过了第一关,后面还有四道关卡,你现在已身在必死局!” …… 玉溪县县衙,刘成清这几日一直没有回到家中居住,自打老婆孩子离奇失踪以来,整日里政务繁忙的县官老爷不得不睡在了县衙里,一来呢是为了自身安全考虑,二来则是可以坐镇中央,调度全局。 身为捕头的曹正,这些日子可不好过,堂堂一县的捕快头领,这位曾经破获过无数离奇要案且经验丰富的老捕头,时至今日已经两个昼夜未曾合眼。 毋庸置疑,顶头上司的妻女在自家宅院失踪,对他而言,身上责任一定是不可推卸的。 刘成清家中早已掘地三尺,可能拿出的线索却少的可怜。 一滩地上的血水,一根掉落的银簪,还有几个来历不明的脚印。 除此之外,其余就再一无所获了。 伏案工作的中年汉子随手挑了挑自己身前桌案上的一支小巧油灯,习惯性的哀声叹了口气。 这次的案情进展缓慢,倒真不是他这位捕头大人能力不足,只是…… 曹正低下了脑袋,看了眼身前放置的一纸报告,心中五位杂陈。 那摊地面上早已凝固的血液,照例是要想办法收集起来与受害者亲属进行一次滴血试验的。 若是血液相容,则毋庸置疑是刘县令的女儿大抵已经遭遇了些不测。 但如果不容…… 则有两种可能:其一、这摊血迹属于刘大人的家妻,结果与上面不谋而合。其二、这摊血迹可能属于他人,如此一来,此事或还有转机。 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刺激的缘故,本应该照例进行的试验,刘成清却迟迟不肯进行下去。 曹正理解老人的心思,知道他大抵是害怕测出血液相容的情况,从此断了对妻女的念想,所以不敢。 但是,这也无疑对众人办案造成了很大阻碍。 眼看着那摊小心收集来的血迹在羊脂的包裹下逐渐变得失去生气,老捕头难免心灰意冷。 若是明日县令大人还不愿意亲自滴血认亲,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那摊被羊脂吸附起来的血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干涸,一旦明日正午一过,届时就连这最后的一丝可怜线索,也将随着时间而烟消云散。 这可如何是好啊…… 捕头大人抓耳挠腮。 隔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在书案前静坐到半夜,没来由因为上了年纪而困倒,刘成清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身子下方,一本礼记被压在老人胸口,书页处有些褶皱。 与刘大人一同共事了十几年的老搭档李德林见刘成清睡了过去,年逾花甲的老人小心翼翼的从一旁的另一张桌案前站起身,踱步朝门外走去。 来到了偏房,与正在苦苦思索的捕头曹正打了一个招呼,李师爷接过一根银针,手里握着一支茶碗,小步朝回走去。 来到了刘成清身旁,李德林仔细打量一番,看着衣冠整齐的老搭档,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如果用银针刺入刘成清膝盖、后腰、双肩等地穴位,取血的过程毋庸置疑会十分顺利,应该能够做到在不惊动沉睡老人的同时,将任务完成。 可是,这些地方此刻都被衣物所遮掩,如果想这么做就必须脱去刘成清身上的部分衣物才能够完成,而如此一来,毋庸置疑会将老人惊醒。 李德林皱了皱眉,老人也是两日未眠,握针的手不觉间已经有些颤抖。 他走上前去,绕刘成清身体一周,细细观望。 终于,随着视线的移动,持针老者眼神一动。 如果是去扎刘成清的手指取血的话,定然也会将沉睡的老者惊醒,但如果只是虎口穴位的话…… 李德林暗自点了点头。 兴许值得一试! 他迈步走到了刘成清桌案的一侧,在微弱火光的照明下,老师爷缓缓低下了脑袋。 银针取血! ------------ 第八十二章 取血 颤抖的手,昏黄的眼,李德林小心谨慎,将那根银针朝着刘成清的右手虎口处刺去。 随着针尖碰到手上皮肤,沉睡老人不禁皱了皱眉。 老师爷放缓了手中动作,将银针在刘成清虎口处微微滑动,直到县令大人逐渐适应。 李德林深吸一口气,握针的手缓缓下推,银针刺破了老人虎口,并未十分深入。 老师爷握杯的手缓缓上抬,抵在了刘成清虎口下端,准备接住即将喷溅而出的那道血液。 随着手腕一抖,细长的银针瞬间被李德林拔出,一道肉眼可见的血柱喷射如泉涌,落在了早已恭候多时的茶杯里。 李德林后退一步,老人用握针的手轻轻擦拭额上汗水,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转过身,师爷从胸口掏出一块白布,小心擦拭了一番掉落在地上的血痕,李德林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仍旧在案前沉睡的老搭档,一咬牙朝门外走去。 偏房,曹正无比感激的接过了李德林手中的那只茶杯,将其放在了身前桌案上,不禁对老人抱拳。 李德林摆了摆手,“罢了,曹捕头出了结果后速去查案,切记不要告诉老刘头儿。” 老师爷神色暗淡,话语间对结果并不期待,反倒有些伤感。 一想到那个小丫头,老人的情绪就会忽然变得很不好,他走出曹正的办公区,来到偏房外,看了眼头顶月色,有些愣愣出神。 “唉……”李师爷又叹了口气,已经被擦干汗水的额头被夜风吹得有些寒冷。 李德林再次迈步离开偏房,回到了县衙主室。 刘成清伏案的身影在昏黄灯火的映射下,不免变得有些朦胧,身后是几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放置有各种书籍,散发着悠长的岁月气息。 这里,是一间百年老屋,见证了这座小小玉溪县城的无数往事,与无数来到过这里的执政者。 刘成清不多不少,只是其中之一。 李德林走入房内,朝着自己的那支椅子走去。 县令大人突然打了个哆嗦,兴许是夜长梦多,遭受噩梦侵扰的缘故,刘成清脸颊划过两行清泪。 老师爷缓缓摇了摇头,落座后没有翻书,只是看着这座眼前的小屋,发着呆,整整一夜。 …… 次日清晨,哀牢山北麓,陈萍听着耳畔水流声睁开了眼睛。 在感受到身上剧痛的同时,身后一双厚实的手掌被李来福搭在了少年双肩之上。 陈萍转过头,脖颈处有撕裂剧痛袭入后脑,刺得少年不禁龇牙。 “王爷……” 李来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冒着热气的手掌将内力猛地一收,胖子随即长舒出一口闷气。 感受着后脑的刺痛感伴随着李来福的收工逐渐减弱,陈萍状态逐渐好转,他将视线扫视四周,看着庙外的景象,少年不禁有些疑惑。 “我怎么出来了?”陈萍疑惑,喃喃自语道。 难不成昨晚自己根本就没进过那座小庙,李来福也根本就没有失踪,一切的一切都不过还是…… 幻觉? 坐在少年身后的胖子仿佛是猜到了少年此刻的心中所想,他听着陈萍口中的喃喃自语,继而沉吟片刻。 李来福开口说道:“王爷,昨夜屋子里的火堆旁边太热了,我看您体内经络燃烧十分痛苦,就自作主张将您带到这小溪旁传功,请赎罪!” 少年摇了摇头,仿佛是陷入回忆,他看了眼自己此刻仍旧因为被拧断而外翻的左手手臂,不禁惨笑。 这…… 陈萍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如今身为一个普通人的他,纵使有心想要将自己的胳膊接上,却无从下手。 一股剧痛从后背袭来,少年昨日在打斗中受伤之重,可见一斑。 反观一旁,那名昨夜被陈萍取巧击杀的东洋力士的尸体还跪坐在小溪中央,身上并无多少伤痕,除却了脖颈处被少年用武士刀刀刃抹出的一道血痕外,便再无其他伤口了。 对比之下,少年不禁苦笑。 自己这赢得,纯纯不就是赌命嘛! 看了眼已经站起身来到自己跟前面容愧疚的李来福,陈萍开心一笑。 “老李啊,你这老家伙还是那么不靠谱,你说……”少年调侃。 李来福这次没有反驳,他低着头,抬手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肥肉。 “王爷,您想要多少来福身上的肉,来福给多少。”胖子郑重说道,语气坚决。 闻言,陈萍想要站起身,却奈何昨夜体力早已透支到了极限,挣扎一番,少年未见寸功。 李来福赶忙将陈萍扶起,他耷拉着脑袋,看不清神色。 一只纤细的胳膊搭在了胖子肩膀上,陈萍笑容灿烂。 “那可说好了,我要多少,你切多少!”陈萍说道,并未因为昨夜的架打的憋屈而责怪胖子。 李来福点了点头,依然情绪低落。 陈萍拍了拍李来福的肩膀,少年笑道:“没事没事,我命大,死不了!” 死不了? 李来福缓缓抬起头,看了眼将右手胳膊从自己身上挣开来回笔画的少年,莫名觉得有些疑惑。 王爷……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豁达了?! 果不其然,陈萍立马就给他挖了个圈套,虚弱少年趴在胖子的耳边。 见四下无人,陈萍阴恻恻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不戴罪立功,十顿板子是少不了你的。” 说罢,从李来福耳边传来一阵凉风,少年嘴角微动,轻轻吹气。 李来福不禁打了个哆嗦,胖子颤抖的搀扶着陈萍朝小庙内走去。 陈萍腿脚不便,踩在地上的双脚时不时还在打着哆嗦,他看向远方山林,神色有些沉重。 自己仿佛是忘记了些什么…… “玉佩?”陈萍喃喃自语道,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对了,玉佩! 少年赶紧将视线看向腰间,只见一枚孤零零的礼王玉佩挂在玉带上,一晃一晃。 白玉修葺的玉石被初升的太阳照射的熠熠生辉,却不见那块林生淮所赠圣人玉坠的身影。 少年赶紧将视线看向身旁的李来福。 胖子耸了耸肩,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搀扶着脚步踉跄的少年朝小庙内走去。 ------------ 第八十三章 葬剑不葬心 庙内,包含陈白在内的五人皆已醒来,此刻正围坐在尚未熄灭的火堆前,用木质的凹槽烫了一碗水。 见到陈萍走来,众人纷纷起身相迎,陈白的神色有些憔悴,显然是昨夜看到了陈萍的伤势之后并未睡好,眼眶处两轮黑眼圈十分扎眼,活脱脱像一只大熊猫。 “小白?”陈萍有些疑惑,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李来福。 “是我带来的,王爷。”胖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犹豫片刻,他整理了一番思绪,这才缓缓开口说道:“王爷,昨夜我本在小溪边发呆,然后就被一股莫名力量笼罩,陷入眩晕。” “然后你就到了山外?”陈萍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落座,他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抵住下巴,自言自语猜测道。 李来福点了点头。 “是,突然就到了山外,我都懵逼了。”胖子说道。 “小白?”陈萍问道。 相处了这么久,陈白自然是知道陈萍想要问什么,少年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我只看到一抹红光划过天际,再然后就是衣衫不整的李总管被一股强大力量猛地甩在了我附近。”陈白回忆道,目光思索。 李来福没有说话,肥硕胖子看着脚下地面,自顾自用鞋底蹭了蹭布满青苔的石砖。 身为王府的大总管,李来福自然是清楚陈萍的疑虑,与其自己去开口解释,倒不如让陈白帮自己把话说清楚。 陈萍没有继续追问,他看着站在身前的少年,微微一笑。 “今日先继续在此地留宿修整吧,我的身体情况仍需恢复。”少年说道,他将视线看向身前几人。 “我的玉佩……”陈萍摊开手掌,语气冰冷。 吕彻赶紧将几人昨夜废了好大功夫才在小溪里找到的那枚圣人玉坠给递了上来。 看着手里这块玉佩,亭长大人不禁叹了口气,昨夜研究了半宿,也未曾发现什么端倪,只觉得这块橘子玉佩的质感细腻,应该价值连城! 说他那时没有心生贪念也不恰当,毕竟此生还是吕彻头一回见到如此宝物。 可是,身处此等险境,吕彻心中也是清楚,能活着才有其他…… 所以,虽然吕彻还是生了些歪念头,但是很快就被自己的心中的良知与理性所压制,未曾做出什么携款跑路的勾当。 陈萍接过了吕彻递上来的玉坠,他深深地看了中年汉子一眼,心中如明镜似的。 吕彻不好意思的赔笑了一阵,缓缓放下的手掌微微颤抖,他没有说话。 昨夜,李来福和陈白都看到了亭卒吕重三捞上来的圣人玉坠了,如此才判断陈萍应当是打了一场苦战,可是一心担忧礼王殿下的二人也没顾上将亭卒手中的玉坠收回,如此也便落到了吕彻手里。 而吕彻这几日又是看到陈萍剑劈天上仙人,又是看到陈萍力斗乱葬岗亡魂的场面,本就对修行一事十分向往的男人,怎能在发现少年的力量来源后不去动心? 昨夜,陈萍玉坠刚一脱手,就险些被扶桑力士重拳锤死,这毋庸置疑更加勾起了吕彻对眼前宝物的兴趣。 既然你王府随从也不上心,那我索性也就先研究一番试试!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只是,作为被南方圣人赠予“王兄”的宝物,这玉佩的其中玄妙又岂能被一个从未修行过得中年人探查? 别说是他了,就算是李来福,这位曾跟在两代礼王身边二十多年的贴身随从,也不可能真的明白驾驭王剑的气机运行方式。 想要使用这枚宝物,对于陈萍以外的其他人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少年将玉坠攥回手中,右手五指微微用力,一股淡青色光芒便附着在了少年的手上。 陈萍凝神静气,想要尝试通过指尖的这道圣人气息强行与一些神性的物质建立沟通。 识海中。 “人皇前辈,您在吗?”少年问道。 “……”没有回应 心门外。 陈萍抬手叩门,还是先前那句话,尝试呼唤断剑人皇。 “……” 依旧没有回应。 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掌心的青色气息逐渐褪去,他的面色慢慢变得平和,没有再继续去尝试与那位尊神建立联系。 少年低下了头,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躯体,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若是明日还不能恢复,此番进山事项就将于此作罢,几人身上带的干粮只够十日路程,这还要算上往返。 所以纵使李来福实力强横,可以凭借合道境修为在哀牢山中绝大多数地方来去自如,却依旧无法继续行动。 毕竟,一旦这位实力最强的胖子像昨日那般远离,没有人会知道将发生些什么。 现如今,一行人早已被扶桑势力盯上,想要全身而退,必须抱团。 陈萍心里清楚,若是明日自己还无法动身,届时等自己出去再做一番准备进山之时,那道被众多英魂寄托在剑上的强大念力也会逐渐衰弱。 到了那时,即便陈萍等人能够在东洋人的重重设伏之下,侥幸勉强抵达哀牢山的核心地带执行任务,其结果也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无论如何…… 明日! 陈萍牙关紧锁,一时间本来平静的内心,不禁有些急躁。 他用右手缓缓拍了拍自己的左胳膊,旋即便疼的龇牙咧嘴。 “证!” “忍!” 两个曾经听过的大字突然在少年心间响起,是那日在青羊山上幻境中,人皇所赠的两个字。 当时的陈萍没有接受,因为那时的少年心性,只管挂帆远航,从未想过去背负整个苍生的证道之责。 可是时至今日,当陈萍再度自心间念叨起这两个字之时,其中感悟却与先前大不相同。 “证”的是一切,也是在证自己的心。 “忍”的也是一切,是在忍并不完美的自己。 其实一切都可以从心出发,从新出发! 天外,断剑人皇再次降下一道庞大投影俯瞰整座哀牢山。 上界的天神放生大笑道:“老夫今日总算是有传人了,葬剑不葬剑心,剑心常在,手中剑便在!这个道理,总算有人懂了!” ------------ 第八十四章 阳者刚强 “也罢,既然你小子都这般哀求了,那老夫就再破例帮下界你一次,只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张百忍笑道,眼中眸光熠熠。 一道光柱自九霄之上的尊神投影眉心处落下,直插哀牢山北麓的山神庙中,降在重伤少年身上。 陈萍闭目含笑,两行清泪从眼中悄悄滑落,感受着附着于全身的热量,少年的眉梢逐渐舒展。 上界,玉皇天下。 断剑人皇手持断剑“恒川”面对滔滔雷海毫无惧色。 他不屑朗声笑道:“阴阳之界,阳者刚强,滔天雷霆,不过须臾。” 下一刻,九霄雷落,人皇那坚挺的身躯瞬间被恐怖雷柱吞没。 那柄名唤“恒川”的断剑牵引万顷天雷化为己用。 张百忍抬起持剑的手,再次剑开玉皇天。 这一次,他竭尽全力! …… 半日时光,转瞬即逝。 陈萍端坐在山神庙内,头顶处的屋檐被上界尊神以万钧之力卸去,光柱射在少年身上,白衣白袍早已浸染半边金黄。 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身体剧痛早已不知所踪,他尝试抬了抬左侧胳膊,继而微微一笑。 “王爷,这是什么恢复法门,竟有如此奇效?”一旁,满脸惊讶地李来福见到陈萍醒来,不禁脱口而出问道。 陈萍摇了摇头,少年笑道:“也许这不算是什么修行法门吧,至阳之力复映吾身,如刺激草木生长,可恢复周身病痛。” 陈萍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左侧手臂恢复入场,全身伤痕也尽数痊愈,不见丝毫伤疤。 李来福哑口,端详良久,胖子还是感到十分奇妙,他尝试将右手食指抵在了陈萍的玉枕关上,旋即愕然。 “王爷,这……”李来福犹豫。 陈萍开口问道:“发现端倪了?” 胖子点了点头,“发现了,仿佛是……神力!” 陈萍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到不远处捡起了那柄被临时搁置在一旁的英魂剑。 “准备出发。”少年说道。 抬头看了看天上日头,陈萍率先迈步走出了小庙。 身后山神庙内,有一座泥捏的神像,面目狰狞。 兴许是上了些年岁的缘故,本来鲜艳的色彩早已变得有些浑浊,神像的四颗尖牙裸露在外面,双眼下视,看着正在忙碌的人群,仿佛在思考着些什么。 一行人赶忙起身收拾行囊,包括陈白在内,一行七人将大小包裹背在身上,排成一字队形,开始沿着不远处小溪的一侧,朝哀牢山深处继续出发。 昨日的那条小蛇早在打斗开始之前便被少年放生,此刻却徘徊回来,在一块小溪边的乱石旁抬起了脑袋。 陈萍怎会放过这等机会,见到这小家伙,赶忙有把它拿捏起来放进怀里。 少年说道:“小青,今日还是靠你了,我们要往南边去,再给指一段路呗。” 小青蛇缓缓点了点头,脑袋则是直接瞥向了小溪对岸。 “走,过河!”陈萍大手一挥,径自就要朝河对岸走去。 谁料,此时的竹叶青却暗自摇了摇头。 少年注意到了小青蛇的举动。 “不过河吗?”陈萍开口问道,眼神有些疑惑。 小蛇将头调转过来,与少年四目相对,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却只能轻轻吐信。 人宠殊途,它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陈萍身后,静候多时的陈白观察已久,心中不禁灵机一动。 他走上前来,开口问道:“小家伙,这里的小溪需要过去对么?” 小青蛇点了点头。 少年又问:“但是这里过河不行?” 青蛇继续点头,它有些惊喜的看向了一旁的陈白。 陈萍诧异。 不知何时,这位昔日里总有些憨傻的少年竟也变得有了些智慧。 由此可见,少年终归是年少,正是成长的好时候! 这才几日时间,在涨了见识之后,即便是陈白也能变得聪慧许多。 谁料,下一句陈白便原形毕露,令陈萍、小蛇与在场众人在内,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只见他继续一本正经的问道:“那小家伙,我们具体应该怎么办?” 小青蛇哑然,这只小生灵终归还是无奈的将视线从玉面少年身上挪开,重新看向了面前的陈萍。 “咳咳……”陈萍清了清嗓子,他强忍住嘴角笑意,气息有些粗重。 陈白羞愧的低下了头,少年转过身去,看着后方掩面轻笑的几人,一咬牙…… 什么也做不了。 “咳咳,嗯……”一个沉闷的哼哼声从李来福鼻腔中传来。 胖子有意提醒,在场的几位亭卒这才总算是停下了欢快笑意,纷纷正襟危视,一本正经的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个少年。 “噗呲。”吕重三终归还是没忍住。 身为最不年长的亭卒,从小在穷乡僻壤的吕家店长大的吕重三,笑点从来都很低。 陈白眼神阴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一点都不赶眼神的坏蛋,心情有些低落。 “不好意思陈兄,不好意思。”亭卒掩面说道,眉梢眼角相继下垂,仍旧压制不住心中的乐子,上气不接下气。 “滚……”陈白低声喝道,眼中隐约有怒气上浮。 “咳咳,大家冷静一下,先听我说啊。”陈萍的声音突然响起,传入众人耳中。 终于,少年问清楚了其中缘由,转过身来,清了清嗓子。 目光扫视四周,陈萍的神色有些沉重。 走在队伍最后方的李来福仿佛察觉到了些什么,胖子缓缓抬起头,与前方踩在一块溪边巨石上的少年四目相对。 陈萍缓缓点了点头。 李来福心中了然,胖子迈开步子,朝前方走去。 陈萍声如洪钟,他大声说道:“诸位,等下过河需要让来福背大家从空中过去,这小溪恐怕没那么简单……” 少年顿了顿,他眼神一沉。 “小蛇认为,这条河里有条蛟……”陈萍沉声说道,语气十分认真。 众人愕然。 啥? 蛟龙? 不可能吧…… 吕彻率先开口问道:“礼王殿下,昨夜您不是在这小溪里还打了一架么,知根知底,怎会有蛟龙?” 陈萍没有说话,他低头看了眼胸口。 那条小蛇看着不远处的平静水面,两只乌黑的眼瞳中闪过一道精光。 下一刻,一条石龙便出现在了众人眼中,就静静地平躺在潭底,可谓精雕细琢! ------------ 第八十五章 曹松 “喏,能看清了?”陈萍问道,转头看向来到小溪旁的西亭亭长。 吕彻有些不明所以,看着身下这条原本并不显眼的石龙,中年人不知所措。 他昨夜也下水了,若这水不该下的话,那岂不是…… “这该如何是好,这条蛟龙是又什么隐晦吗?”吕彻开口问道,一行冷汗不觉间已经爬上了中年人的后脑。 陈萍摇摇头,少年说道:“没什么,只是潭底蛟龙的寓意极为不好,古代皇陵中曾有通往阴界的阴阳门一说,此地哀牢山是为阴山,这条小溪谓之盘山水,里外阴冥分界,故而需从上方经过,避免阴气入体。” “……”吕彻一头雾水,听少年讲完,中年人的注意力却全不在此。 沉吟片刻,他惶惶不安道:“殿下,我只想问一件事,昨夜……” 陈萍摇了摇头,他语气肯定道:“昨夜不会有任何影响,只要不沾水过河,便绝不会阴气入体,这点可以放心。” 说罢,陈萍便爬到了李来福身上,胖子深吸一口气,身形转瞬凌空腾挪,刹那来到了距离山神庙一侧对岸几丈开外的小溪旁。 下一刻,陈萍脚尖落地,他朝对岸挥了挥手。 李来福的身影转瞬消失,紧接着就又到了对岸,胖子背起一个亭卒,再次一跃而起。 …… 另一边,日已中天。 玉溪县县衙内传来消息,捕头曹正手下的一名捕快被安排去城西吕家店探查村口古墓被盗一案,出了意外。 一整颗大好人头在青天白日之下被不知是谁的贼人随手割下,扔在了去往西亭乱葬岗的官道上,仿佛是一种警示。 曹大人焦虑的在县衙中踱着步子,两日没回家的老捕头从桌岸上拎起一盏凉茶草草咽下。 “备马。”捕头大人沉思良久,高声说道。 堂外,一名年轻捕快步模样的青年跑入堂中,看着两鬓略有些斑白的中年人,青年捕快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你来干什么,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曹正瞥了年轻人一眼,神色中有些意外。 “爹,孩儿想替您去西亭操办此案,烦请您回府歇息,三日内,我定能破案。”青年捕快说道,面容坚定。 “胡闹!”曹正怒斥一声,方才拿起的茶杯被这个严厉的父亲狠狠摔在了地上。 “爹……”青年捕快还想争取。 不料捕头曹正不顾一切走上前来,冲着自家小子就是一个耳光。 “啪。”响亮的耳光声顿时传递整个大堂。 中年捕头眼神中怒气十足,兴许是因为连着熬了几个大夜的缘故,方才摔过茶杯的手略有些颤抖。 青年捕快流下眼泪来,任由这个严厉的父亲如何怒目相视,他只是一把扑进了曹正怀里。 曹正愕然。 看着下方这个都已经比自己都还要略微高些的小伙子,捕头大人不觉间神情变得柔和,却依旧在办案一事上死不松口。 “松儿乖,回家好好照看你娘,爹爹办完这个案子就回去。”轻抚一番青年的额头,中年捕头柔声说道。 青年人显然早已做好十足准备,见曹正松口,儿子曹松开口说道:“爹,娘说她想你了,要你快些回家。” 曹正神色为难,抚摸青年额头的手最后在曹松头顶拍了拍,他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曹松见自己这筹划已久的招式没起到任何作用,年轻人索性也不装了,他抬手抓住了父亲抚在自己头顶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儿啊,别闹,爹爹这个案子是真的不能停。”曹正神色为难,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一般高的小伙子,语气中略有哀求。 曹松甩了甩袖子,径自朝门外走去。 年轻捕快说道:“爹,我已经长大了,不想再被您保护的很好,身为您的儿子,凶险的西亭之行理当是身强力壮的我去。” 青年迈过门槛,身影暴露在了阳光之下,他身着一袭黑衫肃然而立,不禁令曹正有些出神。 中年捕头快步来到县衙偏殿门边,身影并未走进阳光里,他看着身下的几位牵马而来的下属,轻轻拍了拍曹松的肩膀。 曹正语重心长说道:“你小子这是又觉得自己能耐了?毛都没长齐,为父还得让你再多管两年偷鸡摸狗的小事才算正式入了捕快这一门。现在的问题,倒还真不是爹不让你跟着去参与大案要案,只是此行若真带你前往,纯属多余。当然吾儿自可一意孤行跟着前往,我也没辙,总不能真把你的腿打断不是?但丑话说在前头,没真入门本事不济。若害大家因你而丢了性命,可别后悔。” 曹松点头。 曹正一脚迈过门槛,身影从青年身后走过,拾级而下,来到了一位手牵两支马缰绳的捕快身前。 中年人从捕快手上接过缰绳,而后捋顺了骏马鬃毛,走到一侧翻身上马。 曹松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幕,有些惊讶。 下方,骑在马上的捕头大人正在向他招手。 “真的想好就跟来,爹在西亭吕家店等你。”曹正潇洒笑道,旋即一甩缰绳。 骏马发出一声嘶鸣,迈步朝前方奔去。 看着骑队远去所扬起的灰尘,曹松呆立在当场,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爹这是同意了? 欣喜之色浮上脸颊,曹松神情激动。 远处,正在骑马赶赴西亭的捕头大人心中一沉,一股不好的预感打心底里头缓缓升起。 他摇了摇头。 “罢了,随他去吧,捕快办案天经地义,生死有命职责所在!”曹正喃喃自语道,握着马缰的手不禁锁紧。 没来由,这位两鬓已经有些花白的中年人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自己已经守护了十几年的小县城,不知为何,有些不舍。 …… 夕阳西下,西亭,吕家店。 一行六骑卷起灰尘阵阵,乘风而至。 吕家店亭长府暂时用作县衙捕快的办公地,曹正下马之后赶忙轻车熟路的朝亭卒住地走去,历经了连续几日煎熬,此刻奔波了半日的壮年捕头也顶不住了。 心悸地他赶忙找了一张暂时没人的床草草躺下,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一骑乘着夕阳自玉溪县西城门而出,朝西亭本息而来。 马上的,是一个青年,曹松! ------------ 第八十六章 又睡不着了 傍晚,哀牢山北麓深处,陈萍一行人循着小蛇的指引,照常找到了一片休息的空地。 众人支上火堆,半日路程相较于昨日略显轻松,一路上也没有什么遇上凶险,除却走的尽是些荒僻的野路子,容易使人提心吊胆外,总的来说终归还算平稳。 吕彻坐在火堆前,脱下长靴,揉搓着已经有些麻木的右脚,不免垂头丧气。 他心里知道,现如今的一行人,除了陈萍、李来福、陈白三人来去自如外,其余可以说早都已没了退路。 将视线扫过身旁一二,借着落日的余晖与火堆的热量,吕彻打量过每一个人的脸颊。 亭卒们大都神色疲惫,陈白因为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此刻看上去神色也稍显倦意,除此之外,昨日受伤最重与今日干活最多的两人,却气色看起来很好。 吕彻低下了脑袋,思量一二,还是打算继续把心中所思所想说出来。 再次环顾四周,中年亭长刚要开口,却发现一双双注视的目光早已盯在了自己身上。 一旁的吕四神色嫌弃,身为表亲的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向对方摇了摇头。 “大表哥,你有病吧……”捏着鼻子的吕四皱眉说道。 吕彻看了眼自己脱下了靴子的右脚,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 用力深吸了一口气,中年亭长神色如常。 “你小子,敢耍我?”吕彻用揉脚的手一把揽住了吕四的肩膀,故作镇定说道。 吕四猛地从他身边挣开,亭卒跳起身,直接破口大骂。 “不是你真有病呐?”亭卒震怒,抡起拳头摆开架势就要揍亭长。 吕彻赶忙抽身闪开,也不去理会震怒的老表弟,缺了一只靴子的亭长大人跳脚来到了年轻亭卒吕重三身前。 “小三呐,来给哥闻闻,告诉他哥的脚臭不臭?”吕彻嬉笑道,说话间就要把右腿抬起。 年轻亭卒的表情抗拒,见状赶忙用手捂住了鼻子。 “啧…”最后一名亭卒坐在距离吕重三不远处,脸上的表情尤为…… “你来闻闻?”吕彻眼前一亮,说话间就要站起身朝着那名绰号吕石寺的中年人走去。 吕石寺见吕彻行动不便,赶忙向一旁躲闪。 他能清晰感知到,迎面扑来的这股气息,杀伤力可是不小! 一只靴子被吕彻随手抛来,脱了鞋的男人神色愤然。 “老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躲?”西亭亭长气笑道。 “我就躲,你脚臭。”吕石寺说道,表情嫌弃。 “说的跟你脚不臭似的,来掏出来比比啊?”吕彻闻言怒气飙升,他大声喝道。 “比就比,谁怕你啊?”吕石寺表示不服,说话间就要脱鞋。 “咳咳。”陈白的声音从一侧响起,本就有些困意即将睡去的少年清了清嗓子,神色有些无奈。 赶眼神儿的吕彻急忙抱拳,中年汉子憨厚一笑。 “抱歉小先生。”吕彻说道。 陈白摆了摆手,少年此刻神色疲倦。 “去边上玩儿去。”陈白说道,随即闭上眼睛继续小憩。 吕彻有些为难的环顾四周,看着这片并没有多大的可怜空地,中年汉子长叹一口气。 算了…… 原地落座,西亭亭长伸长胳膊捡起了方才丢出去的那只靴子踩在脚上,神情有些狼狈。 吕石寺挑衅地朝吕彻竖起一根中指,他将视线扫向了睡在一旁的玉面少年,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你。”吕彻见此情景暴怒心情再度升腾,汉子险些一跃而起。 陈白翻了个身,轻轻捂住了耳朵。 “闹吧,我听不见。”少年说道。 如此一来,先前找茬的“十四”总算是倒了霉。 下一刻,吕彻的身形暴起,刚刚揉搓过的脚掌分外有力,一步前跨,带着味道的拳头就跟了上来。 亭卒吕石寺赶忙闪躲,倒不是因为吕彻这一拳有多大的力道,属实是因为那揉过脚的指尖味道骇人。 然而结果…… 总还是不遂人愿。 竭力躲闪的吕石寺终归还是被吕彻那迅疾的拳头碰到了肩头。 下一刻,闻到刺鼻气味的可怜亭卒呛的眼泪都冒了出来。 吕石寺看着面前笑容可憎的吕彻,想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牙关咬紧,深吸一气,亭卒便作势蓄力前冲,要与面前的怪味男子决一死战。 然而…… “呕……”由于吸气过猛的缘故,吕石寺一时没忍住,硬生生被吕彻手上的酸臭味给熏得吐了一地。 瞪时间,酸臭、腐臭两股味道交织开来,两个方才结下了梁子的冤家纷纷皱眉。 可怜的亭卒吕石寺,先是被熏得有了吐意,而后硬生生挨了一拳直接呕吐,结果一发不可收拾,随着愈发呛鼻熏眼的味道逐渐上浮,连带着方才还仗着自己“怪味惊人”的男子,也跟着一同心生吐意。 一旁,倚靠在一块巨石上的少年眉关紧锁,闻味后他立刻屏息凝神,赶忙从巨石上站起身。 陈白打量四周,见着这块小小空地已然无处可退,索性便飞身朝林间冲去。 “小白,你去哪?”陈萍问道,闻到刺鼻气息后,即便是修行至此,少年也是受了些影响。 见玉面少年对眼前一幕忍无可忍,陈萍也不禁皱眉。 礼王陈萍的目光看向了一切祸事的罪魁祸首——吕彻。 陈萍开口问道:“你为何非得逼迫大家接受你的缺点呢?” 吕彻木然。 壮硕汉子不敢说话,强忍着心中吐意,他摇了摇头。 陈萍眼神阴沉,心中有些反感。 然而,吕彻先前的心中却是这样想的:我自己闻着我的脚没味儿啊,凭什么你们都这么嫌弃我…… 他觉得自己有些冤枉! 经过吕家店几人的这一番操作后,陈萍、李来福、陈白三人无可奈何。 这片走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找到的过夜场所,恐怕…… 没法待了! 少年抹了把脸,他回头看了眼陈白远去的方向,此刻的玉面少年早已飞身到了一棵树上,借着轻薄的身形躺在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之上,双目微合,准备就这样沉沉睡去。 也罢,就这样吧。 陈萍站起身,同样朝小树林走去。 ------------ 第八十七章 礼王府,苍龙台 后半夜,月影渐稀。 几位倒霉蛋都在为自己的行为买单,上不了树的都在地上半打瞌睡。 然而,奈何方才制造的味道太大,一行四人最后吐了三个,除却较年轻些的吕重三有先见之明,提前用一块白布裹住了口鼻勉强支撑外,其余几位现如今都几乎虚脱。 想睡熟? 不存在的! 从水囊中倒了些水,吕彻几人摒弃前嫌,共用一碗分食,勉强补充了些水分,这才总算从几乎虚脱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食道内依旧是火辣辣一片,为了防止胃酸上泛,几人只好又啃食起背在身上的干粮来。 然而,这吃食吃一点就少一点。 看着地面上浪费掉的些许粮食渣,几名出自吕家店,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亭府袍泽神色落寞。 吕彻无奈的抬头看向天上月,心中难免生出歉意。 他也是实在没想到,自己闻不到多少味道的一只脚,居然会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 不过想来也正常,三日以来,一行人跋山涉水,走过林地,山坡,下过溪流,难免不会导致靴子里的家伙有些意见。 这种事情,自己永远都能适应自己的缺点,可别人真的未必…… 哪怕是至亲好友! 静夜,深林,大山,明月。 所有景观铺就一幅悠长画卷,将半夜醒来的玉面少年深深迷住。 陈白环抱住双膝坐在树梢,将视线望向远方,少年心中不禁感到有些沉静。 仿佛是一粒空中蜉蝣归于尘土,平静中带着些忧伤 …… 另一边,海滨,礼王府。 今夜的禹州城内分外热闹,花城二十四桥明月夜,歌舞楼台被誉为整座华夏西南一域最繁华! 今夜,恰逢中原使者郑和驾船自更远方归来,一座巨大舰队驶入港口。 一时间,整座城歌舞升平,禹州城主府出面摆下宴席,对天大放花火三十三枚,恭贺大岷国三宝太监乘胜而归。 此番郑和下西洋,带来各国献宝奇珍异兽无数,所载船员也大都获利良多,城主大人自然心中清楚。 故而,若是能款待到位,让这支天底下最富有的舰队在禹州多停留两日的话…… 那必然会对整座禹州的发展都会有着极好的影响。 席上,你来我往,三宝太监相貌英俊,是个彬彬有礼的中年人。 禹州城主给礼王府发去请帖,不出意料的惨遭驳回,此番心情略有些不满。 郑和若无其事,见人间君王不给自己面子,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毕竟,就连皇宫里那位也不过与礼王殿下平起平坐罢了,他能有什么怨言? 王府的刘管事负责日常处理对外的文书交往,今日的他端坐在桌案旁,没来由看着眼前闪烁的油灯,心情有些低落。 下午的时候,大青山内有望气士来访,递交了近日的观星文书。 看过之后中年人只觉得心中寒意横生,所有心思全然跌入谷底。 他抬眼看了眼窗外,从南院阁楼的窗户透出去,可以隐约看到城中最繁华的景象。 然而,这些繁华还能留存多久呢? 刘老五不知道。 青羊山早几日便传来消息,礼王剑崩碎! 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唯一一次。 镇压世间气运的王剑在战斗中自行碎裂,消散后不知去往何地。 甚至就连远在东胜神洲的招摇山,也在昨日紧急飞剑传书,称礼王剑未曾重归招摇山,要王府这边引起注意。 也就是说,镇守禹州气运八百年的王剑,此刻早已不明去向。 下一步,若是王剑三月内仍无法归位,只怕是整个禹州都会鬼魅横行,丧尸遍地。 毕竟,西山之下第一州的名号,从来都不是白叫的。 刘老五看了眼自己手中方才废了不少功夫才找来的一卷史料,只觉得背后冷汗直流。 若是真如书中所载,恐怕很快西山的妖兽就会下山,冲击禹州边塞,现如今隶属于大岷王朝的边陲重镇“余阳关”。 届时,会有一场与九类妖兽的大战,难免不会死伤惨重。 刘老五闭上了眼睛,神情痛苦的中年人忍不住喃喃念道:“王爷,你现在到底又去哪了?” 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望着那灯火辉煌的夜景和不时在天上炸开的朵朵花火,刘管事不由叹了口气。 凡人岂知君王苦,圣贤绝非一日成。 哪怕礼王剑所倚仗的是血脉传承,但是这种血脉又何尝不是几代人德行的一种日积月累? 其实,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好,能活得轻松些。 刘管事苦笑,起身抬手关上了身前的窗子。 人间人,凡间事,从不入,礼王府。 …… 远看东方既白,中土大有洲,天一阁上苍龙台。 一位紫袍天师眺望东海,神色怅然。 身后,有一个学徒模样的小道童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置有枸杞、人参等大补食材。 “师父,该用早饭了。”面容清秀的小童细声说道,苍龙台上深秋的寒风不禁令他的身躯有些颤抖。 紫袍天师微微一笑,他回过头来,将先前的一丝惆怅抛之脑后。 他笑问道:“小星子,昨夜为师教你的把式,你可都学会了?” 被紫袍天师唤作小星子的少年摇了摇头,看着笑容慈祥的老者,少年忍不住好奇问道:“师父,您不是说学东西要循序渐进,切忌心急吗?” 紫袍天师微微笑笑,这位名唤刘长风的天下第一望气士,一时间听了徒弟的言语竟未曾说话。 他缓缓点了点头。 畅然一笑,老人开口说道:“说的没错,切忌心急,但往后可要多温习些才好。” 这位紫袍天师说罢,顿了顿,长吸一口气转过头再次看向遥远东海,沉吟良久。 小童不明所以,这位托着盘子的少年显然没听懂老人的话里有话,他只是呆呆的也跟着老人的目光将视线远眺东海方向。 他觉得,跟着师父做,跟着师父学,总没错! ……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一大一小只是看着东方既白,直到天边日光开始变得有些刺眼。 中土天师突然开口。 “日后若是师父不在身边,这一脉望气的精髓可就要靠你传承下去了。”老人说道。 他再次看向身后小童。 小道童瞪大了眼睛,本就看起来有些木鱼的少年眨了眨眼。 他情不自禁问道:“师父,您说什么?” 紫袍老者微微一笑,他拍了拍自己这个宝贝徒弟的脑袋,说道:“乖徒儿,为师今天突然想去江南走走,给你交代完剩下的几样心法口诀,明日为师,骑鹤下江南。” ------------ 第八十八章 坡下 哀牢山北麓,随着东海赤乌的逐渐升起,一行人再度踏上新的征程。 几名亭卒神色倦乏,想来也是为自己的行为买了单,看的陈萍一路上不禁直皱眉头。 李来福劝说了好久。 身为礼王府内最会拿捏下人心思的大管家,他在处理纪律意识这方面可是很有一手,虽然在外人看来可能多少会有些媚上欺下,但如果当真让李来福实践一段时间,却大抵都会有不错的效果。 又走了一段路,陈萍将小蛇放在地上,任凭它独自离开,众人总算是从哀牢山北麓的灌木林中穿行而出,来到了一片山坡下的坳子里。 广袤的草坪出现在众人眼前,阳光从头顶洒下,铺满了前方道路。 虽然时值深秋,但由于被庞大的哀牢山体环绕的缘故,这一方眼前的草原依旧绿意盎然。 陈萍抬起了脑袋,看着远方草原尽头,那座众人即将攀登的大山,少年不禁微微摇了摇头。 这山也太陡了…… 陈萍心中想到。 少年目视远方,几个巨大的白石,突兀耸立在草原中央。 定睛望去,可以清晰看到石块上仿佛有些许雕琢痕迹。 哀牢山占地近万里,其中不乏一些藏匿了蛟龙的湖沼和几座被猛虎占据的山坡。 纵观眼前的这座延绵大山,陈萍不禁心悸,右眼皮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征兆一般跳个没完。 李来福看到了陈萍的眼神异样,胖子屁颠屁颠跑上前来。 “你也感觉到了?”陈萍皱眉问道。 李来福摇了摇头,他开口缓缓说道:“王爷莫慌,我在。” 胖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现得信心十足。 他也早就感觉到了山中异样,只是在李来福眼里,即便有山间猛虎也无妨,自己这砂锅般大的拳头,一巴掌甩过去说扇死也就扇死了。 然而陈萍只是沉默,他拍了拍李来福的肩膀,陷入沉思。 良久…… 少年开口说道:“来福,别想的太简单,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地方恐怕没那么简单。” 说着,陈萍再次将视线扫过远方的几块巨大白石,总感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 深呼吸一口气,陈萍终于还是抬起脚,朝身前草坪一步跨去。 少年脚步轻盈,并未在草地上留下多少痕迹。 一阵微风拂面,带来了泥土与草木的芬芳。 陈萍停下了脚下步伐,原本紧皱的眉梢逐渐舒缓,握剑的手指悄然内扣。 “来福,金刚罩。”少年对身后胖子说道,旋即便将长剑剑锋横在身前。 李来福不明所以,却也不由分说直接照做。 一道金光从胖子体表升腾而起,刹那便笼罩了除却陈萍在内的其余五人。 陈白有些好奇,玉面少年想要冲出金色光罩去和不远处的持剑少年问个清楚,却被李来福及时制止。 “别去,看着。”胖子说道,李来福眉梢微挑,一抹自信笑意浮在唇边。 陈白愕然。 方才迈出去半步的右腿缓缓收回,玉面少年依旧十分听话。 陈萍回头看了眼身后几人,他轻轻一笑。 “跟紧我,不管什么情况,千万别出圈。”陈萍说道,转头朝身前走去。 持剑少年再次迈开脚下步伐,身上气息逐渐凝实,一道青光自腰间玉佩处若隐若现。 长剑横在身前,陈萍腰板微躬,似要刹那一跃而起。 过了一阵,随着李来福等人气息逐渐淡去,巨石阵居然中发出了一道刺眼白光。 兵不厌诈,一头白额猛虎就潜藏在巨石之下,想必是已然开了灵智,准备埋伏起来给在场众人制造一场伏击。 然而,陈萍毋庸置疑早已发现了它。 随着李来福等人刻意将气息掩盖,在察觉到了陈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实力之后,这头白额猛虎自然不再隐藏。 它先是从巨石下主动暴露,紧接着竟是强行朝几人所在方位飞扑而来。 对面山上,一个来自东洋的妖艳女子将自身磅礴气势掩盖,在半山腰支起了一张茶桌。 见状,她掩面微笑。 脚踩木屐的花魁笑眯眯道:“呵呵,这个小俊哥儿,还挺有趣的呢。” …… 猛虎的奔腾速度奇快无比,只是几次呼吸时间,便自百丈外飞扑至持剑少年身前十余丈。 陈萍握剑的手缓缓下沉,少年屏息凝神,横在身前的剑刃瞬间被青光覆盖。 感受着充斥全身的力量,陈萍目光一凛,向前果断挥剑。 一道青锋剑气自少年身前荡开,气势惊人,却不是直接劈向迎面扑来的猛兽。 坐在半坡上的美艳妇人眼神微动,旋即她不禁发出一声感慨。 “嚯,这小子还真不简单呐。”花魁喃喃道。 青色剑气斩断了牵引在猛虎额上的一道印记,花魁原本牵线的手断然一松。 下一刻,白额猛虎随即倒在了地上。 一抹粉色气机自其口中咯出,缓缓朝着半空飘去。 陈萍眼神微沉,心中不禁联想到曾长期流传于南疆各地,有关于上古时期“木鹿大王”的各类传说。 传言,“木鹿大王”修为高深,所习术法练至大成,可以牵动山河人间之下诸多走蛟猛兽为祸苍生,且由于自身驱使的这些动物多为身外之物,无需承担任何造孽的因果。 “邪术!”少年点头叹道,目光随之坚定。 握剑的手瞬间攥紧,他抬手从腰间拿起了那枚圣人玉坠,并未蓄力,直接朝前一剑斩出。 时不我待,随着白额虎体内那股粉色气机的缓缓上浮,那名东洋妖艳花魁藏身之地毋庸置疑也随之暴露。 逼她现身! 陈萍心中想到。 剑气在半空中震出层层音爆,与那日剑斩天上仙人不同,今日陈萍这一剑斩出之果断,前所未有。 山腰女子眼神微颤,身为东洋妖姬,京都樱花楼的头牌花魁刺客,今日被一个毛头小子瞬间勘破了算计,不禁令她感到有些羞愧。 妖艳女子站起身,索性不装了! 一道磅礴气机自山腰处爆开,一袭长裙直冲半空而去。 女子发出一声轻笑,东洋花魁妩媚道:“小俊哥儿,挺不错的嘛!” ------------ 第八十九章 挑逗 持剑少年抬起头,陈萍见来人是一位美女,也是不禁随之一愣。 “方才施展那妖术的就是你?”陈萍问道,语气不太确定,少年的剑眉微皱。 东洋花魁掩面,女子笑道:“呵呵,是呢。” 陈萍感受着面前人的气息,只觉得对于现如今依赖手中圣人玉佩的自己而言,多少有些深不可测。 随手又是一剑递出,青白剑光顿时倾天而起,朝着上方悬停女子飞去。 花魁脚下木屐点地,东洋妇人见状又是一阵轻笑,她抬起纤细手掌在身前虚空随手一点。 青白剑气顿时溃散。 看着陈萍那有些震撼的目光,花魁继续似笑非笑道:“小俊哥儿,就凭这个想要制服姐姐,恐怕还差点哦。” 陈萍无语。 这老娘们儿,好像有点厉害哦…… 青光再次自少年手心燃起,只是与先前不同,这次陈萍手中的青光形制清晰,手中玉坠转瞬释放出足矣包裹周身的磅礴气焰。 少年将长剑高举过头顶,陈萍笑道:“姐姐,接下来这一剑你可要接好了,可别怪弟弟没提醒你,到时候这么一位漂亮的美人儿变成两截……” 陈萍顿了顿,眼中气势一再叠升。 “啧啧,太可惜了。”少年发出一阵咋舌,轻声叹道。 看着手中剑气势上涨,陈萍终归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要一剑斩灭这样一位样貌妖艳的女子,少年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忍。 可是…… 架还是要打! 陈萍脚尖点地,凭借圣人玉佩的调息,持剑少年瞬间腾空而起。 花魁眼神微动,听了陈萍先前的挑衅言语,资深刺客并未动怒,她只是仔细感受着身下少年剑锋之上所散发出的强劲气机。 “有点意思!”东洋女子喃喃自语道,她再度缓缓抬起了纤细手掌。 随着手腕的缓缓抬起,花魁雪白整条手臂的肌肤若出水芙蓉般细腻光滑,金光罩内,有几位尚未成亲的单身汉见此场景哪里招架得住诱惑。 吕重三不禁咽了口口水。 “你小子。”吕彻在旁边嘿嘿一笑,神情意味不言而喻。 “嘿,你找茬不是?”年轻亭卒顿时心生不满,吕重三作势要起冲突。 谁料,李来福绝非善茬。 在经历了昨夜一事之后,胖子心中早已下定决心好好管教一番这帮吃空饷的倒霉亭卒。 “啪、啪。” 两个巴掌声瞬间响起,胖子并未催动内力,只是凭借着肉身几百斤的标准,给了在场二人一人一下。 李来福脸上横肉四起,胖子狰狞道:“能不能老实点儿?” “啊?”吕彻懵逼。 “哦。”吕重三明白。 “啪。”又是一个耳光声响起。 吕彻整个人被暴君甩的向后跌了一个趔趄,他勉强稳住身形,眼神怨毒的看向了面前的李来福。 “听清楚没?能不能老实点儿……”李来福好生无语,他再次开口问道。 见此情形,按照这位王府大管家的经验来看,下面人团不团结其实并不重要,但他们必须得听话,听自己的话。 吕彻无言,倔强的亭长大人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中年汉子又挨了一巴掌以后虽说气息有些急促,却依旧坚挺,他延续了昨晚荒唐事的一贯做风,死犟! 李来福再次抬起了手掌,与之前不同,这次他一把抓住了面前男人的衣领。 吕彻被胖子拖到身前。 “啪。”李来福抡圆了胳膊又是一个耳光。 “听清楚没有?”胖子继续问道。 吕彻眼冒金星,中年人牙关锁死,苦苦支撑。 “嘿,我还不信了……”李来福发出一声狞笑。 紧接着。 “啪、啪、啪、啪、啪、啪……”一连串耳光声接连不断,在场所有人都目光震惊的看向正在抽打亭长大人的李来福。 胖子金光入体,原本释放出的金光罩不知何时也是悄然消散。 兴许是情绪受到了波动的影响,总管大人气势惊人。 天上,原本正在交手的陈萍、东洋花魁两人,此番听到了下方声音也都不约而同的将视线看来。 洋女子捧腹大笑,见状情不自禁问道:“小俊哥儿,你们这团队是怎么了?用得着这么不和谐吗?” 陈萍脸上一黑,少年一字一顿低喝道:“李、来、福!” 地面上,正在抽吕彻耳光的胖子顿时打了个寒战。 世上本无参天树,只有一物降一物。 闻言,他瞬间收敛了手上力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滚……”陈萍怒斥一声,嫌弃的摆了摆手。 李来福低下了脑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时间不敢说话,他指了指站在不远处此刻已经被删的有些意识模糊的吕彻,又指了指站在一旁脸上同样印了一个巴掌的吕重三,想表达的意思十分清晰。 少年了然,方才递出一剑的右手手腕微微颤抖,他咬了咬牙。 “文明处理。”陈萍说道。 下一刻,便再度转身,面向上方女子。 “继续!”陈萍喝道,身上战意逐步走高。 东洋花魁妩媚一笑,看着眼神认真的少年说道:“呦,小俊哥儿还挺有范儿的嘛,这么男人,姐姐可是越来越喜欢了。” 刚刚招架过陈萍七分力道斩击的花魁,纤细玉手上毫无痕迹,她朝下方猛地扑来。 陈萍看着眼前女子,见她双手成爪,指尖锋利。 少年不禁有些想笑。 这不是,活脱脱一只母老虎吗? 还是马上要下山的那种。 “姐姐别急啊,弟弟我可还没准备好呢。”陈萍说道,语气挑逗。 他手上动作可没闲着。 剑锋青芒转瞬暴增,少年原本腾空悬停的身体猛地前冲,朝上方即将冲撞下来的身影直直创去。 接近,抬手,相持…… 所有的战斗仿佛都是瞬间完成的。 片刻之后,陈萍的身影爆退而出,直直砸向下方地面,口中喷出了一道极其浓郁的血液。 而反观那名东洋花魁,情况则仿佛要好上许多,被陈萍一剑震在手心,妖艳女子只是身形微微停滞。 最终,在将持剑少年轰击到地面上的同时,东洋花魁仅仅后退半步。 除却了双手指甲被少年手中剑剥落下来,看不出任何受伤迹象。 ------------ 第九十章 化力法 浓烟散去,少年身影在地面上显露出身形,陈萍面色惨白。 “你居然……”东洋花魁死死盯着自己的指尖,双目瞳孔收缩,声音有些颤抖。 陈萍疑惑,这一击自己分明并未讨到什么便宜,反倒是被东洋花魁压倒在地伤的不轻,五脏六腑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 花魁双眸明显有惊惧神色,随着“嘎巴”一声,被陈萍手中剑破坏的两截指甲掉落在地上,美艳妇人终于被挑乱了神经。 下一刻,原本妖艳优雅的东洋女人突然变得抓狂起来,放在身前端详的双手猛地抓住了自己的脑袋,妇人神色慌张。 陈萍手中剑拄地,废了不小力气才从地面上站起身。 他抬头看向半空,并无出手意味。 “你居然,你居然,居然弄坏了我精心保养的指甲。”花魁面容逐渐变得狰狞,声音愈发撕心裂肺。 突然,东洋女子面容一凛,神色怨毒的看向了那个站在地面上的少年。 “说吧,你想怎么死?”妇人开口问道,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阴冷。 陈萍没有说话,少年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中剑。 东洋女子见状,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挑逗面前的少年了,她终于露出了那副潜藏在妖艳外表下的本来面目。 弓身,前突,身着红裙的女子仿佛化作了一道红光,转瞬朝着陈萍所在地面扑去。 少年手中剑赶忙上挑,青光再度溢出,环绕手臂周身。 “呯。”金属铿锵声响彻当场。 陈萍身影再次爆退而出,由于受到上方女子居高临下的攻势影响,此番在两者接触之前,陈萍便给自己预留了一条退路。 他并未以全力抗衡。 随着碰撞的发生,陈萍的身影朝着斜后方飞速退去,手中长剑挡在身前,化去了东洋花魁掌上的绝大多数力道。 少年并未硬刚,与其两败俱伤谁也拿不下谁,倒还真不如自己主动退让半步,然后…… 看着东洋花魁失去理智飞速前突的身影,陈萍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三十丈! 陈萍足足退了三十丈! 眼看着愈发逼近的抓狂女子,少年身形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手中英魂剑插在地上,陈萍手握剑柄,强行借助惯性调转过身形。 “找死!”花魁怒斥,两只发起力来形状枯槁似鸡爪的双手,十指猛地发力。 陈萍毫无惧色,方才调转过的身形迅速稳住,两脚立地生根,他猛地抽出了插在地上的那柄长剑。 翻身横劈,陈萍没有调动所谓的圣人气机加以保护,而是凭借昨夜在战斗中所新感悟到的“化”力法,用一种巧妙地方式发力,以虚御实。试图再现方才那种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顺势后退的巧妙局面。 远处,李来福看到眼前一幕不禁心领神会,包裹在金光下隐藏了气机的胖子,开始悄无声息的起手掐诀念咒。 “呯!”又是一声金属脆鸣响起。 在抓狂女子惊异的目光中,少年原本持剑横劈的身影,竟是在与自己碰撞之后于空中飞旋起舞。 原地空转两周半,陈萍抓住时机,在花魁换气的间隙朝前方刺出一剑。 剑锋突破了女子身前一尺处的气机防线,朝着花魁的纤细腰肢斩去,眼瞅着就要伤到面前的女子。 “砰!”一阵气体从东洋花魁体内爆射而出。 眼前这个疯狂的女子,受到陈萍这一剑的胁迫总算是不再发癫。 她强行停止了换气,硬生生拼着一击之后仅存的半口可怜气机,将陈萍那未曾释放任何上位能量,仅凭肉身与自己硬刚的单薄身影给轰飞了出去。 方才脚尖落地尚未稳定住身形的少年,这一次再度借势爆退三十丈! 陈萍口中咳出一口鲜血,却并非是由于先前一击所引发的身体受创。 少年嘴角笑意上扬,持剑的手愈发有力。 成了! 化力法,成了! 一时间,陈萍也不知是怎的,原本打算继续向后方撤退,引花魁进入李来福伏击圈的计划,瞬间在陈萍脑中烟消云散,他提剑再度前冲。 砥砺剑法的好时机,可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少年心里想到。 先前他一再挑逗那东洋女子,本意就是为了将她激怒,从而让她忽略掉李来福等人的存在,对自己产生必杀之意。 然而,本就出身东洋花魁的女子又岂能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的荤段子所激怒? 她原本只觉得好玩儿。 毕竟,哪个不正经的女子会介意和一个长相俊俏的小俊哥儿拌拌嘴呢? 直到陈萍阴差阳错的触碰到了她的底线:那双原本无暇的美甲。 发疯,强攻,置人于死地三件套,立刻就被她毫无停滞的用在了陈萍身上。 少年没想到,幸福来的太突然,在东洋花魁疯狂的攻势之下,凭借昨夜贴身肉搏取得经验的陈萍,不出意外的全身而退。 眼瞅着全场节奏就要进入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陈萍反倒是找到了一条新路。 一条新的取胜之路! 也许,不需要李来福出手了。 陈萍持剑大步前冲,双脚轻灵踩地,身形瞬间逼近十五丈。 先前换气失败的女子此刻面色并不好看,在将陈萍逼退的同时,花魁口中亦咳出一口鲜血。 深呼吸,感受到前方少年的靠近,女子猛地睁开了眼睛,发狠的双手猛地绷紧,额上青筋暴露。 “砰。”一声气爆自东洋花魁脚下响起,愤怒女子身影朝前方爆射而出,转瞬便来到持剑少年身前。 陈萍化力法使剑,翻身劈砍过去。 下一刻,哀牢山深处,巨大天坑之下,暗室中的扶桑老者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他扶须得意一笑。 “小子,你死定了!”老人喃喃自语道。 身前处一方小小棋盘,扶桑老者捻子,棋落天元! “啪。”一声清澈脆响顿时在石质棋盘上响起。 紧接着,一条白色大龙自棋盘左下角延绵至棋局中央,随着这一子落下,整条大龙眼位被破瞬间身死。 老者笑道:“小子,你定然想不到吧。这就叫,移星换斗局。” 老者缓缓放下了手中棋谱,十分认可的点了点头。 不愧是中原文化,博大精深! 用华夏人的办法对付华夏人,在合适不过了。 ------------ 第九十一章 弃子取胜 “砰。”一道光柱悍然落下。 就在陈萍身影即将与那东洋女子相碰之前。 九霄之上,一名四境巅峰修为的扶桑死士身影悄然降临。 先是自由落体,而后便对准两人即将碰触到的核心区域,奋力砸下。 看着不远处的一阵尘烟突起,李来福顿感心中不妙。 他赶忙挥手散开体表金光罩,也顾不得所谓高手做派了,边跑边蓄力,一身肥肉在身上打着颤。 陈萍原本全身心战斗,一剑劈落的手此番受到了天空异象影响迅速收回,长剑脱手。 下一刻,在烟雾的遮掩下,扶桑刺客抬手就是六只飞镖甩出。 “嗖、嗖、嗖。”听着耳畔呼啸而来,破空声势大力沉的东洋飞镖,陈萍无可奈何,身影在半空中腾挪躲闪,幸亏是放弃了手中长剑,勉强挣扎一阵并未被刺中要害部位。 少年稳住身形,看了眼右肩被飞刀划过的一道血痕,微微皱了皱眉。 有毒?! 陈萍眼神阴冷,他尝试催动手中玉佩,却发现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阻碍,一时间根本使用不了。 “你死定了八嘎呀路。”死士刺客口中发出一阵急促的咒骂声,在感受到身后疾驰而来的李来福之后,他与东洋花魁不敢耽搁,抢先对深陷淤泥的礼王陈萍发动了最强一击。 霎时间,远处的众人只看到尘雾里光线乱飞,一道道强横的气机都自远处漩涡中心迸射而来,拍击在每一个每一个观看者身上。 陈白顿时面色煞白,半旬前才在武道一途上登堂入室的少年,此番感受到如此强横的气机波动心中只余震撼。 两道身影自沙尘两边穿梭而出,脸上都带着残忍笑意。 东洋花魁舔了舔自己带血的五根手指指尖,死士刺客则是用手抹了下尖锐忍刀上所带出的腥红血迹。 二人几乎同时放声大笑。 总算是将他杀死了! 快哉快哉! 东洋花魁面容狰狞,原本绝美的脸开始变得凶恶,她将视线扫向不远处向自己冲来的那个胖子,扒皮的手指再度紧绷。 李来福打了一个冷颤,然而他根本来不急去担忧亦或是悲伤,若是现如今自己不能放手一搏,恐怕不出多久便也会交代在这片山坡下的小小草原之上了。 体内金光爆涨,李来福身形前冲,浑身肥肉都被古铜色气机覆盖。 身为一个修习了佛家弥勒法门的合道境高手,李来福其实尤为擅长防守和近身肉搏。若非是陈萍先前领悟到了“化力法”,否则李来福的近身战法定然是这整个王府里的第一人。 东洋花魁朝着李来福冲去,紧随其后的是站在烟雾另一边,位置更远一点的死士刺客。 二人合力,势要将这个找死的中原胖子就地给大卸八块了。 李来福突然心如止水,胖子肉身战法已接近“化劲”,现如今正处在“暗劲”到“化劲”的蜕变期。 与陈萍这种突然在无力的生死边缘领悟到的“化劲”不同,李来福的修炼是一步一个脚印,结合上自身合道修为与佛家金刚法才最终练就的结果。 毫不避讳的讲,即便是跨越了龙门境界的真正仙人,也不敢和这个同时催动了暗劲与金刚法的李来福贴身肉搏,南海之滨的青羊宗前掌教王铮就是一个例子,若非当初有护体宝甲相护,恐怕也早已被李来福竭尽全力的一拳给砸穿了胸膛。 现如今? 扶桑女子冲上前来,在感受到气机狂飙的胖子身上所散发出的滔天杀意的同时,扶桑人不退反进。 她以为,李来福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毕竟,如果眼前这个胖子比先前那个少年还厉害的话,出手的又为何会是陈萍? 殊不知,先前的一切都是局。 陈萍主动出手并非是因为李来福奈何不了她,结果恰恰相反,李来福的真正实力才是进山一行人抵近哀牢山核心区域的真正杀手锏,需要小心隐藏。 接近,相触,东洋花魁瞳孔收缩。 下一刻。 美艳妇人的“鸡爪”被金刚法附身的李来福硬生生拽住,向前不了分好。紧接着胖子双脚力道顿时爆发,凭借强横的头颅强行撞在了花魁头顶。 “砰。”一声巨响传彻当场。 女子的天灵盖顿时爆开,脑浆飞溅。 李来福随手扔掉了这个原本如一块精致羊脂玉一般的女子,并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垃圾。”胖子淡淡说道,眼神冷冽的看向被吓傻在原地东洋死士。 李来福开口继续说道:“怎么,不敢了?可惜来不及了,你犯的罪得死十八回!” 说着,他再次摆开了拳架子。 东洋死士见此场景,不由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看着眼前那个被肥硕男子随手扔在地上,面容扭曲脑壳碎裂的娘们儿,纵使是生死见惯了的扶桑刺客也险些跌倒在地。 太残忍了! 他颤抖着紧了紧攥住忍刀的手,指尖冰凉。 跑,还是不跑? 一个抉择在东洋死士心中升起。 身为一名死士刺客,逃命显然不是他应该做的。 可是事到如今,看着那个原本好看的京都花魁死后的恐怖面容,他却心生退意。 “来不及了!”李来福仿佛洞彻了他的想法,胖子开口说道,右脚前踏。 “轰!” 随着李来福蓄势一击,胖子右脚踏下,霎时间地动山摇。 远处,一片寒鸦被这一阵巨响所引发的地震惊动,纷纷尖叫着飞向天空。 李来福不由分说,一拳向前挥出。 势如万钧! 东洋刺客向身后躲闪,不久前还张狂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撼。 …… 暗室,扶桑老者眼神微颤,他看着身前的棋盘,捻子半天未曾落下。 打谱打到最后一谱,名为小鸟村的东洋执棋者突然发现,原本势如破竹闷杀了白棋整条大龙的黑棋居然要输了…… “这是?”小鸟村疑惑,低头看了眼面前的棋盘。 良久,老者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叹息一声,有些无奈。 “好一个弃子啊。”扶桑老者感慨道。 下一刻,哀牢山草原处,烟雾中突然伸出了一只白净的手掌,陈萍死死抓住了那个想要逃跑的扶桑死士。 “既是偷袭死士,为何不死?”陈萍问道,声音中气十足! ------------ 第九十二章 陈云螭 “王爷?”李来福大喜。 一柄利刃洞穿了东洋死士胸膛。 陈萍的身影自迷雾中走出,闲庭信步,并未因为方才的偷袭而受到任何伤害。 李来福震撼,东洋死士死不瞑目,盯着身后那个一剑洞穿了自己胸膛的少年,他张了张嘴巴没说出话来。 后方,一行五人见此场景一齐自山坡上飞奔而下,陈白冲在了队伍最前方。 陈萍淡然一笑,将手中利刃拔出东洋刺客胸膛,看着身体僵硬瘫倒在地面上的身影,兴许是因为嫌弃,少年小心从他的身旁绕开,并未在其头顶跨越。 暗室,小鸟村依旧是坐在棋桌前,他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眼前的棋局一言不发。 良久。 老人喃喃道:“第二关,运气不错,但后面两关……” 扶桑老者邪魅一笑,脸上闪过一丝阴沉,他一巴掌甩在棋盘上,糊烂了满盘棋子。 “拭目以待。”深呼吸一番,小鸟村冷声说道。 …… 海滨,礼王府。 陈氏宗族自大青山中出关,族中长老七人一拥而入礼王府。 刘管事不敢懈怠,面对能够决定历代礼王传人是谁的世外家族,禹州陈氏毋庸置疑才是礼王府雷打不动的主人。 陈萍,身为一代礼王,拥有的只是这座王府的使用权。 礼王府占地位置特殊,可以说将整个禹州城的风水宝穴汇为一炉,故而只有历代礼王坐镇才能凭借王剑之气压胜,镇压自四面八方不断侵蚀而来的鬼气。 而现如今,礼王剑崩碎,陈萍不知所踪。 昨日自东胜神洲招摇山那边传来的消息,此刻毋庸置疑也已经落到了陈氏宗族的耳朵里。 王府大殿内,几名长老姿态各异,有人翘着二郎腿喝茶,也有人安安静静的看书。 当然了,除了这几人以外,也不乏有些心思不定的老家伙,此刻正在用视线扫过这座并不算有多恢弘的大殿,心中想法不言而喻。 刘管事自殿外走来,嘱咐了府内下人一番,这位曾几何时在陈萍面前也不卑不亢的中年管事太监,神情紧张。 迈着小碎步走入殿内,刘管事对在座的几位长老行礼。 他颤巍巍道:“礼王府管事刘老五,见过诸位长老。” …… 鸦雀无声。 一时间就仿佛所有人都当他不存在一般,七位陈氏宗族长老纷纷干着自己的事情,悠闲自得。 随着时光的推移,刘管事的汗水打湿了衣领,他的心跳加速到了极点,感受到的压迫力度十足。 七人之中,一名先前一直低头看书的中年人抬起头来,他扫视四周,发现其余几人的目光全都有意无意的放在自己身上,便也就清了清嗓子不再推脱。 读书人开口说道:“今日来王府,就为三件事。其一,我那好侄儿现如今身在何处?其二,礼王剑可是出现了什么状况?其三。” 中年人突然语气一凛,话音开始变得有些犀利。 他看向了王府管事刘老五,与之四目相对,铿锵说道:“青羊宗。” 声音掷地有力,读书人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右手中原本在来回摩挲的两枚金刚核桃悄无声息的停了下来。 他将视线再度扫向在座几人,众长老纷纷点头。 刘管事惶恐万分,闻言这名老太监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位向来在王府内膝盖极硬的管事,见到礼王陈萍也从不行礼的中年人,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要知道,坐在他身前的,那可是号称整个南国最冷血的纵横家,陈云螭。 陈氏宗族,并不是倚仗族长发展至今,而是有着七支血脉开枝散叶,在整个大岷王朝乃至南国都有着极大影响力。 想当初,初代礼王诞子嗣七人,子又生孙,孙又生子,时至今日礼王剑的传承并非是出自陈萍这一家,而是七条血脉轮流交替。 陈萍所属的一支,就是最末尾的老七一支,历年来共出礼王剑传承人三位,单是陈萍与其父亲陈实便站去了两席,可谓是七家之中血脉最为稀薄的一支。 而相比于此,陈云螭这第四支就截然不同了,历代礼王继任者近半数都出自于此,不可谓不血脉纯正。当然,也正因如此,宗族七家之中,倚仗着礼王传承所积累下来的深厚底蕴,这陈云螭一支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所以即便陈萍拿捏不了整个禹州的人间资源,但陈云螭可以,眼前这位才是背地里整个礼王府的真正话事人,真正意义上整个禹州贵族特权的实际掌控者。 他的人脉资源的深度与厚度,远非出身宗族第七支末流的陈萍一脉可以媲美,因为他:血纯! 看着面前这个愣在原地久久未曾说话的礼王府管事,陈云螭轻轻敲了敲身旁桌案,他眼神冷冽。 刘老五打了个哆嗦,跪在地上的中年太监神情焦虑,右手拇指和食指一直在无意识的扣着左手手心下面的一块死皮。 深谙人心的纵横家见状微微一笑,神色逐渐变得柔和,他拍了拍眼前中年人的肩膀,轻声问道:“你但说就是,只要信息属实,我们自然不会追究你的任何责任。” 刘老五瞪大了眼睛,他不觉间用右手两指在左手手心上狠狠掐了一把。 “嘶。”很疼! 中年太监抬起头。 “陈萍去了何处?”陈云螭问道。 刘老五摇摇头,“前些日去了青羊宗,几日前得到消息,殿下已从青羊宗下山,再之后便断了联系。” “王府大管家李来福在哪?”陈云螭闻言眉头紧锁,整理了一下思路,中年人继续问道。 刘老五听到“李来福”三个字浑身颤抖,闻言语气有些慌张,颤巍巍说道:“大管家本来被王爷下令锁在柴房里,后来不知怎的,跑了……” “跑了?”陈云螭有些意外,中年人目光下视,似在思索。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眼角神色明显有些异样。 陈云螭盯着刘老五。 “你再说一遍。”中年人冷声道。 刘老五浑身战栗,心中明知不好,却还是十分老实的又重复了一遍。 “李管事……不知怎的,跑了。”中年太监的语气有些迟疑。 “啪!”一个尹红的巴掌印刻在了刘管事脸上,中年管事被打的头晕目眩,却也不敢有丝毫怨念。 “第二个问题,礼王剑究竟怎么回事?”陈云螭问道,语气愈发冰冷。 刘老五下意识就想说“不知道”。 但是一想到方才那个羞辱性极强的巴掌,中年宦官赶忙摇了摇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 结果…… “啪。”又是一个耳光声响起,陈云螭看着面前这个仿佛在对自己说“不知道”的中年宦官十分恼火,若非是他此刻早已没了蛋,陈云螭保不齐会着急上火,让属下再给这老登儿阉上一遍。 “到底知道不知道?”陈云螭不耐烦,又问了一遍。 刘老五怕挨巴掌,赶忙点头。 “怎么回事?”中年人问道,饶有兴趣的看向跪在地上摇尾乞怜的可怜太监。 刘老五说道:“长老有所不知,我……” 中年宦官欲言又止,刚想要开口将礼王剑一事娓娓道来,却发现自己知道的,除了那封从东胜神洲飞剑传来的信件以外,仿佛…… 就啥也没有了。 “说啊?”陈云螭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刘老五愈发的不耐烦起来,这位纵横南国鲜逢敌手的纵横家神色阴沉,方才用书卷气勉强遮掩住的匪气,此刻早已暴露无遗。 在座的其余六名长老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纷纷摇头叹气起来。 陈云螭他可不是陈萍,他和你刘大管事可也没有任何情分,身为陈氏宗族里势力最大的一支,区区一个礼王府管事,于他而言还不是说杀就杀? 事后嘛…… 难不成陈萍还能指着他叔叔的鼻子骂? 你刘老五就等着倒霉吧! 六位长老中五人都情不自禁的翘起了二郎腿,双手环胸看起了戏来。 除了与陈萍同属一支的第七家血脉长老面容严肃,其余几人,大都表现得比较随意。 七长老清了清嗓子,看向了坐在大殿侧席最中央的四长老陈云螭。 白须老者轻声说道:“四长老先别着急,现在的情况恐怕除了小萍以外谁也不清楚究竟如何。现如今,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先抓住问题的重点,当务之急是找到小萍问个清楚,而不是在这里与一个一知半解的王府管事浪费时间,您说是吧。” 白须老者的语气十分客气,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陈云螭,观察着对方面容上的一举一动。 纵横家点了点头,身为一个纵横术早已修到顶点的男人,他陈云螭怎会不知问题的重点在哪里呢? 只是…… “啪。”又是一个耳光声响彻大殿。 四长老挥下了最重的一记耳光,他看着面前这个神色躲闪的中年宦官冷哼一声。 陈云螭冷冷说道:“本来就不应该出这些幺蛾子,都怪陈实,蓄谋传位,惹一身骚。” 说罢,读书人转身而去,不再理会王府中的种种破事,出了门,他跨上马车径自离去。 七长老面面相觑,原本还中气十足的老人此刻不知为何竟是有些疲软,他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慵懒的躺倒在太师椅上,神色逐渐放松下来。 可怜的宦官刘老五还跪在原地,即便看到中年人远去他也久久不敢起身,直到另一位长老清了清嗓子。 “咳、咳,闲杂人等都先出去,刘老五,你也出去。”大长老开口说道,语气平静。 刘管事如蒙大赦般站起身,汗水早已浸透了中年人的后背,他赶忙朝屋外跑去。 大殿里,看着在座的剩下几位长老,陈氏宗族名义上的族长之下第一把交椅,正襟危坐。 他淡然说道:“提前给诸位提个醒,如果此次礼王剑的消失是陈萍个人原因所致,那我们也就只能选择将其灭杀,待礼王剑重塑后,再选继承人了。” 大长老顿了顿,视线余光有意无意的看向了坐在末席的七长老,目光有些无奈。 七长老神色一颤,良久没有说话。 大长老放下了手中茶杯,这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看着坐在末席的白须老者,继续说道:“小七,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有时候为了禹州的生灵,必须当断则断。” 白须老者神色木讷,他下意识看了在座的眼其余几人的神色,终归还是点了点头。 “唉,可是小萍这孩子……太可怜了。”七长老感慨,方才从桌上拿起茶杯的手有些颤抖。 大长老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可是我们也没办法。”仙风道骨的老人同样神情痛苦,他站起身缓缓朝末席走来。 如果陈萍不再是礼王剑的持有者,按照历史规律,礼王剑势必会重新回到陈云螭这一脉手中。 毕竟,这第四支的血脉太纯了! 所以在座的诸位长老,虽然心中多少对家中小辈继承礼王剑一事抱有些期待,却也几乎可以算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除了方才一气之下离开的陈云螭以外,没人真的会希望陈萍死。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礼王剑是整个禹州的压胜之物,若是始终无法归位,不需太久。 三月后西山鬼魅下山,半年时间整个禹州陆沉,南海巨浪吞没禹州城,必成定数。 “看开点儿吧,为了大局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即便小萍真的可怜,我们也没办法。”大长老拍了拍坐在末席的白须老者肩膀,他眉头紧锁,语气沉重。 七长老“嗯”了一声,将视线看向门外,四长老陈云螭驾车离去的方向。 他撑着椅子缓缓站起身,老人惨笑。 “老大,诸位,我也先走了。这次的事情确实很大,但小萍毕竟是我第七脉的骨血,再下不便出手,告辞!”七长老说道,口中喝出一股寒气,白须老者径自离去。 远处,此刻正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的四长老陈云螭,不知为何嘴角处竟悄然泛起了一抹得意笑容。 他轻咳两声,对车帘外驾车的车夫说道:“出城门前右转,去东市惊云酒馆。” “是。”车夫应下。 下一刻,车厢内爆炸声响起,两匹拉车的骏马被惊动,整辆马车骤然提速。 手中,两颗被中年人把玩了很久的金刚核桃,在一股惊人力道的压迫下轰然碎开。 陈云螭面色青灰。 他低头看着手中核桃喃喃自语道:“哦,在哀牢山吗?那可太好了,你死在那里,很合理。” ------------ 第九十三章 血契 马车在禹州城中穿行良久,最终在东市城门前主干道侧面的一条胡同儿里徐徐停下,陈云螭走下马车,在小巷里拐了几个弯,寻着酒香,走入了一座十分隐蔽的小院。 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飘来,略带些勾引意味。 “呦,这不是陈四爷吗?稀客呀……”妩媚声音笑吟吟道,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陈云螭眼神微沉,他扫了一眼小院四周,随即轻声喝道:“少在那装神弄鬼,分不清大小王了?还不速速出来。” “大小王?四爷,妾身可不是大小王哦。”妩媚声音装神弄鬼依旧。 陈云螭默不作声,先前被中年男人在手心中硬生生捏碎的金刚核桃残渣,突兀从陈云螭掌心爆射而出,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向身前半径,力道之强大难以估量。 “四爷这是要动手么?”藏匿在院中的女子嘴唇微动,身为一名顶尖刺客,她最擅长的就是藏匿与刺杀。 女子身形一闪而逝,并未被陈四爷这一击触碰到分毫。 她站在屋顶之上掩面,静静地看着脚下的俊秀中年人,女子就地而坐,悠哉游哉翘起了二郎腿。 “你既然成功逼我现身了,那就说吧,所为何事?”惊云酒馆老板娘淡淡说道,眼神中并无情绪。 陈云螭并未着急开口,他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妖娆女子,微微一笑,隐晦的神色中有些阴毒。 “就知道你来准没好事。”妖艳老板娘珊珊一笑,眸中神情逐渐变得认真。 她转而冷声问道:“说吧,究竟要杀谁?报出名号,让老娘考虑一下。” 陈云螭撇了撇嘴,答非所问的中年男人抬起了攥紧的右手,将方才藏匿在金刚核桃中间的一个圆形物件亮了出来。 读书人朝那物件儿吹了口气,吹飞了粘在那东西身上的木屑,将之放在鼻尖细细品味起来。 “这是,抱朴丹?”老板娘眼神猛地一颤,原本淡定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激动。 陈云螭冷笑道:“想要?先说说我这单你接不接,要杀的人身份地位远超你我,如果你不接的话,我自然也没有告诉你的理由。” 陈四爷将抱朴丹缓缓放入袖中,他抱胸而立,胸有成竹! 惊云酒馆的老板娘眼神有些犹豫,她瞥了一眼站在身下的男子,神情思索。 作为一个多年来长期承接刺杀、暗杀业务的顶尖刺客,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那雇主提的要求可都会十分骇人。 抱朴丹,作为上三品丹药中功效最翘楚的珍宝,其炼制难度极高。 自古以来,能够炼制此丹的丹师不过两手之数,当今天下更是屈指可数。 除此之外,抱朴丹所需药材也几位难寻,甚至于就连其中最廉价的“不老泉”、“坐地莲”也都是价值千金。 陈云螭手里这枚,乃是整个大岷王朝之中仅存的三枚抱朴丹之一,为陈氏宗族历代所有。 吞服此丹,可煅化全身经络,帮助天赋修为只有合道上境的修士更进一层,从而真正迈过“龙门”那道槛儿。 毫不避讳的讲,若是青羊宗有一枚抱朴丹,现如今的周震,可就真的如愿以偿了…… 只是,面前的这个心思深沉的陈四爷当真会这般好心?只要自己接了他的单,就能得到这枚传说中价值连城的丹药了? 老板娘心中拿捏不准。 沉思良久,妖娆女子缓缓的抬起了头,她看了眼站在身下面容自信的男子。 “将丹药先交由我手,此单我接。”女人咬牙说道。 豁出去了! 龙门境,那可是天下无数修士的梦想啊。 放手一搏,赢了就是云端之上的真正仙人,没人能扛得住这等诱惑。 陈云螭点了点头。 “可以,签订血契,我现在就可以将这丹药给你。”陈四爷说道,语气认真。 “……”老板娘愣在当场,未曾想到这个向来精打细算的男人此番竟是这等大手笔,答应的干脆利落,甚至连点犹豫都没有。 她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如果任务过于困难,我不能保证完成,即便如此,契约一经签订便容不得阁下反悔,四爷可还要执意而行?” 陈云螭不假思索,微笑着再次点了点头。 “无妨,你只管去杀人便可,其余麻烦交由我来处理。”中年人说道,神色中充满了自信。 女子终究还是有些担忧,毕竟如此看来,这好处得的也就太轻松了。 杀一个人,无论成功与否,一枚上三品抱朴丹。 怎么算都亏不了! “四爷究竟是要杀谁,可否提前透露一二?”老板娘再次出言试探,虽说现如今心中石头已经落地,却依旧挡不住她的好奇心。 陈云螭冷冷的瞧了她一眼,中年人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女子哑然,看着神色有些不悦的陈四爷,老板娘开口打圆场妖娆笑道:“明白了,奴家不问了,呵呵。” “签订血契?”陈四爷冷声问道,神色傲然,显然已经彻底拿捏住了面前女子想要这颗丹药的心思。 女人“嗯”了一声,将纤细的右手中指抬起,放在嘴边。 “开始吧。”老板娘出言提醒道,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半个读书人,静候他将血契内容凝聚于识海。 陈云螭闭目凝神。 血契订立如下: 甲方:陈氏宗族四长老,陈云螭 乙方:惊云酒馆老板娘,赵南客 内容如下:陈云螭以上三品抱朴丹为代价,请赵南客出山,入哀牢山中袭杀礼王陈萍。 条款约束仅有一条,要求乙方赵南客全力出手,力求一击毙命! 如若乙方行事稍有未尽全力之处,天必谴之,日后家族衰败,后代子孙没皮炎…… 不可埋怨甲方! …… 契约拟好,陈四爷皱眉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朝身前女子递去。 签订契约向来需要你情我愿,惊云酒馆老板娘在识海内事先拟好了自己的要求,待到将手指咬破,两人指尖触碰在一起之时,若二人想法并不违背,则为订约成功。 当然了,此番女子捡了这么大便宜,完全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要杀的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上”,她现在一心只想那道那枚丹药。 于是乎,片刻之后,小小院落中血光骤起,契约成功订立。 女子欣喜若狂,果不其然,这回陈四爷总算是大器了一把,没有在报酬上坑自己。 她兴奋的凝神内视,想要窥探识海中的那道契约。 可下一瞬,原本心满意足准备立刻接过那枚自己应得的丹药的女子瞬间呆立当场。 “这……”她瞪大了眼睛,双眼瞳孔收缩,一时间不知说何是好。 “你要让我杀?他……” 陈云螭点了点头,四长老嘿嘿一笑。 ------------ 第九十四章 有村落? 又经历半日奔波,陈萍一行人总算是从哀牢山外围深入,逐渐接近哀牢山腹部了。 随着身前植被的愈发高大茂盛,脚下地面也不再复先前那般平整干燥。 泥地越来越多,一行人走在山路上,下坡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踩一脚泥。 吕彻感受着靴子里那家伙通过神经系统给自己传递来的抱怨情绪,昨夜本就没休息好的男人无奈摇了摇头。 “唉……” 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广袤大山,心里没边的吕彻低头叹息。 陈萍仿佛是察觉到了众人的疲惫,少年抬头看看天边日头,没来由转过身。 “累了?”陈萍问道。 吕彻“嗯”了一声,将自己早已酸胀的不像话右脚狠狠地磕在地面上。 环视一周,陈萍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丛林,耳边隐约有流水声响起。 玉面少年眼前一亮。 “有水声!”陈白惊喜道,将视线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陈萍。 陈萍冲他点了点头,“没错,看来离休息的地方已经不远了!” 他下意识将视线看向胸口。 小青蛇早已不再,先前在山坡草原上,竹叶青经过那几座巨大石像时就显示出了十足的不安,挣扎着想要离开。 于是乎,一心向善的陈萍只得将其放走。 现如今缺少了“向导”的指引,即便一行人知道水源就在不远处,却依旧有些抓瞎。 看着头顶愈发昏沉的夜色,陈萍叹了口气。 “来福,上去看看!”少年开口说道。 李来福点了点头,纵身一跃,整个人的身影瞪时飞上枝头。 草草看了一眼,胖子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李来福说道,神色有些惊喜。 陈萍看着枝头上赫然而立的王府大管家,没来由对李来福的神态有些纳闷。 这些天总是在一种极度压抑的环境下赶路,按照李来福的性格,能够勉强忍受这等折磨已是万幸,更别提那此刻已经完全压制不住的嘴角了。 “怎么回事?”待到胖子徐徐落地,陈萍赶忙走上前轻声问道。 李来福趴在陈萍耳边。 “王爷,前面有一座小湖依山而成,旁边好像还有一个村子!”胖子压低声音道,却依旧难以掩饰上扬的嘴角,他语气兴奋。 “哦?”陈萍闻言一愣,他看了一眼神情欣喜若狂的李来福,并未展现出任何惊喜。 先前阴风龙卷之中,宁辰曾亲口对自己说过哀牢山东麓,有一座地处世外桃源的村庄,现如今被陆家族人占据。 可是这里…… 这里是从北麓进山之后的哀牢山核心区域,想来肯定与陆家村挨不上关系。 怎么会有村落? 一股疑惑敢油然而生,陈萍不由自主的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表示疑惑。 结果,还没等他愣神片刻,李来福就压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将发现村庄一事竹筒倒豆子般讲述给了一旁的陈白。 陈白毕竟年轻。 于是,没多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以至于当陈萍想要去提醒大家,眼前的这座“可能”、“疑似”的物资补给点,极有可能是一个摆在眼前,等着他们钻进去的圈套之时。 原本早已疲态尽显的几人,竟都早已背起行囊,兴奋地跟着玉面少年朝李来福先前所指方位健步走去。 “我…”陈萍木然,少年踌躇一番,终究还是没多说些什么。 他快步跟上,悄无声息的加快脚下步伐,再度来到了队伍最前方。 随着距离的逐渐缩近,一团疑似灯光的微红透过薄薄窗纱,穿过层层树林,传递到了每个人眼中。 陈白兴奋异常,少年毕竟是第一次跟随陈萍身临哀牢山这种深山老林。 虽然他比李来福、陈萍两人晚一天入山,此刻心灵却也早都被折磨的不轻。 尤其是昨天晚上…… 一想到那个味道,陈白就忍不住直抽嘴角。 这地方与王府的下人院相比,前者虽然也有些脏乱差的嫌疑,但最起码还是个人住的地方。 哀牢山,什么鬼? 得亏是跟着陈萍,这一道上同行的人比较多。 不然的话,简直是要见鬼了! 看着眼前的点滴依稀灯火,陈白不由分说,深吸一口气,少年摆开架势便要从树林里一冲而出。 陈萍的胳膊准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早就对此有所防备的陈萍白了陈白一眼。他有些无奈道:“一路上碰到的全是扶桑人,你小子还想这么大摇大摆的跑出去?怎的,嫌命长是吧?” 陈白愣在当场。 此言一出,不仅是玉面少年眼神懵逼。包含了李来福、吕彻以及其余三位亭卒在内,所有对这片灯火抱有期待的人,闻言都是不禁微微一怔。 下一刻,失望之色浮上了每个人脸颊。 先前的时候,当他们听到李来福说前面有村落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思考。 几日时间,奔波劳累,在场的包括陈萍在内,每个人都想寻个地方好好休整一番,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所以,从陈白当众说出“村落”一词,再到众人看到一团隐约可见的火光之后,所有人都几乎失去了理智。 没办法啊……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遇到这种情形,就仿佛是在饥渴难耐的紧急关头儿,有人为你天降甘露、投喂珍馐佳酿一般,让人无法拒绝。 李来福终归还是年长些,身为一个有见识的高手,在听过陈萍提醒之后,胖子也立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率先恢复了理智,并未展现出太多颓废神情,只是看着不远处横在众人身前的陈萍。 胖子问道:“王爷,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陈萍放下了举得笔直的双臂,他摇了摇头。 “你留在原地。”少年说道。 李来福神色有些郁闷,却也并未对陈萍的决策产生任何的质疑,他“嗯”了一声,驻足原地不再上前。 陈萍仿佛突然想到些什么,少年嘿嘿一笑。 “小白,你要不要陪我去村子里走一遭?”陈萍问道。 陈白一愣。 “啊,去村子里干什么?”玉面少年有些没反应过来,他重复了一遍陈萍方才说过的话,有些疑惑。 陈萍看了眼面前这个还是有些愚笨的少年,没来由他叹了口气。 “笨蛋,当然是去偷东西啊……”陈萍说道,语气有些无奈。 ------------ 第九十五章 莽了 “偷?”李来福惊愕。 陈萍意识到了自己话术的不妥,他清了清嗓子。 “咳咳,自然不是去偷,我们这是去顺,顺点儿粮,呵呵。”陈萍说道,笑容有些尴尬。 陈白看了看站在身前的陈萍,木讷少年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冲陈萍嘿嘿一笑。 陈萍转过身,拍了拍胖总管的肩膀,对李来福说道:“你且先带着几位吕家店的弟兄们停在此地,我俩去去就回。” 胖子疑惑。 “王爷,论实力不应该是我去最好么?”李来福问道。 胖子看着陈萍,神色颇为不解。 哪料想陈萍驻足原地,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李来福那臃肿的肚子。 “你确定?”少年笑笑,语气嬉笑道。 胖子点了点头。 “你这身材,啧啧……”陈萍咋舌,围着李来福踱起了步子。 李来福哑口无言,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肥硕身材,这才意识到了些什么。 好吧,也许自己的确不适合偷东西。 李来福表示理解。 陈萍来到陈白身边,趴在玉面少年耳朵上嘀咕了一番,大抵是嘱咐了些事情。 看着陈白的面色由晴转阴而后又复晴,与少年相处了有些时日的陈萍心中没底。 “你记下了?”陈萍问道。 “哦,记下了。”陈白木然的点了点头,他傻哈哈一笑。 完蛋! 在看到陈白这幅表情的时候,陈萍心中就暗道一声不好,刚想上前再嘱咐一番。 不成想,玉面少年原地猛吸一口气,连个蓄力都没有,就直直朝着不远处的小小村落直冲而去。 “我……”陈萍无语,看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少年脸上满是黑线。 大哥,咱们是去偷啊,你跑那么快干嘛…… 李来福看着这一幕,站在一旁先前被莫名怼了一番的胖子忍不住补了一刀。 “王爷,他去了。”胖子说道。 “我知道,看见了。”陈萍咬牙,声音无奈。 先前,陈萍只是要他在尽可能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给这座村落制造点动静。 结果,下一刻。 …… “砰”的一声炸响骤然从远处传来。 鲁莽前突的少年本以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村落,凭借着实打实的问心境修为,陈白应该足矣胜任本次任务。 谁承想,刚一靠近,这座村子就立马给他来了一个下马威。 一道无形屏障横在身前,阻断了陈白想要向前迈进的脚步,少年的身影也由于先前提速过快,一下子撞击在了屏障上。 陈白趴在半空中,身体被无形屏障阻挡,定格后呈现出一个颇为搞笑的“大”字形。 玉面少年灰头土脸。 陈萍看着眼前一幕,没来由用右手中指关节处敲了敲眉心,他低下了脑袋。 实在是没眼看了…… 这一声巨响毋庸置疑也惊动了村落里的人,火光被紧忙吹灭,离得最近的一户悄咪咪的给自家窗户纸戳了个洞,眼睛视线探出,朝外面看来。 陈白想要挣脱这道无形屏障,结果却徒劳无功,这道屏障仿佛有一种莫名强大的吸力一般,将少年的身体死死黏住,动弹不得分毫。 陈萍站在远处看着不断扭曲着身形却依旧黏在上面动弹不得的陈白,只能是干着急。 不一会儿,几个人影从村镇中跑出,都是壮实的汉子。 只是…… 陈萍眼角的余光森寒,他看着远处跑来的那几个壮硕男子,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儿,少年转过身来,对李来福等人缓缓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这几个也是东洋人! 人中处,几道仁丹胡出现的恰到好处,无疑也就彰视了这几名村民的身份。 陈萍没来由发出一声冷笑,他看着那道被逐渐打开的无形屏障,暗自念叨一声。 好家伙,这还真是鸠占鹊巢! 哀牢山人迹罕至,中央区域照理来说不应该有人居住才对,但很显然扶桑人在改善此地居住环境一事上,是下了很大的功夫的。 由于这些人本就是岛国原住民,故而对空间利用十分擅长,也就修筑起了一座座类似眼前这种的狭小村落,坐落在一些哀牢山核心地带的坡地、河谷等处。 这座大阵叫做粘离阵,顾名思义可以将绝大多数想要尝试强行突破进入村庄的生物吸附在上面。 陈萍感受着这座大阵所散发出的气息,不禁啧啧称奇。 “最高可吸附灵台境的粘离阵,这可不多见呐。”陈萍说道。 远处,陈白早已不出意料的被几个闻声赶来的扶桑鬼子拿下,用麻绳捆绑扎实,拖拽着朝村落内走去。 “王爷?”李来福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陈萍,眼神中询问意味十足。 少年摆了摆手。 “无妨,大家先歇息吧,让这蠢货涨涨教训也好。”陈萍苦涩笑道,看着远处那个像小鸡儿一般被拉拽走的玉面少年,他并不着急,只感到有些无奈。 李来福暗自笑了笑,看着不远处的陈萍,胖子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良久,当李来福再度抬起脑袋,这才发现身前几人早已大都寻找好了地方睡下。 有人睡在树枝上,有人睡在石头上。 胖总管环视一圈,不禁有些抓狂。 “我睡哪?”李来福问道,看着眼前的景象,胖子不禁有些崩溃。 陈萍指了指地面,说道:“这儿挺好的,凑合凑合?” 李来福总算是再也抑制不住了,将几日以来压抑的情绪全爆发出来,他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缓缓转过身。 “你要干什么?”陈萍问道,心中大抵有了猜测。 “放火烧村,老子还能让他们睡个好觉?”李来福怒气飙升,看着不远处那座属于扶桑人的村落,胖子愤愤不平。 陈萍没有阻止他,任由李来福朝着村落走去。 胖子的步伐终究还是在那座无形屏障的十丈前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此刻正躺在一根粗壮树枝上装睡的陈萍,终于还是没有再向前一步。 李来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丰腴的肚皮,叹了口气,他没有说话。 其实,陈萍此番对陈白这次惨遭“落网”的遭遇,尚且还处于一种观望态度,毕竟现如今已经知道了村子里住的是扶桑人。 既然他们抓了陈白,那按照陈萍对照玉面少年的了解,就凭他的性子,这苦头定然是要在里头吃定了的。 不过这样也好,明日等自己一行人出发去解救陈白之时,把这村里的粮草席卷一空,也就算是师出有名了! 想到这里,一直在关注着李来福动向的陈萍微微一笑。 好嘛,一举两得! 既让陈白长了记性,还能名正言顺的教训一番扶桑宵小,何乐而不为?! ------------ 第九十六章 乳猪宴 暗室,陈白眼神惶恐的看着几个目光阴毒的东洋鬼子,尝试挣了挣捆在身上的绳索。 几个扶桑鬼子哈哈大笑。 “没用的小孩儿,这绳子灵台境都挣脱不开,就凭你?”其中一人嘲讽道。 他寻了一张椅子坐下,面对被半挂在空中,双脚几乎离地的玉面少年,翘起了二郎腿。 “说说吧,平白无故深入哀牢山,硬闯我大扶桑村镇,存了什么心思?”明显是头目的东洋鬼子幽幽问道,他双目直勾勾的看着陈白的眼睛。 少年将视线移开,并未与之对视,陈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八格牙路……”饶舌声响起,站在翘腿而坐的鬼子身后的跟班神色张狂。 “你说还是不说?”跟班继续问道。 陈白咬了咬牙,一言不发。这倒不是他如何高冷,属实是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总不能说自己蹑手蹑脚的摸过来,是为了偷东西吧…… 关键说了他们也不见得会信呐。 “咳咳。”一声轻咳打断了少年思绪,坐在椅子上的东洋头目眼神森寒,他转头看了眼站在身后的跟班。 “拿我狼牙棒来!”鬼子头目吩咐道。 小跟班发出一声狞笑,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还有最后的时间回忆回忆,我给你机会,希望你珍惜。”蹩脚的中原话从扶桑鬼子口中说出,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陈白眼神微动,少年将视线看向门边,呼吸有些沉重。 一股拖拽重物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沉重的狼牙棒刮在地上,发出了一连串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扶桑鬼子竖起了三根手指,他没有说话,缓缓地收起了第一根。 然后是第二根。 第三根! 鬼子头目将脑袋缓缓抬起,双眸闪过一道杀意,他接过了那支被手下递来的狼牙棒。 棍子拿起、抬高、举过头顶。 发力! “等等!”感受着疾驰而来的狼牙棒,陈白闭上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吼了出来。 鬼子头目饶有兴趣的将棒子顺势扭了个弯儿,硬生生砸在了陈白身前的地面上,给地面石砖砸出了个坑来。 这一下可十分讲究,既没打在玉面少年身上耽误他说话,又将地板砸碎给陈白看。 在震慑到陈白的同时,达成自己的目的。 “说吧。”东洋鬼子淡淡的看着身前少年,冷声说道。 他手上并未停止动作,狼牙棒被拖拽到身后再度蓄力。 陈白在先前出于本能吼出那一嗓子之后,心思就开始飞速运转起来,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答案搪塞过去。 “还不说么?”鬼子头目又问一声,语气已经逐渐有些不耐烦了,本就握住狼牙棒的双手再度用力将棍子提起。 陈白见来不及继续思考了,也就没再继续扭捏。 他斩钉截铁说道:“我此行是为了调查婴孩失踪案而来。” 扶桑人“哦”了一声,语气疑惑。 过了良久,他仿佛是反应过来些什么,扶桑鬼子抬起头,冷冷的看了陈白一眼。 “你是玉溪人?”鬼子问道,神色有些思索。 “是。”陈白答道,目光确信无疑。 哀牢山占地范围极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城自然也不止一座,故而当陈白讲到玉溪县发生的事情时,鬼子们竟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终于,当这位扶桑头目捋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他眉头微皱,不假思索问道:“这件事情如果没记错的话,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你查他干什么?” 陈白没有犹豫,现如今的少年身陷困境,必须急中生智。 他开口忽悠道:“那自然是为了我姐。” “此话怎讲?”东洋鬼子疑惑。 陈白继续说道:“你们偷了我外甥,问我这小舅子怎么回事?” 几个鬼子恍然大悟。 “呦西。”鬼子头目出言感慨,看着陈白的眼神不禁松懈下来。 玉面少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这东洋人的神色逐渐变得有些无所谓,先前提出了问题的陈白心思一动。 看样子,这东洋鬼子仿佛的确知道点什么! 不如…… 陈白颔首一笑,看着眼前这个头目摸样的鬼子,他开口说道:“反正我也逃不掉,估计你们也不会让我活着出去,与其最后死不瞑目,诸位不妨让我知道点儿当年的事,我也不算白走一遭,如何?” 东洋鬼子们闻言一愣,头目身后的一名小跟班捧腹大笑起来。 陈白:“你笑什么?” 鬼子跟班:“笑你无知。” “所以……”少年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冷淡的看向了面前几人。 鬼子头目突然开口了,他将右手一横,示意身后的跟班停止发话。 “老师。”身后跟班点头鞠躬,行了一个标准的东洋礼,他仿佛知道了前面的中年人想要说些什么,试图制止。 鬼子头目却笑意玩味,他摇了摇头。 “无妨。”蹩脚的中原话依旧,这个鬼子头目心中显然有了一个不错的点子,嘴角忍不住坏笑起来。 笑了一阵,身材略有些矮小却并不瘦弱的东洋人突然眼神一沉,他抬起头来。 “我告诉你,让你安心上路。”东洋鬼子说道。 旋即他话音一沉,开始将一段罪恶历程娓娓道来。 “我们东洋人的最高统治者,叫做‘天皇’,他的生日就是我们最隆重的节日。所以……” 鬼子头目眼神微动,一双眯起来只余一条缝隙的小眼睛斜瞥向一旁,他嘿嘿一阵坏笑。 “所以怎样?”陈白有些不耐烦,少年见眼前男子神行举止都有些不太正常,便开口打断了他的内心戏。 东洋鬼子很罕见的没有暴怒。 兴许是觉得眼前这个倒霉的夏族少年实在是愚笨,鬼子头目的嘴角愈发有些压不住了。 “所以,我们用中原的小孩儿,为天皇陛下烹制了一顿佳肴,俗称‘乳猪宴’,为我们的天皇庆生。”鬼子头目笑意玩味道,说着还不忘看一眼陈白脸上的表情。 “什么?”陈白震惊,闻言之后悲愤交加的少年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等他反应过来,全身上下都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啧啧,那味道……”鬼子头目陷入回味,身为优质的大核民族成员,当年能够有幸品尝到一口乳猪宴是他终身的荣幸! ------------ 第九十七章 剑斩东洋鬼 房间中传出一声惊叫,陈白面色蜡黄却无比愤慨。 “你们简直不是人。”少年怒道。 几名扶桑鬼子面露享受神情,看着这个被吊缚在空中的少年,鬼子头目仿佛对陈白的发言很满意。 “没错,我们大核民族都不是人,我们的天皇是神,我们是神的子民。”扶桑头目笑道,眼神中充满了骄傲。 陈白满脸嫌弃,少年的四肢动弹不得,便直接啐了一口唾沫在身前地面上,险些吐在距离最近的鬼子头目脸上。 “可恶……”东洋鬼子看向身下,陈白的口水粘在了凶恶鬼子胸前。 鬼子没有尝试去清理那道污渍,面容凶恶的扶桑恶魔原形毕露。 为首头领拿起了手中棍子,蓄力、抬升、高举过头顶! 鬼子头目作势要一棒打下,将玉面少年那清秀的脑袋瓜砸个粉碎。 陈白闭上了眼睛,心中只余一股无名怒火,烧的猛烈。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拳锤烂眼前这几个面目可憎的东洋鬼子。 可惜他现在动不了! 怎么办?马上就要被那根势大力沉的狼牙棒给锤击到头顶了,陈白心中不甘。 他不想死啊…… 最起码不想死在这样几个东洋小鬼子的手里! 最后关头,少年急中生智,他猛地睁开眼睛,扯着嗓子大声呼救。 “哥!救命!”陈白叫道。 …… 远处,正在原地睡得香甜的陈萍没来由皱了皱眉头。 少年翻了个身,兴许是因为夜晚的风有些凉了,他自顾自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李来福睡在地上,凭借强大的合道境内力,胖子烘干了一片土壤,这才总算是堪堪有了能够休息的地方。 然而,与睡在树杈上的陈萍几人相比,李来福的环境嘛…… 毋庸置疑是有些差劲的。 胖子倒在地上,用裹住行囊的单子简单一铺,结果躺下来还是半天合不上眼。 “哎呦。”李来福烦躁的翻身坐起来,用两只宽厚的手掌使劲揉搓了一番脑袋,神色有些痛苦。 这几天于他而言,实在是太煎熬了。 李来福抬起头,有些委屈的看了一眼树杈方向,他愣住了。 陈萍呢? “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青光炸裂,扶桑村镇的防护罩悍然碎裂。 几名与先前的少年类似,同样睡在树杈上的亭府成员吓得不轻,吕重三不够稳健,一个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 好在,身下是一片泥泞。 可怜的年轻亭卒虽然摔得不轻,却也并没有摔出什么毛病来,只是啃了一嘴泥。 他木讷的抬起头,看向远方天际,瞪时惊大了眼睛。 只见,一道恐怖青光径自从天边灼起,仿佛白日天光划破黑夜,陈萍手中宝剑光芒闪耀,少年眸中重归陆地君王。 陈萍眼神凛冽,握剑的手手背处青筋毕露,他大喝一声。 “此剑,名曰:核武!要为小男孩儿们报仇!” 他眼中神色凶狠,一咬牙,天边青光骤然砸落。 “谁来挡我?”少年怒道,手中长剑挥动,他闭上了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斩! 一剑破天光,剑气碾倭国! 这是陈萍进入哀牢山以来,气势最为恢弘的一剑,他早已忘乎所以,这一剑劈的酣畅淋漓。 先前,捡起狼牙棒就要给陈白最后一击的东洋鬼子头目早已呆愣在当场,手中狼牙棒掉在了地上,砸伤了另一名大核民族的优秀成员。 他无动于衷…… 亚麻呆住了。 看着那道滔天光柱滑落当场,倒霉的小鬼子什么也做不了,只是行注目礼,看着自己被陈萍手中剑的剑气结果。 片刻过后,陈白脚尖落地,少年闲庭信步的朝前走了两步,若一头猛虎放归山林,气势十足。 东洋鬼子目瞪口呆,鬼子头目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心脏处颇有些躁动不安。 下一刻。 几名鬼子心跳急停,名叫广喆辟古的鬼子头目“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下肢衣物裤带处莫名断裂,半张屁股露在了外面,正应了他的名字“光着屁股”。 与此同时,整座村落沦陷。 青光砸落在地面上,在划开了束缚住玉面少年的房间的同时,连带着将整座村子的中轴线豁然劈开。 村子变成了两半,一条巨大的沟壑出现在了道路中央,巨大的响动惊醒了居住在这里的每一户居民。 其余的扶桑鬼子连同其家属纷纷从宅院中探出了脑袋,有些疑惑的看向院外、门边、窗口等地,一时间都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仿佛是地震了…… 这是他们绝大多数人的猜测。 陈萍手中剑缓缓归为,少年目光森寒,站在半空中的人间君王与站在地面上的陈白对视,他明白了他的想法。 转身,调头,撒腿就跑,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陈白赶忙朝着村落外跑去。 下一刻,陈萍身影缓缓落地,手中圣人玉佩猛地迸发出炽烈能量。 英魂剑蓄势,横扫。 势如破竹! “哗啦啦”一阵巨响声传来,陈萍一剑横推了这座罪孽的扶桑村落,他深吸一口气。 双眸缓缓睁开,陈萍看向眼前废墟。 “哇……”一阵婴孩啼哭声突兀响起,陈萍愣住。 少年将视线看向了一片距离自己不算太远的废墟之中,良久,他暗自摇了摇头。 陈萍没有理会这个孩童的啼哭声,这个孩子的生死只看天意,若是这座村落还有东洋人活着的话,他就有可能活下来。 斩草除根? 没必要! 几只凡间的蝼蚁罢了,陈萍这一击名为:核爆! 对于这些凡人而言,无异于天降神威,雷罚之力。 即便剑染 看着眼前的废墟,陈萍将长剑抵在地上,他目不斜视的看向不远处的青山,不禁有些感慨。 这里是中原的山河啊! 岂容得扶桑孽障染指亵渎? 没来由,少年开口念道:“我有我手中剑,剑斩东洋鬼!此剑祭出,威势百倍!” 陈萍缓缓合上了眼睛,仿佛有所明悟。 …… 远方,夜色笼罩下,有一只白鹤高居云端,一位紫袍天师悬膝其上,闭目凝神。 感受到西南禹州方向一阵异动,老天师原本面无表情的嘴角微微勾起。 他暗自一笑,道:“别急,来了!” ------------ 第九十八章 关外老人 禹州西境,余阳关。 坐镇大岷边陲三十三年的广平侯何照夜神色忧虑,这位登顶大岷王朝武将巅峰多年的老人,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年逾古稀,半身不遂,卧床起居早都已成了困扰。 前日,中原大宋王朝天一阁飞鹤来信,西山蠢蠢欲动,山腰处九类妖兽已有复苏迹象。 何照夜读过信后彻夜难眠,急火攻心的年迈老人挣扎着披甲,迈着蹒跚的步子登上了余阳关最高处“望山台”。 这一夜,老人用那双早已变得颇为模糊的昏黄老眼遥看那座山,整整一夜。 深秋的寒风很冷,吹得他只打哆嗦。 可是,何照夜只是看着它,目不斜视。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对那座山说,可山就在那里,他却从未去过。 老人拒绝了随行护从送上城头的那件厚重皮裘,何照夜笑言:太重了,背不动了。 护从看着地面,他照顾了这位曾几何时也曾武功盖世的大英雄很多年,自然明白他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名字叫做李增的贴身护从没有多加劝阻,他了解何照夜的性子,于是就默默地站在老人身侧,刻意掩饰为无意,为其静静挡风。 这一夜,遥看天上月,不见世间人。 生活在这座余阳关的万千将士,此生大抵都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眼前,是那座遥遥可以看得到轮廓的天下第一妖山,原为天神“西王母”下界封地之所在的西山。赤乌落下之后,整座山在瑶台映照下仿若一根尖利獠牙,直插云海。 传言,西王母母仪天下,曾在此地赡养天地两界受遗弃之生灵千万,地绝天通之后,邪魅扎堆,不受西王母管束下山作恶,人间自此彻底沦陷。 内外妖邪相互呼应,四海龙宫接连崩塌,走蛟猛兽不受束缚。 天下彻底乱了…… 老人身后,万千群山林立,藏西雪山带着白色的高帽,静静地看着这座屹立于此近千年不倒的小小关隘,它们陪着它,陪着他,渡过最艰难的八百年岁月,相顾无言! 何照夜艰难站起身,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费力走到城头,他点亮了一盏烽火。 看着滚滚升起的浓烟,老人痴笑。 “大人?”身后,面容震撼的李增惊呼出声来,看着点亮的烽火台,跟在何照夜身旁十余年的贴身护从颇为不解。 这可是足足六百年都没有被主动点亮的烽火台啊,前两次点亮时,全天下都知道余阳关濒临崩溃。西南一域,七位君王亲临,两方圣人来到关外坐镇,抵御大妖无数。 现在,不至于吧…… 何照夜摇了摇头,老人没有说话,他看着那道遥遥升起的烽火,眼中闪过的满是忧愁。 良久,老人叹了口气。 他自顾自念叨道:“要是我还能年轻两岁,该多好!” 李增来到了老人身边,逐渐镇定下来的贴身护从终归还是忤逆了何照夜的性子,为其披上了一件厚实狐裘。 “我不穿。”老人坚定道,还想尝试挣脱那件厚重皮衣。 “你老了,得穿。”李增劝道,讲的全是客观事实,中年人神色淡然。 何照夜哑口无言,老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站在自己身旁,比自己要伟岸许多的年轻人,多少有些心灰意冷。 …… 天渐拂晓,一只白鹤下江南,带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紫袍老者。 老天师奔波一夜,在荆楚大地天门山下玉江畔休整。 白鹤在江边饮水,河中鱼虾大都被惊吓的不敢冒尖儿,只有些气泡时不时浮上水面。 老人抬头看看天色,身为一名高居云端一甲子的谪仙人,他望着这头顶的云彩便知道——这江南,要下雨了。 深秋的寒雨总是能淅淅沥沥的下很久,老天师抬头仰望,深吸了两口雨前的湿寒气,他闭目凝神。 …… 哀牢山深处,核心区域。 小鸟村此刻正静坐在蒲团上休息。 坐镇扶桑图腾的东洋老人屏住呼吸,用龟息法减缓呼吸频率,以达到延年益寿的作用。 突然,摆放在身前的棋盘上,昨日糊乱了的棋局中央,一枚黑色棋子猛地炸开。 随着“砰”的一声,原本一颗晶莹剔透的上好永子瞬间化作齑粉,消散于空气之中。 小鸟村缓缓睁开了眼睛。 扶桑老者将视线游移过棋盘,瞳孔瞬间颤抖起来,他看着乱七八糟的棋局中央,那颗黑子炸碎的地方,目瞪口呆了好久。 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老人的思绪这才总算是回到了躯壳中。 “进来。”小鸟村稳了稳情绪,故作镇静道。 房间的门被推开,三个长相相近的男人走入房中。 “早上好,先生。”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道,纷纷朝小鸟村行了一个东洋的点头礼。 小鸟村没有回礼,这位老者处变不惊,他捋了捋思绪,转过头来。 “今日傍晚,礼王陈萍一行人就会抵近我大扶桑图腾的核心区域附近,你们三位需早点做好准备,那件兵器……” 说着,小鸟村顿了顿,眼神略作迟疑。 片刻之后,他仿佛想明白了些什么,自顾自重重的点了点头。 “兵主之物,该见血了。”扶桑老者说道,神色阴沉。 三名站在小鸟村身前的扶桑武士闻言纷纷点头,嘴角上挂起一抹邪魅笑意。 “明白!”他们再度异口同声道,说罢便准备往门外走。 “等等。”扶桑老者下意识叫住他们。 小鸟村仿佛又想到了些什么,他低下头扫视了一眼面前棋盘,从边上的棋盒里掏出了三枚黑色棋子,老者淡淡一笑。 “你们几个,三人一起,通知剩余两人,放弃我之前设置的第三、四,两道关卡。力求将礼王陈萍诱入哀牢山主峰葫芦口,一击必杀!”小鸟村说道,抬手朝凌乱的棋盘上胡乱落下一子。 “啪。”棋子敲击在棋盘上,响声清脆,取代了先前炸碎黑子的位置。 下一刻,整座棋盘上变化横生,原本凌乱的棋局突然间变得明了,扶桑老者眼神一亮。 “啪。”又是一子落下,小鸟村毫无停滞,胜局已定! 老人将视线看向棋盘左下角,心情略微有些紧张。 因为此局,唯一的变数,在西南。 …… 沉吟良久。 “去吧。”小鸟村对驻足三兄弟开口说道,手中捻住的最后一颗棋子,迟迟没有落在棋盘上。 他在犹豫,力求此子,一锤定音! ------------ 第九十九章 离群与合群 离开了化就一片废墟的村镇,陈萍一行人再度穿行于山林间,李来福有些意见。 “王爷,我去废墟里翻些吃食也好啊,来福已经好几天没填饱过肚子了。”胖子有些委屈,干巴巴看向在前方赶路的少年。 陈萍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摆了摆手。 “恶心!”陈白闻言作呕,他替陈萍回了干净利落的两个字。 李来福愕然,胖子想不清楚,扶桑人的粮食有什么罪?吃些怎么还不行了…… 然而,当他看到陈萍那自打一剑劈了村镇后就一直阴沉的脸,李来福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得,不说就不说吧,大不了再多掉两斤肉嘛! 胖子无言以对。 路上,吕彻几人早已被先前一击震撼的无以复加,吕重三挠了挠脑袋,看向站在自己身旁多少有些意犹未尽的吕彻。 中年人眼神炙热,毋庸置疑对先前陈萍的一剑颇有些向往。 吕石寺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身为辈分与吕彻一样的同龄人。 吕石寺没来由开口调侃:“咋了小彻,你这是又做白日梦了?” 吕彻脸上一黑。 “滚你娘的。”亭长大人叫骂道,作势撸了撸袖子。 “想干架?”吕石寺还是没吸取先前李来福抽吕彻耳光的教训,这个平日里寡言少语,却最是尖酸刻薄的亭卒语气嚣张。 “啪…”耳光声如约响起,本就心情不咋好的李来福身影转瞬即至,高高的抬起的肥厚的巴掌顷刻落下。 “你敢?”吕石寺眼中瞳孔急剧收缩,他揉搓着半边生疼的脸颊,眼神怨毒。 “嘿。”李来福感觉自身权威受到了挑衅,他狞笑一声,原本只是起到警示作用的巴掌再度落下,狠狠甩在了中年亭卒脸上。 吕石寺向后摔了一趔趄,原本还嚣张的亭卒一脚踩空,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我敢?”李来福反问道,上前跨出一大步。 吕石寺惊恐的连连后退,四脚并用在地面上用力挪动。 李来福脸上肥肉颤动,他看着这个跌坐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中年人,胖子摇了摇头。 “站起来。”李来福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吕石寺颤颤巍巍,可这犟孙的功底又岂是凡人所能媲美? 几乎与吕彻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挣扎一番,中年亭卒终究还是一屁股蹲在地上,吕石寺神情不满。 李来福皱了皱眉,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他没有继续出手,更没有揪着吕石寺的衣领不松开,胖子只是冷冷的白了一眼这个没事找事的小小亭卒,他径自走开。 想让他李来福真的动气? 可惜了,你一个小小亭卒,还不够资格! 吕石寺仍旧坐在地上,静候别人过来扶他。 吕四走上前来,一路上就算内心压抑也没与人起任何争执的中年亭卒神色有些犹豫,他并不想淌这趟浑水,可是…… 总得给吕石寺找个台阶下吧。 他了解他! 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这个长不大的老小孩儿,是真的会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不起来。 不远处,陈萍、陈白二人并未因为队伍后方发生的这些小插曲而放缓脚下步伐,两位少年抬眼望了望远方高山,愈发觉得脚下充满了力量,那便是哀牢山主峰,青蛇! 终于快到了! 李来福快步跟上,在感受到身后几人的犹豫之后,胖子摇了摇头。 “我看谁敢扶他?都和他这样还得了?爱走走,不走拉倒,跟不上队伍就等着在山里喂老虎,他娘的,还真给脸了。”李来福说道,语气颇有些尖酸刻薄,他回头瞥了一眼那个木头似坐在地上不动如山的可笑亭卒,十分嫌弃。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犹豫扶不扶的老好人,立马缩回了方才要伸出去的手,吕四后退一步,神色有些歉意。 “对不起,石寺哥。”胆小亭卒开口说道。 “滚!”吕石寺心情不悦,冲着身为老好人的吕四抬手扔了一块石头,倔强亭卒神情怨毒。 吕四满脸无辜,看着这个坐在地上的同乡,温和亭卒的心情不禁也有些不悦。 转过身,吕四自顾自小声念叨了一句,“他娘的,你以为你是谁啊,有病……” 声音不大,却刚好可以落在吕石寺的耳朵里。 倔强亭卒瞬间如遭雷击,看着身边环绕的几个人纷纷退去,他冷哼一声。 “喂老虎就喂老虎,真当我害怕?”吕石寺坐在原地,倔强的鼓起了腮帮子,屁股生根,索性就躺在了原地,四仰八叉的看向天空。 陈萍回头看了眼后方队伍,少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身为队伍的定海神针,这类事情他不能下场也不该下场,吕石寺有错在先,无故挑衅亭长吕彻,理应为此付出代价。 李来福适可而止,在分寸把握上炉火纯青,值得鼓励! 吕四表露善意,缓和了吕石寺情绪,也没有问题。 如果只是说吕石寺因为面子上没有台阶下就要坐在此地等死的话…… 那只能说他太矫情了,陈萍没有办法。 毕竟,为了团队,如果必须做出取舍的话,吕石寺毋庸置疑会成为第一人选。 但若是继续包容放纵他,任由他始终无法从那疯狂的自尊心下走出来的话,这个人…… 迟早会害死他自己,以及陪伴在他身边的所有人。 整理了一番心情,陈萍长舒出一口气,心中下定决心,迈步朝远山走去。 路太远,落下一个就落下吧,没办法。 少年想道。 谁料,就在陈萍已经将情绪逐渐放缓,抬起头下定决心继续去征服远方之时,队伍后方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鄙夷的笑声。 吕石寺神色癫狂,这位莫名其妙被亭长吕彻拉到深山老林里饱受折磨、叫苦不迭的可怜亭卒,在面临生死抉择的关键时刻,做出了最后的挣扎与反抗。 他指着那位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人间君王,不屑笑道:“姓陈的,你在乎我们这些人的生死吗?你这个,高高在上的,人间君王?德不配位!” 陈萍没有反驳,他一笑置之。 这几日奔波路上,西亭亭府几人无疑是吃了很多苦,可是他们与陈萍相比,仿佛确实没有什么可比性。 陈萍的经历,可从来都是最危险的,他没有叫苦,因为自打陈萍接过礼王剑的那天起,就已经是个活死人了。 他几乎每天都在看见生离死别,早已麻木。 …… 最后,少年只是为了稳固自身道心,对自己轻声念叨了一句话。 “我曾为禹州亲历生死,你没有!” 陈萍没有回头,任由这个任性的倒霉蛋,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身后。 他其实也很任性! 未满弱冠的少年,本来也应该是一个任性的人,只是他…… 没有资本。 是啊,爹娘都走了,陈萍肩负着整个禹州,就算他身为人间君王又如何? 一个少年,何谈的任性这一说啊…… ------------ 第一百章 一进一出 哀牢山主峰青蛇,终年挺立在山脉腹地,几乎是位居整座山脉的最中央。 形状似獠牙的山峰高耸入云,青绿色的植被依附其上,看着颇有几分诡谲意味。 陈萍一行人,终归还是抛弃了那个名叫吕石寺的倔强亭卒,甚至于就连那几名同出自吕家店的同乡,也对此丝毫没感觉到有任何不妥之处。 若是说抛弃,这算是相互的,所有人都抛弃了他,而他也抛弃了所有人。 …… 林间,山野,日头渐高。 一行人从北麓进山已接近四日,几乎每日都要走三十余里的山路。 一路行来,道路是没有的,阻碍是繁多的,饭是吃不饱的,阳光也是几乎看不到的。 大家的心情其实都很压抑,如同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远处,在众人的必经之路上,隐约可以看到近百尊与真人大小一般无二的石像耸立林中,排列成前后两排,延绵开去。 石像边杂草丛生,可以看得出是荒废了很久。 陈萍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石像,心底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起,仿佛是一种引力。 由于距离太远的缘故,他根本看不清楚这些石像的具体容貌,只觉得一块块石头排列之间,仿佛有着一股独到的韵味潜藏其中。 陈萍环视四周,目光分别停留于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 陈白眼神炙热,看向石像的双眼也不觉间有些出神,玉面少年只感到颇为神秘。 李来福低下了脑袋,仿佛在思索些什么,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眉头紧锁。 霎时间,记忆如决堤洪水般涌入脑海,胖子眼神巨变。 “怎么了,来福?”陈萍不知所措,看向李来福的目光中不免有些忧虑。 过了良久,李来福缓缓抬起头,他先是整理了一下思绪,紧接着又用袖口轻轻擦拭了一番额上汗水,这才看向陈萍缓缓说道:“王爷,那些石像是一座阵。” 陈萍表情木然,听了李来福的话,少年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来福看着陈萍,兴许是因为不知该如何表达,胖子随手从地面上拾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旋即气行丹田。 下一刻,随着“嗖”的一声,石子被胖子奋力掷出,在加带了气机增幅的情况下,瞬间便来到了第一个石人跟前,眼瞅着就要砸在那石人的脑袋上。 然而,与众人预想中的情况截然不同,射出去的石头并未直接击穿石人的脑袋,反倒是从石人的面部穿了过去。 李来福赶忙将右手抬到眼前。 片刻过后,一枚势大力沉的青石飞来,被李来福准确的捏在了手里。 陈萍将视线看来,目光诧异。 一看之下,少年惊讶发现,原本洁白的石头仿佛是经历了时光的洗涤,原本并未生长出青苔的外表,此刻竟在这掷出去的一来一回间,沁染了一层青灰。 李来福将石头拿在手里,朝空中有意无意的抛了两下,他将视线看向持剑少年,说道:“王爷,大体就是这么个情况。” 陈萍了然,看着面前的胖子,心中也不禁明白了为何李来福先前所述的内容那般模糊了。 这谁能讲的明白? 一块石头,一来一回,就是几个春秋? 陈萍将视线从李来福身上移开,他不再去看胖子手中的那块青石。 “可有破解之法?”陈萍问道。 李来福摇了摇头,“这座大阵环绕哀牢山主峰整整一周,根本绕不过去,先王上次与我来到这里时曾尝试闯入阵中,却也如同这块石头一般,一进一出。除非……” 胖子将视线抬起,看向哀牢山主峰方向,他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除非什么?”陈萍不假思索,赶忙开口问道,心中有些焦急。 李来福解释道:“进去的方法我不知道,但上次来此时,先王曾对我说过一段话,令我记忆颇深!” 胖子扫了一眼身旁四周,朝陈萍使了个眼神,一时间哑然无声。 陈萍心领神会,赶忙率先迈步朝一旁走去,他对陈白摆了摆手,示意他将几名亭卒带到一边。 陈白照做。 陈萍看了眼神色逐渐趋于平静的李来福,胖子轻轻点了点头。 “王爷,先王曾在此地对我说,时空是一个圆圈,没有起点!”李来福说道,眼神认真。 “什么?”陈萍疑惑,他看着眼前的胖子,实在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时间和空间本是一体的,它们永远嵌套在一块儿,相对位置和相对时间组成时空,时空的运动不可知!”李来福见状,接着补充起来,手忙脚乱一顿笔画,结果又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陈萍满脸雾水。 “说人话。”少年淡淡说道,眼神冰冷。 李来福打了个哆嗦,胖子看着面前这个面色困惑的少年,没来由抓了抓后脑勺。 思考良久,他眼神微动,终于是想清楚了些,挠了挠脑袋瓜儿,继续开口说道:“王爷,这件事情其实想象起来很简单,但表述清楚却多少有些困难。我可以给您做一个假设,就是说如果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和空间其实是一个闭环的圆圈,您与我现在身处哀牢山下,是一个重复运动!” 胖子的双手一顿东拉西拽,卖力的在半空中画着圆圈,表情略有些焦急。 陈萍这次仿佛是听懂了一些,他看着面前的胖子,轻轻搓了搓脸颊。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的经历,其实以前就经历过?”少年问道。 此刻的陈萍对李来福的话仿佛已经有了一定的理解。 胖子用力点了点头,“没错,如果说世界的时空本身就是一个闭环,那么只需要有一个准确的衔接点,将全世界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重新归零,从头再来一遍就可以了。这样,世界就成为了一个虚拟的伪命题,可以永远循环下去!而我们,只是这时空洪流中的小小一员罢了,在本该在的位置上,做着注定要做的事,等到世界转完一圈以后,我们又在下一个轮回中重新回到这里。” 说着,李来福顿了顿,他将视线缓缓抬起,与少年四目相对。 李来福郑重其事道:“时间不分过去和将来,时空不分这里和那里,当下就是过去,当下亦是未来,这里就是那里!如果时空真的是一个圆圈,那么一切都是定数,无法改变,因为在一个圆上,任何一点都是起点或终点!” 陈萍愕然,少年看着面前这个胖子,突然发觉李来福仿佛变聪明了许多。 ------------ 第一百零一章 有意识的阵 “不分过去、未来,只有当下。”少年喃喃自语道,他看着自己的手心,眼神微动。 李来福拍了拍陈萍的肩膀,胖子摇了摇头。 “王爷,原谅来福无能,上次过此阵时是老王爷带我过的,我只记得他那时绕了几个圈,然后等我回头再看时,石人阵就已经在身后了。”李来福说道,语气有些无奈,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想来已是费力思考后体力匮乏了。 陈萍点了点头,他有意无意的说道:“别急,让我想想。” 只见陈萍的眼睛斜向天空四十五度,愣愣出神。 李来福看着陷入沉思的陈萍,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转过身,为了不打扰正在思考的少年,胖子径自向陈白几人走去。 陈白看着缓步而来的李来福,回想起先前被胖总管投掷出去的那块石头,玉面少年只觉得十分奇妙。 他将石头捧在手心里仔细观看,没来由大张着嘴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来福来到了陈白身边,肥硕胖子找了一块枯树的树桩安静坐下,揉搓着臃肿的像根柱子般粗壮的大腿,双眼视线余光一直不自觉放在远处正在思考的陈萍身上。 少年突然眼前一亮,他看着头顶缓缓升起的日光,瞬间变得神采奕奕。 “每一个点都是起点,每一个点都是终点,我明白了!”陈萍悠然一笑,胸中了然。 低下头,少年朝在场众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暂时停在原地,随即就转身朝着前方跃去。 李来福有些惊讶,看着这个身轻如燕的少年,老管家不禁用手背揉了揉眼眶。 下一刻,陈萍的身影从第一个石人前消失,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时间浑浑噩噩的过去,石人前始终没有半点动静。 李来福百无聊赖,开始安排众人安营扎寨起来,他总是会习惯性的抬头看了看天上日头,神色有些不知所措。 …… 终于,当陈萍的身影再次出现时,时间已经从清晨来到了午后,睡了个悠哉午觉的几人都感到精力变得十分充沛。 陈萍灰头土脸,身影在先前进去的地方踉跄走出,他咳嗦了两声。 “咳咳。”一抔灰尘从陈萍的口鼻中飞出,看得出来,十分有岁月痕迹! 李来福赶紧跑上前来,原本对陈萍此举充满了自信的胖子,见此场景也是不禁一颤。 “王爷,您这是?”胖子疑惑,看着神色憔悴的少年,他赶忙小跑过去搀扶。 “我……”少年欲言又止,神色有些憋屈。 陈萍用一双颇为埋汰的手揉了揉眼,他扫了一眼面前这几个神色悠哉的家伙,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怒火。 好嘛,我在为大家探路,披荆斩棘,累死累活。 你们…… 陈萍郁闷,索性就没让跑上前来的李来福搀扶,径自转过身,再度朝着石人阵奔去。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陈萍欲将方才路上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转化为动力! 李来福拽住了少年的胳膊,胖子看着面前这个相貌与先王有八分相似的少年,站在此地的他突然有些迟疑。 良久,当李来福缓缓回过神来,陈萍早已挣脱了他的手,只身一人再度冲入阵中,去向不明。 胖子缓缓叹了口气。 哀牢山! 之所以叫“哀牢山”这个名字,眼前这座石人阵便是由来。 没人知道这座大阵具体是怎么来的,可能是上界天神留在下界的故居,亦有可能是某种能量的本源。 时空的力量总是虚无缥缈的,但是却可以将这里的时间与空间具象化。 这很奇妙! …… 大阵内,陈萍再次看着眼前的景象,早已没了初次进入时的震撼。 虚幻的空间中,漫天沙尘拔地而起,如同时空的缝隙,在少年的眼中飘来荡去。 身后的一尊石人,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少年身上。 陈萍抬手想要抓住一粒尘埃,却徒劳无功! 正应了那句话:时间是不能被抓住的,有如马车的轮毂,在骏马奔腾起来的时候,只能徐徐向前。 脚下,沙地的质感十分绵软,陈萍踩在上面,走起路来有些吃力。 先前他已经尝试用绕圈的方式围着这座大阵的内景走了整整一圈,可结果嘛…… 陈萍还是被莫名其妙的送了回去,十分狼狈。 问题究竟是出在哪呢?少年俯下身,抬手轻抚脚下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萍目光下视,仿佛又想明白了些什么。 如果说时空是个圆圈,没有起点和终点的话,那么起点和终点就可以由自己来界定! 也就是说…… 想到这里,少年突然转过身,朝着来时方向走去,直到抵近了自己进来的地方。 再然后,他的身影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径直朝对面走去。 正如先前在阵外看到的石人一般,陈萍没走几步,便发现了对面大阵的边界:一尊与先前进来时几乎一模一样的石人,肃然耸立在视线的尽头,少年肉眼可以清晰看到的地方。 陈萍深呼吸一口气,继续朝前方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 光芒一现,再睁眼,陈萍又回到了先前入阵的那尊石人身前。 天色由白转黑,远处有一团篝火若隐若现。 陈萍定睛一看。 好嘛! 来时路…… 远处,李来福正忧虑的坐在树墩子上,看着石人的身影,眼神逐渐变得迷离。 已经接近子时了! 几日来,一路奔波,吃不饱,睡不好。这对于养着身上四五百斤肥肉的李来福而言,毋庸置疑是个天大的折磨。 身处深山,这夜晚的寂静也许对他而言并不适合休息,感知敏锐的合道境强者总是会被一些飞鸟、走兽所惊动。 故而,每当他在瞌睡中突然惊醒,便一夜难眠…… 看到从石人处缓步走出的白衣身影,李来福眼前一亮,原本已经疲乏的身体忽然来了力量,他猛地站起身。 陈萍朝他招了招手,少年缓缓摇了摇头。 现如今的陈萍已经确定,这座大阵绝非是一座所谓的时空阵。自己进去走了这一遭,虽然也遇到了时间加速的情况,但却并没有像先前抛出去的石头一般,一个来回便是几个春秋。 少年来到李来福身边缓缓坐下,他轻声说道:“路暂时还是没有找到,但我大抵摸清楚了这座大阵的情况,听我细细道来。” 陈萍伸出了一只手,仿佛是想问李来福讨要些什么东西。 “王爷,什么?”李来福疑惑。 陈萍肚子“咕咕”一叫,少年脸一黑,将右手捂在上面。 “给点吃的。”陈萍说道,语气无奈。 李来福赶紧给陈萍从怀里掏了块干饼子出来。 陈萍将饼放在嘴边,咬了一口,边咀嚼边组织语言。 半晌,陈萍终于将两口难以下咽的饼子嚼碎了吞入腹中,他缓和了神态缓缓说道:“这座大阵的时间是相对的,你还想着先前被你扔进去的石头吗?它几乎是永恒的……” 陈萍说着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李来福那张肥硕的脸。 胖子神情思索。 少年珊珊一笑,道:“石头的寿命永恒,所以被扣掉的时间多。我的寿命很短,所以这一来一回,不过几个时辰罢了。” “王爷,您想说什么?”李来福的神色愈发迷茫,看着少年的双眼也由原本的忧虑变得平静。 陈萍眼神淡然,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来福,这说明这座大阵,很可能是有意识的……” 胖子如遭雷击。 有意识? 这怎么可能…… ------------ 第一百零二章 红袍少年 次日清晨,陈萍照例起了个大早,孤身一人再度朝着石人阵走去。 历经了一夜的思考,现在的他已经愈发确信,这座大阵的意识是确实存在的,且大概率是被一种神性物质刻意操纵! 陈萍走到石像跟前,悬膝落座,并未像先前那般直接一头扎进大阵之中。 昨夜,沉思良久,少年一夜难眠,心中盘算着进山的日子,难免焦虑。 他想起了年幼时塾师交给他的一句话。 “勿忧无忧,切勿担忧。如果事情想不通,一时参不透,就格!”老先生总是这样讲。 夫子说:格物致知。 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现如今,在对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实在抓不着头绪的时候,陈萍也不假思索的拾起了这套笨办法。 虽然略有些愚蠢,目的却很明确。 坐在阵外,陈萍看的是整体,既然眼前的麻烦以点破面不成立,那就将面掀翻! 少年死盯着面前的一座石人,既平心静气,又憋着一股火,蓄势待发。 李来福感知力惊人,在察觉到陈萍离开后,胖子只是小心翼翼的睁开了一只眼睛瞄了一下,而后又继续佯装睡去。 看着陈萍现如今这糟心的模样,李来福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可是他也没办法,因为时间总不等人。 …… 哀牢山核心区域,暗室。 小鸟村透过房间的窗户看向外头,眼神有些诧异。 天坑内昏黑无比,由于拂晓的日光根本照不到这座藏在坑底的小屋的缘故,小鸟村仍需借助身旁的一盏小小油灯照明。 窗外出现一道黑影,一个声音穿透过薄薄窗纱,传递到了面容阴翳的扶桑老人耳朵里。 “先生,他没来。”一道低沉嗓音说道,带着一丝沉闷。 小鸟村沉默不语,他闭目凝神,仿佛是在尝试窥探些什么。 片刻之后,扶桑老人睁开眼,面容震撼。 “他,他,他……”小鸟村结结巴巴,听得窗外黑影一时间心惊胆战。 “他怎么了?”黑影惶恐问道。 历经了几日损兵折将,老人的眼线下意识说到陈萍的举动,就会往不好的地方想。 不料,下一刻,原本还口吃的扶桑老者竟是“噗嗤”一下直接笑出了声来。 小鸟村指着身前桌案合不拢嘴。 “就这?”老人嘲笑道。 在察觉到陈萍一行人,此刻竟是连那座哀牢山核心最外围的阴阳逆转大阵都过不去之后,小鸟村顿时信心倍增。 “连你们老祖宗的东西都看不透,也亏得你会被礼王剑遗弃。”扶桑老者幽幽然评价道,语气中的平淡丝毫掩饰不了内心之中的讥讽。 黑影后知后觉,闻此一言后也不禁跟着老人笑了起来,神色略显癫狂。 小鸟村正襟危坐。 扶桑老者收敛起眼中蔑视,缓缓从棋盒中捞起了一颗白子,而后面对眼前干净的棋盘缓缓落下。 “啪嗒。”清脆落子声响起。 棋子在接触到棋盘的瞬间落地生根,仿佛是与棋盘融为了一体,紧紧扣在老人身前棋盘的右上星位处,一动不动。 扶桑老者眉头微皱,见状他对窗外人影淡淡说道:“你退下吧,记得继续盯紧陈萍一行人的动向,不要马虎。” “是。”黑影应声答道,旋即转身离去。 小鸟村眼神微沉,他喃喃道:“嘿,还真是奇了怪了,阿修罗居然竟然惶恐不安。难不成……” 一个念头自他的心中升起,老人情不自禁看了眼脚下,只觉得地面仿佛都在震动。 …… 西山之下,余阳关。 披甲老人经过一日谋划,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再次登上城头。 看着那道高高升起的浓郁烽烟,何照夜一言不发,他理了理鬓角斑白的长发,拄一柄银色长枪立地,面容肃穆。 护从李增递来一只钢盔,小心翼翼地为年迈老人穿戴整齐,他神色凝重的看了眼远处那座山。 大岷军神冲他摆了摆手。 李增识趣的后退一步,转身看向关后城门。 远方有三骑疾驰而至,居中一名红衣少年手持一柄天下闻名的长枪“百鸟朝凤”,在关门外来了一个勒马急停。 一名紧随其后的袍泽赶忙为其拉扯住马缰绳。 少年翻身跃下,快步朝城墙上跑来。 “大人,他来了。”李增说道,视线余光扫了一眼身后那名面朝西山已经大半辈子了的老人。 何照夜笑了笑,依旧没有说话,他看向西山的眼睛,愈发炯炯有光。 “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自烽火台下的阶梯上响起。红衣少年健步如飞,身影若一头蛮牛般冲上城头,他直接朝何照夜行了一个跪拜礼。 “爷爷,我来了。”红袍少年说道,语气有些激动。 老人用手中长枪敲了敲脚下石砖,何照夜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压不住嘴角的笑意,看向西山的眼神也逐渐消散了最后的一丝阴沉。 红袍少年跪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听到声响,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眼前。 李增向他挥了挥手,示意少年去到老人身边。 少年心领神会,赶忙匆匆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沾染了灰尘的膝盖。 “晨风是么,今年多大了?”老人的询问声突然自前方响起,何照夜强撑着转过身来,将半张屁股依靠在了城墙上。 “啊?”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原本还在那里整理着着装,准备以最好状态迎接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长辈的年轻人一时愕然。 反应了片刻,他迟疑的点了点头。 “爷爷,晨风今年二十一岁了。”红袍少年说道,神色认真。 兴许是因为头一次见到眼前这个家族长辈的缘故,此刻的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看着何照夜只觉得有些紧张。 “来,到我身边来。”何照夜见状轻轻一笑,他神色和蔼。 何晨风小心翼翼,闻言他赶忙说“好”,十分规矩的朝着何照夜走去。 “取字了没有?”老人问道。 看着面前这个十分谨慎的孙儿,何照夜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何晨风认真回答道:“没有,临行前爹说了,我要守余阳关,即冠礼后的字要让爷爷您来定夺,族里长辈也就没给起。” “哦?”何照夜有些惊讶。 不成想何晨风神色兴奋,他朝面前老人作了一揖,说道:“请爷爷给晨风取字,孙儿想要做一个真正的成年人!” ------------ 第一百零三章 敬而远之,上善若水 何照夜拍了拍何晨风的肩膀,老人神色略作思量,回头望了眼远方的那座山,许久没有说话。 何晨风肃立在老人身边,见何照夜一言不发,年轻人不禁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尖,心中有些忐忑。 许久,当老人看向西山的眼神闪过一丝惆怅,何照夜终于长舒出一口气。 他缓缓开口说道:“晨风,你字敬之,敬而远之的‘敬之’!” 红袍少年“哦”了一声,表示明白。 他的眼神中没来由闪过的一丝失落,虽然明面上并没有表露什么情绪,但心底里大抵是有些失望的。 这个让自己敬若神明般信奉了近二十年的英雄长辈,给自己取的字…… 也属实是太不霸气了。 老人看着自己这个初次见面便突然一言不发的孙儿,他仿佛意识到了些什么,干笑两声。 “怎么,不喜欢这个字?”何照夜问道,神色十分平和。 何晨风赶忙摇头,少年说道:“爷爷,没有。这名字文绉绉的挺好听,我蛮喜欢。” 何照夜哈哈大笑,“无妨,怪孙儿,你不喜欢就直说,爷爷再给你换一个便是。” 老人又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眼神中意味深长。 何晨风犹豫片刻,仿佛是被老人的真诚给打动了。 少年一板一眼的正经说道:“爷爷,您看您能不能给我取一个威武霸气一些的字,回头等我的名声在国都那边传开,也能叫得更响亮些不是?” 何照夜畅然一笑。 红袍少年仿佛是对眼前这个老人产生了一种天然的好感,见此一幕他一把扑到了何照夜怀里。 何晨风撒娇道:“好不好嘛,爷爷。” 何照夜合不拢嘴,老人仰面朝天,一边拍打着怪孙儿的后背,一边应声附和。 “好、好、好。”何照夜笑道。 少年满脸欢喜,闻言他赶忙抬起头来,看着自家长辈,一脸的期待。 老人沉思一番。 “乖孩子,字敬之确实不错……”何照夜坦言,索性对何晨风耸了耸肩。 “爷爷……”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如既往的撒娇耍赖。 他还是不太喜欢这个本应在即冠礼上得到的“字”。 …… 哀牢山核心外围,陈萍静坐在石人阵前,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经过时间的熬打,少年逐渐有了一些新的思路。 倒转太极图! 如果说这个世界真的有“道”之一物的存在,那无疑便会藏在太极八卦之中。 纵观此地山水之势,山为阳,水为阴,哀牢山主峰青蛇为阳,青蛇峰下庞大的天坑是阴。 所以,如果阴阳逆转,时光逆位…… 想到这里,端坐在地原本应稳如泰山的陈萍,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哆嗦。 先前,他已经两次进入眼前大阵之中了,阵内场景千篇一律,除却了漫天烟尘,便是那遍地黄沙与两排位于边界的石人。 在这样一种毫无参照的环境下,少年的努力毋庸置疑是找不到着力点的。 来回两趟,浪费了一天时间不说,还一无所获。 现如今,陈萍放弃了阵内的探索实属无奈之举。毕竟,一行人所剩时间不多,如果再像昨日那般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结局嘛…… 也只能是撤退了。 一旁,躺在原地装睡的李来福看到了陈萍突然打了一哆嗦,便赶忙翻身起来,有些担心的朝少年身边走去。 陈萍看着小心走来的胖子,没来由少年缓缓摇了摇头。 “王爷,可需要我做些什么?”李来福试探问道,看着面前这个陷入苦思冥想状态的少年,胖子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陈萍此刻正在因为不能完全打开思路而苦恼,看到了身旁不远处的一坨肥肉,少年灵机一动。 好嘛,既然我暂时找不着出路,那就索性先不找了! 让你李来福进去走走,我在外面看看,到底有什么幺蛾子! 于是, 下一刻,陈萍灵活的身形猛地从地面上跃起,飞身一脚便朝着李来福那挤满了肥肉的臃肿屁股猛地踹去。 “诶呦。”李来福发出了一声哀嚎,身影在石人跟前一闪而逝。 一道涟漪在陈萍身前闪烁,就出现在了李来福方才消失的地方。 “这……”陈萍看着眼前一幕,心中突然一动。 这下,他总算是发现了一些源自石人阵本身的秘密了。 这些石人竟然也是虚幻的,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时空元素? 陈萍灵机一动,视线迅速调转过来,他看向远方的哀牢山主峰“青蛇”,口中喃喃自语道:“哀牢山?此山不是山,是坑,是井下的“牢”!而此阵也不是阵,是一条河!” 其实,破这座大阵的方法很简单,就藏在眼前的这几尊石人里。 这座大阵,人走进去到了内景之后,看到的虽是一片虚幻的产物,可其实呢? 一切虚景都是实景的反应,只是陈萍先前并没有从大阵的幻境中走出罢了。 其实归根到底,眼前的这座石人阵,还是一个以太极八卦为底层逻辑的逆位阵法。 可是,相当巧妙的是在其用料上。 …… 陈萍又仔细的端详了眼前的石人一眼,随即便情不自禁地扣响了心门。 人皇的声音自陈萍心底响起,张百忍见状沉吟片刻,笑道:“区区扶桑的空界石而已,怎么,拿不动吗?” “怎么拿?”陈萍愕然,几乎是下意识问道。 人皇一时间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当陈萍悠悠然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张百忍的声音再度从心底响起。 “先走顺位阵法将逆位阵扭转,然后用那把剑,把这石头在内景中挑翻两枚试试。”人皇说道。 陈萍心中了然,从一旁拿起了那柄英魂重剑,暗自点了点头。 难怪李来福先前说要围着这大阵兜圈子。 其实时空元素就仿佛流水一般顺从,汇聚成河流后,便只会向一个方向流淌。 除非…… 自己制造一个漩涡,强行将水流方向逆转。 老子曰: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 如果自己能够将这座大阵的逆位修改为顺位,而后再挑起眼前这区区两尊空界石的话。 那想来,制造一个可以暂时通行的阵法过道,也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想到这儿,陈萍突然间仿佛察觉到了一些问题。 等等,这事儿好像有些不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扪心自问。 “人皇前辈,您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陈萍十分疑惑。 谁料,心门内,先前的声音幽幽然传来,略带些感慨意味。 张百忍说道:“你是你,而我,其实也是你……上善若水呐。” ------------ 第一百零四章 阵碎 陈萍不再犹豫,持剑走入阵中。 大阵内,李来福那肥硕的身形早已被漫天沙尘吹得东倒西歪,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崩溃,表情则是有些难看。 终于懂了…… 怪不得两日来的陈萍脾气暴躁。 这种环境,可不是让谁来待上一阵子都得抓狂吗? 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沙,灰暗的天空,还有拍打在脸上的厚重尘土…… 李来福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 耳畔的风声愈发大了,仿佛整座大阵正在被一股力量梳理一般,逐渐变得有序。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黄沙在不远处悄悄汇聚为一个漏斗状的漩涡,于天地间缓缓升起。 李来福猛然睁开了眼睛,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一幕,感觉有些熟悉。 霎时间,脑中一阵刺痛传来。 曾经被某物强行封存的记忆在此刻彻底决堤,全然涌入了胖子的脑海。 “啊!”随着一声怒吼响彻天际。 李来福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胖子瞳孔放大,曾经身处哀牢山中的一幕幕景象倒放在眼前,令他无比骇然。 抬起手,李来福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 可是时间,一去不返! 远处,陈萍身影灵动。催动了圣人玉佩的少年在原地疾驰起舞,逆位而行,以自身气机为引,试图梳理整座大阵的时间流向。 随着时光的推移,阵内时光长河被陈萍手中圣人气机所拨动,漫天沙尘逐渐归于平静。 陈萍看向不远处,李来福身影所在的地方。 胖子仍旧蹲坐在地上,双手抱头,神色痛苦。 起手递出一剑,持剑少年剑锋所向,是前方一座正在与自己对视的阵角石人。 青光爆射而出,陈萍这一剑并没有太过吝啬,足足催动了五分圣人气机,足矣破灵台上境护体罡气。 “砰。”一声爆响自不远处石人身前传来。 先前剑光转瞬即逝,在石人身前一丈外逐渐消散,并未刺伤石人分毫。 陈萍“咦”了一声,有些疑惑。 按理说,自己将自身气机运转起来之后,扭转了大阵的能量走向,阵内时间理应回归正常才对。 可是这石头…… 难不成? 一个想法在少年心中升起,不禁令陈萍有些气馁。 如果说对于陈萍来说,这座阵的时间运转是一个时辰,那对于一块石头呢? 一来一回就是…… 一百年…… 一千年? 甚至,一万年! 石头的寿命与自己不一样,所以周身所产生的时空感应也不同,想来便是气机消散的原因吧。 之前在山脚下,宁辰曾告诉陈萍,哀牢山核心区域外围出现了一层结界,阻挡了他们深入的脚步。 想来就是这些被雕刻成石人的空界石了。 英魂的时光近乎无限,自然也就与这些石头一样,在阵内动弹不得了。 …… 该怎么办呢? 陈萍看着手中利刃陷入了沉思。 一个声音自心底响起,人皇张百忍轻喝道:“冲上去,劈了它。” “什么?”陈萍愕然。 “劈了它,别用内力,拿剑砍。”人皇继续说道,语气无比毒辣。 闻言,少年蓄势前冲,手中长剑拖拽于身后,犀利的目光中绝无停滞,眼瞅着就要贴近到石人跟前。 陈萍闭上了眼睛,手中剑猛地朝前方挥出,抡圆了就是一个划身斩。 按照之前的惯例,这一剑劈出,陈萍的身影大概率会随着一道流光被传送出石人阵才对。 然而…… “呯!”金石碰撞之声顿时响彻当场。 陈萍睁开了眼睛,嘴角不禁洋溢起一丝微笑。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总算是碰到了! 只见,眼前剑尖直抵在石人腰腹处,眼瞅着就要给前方巨石来一个拦腰斩。 手腕下压,陈萍收起了圣人玉佩的气机波动,整个人以化力法借力打力。 紧接着,剑锋被空界石雕刻内传来的波动弹开,陈萍后退半步,不假思索,以腰为轴,带动全身力道,从膝盖引动腰肢再带动手臂,转身又是一剑劈来。 “呯。”又是一声脆鸣响起。 少年用力愈发疯狂,将前方界碑砍得愈加震颤不止。 陈萍的眼中闪过一阵炽热。 转身,蓄势,一剑劈出,再来一剑! 随着陈萍手上力道的愈发加重,那座石人已经有了一丝濒临崩溃的迹象。 空界石内,属于空间元素的力量一再抵抗,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所剩不多。 终于,在陈萍一次又一次被前方石人波动弹开之际,少年眼神一凛,他双手握剑,口中发出一声爆喝。 “给我开!”陈萍怒道。 界碑已是强弩之末,只差一击便会彻底碎开。 这座拦在众人面前足足两日的阵法,即将彻底被陈萍打通。 少年无比兴奋! …… 殊不知,天坑暗室内,身为东洋执棋者的扶桑老人,此刻已然悄悄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他的嘴角闪过一道狞笑,眼中嘲讽情绪不言而喻。 “你确定么,年轻人?”扶桑老者仿佛探查到了些什么,他嘴角上扬,喃喃自语道。 身为一名六境巅峰修士,三十年来他坐镇哀牢山核心,自然是有着不能离开的理由的。 可是今天,他必须出山! 老人开始沐浴更衣,日常打理起了自己的装容。 随着一件宽大和服的褪下,一个满背纹身赫然浮现在了小鸟村身上。 青面獠牙,人身兽脸,是为:鬼修罗! 小鸟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开始为自己披甲。 他将一块块原本挂在墙上,七零八落的零件,逐一拼装在了自己身上。 战靴,护裆,胸铠…… 随着时间的推移,扶桑老者的脸上恍然间闪过一丝疯狂,他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将一只鎏金的鬼面面具缓缓地扣在了自己脸上。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小鸟村狞笑道,全身披甲的东洋老登儿转身朝门外走去。 厚重的战靴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了“嘎吱”声响,令人分外心悸。 …… 另一边,大阵内,陈萍手起剑落,举全身之力,一剑劈向了那尊即将崩溃的石人。 “不要!”一声惊叫从远处响起。 好不容易清醒了的李来福见此一幕顿时全身汗毛倒树,眼中一抹绝望神情难于言表。 ‘什么?’ 陈萍闻声顿时心中一惊,挥砍出去的宝剑下意识想要收力,然而…… 已经来不及了! “呯……”随着最后一声金石碰撞声断然响起,石人崩碎。 霎时间,整座大阵天空,憾然破裂! 虚无景象缓缓消散…… 恍然之间,仿佛有一只大手从天际伸来,整座哀牢山腹地,阴云密布,顿化一片黑暗! ------------ 第一百零五章 降临 “来福,怎么回事?”陈萍发出一声惊呼。 少年看着眼前一幕,纵使是身为人间君王的陈萍,心中也是不免一震。 一片黑云从天外压来,幻化做一只滔天巨手,似要对着自己所在的方位一拍而下。 李来福眼神惧怕,方才决堤的记忆犹在脑中,令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王爷,快跑!”胖子下意识喊道。 与此同时,李来福顾不得其他,体表金光转瞬之间层层叠起,似要为陈萍照明,他竭尽全力。 少年手持长剑,有些不知所措。 “愣着干嘛,快走!”李来福继续催促道,体表金光爆射而出,似一团暗夜星火,转瞬燎原,将整个山坡照亮。 陈萍缓缓闭上了眼睛,面对身前这一幕,少年很难忍住不去多想一些有的没的。 他将李来福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 “兵主神亲临,蝼蚁们,还不跪拜?”一道声音突兀自天外传来,带着些蹩脚的东洋味儿。 陈萍将双眸猛地睁开,右手下意识扯住了系在腰间的圣人玉佩,定睛朝远空望去。 天上有三道身影若隐若现! “三龙门?”陈萍有些意外,在感受到天边强劲气机压力的同时,少年原本忐忑的内心反倒是安稳了不少,他喃喃自语道。 还好只是三个龙门境! 陈萍心想。 握剑的手缓缓上抬,少年不假思索,催动腰间玉佩就准备正面硬刚。 谁料…… 先前天边,那只由乌云逐渐化型的巨手,竟是突然凝实。 扶桑三兄弟为首一人,见此场景嘴角笑意猖狂。 “降临!”扶桑男子吼道,旋即大手掌心向下,猛地一按。 “唵……”一声似老庙晨钟哀鸣般的巨响,顿时自上空传来。 恍然之间,仿佛有两只大手从天际伸出,反方向扒住了天幕,仿佛想要将天空撕开一道口子。 陈萍目光震撼的看着眼前一幕,不禁联想到了一月前的南海,那只九尾白狐。 “轰!”如雷鸣般的巨响声骤然传出。 两只巨手猛地绷紧。 下一刻! 天空巨幕如琉璃盏般被打裂,一尊巨像憾然降临! 这是一个头戴罗刹面罩,全身散发着黑红死气的巨人,上半身看上去相当魁梧有力,肌肉线条节节分明。 巨人将一柄形似武士刀的长刀从腰间拔出,长达百丈的刀刃遮天蔽日,虚幻的半边身形已然有了实化的迹象。 李来福双眸瞳孔猛地收缩,看着眼前一幕,胖子眼中没来由闪过一丝意外。 这与自己记忆里的不一样啊…… 李来福不知所措。 陈萍持剑的手略有些颤抖,少年目光上扬,心底战意似乎在看到这伟岸巨人的双眸后稍有衰退。 东洋人并不打算不留给陈萍一丝反应的机会,高高抬起的手臂猛地落下,一行三人齐齐将目光看向了那尊伟岸巨像。 陈萍木然! 巨人抬手举起了手中长刀,扶桑兵主遗物在华夏西南哀牢山中现世,即将沾染上一位人间君王的新鲜血液。 “斩!”扶桑三人异口同声道,分别发出一声怒斥。 与此同时,巨大的刀口趁着陈萍愣神的功夫,微微上扬蓄势,而后以迅雷之姿豁然砸下。 “王爷!”李来福发出一声爆喝,胖子身影转瞬即逝,刹那间闪现至陈萍身前,想要为少年倾尽全力抵挡眼下这一击。 陈萍一言不发,如同傻了一般呆滞当场,与那尊持刀巨人四目相对。 “王爷!”李来福再度发出一声竭尽全力的呼唤,胖子高高举起双手,全身金光转瞬之间汇聚一处,层层光罩叠作一团,似要尝试将那柄巨人长刀给强行挡住。 陈萍突然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尊巨像,以及那柄即将劈砍下来的长刀。 “快退!”陈萍汗毛倒树,来不及多想,他赶忙向身前的李来福发出一声怒斥。 胖子的眼角闪过一丝犹豫,李来福依旧在催动全身罡气,试图尝试阻挡那柄即将落下的利刃。 最不济,也得试吧试吧这尊天地巨像的伸手吧! 胖子心中不假思索想到。 以他合道境的水准,如果再结合上金刚法和暗劲,自然是有一些自信来抵挡一二的。 不料,陈萍脸色瞬变。 他认识那柄长刀! 兵主刃!半神器! 如果按照李来福的想法,胖子催动全身所有的底牌,独自面对一尊由三位五境强者全力凝聚成型的普通巨像的话,的确有些可能。 只是,眼前的这尊巨像,手持兵主利刃,即便是七境圣人亲临,也不敢于此物强行硬撼,更别提这区区四境的李来福了。 修炼了金刚法又如何? 不要命了?! … 生死关头,感受着那道从天而降,带来层层音爆声的利刃逐渐滑落,陈萍猛地一咬牙。 豁出去了! 少年心中想到。 手中玉佩青光转瞬爆出,陈萍身影刹那飞彻而起,敢在利刃落下之前,率先来到了李来福身侧。 “滚你丫的,死胖子!”少年发出一声怒喝,抬腿就飞起一脚。 “诶呦。”李来福腰肢吃痛,被陈萍脚尖突然点在了穴位上,胖子不由得眼前一黑。 下一刻,天空巨刃如约而至! 两道身影向巨人落下的两侧飞速拉开距离。 陈萍借力,少年的身影轻似燕羽,刹那飞出很远。 李来福猝不及防,虽然身为堂堂四境修士,但在将全身金刚法汇于头顶之后,李来福的腰肢显然并没有任何保护。 即便有着几百斤的肥肉吧…… 却依旧被陈萍这突入起来的一脚给踹的飞了出去,感官上一阵吃痛。 山坡上,陈白看着朝自己这边飞来的胖子,玉面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抬起手,想要接一下吧…… 陈白看了看自己的纤细手腕,感觉够呛。 缩回手,方才达到问心境没几日的少年看着眼前一幕,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白,你们带着来福快走!”一个焦急地呼喊声传来。 陈萍的声音突然自远空响起,少年眼神凶狠。 陈白有些惶恐,玉面少年一直看向那个势大力沉朝自己飞射而来的胖子身影,他没有来得及回话。 双脚生根,气沉丹田! 陈白闭紧了眼睛。 我拽…… “砰!” 一声巨响。 …… ------------ 第一百零六章 没选择放弃 “小白?”陈萍的目光看向了李来福倒飞出去的方向,持剑的手青筋暴露,他瞬间面色一凝。 陈白的身影叠在李来福身上,少年本想尝试照猫画虎,用前日陈萍在草原上战斗时所展现的那种“化力法”,将李来福的身影给来个强行截停。 结果…… 偷师不成,陈白终究还是被李来福这几百斤的肥肉连同惯性给带着一齐撞飞了出去,眼瞅着就要砸在后方尖锐的崖壁上。 紧要关头,恍然间苏醒了的李来福猛地伸直了双手,胖子竭尽全力,这才堪堪护住了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没有将其直接给撞击的晕死过去。 陈白眼神惊惧,感受着惯性的消失,两滴汗水没来由从少年的额上滑落。他张了张嘴巴,背靠尖锐崖壁,似乎是想要说话。 “轰!”一声巨响恰逢其时的从不远处响起。 在场所有人顿时都瞪大了眼睛,只见那柄长刀从先前李来福所处位置落下,而后直直劈在了原本石人阵所处的地面上。 蓬勃气浪沿着刀刃,向四周扩散开来。 紧接着,一座座坚挺的石人,瞬间被这股恐怖气浪给直接掀飞了出去,早已平静的沙尘漫天而起,远处树木纷纷折断。 陈萍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少年没来由咽了口口水。 这就是神兵利器的威能么? 远处,一道巨大的沟壑深不见底,持刀巨人手握兵主利刃双脚踩地,两脚中间的深渊逐渐塌陷。 “咚、咚。”两声震响。 巨人调整了步伐,硕大的身躯并无停滞迹象,它将右眼微微斜视,深邃的瞳孔平静的看向了那个远在半空中,如若无根浮萍的飘逸少年。 李来福擦了一把冷汗,看到眼前这一幕,胖子不禁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有些愚蠢,心底产生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令他心跳加速。 “嗯?”陈萍感受到了巨人投掷而来的目光,少年心中不禁一紧。 硬刚? 别做梦了…… 陈萍腰间玉坠光华流转,少年转瞬将圣人玉佩攥入手中,整个人刹那便被青光所覆盖。 “快跑!”陈萍高声喝道,不紧是说给陈白、李来福等人听的,更是讲给自己的。 翻身,踏空,化鸿,跑路! 陈萍的动作一气呵成,并无半分凝滞,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脚底抹油。 一道青光划过天际。 李来福感受着腰上传来的刺痛,胖子咬了咬牙。 “怎么办?”仍旧抵在崖壁上的陈白有些忐忑,他轻声问道。 李来福将手放在腰上,用力一推,随着“嘎巴、嘎巴”几声脆响,胖子旋即发出了一阵舒畅的哀嚎。 胖总管缓过了神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李来福说道,抬起一手直接拽住了陈白的衣领,胖子运气之后准备立刻开溜。 “李先生,我们怎么办……”身后一个声音带着哭腔传来,饱含哀求与无助。 吕彻等人神色崩溃,看着眼前那尊高达百丈的恐怖巨人,吕重三早已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大小便失禁,动弹不得。 李来福愕然。 按照胖子一贯的做派,眼前这几个,只是小小的喽啰罢了,这种危急关头,怎么能管他们的死活? 自己跑路算了! 胖子想到。 可是…… 当李来福拉扯着陈白准备撤退的时候,这个向来媚上欺下的胖子却有些抬不起腿,感觉良心有愧。 当然了,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或是多同情眼前的这几个倒霉亭卒。 先前李来福既然能选择放弃吕石寺,自然此刻也可以去选择放弃他们。 可是…… 李来福愣在原地,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良心上有些过不去。 陈白仿佛看出了胖子正在犹豫些什么,玉面少年没来由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 陈白说道:“他们没选择放弃我们。” 李来福秒懂。 胖子点了点头。 下一刻,一道金光再度从李来福体内爆射而出,刹那遮盖住了他的全身。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 胖子的身影如同脱弦利箭一般一闪而至,他猛地提起了吕四和吕重三的衣领,二话不说便不管不顾地朝远方跑去,催动全身气机,远离此方山谷! 吕彻呆滞在当场,亭长大人只觉得身后一阵阴寒,心里也不免有些冰冷。 他小心翼翼的回头瞥了一眼身后,旋即…… “啊……”吕彻发出一声惊呼。 还没反应过来的中年男人,瞬间便被快步上前的陈白给扯着裤腰带强行提了起来,四脚朝下,如同一只牲口般被玉面少年携带,飞速朝远方遁走。 陈萍看着眼前这一幕,少年的嘴角不禁泛起一抹温柔笑意。 又向前俯冲了十余丈距离,陈萍的身影骤然急停,剑锋点地,他瞬间便以一种极为刁钻的姿态扭转了身形,双脚在下方地面上划出一道圆弧,陈萍稳稳站定。 “你不跑了吗?”天空之上的扶桑男子饶有兴趣的调侃道,看向陈萍的目光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陈萍淡然微笑,没有回应。 “那……再接我一剑?”扶桑男子挑衅道,旋即便操控着持刀巨人快步朝少年走去。 陈萍眼神坚定,握剑的手猛地绷紧,长剑顿时被他双手架于身前。 “你这是准备和我拼命么?”扶桑男子幽幽笑道。 看着陈萍这充满了防御意味的姿态,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沉吟片刻,他有些淡漠的抬起了双眸,而后冷冷的看了一眼陈萍。 只是一眼! “和我拼命,你也配?”扶桑男子淡淡说道,他的眼神骤然一凝,仿佛有种遭人挑衅后的怒气。 陈萍依旧沉默不语,少年的视线余光一直撇向山坡方向,他看着李来福几人身影愈发远去的地方,心中一块巨石逐渐落地。 “你的核武呢?”东洋人抬起手来,在巨人一刀劈下之前,他继续对陈萍表露不屑,冷声问道。 不料,此言一出,陈萍并没有像先前的闷葫芦一般一言不发。 他用拄在剑柄上的左手,轻轻指了指身下。 “在这儿呢。”少年冷声说道,以平静语气反击。 霎时间,他心如止水! “哦?”东洋男子眼神上挑,他仿佛有些诧异,旋即又好像反应过来些什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呵呵,好、好!真是好一只‘核武’,就凭你也想和我们大核民族斗上一斗么?蠢货!”扶桑三兄弟之一拍手笑道,神色中略有些狂喜与狰狞,眸中怒火中烧。 ------------ 第一百零七章 要命一条 一道青光自陈萍的掌心处溢出,沿着剑柄朝剑锋之上蜿蜒盘旋。 一柄黑色长刀突兀出现在云端之上,被一名身处三人居中位置的扶桑男子握在了手里。 通天巨像眸中突然闪过一道红芒,整个巨人颤动一下,仿佛恍然间有了灵气一般,手握兵主巨刃的样子较之先前少了几分生硬。 陈萍手中长剑青光爆涨,少年运用化力法行气,手中圣人玉佩的气机被他合理的分配到了长剑剑刃的两端。 “看来你当真是下定决心,要与我手上这把神器碰上一碰了。”居中男子邪魅笑道,眸中闪过一丝暗算得逞的意味。 陈萍又变回了先前那个闷葫芦,他没有理会上方东洋人那毫无营养的鄙夷话语,只是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一个字。 魂! 一丝寒气悄无声息的爬上了少年手中利刃,带来了一股不属于这个冬天的寒凉,附着有阴魂意志,并未被三人察觉。 三名扶桑兄弟神色得意,右侧一名留了月代头的男子甩了甩手,仿佛想要随意的去拍打一只苍蝇一般。 他有些嫌弃的用一嘴蹩脚的中原话笑眯眯调侃道:“想不到,就连堂堂礼王殿下也是如此怕死,还知道提前把眼睛闭上。” 陈萍依旧没有搭话,少年心如止水,剑锋之上青光收敛,磅礴的剑气缓缓凝实,逐渐依附在了剑刃外侧,化为一条若隐若现的光缝。 居中的扶桑男子将手中利刃抬起,平举在胸前位置,面向身下那个渺小的白衣少年,手中动作并无丝毫凝滞。 举刀、凝神、斩落! 扶桑男子的三个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 百丈巨人的身形灵活,面对那个手握长剑的渺小少年,一套攻势行云流水,硕大的化型利刃转瞬落下,眼瞅着便要劈砍在那柄被陈萍我在手中的剑刃之上。 “呯。”一声尖锐的脆鸣声刹那响起。 仅仅一次接触,庞大的利刃便再度划开地面,将陈萍身后的一座山峰给瞬间劈成了两半。 那一刻,陈萍只觉得脚下瞬间吃力,双腿脚腕处仿佛有一股压迫感油然而生,自身外袭来,并非是来自于上方用于格挡的长剑之上。 少年瞳孔放大,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下一刻,随着“咚”的一声震响,陈萍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地面竟是凭空裂开,整个人瞬间失控,被那柄势大力沉的巨刃给强行撞入了地面之中。 云上,扶桑持刀者发出了“咦”的一声,居中的东洋男人缓缓凝视着那柄被自己挥砍到脚下的虚幻长刀,因为其刀刃部分并未出现有明显血迹而感到颇为不解。 先前留着月代头的扶桑男子有些好奇,他将视线转向了身旁,当看到那个发出了惊呼声的男人手上的利刃之后,相貌滑稽的男子没来由也有些疑惑。 “纳尼?”家乡话脱口而出,月代头看了一眼身下沟壑,不免深吸了一口凉气。 这都没死? 也难怪小鸟村要自己小心了…… 扶桑三人心中了然。 深坑之下,陈萍的躯体此刻卡在了沟壑的中间,动弹不得。 少年费力的抽了抽身体,脸上不免挂起了一丝无奈。 感受着先前那些被那巨刃压迫的险些碎裂的五脏六腑,陈萍长舒出一口气。 还好,虽然遇到了一些阻碍,但最起码陈萍自身尚且无事,除却了肌体表层在受到先前磅礴气压的疯狂挤兑后,肌肤下方的毛孔有些渗血,时带有刺痛感传来之外。 此刻的陈萍全身上下完好如初,并未因为先前一击而遇到任何麻烦。 青光乍起,陈萍的心脏骤然提速,圣人玉坠光华流转,他深吸一口气,将被卡住的双肩猛地向中间收缩夹紧。 不出意外,陈萍依旧被卡在岩缝中脱不开身来,纵使是此番的少年早已竭尽全力,却仍无济于事。 若是对方趁此机会再挥下一刀,自己可抬不起手中剑招架…… 这可怎么办啊? 陈萍急火攻心,几滴汗渍没来由浮上了额顶,闹得他有些焦虑。 然而…… 天空之上,几名扶桑高手神色怪异,居中的那名男子手持长刀,小心的注视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此刻的他始终无法相信,自己手中的这把利刃,这柄能够堂堂正正硬撼七境圣人的神器宝刀,竟然无法直接劈死一个失去了礼王剑庇护的臭小子。 三人一时间内心都有些慌乱,心中不免打起了鼓来,生怕陈萍此刻正在暗中蛰伏,趁着他们掉以轻心的功夫,直接给三人来一个串冰糖葫芦。 好在,双方的心思始终都没有发生任何纠葛。 三人提心吊胆,陈萍幸免于难。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个扶桑瓜皮终究还是没有沉住气,为首一人心中念动,试图脱离开此方天地,以免被陈萍算计。 于是,下一刻,庞大巨人的身形突然开始辗转腾挪起来,为了避免被陈萍从“暗中”偷袭,居中男子直接凌空向身后一跃而起。 庞然巨物旋即也随之猛地一跳。 “砰……”巨物双脚蹬地。 霎时间,地动山摇! 陈萍感受着上方传来的剧烈震动,少年的双臂处猛地一松,原本被一道岩缝夹住,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陈萍,此刻总算是脱离了苦海,整个人身形朝下方直直落去。 陈萍依旧紧握着那柄英魂剑,他将视线看向头顶,随着遮天巨人的突然消失,一缕日光透了出来,沿着上方被刀刃劈砍开的笔直的岩壁,少年隐约可以看到一条光缝。 陈萍并没有急于跳出沟壑,他趁着这难得的调整时机,将手中圣人玉佩气机流转调到了最大。 随着一道扎眼的炬光自少年手中骤然亮起,整座山谷随即又传来一声巨响。 “轰!” 陈萍的身影向上方爆射而出,少年气势如虹! 扶桑巨人环视四周,手持长剑,神经高度紧绷的东洋三兄弟此刻一言不发,他们再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一直小心翼翼的紧盯脚下地面。 能正面挡住这巨人一击之力的男人! 定然不凡! 如果让陈萍贸然近身,那后果…… 不堪设想! ……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此刻的陈萍心中也是十分为难。 将圣人气机已然调转到了极限的少年突然发现。 也许,自己即便催动此玉坠中的所有剩余气机,也无法与天上的三人相抗衡了…… 因为,林生淮给自己的,已经残存不多了! 怎么办? 几个天真的想法在少年的脑中一闪而过,陈萍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如果以偷袭手段混合上全部圣人气机斩向天上三人,陈萍只有一分把握,彻底将这尊天空巨像斩灭。 可是之后呢? 失去了林生淮气机加持的陈萍,毋庸置疑会失去战而胜之的全部底牌。 这样肯定不行! 陈萍暗自摇了摇头,原本迸发出去的身影也在此刻骤然降速。 冲出幽深沟壑之后,少年并未选择继续与天上几人周旋,他深吸一口气,双脚飘然落地,闲庭信步。 “大哥,他出来了。”三人中站在左侧的男子注意力集中,看到陈萍身影显现,他率先说道。 扶桑三兄弟发现了从深渊沟壑中脱身出来的陈萍,手持兵主神利刃的男人情绪紧绷,上前一步,起手一击便要再度劈砍向那名手持英魂剑的少年。 “等下。”月代头男子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揽在了准备跨步前出的居中男人身前。 原本已然刀口上扬的扶桑战士见此一幕赶忙停下了手中动作,紧绷的内心不禁暗骂一声。 “你干什么?”身为老大的男人愤怒问道,他无法理解一旁男人的离奇举动。 月代头男子微微一笑,他将视线转向一边。 天空之下,有一团瓶口产生的磅礴黑气,悄然遮挡住了耀眼赤乌。 整座哀牢山腹地,青蛇山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阵阵喘息。 此声音巨大无比,听在三人耳中,若谷底山风冲入林间般,吹刮在树叶上,咧咧作响! “这是……”持刀男子疑惑,紧张的情绪中闪过一丝迟疑,他发出一声轻叹。 然而下一刻,扶桑男人的瞳孔猛然收缩,在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一丝兴奋雀跃,转瞬之间涌上了他的眉梢。 “小鸟村先生出关了?”居中男子忍不住问道。 月代头点了点头,邪魅的笑意挂在嘴角,他没有说话。 身下,陈萍仿佛也察觉到了些什么,少年感受着脚下大地的一阵悸动,不由眉头一皱。 正在跑路的李来福、陈白等人,此刻只觉得身上气息略微有些不稳。向来胆子不大的胖子心跳加速,他没敢回头张望,只是继续拽着两个可怜的亭卒,疯狂向前狂奔。 “轰隆…” 一阵地动山摇声响彻山野,哀牢山青蛇主峰随即赫然崩碎,山上巨石瞬间如同烟花般炸开,化作一道道流星,朝四面八方射去。 一个有些佝偻的披甲身影,早已悄无声息的降临在了一片虚空之中。 小鸟村的面容隐藏在鬼脸面具之下,红色的铠甲在漆黑如墨的天空映衬下,多少显得有些诡谲。 扶桑老者双手如勾爪,眼神似狼顾,身形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弯曲,仿佛一只蠢蠢欲动的猛兽,正准备享受一场独属于他的狩猎盛宴。 陈萍看着头顶一幕,心中并未有太多惊慌,虽然那具铠甲颇为骇人,虽然那道身影十分诡异。 但是,经历了这些时日,南海之滨,青羊山上,云乡墓中,哀牢山里。 早已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的少年,此刻习以为常。 他大抵已经能够猜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些什么,只是…… 陈萍一言不发,少年只是咬紧了牙关! 挺住就行了! 陈萍心中冷笑,堂堂人间君王,何曾惧怕命运的不公? …… 远方,一位紫袍老者此刻正身处位于江南鄂州之地的云梦泽,喝的酩酊大醉。 此番,他特地选择了在江夏黄鹤楼上多停留一天。点了两壶唯有江南才有的枝江酒,听了几曲年幼时便耳熟能详的楚调歌谣,情到深处,还忍不住要跟着吆喝两声。 俗话讲: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 身为堂堂中原天师的老人,其实向来对“年龄”一词,都不是很感冒。 毕竟他的命,太长了…… 可是,时至今日,远离了人间红尘整整接近两个甲子的望气宗师,眼神中恍惚间却闪过了一丝孤寂。 “唉,也许是远离人间太久了吧,我上次来……”老天师感慨,喝的醉醺醺的老人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喃喃自语中,他欲言又止。 沉吟片刻,两鬓斑白的紫袍老者缓缓地打了一个酒咯儿。 他用右手中指轻击桌案,敲打着节奏哼哼起来。 楚腔汉调! 良久,台上一曲唱罢。 跟着哼哼的老人见状低头,他有些失落的叹气道:“我记得,以前的黄鹤楼,不是这个样儿啊……” 老天师扫视身旁四周,手握酒盏,迷茫的神态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两滴清泪从他的眼角处悄然滑落,静静地滴在了一袭华美的紫金法袍之上,惊吓的他赶忙小心翼翼的撑着桌子站起身。 本就爱惜羽毛的老天师抬起手,轻轻拂去了衣服上的一滴酒渍,酩酊大醉的老人绕开了酒楼中的几张桌案,径自朝楼外走去。 出了楼门,他看了眼天边日色,索性将手中的一盏酒水全部一饮而尽,酒杯被重重的甩在了地上。 闻声而来的店小二神色狂喜。 黄鹤楼的名声不小,使用的餐具自然也是价值不凡。就说这老人方才摔碎的那枚小小酒盏,产自汝州官窑,仅仅是一只,便价值整整三十两银钱。 且餐具向来都是成套搭售,那要赔的嘛…… 更多! “老爷子,您看这该怎么办呐?”店小二走上前来笑问道,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紫袍老者身上的华衣,眼中不免闪过一道精光。 老天师淡然一笑,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准备为先前的酒饭掏钱,谁料片刻过后,老者的表情突然由晴转阴,而后又变得有些困惑。 良久,天师将伸进衣服里掏钱的手缓缓缩了回来,心中暗骂一声自己那丢三落四的徒儿。 老人认栽。 整理了一下思绪,天师对店小二笑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要钱?没有!要命……” “一条!” ------------ 第一百零八章 黄鹤楼的大老虎? 老人铿锵说道!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来无数看戏人的目光。 平日里那些看惯了台上表演的食客贵胄,什么时候在黄鹤楼见识过这等嚣张跋扈的戏码? 此刻纷纷向这边投来了好奇目光。 看着紫袍老头儿十分认真的模样,店小二有些意外。 眼前的这位生客,从衣着到举止行为,看起来都十分不俗。 可是不知怎么的,这一开口…… 就与那些街上的地痞无赖相差不多了。 店小二十分疑惑。 黄鹤楼掌柜循着众人的视线缓步走来,身着一袭绸缎的打工人,做到了这个位置自然也有些见识。故而当他看到老天师身上的一袭紫色法袍之后,酒楼掌柜眼神微颤。 店小二显然并没有这等见识,听到了这嚣张跋扈的老头儿如此言语,小二神情略有些不悦,却还是暂时当众压制住了一腔怒火。 他缓和了神态赔笑说道:“我说老爷子,我们黄鹤楼可是荆楚头牌,不兴您这种霸王餐的门道。若是您等下还拿不出个买账方案,在这儿耍无赖,我可就要报官了!”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店小二这一招笑里藏刀、恩威并施,不禁令几个看客投来了欣赏的目光。 这等手段,还真得高看它黄鹤楼一眼! 店小二觉得,食客心中大抵是这么想的。 邻桌吃饭的几位客人,其中一个身着华服,留着络腮胡的中年汉子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店小二瞬间神色得意了起来,他挑了挑下巴,先前对老人的最后一丝收敛也变得所剩不多。 “哦,好……我没钱!”老人开口了,他的语气有些平淡,很显然并不觉得店小二先前的发言有任何问题。当然,也丝毫没有惧怕官府的意味。 小二的神色不觉间变得有些难看,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迈客人,既没钱付账,又气势十足的样子,店小二的内心不禁打起了退堂鼓来。 按照店小二这些年与来往客官打交道的经验,从微表情分析可知,眼前的这老家伙,很显然是并不惧怕自己报官的威胁。 这可别回头真让自己到了官府里才知道,这官府其实是眼前这老头儿开的。 这家伙,不会真是一只大老虎吧? 那到时候…… 想到这儿,原本心思活跃的小二,没来由也吞咽了一口口水。再看向老人的面庞时,他的眼神中不禁闪过了一丝惧色。 坐在一旁的看客有些倦了,先前冲小二竖起大拇指的男子,见这店小二仿佛有打了退堂鼓的迹象,便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理,没来由准备给这事儿添上把柴。 “咳咳,小伙子你放心,我官府里有人。干他!”络腮胡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很显然,这位家世和地位并不一般的男人,此刻需要点儿新鲜事下酒,他对自己的话信心十足! 店小二闻言,顿时信心倍增,原本打了退堂鼓的念头瞬间被他抛之于脑后。活了二十几年,他今天也想嚣张一回! 毕竟,有了身后这位荆州城中大名鼎鼎的水师头目“黄澜”之子,“黄冲”的助阵,今时不同往日! 黄公子可是整个荆州城中最权贵、最仗义、最风流的顶级公子哥儿啊…… 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兴许是因为想要遮掩自己先前的恐惧,亦或是想要给黄公子留一个好印象的缘故。 原本还笑容伪善的店小二,再也不去尝试压制自己内心的怒火了。 从一旁的桌案上,捡起了一只没人使用的茶杯,店小二朝着老天师脸上便是猛地一甩。 霎时间,茶水四溅…… 身后,正在快步赶来的酒楼掌柜脑中“嗡”的一声,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大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老天师被杯中凉茶溅了一身,原本一件无比珍贵的大紫色鎏金法袍,此刻瞬间被茶渍侵蚀。 “你?”天师震怒。 兴许是他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店小二会突然如此暴起,故而先前根本没做任何防备。 在老人心中…… 无非是去官府挨顿板子,再讲两句话罢了。 何曾想到会弄脏身上衣物? “你什么你?”店小二神色猖狂依旧。 得到了权贵支持的小子,此刻早已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转手又从隔壁的桌子上抄起了一只茶壶,作势就要继续朝着老人的脸上砸去。 老天师何曾受过这种气? 虽说是他没带钱,有错在先吧。 可是,祸不及衣物…… 这可是老天师的底线了! 气机逆行,紫袍天师双袖鼓荡,一道真气自老人的丹田内流出,逐渐向着掌心处汇聚而来。 看着眼前这个依旧神色嚣张的臭小子,老人今日是势必要给他一点教训的。 “先生,不要!”酒楼掌柜仿佛已然察觉到了些什么,他高声惊叫道。 在看到缓缓抬手的老人的眼神之后,不顾一切向这边狂奔的酒楼掌柜,全身上下顿时打了个冷战。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如同一张被摊开了的大饼一般,直接趴在了地上。 醉意全无的天师深吸一口气,本已暴露杀意的右手缓缓放下,他转过身,没有继续与那上不得台面的店小二再做任何纠缠,只是拂袖朝门外走去。 全场看客一片哗然。 有些道行的黄冲瞪大了眼睛,在背后生出了一阵冷汗的同时,后知后觉幸免于难的公子哥儿,赶忙对老人的背影作了一揖,以示感激。 酒楼掌柜的爬起身,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几人身边,他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紫色背影,没来由咽了口口水。 “先生,我……”店小二面容惊惧,看向酒楼掌柜的眼神中充满了惧怕。 并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的店小二心中迷茫,他只是一个小角色,哪里会知道自己方才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一只白鹤突兀自九霄之上落下,就停在了黄鹤楼门口,雪白的羽毛与黄鹤楼蜡黄的砖瓦对比鲜明。 老人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一跃而上,驾驭白鹤转瞬凌云。 在场所有人顿时骇然,整座楼中鸦雀无声! 好嘛! 昔人已乘白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 世上原来真的有仙人啊! …… 这一日,史书记载,天下第一望气师刘长风,驾鹤离开黄鹤楼,远赴禹州余阳关! 赴约西山! ------------ 第一百零九章 与鬼共生的种族 哀牢山核心区域,青蛇峰下。 随着沉睡近百年的巨大妖物突然苏醒,庞大的身躯逐渐自山石崩碎的残垣断壁中显露出来,一双深邃的血红眼眸,瞬间勘破黑暗。 陈萍手持长剑,脚下气机上浮,托举着少年的身体悄然凌空,想要率先取得发起攻势的有利位置。 然而,下一刻,陈萍头顶顿时乌云骤起。 原本只是一团遮掩住赤乌光芒的黑气瞬间分化开来,密密麻麻的遮掩住了整座哀牢山脉之上的所有天空。 哀牢山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庞大妖物苏醒所带来的地震仍在持续,整座山谷地动山摇。 只是,失去了光线照明的陈萍,此刻虽然已经悄然凌空,却看不清了来敌方向。 小鸟村的身形仍旧怪异的扭动在虚空之中,仿佛是一只从长眠中醒来的蜘蛛,正在缓缓地活动自己的肢体。 山下的巨物,从早已塌陷的山腰位置伸出了脑袋,也学着小鸟村那滑稽的姿势,来回扭动。 很显然,这个来自大洋彼岸的巨大妖魔,此刻正在在听命于眼前的这个扶桑老者! 其实,扶桑民族本性邪恶的根源,并不是来自于这个民族土生土长的价值观念。 恰恰相反,一个一直在生死存亡边缘上反复挣扎的民族,如果未受到外力的冲击,未受到任何邪性信仰,以及腐坏欲望侵蚀的话,其发展前景也是犹未可知的! 只是…… 西山事变! 上下两界的通道断裂,阴阳分家。 其中,在整个山河下界的八大族群之中,夏族延续了一贯的守土作风,以道君降下的招摇山作为倚仗,人间君王凭手中剑镇守领土,强行压制西山邪祟,护佑人间安宁。 正所谓,守土有责! 这一点特性,在向来喜好农耕的夏族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而这也与狄、蛮两族的观念相近,两族因此与夏族交好,位居招摇山一带,世代享受着夏族的庇佑。 反观突厥、萨满两族,身为游牧民族,这两个族群习性相近,自西山事变以来,两族报团取暖,在雪原地带一路向北,千年来一直过着游牧的生活,行踪不定。 后来,据夏族望气师观察,西山事变后的百年时间里,突厥、萨满两族的人口锐减,曾几度濒临灭绝险境,却又奇迹般的起死回生。 时至今日,此二族已在北方雪原极地一带,有了安营扎寨的位置,并铸就了一座冰封千里的大夜城,可谓是颇具传奇! 西山以西,还有另一个与夏族相近的农耕文明,坐落于狭长的尼罗河畔,以“永生”为信仰。 这就是历来传说中,最具有魔幻色彩的民族,“法族”! 其民族统领为主管长生之神的“法老”后裔,代为掌控其日月权杖,凭借上界神明遗留下来的神墟“金色尖塔”,可以轻松抵御西山妖兽侵袭。 再最后,便是位于域外之地的玛雅族和坐落于东胜神洲最东边的扶桑族。 其中,玛雅族身为预言族群,早已在危机降临之前,预知了即将发生的一切,并搬离了是非之地。 他们选择去探寻未知的世界,举族搬迁,从此再无消息。 整个五洲山河,唯有这玛雅一族,彻底销声匿迹。 而反观同样有着预知能力的“扶桑”一族,与玛雅族类似,都已太阳作为民族信仰与图腾象征,却在最终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他们曾被夏族戏称为“倭人”,因其身材矮小的缘故,在八大族群当中一直十分自卑! 西山事变之后,位居东海孤岛的扶桑一族,一时之间也是生灵涂炭。 他们可没有与夏族、法族那般强大有力的守土神器,更没有类似于突厥、萨满那样广袤的游牧土地,甚至……他们连一个强健的身体都没有。 就连依附于夏族的狄、蛮两族,战斗力也能令其难以望之项背。 这可怎么办呢? 扶桑也想过要放弃孤岛跑路! 可是这个残酷的世界何曾会给一个弱小的民族求生机会? 他们没有选择! 因为,灾难面前,没人会愿意接纳一个弱小的族群! 这伙“倭人”,甚至连一艘像样一点的战舰都造不出来。 扬帆起航? 别做梦了! …… 看着孤立无援的民族逐渐沦陷,扶桑族人们尸横遍野。 最后关头,在决定整个民族生死存亡的紧要时刻,扶桑“明治天皇”站了出来,做出了一个违背所有扶桑祖先,甚至于违背了整个天下意志的忤逆决定! 从此以后,扶桑族与西山鬼魅缔结盟约,成为万千妖邪的代言人,挑动世界风云,为西山鬼怪在剩余六个族群中打通局面。 而作为交换,扶桑人民将会以半人半鬼的方式生存下去,此生受到诸多恶鬼掌控。 可以这么说,每一个扶桑人的身体里都居住着一个恶魔,一个想要吃人心肝脾肺的恶魔! 一开始,扶桑一族曾以此为耻,并未因为缔结盟约一事,便为西山倾尽全力。 直到…… 一场本来只想做做样子的海上遭遇战,突然爆发! 当原本信心不足的扶桑族战士,在鬼怪之力的加持下,轻松将来自夏族的守土勇士逐一击败,高达百丈的艨艟楼船被分别击沉。 再然后…… 一个受尽了打压,千百年来吃净了别族白眼的凶恶民族,有一个野心,昭然若揭! 扶桑民族,想要入主中原! 那是七百年前的黑暗时代…… 王剑的持有者受制于道君留下的限制,不得染指凡尘因果,故无法直接出手。 整个夏族,以中土大有洲为主的大片领土,短短数月,尽数丧失! 那是西山妖兽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扶桑民族自甘堕落,所过之处狼烟遍地,老幼妇孺…… 皆不放过! 可以这么讲,若非有先辈甘愿赴死,若非有名将誓死周旋,若非有仙人降临人间。今时今日之夏族,也许已经不复存在。 扶桑鬼魅中,以罗刹、鬼修罗最为强横! 其中,单单是后者,便可毗邻中原六境巅峰修士三名。 今日,东洋四大鬼修罗之一…… 第三尊“心腹”,降临哀牢山腹地! 小鸟村之所以画地为牢,无法出关。 那是因为,他出关则修罗动。 修罗一动,地陷山崩天地动! ------------ 第一百一十章 只在须臾 身影高悬于空中的陈萍,握剑的手掌微微收紧。 少年看了一眼远处山峰,一只凶猛巨兽的身影潜藏在黑暗中,仿佛有一张血盆大口,早已在无形中悄然张开,不知是在算计着些什么。 小鸟村缓缓地睁开了那双紧闭已久的眼眸,纹身遍布的东洋老人气机从后丹田内涌出,沿着脊柱直冲上后脖颈。 最终,在连破背后三关之后,小鸟村的身形突然猛地挺直,他十分悠闲的扭了扭脖子。 鬼修罗的驱干突然一颤,仿佛是受到了东洋老人动作的影响,片刻过后,修罗的身体也开始缓缓伸直。 鬼面兽身的修罗巨像悄然出现在了陈萍身前,愈发变得高大。 少年虽然因为黑暗遮掩的原因,一时间看不清楚远处所发生的景象,此刻却也不免没来由打了个哆嗦。 陈萍还是能通过自己敏锐的直觉,感受到自己身前的状况的。 这种感觉,简直是如临暗渊! 甚至于,就连陈萍方才早已做好的心理准备,此时此刻也不免变得有些退却了。 “怎么办?”少年扪心自问,不免情绪忧虑。 过往经历中,陈萍不管面对任何的强敌,也从来没有畏惧过。 即使是带着重伤登上青羊宗,亦或是明知不敌却依旧舍生赴死,独自面对南海的青蛟王。 陈萍觉得…… 从前的自己大抵应该是不明白,“怕”这个词,到底是一个什么意思。 可是今天,他懂了! 手中英魂剑蠢蠢欲动,陈萍催动圣人气机尝试牵引英魂馈赠,按照先前约定,祭出这世间最强的一剑。 然而…… 他却开始突然变得有些不自信。 少年提了提自己手里的宝剑,注视良久,心中不免升起了一个念头。 “如果这一剑我没砍中,该怎么办?”陈萍忍不住会这样想。 感受着身前那个逐渐挺拔后,已经变得有些遮云蔽日的身影,陈萍心中忧虑万千。 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如今这样不干脆过! 少年缓缓闭上了眼睛。 本来就看不清前方巨物的陈萍,此刻屏息凝神,想尽办法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如果这一剑真的劈下,却没有砍死这只鬼,那又该如何?”陈萍焦虑,握剑的双手不觉间有些颤抖,少年的情绪略有些激动。 云端之上,三名扶桑兄弟见到了逐渐显露出身形的老者,他们几乎是同时向老人行了一礼。 头戴鬼物面具的小鸟村没有发话,扶桑老者神色如常,只是看向一旁的三人眼神微微晃动。 三兄弟立刻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这是要他们好好干啊! 扶桑四大长老之一,正在激励自己! 这不得努力表现一番? 见状,原本小心谨慎的居中男子握刀前出,他操纵着高达百丈的巨人傀儡,手持兵主神利刃,猛地朝前方挥出一刀。 兵主巨刃瞬间携带来罡风阵阵,转瞬自少年纤细的身形两旁呼啸而过! 随着“嗡”的一声。 陈萍感受着迎面扑来的狂风,原本干净无暇的脸颊上,没来由多出了一道血痕,两滴鲜血沿着少年清晰的下颌线悄悄滑落,如雨滴般无声的消失在了地面上。 小鸟村冲挥刀男子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扶桑老者神色赞许,对兄弟三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他朗声说道,言语中充满了对大核民族后裔的自信! 鬼修罗终于彻底从山脉下被放了出来,此刻正用一双呆滞的目光,看着不远处凌空悬停的那道白色身影。 也许是因为它天然就会对王剑的持有者带有些敌意的缘故。 在闻到了陈萍身上的味道之后,鬼修罗“心腹”轻轻地用那根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它已经有接近七百年未曾喝过那属于夏族君王的独特血液了。 最原始的欲望,此刻早已侵占了它的全部思绪! “血!血!”庞大妖邪发出了阵阵尖锐嚎叫,对陈萍的身体可谓是垂涎已久。 少年的心口再次传来一阵悸动。 陈萍感受着身前狂风的呼啸,手中玉坠青光再现。 不管了! 少年心中想到。 他向来并不怕死,陈萍只是害怕自己的杀手锏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从而失去了一招杀手锏本该有的作用。 如果那样的话,整个禹州的百姓可就真的要遭殃了! 少年紧紧握住了手中长剑,心底回想起宁辰曾经说过的话。 这一剑,会是这当今世界上最强的一剑! 陈萍顿时信心倍增。 早就听闻七百年前的边北塞外,有一剑荡尽突厥残党的大宋左将军“宁辰”气冲斗牛。 今时今日,此剑已在我手! 若真以圣人气机牵动,何愁不可破敌? 想到这儿,陈萍的内心大定,少年双眸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一道荧光悄然间爬上了陈萍的眼角,少年运转圣人气机,强行逼迫体内气血迅速逆流,以一种近乎于自残的恐怖方式,强行实现了提升目力的效果。 一副恐怖的画卷,悄然在陈萍眼中铺开…… 远处天空,有一大一小两尊巨像,此刻正一齐将视线垂放在了陈萍身上。 左边,哀牢山主峰青蛇方向,一尊与天上白云相持平的巨像肃然而立,脖颈出奇的长,外表形似一个妇人形象,只是胸前不太美观罢了。 如果直接以简单的四个字加以概括。 “膀阔腰粗”四字足矣! 陈萍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情绪,待到耳畔风声渐弱,少年原本双手持剑的姿势突然变幻。 转瞬之间,一道青光复映其上,陈萍用右手使剑,手中剑在带出了一道清澈耀眼的白芒之后,刹那化作一颗闪烁着长尾的流星,向着前方远处的那座高大巨像飞速砸去。 好家伙,脱手剑?! “嗯?”天上的老者有些疑惑,显然是对陈萍的做法颇为不解,他随即发出了一声询问。 与此同时,小鸟村也并没闲着,为了以防万一,扶桑老者将前抬起的双手掌心朝下,开始缓缓向按压,仿佛要凭空凝聚起一道道真气壁垒来,去抵御少年剑法上所带来的强烈战意。 陈萍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硬接吗? 没必要吧! 此刻少年手中长剑既已选择脱手,那后续对于此后战胜时机的把握嘛…… 定然只在须臾! 可是现在,小鸟村此等举动,舍近求远,选择以蛮横妖物强行硬接自己的脱手剑,很显然是一种实战经验不足的表现。 当然,这倒也难怪了,毕竟他这几十年闭门不出。 脑子不太好使,也挺正常的!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胜不出,出则必胜 拖拽着白芒的长剑转瞬之间闪过近百丈距离,几乎是不给扶桑老者任何反应的机会,力求在老人凝聚的真气壁垒彻底成型之前,冲破扶桑人为它设下的一道道封锁线。 小鸟村的眼神急剧收缩,显然是并没有料到,陈萍此剑的用法竟是如此的果断刁钻。 我挡! 扶桑老者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招架。 片刻之后,一声巨响在老人的身前炸开,汹涌气浪排挤开来,将整座鬼修罗巨像笼罩。 刹那之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庞然大物不禁阵脚一阵大乱。 英魂剑被弹落到了一边,似一根纤细芦苇一般,在黑暗里被晚秋的长风吹起,摇曳着平躺在了地面上,沾染上灰尘二三。 陈萍缓缓低下了头,显然是对方才自己的发挥不甚满意。 …… “哐、哐。”两声震颤巨响随即诞生。 山谷之中,地动山摇的险状再起,却与先前单纯的蛮力崩坏不同。 陈萍身后的两座小山丘,此刻不知是受到了何种力量打压的缘故,转瞬之间竟已然被移为了平地。 庞大的带着腐朽气息的能量从鬼修罗的脚下溢出,雄浑得若滔滔洪水一般涌向四处,侵蚀着哀牢山腹地的每一寸土壤。 先前着急忙慌跑路的李来福、陈白二人,此刻也早已被汹涌能量所包围圈。 本应该越跑越远的两人,除了李来福现如今还能勉强凭借着自身强劲的修为迈开步子外,修为弱些的玉面少年,此时早已被鬼修罗所散发出的粘人气机沾染,两腿无力,如同陷入泥沼一般,一时间再也没能拔出来。 “小子,你怎么样?”察觉到两腿变得愈发沉重的李来福,第一时间将视线看向了位于自己身后的少年,随即有些担忧的问道。 陈白的眼神中并无多少惊恐神色,面对漆黑不见五指的阴暗环境,曾几何时也会因为惧怕蜷缩成一团的少年,在经历了一番探险历练之后,早已成熟。 现如今的他,绝不会再因为身陷险境而感到担忧困扰。 恰恰相反,如今的他能够享受任何困难所带来的磨砺,并尝试让自己在逆境中砥砺前行。 “我没事,大总管你往前走就是了,不必管我!”陈白高声回话道,他显然正在用吃奶的力气尝试挣脱脚下气机的束缚。 故而,一时之间,原本应积极向上的言论,听在李来福耳中竟显得有些怨气。 “你确定?”李来福的声音再度响起,胖子显然有些疑惑。 “确定!”陈白咬牙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力量感与怨气。 很显然,在与这场与邪恶气机较劲的过程中,陈白绝无认输打算。 李来福回过味儿来,在感受到陈白的坚持之后,胖子没来由点了点头。 “不错!”李来福感慨道。 他对少年竖起了一根大拇指,却也并未因此而放缓脚下步伐。 “啊呀呀!”陈白发出一声嘶吼。 声音听上去还多少有些孩子气的少年憋红了脸,总算是不负所望,向前迈出了大大一步。 “砰!”一声气爆巨响声,瞬间自陈白的身后响起。 胖子循声望去,陈萍并未给小鸟村以及那尊巨大的修罗投影任何喘息间隙,他的身影骤然向前提速狂奔,整个人在黑暗下带出了一道极为耀眼的青色光芒。 李来福被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向来小心谨慎的王府老人,见惯了各种大场面,此时此刻自然也心中清楚,时机到了! 胖子下定了决心。 转过身,屏息,凝神,李来福体表的金光骤起,重达数百斤的身影突然提速,猛然间朝着反方向的山谷中央直直奔去。 他扔下了左右手之中,原本一边提了一个的倒霉亭卒,果断到几乎毫无犹豫。 吕重三和吕四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早就已经被吓破了胆的两个人此刻甚至连一声“诶呦”都发不出来,直接便被那具修罗投影所散发出的泥泞腐气所纠缠,逐渐变得沉沦。 如果李来福此行一去不返,准备的攻势等下也毫无成效的话。那毋庸置疑,这两个倒在这里的可怜虫,便注定了窒息而亡的结局。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在这等恐怖的局面下想要靠自己挣扎求活,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陈萍的身影转瞬之间便抵近了那道修罗投影,少年的手掌悄然化拳,他丝毫不在乎一侧此刻正虎视眈眈的兵主傀儡,只是作势要一拳直接捶打在磅礴巨像的腹部。 能砸一个是一个! 陈萍心中想到。 经历了这么多日的憋屈,少年属实是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失去的了。 他明明本就一无所有,却又总被别有用心之人惦记。 时至今日,仿佛陈萍的人生已经彻底的陷入了一个走不出来的死循环。 总是在一线生死之间翻覆横跳,上下盘桓! 定睛看去。 手掌指尖之上,陈萍将手中圣人玉坠强横催动,片刻之后,便有一条状若金色游龙的细微灵气,被少年从小小玉佩之中逼出,最终盘绕在了陈萍的五指指缝之间。 气机幻化出的小龙看起来颇有些傲慢。 仿佛是在居高临下,小小的游龙气机充满自信的审视着面前的两尊庞然巨物,丝毫没有半分自惭形秽的表现。 也许,这就是林生淮所赠玉佩之中,属于圣人本源之气的真正威势吧。 这枚玉坠之上的所有气机,实则是产自于南方圣人心头之上的一滴心头血,可以说算得上是林生淮这辈子,全身上下能产出的最宝贵的一样东西了。 心头血! 呕心沥血呕的,就是心头血! 这可是每个人生命的精华啊! 这枚玉坠,是一位圣人毕生的心血结晶,可挽狂澜之既倒,能扶大厦之将倾。 若是以此来结合万千英魂的夙愿共同使用…… 那效果,不可估量! “砰!”一道金光骤然炸开。 正当天上众人,此刻全然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陈萍身上之时。 突然,一道红光豁然自兵主神傀儡的身上亮起,刹那便将傀儡的整只手掌所覆盖。 “嘶。”一阵吃痛声自居中男子的口中响起,显然是受伤不轻。 扶桑三兄弟此刻全都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巴。 原本毫无防备的三人,对现如今所发生的这些事情,很显然仍处于一种懵逼之中。 视线所及之处,李来福气行“金刚法”,体表金光灿璨,胖子以一个少有的“金刚怒目相”示人,气势十足。 方才的一击。 李来福全程选择以暗劲隐忍、崩劲爆发。 在完全未被对方四人察觉的前提下。 胖子竭尽全力的一击之威,竟是直接将那座握住了兵主神利刃,且由三位五境强者合力才形成的庞大傀儡,右手大拇指关节处,给硬生生的掰断了! 兵主神利刃突兀的掉在了地上。 他李来福啊,出手相当会找时机。 正所谓极致的机会主义者…… 不胜不出,出则必胜!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小游龙 李来福与陈萍相处多年,二人之间的默契本就不凡。 至少与扶桑四人不同,李来福总是能够在陈萍最需要他的时候挺身而出 当然,童子尿那一回例外! 原本想要趁着陈萍挥拳间隙偷袭的三兄弟,此时此刻也不禁被撞得有些懵了,巨人傀儡后退两步,而后便学着居中男子的样子,用左手抓着右手拇指处痛苦蹲下。 “啊……”天上男人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神色惨白的男子捂住自己的手指,脸上情绪难以言喻。 俗话说得好,十指连心! 这般钻心的疼痛从傀儡的身上转移,涌上居中的扶桑人心头之时,男子的情绪自然是崩溃的。 不过好在这些伤害都是虚拟的,虽说傀儡的指节断裂导致了兵主神利器脱落,但操控者并未受到实际伤害。只是体内行气的过程被李来福打乱,故而此刻居中男子右手拇指的关节处有些撕裂的剧痛感罢了。 李来福的几百斤肥肉那可不是白吃的! 他瞅准时机,一下撞在兵主傀儡手上,便将天上四人的谋划给彻底打乱。 下一刻,胖子继续步步紧逼,好不容易找到了插手空当的李来福,怎会放弃这样好的机会。 抬手,抡拳! 胖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朝着傀儡巨像奋力打去。 与此同时,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声响起,陈萍的身影总算是逼近了那尊高耸入云,以至于遮天蔽日的鬼修罗投影。 少年将早已攥紧到极致的拳头猛然挥下。 刹那之间,片刻之后,时空好似静止了! 高耸入云的巨像呆愣在当场,小小的金色游龙被陈萍巧妙的运功逼入巨像腹部,然后…… 仿佛就没有然后了! 陈萍这一击,既没有料想中的那样惊天动地,也没有如往常一般气势惊人,仿佛就只是很简单的一拳,除了速度会快些,力量会大些,就再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了。 远处的陈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先前从李来福身影暴走之时起,背着吕彻向前赶路的陈白便停在了原地,回过头想要看一眼身后的战场情况。 可是,在此时的玉面少年眼中,身后除却了无边的黑暗,以及两团散发着璀璨光辉的身影以外,他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了。 陈白还仅仅只是问心上境的修为,尚且还无法催动体内丹田气海引灵气上浮,故而也不能像陈萍那般借助玉佩灵气,强行提高目力。 不过好在,李来福身影在与那具兵主傀儡碰撞之时,产生的强烈金光持续了很久,如同一只明亮的小太阳一般,照亮了陈白的视线。 目之所及,是陈萍那无比坚韧的英俊脸庞,与那个碰撞在修罗巨像身上,短暂凝滞的修长身躯。 陈萍眨了眨眼睛,少年的身影向后方闪躲,仿佛是察觉到了前方修罗巨像即将的异动,他极为谨慎。 随着小小的游龙气机被陈萍逼入鬼修罗的体内。 片刻之后,巨像外层的铠甲竟仿佛是一块块被烈火炙烤到皲裂的石砖,迅速地出现裂纹,而后碎裂。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鬼修罗腹部铠甲散落一地! 一块块被磅礴气机碾压到凝实状态的装甲,最终化作一团黑气,消散在了黑暗之中。 在陈萍的小小气机运作下,巨物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陈萍的嘴角悄然间闪过了一丝笑意,他扔掉了手中玉坠,整个人的身影向着后方飞速的飘逸而去,右手五指指尖之上,不知何时竟又漂浮起了一条金色小龙,在指尖缝隙中盘桓不止。 下一刻。 “吼!”一声龙鸣,突兀自修罗巨像的体内响起,声音震耳欲聋。 少年身形落地,脚尖点地的陈萍并未有任何犹豫,身影继续不顾一切的朝后方倒掠出去,身形好似一片风中落叶般诡异灵动。 已经与那座巨像拉开了五十丈距离的陈萍,此刻仿佛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在听到了那声剧烈的龙鸣之后,他仍旧选择朝后方拉开距离。 原本还打算在兵主傀儡身上多锤几拳的李来福,见此场景不禁心中一震。 陈萍可是向来大胆,他最喜欢剑走偏锋了! 此时退却意味着什么? 结果不言而喻。 二话不说,李来福的身影也火速的朝着后方倒掠出去,并未给天上三人任何反应的机会,刹那之后便飞至陈白身旁,归位后将两个被自己扔在地上的倒霉蛋一一提起。 陈白此刻仍旧在关注着身后的动静,少年目不转睛,仿佛很奇怪将要发生些什么。 “愣着干嘛,还不快跑?”李来福的声音从陈白的身后响起,胖子的神色焦急。 先前的李来福之所以没有使用大量气机遁空离去,自然是为了和陈白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以免现如今修为不足的少年被后方战斗的气息波及,死得不明不白。 再者,胖子不跑太快,没准也能在关键时刻帮上陈萍一把,就像先前那样。 可是现在,带头跑路的,是陈萍啊! 向来了解少年心性,看着陈萍长大的李来福心中自然清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随着脚下原本似泥沼般的气息,因为陈萍这一击而变得逐渐消散,李来福不顾一切的朝前方狂奔。 仅仅只是两个眨眼的功夫,胖子身影便飞掠出去近三十丈。 松手,李来福将两个方才总算喘上些气来的倒霉蛋,给再度随手扔开,整个人眉头一皱,折身朝后方跑去。 身后,陈白在听到了李来福的话后,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这也符合少年以往的个性。 木讷! 直到陈白看到了李来福的身影迅速远走,少年这才回过神来。 抬腿跑路? 受到了修罗气机影响的少年,此时此刻,依旧行动有些吃力! 虽然鬼修罗的气机输送已经在陈萍的一招之下逐渐放缓,脚下的气海泥沼也在逐渐干涸。 可是陈白的修为太低,即便如此,短时间内,玉面少年也依旧会受到很多影响。 李来福匆匆朝陈白跑去,两个奋力狂奔的身影,随着时间一丝一毫的流逝,终于在一处山坡上相会。 他们正准备一块儿继续往前跑。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胖子的瞳孔猛然收缩,一道金光迅速从李来福的体内迅速膨胀,将身前的两人包裹在了一起。 金刚法光速现世! 此时此刻,就在陈白身后,半空之上…… 一团如太阳般炙热的光团憾然炸开! 有一条巨龙破茧而出,发出了一声响彻天地的龙鸣! 天地震荡!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总算是等到这一刻了! 巨大修罗投影后撤一步,原本粗壮的中腹位置被陈萍的这股力道直接砸穿,气浪翻涌而出,竟瞬间将站在一旁的兵主神傀儡掀翻在地。 高达百丈的兵主傀儡由于事发突然的缘故,根本来不及反应,巨大战兵用后背着陆,姿态好不狼狈。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山林愈碎。 山谷中砂石横飞,谷内的树木顿时被突然倒下的庞然大物给一一砸断,木头折裂的声音此起彼伏,伴着向四周冲撞而去的蛮横气机,整座哀牢山腹地,瞬间杀机四伏。 李来福方才着急忙慌的挤出来的金刚护罩,此刻总算是派上了大用场! 一块块细碎的树木、飞石从三人的头顶之上掠过,速度之快,不免会传出一阵气爆音鸣,咧咧声响。 玉面少年缩了缩脖子,陈白的面色微变,此刻汗水早已浸透了后背。 因为黑暗的原因,陈白根本看不清头顶之上掠过的都是些什么,只是觉得它们速度很快,很吓人! 李来福皱了皱眉头,胖子的神情有些疑惑。 不对呀! 虽说陈萍的这一击十分强大,轰击在鬼修罗身上,也实属效果惊人。 可是,他跑什么? 就这种程度的波及,陈萍就算是失去了所有的圣人馈赠,单凭“化力法”抵御,难道还不行? 为什么还要一口气跑出去那么远呢? 李来福无法理解。 此时此刻,陈萍的身影已然距离那座气浪爆发的中心,有了足足两百余丈的距离。 脚跟落地的少年闲庭信步,显然是并未受到这道蛮横气浪的任何影响,此刻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处的那道耀眼光团,嘴角泛起了一抹淡淡微笑。 还好! 此招过后,自己便不会再惧怕后续一剑无法命中的情况发生了! 鬼修罗受到重创,显然动作已经变得迟缓。 现在不出手,更待何时? 陈萍的目光落在了一旁,一柄被巨像弹飞后,躺得四平八稳的长剑,此刻就等候在少年的身侧。 蹲下身,陈萍用左手缓缓地握住了那柄剑的剑柄,少年长舒出一口气。 总算是等到这一刻了! 看着手里的这柄异常沉重的宝剑,陈萍的心情就从来没有像现如今这般轻松过。 自打那日,在哀牢山外被宁辰告知了山中内幕以后,连日来淡淡陈萍一行人奔波于山林之间,受尽了苦难与压力,饱尝了危机与愤恨。 时至今日! …… 一时间,陈萍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片段,令他不禁暗自叹息。 突然,少年握剑的手猛地拧紧,他将长剑反手而握,横于身前,眸中闪过了一道压力卸去之后的畅快。 来吧,让我也见识见识这一剑,看看它到底是不是天底下最强? 陈萍心中舒畅道。 他将携有游龙气机的右手,缓缓地捋过身前长剑的利刃。 一道道的血痕迅速的染红了英魂剑剑身,金色游龙化作虚无,伴随着鲜红血迹汇聚于长剑之上。 小鸟村神色一紧。 原本动用了绝杀底牌,准备对陈萍赶尽杀绝的老人现如今也有些懵了。 他是真的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少年竟还能在失去了礼王剑庇佑后,汇聚起如此强大的能量来。 感受着身下修罗巨像此刻正在逐渐衰弱的意念,小鸟存的心中绝不轻松。 看着远处白衣少年手中的那道光剑,扶桑老者皱起了眉头,脑中不禁泛起了嘀咕来。 “这是要干什么?”小鸟村十分不解,他实在想不明白,此刻正在摆弄着那柄破剑的少年,究竟想要对自己做些什么。 就凭那么一根废铁打造的破剑,还想要反了天不成? 扶桑老者猛地运起一气,与修罗签订了生死契约的老人虽然同身下的这尊妖魔同生共死,却并不会受到其伤势牵连的反噬。 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由于老者与身下修罗同生共死的缘故,二者可以互相在对方虚弱之时,为彼此注入气机护体,就如同现在这般! 六境修为的小鸟村将全身近五成的功力,全然都注入到了身下的修罗体内,在弥补了修罗伤势的同时,为这尊传说中足矣匹敌三名中原六境巅峰的强大妖神,一时间挽住了颓势。 这还是小鸟村第一次携带着这尊修罗“祖宗”降临! 他其实也并不清楚将会发生些什么。 …… 百年前,在突破了六境修为之后,小鸟村便名正言顺的获得了与魔神签订契约的资格。但也就是在那一日,天皇亲自来访,问了他一个很微妙的问题。 他说:“小鸟君,你会想家吗?” 小鸟村自然的回复说,“不会” 天皇又问,“那你愿意效忠于我吗?” 小鸟村那时候还是个愣头青,当时年纪还不满耄耋的“小伙子”懂什么? 他只会修炼! 于是,小鸟村立马点了点头。 “我愿意,天皇陛下!”小鸟村义正言辞道。 他时至今日还记得那日的彼此双方都说了些什么…… “那你愿意无条件效忠于我吗?”天皇磨磨唧唧,继续在文字功夫上给小鸟村挖坑。 可是…… 那时候的小鸟村还是天皇的虔诚信徒,他以为天皇这么问,是要给自己委以光荣的重任了,整个人便傻傻的继续点头。 “陛下,当然!”小鸟村说道。 再然后,神秘的天皇便拿住了小鸟村的把柄。 二人交谈的所有内容,全都被一枚来自域外的留影水晶给刻录了下来,根本容不得他半分反悔。 最终,在整个扶桑长老殿的压迫下,天皇让小鸟村独自一人跨国重洋,来到了这片鸟不拉屎的异域大山之中,一住…… 便是百年!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天皇对小鸟村的预谋只是表面,而他真正的预谋,实则是针对于整个夏族! 那时,先前的修罗契约签订者,正好因为某些原因,死在了当时华夏的东方圣人手上。 扶桑一族正好空出了一个修罗位置,需要有人继承。 而那时,恰好西山的鬼魅,也正在策划一个长达百年的诡计。 它们一直想寻找一个,可以彻底冲破夏族“余阳关”封锁线的契机! 需要一个,能够里应外合,可以真正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精妙布局! 于是,小鸟村就被安排到了这儿…… 最终与第三尊修罗“心腹”签下了血契。 小鸟村从此再也没有了回头路,与修罗签订血契是一件要求十分苛刻的事。 它不需要契约的签订者需达到六阶金甲境,而且还会直接导致小鸟村无法自由活动。 当然了,这并不是因为老人不能活动,而是他一但动了…… 就会地动山摇! 于是,置身于中原腹地的小鸟村从此以后自然不敢妄动,他知道,动则必死! 直到今天! 百年来,只有老人自己才知道自己的苦涩…… 他同样也积蓄了满腔怨气,想要发泄!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来了 虽然小鸟村对修罗巨像的操纵尚未成熟,却仍不惧怕陈萍的手段,他看着那个手握光剑的少年,嘴角闪过一丝轻笑。 “就只是这样么?”扶桑老者喃喃自语,他大手一挥便是一道磅礴的气机屏障凭空产生,矗立在巨像身前,将少年与那修罗投影层层隔开。 陈萍目光如炬,少年只是握剑凝神,整个人对前方发生的种种一切并未在意。 既是世间最强一剑,何须花里胡哨? “借我剑来!”陈萍怒喝一声,两道剑眉骤然间耸起,若两条沟壑朝天而置。 身后,有一只大手恍然间仿佛搭在了少年的肩头。 宁辰出现在陈萍身后,笑意真诚,饱含欣慰。 “来了!”披甲汉子笑言。 霎时之间,片刻之内。 陈萍忽然感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越来越多,身上的担子也变得越来越重。 “来了。” “我来了!” “还有我!” “我也来了!” “我……” 一个又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自少年的耳畔响起,铿锵有力! 陈萍闭上了眼睛,静静聆听。 总有故人心头过,此去剑走几秋寒? 耳畔的风声萧瑟!良久,陈萍缓缓睁开了紧闭已久的双眸,这才恍然发现,肩上其实什么也没有。 万千负担被少年从身上卸下,陈萍释然! 曾经,有一位前辈曾在书中说过一句“此剑抚平天下不平事,此剑无愧人间有愧人!”,受到了很多人的喜爱。 陈萍很向往! 那位前辈书中所描绘的江湖,很雄阔! 可是他,去不到! 十六岁继位礼王,十八岁剑出招摇,十九岁…… 剑落南海。 陈萍的一生,虽然很短暂,但其实也很壮丽。 前些日子,当少年在白沙镇学塾里与张诚想坐对饮时,便自那篇来历不明的书卷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他也曾陷入挣扎过,只是…… 陈萍仍不愿相信! 礼王陈萍葬西山,这七字断语。 可是,自打陈萍那日在哀牢山外接过了那柄由宁辰递来的剑,然后又听完了那个弯弯绕绕且充满了曲折的故事后,少年便知道,书上写的,大概是真的。 陈萍是何许人也? 信命,不认命! 肩上担子重? 不怕! 身后人指指点点? 无妨! 陈萍只是陈萍而已,现在握剑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一个少年。 一个身为人间君王的…… 少年! 陈萍眼神一凛。 下一刻,手中长剑突然迸发出金光万丈,若一颗黑夜中散发着灼热光辉的炽烈火球,传递出独属于少年的光与热。 “我有一剑,曾取自东海招摇之巅,剑名……礼!”少年轻声念叨,仿佛是在陈述一段很久远的经历,眸中闪过一丝回忆。 礼王剑不在了,陈萍也不知道它到底去向何地,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抛弃。 可是今天,当少年再次握住了这柄手中长剑的剑柄之时,他感觉一切都不重要了! 礼王剑是力量与身份的象征,也是正义与命运的烙印。 此剑不在,礼法还安在? 在! 礼王剑便在…… 陈萍心中大定,这些时日以来,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化就过眼烟云,负重前行的少年目光坚定,甩下了满身担子之后,陈萍终于重归六境巅峰! 少年笑着观望向远方的两尊巨像,陈萍朗声问道:“我这一剑,你们跑还是不跑?” 小鸟村沉默不语,扶桑老者感受着陈萍体内节节攀升的能量,瞳孔不禁迅速收缩。 “这怎么可能?”月代头男子惊呼出声来,心思活络的东洋人下意识就双腿一软。 “别动!”居中男人说道,方才将兵主利刃拾起的男人一把拉住了月代头的肩膀,生怕他自顾自跑路。 陈萍的气机继续飙升,一道桎梏被悄然打碎,丹田气海重塑,刹那在少年身下,化就一片汪洋。 “轰!”一声巨响传彻天际,远处被巨像遮掩住的天边,乌云散开。 千缕金光骤降! 一道冲破了虚空的巨大光柱,骤然穿透过万古岁月,笼罩在了持剑少年身上。 这一刻,陈萍登临七境! 御风而行,只手遮天! 陈萍没有过多犹豫,他按捺不住心中激动,迫不及待的将横在身前的长剑随手一抛。 英魂剑离手,在黑白交汇的天地间划过一道银色圆弧,而后旋转着飘落。 少年的身影临空而起,陈萍脚下生风,刹那间身形一闪而逝,转瞬及至长剑身后。 握拳拦腰,推掌向前! 陈萍体内的气机狂飙而出,此时此刻,被祈福的万千英魂寄予厚望的少年,总算是祭出了天地之间最强一剑。 此剑一出,刹那阴阳! 英魂剑携带着游龙气机与鲜血魂念骤然前出,速度并没有如旁观者料想的那般出众,只是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白圆弧,整支长剑的剑锋之上,如有气势万钧。 小鸟村尝试着拉拽起的第一道虚空屏障被剑锋前的外溢气机轻易崩碎,紧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 扶桑老者的眼神巨变。 原本只想要以碾压之姿出世,替西山吸引些火力的小鸟村,此刻万万没有想到。 自己会葬身于一个受尽算计的夏族小辈之手! 陈萍这一剑,可斩七境鬼神,区区六境修罗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那道向自己逐步推来的强横剑光,小鸟村目露绝望。 完了…… 若按现如今的情况发展下去,自己将必死无疑! 小鸟村心中恐惧。 陈萍所凝聚出的这道剑光气势如虹,虽然在速度上并不出众,却将“无懈可击”四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在连续突破了五道强横的气机屏障之后,此刻的剑光,气势丝毫不减来时半分! 而反观一座座厚重如山岳般的气机屏障,却全是在即将触碰到长剑的剑锋之时,便十分利落的憾然崩碎,根本对陈萍的这一剑,起不到任何阻隔效果。 怎么办? 小鸟村目光呆滞。 到了这一刻,扶桑老者想撂下挑子跑路,很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他将视线转向一边,与三名来自扶桑的勇士一一相对。 每个人的眼中,此刻都写满了恐慌。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咱俩命真好 小鸟村看着即将崩碎的最后两道屏障,无奈的老人朝三个小辈使了个眼色。 月代头顿时心中了然。 这是想让自己冲上去当炮灰啊! 不行不行。 聪明胆小的东洋人身影迅速后撤,想要快速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然而…… 一股拉力骤然从身后袭来。 身为大哥的居中男子早就猜到了月代头的想法,他已经做好了防备。 “大哥!”月代头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嘶吼,想要唤醒眼前这个发誓要效忠于天皇陛下的耿直男人。 可是,无济于事……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声骤然响起,身为三人中最年长的一位,东洋大哥眼神厌弃。 目露失望神色的男人并没有多说什么,时间紧急,他只是拉着怯懦男人胸前的衣服领子,快速回到了原位。 兵主傀儡终究还是正面迎了上去,忠诚男人手持半神器,想要硬撼这道由禹州君王凝结而出的恐怖剑气。 “呯…”脆鸣声顷刻响起,陈萍一击冲破了最后一道屏障后毫无凝滞,瞬间便撞在了赶来抵御的兵甲傀儡的战刃之上。 “噌…”一道兵刃划过的声音回荡耳边。 刹那之间,一团团凌乱的灰白色气体莫名浮现,转瞬自两柄战刃接触的中心迸发而出,刹那铺满天际。 远处,李来福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一幕,胖子情不自禁的揉了揉眼睛,双目不觉间有些湿润。 七境巅峰?! 这可是两界断裂后的第一人呐。 礼王陈萍成功了?! 随着“嘎巴”一声巨响,兵主傀儡手中的半神器竟是憾然折断,银色的剑光穿透了硕大的傀儡的胸膛,一剑之威,连破六境屏障七道、半神器一柄、金甲傀儡一尊、斩杀五境仙人三位,甚至…… 还没完! 看着眼前这座悄然消散的兵主巨像,小鸟村神色慌张,在这等危急关头,蛰伏于哀牢山中近百年的老者,只感到身下一阵尿急。 这是鬼修罗传递给他的情绪…… 那道剑光之上的气势并没有较之前衰弱多少。 人世间最强悍的兵器之一,半神武“兵主神刃”,也只是阻挡了那道强烈剑光不过两次呼吸的时间而已。 要知道,那可是就连七境圣人也需要暂避锋芒的神兵利器啊,是真正属于上界的宝贝,产自于一位半步神阶的扶桑先祖之手。 难以想象,天底下究竟还有谁能够敌得过陈萍这一剑? 银白光影划过黑暗,蕴藏其内的,是蕴含了圣人林生淮毕生精华的游龙气机,与那万千英魂七百年来所积存的浩然正气。 这一剑,并不是神的剑,却能够泯灭神。 它代表着千万人的真实意志,是堂堂正正的,人间第一剑! “诸位放心,陈萍一定竭尽所能,用手中剑,劈开这座哀牢山!”那日的话犹在耳畔回响,站在距离修罗巨像二百余丈外的少年缓缓起抬手,而后向身前斜下方猛地压去。 银白剑光急转直下,伴随着陈萍手上的动作,刹那洞穿了巨人胸膛。 小鸟村瞪大了眼睛,由于生死契约的缘故,此刻的他虽然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身上的气血却在迅速流失。 这可都是生命力啊…… 完了! 小鸟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他不甘心!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没机会了。 陈萍祭出的剑气过于强大,甚至于还没有等小鸟村彻底熟悉驾驭身下修罗的技巧,就已经饮恨而亡。 扶桑老者的脚下突兀一软,整个人如同一片风中落叶,在失去了气机支撑后,朝下方飘落而去。 站在远处的陈萍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说话。 少年只是长舒出一口气。 真是畅快! 连日来的痛苦消散如烟,陈萍跌坐在了地上,少年的唇角含笑,并没有去理会那场即将要到来的风暴。 这一剑既是世间第一剑,挥出即死又如何? 是我陈萍祭出的,足矣! 岂不闻:朝闻道,夕死可矣! 少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原本在空中逐渐跌落的那道银白剑光竟是自半空骤然炸开。 磅礴能量倾泻而出,瞬间便汇聚为一个巨大的气浪旋涡,近乎与天地齐平。 有人问: 天有多高? 答曰: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丈! 地有多厚? 复答曰:亦然! 这一日,原本与山河下界早已割裂的另一个世界之中,突然也刮起了一阵狂风,来自玉皇天下。 在断剑人皇新立的墓碑跟前,有不屈意念拔地而起,妄想再登玉皇天! “张百忍,你做梦。”一道雄浑声音从玉皇天上天外天传来,响彻整个玉皇天下,带着几分震怒与骇然。 一个与断剑人皇斗了大半辈子的黑面男子,不惜硬抗位面限制,也要在玉皇天下幻化出半张脸来,他眼神愤恨,恶狠狠地盯着那座人皇的墓碑。 “休要以为剑开玉皇天是你的特权,若再有违逆,定要将你神魂俱灭。”黑面男子高声喝道,语气威严。 一道剑气突然自坟墓内冲出,掀翻了墓顶之上厚重的封土,朝天空射去。 “你?”半张黑面神色震惊,显然是没有想到,会被已经身陨的张百忍以此等手段算计。 片刻之后,张百忍墓中残存的剑气刺破了那半张强行下界的黝黑面庞,人皇感知到了一切,突然自陈萍的识海中发出了阵阵笑声,十分爽朗。 “怎么了前辈?”陈萍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有人干了件蠢事儿,破相了。”张百忍笑的合不拢嘴,直接将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陈萍此刻显然并不明白人皇前辈在笑些什么,别人破相了这种事…… 很好笑吗? 少年有些无奈。 “我要死了,前辈。”陈萍说道,语气略有些失落,他累了。 张百忍点了点头。 “我知道。”人皇说道,却并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打算。 当然了,并不是张百忍不想出手,而是没必要。 现如今的人皇已然身陨,单靠寄生在陈萍心门识海中的残魂,怎可能敌得过即将到来的狂风? “动静这么大,你确实该死。”人皇淡淡说道,语气冷漠。 陈萍哑口无言。 …… 山外山,天外天,九州之上有神仙。 晴空一鹤排云上,紫袍天师欲出山。 刘长风骑在白鹤上,老人酒意早已散尽,在感受到西南方向的异动之后,早有准备的望气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灰褐色符箓,猛地朝着哀牢山方位掷去。 他要以天地龙脉之威势,强行保陈萍一命。 …… 识海内,张百忍没来由又嗤笑出声来,他看着眼前的这个面色凄苦的倒霉蛋。 人皇对陈萍幽幽笑道:“小伙子,咱俩命真好!” 九霄云外,一道身着青色长袍的俊美青年此刻正在向禹州中部,哀牢山方向飞跨而来。 刚在南海域外斩灭了两尊海妖霸主的林生淮脱身出来,便不顾一切的朝着陈萍所在方位赶去,身影若一道流星般强行冲破时空壁垒。 要杀陈萍? 他南方圣人,不答应!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将军山,动! 气浪旋涡逐渐膨胀,已然有了失控迹象。 骑鹤老人神色微凝,刘长风微微起手,掌心之上突然浮现起一道黑气。 “疾!”紫袍天师轻声喝道。 右手双指向前轻轻一点,刘长风体内真气下沉,黑气顿时破空而去。 九州之外,天下第一望气师凭借着龙脉走势,隔空从哀牢山外唤醒了一座名山。 霎时之间,禹州中部,与哀牢山山脉隔水相望的“将军山”突然被金光覆盖,整座大山蠢蠢欲动。 这是禹州百姓都耳熟能详的一座山,因其形象英武而得名。 远远望去,整座将军山就仿若一位执剑肃立的披甲男子,于澜沧江畔,穆然而驻。 这里曾经是许多中原南巡学子的必经之地,传颂有故事繁多。 然而今日,一个新的故事将在江水畔流传开来。 将军山,站了起来! 仿佛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缓步朝澜沧江对岸的哀牢山走去。 “噗呲、噗呲”两个震天响的水花声自澜沧江江面响起,蹚水过江的巨大石人,仿佛只是在雨后的小小水洼中走了两步,而后整条澜沧江便被它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再疾!”刘长风口中默念道,身在九州之外的老天师心念合一,此刻眉头微皱。 这么下去可不行,太慢了! 刘长风心中想到。 下一刻,巨大的石人突然一跃而起,甩开膀子朝着哀牢山腹地开始狂奔。 “砰、砰、砰。”巨人脚下踩过一座座巍峨山峰,身后掠过一条条深邃沟壑。 头颅处,一双闪过金光的双眸在巨人的脸上熠熠生辉,它目光炙热的看向远方,对那道银白色剑气所引发的气浪旋涡垂涎三尺。 陈萍身前,远处原本已然濒临崩溃的英魂剑在此刻骤然碎裂,剑身顿时化作一团齑粉,剑柄碎裂成百段细片。 少年的瞳孔猛地收缩,感受着身前愈发强烈的气浪撕扯,陈萍毋庸置疑已经失去了一切自保的底牌。 少年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真的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那就让它成为最从容的时刻! 陈萍心中想道。 少年随手一指,最后仅存的一丝气机开始从陈萍的体内脱离,朝着远处斜对面山坡上的李来福几人飞去。 不重要了! 反正多了这些东西傍身也不能活命,倒不如省出来,让胖子他们尽可能的活下去。 陈萍的嘴角悄然浮现起了一抹释然笑意,少年感受着撕痛自己脸颊、手臂、脚腕、双耳等处的磅礴气机,心中突然变得有些轻松。 “王爷……”李来福的声音自远处山腰上响起,十分沉重。 胖子的两眼瞪得老大,在察觉到陈萍放弃了全身灵气之后,一阵不好的预感霎时间涌上了李来福心头。 陈萍笑着点了点头,仿佛是在向李来福致意。 “活下去!”少年说道,语气平淡。 生死一线,陈萍自然感受到了背后正在奔赴而来的那座巨大山峦,可是他觉得…… 可能赶不上了。 心门内,人皇目光凝重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方才还笑着和少年打趣的天神残魂,此刻也不禁哑然。 也许的确是赶不上了! 张百忍苦笑着摇了摇头。 开了天人视角的天神残魄发出了一声长叹,没有多说什么,人皇只是暗自隐去了身形。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气浪旋涡如约炸开。 转瞬之间,乱飞的气机涌向四面八方,拧碎了无数乱石沙木。 原本汇为一点的汹涌能量散落一地,若脱缰的野马般,伴着气机洪流横冲直撞。 想来,即便是数十万大岷骑兵一齐冲锋,声势也不过如此了。 李来福还想要向陈萍所在方向靠拢,胖子甚至不惜放弃陈白、吕彻以及后方的那几名倒霉亭卒的性命,也要挣扎着去拯救自家主子。 然而…… 这风实在是太大了。 撑着硕大气机屏障的李来福受飓风阻碍,寸步难行! 他只能看着陈萍那单薄的身影被气浪吞没,却什么也做不了。 “啊!”李来福发出了一声绝望怒吼,胖子一时间想要将自己方才强撑起来的气机屏障回收,消除前进阻力后,继续赶赴陈萍所在方位。 然而,这不现实! 眼前的世界,狂风怒吼,沙尘满天。 李来福感受着那一道道撞击在自己金刚屏障上的气浪,心中不禁骇然。 若是自己此番没能在最后关头,得到陈萍最后所赠予的这些保命气机的话,恐怕…… 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李来福倒吸了一口凉气,胖子的双脚猛地下扎,终归还是没有铤而走险,他脸上的肥肉颤抖,眼神中写满了不甘与失落。 “小萍……”李来福轻哭出声来,两滴滚烫泪水悄然自胖子的眼角处滑落,滴在了脚下的红土地上,留下两道微痕。 他的视线总是会时不时的扫向一边,哪怕此时此刻的李来福,自己也并不算安全。 “砰!”又是一阵剧烈的炸响自旋涡核心处传来,落在了李来福耳中,有些刺痛了胖子此刻敏感的神经。 李来福打了一个哆嗦,胖子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赶忙加大了体内金刚法的运作。 一时间,金光护罩熠熠生辉,与外界气流、飞石相碰撞,发出剧烈音鸣。 正在强撑的胖子咬紧了牙关! …… 云霄之上,刘长风在感受到九州之外的情况后,紫袍天师不禁皱紧了眉头,他已经感受不到哀牢山中任何属于陈萍的气运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划破长空的紫色光焰,须臾之间已然冲到了那少年的身影之前,展现出了极为强烈的抵抗姿态。 “迟了……”老天师轻叹一声,神色略有些惋惜,他理了理方才由于投掷符箓而用力过猛的胳膊肘,缓缓摇了摇头。 将军山飞身而起,以凶悍之姿,奋力的朝那座可以随意将五境仙人给大卸八块儿的气浪旋涡中心撞去。 山岳之威势,同样遮云蔽日! “落!”万里之外的刘长风轻喝一声。 下一刻,巨大山人凌空而落,直直滑向了位于陈萍先前所处位置身前的山谷平原之上。 石人张开了手臂,做抗风势! “轰!” 滔天身影骤然坠地,掀起的气浪竟是直接与那一剑的残存气机撞在了一起,两相削弱,巨大石人应声挡在了陈萍身前,少年状况…… 犹未可知!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南客的风流往事 飓风冲过了山峰石人的头顶,蜿蜒而上,径自向云端击去。 陈萍有些木然地睁开了眼睛,身前出现的一道身影,是一个身着紫色长裙的艳丽女子——赵南客。 “你怎么在这儿?”少年有些惊讶,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赵南客方才为陈萍抵挡了半天的汹涌气浪,此刻这位才跻身龙门境的女子气息凌乱,头上发丝仿佛炸开一般,她媚笑一声,扭过头来。 “奴家这不是怕小公子出现意外嘛!”妖艳女子嬉笑道,她迈着轻盈的叠步朝陈萍走来,眼神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陈萍有些不知所措,他表情尴尬地四下张望,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论关系,曾身为四境上品修士的赵南客,自然是整个禹州城中实力最为出众的女子。 陈萍与之相识,其实很正常! 但是由于这位女子的私生活嘛…… 传闻中属实有点儿不太检点。 故而,一直身为一个“乖宝宝”的陈萍,也自然与她没有任何的私交,只能说面子上较为熟络罢了。 这个开了惊云酒馆的老板娘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陈萍心中不知。 只是少年知道,对于她的未卜先知,突然来到此地…… 背后,准没好事! 身为禹州城中公认的风骚女子之最,赵南客的石榴裙下,总是能围满观众。 禹州城中的酒肆茶楼,前两年还有一伙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专门评选胭脂。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评选”可不是指比哪位女子脸上的胭脂名贵,亦或是脸蛋生的好看。 而是…… 谁脸蛋儿上的胭脂最好吃! 一般人家女子,谁天天这么不正经的请人吃脸上的胭脂啊? 这对正常人而言,自然是没法评的。 结果到了最后,这场起源于不正当场合的口头评述,也就十分自然的演变成了一场事关纨绔子弟名声的“风尘女子大比武”! 唯有类似于赵南客这般花枝招展的雌孔雀,传言最是耐不住寂寞…… 最终竟在一轮轮的淘汰后,当选了那次大会的头榜头名,被一群整日流落于街头巷尾,找不到媳妇儿的糟汉子们大肆调侃。 据传言,当时的禹州城中,有近乎半数修行家族公子哥儿,都在某些层面上,与之有染。 这不得不让人想入非非么…… 赵南客这得是生的多美啊? 竟能让如此之多的吃遍天下、啥都见过、啥也不缺…… 甚至家中还供着几尊活阎王的世家子弟,这般痴迷。 于是,一些大都没尝过女人味儿的糟汉子们,一时间竟在禹州城中,掀起了一股追捧赵南客的炙热狂潮。 从此以后,赵南客这个名字,在整个禹州地带,也都算得上是响亮了。 甚至于,传到了后面,竟还带了点儿美化的意味! 寻常家里的女子,往往都会习惯性的在一些十分特殊的时刻,问些类似于“我与赵南客相比谁美?”或是“我脸上的胭脂和赵南客的比谁甜?”之类的问题,以此来考察自家男人的内心是否还忠诚,两人的感情是否还牢靠。 当然,由此自然也酿就了一些惨案,不过嘛…… 对比于之前,也挺热闹的! … “喂,你在想什么呢?”赵南客的身影缓步来到了陈萍身边,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身着白衣的少年,而后妩媚一笑,说道。 陈萍的思绪立马被拉回到了现实。 脑子里想了一堆乱七八糟事情的陈萍摇了摇脑袋,少年下意识紧张说道:“没有,没什么。” 陈萍面容拘谨,整张面孔不禁绷住。 赵南客发出了一阵轻快的吟笑,她见这个长相俊秀的少年神色拘谨,也是不由得下意识想要调戏一番。 “来,姐姐看看这小脸蛋儿……”赵南客抬起了一根手指,作势要朝陈萍的脸上戳去。 少年下意识就要躲闪。 “诶呦,还知道害羞嘛!”赵南客的笑声更大了,显然是对陈萍的行为举止十分满意。 陈萍理了理思绪,少年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屏住呼吸,抬头正视身前女子,而后缓缓吐气。 “你来干什么?”陈萍开口问道。 赵南客没有正面回答少年的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少年此刻认真的样子,十分欣赏的点了点头。 “你来干什么?”陈萍第二次开口问道,还是先前的话,底气却显然不如方才扎实。 赵南客摇了摇头,风骚女子继续上前一步,优美的双峰距离陈萍的身子只有不到一尺距离。 少年吓得赶忙后撤一步。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陈萍口中默念道,一时间双眉紧皱的少年,微微闭眼,内心已然是惊涛骇浪。 陈萍险些道心大乱。 “唉,真是无趣!”赵南客发出一声感慨,眼中神色仿佛略有一丝不悦。 她带着些失望开口说道:“既然你不能欣赏姐的美,那就……” 赵南客顿了顿,她神色一怔,仿佛有半句话卡在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下一刻,女子的眼底处突然浮现起一抹杀机,五指悄然在身下拧成三爪,面色瞬间由红润变得青黑。 说时迟,那时快! 妖艳女子的表情剧变,她突然发出了一声怒吼,旋即沉声喝道:“不懂得欣赏的坏种,去死吧。” 下一刻,一双纤细的如同竹竿般羸弱的手,瞬间被赵南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就那样直直的掐在了陈萍的脖子上,将原本身为一方人间君王的少年,给强行拖离了地面。 陈萍眼神泛白,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方才为何救我?”陈萍竭尽全力,从牙缝中挤出了这样几个字,眼神中有些迷茫。 赵南客突然嗤笑出声来。 “有人出了宝贝要买你的命,我得亲手摘下你的人头才好。”妩媚女子狞笑着说道,此刻的她神情张狂,显然是已经被某种邪恶的力量控制了自身,手上力道十分蛮横。 …… 与此同时,南海之滨,禹州城! 城外,在去往大青山深处的绵延小径上,有一架马车正在一片秋黄中缓缓穿行。 陈云螭静坐在车厢里。随着哀牢山中赵南客的情绪突然失控,这个相貌硬朗的男人仿佛是感受到了些什么问题,他的嘴角悄然泛起了一抹冷笑。 这位号称纵横南国第一人的谋士,没来由的自言自语道:“赵南客,聪明反被聪明误,看来你还是个蠢女人啊。那丹药的味儿,你是当真尝不出些问题来么?” 纵横家冷笑,他暗自点了点头,大局已定! “你死定了。”陈云螭淡淡说道,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很平常很平常的事…… ------------ 第一百一十八章 “辉煌将军” 大岷西境,余阳关。 身形已然佝偻的何照夜,终究还是没能给予那红袍少年一个能够令其满意的成人礼。 何晨风眼神怨毒,这个性格外向到看上去多少有些自来熟的少年,为了报复这个拿自己的成人礼不当回事儿的爷爷,便自顾自的扭过了头去,不再与何照夜说话。 “乖孙儿,生气了?”何照夜感受到了少年的脾气,老人笑眯眯的抬眼望去,将一只手搭在了何晨风的肩头。 少年不耐烦的甩开了老人的攀附,何晨风有些不开心道:“爷爷不给我取一个好听的字,我就不理爷爷了!” 老人无奈。 “那爷爷……”何照夜想了想正要说话,却欲言又止。 老人的视线微微向下倾斜,心中突然生出一计,他悠然一笑。 “我说乖孙儿啊,你不就是嫌弃爷爷取的字不够威武霸气吗?这多好解决啊!”何照夜大笑着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原本眼神怨毒到一言不发的红袍少年,在听到了老人这番言语之后,不免眼前一亮。 “真的?”何晨风疑惑问道。 “什么真的假的?当然是真的啦!”何照夜笑意玩味,却还是装出了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准备胡说八道。 “咳、咳”老人用力清了清嗓子,仿佛是身处一个十分正式的场合,突然变得不苟言笑起来。 何照夜眼神一凛,他沉声问道:“小风,你最喜欢世人送予爷爷的哪个称号啊?” 何晨风闻言眼前一亮,脑中瞬间闪过了何照夜的许多霸气名号,却又转而变得有些迟疑。 少年缓缓低下了头,陷入沉思。 良久。 长相英武的红袍少年突然抬起了脑袋,他看着站在一旁的何照夜,义正言辞道:“爷爷,我当然还是最喜欢您‘辉煌将军’这个称号……多霸气啊!京城百姓都叫您何辉煌,因为是您的孙子,我走到哪都有人指着我说,快看快看,那是何辉煌何元帅的孙子,未来的封疆之才,倍儿有面儿。” 何照夜笑着点了点头。 “好嘛,何辉煌,何辉煌……”老人闻言,笑着反复念叨了一番,而后突然眼神一愣。 “等等,你这小兔崽子说什么呢?”何照夜仿佛反应过来了些什么,原本还神情自豪的老将军突然脸色一变,在察觉到被自家龟孙言语算计后的老人面色难堪,作势一把抓起了拄地长枪,抬手就要敲烂那红袍小子的两瓣儿屁股。 至于“辉煌将军”这个名号嘛…… 自然何照夜是引以为耻的! 这也是老人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愿意对外提及的一道伤疤。 一件事关自己清白声誉的…… 糗事! 众所周知,边关艰苦却也简单,何照夜坐镇余阳关多年,对外界琐事自然也是知之甚少。 而余阳关由于其所处位置据有一定的特殊性的缘故,对于绝大多数来到这里戍边的将士而言,这里大概就是人生的终点。 所以在男人扎堆的地方,一群大小伙子报团取暖,再加上生活环境单一,边关压力较大等因素,总会有那么几个害群之马出现,一个带歪一群…… 从前的将军对待此事往往都持一种绝不姑息的态度,一经查明就按其造成的恶劣影响从重查处,一缕斩首示众。 而这一切,一直持续到何照夜上台! 五十年前,还身为一个大小伙子的何照夜听从家族安排,孤身一人赶赴“余阳关”接任统领一职。 然而,刚到的第一天,余阳关就发生了一件,即便是时至今日再度提起,仍属极为轰动的大事! 一名隶属于余阳关重骑“甲字营”的优秀骑卒,由于长相俊秀的缘故,竟莫名梗死在了一名负责关内城防事务的校尉床上,事发突然,死状怪异。 而那一日,何照夜刚好从长辈手中接过这余阳关的统帅一职,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何照夜年轻气盛,听闻此事后立马下令彻查到底。 可是…… 有些事情就仿佛是一层遮羞布一般,在余阳关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总有太多人不愿意将之彻底捅破。 就如同那位一直将关系潜藏在水下的城防校尉一般,上下关系盘根错节,彻查过程十分坎坷…… 但是,在何照夜的一再坚持之下,整座余阳关内的腌臜脏事,终归还是被当时正年轻气盛的少年郎,给扒了个底儿朝天。 连根裤衩都不剩…… 正所谓,彻查、彻查! 那就是一查到底,就是不留余地! 最终,在经历一轮无比严厉的检举打击,年轻气盛的少年将军面前,竟是足足捆了五六百对儿所谓的“苦命鸳鸯”,按律当处以斩刑,悬其首级以示军威。 可是,明明已经把事情做绝了的何照夜,却在最后决断的时刻陷入了犹豫。 当他看到身前的练兵场上,那些跪满一地的可怜甲士,纷纷绝望的沉默着闭上了眼睛,少年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曾为整个夏族舍生忘死的英雄啊! 他们做出的腌臜事情,最起码在当初的何照夜眼中,罪不至死。 于是,他到头来,竟然一个人也没杀! 甚至于就连那位莫名致人梗死的校尉,何照夜也未曾追究他的责任。 边关压力已经够大了! 战争总是要死人的…… 自己能不杀便不杀了。 也许是当时的何照夜并不想滥用杀戮之权,亦或是那时的少年产生了一些怜悯包庇的心思。 此事过后,觉得事情有些不妥的何照夜居然还修书一封送往大岷国都,希望天子能够在这片偏僻的西山边境,开发出一处能够帮助戍边甲士,寄托孤独思念之情的特定场所。 也就是那些通俗意义上讲的,类似于大岷国都里夜夜笙歌,灯红酒绿的青楼、窑子一类。 毋庸置疑,此事一经在朝堂上曝光,顿时便引起了争端无数。 此其中,身为儒学大家兼文华殿大学士的太子少保,帝国股肱之臣:曹有望,曾上书怒批何照夜为“灰黄将军”,不禁谐音了其先祖的赐号“辉煌”两字,还巧妙地暗讽其明目张胆向朝廷讨要授权,欲经营灰产,从事颜色行业的下流行为。 如此一来,这“辉煌将军”的名号,也便在短时间内变成了何照夜无法拿掉的头衔,在帝国的大街小巷广为流传。 自此,满朝上下,举国皆知,有个荒唐的何家小辈,想要帮边关将士,排解情绪…… 何照夜百口难辩!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圣人到 望山台上,随着“嗖”的一声急响,何照夜拄在身前的长枪被老人猛地提起,而后便如约敲在了何晨风的屁股上。 “哎呦…”红袍少年发出了一声哀嚎,原本已经察觉到老人意图的少年,本想就着何照夜行动不便撒丫子跑路,却奈何身前站了一个与老人心意相通的高大护从。 李增一把擒住了想要溜之大吉的何晨风,中年护卫嘴里憋着笑,看着眼前这个祸从口出的少年,没来由觉得有些好笑。 灰黄将军这个名号都敢在何照夜跟前提起? 这得亏是老将军的亲孙子啊,差一点儿都不行。 他难道不知道,按照何照夜的古怪性子,可以忍得了别人骂他“何麻子”,却唯独不能容忍这“辉煌”二字,出现在自己跟前吗? 好吧,也许这小子的确是不知道。 毕竟,之前说过这话的蠢货,早都被砍了不知多少了咧…… 李增强忍住嘴角的笑意没有继续表露下去,待到何照夜用长枪敲了两下何晨风的屁股,老人大口喘着粗气,朝后方退了两步,他这才心领神会的准备放开这个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狂妄小子。 谁料? “别松手!”何照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十分铿锵有力,显然是打了一顿还依旧未能解气。 李增有些无奈,只得是继续控制住着这个没事儿找抽儿的臭小子,将他摁得动弹不得。 何晨风的心中传来一个不好的预感,红袍少年扭动着那对儿已经被打得有些麻木的屁股,他破天荒的开口哀求道:“爷爷饶我,爷爷饶我……” “饶你?”何照夜长呼出一口气,老人平稳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用那杆长枪充当拐杖,他犹豫了一番。 “目无尊长,混账东西!”何照夜终归还是没能战胜自己,他越想越气,旋即怒喝一声道。 下一刻,老人抓握住长枪的双手猛地拧紧,整个人竟是强行飞身而起,抬起一脚便朝着何晨风的屁股中间踹去。 少年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啊…”一声惨叫从何晨风的口中传来,老人终究还是一脚蹬在了他的屁股上,将少年踹的那是当下一紧。 老将军悠悠然问道:“怎么样,长记性了没?孙子……” 何照夜长枪拄地收腿站定,老人力道控制的恰到好处,既起到了惩戒作用,又不至于真伤到眼前的这个宝贝孙子。 “嘶……”何晨风深吸一口气,一道凉风从少年的喉头涌入肺腑,令他在愈发清醒的情况下,体验到了更为剧烈的疼痛。 “长记性了……”红袍少年艰难说道,眼角一时间含着些泪水。 “唉。”何晨风长叹一声,少年低下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来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爷爷竟是一个如此开不起玩笑的…… 老登儿啊! 这不就是叫了他两声“辉煌将军”吗? 何至于如此啊…… 少年犹为不解。 …… 另一边,哀牢山山脉,将军山后。 陈萍已经被一双力大无穷且失去了理智的手给高高的提了起来,眼瞅着便要被赵南客给硬生生掐断了脖子。 少年两眼上翻,窒息的感觉已经让他的白眼珠子覆满了眼眶,黑色瞳孔翻到了上眼皮里,消失不见。 “你……”陈萍发出了一声嘶吼,仿佛是想要说些什么,声音却不太清晰,落在旁人耳中不过是一阵临终前的自说自话罢了。 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方才在自己的剑气余威下侥幸存活的少年,怎么能够接受自己就这样被一个风尘女子给轻易抹杀的命运? 陈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甘与痛苦写满了他的脸颊,少年没来由突然开始四肢颤抖。 “怎么,这就扛不住了?”赵南客口中突然传出了一阵狞笑,她近乎疯狂的摆动起了自己的双臂,仿佛是想要通过这种摇晃的方式,让陈萍死的更痛苦一些。 “啊……”少年的声音逐渐衰弱,在赵南客绝对力量的碾压下,陈萍的气息越来越浅。 终于,陈萍还是停止了呼吸,他马上就要死了,在心跳停止之前,少年的意识仿佛已经走到了尽头。 陈萍的灵魂,仿佛马上便要迷失在一片无尽的虚空之中了。 …… 九霄云外,刘长风原本正在擦汗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满脸惊愕的抬头看向了位于更西南处的禹州城方向,旋即便不由得直接破口大骂了起来。 “特娘的,陈云螭,你还真是条伪龙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好意思用出来,你简直枉作人!”刘长风怒不可遏。 他抬手再度凝聚起一道乌黑真气,想要再效仿先前的动作,去操控那尊将军山保下陈萍,可是时间…… 好像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 幸好! 此时此刻,就在陈萍唯有一息尚存之时。 哀牢山上空,突然传来了一道剧烈的凤鸣声。 随着“呖”的一声巨响,一只张开了巨大双翼的青色天凰,不知何时竟已然破空而来,矗立在云霄之上。 一道青光骤然坠落,刹那便砸在了紫衣女子身前,距离那已然失去了意识的少年,唯有一步之遥。 林生淮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在感受到了身前女子的异样情况之后,南方圣人面露怒色,他旋即沉声喝道:“断!” 下一刻,紫衣女子愣在了原地。 林生淮并未等待其在恢复正常后将陈萍放归地面。 由于时间紧急的缘故,现如今的陈萍危在旦夕,南方圣人情绪并不乐观,抬手一道气浪便直接削断了那双掐住了少年脖颈的手。 赵南客发出了一声惨叫,方才恢复到正常状态的风尘女子,显然还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些什么,便被这股剧痛给折磨的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打起了滚儿来。 林生淮并没有跟她多说些什么,南方圣人赶忙上前一步,将骤然瘫倒下来的陈萍给揽在了怀里,随即便朝他的口中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这是又一口心头血! 常有传闻,圣人的毕生心血足矣下地府强行捞人。 今时今日,林生淮竟也已然被逼到了不择手段的境地! 俊美青年将右手缓缓地搭在了陈萍的脖颈处,感受着那早已停止跳动的颈动脉,在自己心血的逐步滋润下开始恢复了韧性,林生淮长舒出一口气。 他抬起了脑袋,目光凶狠的看向了倒在一旁的那个女子。 “陈云螭!”南方圣人怒气十足。 ------------ 第一百二十章 曹捕头的忧虑 “呵呵…”马车中的男子轻蔑一笑,仿佛是察觉到了赵南客的失败,但他却并未表现出任何羞恼。 “四爷,怎么了?”驾车的车夫听到了身后笑声,这个与陈云螭相处多年,十分明白彼此性子的中年汉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陈云螭并未生气,中年人从身边桌案上提起了一杯清茶,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没什么,只是我好像被那个长得挺柔美的南方圣人给盯上了,呵呵。”陈四爷悠悠然开口说道,神色间淡定自若,仿佛并未因此而产生任何忧虑。 “这……”车夫一时间哑口无言,身为一个与陈云螭相处多年的聪慧奴才,他怎会不知自家主子此刻的内心想法。 那必然是还藏着一个惊天的大阴谋啊! 擦了擦额上冷汗,车夫终归还是压制住了好奇心,没有继续问下去。 与陈云螭朝夕相处,即便谨小慎微也不行,必须要有绝对的距离感,主子不说的话就不能问,问了就是死路一条。 …… 哀牢山中,林生淮将陈萍平放在地上,南方圣人缓缓站起身,朝着正在地上颤抖的赵南客走去,眼中闪过一丝火气。 掌心下翻,一朵青色莲花已经悄然浮现在了林生淮手中,南方圣人五指扣紧,仿佛下一刻就要直接一掌拍下,将面前这个唯利是图的女子给直接活活打死。 “不要,不要…”赵南客眼神惊惧,失去了双臂如蠕虫般倒在地上的女子面容痛苦,却依然强忍着疼痛大声哀求。 “伤君王者,死罪!”林生淮淡淡说道,一步上前,便作势要将手掌击打在赵南客额头。 女子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流出眼眶,似乎有些后悔。 下一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赵南客的口中响起,妩媚女子竟瞬间如方才的陈萍那般两眼上翻,刹那便失去了意识。 远处,李来福闻声赶来。在看到那一袭青衫之后,方才催动满身了气机越过那座将军山的胖子忍不住神情一怔。 “足下何人?”李来福高声问道,看到不远处躺倒在地上的陈萍,以及那个即将被青衫客一击斩灭了神魂的女子,胖子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疑惑。 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李来福并没有见过林生淮,但是他知道赵南客…… 此情此景,李来福来不及多想,瞬间凝聚起全身力道,一尊金刚法相若隐若现,胖子的身影飞速朝南方圣人砸去。 不管了,先降服再说! 李来福心中想到。 林生淮随手向上方一指,一道青色屏障骤然产生,厚重如灌了钢的城墙,瞬间便将迎面撞来的胖子给强行弹开。 “咳咳……”一口鲜血从南方圣人口中涌出,林生淮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方才为陈萍输送了一口心头血的南方圣人心力交瘁。 李来福与林生淮的气机相撞,立刻察觉出了些异样来,这熟悉的青光怎么与王爷用的…… 胖子满脸震惊,仿佛想到了什么。 下一刻,李来福“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开口道:“晚辈礼王府总管事李来福,见过圣人前辈!” 林生淮摆了摆手,消耗过大的一袭青衫没有说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悬膝而坐,开始调理内息。 巨大的青光屏障悄然消散,林生淮卸下了防备,让李来福可以去照看那仍在昏迷的少年。 …… 玉溪县,西亭,吕家店亭长府。 经历了一番折腾的县衙捕快们,在村口的墓穴前徘徊了几日时间,仍有些摸不着头脑。 捕头曹正心情不悦,脑袋里几乎全是关于那刘家丫头的念头。这个墓穴虽然很重要,但是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里仿佛都不是被刻意挖开的。 应该是有一伙盗墓贼,在查明了吕家店先祖的发家底细后,刻意为之。 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 而至于那日县衙门口的棺材嘛…… 极有可能是从黑市流出,经过了一群县里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运作之后,流到那伙绑匪手中。 至于为何绑匪要选择这样的一口棺材呢? 曹正的心中有了两种猜测。 其一呢,这来历不明的棺材并非是出自县里任何的一位木匠之手,对于他们这帮办案娴熟的官家捕快而言,便少了一些关于绑架案的直接线索。 其二,金丝楠木的棺椁价格高昂,显然就这样被人高价买下后扔在县衙门前,并不符合一般逻辑。故而,如果吕家店的事情败露,自己带来的这伙捕快真的追查下去,若是从盗墓贼身上着手的话,便极容易陷入一个误区! 买卖两家不相识,这是灰色行业的铁律。 故而,即便自己能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这小小的玉溪县中,侥幸挖出那伙盗墓贼的身份。 紧接着,想来就又会陷入到一个新的两难境地。 一来呢,大张旗鼓的全县拿人,自然会给那帮真正的歹徒打草惊蛇的时间,从而对人质产生威胁。 二来,即便自己到最后能够及时的抓人,但如果最终无法从这伙盗墓贼的身上,将整个玉溪县背后的黑恶势力连根拔起的话,那对于此案的侦破自然毫无意义。 自己所做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将县令大人的一家老小平安迎回,如果做不到…… 届时,可能一切太都晚了! …… 当然,能想到这些的老捕头,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为了在找出真凶一事上做出进展,曹正两面开工,选择了工作量最大,却最为保险有效的方法。 他既不放弃对这座古墓的线索收集和对这伙盗墓贼的身份挖掘,也不忘记在整个县城的地下市场安插线人,力求通过一些细枝末节的异动,将整个玉溪县不为人知的一面给钓出水面。 只是…… 老捕头突然愣了一下,坐在亭府院落中神色有些疲惫的中年人,抬头看了一眼此刻正在不远处书房里努力梳理案件线索的儿子,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 曹正心中想道:“自己如果因为揭露黑恶,最终势单力薄倒在了这里,他……该怎么办呢?” 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一时间不禁有些懊悔。 是啊,自己仿佛确实是有些舍生忘死了! 针对这种事,原本自私些,其实也没什么…… 可是,没办法啊! 绑架县令大人家眷这种事情,显然并不是冲着那被绑走的母女二人来的。 时至今日,县衙也没传来任何关于歹徒索要赎金的消息。 看来这伙人做事,既不谋财,也并不是因为个人恩怨才算计县令大人。 很显然,他们有着更深的预谋。 换句话说,那伙绑匪既然能盯上刘成清,那会不会再盯上李德林? 或者说,他们有没有可能会盯上自己这个县衙捕头,曹正? 中年捕快不知道…… 他其实也曾疯狂的想过用自己的儿子钓鱼,从而彻底结果此案! 只是这鱼饵,对方仿佛并不感兴趣。 迟迟没有咬钩迹象! ------------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动过的县衙禁地 玉溪县,县衙。 将近七日时间,刘成清吃不香睡不熟,十分煎熬。 县衙的政务本就繁忙,老人上了年纪,身体状况愈发下行,满身心力已经所剩不多。 用过午饭,刘成清强压住心口的一阵剧痛,打起精神,照例在县衙的书房中批阅公文。 这些天,他倒不是没有想过休息,只是…… 玉溪县的老百姓还需要他! 故而,哪怕老人的私事再如何让他苦恼,刘成清也一直将其搁置在一边,任由曹正去着手处理,自己则从未过问过。 手里刚拿起的一份公文是近几日才新递上来的,一份关于城南市集的普查资料。 按照往年惯例,每逢年关,都要做一份新的市集调查,来统计玉溪县每年的财政收入。 这其中,城南的市集犹为重要,可以说是整个玉溪县的经济支柱。 所以当刘成清看到眼前的这份公文之后,老人不免也一时间来了精神。 “老李?”刘成清对着门外高声吆喝道,声音有些疑惑。 刚吃过了午饭,倒在门外竹椅上小憩的李德林,闻言打了个哆嗦。 突然惊醒的老师爷一蹦三寸高,同样感到有些疑惑。 “怎么了,老刘?”李德林回声问道。 老师爷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书房,对刘成清的突然吆喝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但一想到刘成清最近的凄惨遭遇,与县令大人共事了多年的师爷也就没有直接过问,而是爬起身来,径自朝着书房内走去。 看到了门外的李德林走入书房,草草读过一遍公文的刘成清将手中文件缓缓放下,他抬头问道:“这份报告是何时送来的?今年的普查时间为何比往年要早了一个月啊?” 县令大人的眉头微皱,神色中略有些不解。 李德林原地一愣。 “什么报告?”老师爷有些疑惑,负责县衙内务以及公文审核归类工作的李德林,明明并不记得这几天有什么调查报告之类的公文递交上来啊。 他赶忙走上前去查看。 一看之下…… “嘶…”老师爷有些瞠目结舌。 看着这公文上落款处所写下的时间,很显然就是在自己与县令大人陪同礼王殿下去乱葬岗的哪一天午后。 那一天…… 李德林突然眼神一沉。 不对,这事儿有些蹊跷! 老师爷一把抓起了那份调查报告,将之放在眼前,对准门口的光线处仔细观察。 良久…… 李德林将那张泛着微黄的纸张放在自己的鼻尖处轻轻一闻,旋即眉头一皱。 “不对!”老师爷沉声说道,眼中神色有些怪异。 “怎么了?”刘成清颇为不解,他看着眼前的老搭档,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向来做事严谨的李德林,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除非…… 两个老人的眼神一齐看向一旁,李德林在书房内踱步一圈,老师爷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凝重。 “这公文用的纸张是假的,这书房有外人进来过!”李德林沉声说道,眼神有些颤动。 要知道,在这玉溪县的辖地内,绝对的禁地只有两个。 其一,是县里的大牢。 另一个,便是这县衙的书房。 前者是用来关押作奸犯科之徒的重要场合,后者则是存放全县机要文件的保密之地。 刘成清闻言一皱眉头,老人将视线扫过桌案,仿佛想要在目光所及之处找出些问题来。 李德林缓缓摇了摇头,老师爷百思不解。 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这城南市集的一纸普查报告,能有什么文章可做? 很显然,这里面有问题…… 两人都产生了很强的直觉,纷纷将视线看向了对方。 照理来说,每年的这份普查报告的主要作用,是用来摸底全县经济的。虽然也往往会涉及到一些关乎税收的问题,但主要的着力点绝非是某些商家的偷逃官税行为,而是为了确保玉溪县的经济发展不会遇到一些过于激进的弊病。 照理来说,这份报告是铁定不该被别有用心之人动歪心思的才对啊。 上下兼容,只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普查报告罢了…… 虽然自从刘成清上任以来,老人一直将本县的民生问题视作己任,在一些基础的粮食、田宅问题上,都下了很大的功夫整改。 但是也一直遵循着“循序渐进原则”。 在限制了一些商贩对于百姓口粮的炒作行为,和解决一部分乡绅豪阀对本县贫困住户的土地掠夺问题上。 刘成清可谓是费尽了心力! 既没有得罪任何豪门仕族,也没有亏待任何寒门百姓。 之所以刘大人能够这般受到玉溪百姓们的抬爱,与这位老人的为官主张有很大的关系。 刘成清向来信奉《大学》中,天下为公的道理! 认为天下治理,本应该着力于向均、向安的内核。 故而主打一个引导玉溪县资源分配均衡,案件纠纷审理公平公正。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老人向来认为,只要把老百姓的需求和心理都照顾好了,玉溪县就会愈发欣欣向荣。 可结果呢? 十五年了…… 玉溪县虽然确实变得比以前好了些,但是与当初刘成清刚上任时所立下的设想,差之甚远。 曾经的刘成清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但现在的刘成清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够不够好。 也许…… 有些地方得罪过人吧! 老人心中想到,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老李,你去把负责这个普查事务的账房叫来,我有话要问他。”刘成清躺倒在了太师椅上,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眯缝着眼睛,语气中有些憔悴。 李德林转身离去,老师爷并没有与县令大人继续交流。 同样是陷入了沉思的老人,双眼目光此刻正一直看着脚下地面,神色显得有些木讷。 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都不知道,此刻的玉溪县,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十足的阴谋,在暗中筹划。 当然了,这个阴谋背后的主持者,并不是陈萍先前所以为的扶桑人,更不是刘成清所认为的某位玉溪县内的豪阀仕族掌权者。 而是…… 禹州城外,坐在马车中的陈云螭悠然一笑,他用手指轻轻敲击身旁桌案,得意地吹起了一阵口哨儿。 风将起,人将至,山雨欲来…… 天下要乱! “我看山,不是山。”正在吹口哨儿的陈四爷突然眼神一凛,略带些感慨笑道。 看山不是山!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力丹 玉溪县虽然不是什么大地方,但是得益于茶马古道的开辟,县里的经济一直发展的还算不错。 城南市集之中,总有些来自于五洲各地的稀奇玩意儿,汇聚在一家名为“万宝阁”的有趣铺子。 铺子的老板,是一位姓陈的本地豪绅,现在已经上了年纪,整日躺在家中位于城南的一座大宅院里,研究些类似于道门外丹一类的长生功夫。 若非是那座宅院里如今还时不时会升起一些类似于炼丹失败所导致的黑烟,估摸儿到了现在,就没有人知道这个黄土早已埋到了脖子根儿的老头儿是死是活了。 当然这也难怪大家瞎猜,老人膝下无子,只有两个丫头,如今都已嫁人。 俗话讲,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可不单单只是拿来说笑的。 这个在玉溪县中掌控着大家大业的古稀豪阀,事到如今,很难不遭两位闺女女婿的心思惦记。 虽然明面上,秉承着敬老美德的大女婿依旧十分孝顺,而精明强干的二女婿也没有表露出任何要取代老人位置的意思。 可是老人心里知道,他们大抵都巴不得自己尽快归西,好分了家产早些独自当家做主。 甚至于,就连自己的那俩傻闺女…… 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姓陈的老人自然心中不甘。 这个出身于禹州城礼陈氏第四支血脉的外乡客总是要挣扎一番的,故而早在半年以前,陈途辉便修书一封,写与自己的亲侄子“陈云螭”,试图谋些利好。 信中老人向陈云螭索要长生之法,并试图以血缘上的亲密关系,让陈云螭帮助自己找些宗族的秘宝延寿。 想当初,在上任礼王陈实继位之前,整个禹州其实都因为一个中年人的阴谋,从而陷入了一场剧烈的动荡之中。 那时,身为大岷朝禹州布政司的陈墨,曾试图通过世俗的手段逼迫即将接任礼王剑的陈实犯下杀孽,从而失去继承王剑的资格。 可是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料到,陈实…… 是个绝对的老实人! 这个身为陈萍生父的男人,性格与陈萍截然相反,陈实极具韧性,且脾性柔和,不愿与人争斗。 若非是当初遇到了那件事…… 陈实甚至可能对于继承王剑,也不会有太大的兴趣。 随着族内对于王位争斗的愈演愈烈,出自第四支血脉的陈途辉自然是要为自己的亲兄弟们摇旗呐喊,可陈实却依旧在诸般打压之下,凭借着自身那近乎于圆润到没有任何棱角的温和性子脱颖而出,最终获得了礼王剑的认可,成功继位。 自此以后,身为大岷朝要员的陈墨为了自保,选择了墨者自黑,心灰意冷的政客主动在朝堂上辞去了官职归隐田园,从此不再与陈氏宗族有任何来往。 而他陈途辉,失去了背后的靠山之后,也就顺理成章成了那几个由于权力变迁而被逐出宗族的倒霉蛋之一,最终流落到了做一个普通的茶马商人的凄凉境地。 不过,好在这陈途辉虽然离开了宗族,但是身为曾经的宗族血脉之一,这些年来也一直未曾真的和族内彻底的断去联系。 一直对当初被逐出宗族一事意难平的中年人,还是打算要为自己和血脉兄弟们做些什么。 于是,陈云螭便成了他与宗族之间的一条纽带,二人一同为整个陈氏宗族布下了一个局。 一个天地大同之局! 为了帮助陈云螭这个血缘关系与自己最近的亲侄子重揽大权,陈途辉甚至于曾不惜赌上性命,孤身一人穿行西域,去到了那个位于西牛贺洲的神秘之地,面见那个传说中的神赐族群“法族”,只是为了向他们讨要一个承诺。 …… 现如今,在位于整个禹州最中央的哀牢山北麓之外,玉溪县县城之中,虽然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光景! 可是,陈途辉却老了…… 可以这么说,按照陈云螭与陈途辉的谋划,这最后的一步棋只需要适时而动,届时将引起的天下之争,就足矣令两个浑水摸鱼的纵横客享尽陈氏宗族的千年底蕴,甚至于就算他们想借助域外势力成就仙体,也未尝没有可能。 作为一个曾经也曾野心勃勃,胸有凌云之志的纵横家。 陈途辉最不能接受自己在此刻倒下! 同时,他也更不能接受自己被儿孙们视作成一个,可以随意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绝对不可以! 他陈途辉还没有看到胜利的曙光呢…… 已经为接下来的事情谋划了近三十年之久的老人,怎能不亲眼瞧上一瞧?看看那属于日月权杖的光辉君临华夏,看看那永生不灭的奇迹在自己身上降临。 他陈途辉怎么能现在就这样憋屈的死去? 这绝对不行! …… 暗室之中,早已喘息急促的老人终于等来了那枚久违的救命丹药。 一个面容稚嫩的童子,端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小心翼翼地来到了老人身边。 “成了?”陈途辉开口问道,声音有些吃力。 “成了!”那个端着琉璃盏的俊俏小童,低头细声答道。 老人将视线扫过琉璃盏,他随即眉头微皱,双眼目光看着那用几百斤朱砂烧制而成的乌黑丹药,陈途辉的神色有些怀疑。 “试过毒了没有?”老人开口问道,语气有些迟疑。 毕竟这颜色…… 俊俏小童点了点头。 “试过了爷,没毒的,效果和四爷信中所写的一样,只是……”小童欲言又止,他肃立在陈途辉的床榻前,言语间毕恭毕敬,却夹带着些犹豫。 陈途辉显然是信得过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儿的,见少年点头说差不多,老人便缓缓地张开了嘴巴。 他实在是太难受了,索性就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了,直接吃药,早吃早解脱! “啊…”榻上老人张嘴吃药,眼神中充满期待。 小童赶忙将那颗黑漆漆的怪味丹药给陈途辉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嘴里,他后退一步,静静的看着这个已然是在做些垂死挣扎的老人,将会出现哪些反应。 谁承想,下一刻。 原本体内唯有三息尚存的陈途辉,竟是突然来了精神,奄奄一息的老者兀地一下子从床上蹦起,两眼猛然间瞪得像铜铃一般,气喘如牛。 他突然狂笑道:“大力丸,力大无穷,还真是力大无穷,哈哈哈哈……” 小小少年顿时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面前的老人,不免心中一惊。 好家伙…… 当下这幅场景,恐怕即便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了,也会变得有些不自信。 咳咳,是自愧不如! 这确实是大力丹啊! 补充生机气血,一等一的好货! ------------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他就是南方圣人 “陈云螭诚不欺我!”陈途辉狂笑不止,眸中神采奕奕,老人抬手扎紧了裤腰带。 俊俏小童目光惊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少年郎的内心不禁一颤,一时间也在感慨这丹药的功效奇妙。 缓过气来的陈途辉用手拍了拍面前小童的肩膀,老人得意一笑。 “怎么样,威不威武?”陈途辉笑道,用手掌遮住胯下。 “……”俊俏小童哑口无言。 哪料老人突然长叹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陈途辉感慨道:“若是娘子还活着,该多好。” 现如今老人总算是重归年少,身为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自己的结发之妻。 想当初,老人年轻时总会因为某些方面的不足而遭受爱妻冷落,对此他也曾耿耿于怀过,甚至于寻医求方,寻仙问卜,可谓是用尽了手段。 其实对于陈途辉而言,当年之所以老人会遭宗族驱逐,其主要原因也与老人膝下无儿有关。 生了两个傻闺女…… 能不被最为重视血脉传承的宗族当做弃子? 才怪! 陈途辉眼中闪过两道泪光,他拍了拍面前小童的小脑袋,神色逐渐释然。 “罢了,罢了。”老人感慨,逐渐归于冷静的陈途辉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 他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内侧,悠然说道:“也许,现在再找个后老伴儿,生个儿子,应该还不算晚!” …… 小童懵了。 “义父,那我?!”陈乐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老人目光有些嫌弃,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掌,满脸鄙夷。 “你去给别人当干儿子去!”陈途辉说道,语气坚决。 “……” 陈乐愕然,小童挠了挠脑袋,神色有些无奈。 …… 禹州城外,大青山。 一幢隶属于陈氏宗族的宅院内,陈云螭正在坐在院落石桌跟前,翻阅着一本上古兵书《鬼谷子》。 这个身为整个南国最优秀的纵横家悠然一笑,看着天色渐沉,中年人没来由感慨起来。 “天色淡入秋风,有人喜逢新春,二叔安好?”陈四爷笑道,仿佛是早已洞察了陈途辉的情绪变化。 “四爷,可是有开心事了?”中年车夫站在陈云螭身后,见状有些好奇问道。 陈云螭笑着摇了摇头。 “是啊,有人病树前头万木春,我很高兴!”陈云螭说道,语气真诚。 …… 哀牢山腹地,陈白将三个昏迷不醒的倒霉亭卒搬动到了一起,平放着排成一排。 为了避免三人染上风寒,玉面少年用不太娴熟的手法生起了一团篝火,随后便打算朝着陈萍、李来福二人所在的地方赶路。 天色渐暗,一直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少年,自然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还是强忍住了想要直接探查到底的心思,将几个一齐同行的亭卒安顿妥当,这才往那座从天而降的将军山后面走去。 山后,林生淮仍在调息,一道道青光在夜色的映衬下,将近乎半边山体都照耀的一清二楚。 陈白面露异色,看着那个端坐在大山身后的青衫男子,玉面少年不禁眼神一怔。 这得是何等境界的大能啊? 仅仅是坐在那儿,便有如此气场。 陈白心中想到,不自觉的放慢了脚下步伐。 他看到了那位于青衫男子身后的陈萍、李来福二人,少年不禁长舒出一口气,心中警惕随即轻轻放下。 还好! 既然李总管没事,那想必眼前的那个浑身散发着耀眼青光的男子,也是友非敌。 玉面少年快步朝山下跑去,一步跃出四五丈距离,健步如飞。 “你怎么来了?”正在照看着陈萍的李来福见到来人有些惊讶,胖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陈白说道:“总管大人,我怕……” 李来福点了点头。 “没事,都过去了!”胖子说道。 他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已经有些酸胀的大腿,冲玉面少年珊珊一笑。 “你那边怎么样?”李来福柔声问道,扫视一眼满脸烟灰,看上去极为狼狈的少年,胖子不禁为之一怔。 “啊?”陈白显然是有没想到,身为堂堂王府总管的李来福,竟还会关心自己和那几个倒霉亭卒,少年愣了一下。 “生命无碍了,只是恐怕不那么容易清醒。”陈白开口说道,眼神有些凝重。 吕彻几人本就是肉体凡胎,在先前的战斗中,虽然李来福拼尽全力庇护,并未使其受到任何伤害,却依然精神损耗巨大。 事到如今,恐怕就算是神医在此,也没有把握将几个晕厥过去的亭卒恢复正常。 甚至,他们极有可能就此昏睡下去。 直到来生…… 李来福点了点头,“活着就行,你无须忧心,只要他们还有口气在,就一定没问题的。” 胖子将视线看向了端坐在不远处的林生淮,眼神中闪过一丝敬意。 “总管,他是?”陈白有些疑惑,走到近便处的少年发现,眼前的这个青衫男子相貌无比俊美,一时间不禁有些愣愣出神。 “没错,他就是南方圣人,青王剑的执掌者,青州林生淮。”李来福点头说道,神色中充满了向往。 陈白呆滞在当场。 什么…… 圣人? 南方圣人?! 林生淮。 少年心中如遭雷击。 这圣人也太年轻了吧…… 少年心中想到,眼里不禁写满了羡慕。 眼前的这个人,明明看上去比自己和陈萍也大不了多少啊,怎么就成圣人了? 陈白三步并作两步,踮着脚尖走到了林生淮身边,小心翼翼的上下打量一番,眸中不禁闪过了一抹震惊神情。 “不愧是圣人!”陈白暗自点了点头,在感受到林生淮身上气息的浮动之后,玉面少年无比骇然。 眼前这个人,虽然外表看上去柔和似水,却内藏惊涛骇浪,如大海般沉静深邃。 “看够了么?”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凭空响起,寒似冰霜,不禁令正在细细端详的少年直接原地打了个哆嗦。 “啊?”陈白一惊,旋即后退一步,抬头后这才猛然发现,眼前那个原本还在悬膝而坐的青年,此刻竟是已然在须臾之间站起了身来。 林生淮冲陈白点了点头。 南方圣人笑着说道:“小伙子,天赋不错!” 陈白愕然。 下一刻,一道青光划破夜空,哀牢山天坑之下,霎时间响起哀声无数。 南方圣人林生淮,一剑斩破哀牢山! 剑斩东洋鬼!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西山动了 西山动了! 这一夜,子时,余阳关外。 巨大的獠牙状山峰突兀传来了一阵惊天巨响。 随着“轰”的一声,原本被白雪覆盖的尖状山峦开始骤然上升,仿佛是一头苏醒的洪荒巨兽,想要将天上明月衔在口中。 一道道黑烟突兀的自余阳关前蔓延开来,刹那便将整座雄关笼罩其中。 城头之上,持枪立地的老将军不免眉头紧锁。 何照夜视线所及之处,大地皲裂,本来被冰雪冻得坚硬无比的地面,此刻竟呈现出蛛网状向四周蔓延开来。在引发了关内异动的同时,关前百丈外的地面瞬间塌陷,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巨坑悄然出现。 “鸣鼓!”何照夜见状,眉头紧锁的老人长叹出一口气,对站在身后的护从李增出言吩咐道。 李增愣了一下,这些年来他还是头一次在余阳关见识到这等排场。 中年汉子不敢耽搁,回神后赶忙小步跑下望山台,在余阳关的城墙正中央,敲响了一只巨大的擂鼓。 “咚咚咚、咚咚咚。”紧凑的战鼓声节奏感十足,如同李增此刻的心跳,令人悸动不安。 早已准备多时的关内将士自城下站定,听闻鼓声响起,纷纷开始一窝蜂涌上城头。四面角声大作,在这凛冽的寒风中,令人倍感压抑。 红袍少年此番早已被何照夜找了个由头儿关进了余阳关大牢,为了不让自己的宝贝孙子以身涉险,何照夜可谓是用尽了心思。 甚至于不惜让何晨风暂时埋怨一番,老人只想他能活着。 牢狱处,何晨风听闻了耳畔鼓声响起,倍感好奇的少年赶忙从床榻上爬起身,借着那牢房的小小开窗向外张望,一时间不禁感到无比震撼。 眼前世界,一个身着战甲,背携大红披风的老人,独立于望山台上,手持银色长枪一柄,头戴红缨钢盔,神色坚毅。 “爷爷!”何晨风高声叫道。 红袍少年的内心有些激动,身为一个方才成年的少年郎,他的内心世界怎会不向往眼前一幕? 大丈夫身居天地间,就应当手持战兵,屹立于万万人之上,顶天立地! 何照夜仿佛听到了后方少年的呼唤,老人朝身后招了招手。 何照夜高声喝道:“余阳关全体将士,西山异动,百兽出山,此战必定艰难无比!若诸君战后安在,当享清福!” 已然双腿瘫痪的老人,用那杆长枪紧紧地撑住地面,他大手一挥。 红色披挂迎风飘荡。 老人怒吼道:“诸将军都有,死战!” 全场肃静! 何照夜这一嗓子,声音响彻天地,仿佛饱含了这位大岷军神毕生的傲骨,即便面临无尽未知,老人依旧浑然不惧。 “呵呵,半身不遂又何妨?我可是何照夜,大岷军神何照夜!”手持长枪的老人嘿嘿一笑,他自顾自低下头,对自己轻声嘀咕了一句。 身披重甲的老将军没来由挺直了腰板,他目光一凛。 “天塌下来,我扛着!”何照夜厉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听着满城的金甲在寒风中咧咧作响,望山台上的老人眉宇间竟是逐渐舒展,何照夜陷入了一段沉思,亦或者是一种回忆。 那是他第一次面对西山鬼魅,年少时在老人来到这座雄关以前,何照夜只是听说过“山外山,海外海”的故事,却没有见过真正的山外山。 直到…… 这座西山出现在他的眼前。 八百年来,夏族与西山的妖邪斗法,其实从来都不只在眼前的这座余阳关。 中原望气师一脉,坐镇天一阁,苍龙台上可以直接看清天下大势,更能知晓万千气运流通的隐秘。 其实,真正的斗法从来都不再人间,何照夜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些守卫余阳关的将士们,其实死了也就死了…… 人命,并没有那么重要。 换言之,妖兽之所以下山,绝不是因为余阳关的守城将士们出现了哪些问题和疏漏。 恰恰相反,余阳关之所以八百年来屹立不倒,还不是因为背后的那股山河龙脉之势么?! 他们这些守关人,守的是华夏气数,而不是身前领土。 何照夜心中自然清楚这个道理。 这座矗立于山外的山,自然不只是一座山,更是一种能够使中原山河移位的恐怖法则。 一旦其借着夏族气运衰退的空档乘虚而入,成功冲破了自己所驻守的这座关。 届时,中原山河将会一举倾覆! 就如同八百年前一样,四海海水倒灌,夏族山崩地陷,人仙尽死! 所以话说回来,虽然这妖邪下山的理由,从来都不在眼前的这座余阳关,但一切关于西山鬼魅的冲击,也从来都绕不开眼前的这座雄伟关隘。 老人摇了摇头,何照夜轻轻叹了口气,没来由觉得有些疲惫。 八百年了…… 那座山一直在那儿。 可是自己呢? 年余古稀的岁数,已经很老了。 他不知道,夏族究竟还要与这座怪异的山纠缠多久。 正如同老人其实也不清楚,这座雄关上的某个战士是还否能够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一般。 “人生苦短呐……”何照夜发出了一声长叹,老人缓缓地拄着手中长枪在原地落座,他平视着远方的那座山,似熬鹰一般,仿佛要与之最后较一较劲。 “咚咚咚、咚咚咚。”两根鼓槌砸在大鼓上,鼓声依旧。 何照夜,这个名字里有个“麻雀”意象的老家伙。今时今日,竟似雄鹰般生出了凌云之志,欲与天公试比高! 法则之力么? 只要你越不过老夫所守的这座关,就是个屁! 何照夜不屑一笑,只觉得自己的一生充满了意义,他静静地看着远处那几只悄然升空的巨大妖兽,神色间没有慌乱。 无所谓的! 那不过是几只大点儿的鸟罢了。 麻雀虽小,亦可成群。 鹰隼虽大,形只影单! 何照夜双目一凝,老人沉声喝道:“摆开麻雀阵,出关打鸟。” 巨大的关门应声而动! ------------ 第一百二十五章 麻雀虽小,亦可成群 两排甲士手持盾牌弓弩,从城门内匆匆涌出,摆成了一个一个分散的阵型,面对那随时有可能从远处飞扑而来的恐怖妖兽。 何照夜静静地看着远处大地凹陷的地方,老人的右眼角仿佛突然间跳动了一下。 片刻之后,一只只硕大的巨型蜘蛛自先前凹陷下去的深坑中爬出,人面兽身,纷纷一窝蜂的朝余阳关涌来。 这是西山妖兽最为惯用的攻城手段,百毒蛛潮。 每次只要有大妖自西山解封,都会尝试召集一波这样的蛛潮,冲击余阳关关门方向。 算是总攻开始之前的前菜。 巨大的蜘蛛生有八根倒刺尖腿,最善于攀登绝壁,且由于其生了人类灵性,极为狡诈。 历年来,因为这百毒人面蛛,余阳关都会枉死许多将士。 直到…… 何照夜研究出了麻雀战法! 分散开来的出城甲士迅速将盾牌一层层架起,一柄柄精致弓弩自厚实的盾牌缝隙处伸出,静候那排巨大蜘蛛接近到有效的射程之内。 人面蛛十分狡诈,虽然它们一向是被西山大妖们拿来充当炮灰的存在,却千百年来族群发展愈发壮大,从不会做无谓的牺牲。 远方,西山山巅,一只巨型大妖张开了双翼,仿佛是对那群停滞不前的人面蛛有些不满。 “吼……”它发出了一声长啸,气势恢宏。 人面蛛一时间面面相觑,在感受到前方危险之后,这些开了灵智的蜘蛛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嘶,嘶”声不断传来,仿佛是在相互交流些什么。 片刻之后,两只长得较之其他蜘蛛略显矮小些的百毒蛛走上前来,两个明显是被胁迫的蜘蛛面庞上闪过一丝失望,生了人脸的蜘蛛仿佛也有了人的情绪,委屈着脸转过身,想要与身后的同伴拌嘴。 然而,当它们看到了身后的蛛皇那凌厉目光之后,却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开始不顾一切的朝前方的那道恢弘防线冲去。 八脚并用,两只百毒蛛爬得很快,几乎只是眨眼功夫,便到了阵前百丈距离。 “放箭!”一声大喝突然自人群中响起。 战阵最前方,一名形似城防校尉模样的高壮甲士厉声喝道。 随即,一轮箭雨开始自四面八方拔地而起,在天幕下形成了一波攒射。 “嗖、嗖、嗖”羽箭的破空声骤然响起,刹那间便在天空中划开了一道道璀璨弧线,朝着远处的那两只巨大蜘蛛飞速坠落。 两只人面蛛仿佛察觉到了危机,见到那些若雨点般砸落的箭矢后,它们并未停止前进的步伐。 一层黑亮的甲胄自巨大蜘蛛的脊背处悄然浮现。 下一刻,随着“噼啪”一阵金属碰撞声响,那些自天际砸落的箭矢被应声弹开,并未伤到那两头巨大魔蛛分毫。 “第二轮,再射!”先前那道雄浑的声音再次响起,最前排的战阵推出重型弓弩,开始做平射准备。 后排,一道道箭雨闻声后再度升空,似先前那般,朝着两只飞快冲阵的魔蛛再度飞去。 当然,这轮攒射依旧会被那道黑色屏障给随意弹开。 但是这也无妨! 能够延缓些魔蛛前进的速度,足矣! 位于前排的将士们看着这两头逐步朝自己逼压过来的魔蛛并未慌乱,待到彼此之间距离不足五十丈远,位于麻雀阵最前方的两个小阵,八架重弩开始一一蓄力。 再近些,三十丈。 随着“当”的一声巨响,两排架在战阵最前方的硕大盾牌骤然散开,八名蹲坐在地的重弩手一齐开弓,十六支挂镗的羽箭瞪时飞射。 “唰…” 眨眼功夫,第一枚羽箭便已经穿透了一只巨大魔蛛的身体,势大力沉的箭矢仿佛在射中之后意犹未尽,竟是自那蜘蛛的腹部穿透而出,然后又抽身向前飘动了足足十余丈的距离才停下。 “轰。”一声巨响随即传来。 两只炮灰中的炮灰应声急停,巨大的身形摔在地上,将本应冻得如铁板般生硬的地面给砸出了一个大坑。 一番试探,现如今交战双方已经大体明白了彼此之间的底牌,魔蛛阵容自然大受鼓舞,近百只巨型百毒蛛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在蛛皇的一声令下,一拥而上。 仅仅是两个炮灰就能接近的麻雀阵,算什么? 难不成这余阳关的守将何照夜是老糊涂了? 觉得仅凭这种分散的小巧阵型,就能这挡住堂堂百毒蛛一族的猛烈冲锋? 痴人说梦! “嘶……”蛛皇发出了一声咆哮,心中大定的凶兽面色狂喜,竟是率先冲出阵来,领着自己的族人开始带头冲锋。 大战头功,“先登”。永远都对渴望名利之徒充满了诱惑,蛛皇自然也希望能够得到一个所谓的“英雄”头衔,刻在自己的头上,福泽子孙。 既然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那还等什么? 一时之间,尘土飞扬。 数百头巨大的人面蛛一齐冲锋,上千条粗壮的大腿敲击在地面上,将被冻住的大地砸出了一条条巨大沟壑。 数千道羽箭再度拔地而起,似潮水般涌向了巨型魔蛛的蛛群。 绝大多数魔蛛若无其事,在箭矢落到自己身上之时,运用方才那两只炮灰的方法手段,将锐利的垂落箭矢给直接弹开。却也有几只毒蛛被意外刺中了敏感部位,原本正在向前冲锋的巨型蜘蛛随即突然一跃而起,为后续队伍的冲锋造成了一定影响。 “听我号令,变阵!” 先前那个坚定的声音再次在麻雀阵的最前方响起,被百毒人面蛛蛛群正面压来的城防校尉毫不畏惧,嘴角间竟悄然浮现起了一抹冷笑。 怎么,这就上套了?! 若是何照夜将军新研究的麻雀阵当真是浪得虚名也就罢了。 你们这帮西山凶兽的最底层,区区几百头蜘蛛也想去强取那先登之功? 做梦! 下一刻,一个个被分散开来,从上方俯瞰如麻雀般小巧的小阵,竟瞬间抱团在了一起,在关外汇聚成了十余个较大的阵型。 麻雀成群! 对手是一群蜘蛛…… 城头之上,何照夜嘴角轻笑,老人晚年的得意之作“麻雀阵”,今日总算是要崭露锋芒了! 麻雀成群,风调雨顺! 愿夏族,风调雨顺!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想回家 哀牢山外,昼夜交替。 次日清晨,昏迷了整整一日的陈萍在李来福的精心照料下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肥肉的老管家,陈萍的眉梢逐渐舒展,还略有些迷离的目光逐渐凝实,少年灿然一笑。 “王爷,您醒了?”见到陈萍睁眼,胖子顿时笑逐颜开,拿着一碗方才打来的清水,李来福正准备给陈萍喂下。 少年点了点头。 “嘶…”陈萍突然发出了一声情不自禁的吃痛,脖颈处如鲠在喉,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是?”陈萍的神色有些迟疑,显然对昨日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些模糊。 李来福摇了摇头,见陈萍的神色逐渐陷入回忆,而后又变得阴沉。 胖子赶忙堆笑着说道:“无妨,林先生说了,您只要能顺利苏醒便不会有什么大碍,静养两日自然可以恢复。” 陈萍点了点头。 “等下,林生淮?”少年突然惊呼出声来,神色中充满了惊喜。一时间陈萍四处张望,仿佛希望能看到那个身着青衫的修长身影。 胖子没有去打断陈萍的左右张望,待到少年环视四周之后,心情逐渐放缓,李来福这才将先前拿在手里的水碗递到了陈萍手上。 “王爷,先喝水吧。”李来福柔声说道,神色间充满了对陈萍身体状况的担忧。 陈萍“嗯”了一声,并未因为没有看到那一袭青衫的身影而感到失望,他接过了李来福手上递来的水碗,仰面服下,试图一饮而尽。 “咳咳……”少年终归还是因为喉头的剧痛,呛了一鼻子水。 此时此刻,陈萍的嗓子仿佛是被针扎过,清凉的山泉水流过少年的喉头,给他带来的并不是那本应该有的清爽甘甜,而是如刀割般的痛苦。 陈萍眉头紧锁,鼻子和嘴巴拧成了一团,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赵南客的身体还倾倒在那儿,如死掉的小鸡仔儿一般缩作一团,被圣人随手削去的双手掉落在了一旁的地面上,两只眼睛瞳孔放大,直勾勾地看着天上日头,女人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陈萍的神色有些复杂,在看到了赵南客的凄惨死状之后,少年脑海中模糊的记忆一时间仿佛要似洪水般决堤涌出,那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刺得他心口剧痛。 李来福珊珊一笑,察觉到了少年的情绪波动之后,胖子赶忙将硕大的身体拦在了陈萍身前,将赵南客那凄惨的死状挡在了身后。 他故作镇定道:“王爷,那位女子并非善茬儿,死了倒也好!” 陈萍神色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李来福,少年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索性便要强撑着站起身。 “哎呦,您这是干什么啊,受了这么重的伤,再躺会儿多好。”李来福见陈萍不做不休,便赶忙一把将少年按回到了地面上,他情不自禁的开口劝道。 绝对不能让现在的陈萍陷入沉思! 李来福心中想到。 现如今,陈萍的身体由于劳损过度的缘故,大脑中气血不足,若是强行进入深度思考,极有可能就此再度晕厥过去。 李来福自然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让开。”被胖子压在身下的少年神色不悦,陈萍冷喝道。 李来福摇了摇头,胖子索性一言不发。 就是不让! 陈萍神色恼火,他冷声问道:“哑巴了,想吃板子么?” 李来福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却还是在陈萍起身一事上绝不退让。 终于,少年作罢,被李来福压得身上有些酸痛的陈萍拍了拍身前的胖子,示意他松一下手上力道。 胖子有些犹豫。 一个玉面少年从将军山外回来,方才照看过几名倒霉亭卒的陈白来到此地,见到了趴在陈萍身上的李来福,少年一时间不禁眼神一颤。 “大总管,王爷这是怎么了?”陈白急声问道,以为陈萍身陷险境的少年不顾一切,赶忙飞身朝这边快速跑来。 李来福冲他使了个眼色。 陈白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少年心领神会,脚尖轻点地面,身影悄然来到了李来福身侧。 “趴下。”胖子对玉面少年说道。 陈白赶忙将耳朵凑到了李来福嘴边。 在听了胖子的一阵嘀咕过后。 玉面少年的身影转身离去,径自背起了不远处地面上的那具女人尸体,朝将军山后方跑去。 李来福回头确认了一番,在陈白将那具极有可能令陈萍感到不适的尸体脱离了胖子视线之后,李来福这才缓缓松开了那双按压住陈萍肩头的粗壮手腕。 被胖子压在身下的陈萍终于长舒出一口气,少年缓缓地坐起身,胸口处剧烈起伏,仿佛是要炸开似的,五脏六腑的闷痛感令陈萍的大脑一阵嗡嗡作响。 好在李来福及时的察觉到了此刻少年的痛苦,胖子将一手搭在了陈萍头顶,金刚真气开始顺着陈萍的泥丸宫缓缓向下,注入四肢经络。 昨日受到重创的陈萍,此刻伴着刚柔并济的金刚气机流动,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畅的呻吟。 “啊……”感受着一层层经络被李来福的气机冲开,少年想尝试引导着这些厚重的能量汇聚在自己的下丹田,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并无寸功。 这些能量注入陈萍体内,虽然厚重无比,却如同陷入了一座深邃的泥潭,只能往下沉,根本无法在陈萍体内聚拢。 李来福不禁皱紧了眉头。 “王爷,这?”胖子睁开了眼睛,在感受到陈萍身体的异状后,李来福的神情中充满了震撼,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陈萍点了点头,少年戚戚然一笑。 “呵呵,别提了,泥牛入海罢了,我早已是个废人。”陈萍自嘲说道,神色间写满了落寞。 李来福没来由低下了脑袋,胖子轻轻拍了拍陈萍的肩膀。 他柔声说道:“小萍,莫灰心!人生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挺过去就好了!” 陈萍点了点头。 “是啊,挺过去就好了!”少年珊珊一笑,想要深吸一口气,来缓解体内由于缺氧而导致的沉重不适感。 然而…… 一口气过后,除了喉头的辛辣剧痛,陈萍的身体感受不到任何轻松。 少年再次拧紧了眉头。 李来福见状,仿佛是想要转移陈萍的注意力,他低下身来,趴在少年的耳边,轻声问道:“王爷,我们回家?” 眉关紧锁的少年点了点头,他“嗯”了一声。 “我想回家。”陈萍说道,语气清冷中带着些释然。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误打误撞 禹州城外,原本习惯了睡回笼觉的陈云螭,今日不知为何起了个大早。 中年人先是在深秋寒意渐浓的家宅小院里,有模有样地打了一段太极,而后便折身走入书斋,在窗边泡了一壶浓茶,开始对着一本画册愣愣出神。 寒风拂过大青山的尖顶,将原本郁郁葱葱的山峰,染上了一层白霜。 陈云螭的这间精致别院,坐落于大青山背荫面的山腰处,虽然常年不见日光,却风景极好。 从书斋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直直看到大青山的半边山头,以及远处海面的一片蔚蓝。 今日的陈云螭,仿佛是心情不错,他先是抿了一口明前从江南摘下晾晒的绿茶,而后又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了半边桃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桃酥清甜的口感伴着一块块酥脆的桃皮在中年人嘴中散开,与略显苦涩的茶水碰在了一起,一时之间不禁令陈云螭满意的点了点头。 中年人嘴角轻笑,看画看得不亦乐乎。 目光下视,《春宫图》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了书卷的页尾,画册内容也就不言而喻了。 书斋外,一阵脚步声匆忙响起,一个稚嫩男童从院落外跑来,满脸欣喜的冲入了陈云螭的书房,自始至终没有给正在安静看书的中年人任何反应机会。 “爹!”冲入书斋的小童发出一声兴奋的高呼,身体前扑便要直接跳到正在看书的陈云螭怀里。 这一举动吓得陈云螭赶忙将手中那本略有些污秽情节的画册合上,中年人端坐在书案前,做贼心虚似的将《春宫图》朝身前推了推。 “诶呦,来让爹爹看看,长高了没有。”侧过身来的陈云螭嘴中挤出了一抹微笑,他一把将小童揽在了怀里,而后故作镇定的两手微微用力,半边身子则是小心翼翼的挡住了书案方向,那个放置了春宫图的位置。 “呦,这么沉了?”感受着自己儿子变化极大的体重,陈云螭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 身为陈氏宗族里天赋最为出众的几个天才之一,陈云螭自然是十分骄傲的,他脑力极好。正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个被陈云螭揽在怀中的壮小子自然也是陈云螭的骄傲之一。 如果说陈云螭的天赋是脑力惊人,那面前的这个孩童则就属于“天生神力”的类型,陈天罡出生时根骨极重,按照袁天罡称骨歌中所载,足足有七两二钱,万万人中都难得一见。 想当初,陈云螭在产房外抱着自己的儿子,只觉得仿佛是在搬动一块巨石,无比沉重。 天赋根骨为这个孩童带来的,便是这般如山岳比肩的气魄,以及那力大无穷的手劲。 要知道,重达七两二钱的根骨,若是真的传了出去,恐怕足矣引动整个中原门派之间的争斗啊。 这可是实打实的“仙人”之姿! 可以这么说,只要陈天罡的生命安全不出现任何意外,那百年之后的陈氏宗族,必然能够平添出一位新的龙门境大能来,足矣睥睨近年来在整个夏族武林大放异彩的天河剑宗新任掌教,银水白剑洪落诚。 他可是近三百年来,修行速度令整个中原都为之却步的存在啊! 作为陈氏宗族里实打实配得上“云螭”二字的男人,陈云螭虽然也有许多非凡之处,但与他自己的儿子相比…… 陈云螭的这点儿天赋,仿佛还真就多少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 “爹爹,你为何不回家去住啊?”书房里,陈天罡瞪着一对大眼睛,饱含好奇的对陈云螭问道。 陈云螭宠爱的拍了拍孩童额头,将几缕凌乱的发丝捋顺,他柔声说道:“爹爹这不是有工作要忙么,待我卸去了一身外乡的尘土气,自然会回到大院儿中与你们娘俩重逢。罡儿乖,在等爹爹两日,可好?” 陈云螭说罢,中年纵横客打量着自己儿子那肉嘟嘟的小脸蛋,满脸宠溺。竟是一时间没忍住,抬手就在陈天罡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小童瞪时吃痛,陈天罡从陈云螭的身上跳起来,仿佛对于被父亲揩油这件事有些不满,孩童转手就要去拧那面前的中年男人屁股一下。 陈云螭见状赶忙将身体朝后方挪动,他用双手护住了屁股两端,生怕真的被自己的儿子来一个突然袭击。 天生神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纵使是四重合道境界的陈云螭,挨上这么一下…… 恐怕也得被钳掉块儿肉。 然而,就在这一闪一躲之间,陈云螭仿佛忘了些什么。 陈天罡映入眼帘,一幅美妙画卷在父亲身后的桌案上铺开。 原先那本被陈云螭严严合住的《春宫图》,此刻竟是无风自动,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给悄然翻开了第一页。 陈天罡愣在原地,看着书上的那些男男女女坦诚相见的奇妙场景,小男童站在原地,他眨了眨那双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陈云螭吓得赶忙将那本脏书合上,纵横客手脚并用,一时间过于着急,整个人直接飞扑到了桌案上,留下了一张大大的屁股,正冲着那个想要报复他的小男孩儿。 …… 陈天罡愣了一阵,这个还仅有六七岁,显然情窦未开的男童伸出了手来,在陈云螭的屁股上比画了一番,却终归是没敢真的下手。 陈云螭的面色由晴转阴,气急败坏的中年人满脸凶相地瞪着自己的儿子,一双大眼睛四面露白,若庙里的金刚雕塑般,无比骇人。 “出去!”陈云螭怒道,原本积蓄了一早上的好心情,霎时间也变得荡然无存。 中年人面色红白相间,一副猴急模样,仿佛是因为事情败露,想要直接生撕了面前的这个熊小子。 陈天罡“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少年天生力大无穷,声音自然也十分浑厚,此番被陈云螭怒斥,委屈的哭喊声顿时响彻山林。 他转过身,朝着陈云螭的书斋外跑去,速度极快。 天空之上,此番拨动了陈云螭春宫图的那道身影面色不禁一怔。 林生淮不敢置信的擦了擦眼睛,看着脚下这个还仅有六七岁的少年,南方圣人微微颔首。 “真是个好苗子啊!”林生淮轻声说道。 下一刻,一袭青衫的身影一闪而逝,刹那便来到了陈云螭的书斋之内。 青衫客与纵横客四目相对。 陈云螭目瞪口呆。 “你……”中年人神色惊惧,一时间又仿佛是想明白了先前的某件事情,眸中喷出火来。 “你不要脸!”陈云螭怒道。 林生淮幽幽一笑,本就不怎么愤怒的南方圣人嫌弃的甩了甩手。 他冷声问道:“你是说,我不要脸?” 陈云螭哑口无言。 ------------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个不能杀我的理由 是啊,好像确实是陈云螭自己未能约束住淫念在先,拿出《春宫图》这件事儿,本身也和林生淮没什么关系。 可是…… 那桌上的《春宫图》无风自动?! 陈云螭脸色一沉,此刻的他自然是明白了先前究竟是谁在搞鬼。 “林生淮,你这个畜生。”陈云螭低声怒骂道,语调高低拿捏得恰到好处,令林生淮听得没那么真切。 南方圣人眼神一怔,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身前的这个相貌硬朗的纵横客。 林生淮适才也是万万没想到,陈云螭竟大胆到敢于对着自己口出狂言。 青衫青年身上气机暴涨,霎时之间,整个书斋内的气温降至冰点,纵横家桌案上的茶杯骤然崩碎。 “你再说一遍?”林生淮冷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对一只蝼蚁的俯视。 陈云螭从座位上站起身,陈四爷理了理身上狐裘,笑意盈盈地与林生淮四目相对。 “你个畜生。”纵横客皮笑肉不笑道,话语间虽略有些底气不足,明面上却并不露怯。 林生淮面色一凝,南方圣人的丹田气海骤然下沉。 下一刻,凛冽寒风自圣人的脚下喷涌而出,刹那便朝着陈云螭撞去,连带着将陈四爷的半边身体给直接冻在了当场。 陈云螭扭了扭被冻僵的双腿,身为四境合道修士的中年人,本应该也练到了大道至简才对。此刻却愣是被这股寒气冻僵,催动不了半分体内真气。 “如何啊陈云螭,你可知罪?”林生淮冷冷问道,语气若先前喷薄而出的那道凛冽寒风一般,无比冰冷。 林生淮仿佛已经彻底拿捏住了陈氏宗族中的这条伪龙,只当是一次名正言顺的审问,等着陈云螭认罪服诛。 谁料,纵横客突然大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陈云螭笑得合不拢嘴,仿佛是早就料到了林生淮会来找自己兴师问罪,陈四爷怡然不惧。 “你笑什么?”林生淮有些疑惑,看着这个神色癫狂的读书人,南方圣人只当是失心疯了。 一道气浪汇聚在了圣人的手掌之上,眼瞅着便要直接轰击在陈云螭的颅顶。 纵横客依然在狂笑不止。 林生淮也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这个形似疯魔般的中年人,南方圣人迟迟没有下手。 “很好笑么?”林生淮又开口问道,青衫圣人上前一步,凌厉的气机突然自掌心之上散开,向四面八方冲荡而去。 陈云螭收敛起了癫狂神色,纵横客依旧无法止住笑意,他竟是没来由反问道:“怎么,南方圣人觉得老夫笑得不好听么?” 林生淮再度迈出一步,青衫客冷声提醒道:“休要癫狂,你的性命只在本圣一念之间。” 陈云螭依旧不改先前的那副张狂模样,听了南方圣人一番威胁言语的读书人没有任何恼怒神色,只是轻笑着点了点头。 “你觉得老夫会惧怕你取咱一条性命么?林生淮,你现如今堂堂圣人可是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敢来我陈氏宗族托大?怎么,想再多带些伤去西山前线?”陈云螭戏谑问道,显然对这位南方圣人的近况,早都了如指掌。 林生淮闻言微微一怔,却也转瞬了然。 南方圣人的眸中不禁有了些火气。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伪圣!”陈云螭的嘴角悄然浮起了一抹嘲讽笑意,他用那尚且还能勉强活动的半边肩膀,轻轻敲了敲林生淮的肩膀。 林生淮并未理会面前男人的忤逆行径,恰恰相反,他微笑着对陈云螭点了点头。 南方圣人说道:“陈云螭,你确实很厉害啊,只是……” 林生淮顿了顿,青衫客抬起头来,与中年人四目相对。 林生淮继续冷冷说道:“只是,你凭什么就如此笃定,我不敢杀你?” 南方圣人双目一凝,指尖气机暴起,仿佛眨眼间便会从林生淮的手上飞出,爆射向那读书人的颅顶,将陈云螭给彻底冰封。 中年人的双目瞳孔放大,在感受到这道清寒气机的浓烈杀意后,陈云螭总算是没有再似先前那般挑衅林生淮。 他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我自然会给圣人一个不能杀我的理由。” “比如呢?”林生淮闻言一愣,下意识开口问道。 陈云螭深吸了一口气,在感受到林生淮全身杀意凝实之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能保你西山之行,战而胜之!”陈云螭缓声说道,面色郑重其事,话语间言之凿凿。 “哦,怎么说?”林生淮第一次表现出了一丝好奇,南方圣人再次上前一步,距离那被冰封住双腿的陈云螭唯有半步之遥,他释放出了满身的冰寒气。 “礼,礼礼王剑!”陈云螭哆哆嗦嗦的说道,随着林生淮的靠近,一股透心儿凉的寒意开始自中年人的脚底板升起,缓缓上浮。这股寒意,令他连讲话都不似先前那般干脆了。 听闻此言,林生淮自然是来了兴趣,南方圣人又迈出了半步,将外放的冰寒气缓缓内收。 林生淮饶有兴趣道:“详细说说。” 陈云螭长舒出一口气,满身的压力感瞬间释放而出,一时间不禁令这个向来在各种阴谋诡计中游走的纵横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陈云螭捋顺了呼吸,中年人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自信说道:“我有办法唤醒礼王剑!” 林生淮的脸上闪过一丝吃惊,青衫客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读书人,抬手摸了摸他的额顶。 这脑子…… 好像也没冻坏啊! 怎么净说胡话呢? 礼王陈萍费尽全力都无济于事的事情,你一个陈氏宗族的嫡系就能办到了? 林生淮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没等陈云螭开口,南方圣人便直接一把捂住了眼前读书人的嘴巴。 “唔唔……”陈云螭瞳孔放大,读书人的行为举止略有些慌乱,显然是并未料到眼前这个长得十分阴柔好看的青衫客会做出如此举动。 陈云螭情不自禁的挣扎起来。 下一刻,中年人眼前的景观突然开始变幻流转,大青山转瞬之间便被林生淮甩在了身后。 二人一同来到了南海之滨。 林生淮将陈云螭扔在了地上,圣人凭借磅礴气机凌空而立。 “说吧,什么办法。”林生淮冷声问道。 很显然,此刻的南方圣人,依旧不信任眼前这个心思极重的“纵横客”,若是陈云螭无法将礼王剑的问题讲清楚,给林生淮一个满意的答案的话。 南海之上,林生淮可以将其就地格杀,无须担忧任何引火烧身的麻烦!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没了 “咳,咳…” 陈云螭淡定自若地清了清嗓子,仿佛林生淮要杀的那个人,根本就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一般,纵横客十分自信地抬起了头,与林生淮四目相对。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南方圣人看着陈云螭的这番做派,不禁也是心中一愣,林生淮对读书人的看法,不觉间也较之先前好了许多。 若非是陈云螭之前曾想要致陈萍于死地的缘故,恐怕这位南方圣人,此刻早已对面前的这个面不改色的硬气男子,生出了些许好感。 陈云螭见南方圣人的神色渐缓,中年人便轻笑着开口说道:“礼王剑的问题其实很好解决,从根源上分析,陈萍现在与礼王剑的之间并非是互相排斥的关系,而是正在融合。” 陈云螭一语道破天机。 林生淮闻言不禁一怔,看向陈云螭的眼神之中,多了几分好奇。 纵横客俯下身,从脚下抓起了一抔沙尘,而后放在身前,任由清风将其从指缝间洋洋洒洒吹落。 看着那飘落的沙粒,陈云螭淡然一笑,读书人接着说道:“现在的陈萍,自己本身其实就是一把王剑,正所谓道不远人,这小子铁定是在青羊山上悟到了些什么,导致礼王剑想要开始尝试与之相融,在这个后神明时代,造一个真正的圣人出来。可是谁也没有想过,浩瀚如江海的王剑之气,冲入一个肉体凡胎,寿命不过一甲子的继承者体内,会发生些什么。” 陈云螭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看向林生淮的双眼轻轻上挑,中年人并未因为圣人的高高在上而表露出任何谦卑。 恰恰相反,他更为自信。 林生淮此刻的震惊已然无以复加,看向陈云螭的双眸微微颤动,圣人问道:“所以,你要杀了他?” 陈云螭点了点头,读书人说道:“这是自然,我杀他完全是为了禹州百姓。现如今的西山凶兽复苏一事,与陈萍脱不了干系,但若是能够及时将陈萍这柄新的王剑炼化,兴许这接下来的一战,就不必打了。” 纵横客对林生淮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心中用意不言而喻。 “所以,这就是你要说的方法?杀了陈萍,给你炼化……”南方圣人开口问道,语气中充满了震撼。 陈云螭点了点头。 “没错,这就是战之必胜的方法,没有之一!”陈四爷坦言相告,语气铿锵有力,从始至终充斥着不容置疑意味。 南方圣人一时语塞,林生淮凌空而立的身影缓缓飘落,圣人低下了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 待到林生淮再度抬起头来,陈云螭早已在原地端坐,饶有兴趣的侧眼观看林生淮神色的变化。 “如果不杀陈萍,会怎么样?”南方圣人开口问道,目光有些犹豫。 陈云螭显然是早已料到了林生淮的言辞,为此做好了准备的读书人潸然一笑。 陈云螭朗声说道:“很简单,两种结果。要么我们顶住西山妖兽的冲击,在正面战场上战而胜之,然后再容忍世间鬼魅动荡个几十年,确保陈萍能够登临礼圣之位,从此人间彻底太平。要么,余阳关被破,你林生淮战死关外,夏族半年时间生灵涂炭。” 读书人顿了顿,陈云螭抬头看了眼神色又阴转晴的林生淮,直接泼了盆冷水。 “但话是这么说,你林生淮确定现在的你还有足够的能力镇守住现在的余阳关么?支撑着那座关隘的山河龙脉之气去了何方,相信你比我更清楚。”陈云螭冷声说道,脸上故作叹息的摆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此言一出,林生淮呆滞当场。 南方圣人之前并不是没有想过关于余阳关被破之后的事情,只是他忽略了一个根本问题,失去了三滴心头血的自己,是否还能确保余阳关安然无恙? 换言之,现如今的余阳关,是否还能像从前的七百年中那般牢固? 很显然,不能! 林生淮闭上了眼睛,仿佛有些动心了。 “杀掉陈萍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南方圣人问道,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陈云螭轻轻拍了拍先前抓握过沙粒的手,读书人轻轻一笑。 “很简单,礼王剑的王气并未消失,而是因为一层禁制考验而消散到了五洲各地,等待被参与考研的陈萍寻回。但如果我们打断这场考验的话,礼王剑剑气自然会重归招摇山,届时只需要将陈萍的身体炼化,我就是新的礼王,西山自然无法阴谋得逞。”陈云螭说道,神色中充满了对林生淮决断的期待。 南方圣人点了点头,林生淮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转过身,凌云而去。 林生淮伸出了两根手指。 陈云螭心领神会。 两天! 中年人神色兴奋,一缕邪魅笑意悄然间爬上了嘴角,他陈云螭前程可期。 读书人忍不住在身前挥了挥拳,陈云螭心情极好。 “怪侄儿,莫怪叔伯,不与你讲血缘情分了。反正也不是我陈云螭要杀你,但凡知道了真相,整个天下……都欲处你而后快,呵呵。”中年人喃喃自语道,陈云螭用两手缓缓地撑地爬起身,想要尝试去挪动那双先前被林生淮寒气所冻僵了的腿。 然而…… “嘶…”纵横客的口中传来了一阵吃痛,陈云螭不可置信的将双眼目光投向胯下,一时间心中不知在作何感想。 自己的擎天柱? 等等…… 中年人将手掌下探,霎时间呆滞在当场。 这当下,很忧郁啊! “啊……”一声撕心裂肺声响彻当场。 下一刻,原本还在洋洋得意的陈云螭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不可一世的纵横客捂着裤裆趴倒在了地上,神情无比痛苦。 “我需要,大力丹……”陈四爷声嘶力竭喊道。 眼角余光,看向了不远处匆匆朝自己跑来的几个渔民,陈云螭忽然昏死过去。 先前一直精神高度紧张的陈云螭自行忽略了身体所受到的重创,强撑着不适感与林生淮攀谈至现在。如今遭到反噬,自然也比预想的要强烈许多。 圣人的本源真气岂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大力丹…… 其实此刻也没用了。 毕竟,有和没有是两码事。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注定长不回来了。 ------------ 第一百三十章 天下信士出蜀地 余阳关外,几百只被强力箭矢射穿的百毒蛛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地上,死相惨烈。 经历了一夜搏斗,见到了清晨日光的关外将士们大都长舒出了一口气。 招摇山属阳,西山属阴。按照以往的经验,白天的太阳只要往头顶上一挂,西山的妖兽大抵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历经近四个时辰的厮杀,何照夜的麻雀阵大显神威,不仅收拾了那第一波带头冲阵的百毒人面蛛,紧接着还打了三只半吊鬼,日出前更是对上了一头化蛇。 何照夜满意的看着地面上的那头化蛇尸体,老人朝身后招了招手,示意台下的李增传令收兵。 “叮、叮、叮……”鸣金声随即响起。 关前将士闻声后赶忙退至关内,化蛇蛇胆被割下,成为昨夜一战最大的嘉奖,赠予杀敌最多的勇士。 由于麻雀阵的设计精妙,昨夜的关外厮杀并未出现太大伤亡,出关迎敌的城防营将士有近三千人,其中伤损只有不到两百,战死人数少之又少,减员还不到十分之一。 照常理而言,这一战是足矣被载入史册的一战,何照夜的麻雀阵灵活机动,最擅变化! 中原历史上对西山的大小战役四百余场,在余阳关前线所有的战役之中,昨夜之战堪称经典。 坐镇城头的主帅一言不发,身在关外的将士浴血搏杀,战至天明,大胜! 这在整个人类的战争史上可谓是空前绝后。 只是,随着鸣金声响起,身在城头之上的主帅何照夜却突然从胜利的欣喜陷入到了一阵沉思之中,老人看了看自己那双被冻得有些皲裂的手掌,一把没抓稳手中长枪,竟是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护从李增赶忙从台下跑上望山台,想要搀扶这个不知为何突然跌坐在了地上的老人。 却被何照夜一把制止。 “莫要扶我。”何照夜满脸倔强,试图将那柄银色长枪兜在怀里,再度强撑着自己站起身。 然而,徒劳无功。 何照夜腿脚颤抖,手掌皲裂,甚至于就连那揣在袖子里的隔壁,现如今也在止不住地打着颤。 李增终归还是看不下去了,也不顾何照夜的阻止,中年护从一把将老人抗在了身上,背着这个镇守了余阳关五十多年,经历了大大小小近百次生死搏杀的老人,走下了城头。 身边响起的欢呼声不绝于耳,都是在向将军庆贺战争的胜利。 何照夜茫然的抬起头,老人看了一眼将自己背在身上的护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李增微微一笑。 “将军,廉颇老矣尚能饭,何须太在乎自己的形象嘞?像您这种守城的统帅,那都得是越老越值钱。”中年护从笑着说道,说话间隙还颠了颠那个被自己背在背上的老人。 何照夜哑然一笑,老人没来由觉得自己这个叫“李增”的护从,真的很好。 余阳关牢狱处,何晨风观战一夜,此刻疲惫的少年,倚靠在了一块厚实的墙壁上,沉沉睡去。 那道前些时日被守关老人点燃的烽火仍在徐徐上升,只是迟迟不见援兵。 九霄云外,骑在白鹤上的刘长风微微皱眉,骑鹤老人沉声问道:“诸君可愿与我,共赴西山?” 西南五州之地,无人回应。 远古宗派山门紧闭,几位王剑执掌者轻轻摇头,礼王陈萍失去联系…… 恍惚之间,有一道声音自刘长风脚下的信州大地响起。 天河剑宗掌教洪落诚,畅然笑道:“我天河剑宗愿往,请天师先行。” 刘长风神情一怔,眼中闪过一道不可置信之色。 这是? 六境! 片刻过后老天师微微颔首,对身下剑阁微微作揖。 刘长风说道:“谢过小洪掌教,谢过信州天河剑宗。” 洪落诚闻言沉寂良久,最终回了刘长风四个字。 “当仁不让!” 天下皆知。 信州大地,蜀道难于上青天。 天下信士,皆出蜀地。 …… 禹州中部,哀牢山。 傍晚! 经历了半日时间,李来福总算是那将几名倒霉亭卒给背出了山去,他自己则是累得瘫倒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那架来时的马车,还停放在原先的山坳子里,两名负责看守的亭卒,每日都会给骏马添足甘草,而后在日落之前将一堆烽烟准时升起。 陈萍几人进山七日余,两名来自吕家店的亭卒就惶恐不安的等了几人七日。 现如今,看到昏迷不醒的几位同乡亲友,两个驻扎在北麓山外,没能跟随礼王陈萍进山的亭卒,竟一时间有些庆幸。 原本还因为无法亲眼目睹礼王剑出世而感到失落的两人,此番内心不禁异样。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欣喜中带着伤感,失落中带着庆幸。 总之,在看到几名同乡的惨状过后,留守的两人内心是百感交集的。 陈萍现在还在山林之间,李来福往返几趟,已然耗尽了体力,于是就先安排陈白背着陈萍往山外走,他则是略作休息,之后再将二人接出。 先前的李来福因为外部因素无法与陈萍分头行动,自然导致了许多不便。 但现在不同了。 哀牢山内的潜在风险几乎尽数被南方圣人扫平,陈萍自然也就无须去担心与李来福分开之后,势单力薄遭到偷袭的事情了。 山林之中,看着日头渐低,玉面少年在陈萍的指引下,寻到了一块空地过夜。 头顶明月逐渐浮现。 两个年纪相差不多的小伙子,生了一堆篝火,陈白为陈萍烤了一只小母鸡,虽然是就地取材,却依旧做得香气扑鼻,想让陈萍吃了,好好补补身体。 这只鸡是下午的时候,李来福往返时留下的,其想法不言而喻。 陈萍掰下一根鸡腿递给陈白。 看着这个连连摆手的少年,陈萍笑道:“你今晚的晚餐就这一根鸡腿儿,剩下全是我的,拿着吧。” 陈白摇了摇头。 玉面少年在衣兜里套了半天,从里面拿出了一块干巴巴的粗粮饼子,放在嘴里嚼了一口。 “王爷,我吃这个就行。”陈白说道,语气真诚。 陈萍一巴掌拍在了陈白的小脑瓜儿上,略带些威严道:“得了吧,你这个傻小子,拿着!” 陈萍攥着鸡腿的手往前猛地一伸,直接塞到了陈白嘴里。 “都几天没沾荤腥味儿了,吃点儿不亏!”陈萍笑道,抬手又拍了拍陈白的小脑瓜,给玉面少年抹了一脑袋油水。 陈白也不恼,笑着点了点头。 嘿! 真香! ------------ 第一百三十一章 考验 澜沧江南岸,原本将军山所在的群山之中,一座高山之上。 林生淮闭目凝神,内调心气,想要忘忧。 忘忧之人,御风之境。 堂堂圣人,此刻却陷入了一个念头的魔渊。 脑海之中,两股力量斗得水深火热,令林生淮眉头紧锁,十分痛苦。 陈萍是死是活? 林生淮拿不定主意。 虽然在圣人的潜意识中,自然是不希望陈萍这样一位责任感十足的人间君王被就此抹去,可是…… 林生淮没有办法。 事到如今,事关万千黎民生死,身为一方圣人,他必须做出定夺。 而最合理的决策方案,往往与林生淮那感性的内心背道而驰。 杀死陈萍,重整礼王之位。 毋庸置疑是一个最好的方案。 先前在林生淮与陈云螭交流的过程中,南方圣人曾试图引动一道心气去洞悉纵横客的内心,结果便发现陈云螭说话时,不仅对林生淮做到了毫无保留,甚至还十分诚恳的将自己所有的利益都和盘托出,可谓是实诚到了极点。 林生淮自然是无法否决其提议的。 礼王之位谁来坐?其实对于整个天下而言,并不重要。 但是必须得有! 这才是关键。 现如今,因为陈萍的缘故,礼王之位名存实亡。 青羊山上,礼王剑崩碎,禹州山河失去压胜之物,阴阳失衡,山河破碎在即。 该怎么做? 林生淮的内心其实已经有了主意。 只是,圣人并不想直视自己的内心,他不忍去看那些血淋淋的现实,还想再同心中念头斗上一斗。 林生淮给了陈云螭两日期限,其实也是给了自己两日时间。 这两天,他没有赶去余阳关的打算,既然真正的胜负手在战局之外,便不能只着眼于余阳关战事。 圣人放纵余阳关外战火连天,只是静心养气,做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暮色渐深,林生淮所在山顶寒风渐起,湿气愈发浓郁的澜沧江南岸,山巅之上飘落下雪花二三。 林生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摊开手,南方圣人想要接住两朵雪花。 这位性子极冷的圣人,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由于长相过于柔美的缘故,林生淮总是会被同性排斥,自然也入不了异性的法眼。 生于淮南的林生淮,平生最喜欢下雨,因为只要有雨滴滑落窗檐,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躲在家中,不去与那帮令自己感到厌弃的同龄人待在一起。 下雨和下雪其实是一码事,只是淮南没有雪花,这里有。 感受着手掌中的雪花融化,林生淮嘴角轻轻上扬,一抹苦涩浮现在了圣人嘴角。 林生淮缓缓摇了摇头。 圣人长叹一口气,终于还是放弃了斗争念头。 答案是公开的,只是林生淮方才还不愿放弃罢了。 “王兄,你可知有一句话叫:奈若何……”林生淮眼神微动,心中念定,南方圣人不再挣扎,他自顾自喃喃自语道。 林生淮看了一眼江水对岸的青山,没有说话。 雪花一片片飘落,圣人立于山巅,变成了一座雪人。 “罢了,若是你真能把我当朋友,为你一死又何妨?”林生淮淡淡一笑,穿在身上的青衫浩然鼓荡,一道道热气层层迭起,蒸干了圣人身上的落雪。 林生淮闲庭信步,他前踏一步,大喝一声。 “敕!” 这一刻,澜沧江江水逆流,自天山源头一路南下的江水,在此刻北归。 时光逆转?! 林生淮圣人入梦,于陈萍心中,问了少年一个问题。 梦境里,陈萍置身于一座陌生的宅院之中,看着身前一个相貌稚嫩的小童,陈萍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小朋友,你和那林生淮是什么关系?”少年站在男童身边,看着这个长得和南方圣人十分相像的小男孩儿,陈萍忍不住问道。 林生淮微微一怔。 “他是我哥,你认识他吗?”小童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林生淮故作天真的反问道。 陈萍点了点头。 “他呀,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人,是我的一个朋友。”少年笑道,语气很真诚。 林生淮愕然。 什么? 朋友! 好吧,的确是朋友。 “哦,真的么?你们怎么认识的?”年幼模样的林生淮继续开口问道,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站在身前的陈萍,仿佛是想要将之看穿。 谁料,陈萍不按常理出牌。 少年冲林生淮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陈萍将嘴巴缓缓地凑到了林生淮耳边。 然后…… “不告诉你。”陈萍嘿嘿一笑,后退一步,少年的脸上满是奸计得逞了的坏笑。 林生淮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化身小男孩的圣人缓缓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只觉得有些茫然。 “为什么?”林生淮继续追问。 陈萍摇了摇头,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孩子家家的,打听那么多干嘛,你只要知道我和你哥是朋友,是很不错的朋友,就行了。其余别问!” …… 少年顿了顿,看着林生淮“弟弟”那仿佛要望穿秋水的眼眸,陈萍终究还是心软了。 大概自己不告诉他,他就要哭吧? 陈萍有些懵逼。 但一想到此处是自己的梦境…… 得,陈萍顺心意而行。 犹豫片刻,少年终究还是又俯下身,对林生淮咬着耳朵小声说道:“我们……就认识了,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喜欢。” 林生淮愣在当场。 片刻之后,一个娇嫩的怒吼声响彻当场。 小弟弟对陈萍怒骂道:“恶贼,你竟然敢如此看我?不怕本圣……” “你说什么?”陈萍满脸震惊,看着眼前这个怒发冲冠的男童,少年不禁有些惊讶。 难不成是自己方才说错了话,惹恼了这个孩童? 等等…… 他刚才自称“本圣”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林生淮?! 陈萍目瞪口呆,少年此刻只感到脑中一阵晕眩,下一刻便如坠深渊。 脚下一阵失重感袭来,令梦境中的少年瞬间清醒。 陈萍木然的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天上月,神色中有些茫然。 南岸,群山之巅。 圣人林生淮遥望天上月,低下头,流下了两滴清泪。 虽说他对于陈萍的话有些费解,但是…… 林生淮好像真的心动了。 既如此,伪圣又如何? 七境就是七境,若想要陈萍死,必须要先踏过他林生淮的尸体。 否则? 做梦!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山林寂静,人心寂静 禹州城,暗室。 在西市一座隶属于陈氏宗族的隐蔽院落之中,一个琉璃杯盏被陈云螭从床上抓起,狠狠摔落。 纵横客脸上的横肉抽动不止。 陈云螭怒骂道:“可恶,林生淮你这死娘炮儿,竟胆敢与整个中原的大势相对抗?简直枉为圣人。” 旁边,一位医师模样的老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平日里在世人眼中无比从容的陈四爷,此刻竟也有如此暴躁的一面。 兴许是方才用力过猛的缘故,叫骂了一番的陈云螭脸上突然闪过一抹痛苦神色,读书人捂住了裤裆,哀嚎声随之响起。 “我的宝贝儿,你……好惨呐!”陈四爷泪流不止,惨叫声不受控制地从房中冲出,传递了很远很远。 纵横客满脸怨毒的看了一眼门外,如今的他何其希望自己能够跻身六境之上,亲自为自己的大宝贝报仇雪恨。 可惜…… 梦谁都有,只是基本都是虚妄。 越是得不到的,才越会成为欲望。 …… 澜沧江南岸,生在淮南的林生淮仰天长啸,青衫客仿佛是想告诉这个天下一个道理。 圣人,也是人! 他这么做不一定对,但是一定不会让人性蒙尘。 “死猪头,再骂老子一声娘炮你试试?小心老子让你做女人。”群山之巅,林生淮笑骂道。 声音传递出很远很远。 哀牢山中,作于林间突兀惊醒的陈萍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少年没来由打了个哆嗦。 “妈呀,刚才那梦不会是真的吧?”陈萍惶恐不安,揉搓着胸口自言自语道。 若真让林生淮听到了自己对他的评价…… 那家伙该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吧。 陈萍脸上一黑,只觉得人生从此以后恐怕都要一黑到底了。 他颤巍巍站起身,挪动着那沉重的步伐,小心来到了陈白身边。 陈萍捂住了陈白的耳朵。 为了防止自己之后的声音将还在长身体的陈白惊醒。 为了确保这个玉面少年等下不会被自己的疯癫言论所误导。 陈萍只能这么做! 他扯开嗓子隔空叫骂道:“林生淮,你个大漂亮,有种的把你那种儿去了,来给老子做媳妇儿!” “……” 山林寂静。 属于林生淮的声音终究是没有再度响起,南方圣人落荒而逃,身影化作了一道青色彗星扫过黑夜,自禹州中部直插南海之中。 “咕噜,咕噜,咕噜。” 冰凉的海水,带给了这位性子极其冰冷的南方圣人几分宁静。林生淮静坐在深邃的海底,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泪水混杂着海水,消失的悄无声息。 水面时有气泡上浮,气息之绵长似鲸鲵换气。 陈萍不知所措,少年将手从陈白的耳朵上缓缓拿下,蹑手蹑脚地想要回到原位装睡。 谁承想,陈萍方才朝前踏出半步距离,便被陈白一把抓住了脚腕。 “王爷……”陈白的嘴角浮起一抹怪笑,仿佛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本就睡得不熟的玉面少年先前自然是在装睡。 此番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为何呀? 捏住陈萍软肋了呗! 陈萍心中不禁一颤,少年朝陈白使了个眼色。 “我懂,我懂。”陈白笑着点头意会,还不忘朝陈萍翻了个白眼。 陈萍脸上一黑。 “不是你想的那样儿……”少年苍白的解释道。 于是乎,最终在两人的一阵无言之下,这段话题就此搁置,告一段落。 …… 云乡城外,今夜也同样落了雪。 虽说这是座春城,可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雪花竟穿过了藏南雪山的阻隔,落到了这条木龙之上。 城门处,有一对乞丐模样的残废相拥取暖,其中一个是被打断了腿的瘸子,还有一个少了两只眼睛,看模样是个瞎子。 在这个寒夜里,被周震给折磨个半死的韩成、韩力兄弟二人,瑟瑟发抖。 望着天空之上的一轮寒月,近日来迅速成熟的瘸子长叹了一口气,韩力心中憋屈,无法言说。 身上痛苦,不能回忆。 …… 有个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行色匆忙,路过城门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被体温焐得热乎的饼子,掰成了两半,俯身递到了两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手里。 张诚的神色有些苦涩,真正的读书人又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仿佛是想要留下些能保暖的物件,却奈何身上穿的还是单衣,兜里仅剩的一块饼子也递了出去,读书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确实没有了,两位兄台保重,城门风大,可以去背风的地方歇息,会好些。”年轻人说道,张诚没有耽误时间,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完后,读书人便快步走入了城中。 白沙镇上,此刻还有一个勤劳了半辈子的女人,在等他带回去几样物件。 …… 镇子西南,就在那座学塾的后面,一座破落的小院子里。 一盏平日里对于母女二人而言,颇为奢侈的油灯反复跳跃。 风从小宅子的砖缝里透进来,吹得灯盏上的火苗几度熄灭,却又被倔强的小丫头给紧忙续上。 陈圆圆趴在床头,轻轻撩起娘亲鬓角的青丝。 青丝里裹着银丝。 小丫头的神色有些异样。 平日里,这个脸上圆嘟嘟,爱笑又爱哭的小丫头,突然就不会笑了。 多年来一直凭借着自己赚钱养家糊口的女人,在昨天早上突然病倒。 原本还打算出门做工的女人眼前一黑,仿佛失去了满身干劲儿,这些年早已透支的身体达到了极限。 前日夜,北境寒风突然南下,藏南之地,一夜秋风高怒号,将整个白沙镇都被覆上了一层冰霜。 今年的寒潮来的早了些。 由于事先没有准备过冬用的炭火,家里仅剩的一床厚褥子被女人拿给了闺女,她自己则是披了一床单薄的被单,搂着小丫头睡了一夜,因而染上了风寒。 一场风寒,本来也没什么。 可是连年来营养不良的女子,身体又岂能受得了这等折磨? 心一急,方才要出门上工。 便倒了下来。 这场在旁人看来的小病,对于这根本无药无粮,还挨饿受冻的娘俩儿而言,是致命的。 再后来,住在不远处竹楼里的张诚循着小丫头的哭声跑来。 读书人见状,赶忙将倒在地上的女人扶起,而后又跑回房中,抱来了去年存下的些许炭火,为这母女二人取暖。 再然后,小镇的老郎中寻声上门,给女子诊治一番,却无奈摇头。 张诚自然将老人拽到了门外,一问之下,读书人不禁愣住。 老郎中说,这个女子性子过强,身体早已负担不住,恐怕按照这个小镇的简陋条件…… 会凶多吉少! 于是,读书人远赴云乡城,张知寂愣是用两只被冻得僵硬的脚丫子在野路上走了一天一夜,希望能在这藏南的第一大城,为她找到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云乡城很大,张诚很穷! ------------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性总会相信善意 看着眼前的这座云乡城,张诚没来由有些恍惚。 在穷乡僻壤生活惯了的读书人,虽然也曾去到过繁华无限的禹州城,却仍旧在面对眼前的这座没那么繁华的云乡城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怯懦。 兴许是因为兜里没几两碎银的缘故吧。 在外面赶路,冻了一天一夜的读书人,竟愣是没能拉下脸来,走进任何一家冒着热气儿的小馆儿店铺,稍作歇息。 照常理来讲,身为举人老爷的张诚自然是不应该如此落魄才对。 只要留下一幅墨宝,云乡城中,便有不知道多少渴望着贵客临门的酒楼,愿意为读书人敞开大门。 可是…… 这个平生只会念书和教书的读书人哪能真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张诚揣着自己的所有家当碎银“五两”,步履蹒跚地游弋在云乡城的大街小巷,只是希望能够找到一家大点的药铺,先开上些补身子的药材。 云乡城的寒夜,除却了茶楼酒肆之类食客聚集之地,大都已经早早关了门。 对于一座向来有着“春城”美誉的云乡城,一场寒潮也属实来得有些突兀。 张诚顶着寒风,在夜晚的巷子里走了很久,七拐八绕,总算是找到了一家还开着门的药铺。 读书人在门外打量一番,觉得这间铺子看起来不算奢华,便笃定了主意。 攥紧胸口揣着的五两碎银,张诚扣响了药铺的大门。 随着“吱呀”一声,一个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站在屋内,看着矗立于雪中,两腮冻得通红的读书人,药铺掌柜赶紧将张诚迎进了屋里。 “家里有人染上风寒了?”掌柜的轻车熟路,显然近两日被这场寒潮折腾的病患已不在少数。 张诚点了点头,读书人想要开口说话,却没忍住自体内散出的风寒,整个人就地打了个哆嗦。 中年掌柜为读书人倒了一碗姜汤,早有准备似的从身后的药柜里拿出两副汤药。 “多少钱?”读书人没有去接那碗被掌柜放在台子上面的热汤,张诚开口问道。 掌柜竖起了五根手指。 “五两?”张诚有些惊讶,开口问道。 中年掌柜点了点头。 “小先生,看你的样子想来也是一位读书人吧,这两副驱寒药效果极好,且吃了不伤身体。若是你现在囊中羞涩,大可以先打张欠条拿去用,这场风寒来得急,莫耽误事。”店掌柜柔声说道,神色和善。 张诚愣在了当场。 读书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将五两碎银从衣服夹层中掏出,摊在了台面上。 读书人说道:“谢过先生的好意,我这番出门虽只带了五两银钱,但好在够了!” 张诚长舒出一口气,神色逐渐变得轻松下来。 至于补药的事儿,能救急则先救急,实在不行等回到了小镇,自己再去问邻里乡亲们借两只小母鸡下锅,想来也有帮助。 按照如今的市场行情来看,一根野山参的价格恐怕也远非自己所能负担。 与其为了买到上好的补药而耽误时间,倒不如…… 张诚从桌案上拿起了两副汤药,转过身便向着药铺外走去。 店掌柜赶忙叫住了这个年轻人。 中年人开口问道:“小先生,不喝碗热汤再走么?” 张诚停在了原地。 思考片刻,读书人终究还是这番回来,拿起了台子上的那碗热汤,放在嘴边一饮而尽。 “多谢!”书生放下了汤碗,张诚擦了擦嘴角,十分礼貌的轻声说道。 店掌柜淡淡一笑。 “路上小心,平安到家。”中年男人语重心长的嘱咐道,眼中充满了善意。 读书人点了点头。 张诚的身影摇晃着出了药铺,脸上逐渐泛起一抹红晕的读书人没有在云乡城内驻足,他转身朝城外走去。 药铺内,两副汤药便收了张诚五两银钱的店掌柜“嘿嘿”一笑,一个妇人模样的女子从楼上走下,扶着楼梯的扶手,与中年男子四目相对。 “还得是你啊,心真黑!”女人见钱眼开,看到了被店掌柜拢在手里的五两碎银,妇人忍不住嬉笑着出言评价道。 店掌柜得意一笑。 “这是自然,媳妇儿可知道什么叫读书人的面子最值钱么?卖药这种事儿,对于外行而言,就是看眼神儿的买卖,以退为进,无往不利。”中年男人得意扬扬,十分耐心的讲述起来。 “知道我方才为何与他说可以赊账么?”店掌柜笑意玩味,看着自家媳妇见钱眼开的样子,这位守妻奴合不拢嘴。 妇人摇了摇头,两眼视线一直盯在了男人手心里的银子上。 妇人堆笑着撒娇道:“诶呦,我家男人最棒了,夫君你看……” 店掌柜心领神会,将两枚碎银子随手抛给了自家媳妇儿,中年男人眉头一挑。 “拿着!”店掌柜高声道,旋即便将桌子上剩下的几枚碎银扫入柜中。 中年妇人接过了男人扔来的碎银。 她先是放在鼻子跟前问了问味儿,心满意足的同时竟是没忍住,又搁在嘴前咬了一口。 感受着银子那略有些酸甜的口感,中年妇人的神色中写满了幸福,她睁开了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店掌柜那得意扬扬的模样。 女子撒娇问道:“夫君,你怎么就笃定了那读书人不会赊账呢?若是他赊账,我们岂不是会赔本么?” 店掌柜笑着摇了摇头,中年男人说道:“不会,这药的成本低,副作用小,作用嘛……” 中年男人的嘴角上泛起了一抹坏笑。 他继续得意扬扬的悠悠说道:“这药根本就没有作用,一堆苦草罢了,即便他不给钱也无妨,等回去给家里人喝了,自然还会再来。” 女子的脸上露出了惊异之色。 “为何?”妇人脱口而出问道。 店掌柜看着眼前的这个傻女人,叹了口气。 “悟性还是不够啊!”男人感慨道。 他指了指身前台面上的空碗,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中年男人说道:“人性从来都是这样,危急关头,从来都不会怀疑那个对自己表面上心怀善意的人。我赊账给他,就是为了向他表明善意。事后如果他家里人病危,第一个想到的,也还是回到此地,再来找我买一副新的汤药救命。而那时,为了让我再帮他一把,他最少带五两钱来。你觉得呢?” 人性! 总是会在危难关头做出最错误的决断。 没办法…… 这就是人性。 妇人嘿嘿一笑,她踮着脚尖走到了柜台里,揽住了自家男人的肩膀。 女人看着柜子里的银钱轻笑道:“我家男人真坏,但是……我喜欢!”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金粉骷髅 西山下,余阳关。 又逢深夜,远处山峰蠢蠢欲动。 经历了昨日的试探,今天的厮杀注定更为激烈。 何照夜在护从的搀扶下走出大帐,搭乘了一架马车赶赴关口。 关门外,三千甲士早已列阵完毕,昨日负责御敌的城防营并未按照规则轮换,士气大好的队伍此刻如同一柄利剑般锋锐无匹,正是请命克敌的大好时机。 关内,三十余位校尉一齐登上了城墙,按照老人的指令,观摩学习麻雀阵的指挥技巧,以便于后续对这一战法的推广普及。 何照夜走下了马车,老人在护从李增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朝望山台上走去,手中银枪撑住地面,仿佛只是给何照夜充当了一根拐杖的作用。 去往望山台的路很长,老人步子迟缓,故而走了很久。 城墙内外,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座高高的烽火台,看着那个挣扎着领军的老人,与这座矗立了整整八百年的雄关。 不知为何,一个想法此刻自每个人心底油然而生。 仅有八个大字: 生在中原,死在西山! 纵使人生并不美满,但有许多同行者一道,便是幸运。 随着何照夜终于来到了望山台之上,城内城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阵如雷鸣般的掌声。 万千甲士共同将何照夜视为同行者之中的“领路人”,希望老人能够为他们带来生的希望。 这一刻。 将士齐心,共赴西山。 何照夜扔下了手中长枪,老人的身影摇摇欲坠,最终在望山台上坐定。 他大手一挥,嘴角间浮现起一抹释然笑意。 “出关吧。”老人轻声说道。 看着远方的那座高山,何照夜仿佛是在喃喃自语,他只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 子时。 西山动,妖兽出,百鬼浮现,天幕昏黑。 本应高悬空中的明月,不知何时被一道乌云遮掩。 西山下传来阵阵躁动,有十余尊白骨傀儡自迷雾中走出,不禁令列阵在关前的甲士们神情微怔。 骷髅高达十余丈,体表被金光覆盖,手持锋利刀斧,看起来十分强大。 “骷髅帅旗?”领头的城防校尉率先察觉到了异样,中年汉子的视线偷在了众多骷髅的身后。他颤声说道,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骷髅帅旗。 作为上古时期第九大妖王:骷髅妖王的统御旗帜,西山妖兽们自然不会轻易将此等至宝随意祭出。 除非…… 是为了破何照夜的麻雀阵。 望山台上的何照夜有些意外,老人自然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座变幻灵活的阵法初次现世,竟然就能够逼得西山用出此等底牌。 他不禁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有些紧张。 怎么办? 这眼前的十二尊金粉骷髅可绝非昨夜的百毒蛛所能媲美,即便是化蛇…… 恐怕也不过是等同于两尊骷髅战士的实力罢了。 且单从防御能力上看,恐怕就算是化蛇,也无法与金粉骷髅比肩。 这种妖物,实力极其强大,防御力格外惊人。 …… 十二尊金粉骷髅并没有给在场众人太多的反应时间,随着骷髅帅旗的现世,仅是片刻,便大踏步朝着余阳关前冲来,阵型搭配竟与何照夜的“麻雀阵”一般无二。 一个个小小的麻雀阵变幻无限,经过何照夜的百般设计,总共研究出了八种变阵,三十二种搭配组合。 望山台上的老人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何照夜吞了口口水,眉宇间不觉蹙起。 看着自己的研究在妖兽身上被使用的十分流畅,端坐的老者自然是有些坐不住了。 在夏族从前与西山妖兽的诸多博弈之中,人类从来都是凭借着极大的智慧取胜,西山妖兽们大都只懂蛮力,何时也有这般强大的学习能力了? 何照夜颇为不解。 护从李增走上前来,置身于老者身后的男子早已做好了传达军令的准备。 何照夜心中百感交集,老人本想让关外的队伍退回来,却又看着远方的那几道狂奔身影,缓缓摇了摇头。 “罢了,传令迎敌吧,城头床子弩准备,火炮进入预射状态,随时听我指令。”何照夜对身旁护从说道,老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增得令后火速跑下望山台,来到城头处,吩咐一番,高大护卫用力击鼓。 “咚、咚、咚。”沉重的鼓点声随即响起。 城头战角响彻整个余阳关内外。 一时间,身在关外的三千兵甲精神抖擞,面对来势汹汹的十二金粉骷髅,众将士毫无惧色。 他们纷纷紧了紧握住兵刃的手腕,将已然被寒风冻僵的手指攥的“咔咔”作响。 金粉骷髅气势十足,硕大的身躯随便一迈,便是数丈距离。 眨眼功夫,本来距离余阳关尚远的一群骷髅战士,便横冲直撞的来到了战阵跟前,手持巨大兵刃,二话不说便要起手一击劈下。 刀斧相间的骷髅队伍来势汹汹,并没有给那一座座麻雀阵太多变阵的机会。 关外甲士有些慌乱。 危急关头,那名昨日指挥有方的城防校尉高声喝道:“前排将士架盾稳住,后排军阵准备麻雀在后。” 此言一出,城防营将士们立刻有了方向。 原本还在犹豫是攻是守的前排甲士,此番得到指令,纷纷架起了盾牌,动作整齐划一,似行云流水,刹那之间,一面面金灿灿的盾牌,便将整个前排战线给裹得严严实实。 巨大的金粉骷髅手持巨刃自众人头顶上方猛地劈下,砸在了一座座被架起来的盾牌之上。 “呯……”金属脆鸣声随即响起,在整个余阳关内外回荡不止。 躲在盾牌下方的守关甲士安然无恙。 精金打造的上等盾排,向来都只用于装配战阵最前方的一小撮人,设计精妙,可以相互拼接成一个弧形壁垒,用来自行防卫出自上方的袭击。 此番毋庸置疑是排上了极大用场的。 想当初,在何照夜提出要用精金为前排将士打造盾牌之时,曾遭到过王朝上下十分强烈的一致反对。 原因很简单。 精金的价格高昂,即便是对于绝大多数的远古宗门而言,都算得上是奢侈品。 用这么贵重的物件去保护几个小兵? 属实是有点太把边关的人命当回事了…… 只是,那时的声讨之人从来未曾亲临西山,他们何曾见到过这种如小山丘般高大的金粉骷髅,手持巨刃,横劈而下的场面啊! 西山风寒,余阳关苦。 余阳关的将士们,配得上这面精金锻造的盾牌。 何照夜的付出,也配得上大岷朝上下的一致尊重。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余阳之危 金粉骷髅手中的巨刃被精金盾牌一一弹起,高大骷髅后退一步,明显在灵智上有所欠缺的骷髅战士挥舞着手中战兵,继续朝那地面上的精金盾牌砸去。 “呯……”又是一声悠长的金属碰撞声响彻当场。 金粉骷髅手中的兵刃被再度弹开,后方的麻雀阵此番总算是摆好了攻击架势,几百支重型弓弩一齐亮相,几乎是在须臾之间,同时开弓。 “嗖、嗖、嗖。”犀利的羽箭破空声随即响起,一支支锐利箭矢骤然升空,纷纷向着那十二个露出了巨大破绽的金粉骷髅悍然撞去。 势大力沉的箭矢单是杵在地上,就足足有成年男人的肩膀那么高,皆是用上等的精铁锻铸而成,极其锋锐。 此番金粉骷髅由于受到精金盾牌反弹的影响,根本来不及用手中的兵器格挡,失去了中心的十二个巨人抬手招架,试图仅凭肉身,阻拦那些飞速射来的箭矢。 “当…”第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居中的骷髅身上响起,射击在骷髅手指之上的箭矢力大无穷,仿佛要直接将那尊金粉骷髅的右手食指给直接冲断。 然而…… 金粉骷髅的身上突然闪过了一道精光。 下一刻,原本还在不断冲击着巨大骷髅手指的那根箭矢,竟是突然之间,悍然折断。 骷髅张大了嘴巴,仰天发出一声咆哮。 紧接着,便是第二道精光骤然从金粉骷髅的眼窝中射出。 “唰”的一声,便将后面那些马上就要轰击在巨大骷髅身上的强烈箭矢给直接击得粉碎。 何照夜猛地站起了身,老人两手死死地攥着那柄长枪,看着身下的一幕,两眼中写满了震撼。 “这不可能……”何照夜惊呼出声来。 精铁锻铸的箭矢,以单兵重弩射出,只要瞄的准,足矣干掉一名初入灵台境的高阶修士了。 轰击在金粉骷髅身上,怎会连一根手指的伤不到? 这怎么可能…… 难不成,这些金粉骷髅全是超越了合道境的存在? 何照夜心中无比震撼。 要知道,余阳关虽然身为天下第一雄关,却从来都没有修行者在此坐镇。 究其原因,很简单…… 修行者需要的是努力提升自身实力,从而为整个夏族做出更大的贡献。 但余阳关所处地带,灵气稀薄。 若是长期留在这里,势必会耽误修士们的自身修行。 再者,由于西王母气息压制的影响,夏族修行者只要进入到西山附近一定范围,便会在一呼一吸之间,遭受到邪气与鬼气的侵蚀反噬,从而导致自身实力大打折扣。 可以这么讲,即便是巅峰时期的圣人林生淮在此,能够发挥出的最高水准,也不过是六境巅峰罢了。 与西山上的那些活了不知有多少年的大妖们相比,实在是不够看的…… 故而,余阳关的生死存亡,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大岷军队的第一使命。 凡人们肉体凡胎,唯有悍不畏死,才能真正凭借着中原山河之力的加持,实现对于西山之地的封锁。 换言之,余阳关的作用,其实从来都不止是一座关。 单从其构造角度分析,整个余阳关,本身就是一道十分精妙的天罗地网阵。 与夏族修士类似,西山妖兽越靠近余阳关,其所遭受到的中原山河威压就越强。 整个余阳关,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锚点,将整个中原山河的龙脉之威汇于一处。 一旦有人想要尝试起锚,便要承受一艘艨艟巨舰,不死不休的追击。 可以这么讲,这座余阳关之所以千百年来屹立不倒,其原因绝非城坚兵勇。 而是…… 中原龙气。 没错! 若非是此番的余阳关受到了礼王剑消散的影响,恐怕仅仅是凭借着背后山河的雄浑气势,便足矣将这些个强横无比的金粉骷髅,给镇压的跪倒在地上。 只是…… 礼王剑不在了。 其实,这件事情的一开始的时候,何照夜并未发觉出余阳关有什么异样,老人只是感受到了脚下的山河之气越来越少,就如同断了流的江河进入了枯水期一般。 那时的何照夜虽然心中有些不安,却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 毕竟,山河之气的输送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中原的一场地震,西南五洲的某柄王剑交替,甚至于某个人间君王的身体出现异样,等等等等…… 都会导致中原山河之气的输送出现波动。 直到…… 何照夜察觉到了脚下的龙脉之威竟然在彻底衰竭。 老人慌了。 这位坐镇这座雄关五十余年的老人,此生还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 那一夜,东胜神洲招摇山,飞剑传书送抵余阳关。 一封成色灰白的纸张上,明明只有十一个大字,却看得何照夜冷汗直流。 “礼王剑彻底消散,西山大动。”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仿佛什么都没说清楚,但又仿佛已经将所有能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何照夜心里清楚,这将是一场无比困难的战争。 如果中原山河,无法解决礼王剑消散的问题,那么自己脚下在这座余阳关,其实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听着好似很热血! 但…… 可能么? 看着那一尊尊手持巨刃的金粉骷髅,年逾古稀的老将军,终于还是陷入到了一阵无比空前的恐惧之中。 金粉骷髅手持巨刃,三番五次的劈砍精金盾牌无果之后,纷纷放弃了最先的纠缠,它们一步就从最前排的麻雀阵上方迈了过去。 踩着坚实的盾牌,浑身上下泛起精光的十二尊骷髅战兵气势叠升。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时间,恐怕就要进入到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之中了。 除却了那些站在最前排,能够倚仗精金盾牌抵御金粉骷髅的甲士之外。后面的将士们,哪能抵御得了这些实力强过合道境的恐怖骷髅啊。 …… “唰…” “唰唰…” 几道呼啸声携着飓风骤然响起。 十二名金粉骷髅手持战兵,随便一挥,就能够将一座设计精妙的麻雀阵给掀飞出去。 一时之间,余阳关外,血肉横飞。 “他妈的,畜生啊……”何照夜有些无力的怒骂道,老人拄着长枪走到城头,手中银枪狠狠地砸在身前地面上。 守关老人,红了眼睛。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奈之举 金粉骷髅越杀越勇,仅是几次呼吸的时间,便有几十名余阳关甲士惨死在了巨大骷髅的刀兵之下。 其余士卒纷纷后撤,小心翼翼地朝后方挪动着步子,一面面盾牌高举过头顶,随时提防着来自上方的威胁。 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守关将士们上下一心,竟然愣是将这混乱的局面处理的稳妥有序。 金粉骷髅仍旧在不遗余力的挥动着手中战兵,对于它们而言,杀戮就是意识的主宰,只有一路杀下去,才能回馈骷髅妖王的馈赠。 何照夜双手按在城墙上,守关老人闭上了眼睛,大脑中纷乱的意识在此刻捋顺。 老人突然爆喝一声,何照夜大吼道:“开城门,城防二营前出,床子弩准备放箭。” 位于望山台下战鼓旁的李增听到了头顶老人的怒吼,手中鼓点变动,随着“咚咚、咚咚”声音的响起,余阳关城门再度打开。 城防二营的将士们在统领校尉袁涛的率领下,一窝蜂似的涌出了城门,手持锐利刀剑的三千兵甲气势如虹,先前位居关内,并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的士卒们无所畏惧。 十二尊金粉骷髅的身影随着关门的打开,逐渐呈现在了每一个将士的眼里。 然而,大多数人都是起先微微一怔,随即便释然前出。 既然余阳关有难,他们就必然前赴后继。 哪怕这是一条不归路! 城头之上,床子弩的弓弦被一一拉紧,位于最居中位置的一台床弩,此刻早已搭上了一支巨大的弩箭,蓄势待发。 何照夜理了理领口的衣襟,老人朝身下挥了挥手,眸中闪过一丝凶狠。 下一刻,随着一阵弓弦弹出的声音响起,长达丈余的精铁箭矢瞬间自城头中央的床子弩上射出,随后便在天空之上优雅地划出了一道弯曲弧线,直挺挺地朝着居于十二金粉骷髅中心位置的一尊骷髅战士身上撞去。 何照夜攥紧了拳头。 “老子还真就不信了,堂堂床子弩,可破四境中品修士护体罡气,还击不碎你们这几个破骷髅的护体精光?”何照夜喃喃自语道,在感受到沉重弩箭释放出的浓郁杀气后,老人心中不禁变得轻松了许多。 即将被巨弩箭矢命中的金粉骷髅仿佛感受到了危机,灵智本就不高的凶兽凭借着自身本能想要躲闪,却还是被巨大弩箭如约射中。 随着“当”的一声巨响。 金粉骷髅手中的战斧与势大力沉的弩箭撞在了一起,灵智不高的骷髅战士自然不懂得“卸力”二字的妙用,就这般直截了的当硬接了那股人间极致的力量。 果不其然! 下一刻,金粉骷髅手中的战斧已然出现了碎裂迹象。 转瞬之间,巨大弩箭上的力道由于受到了对冲蛮力的影响,陡然增加。 仅是刹那,便达到了一股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 终于,随着一声传彻全场的巨响声骤然响起,居中那名金粉骷髅手中的巨斧悍然碎裂,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那支巨大弩箭洞穿了骷髅头颅的精彩画面。 随着“砰”的一声震响,一颗好大头颅被射在了地上,脚下大地瞪时扬起了灰尘阵阵。 原本力大无穷的骷髅身体摇摇晃晃,随着“咚”的一声巨响,最终躺倒在了人群当中,险些砸伤几名正在试图前冲偷袭的城防营甲士。 城头之上的何照夜长舒出一口气。 还好! 此番床子弩的发射,力道与角度找的是恰到好处,既试出了金粉骷髅的防御力极限,还没有伤到自己人,属实不易! 要知道,作为专门用来守城的利器,床子弩、火炮这类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向来是大岷边军压箱底的本事。 按照边防律令来说,是绝对不允许往自家军阵中使用的。 否则,箭扎一条线,炮扫一大片! 还没等自家甲士与敌军分出胜负呢,恐怕这整支军队便要栽倒在自己人的狂轰乱炸之下了。 这叫有火力,却不能乱用! 而至于说今日这一箭,也实属是无奈之举。 没办法! 何照夜此刻正在面临着无比艰难的抉择。 守关老人独自伫立于城头之上,眺望远方的骷髅巨兵,已然是着实不知该如何破阵了。 若是到了现在,何照夜还不能清晰的明白这些金粉骷髅的实力究竟有多强的话,那么对于整个余阳关外的军队而言,这毋庸置疑会是一场灾难。 所以,哪怕可能会搭上几名可怜甲士的性命,何照夜也必须这么做。 因为,现如今唯有床子弩,才有机会将这些庞大的金粉骷髅给彻底破防。 眼看着那具被沉重箭矢击杀的高大骷髅身躯跌倒在了地上,最终悄无声息的没了动静。 关外甲士颇为振奋。 然而…… 场内存活的十一尊金粉骷髅相互对视,却并未因为同伴的遭遇而产生退却念头,手中刀斧相继挥起,继续砍杀着关外兵甲。 何照夜大手一挥,老人咬牙切齿,含泪说道:“李增,传令放箭齐射!” 下一刻,几十台床子弩一同开射,弓弦紧绷的声音惊天动地,刹那之间数十道流光箭矢划破夜空。 余阳关外,寒风凛冽! …… 南海之下,林生淮在一片寂静中清醒,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身边是无尽的黑暗。 头顶之上,可以隐约看得到蔚蓝的海面,与那颗亘古不变的明月。 圣人的心底升起了一片祥和之感。 片刻过后,林生淮双脚蹬地,修长的身躯开始随着海水的流动缓缓上浮,一道道青色寒光被南方圣人吸入体内。 这一刻,林生淮终于克服了心中的障碍,圣人心境终于达到了巅峰。 …… 南海的水面上,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 仿佛是为了迎接林生淮的到来! 风吹水面漩涡动,青衫圣人欲上行。 林生淮体内的气机陡然攀升,圣人面色微动,刹那由阴柔相转入英武相,只在须臾之间。 这一夜,南方圣人自南海之上完成了蜕变,林生淮不再似从前那般只懂得犹豫取舍,他的双目开始变得坚毅。 他,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也许,是因为他…… ------------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白山主的执念 “浑蛋陈萍,敢骂老子娘炮儿?”林生淮的目光有些忿忿不平,他用眼睛斜视了一番身前海面,气息猛然一震。 下一刻,身下海水突然如热锅般沸腾,青衣圣人的身影赫然凌空,林生淮目光平静的看了眼西山方位,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九霄云外,骑鹤下江南的中原天师笑容畅快,刘长风感受到了林生淮的蜕变,这个方才跨过了信州版图,抵近禹州北境的年迈老者长舒出了一口气。 “你这小子,总算是清醒了!”老天师感慨道,他轻轻眺望了一眼南海方向,心中愉悦之感不言而喻。 片刻之后,林生淮所处海面之上狂风骤停,圣人头顶的乌云散去,皎洁月光伴着刘长风的感慨声一齐落下。 听在林生淮耳中,令这个南方圣人不禁豁然一笑。 身为中原最顶尖的望气师,坐镇苍龙台近两个甲子的老人,自然是有着许多的卓尔不凡之处。 林生淮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沉吸一口气,南方圣人抬起头,他高声回应道:“刘先生,抱歉,是在下犹豫了!” 九霄之外的刘长风欣慰地点了点头。 “不晚,西山那边还来得及。”老人扶须笑道,刘长风缓缓地拍了拍身下白鹤的脑袋,紫袍天师神色淡定自若,他微微起手。 下一刻,一道巨响声惊天动地。 紫袍天师双目一凝,似昨日清晨那般,骑鹤老人沉声问道:“诸君,刘长风将抵西山,可愿共往?” 这一次,与昨日境况截然不同。 经过了先前林生淮的表态,禹州境内,除却了青羊宗依旧山门紧闭,其余两大宗派尽数应下了邀约。 东方越州,飞天阁阁主朗声笑道:“越州飞天阁,举阁愿往。誓与西山妖兽,不死不休!” 青州,豢熊城城主、白莲教教主,刻云宗掌教三大巨头共同回应。 “愿往!” 北境信州,除却了先前表态的天河剑宗以外,其余两宗纷纷动用全宗底蕴,开始做战前准备。 其中,与天河剑宗争斗了近百年的远古宗派“剑气山”,竟破天荒地用出了祖庭飞剑,试图将整座山门直接搬起,送往西方。 此举所表现的决心之强烈,可见一斑! 刘长风于白鹤肩头屹立,老人轻轻挥了挥手,紫袍天师对剑气山轻声说道:“不必这般麻烦,剑气山所处位置十分优越,老夫推演过,百年之内必出惊世大能,若是此番贸然搬动山门影响了宗门气运,实属得不偿失啊!” 此言一出,剑气山方才祭出的祖庭飞剑豁然消失。 山主白客于山巅抱拳,对说出此话的刘长风深表感激。 “多谢天师祈福,剑气山两百剑修,不日将赶赴西山。”白山主脸上神色激动无比,眉宇间则是止不住的畅快。 百年来,信州境内,江湖之中唯有天河剑宗高高在上,名动天下了近千年的剑气山式微,被后起之秀赶超,受尽了世间冷眼。 身为剑气山第八代山主的白客,何其不甘! 只是,奈何天河剑宗掌教洪落诚横空出世,整个中原武林,格局天翻地覆。 原本,在一流宗门里也只是中游水准的天河剑宗,突然就被天一阁破格列为了天下第一剑宗,远远地甩开了身为二流宗门的剑气山八条大街,任由他白客想要快马扬鞭也望尘莫及。 天下之中,宗门内外,白山主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随着天河剑宗的日益壮大,原本老底子就已经所剩不多的剑气山,自然而然日渐萎靡。 想当初,剑气山作为天下剑修的祖庭,近百柄流云飞剑横扫蛮荒的创举还历历在目,怎么就突然变成今天这样了? 几乎所有江湖人士谈及此事,都想不清楚其中缘由,责任自然也就落在了那位白山主身上。 江湖的讨论声从来都不小。 尽是对白客个人的口诛笔伐! 可不是嘛? 剑气山还是那座剑气山,只是换了个白山主! 总有人这么认为。 但其实,剑气山与天河剑宗之间的明争暗斗,与今日的夏族西山之战类似,往往并不取决于谁当山主这件事。 有句话叫:风水轮流转! 对于这天下剑修的四大祖庭而言,剑气山与天河剑宗一直在争的东西,其实都不过是一口气罢了。 就如同一个家里的两个亲兄弟与自己的爹娘争宠一般,供奉同一尊仙师牌位的两家宗门,自然也在问共同的祖师争一口气。 上下两界的联络虽然早已断裂,但时至今日,其实仍有许多能够传承的东西,可以通过念力往来。 就比如…… 某些绝世功法,一部分剑招剑式,还有…… 个别的天机之物! 这些物件传承的区别与数量,自然也就让原本实力底蕴相差不多的两家宗门,迅速的拉开了差距。 在上界仙师眼中,山河人间未来百年的剑修之势,乃是洪落诚所必须肩负的。 天才之所以是天才,不仅仅是因为其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与能力,更需要有被别人认可的运气。 自以为是的天才从来都不是天才…… 但仙师觉得是,那就是! 白客急于改变剑气山的现状,但他有什么办法呢? 势单力薄,形单影只! 唯有举宗门上下之英勇,改天下武林之偏见。 这一个法子罢了! 白客不怕自己身死西山,他只是怕自己被上面的人看不起,怕自己无言面对列祖列宗。 对于他而言,剑气山不仅仅是一座山,还会是自己活过的证据。 有句话,其实他早就懂了,只是一直没说出来过。 “若想真的成为一名剑修,生悍不畏死之心足矣!”屹立于山巅的白山主笑道,仰头遥望天上月,一道剑气突然自魁梧男人的天灵盖处冲霄而起。 转瞬破空! 这一刻,剑气山第一剑修白客,莅临六境金甲! 刘长风听着耳畔的阵阵风声,老人悠然一笑,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月。 紫袍天师喃喃自语道:“诸位,我不管你们现如今是心存何念,但今朝夏族接下来的生死存亡,实则就在你等的一念之间!” 老人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神有些迷茫。 刘长风缓声问道:“你们会怎么做呢?” 风声很大,吞没了天师的自说自话,天下没人知道刘长风在想些什么……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亮还早 天地之间,忽然有四条光柱自四州之地升起。 南方圣人林生淮于南海之上唤出青王剑,脚下寒芒凛冽,南海刹那冰封千里。 三位王剑的执掌者自越州、信州、漳州三地共同祭剑。 在感受到了刘长风的召唤后,信州信王府内刹那传出滔天金光,王剑执掌者的身影骤然腾空而起,刹那御风而行。 信王赵临风笑道:“当真没想到,你林生淮竟也能有对得上本王胃口的时候。不错不错,还像个爷们儿!” 冰封千里海面的南方圣人皱了皱眉,仿佛是对信王这番大不敬的言论有些不悦。 林生淮冷哼道:“与你赵临风不同,本圣是圣人,你个莽夫也配评价……” 青衫客没有继续说下去,想表达的意思早已到位,一时间呛的赵临风哑口无言。 方才升空的中年男人面色微变,手中金光一现,一柄利剑便被赵临风攥在了手里。 相貌威严的掌剑人不苟言笑,面色从下巴黑到了天灵盖儿,显然是对林生淮产生了很大意见。 紫袍天师见状,骑在白鹤身上的老人赶忙笑着打起了圆场。 他说道:“两位,莫要吵架,西山之上比比谁杀的妖兽更多,岂不君子?” “……”信州方向哑然无声。 赵临风的面色此番总算是在紫袍天师的神助攻之下,黑到了极点。 尼玛? 让老子和圣人比战斗力? 开什么玩笑…… 相貌威严无比的信王内心无语,抬手一道剑气冲入长空,仿佛是要给刘长风表示自己的情绪。 金光璀璨的剑气在天空之上悍然炸开,气机似狂风般朝四面八方扑去,将方才出了信州地界的那只白鹤给掀得七摇八晃。 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的老天师面色一怔,刘长风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并没有着急继续拉架。 骑鹤老人沉思片刻,心中不禁已然乱套。 这两个正在吵吵的家伙,一个是无比刚强自信的信王剑执掌者,平生最注重承诺的赵临风。而另一个,则是优柔寡断、心思细腻,气息绵长似江河大海的南方圣人,青王剑执掌者林生淮。 毋庸置疑,这两个怪胎一旦吵吵起来…… 那难缠的程度,定能让人瞠目结舌! 这不是? 就在老天师愣神的功夫,两道声音隔空传话,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儿是节节攀升。 两股猛烈的气浪在天师身旁的云海之上突然撞击在了一起,寒气四射的青光与热浪翻涌的金光碰在一块儿,互不相让,显然是想直接分个高低出来。 刘长风眸中怒火中烧,老人大喝一声道:“有劲都留着去关外使唤去,在这儿较什么劲?有病。不愧是一个超雄,一个娘炮!” 此言一出,方才还碰撞的不分高下的两股气机,突然之间两相消散。 刘长风一招恰到好处的祸水东引,成功的将两人之间的矛盾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背锅侠的作用理解十分到位。 老天师感觉到了背后有一阵寒气悄然升起,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刘长风自白鹤身上猛地一跃,紫袍老者的身影悄然凌空。 老天师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危机,自身并无任何修为加持的老者,就这般自九霄之上直直坠落,生死不知! 信王与圣人霎时间都没了动静,显然是对刘长风的行为不太理解,两位绝世高手的心中此刻都有些忐忑不安。 中原第一望气师。 该不会? …… 好吧,应该不至于! 下方山河,刘长风历经了千山万水,总算是来到了禹州边界的第一位大妖封印之上。 老人从袖中掏出了两枚灵符,朝身前石碑处啐了一口唾沫。 紧接着,随着“啪”的一声响起,一道灵符就这样被刘长风干脆利落的糊在了那封印之地的阵眼之上,比较于先前陈萍探寻的白骨大妖封印时的费力,老天师可谓是云淡风轻到了极点。 一束暗紫色光束从刘长风的身前冲霄而起,刹那散落于天际,将一股妖邪之气冲刷干净。 贴完了两枚符纸的老人长舒出了一口气,刘长风抬头看了看上方天色,心中所思所想无比宁静。 长风将至余阳关! …… 余阳关外,随着两轮城头床子弩的攒射完成,十二尊金粉骷髅,终于被抹去了半数。 虽说这些高大的骷髅防御力近乎无敌,可毕竟余阳关乃是汇聚了整个中原龙脉威压之所在,即便是此刻的余阳关日渐衰弱,却依然能在悄无声息之中,对金粉骷髅起到一定的压制作用。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悍勇无比的骷髅巨兵,此番也略有些颓势显现。 前线厮杀的士兵们重新摆开麻雀阵,位居战阵最前方的甲士纷纷掉转过枪头来,手持精金盾牌,列阵完毕后分别向依然存活的六尊骷髅脚下快步压去。 金粉骷髅手中的刀斧速度明显不再似先前那般迅猛,全身力道也在随着余阳关威压的逐渐加重,而变得愈发衰竭。 现如今,巨大的金粉骷髅仿佛只是在凭借着庞大刀斧所携带的自身重量,将全身力道施展,再借助惯性的增力,攻向脚下士卒。 哪还有半分先前的那种无与伦比的气魄? 气势此消彼长之下,原本死伤惨重的关外将士,终于斗志重燃。 一双双杀的血红的眼睛,一支支咆哮的、发疯的弩箭,一柄柄锋利的战刀。 每一个人,都在拼命! 何照夜站在城头上,这位余阳关统帅此刻紧锁的眉头,并未因为身下战场的形势发生逆转,而产生任何变化。 老人目光犀利的看向远方。 西山之下,在那支骷髅帅旗所屹立的地方,竟突然之间多出了一道黑气弥漫的身影。 一具白骨潜藏在黑气之中,它郑重其事的轻轻理了理那面战旗,随后便朝着余阳关前飞速冲来。 何照夜咬牙切齿,老人看了一眼头上天色,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阵无力感。 这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方才刚付出了极大代价才宰杀了六尊金粉骷髅,现如今剩下的六尊骷髅还站在那儿,就又来了一位骷髅将军。 距离天亮尚且还早! 何照夜知道。 余阳关…… 也许悬了。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河剑宗,剑抵余阳 浑身弥漫着黑气的骷髅身影飞速前出。 只是刹那,便跃过了数十里山路,来到了乱作一团的余阳关之下。 黑气附身的巨大身型突然一滞。 下一刻,在台上老人的注视之中,那道巨大的身影竟瞬间凭空消失。 何照夜表情一僵,老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神情震撼无比,撑住城墙的双手没来由忽地一软。 何照夜瘫坐在了地上。 天空之中,一轮黑色旋风悄然升起,骷髅将军神色狰狞,看向下方军阵的时候,全身气势骤然攀升。 这一刻,何照夜终于是顾不得自己的颜面了。 看着那些立于阵前,仍在奋力搏杀的将士们。 瘫坐在地上的老人瞬间清醒,他扯开嗓子大吼道:“散开,快散开,小心头顶……” 正在擂鼓的李增闻声一愣。 紧接着,来不及等高大护从变幻鼓点,一尊庞然大物便猛地从众人头顶悍然砸落。 只听“砰”的一声! 血肉模糊之中,无数方才还完好无损的兵甲,瞬间化作了一团飞灰。 血肉模糊! 望山台上,倒地老人气血冲斗牛,他面色涨的通红,身体四肢忍不住的微微颤动。 那一双双真挚的眼眸,那一个个灿烂的笑容。 时至今日,都将不复存在。 …… 他们也都是有娘生,有人疼的孩子啊! 怎就成了填数的肉饼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何照夜潸然泪下。 老人突然就很后悔,他自责的看着那柄倒在地上的银枪,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巴掌。 “我怎能让别人家的孩子在前面送死,让那小子……”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何照夜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城关,视线余光死死地盯在了关押着何晨风的牢狱处。 正在坐牢的红袍少年没来由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 随着“啪”的一声,何照夜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老人不敢去看城下的状况,只能将脑袋埋低些,试图回避事实。 城下传来了阵阵惨叫声响。 出城迎敌的士卒,不知有多少人,终归还是迎来了自己生命的结局。 布满黑气的庞然大物气势十足,仿佛是已然主宰了在场所有人的性命般,携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压,朝余阳关发起了冲锋。 与那些只知道横冲直撞的金粉骷髅不同,骷髅将军的目标明确——即便顶着中原龙气的强横威压,它也要尝试将西山的希望,带上余阳关城头。 一道黑色电光如狂风般席卷过关前军阵。 又过了仅仅是几次呼吸的时间,骷髅将军那庞大的身影,终于还是来了。 望山台下,余阳关高高的城墙之前,黑气弥漫的巨大骷髅跃跃欲试! 这座高达数十丈的城墙,仿佛在这个实力强横的骷髅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只需一跃而起! 剩下的,交给时间…… 只见,那巨大的骷髅身形猛地一凝。 下一刻,黑气缭绕的躯体骇然跃起,开始伴随着身畔的长风,缓缓上升。 骷髅将军的夙愿,即将完成! 虽然余阳关前的山河威压越发强烈。 虽然这个满身黑气的骷髅将军必死无疑。 可是…… 西山的胜利就在眼前啊! 只要登上了余阳关城头,整个西山,所有大妖的麾下必然振奋。 七百年了。 这座眼前的雄关,足足阻碍了西山妖族近七百年的时光。 七百年来,没有谁能够登上城头,妖王也不行! 然而,今时今日…… 这个伟大的创举,即将被一个只有不到六境的骷髅将军达成。 这是何等的讽刺! 黑气骷髅抬头凝视,双眼凹陷下去的地方,此刻正在死死的盯着那座恢弘的城头。 两枚对准了骷髅将军的床子弩不出所料的猛然射出,仿佛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将这个狂妄的骷髅,给凌空射飞出去。 谁承想,硕大的身躯微微侧过,骷髅将军的身形敏捷,瞬间便巧妙的利用自身优势,将威胁给躲闪了过去。 下一刻,它巨大的身影已然凌驾于城头上方,开始朝着余阳关城头,缓缓滑落。 何照夜对身下发出了一声怒吼,老人瞳孔骤然收缩,他大声喝道:“李增,开炮!” “砰、砰。”几声炸响声骤然自城头之上传来。 余阳关上方,原本为数不多的几门火炮一齐向高空射出,整座关口之上,瞬间浓烟阵阵。 炮弹自半空中破开,直直轰击在了骷髅将军的颅顶。 然而,并无寸功…… 骷髅将军的身影仍在继续上升,虽然硕大的身躯此刻受到了炮弹影响有些略微倾斜,却并未因为火炮的射击而产生任何凝滞。 两根修长的腿骨缓缓抬起,骷髅将军昂首挺胸,眼瞅着就要彻底站上余阳关的城头,将整座雄伟关隘给狠狠地踩在脚下。 望山台上,何照夜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老将军神情绝望,仿佛此刻,浑身的气力都已然随着寒风逐渐散去。 “咚”的一声巨响如约而至。 黑气满身的骷髅,终于还是站上了余阳关城头。 远方,那座形似獠牙的高山,红芒显现。 西山妖族之内,刹那间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今夜之争,胜负已定! 骷髅将军从背上拔出了脊椎骨充当宝剑,它前出一步,试图在这座困扰了西山妖族数百年的城池之上,彻底的站稳脚跟。 然而,一轮轮炮弹就如同仙女散花般豁然落下,轰得它始料未及。 …… 远处天边,一道银色剑光划破黑暗。 交代好了身后事的天河剑宗掌教洪落诚,携两百天河剑宗修士,悄然剑抵余阳关。 身负银剑的潇洒青年见此场景,原本舒展的眉宇间微微蹙起,他缓缓摇了摇头。 “想不到,余阳关竟如此艰难。”天河剑宗掌教看着身下的场景有些自责,洪落诚在不觉间攥紧了拳头。 “杀吧!”白衣青年轻喝道,两根棱角分明的手指微微上扬。 下一刻! 一道璀璨剑势自天边灼起。 白衣青年身前,一柄名为“长生针”的飞剑赫然凌空! 仅是片刻,便朝着余阳关之上的那道磅礴身影悍然撞去。 洪落诚大喝一声道:“妖兽休走,拿命来!” 黑气萦绕的身躯开始颤抖。 在见到了这道由洪落诚发起的剑气之后,骷髅将军不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整个躯体开始朝着城池下方自行滑落。 好嘛,自由落体! 骷髅将军方才想要站稳余阳关城头的念头,此刻不复存在。 天河剑宗,剑抵余阳关外! ------------ 第一百四十章 剑道魁首 这一夜,身在哀牢山中的陈萍,睡得不太安稳。 随着其余四州的王剑执掌者起势,失去了礼王剑调度权的少年,仿佛是感知到了些什么,他没来由睁开了眼睛。 余阳关下,一柄巨大的银白飞剑骤然砸落,于城头之上调转了剑锋,直直朝着自由落体的骷髅将军腹部轰去。 骷髅将军抬臂阻挡,试图将这柄气势如虹的飞剑拦截。 长生针之上,瞪时燃起熊熊烈焰,仿佛是承载了夏族八百年来对于西山妖兽的怒火。 洪落诚手掌下翻,硕大的飞剑转瞬洞穿了骷髅将军的身体,仅是片刻,便将那巨大的身躯砍作两截。 这还没完! 下一刻,洪落诚的目光突然一凛,这个青年模样的剑宗掌教,属实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出尘气度。 动作轻盈飘逸,神态怡然自若。 白衣青年的身影突然就在半空之中闪烁不止,几乎只是须臾之间,便从先前凌空屹立的位置,骤然消失不见。 身形庞大的骷髅张大了嘴巴,仿佛是有些难以置信。 片刻之后,当那道白袍着身的人影再度出现之际,一股强横的杀气自余阳关城前骤然凝实。 与先前截然不同,洪落诚此番的双眼瞳孔急剧收缩,两只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四面露白,仿佛是已然对那黑气弥漫的骷髅将军厌恶到了极点。 肮脏、邪恶、诡异,还有…… 腐朽气息的恶臭! 洪落诚身为平生最爱干净的剑道魁首,此番自然眼里揉不得沙子。 既然斩杀仍无法抹去这骷髅将军的罪孽…… 那就彻底湮灭! 洪落诚身下丹田剧烈起伏,白衣青年气海震荡,宽松的长袍无风自动。 随着“轰”的一声,一道强烈气浪突兀自骷髅身周荡开,以飞剑为核心,刹那在半空之上喷薄起一道雪白的气浪。 骷髅将军的毕生罪孽被白芒洗涤,它那坚实的骨骼仿佛是在转瞬之间被这一击给彻底碾碎,巨大的身躯并未落在地上,而是在半空中缓缓消散,不知去向。 洪落诚的身影带着惯性继续滑落,片刻之后,白衣青年携飞剑落地。 剑宗掌教站起身,脸上剑眉耸立,他抬手抖了一个好看的剑花出来。 余阳关之上,顿时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却又突兀的戛然而止。 雄关之下,在那条黑气骷髅冲来的血路之上,有不下两百名城防营将士的尸体,此刻七零八落的散作一地…… 一具完整的都凑不齐! 洪落诚自然不是骄横自满之人,收剑之后,白衣青年并未有任何停滞迹象,他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那六尊尚且还存活的金粉骷髅身上。 长生针逐渐缩小,最终被洪落诚轻巧地握在了手里。 白衣青年骤然前冲。 原本看上去十分安静的洪落诚,此番身形突然暴起,仿佛是想在转瞬之间将身前的战场给彻底打扫干净。 六尊金粉骷髅微微一怔。 灵智不高,却能够准确感知危险气息的巨大骷髅浑身颤抖,发自脊髓的恐惧感弥漫全身,令其不禁想要举手投降。 洪落诚自然不会给它们这样的机会。 白衣青年的身影瞬间前冲八十丈,他脚尖点地猛地一跃。 随后…… 一剑横扫! “唰”的一声,原本在洪落诚手中只有三尺长度的长生针瞬间增长,化作了能够劈山开路的利器,向着那六尊金粉骷髅斩去。 骷髅们纷纷扔下了手中刀兵,不再做任何挣扎。 只是任由洪落诚将其彻底斩杀。 没办法,实力差距太大了! “轰……”一声巨响适时传出。 巨大的骨头渣子在关前战场的六个角落处,相继碎落一地。 原本已经被逼到无处可退的金粉骷髅,此番也总算是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骷髅帅旗方位,原本的乌黑战旗突然开始随风抖动起来。 一道黑气携带着十二道金光自余阳关前骤然凌空,向西山方位飞速靠拢。 片刻之后,战旗前出现了一个身着金甲的黑气骷髅身影。 望山台上的老人微微蹙眉。 由于天河剑宗的抵达,现如今的何照夜对于那道身着金甲的骷髅身影虽然并不畏惧,却着实有些吃惊。 自古以来,哪有两军统帅亲自上阵对垒的? 骷髅元帅身为骷髅妖王麾下的左膀右臂,此番竟然都准备冲锋陷阵,那骷髅妖王还会远吗? 不会…… 何照夜摇了摇头,端坐于高城之上的老人赶忙遏制住了这种念头,心中焦虑情绪一再攀升,他又给了自己两个巴掌。 远处,那道山下的身影也并未做过多停留。 骷髅元帅转过身,竟是一把直接将那面战旗从地面上拎了起来,随即便蓄势准备前冲。 洪落诚眯起了眼睛。 在感受到那尊金甲骷髅的恐怖气息之后,即便是这位天赋极佳的剑道魁首,心中也是不禁惊讶。 这可不是个小人物啊! 六境?! 与先前的金粉骷髅和骷髅将军不同,金甲骷髅的身影并没有如同前两者一般跑步前进。 一股浓烈的黑色气浪,骤然自西山之下荡开。 刹那之后,那道蓄势已久的身影猛然升空,骷髅元帅的脚下踩着一道乌黑旋风,巨大的身躯如同一道逐渐铺开的黑幕,朝着余阳关缓缓盖来。 关外境况,顿时变得漆黑一片! 原本皎洁的月光被彻底遮掩,高达三十丈的金甲骷髅手持尖锐利刃,居高临上,附着起了一道剑气。 骷髅元帅准备直接将整个余阳关外,彻底扫除干净。 剑道魁首洪落诚见状微微一笑。 原本还有些忧虑的白衣青年,此刻已然险些笑出了声来。 好嘛,在剑道魁首面前使剑? 纵使双方同为六境高手,其结果嘛…… 不言而喻! 下一刻,白衣青年自信地抬起头,手中长剑剑锋一凛,洪落诚猛然朝前方迈出一步。 在感受到了头顶上方,向自己发出挑战的那位骷髅剑修的浓烈战意之后。 身为人间剑道魁首的洪落诚不怒反笑,本来才是刚刚迈入六境的新晋剑仙,一念之间竟成了半个圣人。 既然普通的剑修身份也敢堂而皇之的挑衅剑道魁首? 那么我剑道的仙师就下凡来,给你们西山妖兽好好的上上一课! 让你们长长见识。 看清楚,什么才叫做剑仙!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名剑:长生针 名剑“长生针”本是天下第一铸剑师蒋干的杰作,历经甲子锻铸才最终在东岳剑炉凝聚剑身,可谓是人世间最强的名剑之一。 古往今来的天下第一铸剑师蒋干,曾在晚年于东岳泰山筑炉炼剑,以其毕生精血锻化绝世剑三柄。 分别命名:紫钧、雷定、长生针。 这些名剑与镇压山河龙脉气运的王剑不同,虽然自身并不具备任何引导山河之气的能力,却在韧性上做到了极致,锋锐无匹。 其中,第一柄名剑紫钧,六百年前出炉时便曾于东海之上经由剑仙万平贵之手剑开天门,斩杀了域外伪圣妖王,名声大震。 蒋干曾言“紫钧”名号取自仙人“紫气东来,气拔万钧”之意,所图远景,可见一斑。 而第二柄名剑雷定,曾于三百年前招摇山下,引天雷下凡,度化人间鬼魅,破去邪障无数。 可谓以雷霆之剑威,一剑定乾坤! 再说这长生针,身为蒋干平生的最后一柄力作,六百年来一直被封存在东岳剑炉之中,未现锋芒。 铸造它的人曾笑言:“能得紫钧、雷定者,自是天赋非凡之辈,可学做神仙。而长生针认主之人,自是圣人之上,超脱之人!” 由此可见,“长生针”这三个字,是何等用意深远? 何人可求长生啊? 若是说龙王境仙人即可得长生,那区区两百余年的寿元大抵也会觉得有些不够看的。 金甲境界,实力够强了吧? 三百年寿元罢了…… 圣人? 现如今的圣人只能是汇集天下龙脉的王剑执掌者,与普通的执剑人不同,虽说林生淮之流的寿命较之陈萍、赵临风之类而言会长一些,却也不过是两个甲子罢了。 区区一百二十年,几乎与凡人无异! 长生针? 真长生! 得此剑者,有望得真长生! 余阳关下,手持利剑的白衣青年暗自一笑,半入御风境界的洪落诚,并没有刻意去停下来感悟境界。 恰恰相反,几乎就是在那一袭白衣踏入圣人止境的同一时间,洪落诚毫无犹豫,将拖拽于身后蓄势的三尺银刃,瞬间挥出。 一道巨大剑光呈现出半圆弧状,自白衣青年的剑刃上脱离出去,先是在半空中一滞,而后刹那破空。 金甲骷髅张大了嘴巴,一个空洞的黑窟窿出现在了巨大骷髅的上下牙床之间,深不见底,仿佛写满了恐惧。 磅礴剑气开始悄然上升,仅是片刻时间便飘荡出去很远。 金甲骷髅脊椎骨化就的长剑之上黑气爆增,骷髅元帅没有选择继续蓄力,高举过头顶的黑色剑刃骤然滑落,乌黑的剑气瞬间分离,朝那道自下而上的恢弘银光直直撞去。 “砰”的一声,黑色剑芒迅猛无比,与洪落诚剑起苍穹那一击的势大力沉不同,骷髅将军的剑法明显追求的是“快、准、狠”三字决。 仅在须臾之间,两道碰在一起的角力剑气高下立现。 洪落诚以剑仙之气为基,召唤出的庞大剑气几乎已经达到了令骷髅元帅无法回避的地步,想躲也躲不掉。 而反观金甲骷髅的那道速度极快的剑气,想来也是威力不俗。毕竟也有着六境实力的加持,两相碰撞之下,天空之中云海翻涌,滔天气浪狂飙,卷起余阳关外千堆雪。 然而,剑道魁首始终是剑道魁首,二者在剑道上的造诣差距极大。 碰撞过后,黑色剑气迅速消散,只留下了那道丝毫不见削弱态势的银白剑光,仍在逐渐上浮。 骷髅元帅的身影战栗,在察觉到了身下那白衣青年强大的气机波动之后。 突然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儿的金甲骷髅,赶忙把手中长剑扔掉,转而将那支扛在肩上的骷髅帅旗攥在了手里。 骷髅帅旗被金甲骷髅直直地朝着身下的磅礴剑光投掷出去。 洪落诚眯起了眼睛,仿佛是对眼前的这一幕颇为不解。 片刻之后,通体上下散发着乌黑气息的旗帜碰撞在了长生针剑气之上,与洪落诚剑仙之姿相撞,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势不可挡的磅礴剑气仿佛是受到了某种空间禁制的阻挡,一时之间竟变得寸步难行。 金甲骷髅暗自点了点头,硕大的身影放弃了与林生淮对剑的想法,转而攥紧了拳头,凭借着自身的体魄优势,对准了那面阻隔了强烈剑气的骷髅帅旗,一拳轰下。 “砰…”剧烈的气浪拍击在骷髅元帅的铠甲上,吹得金甲骷髅身上金甲咧咧作响。 音爆震颤声,不绝于耳! 洪落诚面露凝重之色,在感受到那些散发自骷髅帅旗内部的强横鬼气之后,手持长生针的青年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白衣青年的身形跃起,飘荡在白里透红的大地上,状若惊鸿。 一剑,两剑,三剑! 洪落诚手中三尺青锋不断斩出,一道道凛冽剑气倾天而起,刹那便顶在了那道剑仙之气的背后。 “轰”的一声响彻四野。 骷髅元帅身下,原本乌黑的旗帜颜色剧变。 片刻之后,在银白色剑光的力度几近攀升之后,硬顶住洪落诚剑气的旗帜终于崩溃。 一道白光扑灭于黑夜。 兴许是先前被压制的太久了,刹那之后,顶碎了骷髅帅旗的银白剑光有如脱缰之野马,瞬间穿过了金甲骷髅的身体,朝着远处的一座山峰径直削去。 洪落诚并没有刻意回收力道,剑道魁首仿佛是想要欣赏一番这剑仙之威的开山盛况,青年追逐着那道流霞剑光而去。 …… 哀牢山之中,陈萍理了理鬓角的青丝,远在禹州中部的少年此刻也感知到了这道强劲的剑气。 他拖拽着疲惫的身躯爬起,缓缓挪步登上山岗。 远山之外,陈萍看不太真切,只是发觉在那藏南腹地,仿佛有一座高山忽然折断,原因不明! 刘长风浑身一震。 方才从封印之地再度起程的老者肃立于白鹤之上,神色中写满了震撼。 “这小子,劈山断江是要承担世间因果的,难道不知道?”紫袍天师有些无语,抖了抖宽厚的袖袍,老人闭目凝神佯装睡去。 他现在是属实不敢大喘气了。 毕竟,刚得罪了两个性格古怪的家伙…… 天色渐晓,日出招摇! 距离西山天亮,还有半个时辰!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在乎与否? 下弦月悄然隐没。 南海之滨,昔日里最为热闹的禹州城,也变得沉寂无声。 仿佛是被夜色浇了盆冷水,将满城的灯火全然扑灭,街头巷尾不见游人身影。 西市,隐秘的胡同儿里,陈云螭所处院落的灯光依然亮着。 与隔壁的人家不同,陈四爷现如今何等窘迫,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根子,纵横客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颜面了,三下五除二褪去裤子,张开腿就让请来的医师过目。 禹州城中,根治疑难杂症医术最为高明的姚老师傅擦了擦额头冷汗,老人何时在这四季如春的禹州城中见识过此等惨状…… 嘿,冻鸟? 一时间,姚师傅站在原地,张了张口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上下忙活了一夜,陈云螭最终还是不出所料的失去了立身之根本,纵横客躺瘫软在床榻上,由于吃痛的缘故来回翻动,表情痛苦。 姚老头儿看着陈四爷这副模样,老人没来由叹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的敲了抬头敲了一眼倒在榻上的男子,开口说道:“陈先生,其实您也无需太过纠结的,有些事情,若是单纯想要幸福生活的话,其实也并非是要女人才行……” “滚!”陈云螭怒目圆睁,听懂了这个老不正经的玩意儿话里话外的意思后,纵横家气得浑身颤抖,陈四爷抓起了床头的一只杯盏,狠狠地砸在地上。 “啪……”琉璃杯子摔得七零八落,破碎的碴子散了一地。 姚医师如蒙大赦,早就听闻了陈四爷脾气古怪的老人,此刻可算是得着了机会,赶忙转过身,朝门外跑去。 “四爷节哀。”老人边跑边安慰,生怕真的惹毛了这条卧在床上的伪龙。 然而,下一刻。 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瞬间传来,听在姚神医耳中不禁一震。 “没事,姚老头,下辈子注意点儿。”陈云螭冷声说道。 抬手一挥,一颗好大头颅便马上在那即将要出门的老人脖子上面搬了家。 姚医师挣扎着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对此情此景并无太多意外,神色中充满了淡然。 陈云螭呼吸吐纳,缓缓闭上了双眸。 胸中之意难平,随着那具无头尸体躺在地上,转瞬之间如过眼云烟,消散殆尽。 纵横家暗自一笑。 这位整个南国最喜好博弈的执棋者,何曾有真的在意过自己的小龙死活? 其实并没有! 正所谓:是非成败转头空! 陈云螭息了灯,中年人躺在床上自顾自念叨道:“没有做到最后,谁人能定我输赢?以此为代价,换个长生不死,可还行?” “啪!”又是一声脆响从床榻处传来。 躺在床上的陈四爷身下吃痛,手中攥着一只刚从一旁的床头拿起的杯盏。 稍一用力。 刹那之间,第二只琉璃盏瞬间炸开。 陈云螭手中碎裂的琉璃片,伴着鲜血落在了地上。 中年人闭上了眼睛,陈云螭咬着牙没有叫出声来。 太尖锐了,听着瘆人! …… 玉溪县城,昨日才服用了大力丹的陈途辉,突然变得力大无穷。 忍耐了不知多少年寂寞的老人,此番在人生暮年得到了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 这不是? 昨日傍晚,老人便吩咐家丁,从灯红酒绿之地,请来了舞女七人,为其贺寿。美其名曰要“七进七出长坂坡”,给这杆被磨得锃亮的银枪,试一下锋芒。 只是可怜那些收了钱的舞女。 本以为是来给老人家跳支舞贺寿,收的银钱也只有区区二百余两。 结果,来了就彻夜未归…… 隐秘的宅院深处,“七仙女儿”对着那一柄擎天银枪,瑟瑟发抖。 力大无穷的陈途辉,七进七出长坂坡。 七仙女纷纷败下阵来。 府内惨叫声不绝于耳,半城可闻。 今夜过后,府内的家丁守口如瓶,对外皆说:此乃猫叫,无需多言! 整个陈府内外,对于此事,态度一致。 闭口不谈! …… 云海之上,两道天光汇为一道,共赴西山余阳关。 林生淮从南海之上赫然腾空的身影,方才赶到了藏南地带,便与从北边赶来的赵临风撞在了一块儿。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者互不相让,彼此之间,横眉瞪眼。 刘长风骑着白鹤走得要慢些。 感受到了前方状况,老天师无奈的低下了脑袋,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长叹了一口气。 …… “有完没完了,真是两个怪胎。”老天师感慨道,神色间充满了疑惑。 他实在不能理解林生淮和赵临风这两个家伙,见面就撕的性格。 就好像,水火不相容一样! 刘长风突然眼前一亮,说到水火不相容,老天师立刻又想到了另一个词:水火既济。 是了,如果说从人性的角度理解,老人看不清楚。 那就不妨跳开来,从理论的角度重新出发。 既然林生淮与赵临风是水火不容的性子,那就不妨换个角度,说白了减少二者的接触,就足够了。 如果…… 刘长风将视线有意无意地看向身下,一个念头突然自老人心头升起。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让二者如同太极阴阳一般,紧紧地依附在一起,缺一不可。 那么…… 骑鹤老者眼前一亮,视线余光看向哀牢山中。 是了,陈萍! 这个少年与那个超雄的赵临风本就很投脾气,再加上和林生淮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刘长风嘿嘿一笑。 这可不就是第一人选嘛! 虽说现如今的陈萍修为尽失成了废人,但如果能够让这两位冤家看对了眼儿,好像也挺有价值的。 怎么办? 说干就干! 刘长风调转了方向,驱使着白鹤来到哀牢山,经北麓深入山脉腹地。 陈萍此刻还在那座小山坡上眺望西山方向,身为礼王的少年死死盯着远山,慢慢地…… 他看清了。 在那座轰然倒下的高山之上,有一道步履蹒跚的身影,此刻正站在被削平的山头上,艰难地朝前方迈着步子。 洪落诚神情痛苦。 身后,那尊巨大的金甲骷髅摔在了余阳关前的地面上,并未与先前的金粉骷髅和骷髅将军一样,悄无声息地化为灰烬。 而是留下了一具完整的骸骨,棱角清晰,气势十足。 望山台上的老者痴痴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何照夜大气都不敢喘。 五十年来,自老人接手西山军权之日起,便从来没有见过此等实力强悍的妖物。 他更没有见过一个像洪落诚这般厉害的人! 金甲之境,不愧为仙! 何照夜痴痴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狼烟,老人没来由吞了口口水,眼神有些…… 清澈! ------------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两百剑修共起剑 世人皆晓得神仙好,却并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神仙出手。 更何况是入了半圣之境的剑道魁首:洪落诚。 西山之上,一座黝黑的洞穴深处,没来由传出一阵躁动。 有大妖石像破茧,嘶鸣声沿着幽深的穴道传出,向余阳关方向涌来。 何照夜眼神一愣,看着远方的高山,这位借助山河之力,镇守了余阳关五十多年的老人,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情绪。 并不仅仅是恐惧那么简单! 何照夜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老人眯起了眼睛。 心脏砰砰直跳,仿佛是要伴随着那道惊天动地嘶鸣声,从自己的胸中蹦出一般。 紧张、兴奋、恐惧、刺激…… 无数种情绪瞬间涌过老人的心头,令何照夜瘫坐在地上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抬起了脑袋,目光所及之处,类似于昨夜的那只浮空凶兽,整个西山之上,突然有十余头“大鸟”模样的身影腾空而起,伴着那道经久不衰的嘶鸣,在獠牙山峰上空盘旋。 望山台上的老者擦了擦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要知道,那些盘旋在半空中的怪鸟可不简单,各个都有着龙门境的实力,绝对配得上“凶兽”一词的称号。 何照夜执掌余阳关五十年,未曾与这种被称为“夜叉”的怪鸟交手过,只是从一些典籍里,看到过几段关于此鸟捕风捉影的细节描述。 都是前两次望山台狼烟升起之后的模糊片段。 老人咽了一口口水,打鼓的内心在此刻上升到了极点。 “咚咚、咚咚。”何照夜瞳孔放大,两只瘦弱如竹竿的手掌悄然攥紧。 日出之前,月落之后! 天下最黑暗的时候,夜叉降临…… 这些,全都与书中记载一般无二。 要知道,前两次夜叉降临余阳关时,天下皆陷入无比浩劫之中 这一次…… 老人没来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那道狼烟,何照夜惨笑一阵。 好巧不巧,这场浩劫竟让自己这个老家伙赶上了。 真是三生有幸呐! 闭目凝神,老人原本低迷的斗志,突然变得充盈。 他瞪大了眼睛! 抓起身旁银枪,须发皆白的老者慢慢站起,何照夜再次屹立于城头之上,注目远眺。 他敢于对视那一双双夜叉的猩红血眸。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何照夜起身的刹那,一双双扇动着翅膀的怪异大鸟突然全体身形一滞,全都停止了双翼动作,将两根翅膀猛地一收。 下一刻,一道道身影纷纷坠落,失去了升空动力的夜叉身影,下落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就要这般直接地砸在西山之上似的。 “这是?”何照夜眼神疑惑,见到此情此景的老人十分不解,他抬手摸了摸鼻子。 正在坠落的夜叉们丝毫不见动静,仿佛是睡死了过去一般,眼瞅着就要摔打在西山那坚硬的崖壁之上,落得个骨断筋折的下场。 突然! 一双双血红的眼眸猛地睁开,夜叉身后的巨大翅膀悍然一张,一道道通体黝黑的身影,瞬间便在半空之中调转过了身形来,自西山山腰处,向着余阳关前飞扑而来。 深邃洞穴中的凄厉嘶鸣声突然停止。 片刻过后,经验丰富的何照夜仿佛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老人背后的汗毛倒竖,一滴汗水不知何时爬上了额梢。 时间…… 仿佛是放缓了! 何照夜能感觉到。 可是,远处的那些夜叉飞行的速度,正在变得越来越快啊?! 这是怎么回事? 何照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于自己的判断。 耳畔。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依旧,只是不似先前那般干净利落。 李增皱紧了眉头。 高大护从咬牙切齿,不知为何,原本十分畅快的鼓点,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李增一开始只当是自己累了,也就没太放在心上,想着再坚持一阵,直到东方既白。 然而…… 就当他想要去调用全身力道继续击鼓时,却突然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力量变大了,击鼓的速度却并没有像料想的那般快上去,唯有战鼓上回荡出来的阵阵巨响,仿佛是在告诉着击鼓者,一切徒劳的缘由。 李增发现。 好像,并不是自己不行了,而是时间…… 变慢了! 天河剑宗两百剑,此刻早已自远空落至城头站定。 眼看着身前这一幕,宗门大供奉马搬山眯起了眼睛。 这位与何照夜看上去年龄相当,须发皆白的老者。此刻早就跨越了龙门境多年,已然活过近两百岁了。 作为信州第一大宗门的首席供奉,这并不是马搬山第一次亲临西山。 只是,此次与前两次不同。 刚一落地,眼前妖兽就给这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传递了一阵危机之感,令负剑老者原地打了个哆嗦。 这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在整个中原武林之中,可不多见呐! 马搬山心中想到。 下一刻,负剑老者突然浑身一颤,背后匣中名剑“越山”颤鸣不止,仿佛有着浓烈战意,欲要发泄。 片刻过后,一柄柄名剑自天河剑宗众剑修身前浮起,两百名开辟出了丹田气海的脱俗“仙人”动作一致,共同起剑! 转瞬之间,余阳关城头之上,一道道剑光状若银河般拔地而起,落入云影之中,朝着远处的夜叉群飞杀而去。 夜叉们熟视无睹,只是自顾自的朝前飞行,显然是没有将这一柄柄飞剑放在眼里。 “放肆!”马搬山怒斥一声,名剑越山一骑当千,以决然之风采,跨越至所有飞剑之前。 马供奉浑身上下气息攀升至顶点,千丈飞剑之上,锐利气势无可比拟。 老人眼中,疯狂意念无法形容! 何照夜看着这百人起剑的一幕,老人眨了眨眼睛,眼眶泛红。 有此见识,人生不亏啦…… 望山台上老人闭上了眼睛,心满意足,一股困意涌上大脑。 下一刻,远处天边,有一道巨大的无形屏障,轰然碎裂。 一切时空问题,在这道屏障破碎之后,瞬间消失! 两百飞剑,气势雄浑若山洪! 古诗有云:剑河风急云片阔。 想来也就不过此景了…… 天亮,云开,赤乌临空!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只知进,不知退 夜叉们脸上的神色异样,看着近两百柄飞剑逼近,彼此之间的阵型快速变幻,却终究还是敌不过日光照耀,纷纷相继从天边摔落。 两百飞剑一齐下压,朝着即将落地的夜叉身影撞去。 后方天空,两道耀眼光柱迅速靠近余阳关,在空中碰撞传来火光阵阵。 林生淮咬牙切齿,他还是头一次如此莫名其妙的想要生撕了一个人。 赵临风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死娘炮儿,老子这至阳至刚之气厉害吧?你确定你还吃得消?” “我……”南方圣人手掌下压,下意识就想去拍赵临风的天灵盖儿,却还是在意识的克制下,于最后一刻收住了手上力道。 随着“啪”的一声巨响从空中传来。 赵临风的脑袋上不出所料的鼓了包。 信王殿下神色震怒,中年人双目圆睁,死死的瞪着眼前这个下手极狠青衫青年。 “你竟敢针对老子动手?小杂种。”赵临风发出一声怒斥,被打之后出于本能便直接骂上了。 林生淮神色冷漠,南方圣人并未与这个“超雄”男子争吵,只是暗自转身离去,不再与赵临风争执。 为了给这个中年男人一些警告,林生淮虽然在最后关头收住了些力道,却依旧给赵临风的脑袋挂了彩。 没办法,谁让他是圣人呐…… 这力道,肯定不一般! 南方圣人摆了摆手,表露意味十分清晰。 跟我斗? 还嫩点! 信王殿下哑口无言,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人间君王神色痛苦。 关外,一阵巨响传彻天地。 两百柄飞剑汇就的剑龙,瞬间砸落在地面上,将十几具瘫倒在日光下动弹不得的夜叉身影给轰成了碎屑。 一团团黑气在余阳关外炸开,化就一道惊鸿,掠向西山方向。 仿佛是想逃命! 已经悄然转身的南方圣人,身影骤然在原地消失,转瞬来到余阳关城头,望山台之上。 青衫客与披甲老人比肩。 “殿下,请出手!”何照夜脑中困意一扫而空,披甲老人恭敬道,对着林生淮抱起了拳头。 虽然他并不清楚面前之人是哪位王剑的执掌者,但是如此称呼总是对的。 南方圣人点了点头,他悠然说道:“出手,它们还不配,我只需……” 圣人突然抬起了右手食指,简单勾了勾,仿佛是在警示那些正在逃窜的残魂。 下一刻,有趣的一幕发生了。 十几道夜叉残魂瞬间停下,随着林生淮的手指勾动,残魂竟不受控制的开始朝着余阳关飞来。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林生淮手指勾起的速度越来越快! 十几道残魂竟是刹那便来到了余阳关城头,被那青衫客随手攥在了手心里。 林生淮淡然一笑,南方圣人拍了拍守关老人肩膀,说道:“辛苦了,抱歉,我来的有些迟。何先生可以称呼我林生淮,或者叫我,南方圣人!” 望山台上的老人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青衫客,他咽了口口水。 啥? 这位年轻的后生就是圣人? 怎么和自己想象的…… 不太一样啊! 片刻之后,还未等艰难站立的老人返过神来,身后一道狂热气浪便翻涌而来。 信王赵临风自地面上站起身,这位人间君王双目血红,呼吸吐纳间充斥着若牛喘般的怒意。 “林生淮,你丫的小娘炮儿,找死!”赵临风狠声怒骂道,双手手掌下压,丹田气海之内的气息节节攀升。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两位人间君王除了还尚未彻底触动底线,将信王剑和青王剑掏出来针锋相对外,基本上能做的已经都做过了。 赵临风摆开架势要和林生淮肉搏,他仿佛是忘记了头顶上时而传递出的剧烈疼痛,一步前出摆开拳势,嘴角牙关锁死。 林生淮大手一挥,青衫客将几道夜叉残魂瞬间泯灭,面无表情的朝着赵临风所在位置走去。 “怎么,真想打架?”圣人清冷的声音响彻当场。 余阳关内外,林生淮的话回荡不止,听在众人耳中,瞬间便有一种高深莫测之感,印刻在了每个人心中。 圣人身上的气机飙升,宽大的青衫骤然鼓荡,一头黑亮的青丝转瞬飘扬如柳枝。 林生淮张开了双臂。 他大喝一声! “来,让我看看,你究竟想要怎样?”南方圣人自信无比。 赵临风分毫不让,作为信王剑的执掌者,他可是整个西南五洲之地,最为刚烈的代名词。 想让他让步? 不存在的! 如果说林生淮所执掌的青王剑是一种厚重与缠绵。陈萍的礼王剑是一种威严与秩序。 那么赵临风的信王剑,就是刚烈、猛烈、蛮横! 信王剑气息纯粹,执掌者自身并不需要像执掌礼王剑与青王剑那般,去领悟许多身外的高深规则。 想要彻底执掌信王剑,其实十分简单,只需要明白两个字的含义足矣。 什么呀? 信任! 很简单,信任自己,信任自己手中的这柄剑! 如此…… 足矣! 而这,也就成了赵临风“只知进,不知退”的主要原因。 太过于信任自己,甚至于自负! 两道罡气自两位人间君王的体内迸发,刹那碰撞在了一起,互相之间来回角力,光彩爆射之下,几乎将整座雄关都震得颤动不止。 远山之上,神情苦涩的洪落诚看着身后这一幕,神色中闪过了一丝苦涩。 他摇了摇头,逞强没有出言劝阻。 对圣人指手画脚? 他不配! …… 一只白鹤在空中飞速煽动着翅膀,刘长风屹立于白鹤之上,身后跟了两个少年。 见此一幕,陈萍眉头紧锁,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少年下意识想要询问。 老天师摇了摇头,他有些无奈说道:“不明所以,莫名其妙!” 陈萍瞪大了眼睛。 身为两人好友的少年,实在是没有想到,在自己背后的两人,竟还有着如此不为人知的恐怖一幕。 陈萍没来由打了个哆嗦。 “需要我怎么做?”陈萍仿佛是意识到了自己被刘长风拉拽着赶往余阳关的缘由了。 眼前这番景象…… 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刚想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谁承想? “下去吧你!”一道暴躁的苍老声音,突然从陈萍的身后响起。 刘长风白眉虚张,抬腿直接飞起一脚。 这个急于解决眼前闹剧的老人,怎么会在乎现如今陈萍的尴尬处境呢? 直接给正在沉思的少年郎从白鹤背上踹了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别恨我、别恨我、别恨我……” 事到如今,解决问题。 才是关键! ------------ 第一百四十五章 高空坠落 陈萍的身影从高空坠落。 少年瞪大了眼睛,眸中惊恐情绪难于言表。 现如今,满身修为尽数散去的礼王陈萍,自然没有金刚不坏的肉身。 若是就这般摔下去,恐怕…… 会死! 刘长风显然是忽略了这一点。 先前只知道烦躁的老天师此刻慌得一批,看着那个即将被自己害死的倒霉少年,他想跳下去营救,却根本来不及。 他也是肉体凡胎…… 站在刘长风身后的陈白眼神一愣,在意识到自家王爷如此落地恐会丧命的同时,玉面少年毫无犹豫,直接从白鹤身上一跃而起,自百丈高空使出了一个千斤坠,奋力朝下方地面落去。 以陈白现在的修为,如此自由落体,自然也是无法活着抵达地面的。 可是…… 无所谓了! 玉面少年的心思单纯,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陈白只当是自己能够率先落地,给那个被老天师一脚踹下去的身影充当一番“肉垫”的作用,便足矣! 是死是活,全听天命! 下方的陈萍突然惊呼出声来,身在余阳关上方的白衣少年,此时此刻已然下定了决心。 不要面子了! 他扯开嗓子大声呼救,吼道:“林生淮,救命啊……” 南方圣人突然一愣,林生淮自望山台之上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神则是瞬间一僵。 下一刻,青光自城头之上一闪而逝,转瞬及至陈萍身下。 南方圣人双脚微躬,准备蓄力接稳那个从上方落来的白色身影。 不料,陈萍突然又喊了起来。 “大哥们,别光接我啊,还有一个……” 曾身为人间君王的白衣少年,放下了颜面。 赵临风呆滞当场。 在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之后,壮硕中年人转过头来,随后便看到了那两道从上方落下的身影。 陈萍的四肢很明显掌控不住平衡,看上去便如同凡夫俗子,来回摆动,落地后必死无疑。 而反观另一人,是主动从白鹤身上跃下的陈白,虽然玉面少年的丹田气海还只是初具雏形,却已然有了几分能够驾驭的从容姿态,看在赵临风眼中不禁颔首。 “不错,不错,确实是个好苗子。”信王殿下感慨说道。 “老赵,愣着干嘛,赶紧接住小白。”正在坠落的陈萍眼见那魁梧身影闻言后毫无动作,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他厉声嘶吼道。 赵临风转过神来,在察觉到那位看似从容淡定的玉面少年心中的惶恐不安后,信王身影瞬间化作一道狂风,直直飙到陈白脚下。 中年汉子张开了双臂,两只眼睛瞪得一大一小,仿佛是有点拿捏不准陈白最终会落在何处。 说时迟,那时快。 眨眼功夫,两道身影相继落下。 林生淮不出所料,心思细腻的南方圣人计算精准,接住陈萍这事儿办得可谓是手拿把掐。 然而,赵临风这边可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壮硕汉子看着那四目相对中似有电光石火般碰撞的两道修长身影,壮硕汉子不禁呆愣在了当场。 “啪嗒、啪嗒。”两滴口水从信王口中流出,转瞬之间跌落在了地面上。 中年男人眨了眨眼睛,全然忘记了还有上方的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去接。 …… 陈白瞳孔收缩,看着身体下方,那个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赵临风,玉面少年忍不住开口提醒起来。 “喂,小心。”陈白呐喊道。 然而,惊叫声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陈白的一只脚已经蹬在了赵临风的脑门子上,玉面少年瞬间脸上一黑,一双不大不小的鞋底板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啪”的一声…… 陈白竟然直接踩着信王殿下的大脸盘子卸力,少年的膝盖微微弯曲,脚腕猛地一蹬,顺势借力朝斜前方冲去。 全场寂静。 视线目光仍在注视着陈萍与林生淮二人身上的中年汉子,终于还是被那个从高空坠落的少年,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赵临风头顶,先前林生淮惩戒一掌打出来的大包,此刻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变大。 逐渐有了衍化成“猪头”的迹象! 信王殿下眼神喷火,性子本就直来直去惯了的中年人,何曾遭遇过如此“滑铁卢”? 看着那个半蹲在地上若无其事的少年,此番竟然还敢跑过来佯装关心自己,赵临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站那儿!”挣扎着起身的信王殿下,身体才刚刚起到一半儿,便指着那个先前将自己随意地当做踏板卸力的玉面少年大喝一声,他朝着正在快步跑来的陈白猛地叫道。 玉面少年呆愣在原地,见此一幕陈白顿时不敢再继续上前。 陈萍被林生淮放在了地上。 见此一幕的白衣少年,赶忙走到了陈白身后,他拍了拍玉面少年的肩膀,而后在陈白耳边轻声说道:“小白,你且先别急,我这个赵兄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就是性子容易急一些,脑子……” “咳、咳…”陈萍轻咳两声,将剩下的半句话咽回了肚子,为了以防万一,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临风听力极好。 看着那个对陈白小声低语的白衣少年,赵临风抬起了脑袋。 “陈兄,我脑子如何?无妨,老夫不骄傲,请大声说出来!”信王殿下自信无比,坐在地上的他执意问道。 “……” 陈萍哑口无言。 白衣少年沉寂良久,脑中思绪闪过万千。 终于,他还是摇了摇头,走到了挣扎着起身的赵临风身侧,拍着他的肩膀陪笑着说道:“赵兄的脑子自然是极好、极好!” …… 一旁的林生淮立刻掐起了腰来。 “哼,小萍的嘴,骗人的鬼。”面露不屑的南方圣人看向了正在说着违心话的少年,目光之犀利与玩味,不禁令陈萍从大拇脚趾头凉到了后脑勺。 赵临风也不去纠结陈萍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心的。 他哪有这脑子啊…… 先前还满脸苦相的挂彩中年人,此番听到了少年的夸赞言语,瞬间便喜上眉梢! 于是乎,赵临风拍打着陈萍的肩膀,大笑起来。 “好,好好。不愧是你!”信王剑执掌者出言感慨道,先前的不悦情绪,竟不知为何转瞬消散。 陈萍当即一愣。 看着眼前的这个若无其事的中年人,白衣少年不禁有些疑惑。 这人的情绪嘛…… 还真是,奇妙! ------------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层洞府 看着中年人与白衣少年郎勾肩搭背离开的背影,先前还能强颜欢笑的南方圣人,一时间愣在了当场。 他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不知为何一股热浪席卷了大脑的全部。 “陈萍……”林生淮颤声道,不觉间攥紧了拳头。 察觉到身后状况的白衣少年赶忙转过了头来,冲着面色乌青的林生淮绷起了脸,仿佛是想要与圣人解释一般,却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陈萍任由着赵临风拉拽着自己离开。 事到如今,能够将两队冤家暂时分开,便是陈萍此行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信王剑与青王剑的力量截然相反,自然也就导致了赵临风与林生淮二人互相看不对眼。 但其实这些都不打紧。 冤家不对头,只有两人撞上了分不开,才是真冤家! 此时的少年哪里知道,自己早已在未察觉中,成为了林生淮与赵临风二人之间的新争夺点。 矗立于白鹤肩头的刘老天师不觉间摇了摇头,他长叹一口气。 “呖……”白鹤发出一声嘶鸣,自九霄之上悄然落地。 望山台上,何照夜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后。 高空之上,有来自剑气山的两百剑修蜂拥而至。 城内城外,有整整四百柄飞剑,骤然之间拔地而起,将整座城头都笼罩在了一场气势雄浑的剑雨之中。 两座信州剑宗,一时之间锋芒相对! 从白鹤身上走下来的老者抻了抻衣袖,刘长风一袭大紫色法袍随风飘动,老人双眸突然拧紧,他大喝一声。 “打住!” 满城可闻…… 片刻之后,刘长风手中突然抖出了一道灰黄符箓,点缀以朱砂红为符文。 老天师抬起手,将手中符箓以右手两指捻住,左手则是一把将两道符文合而为一。 他先是喃喃自语了很久,语速很快,以至于没有人能够听清他在讲些什么。 突然! 刘长风向前猛地跨出一步,气息绵长的老者声若洪钟,他甩开大袖铿锵说道:“我刘长风,今日以天师之职,司令余阳群山。” 刘长风顿了顿,目光一凛。 “请诸山英灵起念据敌!”老天师突然吼道,双眼之中神色愤慨,难于言表。 屹立于望山台之上的何照夜眨了眨眼睛。 守关老者十分惊讶的发现,原本余阳关内早已枯竭殆尽的中原山河龙气,此刻竟在自己的脚下,悄然有了复苏迹象。 余阳关之下,就仿佛有一条巨龙,在熟睡之中猛然翻了个身。 中原山河之上,无数人间先贤,此刻睁开了眼睛。 他们全都朝余阳关方向看去。 下一刻。 这座雄关念力之强,竟悄然间化作了一道无形光柱,将两日前曾尝试继续生长的那颗“尖锐獠牙”,给硬生生地压回去了百丈。 西山传来一声巨响。 巨大的山体随着那道气运光柱的落下,开始逐渐下滑。 深邃的洞穴之中,一个刚刚从茧中破壳而出的大妖忽然一颤,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深邃穴道的尽头。 它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有些语塞。 “是哪个畜生忽悠老子出来的?”破壳而出的西山东麓主宰,突然间大声叫骂道。 在感受到了中原龙脉的强势威压之后,夜妖王先是愣神了片刻。转瞬过后,大妖眼中顿时燃起了一阵怒意。 一只身披白毛的夜叉从洞穴更深处飞来,两腿不稳的喽啰从高空跌落,受到了妖王气势压迫的影响,竟是直接“啪嚓”一声跪在了地上。 从石像中爬出的夜妖王结束了百年沉睡,巨大妖兽于王座上伸了个懒腰。 他有些不悦道:“骷髅,先前你等曾说过,余阳关山河之气已然枯竭,破关机会在此一举。结果呢?此番老夫为了你等的期许强行破关而出,这浓郁至极的山河之气又是怎么回事?想要通过老夫对于族人的负责,毁我千年道行?” 一阵磅礴气机自洞府中迅速涌出,沿着狭长的穴壁,最终飞入了一座位于深坑更上方的洞府之内。 骷髅妖王的石像此刻也正在颤动。 在感受到了夜妖王的不悦心情之后,骷髅妖王以一道森寒的声音与之隔空交谈。 雪白的骷髅雕塑幽幽笑道:“夜兄弟莫慌,这只是余阳关最后的挣扎罢了,只要我们上三层妖王的出关通道还在地面上,相信不出十日,余阳关必将倒在我等的狂轰乱炸之下。” 语毕,骷髅妖王的洞府中,一阵“桀桀”笑声,突然响起。 下一刻,洞府中央,一尊巨大的与山岳等高的骷髅雕像轰然碎裂。 一尊手持长剑的骷髅,迈着宽大的步伐,悠然自石像后面走出。 它发出了一声狂啸! “六百年了,这座该死的石棺足足压了老夫六百年,总算是出来了,桀桀桀……”声音回荡在西山之下。 原本崖壁上十分显眼的巨大洞口,此刻随着山体的下降,隐没在了余阳关众人的视野中,只余下了一道瘆人的森寒嗓音,自远方传出,越来越远。 骷髅妖王身下,猪妖王猪刚鬣传来一阵哀嚎。 正在从石像中尝试挣脱的大妖,此刻刚将石像破开了一个缝隙,便听到了一个令他难掩悲痛的噩耗。 前日夜,百毒蛛群在蛛皇蛛三妹的带领下,强攻余阳关。 妖王猪刚鬣的七个老姨…… 全部在阵前战死。 此番,在最重情义的猪妖王面前,下属们自然是支支吾吾的扭捏了半天,始终不敢将这个消息汇报上去,生怕老大伤心。 谁承想…… 千叮咛,万嘱咐。 到头来却依旧没能躲过去消息泄露这一定数。 猪妖王的耳朵肥大,听力极好,可谓是顺风耳。 故而,此刻已然打开了身前石像一丝缝隙的猪妖,自然也就在有意无意间,从下属口中偷听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他红了眼睛! 下一刻,石像中的猪妖神色暴躁,猪刚鬣头顶上青筋跳起,他猛地发力将身上的石像撑碎。 妖王猪刚鬣,再临人间。 刚刚复苏的猪妖王满脸泪水,在强烈抑制住自己情绪的同时,它咬牙切齿道:“人族小儿,竟然敢伤害我亲爱的老姨们?老猪我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 第一百四十七章 猪妖法相 西山之上,白日之下。 有寒鸦无数,冲天而起,破云而去。 给整个乌黑的高山,蒙上了一层邪气。 刚刚苏醒的妖王猪刚鬣,抬起了砂锅般大的拳头,一掌砸碎了身下的封印基座。 而后从下方石台中,取出了一支银光铮亮的九齿钉耙,轻轻挥舞。 钉耙在猪妖的手中风声阵阵,耙子顶端挂着的几枚银铃轻响,在风声呼啸中,传递出很远很远。 猪刚鬣仰面看向洞穴外面,身处于上三层的妖王没有言语,只是将耙子摊在手中,轻抚上面的银铃。 身下的小弟们神情木讷,几百头蜘蛛肃立于高台之下,仿佛是在等待着这头猪妖发号施令。 身为八千年前在大雷音寺佛祖的莲花台下,修成了正果的顶尖妖魔,猪刚鬣之所以会流落于山河下界,乃是因为其留恋人间淡雅,喜欢一位姓高的女子。 八千年前,从佛土灵山上归来的猪刚鬣,放弃了山河上界的一品果位,选择了于高老庄迎娶爱妻高翠兰。 高姓女子欣然接受。 婚后,一人一妖,感情极好,诞下了一子,最终被老实憨厚的猪八戒取了一个“守拙”的朴实名字。 顾名思义,猪悟能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和自己当初一样,老老实实的坚守心中正道,走入圣的路子。 然而,好景不长…… 由于人妖殊途,高翠兰最终在猪刚鬣的精心呵护下,虽然活了近千年,却也早早地离他而去。 受到了巨大打击的猪守拙仙人之心破碎,自七境巅峰跌落凡尘,虽然捡回来一条命,却终生不得再入境,无缘上界风景。 直到,八百年前西山事变…… 有正道修士大能,趁猪刚鬣不在高老庄之际,误将其子“猪守拙”认作西山的妖邪诛杀。 一代正派妖王,自此彻底堕入魔道。 虽然在受到了两界断裂后所产生的境界压制后,那时的猪刚鬣,实力从九境中品直接跌落到了七境下品,早已不再是昔日的天下无敌。 可是…… 猪刚鬣仍不甘心,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那位诛杀了猪守拙的正道修士,自身修为乃是六品上境,在两界断裂后的山河下界,与猪刚鬣所差不多。再加上其人本身就是人族,且念及初心无错,便只是被道君痛骂了一顿,挨了些板子,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戒。 就连堕境都没有…… 而反观自己? 猪刚鬣虽然收到了人族的诸多歉礼,那位正道修士也曾登门致歉,可是…… 这些人,不真诚! 在妖王的心中,仇恨随着日渐黑暗的人心,日益走高。 最终,猪刚鬣在见惯了那些“正道”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诸多丑事后。 一代妖王终于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回归本性。 他放弃了师父给的法号“悟能”二字,也忘记了那“八戒”的告语。 这头老猪啊,又做回了一头妖。 他扛起九齿钉耙,登上西山! 并于上山前发誓,要与那些心思腌臜之徒,死磕到底! 那一日,他接管了西山天蛛妖王的洞府,成了上三层实力上的至高存在。 七境,中品! …… 幽暗的洞府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叹息,猪刚鬣神色哀伤的看着地面。 这个扛着九齿钉耙的猪妖面容僵硬,他喃喃自语道:“翠兰,七千年了,俺想你了,唉……” 猪刚鬣再度发出了一声长叹,这个身形并没有特别高大的猪妖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仿佛是不敢或不愿去回忆过往…… 猪刚鬣的兴致一直不高。 台下,各类蜘蛛们见此场景,纷纷是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 它们一一抬头,观望着那个矗立于高台之上,气势恐怖的猪妖。 几千只眼睛里面,写满了好奇与畏惧。 猪刚鬣在七百年前接手蛛妖一族族长之位时曾言,自己与蜘蛛精一族有血缘关系。 此刻到场的蜘蛛们,不知真假。 但今日一见,想来此事应该是假的。 至于原因嘛…… 很简单! 蜘蛛精是蜘蛛,不是猪。 所以,相信七个蜘蛛精是猪刚鬣老姨的,肯定是猪。 不是蜘蛛! 台上,猪妖将手中的钉耙朝地面上猛地一砸。 他大喝一声,“诸位兄弟姐妹,咳咳……” 泪眼朦胧的猪妖没有继续说下去,戏精自己也是属实绷不住了,索性便再次用手中的钉耙连续敲击地面,以掩饰自身尴尬。 “咚、咚、咚……” 随着一阵隆隆巨响声从山下传来。 下一刻,整座西山瞬间颤动。 何照夜身处于望山台上,在护从李增的搀扶下,正准备走下这座烽火台的老人腿脚突然一抖,刹那间险些摔倒在地上。 李增赶忙稳住了自己的阵脚,出了一头冷汗的中年护从,竭尽所能才没让腿脚不便的何照夜直接从高台上摔下去,此刻仍紧张地胸中突突作响。 老人回过了头来。 “这是?”惊魂未定的何照夜看着身后的那座黑色高山,眼神中不禁有些迷茫。 历来的余阳关典籍中,从无眼前一幕的记载啊…… 看着身后那座缓缓上浮的“獠牙”,不知为何,此刻的何照夜感觉,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之感,无法言明。 不远处,身居城头的刘长风眉头紧锁,紫袍老者下压的手腕颤抖,仿佛是正在压制着什么恐怖的东西,汗水浸湿了老人脸颊。 林生淮快步地走到了中原天师身侧,圣人心中顿觉不妙,登楼后眺望远方,一时无言。 天空之上,原本正在针尖对麦芒的剑气山与天河剑宗的四百名剑修,在感受到西山动荡的同时,几乎瞬间调转了方向,目光与剑锋齐齐地对准了远处高山。 后方,仍有王剑执掌者与远古宗派高手赶赴余阳关。 赵临风来到了城头之上,顺带着还将修为尽失的陈萍,一起给拉到了望山台前。 二者共同举目远眺。 下一刻,陈萍看到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一尊巨大的猪妖法身,于西山之下浮现,转瞬间高达千丈,巨大的两颗獠牙,几乎与藏南的山岳齐行。 “猪、刚、鬣?”刘长风倒吸一口凉气,瞳孔中震惊的神色难于言表,他一字一顿地沉声道。 猪刚鬣身上的气息呈现出黑紫色,巨大的钉耙逐渐显现,九个利齿上皆附着有腐朽与邪恶的味道,令人作呕。 巨大的法相一经现世,瞬间便突破了云层,仿佛是那劈开万古的擎天巨人,想要再度尝试触摸苍穹。 西山洞穴内,一个即将走出洞口的肥硕身影面容凶狠。 他,是来寻仇的!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山 “哼,睡了七百年了,俺老猪今天倒要看看,这现如今山下的毛贼们都是些什么货色。”肥硕身影喃喃说道。 猪刚鬣扭动着宽大的臀部,走起路来远远看去十分滑稽,但如果是凑到近前,就会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气势,扑面而来。 在迈出洞穴的前一刻,这个浑身上下长满鬃毛的野蛮妖邪停住了脚步,他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地抬头看着外面世界久违的天空,一时间竟也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七百年了……”猪刚鬣长叹一声。 终于,这个在仙古时期便名声大震的妖神,目光一凛。 天空下,巨大的黑紫色法相蠢蠢欲动! 在刘长风汇聚而来的中原山河之气的强行镇压下,虽然猪刚鬣的天妖法相并没有生长到传说中那种万丈高度,却也令在场所有人感到浑身战栗。 林生淮有些不可置信的掐了自己一把,南方圣人皱紧了眉头,心中所思所想无人知。 不远处,纵使是悍勇无比的信王剑执掌者赵临风,此刻也只是呆立,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将陈萍平稳地放在了地上,随即便揉了揉自己脑袋上的肿包。 “嘶……”赵临风发出一声吃痛,看着那个高大无比的猪妖法相,头顶生疼的壮硕汉子,心中也不免一阵发怵。 刘长风先前说的话,此刻无疑早已传递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令所有人心中震撼。 是啊,中原上下,哪家的孩子没有听过师徒四人的故事呢? 猪刚鬣…… 那可是神话传说中的大妖! 远处山峰之上,正在调息静养的白衣剑仙眉头紧锁,洪落诚揉了揉自己的心口,只觉得整个胸膛都在躁动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 猪刚鬣抬起了脑袋。 山腰处,洞穴中的妖王突然之间深吸一口气。 刹那之后,猪妖王的脚下忽然升起了一道黑色飓风,猪刚鬣的身形猛地一凝,瞬间暴起。 下一刻,一个黑点便自西山之上冲出,竟是直接穿过了那座巨大的猪妖法相,朝着山下的余阳关径自飞来。 巨大法相俯下了身子,一张丑陋的脸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令人汗毛倒立。 陈萍的内心五味杂陈。 这股气息,那日南海之上的少年曾有过领教,而当时的他,还是礼王。 虽说现如今的猪刚鬣,明面爆发出来的气势只有七境上品,甚至于或许还不如那头冲破了道君封印的青龙。 可是…… 妖王就是妖王! 那可是无数典籍中记载的大妖啊! 纵使修为不复从前,猪刚鬣也绝非是一些泛泛之辈,可以平视的…… 城头之上,南方圣人林生淮的脚下陡然一震,屹立于望山台上的圣人,虽然心中没底,却也并未显露出任何退缩意思。 片刻之后,那道身着青衫的身影凌空而起,林生淮的双指凝于胸前。 他猛然掐诀,低喝道:“三尺青锋来!” 天空之上,随着圣人敕令的落下,顿时亮起了一道青光。 霎时间,青王剑撕开虚空,破空而至! 通体附着有墨绿色寒芒的古朴长剑,带给城下众人的,是一种极致的神秘感。 圣人将长剑握入了手中,顷刻之间林生淮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青衫客的眼底悄然浮现起了一抹绿光。 青王剑的执掌者林生淮,嘴角向上方轻轻勾起,一时间仿佛忘却了面前的对手是谁。 一股自信,难以掩饰! 他这位南方圣人啊,只有用剑的时候,才算得上真正的圣人! 一道巍峨人相随着青衫客手中长剑的浮现,悄然自余阳关上空展开。 那个凌空而立的青衫身影,一手作托月状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则持青王剑直指向大地。 林生淮的身形微微弯曲,脖子后方的玉枕关,此刻仿佛有热气外溢。 猪刚鬣的身影飞的极快,并没有给在场众人太多的反应时间,除却了一直在引导山河之气聚拢的紫袍天师以外,就只有已然凌空的青衣圣人,兴许能阻挡住这头传奇大妖的第一轮冲刺。 “林生淮,靠你了!”刘长风站在城头高声喊道。 紫袍老者双手五指早已成勾爪状全然绷紧,此刻无疑是用了很大的力道,却成效甚微。 老天师面色惨白,显然是先前并未料到,这余阳关的山河之气,现如今竟已是到了如此稀薄的程度,任由他百般折腾,愣是看不出多少成效。 本来,在猪刚鬣出现之前,刘长风还能够操控山河龙气,强行将拔地而起的獠牙山峰下压百丈。 可现如今? 老天师摇了摇头,看着远处那道越来越近的猪妖身影,紫袍老者一时语塞。 林生淮似乎十分自信。 在面对一个活了上万年的大妖之前,青衫客竟然还敢自顾自地闭上眼睛,去感悟天地灵气的异样流动。 突然,青衣圣人脸上的神色骤然一变,他满是不可置信的睁开了眼,看向远处天空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撼。 “这怎么可能?”林生淮喃喃自语道,气息颤抖。 那个正在从高空飞压过来的臃肿身影恶笑一声。 猪刚鬣戏谑道:“毛头小子,俺老猪的本事岂是你等凡夫俗子能够参透的?若非是八百年前张百忍那老东西不惜代价强行以真身下界,仅凭俺老猪一人,足矣横扫人间!你信否?” 猪妖的声音铿锵有力,显然是早已对于此战的结果,有了十足的把握。 或者说…… 这一战的结果,本就注定。 林生淮摇了摇头,青衫圣人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手持钉耙的孔武身影越来越近,南方圣人握剑的右手,悄悄拧紧。 千丈距离,在圣人之上的境界,属实是不需要多少时间的。 猪刚鬣的脚下,阵阵气爆声响震彻天地,速度之快,绝不比巅峰之时的林生淮逊色多少。 要知道,这可是一头猪妖啊…… 肥硕的猪妖! 手中的九齿钉耙,此刻早已被那道俯冲而来的巨大身影给高高举起。 刹那之后! “砰……” 一声巨响自余阳关城头传来。 猪妖手中的钉耙狠狠砸下,由四百名修士共同筑起的庞大护罩,瞬间土崩瓦解。 不出所料。 圣人林生淮,手持青王剑,独自面对猪妖王。 两柄神兵,即将相接。 ------------ 第一百四十九章 短兵相接 猪刚鬣的嘴角浮起了一抹狞笑,猪妖的四颗獠牙向外侧张开,鼻子下面的空洞大嘴脏兮兮的,时而传来阵阵恶臭。 立于半空之中的圣人飘然起剑,幽绿色的古剑在林生淮的手中顿时迸发出了一阵强烈战意。 下一刻,青王剑剑锋之上,一道道凌厉寒芒飞速叠起,化就成一缕缕缠绵青烟,仿佛要将两道即将碰撞在一起的身影给强行隔绝开来。 猪妖王此番并没有使用任何造化手段,那个手持钉耙的身影仅仅是单凭蛮力,便给了在场众人一股无法阻挡的压迫感。 “雕虫小技,吃俺一耙。”猪刚鬣嚎叫道。 迷雾之中,肥硕身影悍然冲下,猪刚鬣手中的钉耙飞速旋转,刹那便将林生淮费劲功夫才凝聚出来的青烟给扇的干干净净。 势大力沉的九齿钉耙,眼瞅着就要砸在林生淮的头顶。 南方圣人眼神一凛,背后玉枕关上,刹那喷涌出一团青焰,林生淮整个人的气势瞬间飙升至顶点。 青王剑被青衫客奋力从身下甩出,一道青色弧线霎时于空中浮现,顿时便与那重达五千多斤的巨大钉耙撞击在了一起。 “呯……”金属铿锵声于城头之上回荡不止。 二者相冲所引发的阵阵刺耳音鸣,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几乎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林生淮表情狰狞。 不得不说,这个平日里一副阴柔相的俊雅男子,现如今所展现出来的英武气魄,绝非是像传言中的那般绵软无力。 甚至还有些…… 强横。 然而,对手实在是太强了。 仅仅是那几个如雷贯耳的称号,诸如什么“天蓬元帅”,“净坛使者”之类,就已然让二人的差距几乎无限大。 毕竟,一个是活了上万年的猪妖,而另一个则是尚未而立的圣人。 …… 对比两者,单就从战斗经验、气机运作、手中底牌等方面综合来看的话。 现如今的林生淮虽然贵为五圣人之一,却也是输的一塌糊涂。 甚至于,就连他手中最为倚仗的底牌“青王剑”,在猪刚鬣的那柄九齿钉耙跟前,也远远不够看。 若非是林生淮代表的是一州山河,只怕此刻都压根不配出现在猪刚鬣的身前,别说是战斗了,恐怕就连在这个距离上瞧它个两眼,都会瞬间被猪妖身上所附着的鬼气给震晕。 短兵相接的猪刚鬣龇牙咧嘴,猪妖王压根没有表现出任何疲倦态势,却依旧在相貌上十分狰狞。 它仿佛是故意的,一直在用最凶恶的相貌面对着林生淮。 似乎是希望在干掉这位余阳关最强之人的过程中,可以少用些力气。 林生淮咬紧了牙关,随着时间的推移,青衫客握剑的手开始逐渐变得不堪重负。 一道血痕悄然自圣人的手心处流出,顺着手腕没入衣袖,不知所踪。 下一刻,于空中对峙的两道身影骤然分开,林生淮握剑的手腕微微颤抖,催动了全身气机的圣人,总算是凭借着一股巧劲儿,勉强从猪刚鬣的耙子下面脱离开来,得到了些许喘息时间。 猪刚鬣的身影并未向后退出去多远,肥硕的猪妖身影于半空中朝后方滑行了十余丈,脚下的黑色飓风再度升起,刹那之间便准备再度冲上前来。 身影向后方飘荡而去的林生淮见此一幕,二话不说便急忙抬手掷出了青王剑,似乎是想要凭借着飞剑的凛冽,让那奔上前来的猪妖略微停滞。 带着墨绿色荧光的长剑自百丈外瞬间射出。 片刻之后,竟是凭空消失不见。 “嗯?”猪刚鬣有些疑惑,看着那柄青色古剑消失的位置,猪妖王赶忙停下了追击的步伐。 丰富战斗经验,令猪刚鬣巨大的身影,在空中骤然急停。 下一刻,果真不出所料。 一轮浩瀚剑光,突兀自高空浮现,清明如皓月。 “就这?”猪刚鬣轻笑一声,看着头顶的那道璀璨剑光,显然是自己把自己给逗笑了。 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呢? 抬头一看,结果是小孩子过家家啊! 想当初,敢于跟随斗战胜佛杀上九天十地的天蓬元帅,何曾会惧怕这么一轮小小的青色剑光? “不过是看着唬人罢了,与荡魔天尊的剑比起来,垃圾!”猪妖王大笑道,眸中满是不屑,似乎根本不在乎南方圣人的全力一击。 林生淮眉头紧锁,掐作剑诀的双指悍然落下,那柄高悬于天空之上的巨大剑影瞬间也随之滑落,直直朝着猪刚鬣的天灵盖劈去。 猪妖王不躲不避,它两腿生根般自原地站定,仰天随即大吼一声,道:“黄口小儿,看好了你猪爷爷的本事,让你三招,可别说俺老猪欺负你。” “轰……” 一声巨响如若闷雷般炸开。 整个余阳关之上,高达百丈的巨大剑光转瞬之间便与那传说中的大妖撞在了一起,猪刚鬣壮硕的身躯顿时被青色烈焰吞没。 此刻,猪妖身上原本乌黑到发紫的绒毛,逐渐在愈发刺眼的青芒中化作了一个黑点,令人看不太真切。 一股十分庞大的能量瞬间倾泻而出,炸的在场所有人都神色一僵,内心震撼无比。 赵临风两眼颤动的看着身前这一幕。 信王殿下抬手擦了擦额上冷汗,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若是先前的林生淮当真拿出这等手段与他一般见识的话。 只恐怕…… 一个照面,足矣! 话说,远空之上,此刻那个正在大口喘息的青衫身影眼神突然一颤。 在旁人眼中看不清楚的肥硕身影,自然是逃脱不了林生淮的法眼。 只是…… 现如今的南方圣人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此刻正置身于青色烈焰当中的身影,竟然在笑?! 它的脸上分明没有一丝虚弱啊! 恰恰相反,猪刚鬣的气息越来越强,几乎只是在转瞬之间,便要强行以不动如山的气势,将林生淮方才降下的青色火海给震的粉碎。 要知道同为七境,即便是林生淮与猪刚鬣有着几分境界差距,也不该如此势微才对。 就算是六境上品的修士,对上了七境圣人。 在对方打不还手的前提下。 最不济,全力一击也应当能将其外层护甲破开才对。 现如今林生淮如此野蛮地发力,打了半天…… 竟然不见血? 这怎么可能…… ------------ 第一百五十章 乌云遮天 一股雄浑气浪,突然自青焰火海中喷涌而出,瞬间传递出去很远很远。 原本还青芒凛冽的火海,仿佛一时间吃瘪了似的,火势瞬间就变小了许多。 位于火海中央的猪刚鬣深吸了一口气。 猪妖王目光一凛,黑洞洞的大嘴中忽然喷出了一股寒气。 下一刻,整个青焰火海不复存在。 林生淮显然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南方圣人的表情并没有太多惊慌,他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用视线余光,轻轻瞥了一眼身下的那个白衣少年。 陈萍与之四目相对。 少年愣了一下! 不知为何,就在林生淮视线看向陈萍的时候,少年的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 那一刻,陈萍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被碰触了一下。 在白衣少年眼中,此刻的林生淮,仿佛和她很像! 谁啊? 那日南海之上,涂苓。 自己的娘亲明明也曾这样看过自己……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陈萍的心底油然而生。 “林生淮,不要!”陈萍下意识地开口呼喊道,带着些哭腔。 现如今的少年,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到林生淮的抉择了。 一股危机感瞬间从他的心底涌起,沿着一条条血管,悄悄爬上了陈萍的后脑勺。 陈萍的内心顿时五味杂陈。 也许,他是不能再继续接受失去了吧! 心门内,仿佛有一阵敲门声,自陈萍的心门外突然响起。 刹那之后,余阳关城头,有一道红芒冲天而起,不知于何处浮现,不知从何地而来。 也不知是怎么的,原本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的礼王剑,霎时间仿佛是听到了少年的召唤。 它降下了一座巍峨投影,以虚空剑光转瞬现世。 刹那间,虚幻投影直插猪刚鬣的脑门而去! “哦?有点意思!”那头猪妖点了点头,神情突然间开始变得有些严肃,看着礼王剑虚幻的投影,它没来由开口感慨道。 礼王剑并没有给猪刚鬣任何反应的时间。 那柄突然骤现于高空之中的投影之上,转瞬间降下了一道浩瀚光柱,在剑锋即将要触碰到猪妖的天灵盖之前,竟是直接晃瞎了猪刚鬣的眼睛。 “啊……”半空之上的猪刚鬣发出了一声惨叫,显然是事先并未料到,这柄凭空出现的王剑,居然还有如此高超的战斗技巧。 偷袭?! 还没开打就戳眼仁儿? 也亏得想的出来。 猪刚鬣神情暴躁,心里瞪时窝火。 说时迟,那时快! 这头野猪催动着身后法相,须臾间便要将整个余阳关的城池给拍个粉碎。 “你敢?”城头之上,信王赵临风突然发出了一声怒斥。 刹那间,无比自信的壮硕汉子,身影转瞬凌空,一柄通体金黄的古剑霎时在中年人的手中浮现。 赵临风将信王剑猛地一横。 他的身形骤然起舞,古朴长剑在空中瞬间划出了一抹圆弧。 下一刻,一道金色气刃,骤然之间冲天而起,朝着那猪妖的无边法相悍然撞去。 屹立于望山台之上的老天师眼前一亮。 刘长风突然发现,原本自己苦心积虑,仍旧无法汇聚起来的山河威压,此刻竟在悄然之间逐渐凝实。 就仿佛是人体内的某一处淤堵的经脉窍穴,突然间被打通了一般。 来自于中原山河的浩然龙气,此刻正在全然向着余阳关前线,迅速靠拢。 刘长风停止了手中动作,老人从衣袖口袋里摸索出两枚精妙的鎏金符箓。 下一刻,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噗……”一口浓郁至极的真阳涎被刘长风以迅雷之势从嘴中喷出,全都溅到了那两枚符箓的符纸上。 老天师甩了甩手,两枚精雕细琢的鎏金符箓竟是瞬间无火自燃。繁杂的符文就仿佛是被一股灵性物质浇灌,一个个颜色变幻无常的光点,悄然在符纸上游动。 猪刚鬣仿佛是察觉到了身下状况,这头暂时目不能视的猪妖将手中钉耙狠狠地砸下,牵引着背后的无边法相,以万钧之姿,朝余阳关城头轰来。 老天师的嘴角突然浮现起了一抹轻松笑意。 在感受到了身下龙脉的气息运转之后,方才将两道符文燃着抛向空中的老者高声喊道:“猪刚鬣,速速退去,饶你不死!” 那头猪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猪刚鬣听到了刘长风的话,原本紧闭的双眸突然睁开,虽然此刻的它看的并不真切,但是身为一位存活了近万年的大妖,时至今日,被一位小小的中原天师指着鼻子吆喝挑衅…… 这对于猪刚鬣而言,绝无可能! 片刻之后,信王剑倾天而起的滔天剑势,在那具无边法相的钉耙猛击之下,悄然碎裂。 甚至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赵临风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直到那根长达一千二百余丈的九齿钉耙落下…… 他终于有些不自信了! 这个彪悍的中年人,过去总是以一种从不解释的自信态度,去驾驭手中王剑。 可是…… 这样真的对吗? 不尽然! 也许,赵临风驾驭信王剑所需的,确实是极强的自信。 但是这种自信,未必是需要往外求的! 身为一个王剑的执掌者而言,赵临风一直以来都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就是…… 他太过于高估自己了。 虽然赵临风的实力本身就很强横,可其实对他而言,一切都应该还有着更好的选择。 那就是——相信别人! 自信的信任,绝非是极致的信任。 有的时候,信任是需要向心的! 唯有在内心深处,通过了层层考验,真正认可了自己。 执掌这柄王剑时,才不会陷入到盲目自信的泥潭。 孤身一人对抗近乎于癫狂状态的猪妖法相…… 这不是自大,是什么? 看着那根自天际轰然砸落的九齿钉耙,赵临风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纵使是这位无比自信的人间君王,也不禁想要嘲笑一番自己的自不量力。 是啊,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势大力沉的无边法相高达千丈,单是那根钉耙便几乎与苍云齐平。 赵临风想阻止? 区区六境? 怎么可能…… 眼看着猪刚鬣的钉耙马上就要将那个拦路的君王身影给砸个粉碎,危急关头,老天师气势陡然一变。 他突然大喝一声,道:“气来!” 霎时间,乌云遮天! ------------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退反进 九霄之上,有乌泱泱云气千万朵,状若金兰。 朵朵绽放! 随着天师手中的两枚鎏金符箓燃烧殆尽,顷刻之间,一道气运光柱自余阳关城头之上拔地而起,直冲向那根即将落下的九齿钉耙法相。 猪刚鬣自然是看不到这一切的,在感受到浓郁的山河之气逼近后,猪妖的面容不禁变得凝重起来。 猪刚鬣眉头紧锁,刹那之间手中迸发出的力道无与伦比,一双粗壮如轮毂的臂膀上瞬间血管爆出,猪妖的神色狰狞,竟试图以强硬之姿硬撼这道气运光柱。 刘长风冷声说道:“猪刚鬣,休要不识好歹,莫非你当真以为自己还是曾经的逍遥九境?现如今以区区御风上品的修为,硬撼中原龙气,纵使你有万年道行,也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 猪妖撇了撇嘴,猪刚鬣手臂上的力道再增,一股汹涌的气机浮现其上,将本属于天蓬元帅的古朴甲胄猛地崩开。 猪刚鬣怒喝道:“灰飞烟灭又如何?俺老猪虽然平生贪财好色,但也不惧如此一死。来啊,让老猪瞧瞧你这中原山河之气是真是假?是强是弱?” 巍峨法相手中钉耙悍然落至余阳关城头,与那道方才升起的气运光柱顶到了一块儿。 刹那之间,转瞬而已! 气运光柱发出了一阵颤动。 一声龙吼骤然响起,音鸣声回荡寰宇,将整个余阳关内外的普通甲士都震的捂住了脑袋。 余阳关,牢狱处。 原本正在熟睡的何晨风突然从梦中惊醒。 红袍少年目光茫然,险些被这声巨响给震得直接从地面上跳起来。 他环顾四周,眼前一幕不禁令他在慌乱中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窗外,是一道冲天而起的强烈光柱,还有一个仅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猪刚鬣。 “啪。”一声脆响在少年的脸颊上响起。 何晨风嘴角一抽,红袍少年不禁呆滞当场,他木然的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疼?! 怎么可能? 这尼玛,居然不是梦…… 城头之上,方才冲天而起的气运光柱颤动不止,猪刚鬣的嘴角牙关锁死,它发出了一阵狞笑。 “就这,半吊子的天师也敢挡俺老猪的九齿钉耙?在你祖宗还是个卵的时候,猪爷爷咱可是太上老君的座上宾,你是个什么东西?垃圾!”猪刚鬣嘲笑道,口中唾沫星子四处横飞,手臂处虽然时有血管爆开,但这头猪妖的心中清楚,距离自己真正的砸烂眼前这道光柱,已然不远矣。 刘长风没有搭话。 看着半空之中的那道凶悍身影,老天师屏息凝神,双手朝上方高高托起。 他大喝一声道:“龙运映吾身。” 下一刻,站在不远处的何照夜感到愈发震撼。 老人突然发现,就在自己眼前,此时此刻竟真有游龙出水面! 气运光柱之中,一条条璀璨金光恍然间化作真龙形状,直插云霄。 猪刚鬣发出了一阵嘶吼,额头之上的青筋逐渐显现,它竭尽全力与整个中原山河相抗衡。 仍旧不落下风! 然而…… 片刻之后,那具无边无际的猪妖法相竟是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黯然消散。 一道强有力的磅礴法身自西山之上骤然浮起,散发着浓郁的邪气与黑气。 它转瞬之间便来到了猪妖身后…… 下一刻,那具看不清面容的巍峨法身,竟是直接一把抓住了猪妖那硕大的脑袋,它拎起了猪刚鬣那重达万斤的肥硕身躯。 随即,便往回跑。 直到西山附近! 那道突然出现的身影悄悄隐没。 这一切,几乎都只是须臾! …… 远处,此刻正于空中调息养意的林生淮瞪大了眼睛,方才将青王剑气息汇于一处准备继续出剑的南方圣人,作为余阳关的最强者。 他竟然也没看清楚来人身份…… 而那道磅礴法身,明明很大,却又仿佛只是一道流光。 令人无法琢磨! 林生淮揉了揉眼睛,南方圣人只觉得大脑后方有一阵刺痛感瞬间袭来,霎时间竟令这位摆脱了凡间疾病侵袭已久的七境高手有些恍惚。 这是? 林生淮呆滞当场。 忍耐着身体上的剧烈痛苦,南方圣人柳眉微蹙。 片刻之后,林生淮深呼吸一口气,南方圣人想要凭借着空气中的灵气稳住心境,以求内心轻松。 却终究无济于事。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神色中有些苦涩。 要知道,这里可是西山呐! 哪来的那么多浓郁灵气稳固心境? 现如今,受到西山妖邪的气息影响,林生淮等人抵达余阳关之后能够暂时做到不跌境,便已是万幸。 何来的借用灵气稳固心境一说? 这怎么可能?! 谁料,老天师的嘴角突然撩拨起了一抹浅淡笑意。 刘长风对那道青衫客的身影畅然说道:“圣人若是需要灵气补给,大可以直接告诉老夫。别的不能保证,但凭借着老朽半桶水的功夫,这会儿时机好,灵气暂时管够!” 说罢,紫袍天师的双手动作开始变化,由微微下压转而开始轻轻上抬。 刘长风的左手做观音捻露状,神色平和。 刹那之后,一道轻盈光带自磅礴光柱中飘出,浓郁至极的中原灵气,径自朝着南方圣人那悬坐于半空之中的身影,悄悄靠拢。 林生淮再度长吸一口气。 只是,这一次与先前不同。 青衫圣人不仅得到了浓郁灵气的迅速补给,还在心境上不退反进。 是啊! 经历了方才与万年大妖的对战,即便是已经达到了圣人境界的林生淮,也受益匪浅。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个本应十分浅显易懂的道理! …… 生前哪管身后事? 浪的几日是几日! 先前猪刚鬣面对中原山河气运威压时的姿态,何其雄浑壮丽? 何其无所畏惧…… 那是一场明知不敌,却也敢压上身家性命豪赌。 于猪刚鬣而言,是一种对于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而这一切,看似简单,实则对林生淮而言困难无比。 正是他所欠缺的。 …… 圣人的道心仿佛又澄澈了些。 林生淮睁开了眼睛,在感受那些朝自己倾泻而来的磅礴灵气的同时,青衫客朝城头之上的白衣少年浅浅微笑。 他低声呢喃道:“喜欢什么,那就去做,别管他喜不喜欢!嘿,我喜欢才重要……” 得,他可能又会错了意。 可是…… 不重要了!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没开窍与开了窍 日头高照! 随着猪妖王法身的退去,余阳关内外,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傲然肃立于空中的仙人,赫然屹立于关外的兵甲,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与夕日相像,却又不同…… 陈萍看着头顶上方那道久违的虚空投影,他尝试朝礼王剑招了招手,眼中神色有些复杂。 礼王剑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听从陈萍的号召落向城头,那柄王剑投影其本身也只是一道投影罢了,更像是一个临时的物件,红芒一闪便要随风消散。 白衣少年突然眼前一黑,陈萍只觉得脑中有晕眩之感愈发浓烈,紧接着就是两眼的眼皮越来越沉,直到几乎抬不起来。 他即将昏睡过去…… 见此一幕,青衫客的身影飞速自远空袭来。 林生淮双手握拳,十枚修长且尖锐的指甲几乎要扣进肉里,眼瞅着掌心之上就要滴落下血花子来。 终于,南方圣人还是抢在了那道白衣身影倒地之前,飞抵至余阳关城头。 他一把将陈萍揽在怀里,而后便要带着少年离开。 站在望山台上看热闹的老天师会心一笑。 看热闹的老者见此情形不禁哑然,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还未从望山台上彻底离开的何照夜看着昏迷在身下城头之上的白衣少年,老人一时间有些困惑,他开口问道:“林先生,这位小友的情况可需要我余阳关的军医们出马,为他检查一番?” 林生淮摇了摇头。 “不用。”南方圣人斩钉截铁说道。 “那需要我等做些什么?”何照夜有些疑惑,本来不该多嘴的老人,终归还是又多说了一句。 林生淮把了把陈萍的脉搏,南方圣人感受着少年体内的气血流通,神色渐缓。 此刻的他心中了然,这家伙的昏迷,大体是强行将礼王剑分散的能量凝练后,神识损耗过度造成的。 只需要静养,足矣! 他微微一笑,南方圣人对望山台上抱拳,青衫客高声喊道:“可不可以劳烦将军给我们二人找个能睡觉的地方?谢谢了!” 说罢,林生淮的脸上洋溢起了灿烂笑容。 高耸的鼻梁,清澈的眉眼,圣人风采看得望山台之上的何照夜不禁一愣。 老将军点了点头。 “中军大帐此前早已为诸位仙人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圣人可以直接前往,布置周到,十分宜居。”何照夜开口说道,老人微微一笑,对一旁护从的精心布置十分满意。 李增搀扶着何照夜走下了望山台,来到林生淮身边时,高大护卫对圣人小声说道:“若是小林先生不嫌弃,可以让这位小先生跟随着何将军的车驾一同去中军帐中休息,虽然灵气并不算十分浓郁,但那里已经是整个余阳关能提供的最好条件了。” 林生淮看着面前的这两道身影,圣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先生可是觉得有何不妥?”护从李增赶忙开口问道,生怕态度不到位,惹得这位圣人不悦。 林生淮说道:“非也,只是我要的是一个安静的地方,中军……” “无妨的,中军营帐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隔音效果绝对一流。”李增打断了林生淮的疑惑,赶忙解释道。 谁料,圣人在乎的难道是安静与否吗? 好吧,确实挺在乎的! 但也不全对…… “咳咳……”林生淮清了清嗓子。 看着眼前这个不开窍的高大中年人,南方圣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增有些不知所措。 他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何照夜及时打断,老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何照夜开口说道:“额……小林先生,您可以带这位小先生去关南疗养,那边存放的都是一些粮草辎重,平日里人流量不大,比较清闲。山坡上有几个小院,仿照江南庭院设计,风景极好。而且……” 何照夜欲言又止。 他朝林生淮招了招手,老人很艰难的将嘴巴凑到了青衫客的耳边,随即小声说道:“而且那里有一张大床,很软!又刚好可以睡下两个人。” 站在一旁的李增闻言后目瞪口呆。 他看了一眼压不住嘴角笑意的老将军,一时间脑中一阵嗡嗡作响。 林生淮摊开了一只手。 李增忽地一愣,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下意识开口问道:“先生,什么?” 林生淮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 “钥匙……” 中年护卫耳朵一红,李增刚想摇头说自己没有。 谁料? 何照夜笑呵呵的掏了掏耳朵,老将军装作一副没听清的样子,先是作势要抬腿离开,而后又趁着四下没人注意的功夫,随手将一个做工精细的小盒子丢在了地上。 “走。”守关老人对一旁的高大护卫冷声说道。 他自己则是已经拖拽着疲惫的身躯,率先朝城下挪去。 林生淮抬起手,若无其事的将那个精细的小盒子吸入袖中,青衫客的神情略有些疑惑。 他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间不禁摇头。 自己不过是要把钥匙而已,至于么…… 这么小心翼翼的,跟做贼似的! 只是,林生淮哪里知道,何照夜对于自己黑历史的讳莫如深? 那座别院之中,有老人一生都不愿被别人提及的不堪过往。 什么啊? 辉煌将军呗…… 想当初修建这所别院时,天真的何照夜本还想着向朝廷索要批文,从而合法合规的为边关将士们打造出一块儿可以释放压力的娱乐场所。 故而在庭院内部的设计上颇具情调,规模也不算小。 院落之中,不仅有着江南水乡的优美风景,更有着一些无法言明的隐秘设计,令人十分…… 嗯。 这不是,随着林生淮抱着陈萍飘然而至庭院之中,南方圣人的神色不禁一愣。 眼前小桥流水,目光所及之处,全然都与这座屹立于终年苦寒之地的雄关搭不上半点儿干系。 他翻找了一下那个被何照夜扔在地上的精美盒子,几把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钥匙映入了青衫客的眼帘。 林生淮拣选出了一把带着门牌名称的小巧钥匙,只是觉得名称颇为有趣,随即便四下张望一番,朝着那个牌匾颇具一番风味的雅致院落快步走去。 呵呵…… 余陶小院? 余桃啖君么…… 余阳关。 好像有点儿意思! ------------ 第一百五十三章 真让人扫兴! 穿过狭长的廊道,林生淮背着陈萍,来到了一间修缮的十分精美的房屋跟前。 这间屋子的建筑风格采用的是江南水乡的黑白设计,与吴地的园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凭借清新淡雅的水墨风,这间小屋很快就博得了同样是生在江南之地的林生淮的芳心。 青衫客掂了掂那个背在身上的少年,他迫不及待的拿出手中钥匙打开了房间的大门。 “吱呀”一声,一间算不得宽敞却收拾的很整洁的小屋,霎时间映入了圣人眼帘。 屋子中央,一张大小正合适的粉红床榻,摆放的位置十分周正,不偏不倚地正对着一面梳妆用的小巧铜镜。 铜镜跟前,还放置有一方烛台。 常理来说,镜子对着床本来是有忌讳的。 可想当初修建这座别院时,何照夜便请了风水师过来研究,最后得出的结论无疑与实际情况略有些差异。 那位名声极好的风水师说: 阴阳之中,女属阴,男属阳。 正常来讲,男女之事,阴阳调和为宜,对两者身心健康都好。 可是,沙场上刀口舔血的汉子们血气方刚,大都阳性极强。 这些短则憋了三五月,长则憋个十几年的糟汉子们,如果当真要行那些云雨之事,那么…… 无疑会在阴阳平衡方面,对女方造成一定的损伤。 别的也不多说,边关将士们毛手毛脚,且大都气力不小,单就是在行事的过程中,弄疼这些体质柔弱的风尘女子,想来也会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故而,为了阴阳调和,那名能耐极好的风水大师便提出了这么个用镜子对着床的巧妙主意。 通过铜镜增强女性一方的体内阴气,以求能够确保二人行事之后的身心健康。 避免接客的风尘女子,由于一些奇奇怪怪的气息问题,从而被浓郁的纯阳之气伤害,继而出现某些慢性疾病。 同时,对于多年未能有过肌肤之亲的糟汉子们来说,多一面铜镜也总归是好的。 最不济,也能再多研究些房中术方面的学问不是? 而这,对于那些常年驻守在边关,以至于根本摸不到女子手心的年轻糟汉子们,毋庸置疑也是十分重要的。 毕竟,该打的仗要打,该学的东西嘛? 也得学! 总不能真就一辈子只有余阳关的这么点儿苟且了吧。 这不现实! 虽然对于余阳关的绝大多数甲士而言,此生战死在这儿的几率极高。 但是只要有活着回家的希望,只要生活还有点儿奔头儿…… 他们,就会努力活下去! 何照夜自然是想过这样的道理的,这也正是他主持建造这座别院的原因。 然而…… 天若何,奈若何? 修建了这座别院后,原本想尽心尽力为边关将士们办点实事儿的何照夜,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甚至于,到头来还背上了个“灰黄将军”的倒霉名号,被大岷江山万里的子民们,嘲笑成不堪的典型。 有时候,何照夜真的很想一了百了。 但是理智…… 又总是会使他的危险念头悬崖勒马。 …… 林生淮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这间屋子。 南方圣人并没有太多犹豫,赶忙背着陈萍朝床榻走去。 房屋中间,那张双人床褥子铺的很厚,远远看去就可以猜测躺在上面的感觉,注定会十分舒服。 陈萍被林生淮轻轻地放在了床榻上,南方圣人为白衣少年剥去鞋袜,将陈萍以入定的姿势在床上摆好,而他自己则是俯下身,开始褪去衣物。 半晌过后。 林生淮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那张大小正合适的粉红床榻,他于陈萍身后悬膝坐定,闭目凝神,心中思绪冷若冰霜。 下一刻,一股清凉气机瞬间自林生淮的眉心处飘出。 青衫圣人深呼吸一口气,脖子后面的玉枕关又开始有水雾浮现,他直接抬起一掌猛地拍在了陈萍的后脖颈上。 白衣少年全身上下顿时打了一个哆嗦。 片刻之后,陈萍突然瞪大了眼睛,空洞洞的瞳孔之中,此刻写满了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与慌乱。 他猛地从原地跳了起来。 “咚”的一声,白衣少年的脑袋不出所料的撞击在了床榻的顶檐儿之上。 陈萍当即痛苦的捂住了脑袋就地蹲下。 白衣少年楚楚可怜的看着头顶上方的窗檐,他踩了踩脚下柔软的床榻,一时间有些茫然。 “我这是,在哪儿?”陈萍看着周围的陌生环境,开始自言自语道。 他小心翼翼的扫视了一眼四周。 短暂的凝神过后,一股火辣辣的热流自少年的背后传来,从后脖颈缓缓向下,直到陈萍的尾椎骨才停下。 白衣少年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间袭来,令陈萍忍不住浑身一颤。 “林生淮,你这是干了什么?”白衣少年满脸惶恐,他摸索着自己的身体,竟开始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青衣圣人“嘿嘿”一笑,林生淮邪魅说道:“没干什么啊,这不是把你叫醒,顺便用体内灵气给你这疲倦的身体……” “干什么?”陈萍打断了林生淮的自说自话,他回过头,两眼目光死死地盯在了林生淮身上。 青衫客摆了摆手,南方圣人有些无奈。 林生淮解释道:“这不是用灵气给你活血化瘀么?怎么,看你这样子难道是想……” 南方圣人语速放缓,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异样,他笑眯眯的看着陈萍。 陈萍的表情顿时一僵。 察觉到了林生淮后半句话的少年连连摆手,白衣少年开口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林生淮懵了。 刚准备继续调戏陈萍一番的南方圣人神情无奈,他抬起手轻轻地点了点少年的眉心。 一股清凉感瞬间袭来。 “你小子,想什么呢?”青衫客有气无力道,显然是对于陈萍的脑回路,现如今的林生淮已经完全无法理解了。 虽然他确实想和陈萍多呆一会儿,也确实对这位长相俊秀的白衣少年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美妙情愫。 但是林生淮扪心自问,自己的想法仿佛一点儿也不龌龊啊…… 自己不就是想把陈萍唤醒,然后共处一室,聊聊天、看看月亮嘛? 反应这么激烈干什么?至于么…… 青衫圣人撇了撇嘴。 真让人扫兴! ------------ 第一百五十四章 硬伤 陈萍看着林生淮那满脸的失望神情,一时语塞。 林生淮从床榻上站起身,踩上一双针脚十分细密的长靴,从陈萍的身边离开。 白衣少年看着这个失望的青衫客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陈萍的内心竟有些…… 难受。 “等一下。”白衣少年高声喊道。 林生淮的右脚刚要迈出门槛,闻言他停在了原地。 青衫圣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那个抱着被子的白衣少年,神情慌张。 他终归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就这样吧。”林生淮沉吟一声,走出门去。 “……” 陈萍哑然无声。 院落中,亭台假山花花草草,基本都是人造的景观。 林生淮在一朵大红色的牡丹花前驻足,抬手触碰花的枝叶,神情中有些落寞。 在余阳关这等苦寒之地,自然是不会有鲜花愿意把花期留在这儿的。 故而,眼前这一株牡丹,是假花! 用大红色的绢布缝制,虽然栩栩如生,却也少了许多花的生气。 林生淮本意是想摘下这朵牡丹的,但见此情形也还是作罢。 毕竟,佳期不可再,风雨舀如年! 圣人继续移步,在这一方江南水乡之中,试图流连以忘忧。 陈萍那小子还是那么的令人不爽! 可是…… 算了,没可是了。 出了余陶小院,林生淮步入整个别院的中央,庭院之中有唯有一物蕴含生机。 只是现如今,满树枝叶早已掉光,只余下了一根光秃秃的树干,与满园锦簇格格不入。 林生淮走到树前,南方圣人将纤细的手掌搭在了树枝上,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眼前这棵树,是一棵生长于江北的槐树,金枝槐! 并不是江南常见的樟木。 不过想来也是,余阳关雨水稀少,终年气温严寒,自然是养不活江南树的。 但又建造了这么一方别具风味的江南别院…… 怎么办呢? 花是假的也就算了,树总不能也是。 毕竟有的问题本就无法解决,但有的问题可以。 于是当年的何照夜便寻了这么一颗种子种在院中,希冀着能够生出枝丫,给这座假模假样的假把式院落,添加些真的生机出来。 然而,整整三十年过去了。 树是长出来了,却长不高! 这棵根茎扎实,本应该茁壮成长的金枝槐,用了整整三十年时光,也只有丈余。 属实是算不得高大! 可是…… 能够在这片苦寒之地,看到这一丝生气,已然是令人惊喜。 林生淮于树下静坐,身旁四周早已落叶满地,南方圣人捡起了一片金灿灿的槐叶,放在鼻尖上轻轻嗅去。 他闭上了眼睛,原本微皱的眉梢悄然舒展。 这上面,没有属于江南水乡的缠绵,更没有余阳关一带,藏南雪山的凛冽。 没有余阳关外,西山下沙场的血腥气味儿。 这就是很普通的一片槐叶! 明明与这一方花团锦簇的庭院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是这一方庭院配不上它。 它,是一棵真正的树,是一片真正为自己活过的树叶。 不因生淮南而为橘,生淮北而为枳! 这棵树,这一粒种子,有块土地就扎根,给几滴露水就灿烂。 还有什么,能比为自己活一次更重要呢? 林生淮想到这儿,蓦地一下子站起了身,也来不及去整理衣冠。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快步朝小院走去。 进入了余陶小院,日头正好! 一道阳光,穿过了厚厚的翠绿藤蔓。 架子上的爬山虎也是假的,却仿的极像,将整座院落都弥漫上了一层绿荫。 陈萍坐在小屋门口的门框上,屁股底下什么也没垫,一袭白衫被污染得有些黯淡。 他抬头望着门边,见那青衫客迈过门槛,没有说话。 白衣少年只是点了点头。 林生淮灿然一笑,满身青衣不知何时被吹起的微风轻轻撩拨,南方圣人迎风朝门边走来。 陈萍仍旧是坐在门槛上,见来人身影越来越近,不觉间心里又有些退却了。 身体往后挪了挪,白衣少年将一条腿撤回屋内,一条腿搁置在门外,整个人就这样骑在了门框上,露出半张惶恐不安的脸。 “等等……”左眼斜视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正在大口喘息的陈萍突然说道。 林生淮停下了脚步,南方圣人动作轻盈,行走起来仙气飘飘。 而这一停,自然也别有一番味道。 “你说,我听着。”林生淮和煦笑道,语气轻柔。 陈萍哑然。 有些话,不是他不想说,只是到了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 明明是很想说,结果却说不出口…… 索性,便不说了。 站起身,陈萍朝林生淮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手。 这一幕,看得青衫客眼神一愣。 片刻之后,南方圣人笑了起来,一时间竟有些乐得合不拢嘴。 他看着陈萍这扭捏做作的样子。 林生淮当即表示拒绝。 爽! 好爽! 真尼玛,太爽了! 南方圣人表情抱歉,他有些故作艰难地说道:“小萍,你我是兄弟,不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即将得到,却又抛弃了。 林生淮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清冷的容颜上仿佛又多了几分温度。 沉吟片刻,他朗声说道:“此事,不亏了。有些事,没必要,你不欠我些什么,我也没那么需要你的行为。只是……” 林生淮顿了顿。 目光一凛,他看着那个方才还战战兢兢的白衣少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思索良久,青衫客的神色逐渐变得轻松,他低声呢喃道:“我其实,只是需要你一个态度罢了,毕竟……我也很孤独。” 陈萍呆滞在当场。 这一声呢喃,仿佛将他带过时光的隧道,瞬间回到了半月以前。 白沙镇,那个喜好教书的青涩书生也曾言:自己很孤独。 这…… 会是巧合吗? 还是说,张诚难道也对自己有着非分之想? 陈萍狠狠地摇了摇脑袋,头中思绪乱作一团。 …… 静默许久。 白衣少年看着身旁的青衫客,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走不出那一步吗? 也许吧。 其实,他真的挺喜欢林生淮的。 可是,林生淮不能给自己当媳妇儿…… 这,一定是个硬伤!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圆圆满满 云乡城外,延绵不绝的山道上。 一个身着单衣的修长背影,缓缓而行。 张诚将两条胳膊架在胸前,在帮助自己抵御寒风的同时,还能将两只被冻得僵硬的手,暂时塞到腋下去,暖上一暖。 此行,读书人虽然忍受了莫大的痛苦,却也收获颇多。 别的不说,在这数九寒天之中,一副能够药到病除的汤药,何其难寻? 张诚要把它带回白沙镇,亲眼看着她服下。 她,一定会好的! 张诚坚信。 脚下,山路走了好远好远,读书人的双脚早已麻木,此刻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但是,张诚只是凭借着毅力,就足够回家了。 因为,那里还有一个很让他中意了很久的好女人,在等着他带药回去。 小圆圆一定饿了吧?! 娘亲病倒在床,没法起来做饭,单靠小丫头的厨艺嘛…… 这娘俩肯定支撑不了多久。 就算那个女子,对自己闺女的厨艺向来夸赞有佳。 但是,陈圆圆的厨艺究竟如何…… 前两天刚被丫头逼着喝了两碗粥的张诚能不知道吗? 不行! 读书人摇了摇头,心中念定,他不觉间又加快了脚下步伐。 远方,隐约可以看得到白沙镇的影子了。 但俗话说得好:望山跑死马! 身后,云乡城的影子也还在张诚的视线中,虽然隔得有些远了,却依旧清晰可见。 今天的太阳很好,路上的温度也就比昨日暖和些,读书人走在路上,虽然腹中空空如也,时不时还打鼓,却依旧比昨日来时要舒适许多。 看着眼前那漫山遍野白茫茫的一片,张诚笑了! 笑得很轻松。 禹州,自古以来,到了云乡城,便不会再有落雪了。 再冷的天也不会下雪。 可是,今年也不知是怎的?雪花说下就下,下的还是鹅毛大雪。 虽然张诚总能在书中看到,那些北方的读书人在游记中的写诸如“空中撒盐”亦或是“柳絮迎风”一类的形容词。 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雪。 平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雪花散落在地面上,刚踩第一脚的时候,真的一点也不会觉得冷! 但是刺骨的寒风也是追着它来的。 只需一照面,就能把人吹得瑟瑟发抖。 读书人裹紧了衣袖埋头赶路,没有再看天上日头。 …… 另一边,白沙镇。 镇子西南的学塾后面,那个小小的破旧院落还立在那儿。 没有了勤劳的女主人打理,不到三日时间,小院便更显残破了。 四面透风的正房之中,那名染了风寒的女子裹着一层厚实的棉被,双眼紧闭,面色如土。 小丫头蹲在一旁,此时正撅个屁股捯饬着放置在屋内的炭火。 这个被煤块儿弄得满脸黢黑的小女孩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床榻方向,听着自己娘亲一长一短的呼吸声,小圆圆踮起了脚尖,一拐一拐的朝着门边挪去。 张诚去年的炭火存量有限,虽然临走前读书人已经将所有能烧的木炭全搬到母女俩这儿了,却依旧无法长期维系。 木炭的存量是属实不够多的,这也就委屈了这个平日里还和小伙伴稀泥玩儿的小丫头了。 为了确保屋子的温度能够一直有所改善,陈圆圆每隔半个时辰不到,就要跑一趟屋外,将半截新鲜的木炭给续到炉子里。 如此,虽然每次换木炭间隔的时间并不算短,但是对于这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而言,穿着一身单衣跑到屋外添柴火,也委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吱呀”一声,小屋的木门被陈圆圆轻轻推开,小丫头迈出了门去,小小的身子动作飞快,一溜烟小跑到了炉膛边儿,娴熟的捡起了一根散落在旁的铁钳,而后猛地掀开了那还带着些余温的火炉,将半截炭火扔到了一堆还带着火星的炉渣上。 转过身,陈圆圆夹紧了身子就想往屋里跑,奈何方才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刚跑了没两步就又停下了脚步。 小丫头重新跑到了火炉边,按照先前的方式哆嗦着打开了火炉门,而后低下了脑袋。 她对着那半截炭火,鼓起了腮帮子。 “呼,呼……”小圆圆努力地朝那段炭火吹着气,看着火炉里那些逐渐熄灭的炭火,有些婴儿肥但实际上很瘦很瘦的陈圆圆面露急色。 “呼”的一声。 小屋的木门被风吹开,一股所剩不多的热气从房中流出,外面世界的寒风,毫不留情的一拥而入。 片刻之后,小屋的气温,降至冰点。 陈圆圆面色焦急,小丫头看着眼前一幕,情不自禁地猛一跺脚,有些使气似的朝门边跑去,想要将房门关上,免得躺在里面的娘亲遭罪。 谁料? 首尾应接不暇。 “啪”的一声,火炉没关上的炉门被寒风吹到了墙上,铁质的小门与破砖堆砌成的墙壁相碰撞,炉膛内的火花瞬间熄灭。 刚关房门的陈圆圆闻声回过了头来,小丫头看着那逐渐消散的热气,她突然觉得很委屈。 “哇”的一声,泪水不受控制的从小丫头的两颊流下,瞬间冲花了她抹在脸上的炭灰。 屋内,原本神志迷离的女人突然被一阵铿锵声吵醒。 她有些迷茫的看了一眼四周,觉察到自己闺女不在屋内,染了风寒神志迷离的女子便赶忙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圆圆?”娘亲出声呼唤道。 却听到了屋外孩童的啼哭声。 性格刚强的女人从身旁捡起了一根木棍,本以为是糟了贼人的女子走到门边,说时迟,那时快,她一脚踹开了房门。 “出来!”女子大喝一声。 昔日里,来自己院子的贼人大都贪图美色,吓哭了自己闺女也是常有的事,现如今来趁人之危? 谁料,院子里空空如也。 小圆圆蹲在门边,此番被自己娘亲突然的一脚飞踹吓得不轻。 她哭得更凶了…… 那名女子有些茫然,她顾不得身上寒冷,一把脱下了外套,披在了自己闺女身上。 四目相对! 一双没有昔日澄澈的大眼睛,略有些无精打采,却给了那个泪眼汪汪的小女孩,很大的动力。 “来,和娘亲说说,哭什么啊?”女子十分心疼地擦拭着自己怀中的小黑炭儿,她声音柔和问道。 陈圆圆十分委屈。 看着这个没有被自己照顾好的女人,小丫头还想哭,却想起了爹爹在时说的话。 “要替爹照顾好你的娘亲哦,芊芊笑起来很美,打扮起来也很美,圆圆也是,平安长大,圆圆满满,这样才好嘛!” 平平安安,圆圆满满。 ------------ 第一百五十六章 酸中透甜 陈圆圆抽了抽鼻子,小丫头止住了哭声,看着这个面容慈祥的娘亲,一时间将所有委屈,都强行咽入了腹中。 一阵寒风吹过。 相拥在一起的母女二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哆嗦。 小丫头回过神来,抓着自己娘亲的手就要往屋里跑。 女子身体虚弱,动作略微有些凝滞,却也没出言提醒,让自家闺女跑慢点儿。 她满脸笑意,心里乐开了花。 也许是这些年太辛苦了吧。 自打四年前,孩子他爹壮年而逝,这位性格要强的女子便接过了家中重担,从此一日未曾休息过。 此番难得在家中躺两天,又被自家闺女端茶递水。 值了! 女人欣慰一笑。 看着被自己养的虽然不算胖乎,但也在逐渐长大的闺女,她的心中十分满足。 母女二人来到屋内,虽然满屋本就不多的热乎气此番又跑掉一些,整个房间比先前更加冰冷,却依旧难以阻挡女人心中的温暖。 她缓缓地蹲下身,从一旁捡起了一块平日里自己都不舍得用的花手绢儿,将哭花了的闺女小心擦拭了一番。 陈圆圆有些愧疚的看着这个面容虚弱的女子,小小的脸颊上写满了忧虑。 突然,她神色一动,仿佛是想起了些什么。 “娘,张诚哥哥说他三日就能回来,您再忍耐忍耐,等张诚哥哥带来了药,您一定会好的。”小丫头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神色认真道。 正在给闺女擦拭脸颊的女子,闻言后笑着摇了摇头。 她说道:“他啊,是个好人。可是……” 女人欲言又止。 原本蜡黄的脸颊上,突然有些泛红。 陈圆圆哪里见过这个昔日里做事雷厉风行的母亲,有过此等扭捏作态? 小丫头鼓起了腮帮子,她用一根不算很干净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娘亲的清瘦脸颊。 陈圆圆疑惑问道:“咦?娘亲,你的脸怎么红了?” 女子愕然。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却看到了在一旁偷笑的闺女,不禁勃然大怒。 “你这死丫头,敢拿你老娘开涮了?”女子佯装不悦道,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小丫头哪知道自己娘亲的情绪是装出来的? 看着那个面色突然间变得不善的女子,性格本就不算大大咧咧的陈圆圆,瞬间愣在了当场。 小圆圆有些委屈,看着那个似乎还挺有力气的娘亲,小丫头水灵灵的两只大眼睛,眼瞅着就又要落下泪来。 “娘不是在凶你。”女人赶忙出言安慰道,试图挽救一二。 谁承想,陈圆圆只是懂事的“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让情绪主导自己的理智。 两日时间,意外能带给小丫头的成长可是不少,她已经能够拎清主次了。 陈圆圆朝着床榻走去,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略微有些发抖的身影。 小丫头柔声说道:“娘,外面冷,还是先躺到床上去休息吧。” 女子微微一怔。 她也是属实没想到,这个性格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蠢闺女,现如今竟也变得如此能通惠人心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女子应道:“好。” 她缓步朝床上走去。 …… 日头西移! 女子在床榻上躺着,虽然有些身体上仍有些不适,却也还能凑合。 毕竟今天的天气比前几日都要暖和些。 她将视线望向窗外,一手揽着熟睡的闺女轻轻拍打,一手悄悄撩拨着小丫头那鬓角的纤细发丝。 由于营养不良的缘故,穷人家的孩子自然是吃不上什么荤腥的,这也就直接导致了陈圆圆的头发营养不良,小丫头本应有一头乌黑茂密的靓发,现如今十分却十分稀疏。 心力交瘁的女子暗暗摇头,端详自己闺女头顶上的惨淡光景,她的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 官道上,张诚已经三天没有合过眼睛了。 读书人明显是在依靠毅力强行支撑,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心脏仿佛是在胸中打鼓。 张诚看着脚下白茫茫的道路,读书人不觉间缩了缩脚趾,本已经没什么知觉的双脚上,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瘙痒感,令人难以忍受。 身着单衣的年轻人咬了咬牙,本是强弩之末的张诚,早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自己脚上的感受了。 他现在只想早些回到白沙镇,把那位女子需要自己带的东西,给完完整整的带回去。 然而…… 读书人的脚掌显然是没有给读书人任性的机会。 半晌过后,一阵无与伦比的刺痛突然袭来,令那身着单衣的身影不禁一愣。 霎时间,张诚只觉得整条小腿都在抽搐,仿佛是有无数只蚂蚁,正在啃食自己那早已麻木的脚筋。 读书人赶忙用脚掌猛击地面,试图通过这种拍打的方式,促进血液流通,来减缓双脚上的痛苦。 “啪、啪……”脆响声传递出去,很远很远。 正如同张知寂的道路一样,还要往前走,很远很远! 张诚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道路,只觉得有些崩溃。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前口袋里的那几副“上好药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现如今,身无分文的读书人,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道路上,已然是没有了退路。 如果到了傍晚能够赶回家中的话,自然一切都好。 但如果到了那时还看不着白沙镇的影子…… 张诚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一时间心中也没了对策。 在这荒郊野岭的,虽然没有狼,却也保不齐会遇上些什么。 如果真就运气不好,只怕…… 读书人看了一眼天边日头,心中思绪不免有些消极。 …… 西山下,余阳关。 纵使是终年苦寒之地,总也有铁树开花的一天! 江南别院里,林生淮剥了一个随身携带的青橘,他掰下了最大的一瓣儿,递到了陈萍手中。 白衣少年也不含糊,从林生淮手上接过了橘子,而后就开心的给林生淮表演了一波“一口闷”的绝活儿。 这一幕,可是让本就不怀好意的林生淮笑出了声来。 青橘,青橘! 涩里带酸,酸中透甜,得慢慢儿品。 这不是,龇牙咧嘴的典范,又诞生了!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水深鱼多,谨言慎行 余阳关,中军大帐。 半日时间,天上有腾飞仙人犹如蝗群般蜂拥而至。 继剑气山与天河剑宗之后,越州飞天阁,青州豢熊城、白莲教、刻云宗等名门旺派,尽数抵达余阳关。 越王剑的执掌者是一个白眉老者,今年虽然只有四十八岁,却由于执掌王剑多年,衰老迅速。 现如今,越王侯勇虽然真实年龄尚且不及天命,看上去却与古稀之年,如出一辙。 帐中,何照夜端坐在主位上,看着眼下这些举手投足间都多少有些神仙风采的修行人,老将军的眼中不禁写满了好奇与拘谨。 一位位气势非凡的大佬端着架子,帐内帐外一时间气氛跌至冰点,时常传来些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 何照夜大气都不敢喘,他下意识扫视一眼四周,视线目光便不自觉地停到了那一袭白衣的青年身上。 洪落诚赶忙目光躲闪。 虽然,现如今身为第六境大能,洪落诚如果在席间发话一定会引起重视。 但他可不想挑头当这个出头鸟。 毕竟,与在场的大多数前辈比起来,洪落诚也只是小辈,即使天河剑宗的人缘向来都不错的,但如果当众博人面子,恐怕日后也还是会落人话柄。 江湖之中,水深鱼多。 规矩自然也多。 近年来,各类远古宗派与新兴势力林立,彼此之间或是合作,或是对立,往往都只在那几个人的一念之间,争个名分而已。 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江湖纷争,仅需要一个名分足矣! 何照夜看着身下一言不发的洪落诚有些无奈,老人的视线飘忽不定,扫视一圈过后又看到了信王赵临风的身上。 此时的赵临风心情不悦。 本来被特意安排在上位就座的人间君王,由于头顶上打了白花花的绷带的缘故,觉得自己形象受损,此番便缩到了人群里,与诸多江湖势力混坐一团。 何照夜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这个神色多变的人间君王,心中顿时也不抱希望。 怎么办? 如果想要切入接下来的话题,总得有个能镇得住的人物率先开口吧。 不然,就凭自己这七十来岁的年纪,在座不知有多少人都是自己“太爷”辈儿的了。 届时讲起话来,你一言、我一语,许多人之间本就因为一些江湖矛盾而互相看不顺眼,再来上一场争执…… 何照夜十分头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坐在一旁的侯勇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白眉老者模样的掌剑人,此刻端起了一碗清茶,放在嘴边轻轻吹着热气。 何照夜一咬牙。 算了,不管了! 老人将视线看向侯勇,两眼目光直勾勾的盯在了这个年少白头,壮年身衰的老人身上。 侯勇目光斜视,与何照夜的视线相接。 他缓缓点了点头。 “劳烦了。”何照夜赶忙微微抱拳,神色中写满了感激。 侯勇放下手中茶盏,身着一袭宽大黑袍的白眉老者站起身,从位置上走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 “咳、咳。” 全场寂静。 原本一直在小声嘀咕的人群,顿时就如同那被烧开了的热水熄了火,刹那安静了下来。 侯勇走到下面,在十丈外与何照夜视线相交,他淡淡一笑。 “请!”黑袍老者朗声说道,气度非凡。 何照夜情不自禁的整理了一番衣物,一时间正襟危坐。 不得不说,先前在见到林生淮与赵临风时,这位大岷军神也属实是开了眼了。 一来呢是没想到,人间君王们竟都如此年轻。 二来呢,自然就是两人的性格问题了…… 这简直是,太古怪了! 毋庸置疑,林生淮和赵临风虽然在抵达后,都展现出了非凡的战斗力,却也同时让这位大岷军神在不觉间,卸下了一层对人间君王的滤镜。 更别提那个之后被刘长风一脚从白鹤背上踹下去的陈萍了。 落个地还需要找人接? 哪有半点的高人风范?! …… 何照夜其实真的挺无语的。 这几个家伙…… 一个娘炮,一个超雄,还有一个…… 废物! 若非是现如今让何照夜见到了这位来自越州的君王——侯勇。 那老人想来恐怕就会对执掌王剑一事,产生一定的误解了。 原来,还真不是只有“标新立异”才能执掌王剑呐。 霸气侧漏,气定神闲。 这才叫人间君王嘛! 何照夜微微一笑。 愣神片刻,老人缓缓地搀扶着椅子站起身,他先是对着台下的高手们猛地抱拳,随即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李增瞬间抬手,壮硕护从憋足了力气,手中长剑出鞘,顿时将两根羊皮绳斩断,他侧过了身来。 “呼啦”一声,一幅长达五丈左右,宽也足足有两丈的老旧地图豁然展开。 何照夜有些艰难的站在地图跟前,他留恋的回头看了一眼这幅上了年纪的“余阳关地形图”,神色之中略显茫然。 这幅地图上有不少先辈勾勒过的痕迹! 在前两次西山大劫之中,不乏有大修行者战死在余阳关外。 而这幅地图,不禁一直都保留的很好,还在那些先辈战死的地方,写下了一个个的人名。 这可代表着一条条人命啊! 是仙人的命! 是王侯将相的命! 何照夜的视线定格在了地图上余阳关的城头,那个名叫“望山台”的熟悉地方。 有一个名字,十分醒目,以红色小楷写就。 “何望山”! 这是何人呐? 何照夜缓缓地点了点头,神色中不禁有些骄傲。 其祖先何望山,曾于七百年前,指挥西山攻防战,调度有方,指挥精妙。 虽然最终在望山台上被夜妖王的一根飘落的羽翼刺中,不幸身亡。 可是,那一战,余阳关大捷! 而他们何家,终年来镇守余阳关,在这个和平远多过战争的国家,何家人多享“大岷军神”的美誉,直至今日。 何照夜笑了笑,老人转过头来,一时间竟也不觉得自己比眼前的这些仙人们差在哪了。 他自信的朗声笑道:“诸位,请听我何照夜接下来的指挥部署,今夜的攻防战诸君务必倾尽全力,先行谢过了!” …… 台下,鸦雀无声。 随着何照夜自信话语的出口。 仙人们纷纷面露不屑。 他们有人翘起了二郎腿,有人又没能管住话匣子,开始窃窃私语。 还有一人…… 转身离席。 “咳咳。”又是一阵轻咳声响起,侯勇神色不悦。 “你干嘛去,还不坐下?”人间君王佯怒道,两条白眉轻轻煽动。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白莲教主 正打算离席的白莲教教主,闻言停下了脚步。 身为一个亦正亦邪,且这些年在江湖上参与纷争颇多的几股新鲜势力之一,白莲教可谓是现如今整个青州境内,知名度最高的江湖教派了。 说是教派而非宗派,原因很简单。 一来呢,想要加入着白莲教,是不需要拜师的。 白莲教的前身由几位江湖侠士签订盟约而成,类似于北方的丐帮。 形式简单,讲究一个歃血为盟! 再者呢,白莲教这个组织,更多的是一种身份与信仰。 入教者多为江湖游侠,以及一些被宗门管制的不算严苛的山门子弟。 他们往往都需要一个正经的身份,从而帮助自己在江湖上扬名树威。 于是转悠一圈儿以后,自然也就将主意放在了这个日益壮大的白莲教身上。 虽然白莲教的实际实力并不能与那些大宗派相比。 诸如什么“豢熊城”,“刻云宗”之类的。 但凡是有个正儿八经的武学传承的宗派,约么着都瞧不上这搭台唱戏的白莲教。 可是,人在江湖混,双拳难敌四手的事情多了。 就算是名门大派,你也总架不住人家人多啊…… 白莲教教义讲求一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处世性子,理念方面本就与许多混迹江湖的年轻人不谋而合。 再加之入教仪式简单,约束不大,教派名声响亮,噱头十足…… 那发育速度简直是令人瞠目结舌! 然而,光这样还不止…… 白莲教在吸纳新鲜血液方面,更是几乎来者不拒,它可不管你是什么地痞流氓,还是什么酒囊饭袋? 只需要打通一下关系,找到一个教内人士引荐给长老,然后交上一年的入教费就行了。 之后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处理妥当。 …… 那名被侯勇叫停的白莲教教主是一个相貌一般的女子,外貌看上去约么有个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皮相还算得上基本精致,脸上却也有了些岁月的痕迹。 眼角,几道鱼尾纹清晰可见,想来应该是有过产子经历的,皮肤乍一看上去多少有些松松垮垮。 听到了侯勇的提醒,女人的表现十分从容,她淡淡一笑。 “怎么,君王殿下,您这是不打算让妾身出去上个厕所了么?”白莲教教主轻声问道,眼角处的几枚鱼尾纹被拉的很长。 此言一出,侯勇的身边顿时又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侯勇愣了一下。 气场非凡的人间君王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原本的提醒方式,居然会被这娘们儿在众人面前反将一军。 侯勇收了收视线,将原本的几分霸气内敛入腹,而后抬头看着面前这个诡计多端的女子。 他开口平淡说道:“大会时间有限,老夫人若是觉得憋一会儿会憋出毛病来的话,大可以放弃参会,毕竟白莲教本身也挺随意的,林生淮也是。” 侯勇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悦神情,显然是对林生淮的缺席而有所不满,却此刻全然发泄在了这个想要反将自己一军的无理女人身上。 白眉老者的瞳孔中流露出不屑意味,他迈开步子朝来时方向走去,重回高位落座。 言谈举止中。 意味,不言而喻。 和我斗? 你还不配! …… 白莲教教主愣了一下,这位相貌普通的女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双手攥紧,而后又缓缓伸开。 她看了一眼身旁四周,只觉得在一双双大佬的眼中,此时正在纷纷传递来嘲弄意味,令她苦不堪言。 可是,一件事情总是要有一个结果的。 片刻之后,心中碎碎念了几句的白莲教主终于还是用理智克服了感性。 她强忍着心中不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回原位坐定,看向台上的目光中,悄然间多了几分怨毒。 刚准备开口的何照夜见状愣了一下,老人瞬间打了个哆嗦。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冲上了脖子根,披甲老人只觉得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死死地遏着自己的喉咙,大脑中空白一片。 白莲教主收起了神通,经过一番试探,现如今的她已经越发确定,站在自己身前的何照夜,分明就是一个凡夫俗子。 还是那种马上要进棺材的…… 老废物。 一时间,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凭什么? 一个废物也可以在自己的面前指手画脚,指点江山? 她可是白莲教教主啊! 白莲教的人向来不喜欢听从外人的指令与号召,他们大都自视甚高,自命不凡。 身为白莲教教主,李麦琳更是早已经跨过了合道四境的修为了。 虽然与在场的诸多老怪物相比,尚且还不值一提。 但如果是放在这鱼龙混杂的江湖之中,合道境毋庸置疑也已经是神仙一级的人物了。 若是此番的刘长风在向众人发出邀请的时候,有意忽略掉白莲教,也就罢了。 她这位仍在上升期的教主,自然也不会闲的没事,主动跑到西山来淌这趟九死一生的浑水。 可是,别人都来了,就白莲教不来…… 这若是传了出去,日后这教派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白莲教! 入教者最仰慕的就是教主提出的“有求必应”四个字,这是规矩,坏不了! 于是,她李麦琳来到了西山,来到了余阳关,听了教内几位供奉们的话,准备与那些西山上下来的邪祟们,大干一场。 结果…… 来到此地,没有接风的宴席也就罢了。 自己李麦琳,好歹也是一教之主,岂能容得下这个求着自己过来帮忙的何照夜,站在自己跟前,指手画脚? 她自然是无法忍受的! 于是乎,这才有了方才准备孤身离去的打算。 然而,她显然是忘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就是,虽然大家对于何照夜的自信表态多有不满,却压根没有一位大佬真的站起来,与之唱反调。 究其原因? 那自然是因为在这余阳关,“何照夜”三个字,本就是官家的代名词! 而他们这些宗门教派,究其根本也还是扎根于大岷王朝。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这句话,即是一句谚语,也是一门学问。 虽说大岷王朝乃是世俗王朝,但其疆域之辽阔,底蕴之深厚…… 绝非是几个远古宗派加一块儿能够媲美的。 白莲教? 那更白瞎了! 直接白给……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解释 何照夜没有继续迟疑下去,待到身上寒气褪去,老人长舒出一口气,在地图上指出了几个位置。 何照夜开口说道:“这里是余阳关城头,面对西山的这面城墙,长度是四百六十丈,高度则平均在二十九丈八尺左右,城头配备有火炮,床弩等重武器,可为诸位的冲锋驰骋,保驾护航。” 何照夜顿了顿,老人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见其眸中大都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便笑着摇了摇头。 何照夜继续说道:“从余阳关的城头冲下,再往前奔袭两千八百丈就是那座山。这两千八百丈的距离,地形平整,都是些不易被人埋伏的冰原布局,所以……” 老人将视线看向了身下,目光则是紧紧地盯在了那几个看似最为孔武有力的修士身上。 “不用扭扭捏捏,有话直说便是。”豢熊城老祖不绕弯,抬头与何照夜对视,他淡然说道。 披甲老人点了点头,拿起了一杆放在身旁桌案上的长竹竿,他挪步到了地图的另一侧,靠近西山的那端,抬手指了指地图上,山下的一个地方。 老人郑重其事道:“先前我与刘长风先生已经交流过了。老天师以为,事到如今,余阳关的生死存亡绝不能只僵持在这关前的一亩三分地上,如果能在这里阻击,将王座以下的大妖们有效创伤,那这场仗赢面依旧不小,但如果……” 何照夜欲言又止,老人自然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但他也有没办法。 看着台下这些面容逐渐凝重的仙人们,披甲老人自然也清楚他们会想些什么,会有哪些疑虑。 但是…… 他没办法! 何照夜的神色中闪过了一丝为难,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有些紧张的老人抬手示意李增过来帮忙。 李增赶忙递来了一块手帕,中年护从并没有为何照夜擦拭脸上的汗水,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小心搀扶着这位腿脚不便的主帅,让其不至于因为一些外在压力而突然跌倒。 台下的人群顿时中传来一阵躁动。 很显然,大多数仙人都认为这是一个馊主意。 毕竟,他们当中也没有几个能真正做到舍生忘死的存在。 让我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前出,然后你拿着火炮和床弩在后面等着收割?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何照夜知道,据敌于关外这件事情,如果就这么讲下去的话,那台下的这帮仙人们肯定无法理解。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老人继续解释道:“诸位,我余阳关历年来都是凭借着中原的山河之气据敌于城外,只是现如今由于礼王剑涅槃,禹州山河出现了问题,故而余阳关的山河之气锐减,这才让西山妖邪抓住了时机,不得已召集大家前来。当然了,在下的本意也不是让大家去送死,只是希望能够谨慎利用这些所剩不多的山河之气,带给西山妖邪最大创伤。”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在场的修士们,除了几个很少在外界抛头露面的老怪物,其余的大都没有听说过关于余阳关的内幕。 他们也就自然不会知道,这座雄甲天下的雄关,之所以能够阻断西山妖邪近八百年的时间,并非是因为城池坚固,兵甲悍勇,亦或是大炮威猛。 余阳关本身其实并不是一座多么坚固的关隘。 在西山妖邪们的眼中,更是如此! 仅仅只是单凭这被天一阁汇于一处的中原山河龙气,就足矣压得这关外的一整座山,所有妖兽都抬不起头来了。 西山只能伺机而动。 时至今日,若非是礼王剑消散的缘故,余阳关本应与往年一样,将士们日常操练,闲暇时间画画门神,宰杀些养大了的肥猪,全关上下一起,准备包饺子过年了。 谁承想,计划哪赶变化快? 余阳关之危,来的突然。 台下,众人听了何照夜的发言,许久没有说话。 显然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自己此番面临的形势,竟如此严峻。 洪落诚坐在位置上,白衣青年小心撕扯着拇指上的肉刺,似乎是在刻意的开着小差。 一旁,坐在距离洪落诚不远处的剑气山山主白客神色低落,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显然是对于目前的形势,心中也没了底。 此番离开剑气山,白客可以说是基本把全山上下的老底子都给掏光了,灵台境以上弟子一共一百七十余人,全数跟随着自己乘飞剑抵达。 而剩下的那十几位掌座供奉,更是会在处理完身边的琐事后,争先赶赴余阳关。 如此一来,若此番西山之行当真出了点儿什么意外…… 只怕整个剑气山的传承,就要断送在白客手上了。 想到这儿,剑气山山主不禁后悔。 愣神片刻,白客看了眼站在高位上腿脚有些颤抖的何照夜。 他思索一番,开口问道:“将军,对于你说的这些内容,我白某人表示认可。只是……” 剑气山山主话锋一转,他看向身旁四周,下意识就想去观察众人的反应。 “只是什么?”何照夜没有含糊其辞,老人十分诚恳地开口回问道,与白客的双眸相对视,他惨笑了一阵。 白客摇了摇头,悔不当初的中年人继续说道:“只是我剑气山来的小辈众多,且宗门底蕴已然尽数赶往余阳关,如若此番全部战死在关外,只怕剑气山的传承将就此中断,故我恳请何将军莫要强求,最起码给我剑气山留下一些底蕴。” 话音落下,原本寂静无声的大帐内,顿时响起了一阵掌声。 很显然,白客说的话也是绝大多数宗门所考虑的。 如若自家的掌教、老祖战死关外,宗门怎么办? 江湖之中,本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此番赶赴余阳关帮忙,不仅捞不到什么好处,还有很高的风险搭上宗门气运。 这种蠢事儿,谁愿意干? 然而,何照夜听了白客的发言,依旧只是笑了笑。 他没有急于发言,而是费力的转身呼出了一声长叹。 沉吟许久,身披重甲的老人,面对着那张写满了人名的地图,淡淡地说了九个字。 他说:“余阳关在,宗门才会在。” 声音很小,落在每个人耳中,却犹如炸雷。 每个人其实都知道,何照夜说的,是实话! 只是…… 没有人想听罢了。 ------------ 第一百六十章 西方圣人将至 绿色络腮胡壮汉,也就是古国使者金科,正在宝殿门外候着……金科的眼睛冒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迷魂慑魄似得,无声拷问粉色人族的两个虚洞级与诸多恒宫级。 灵魂咆哮大撞击,整个天地苍穹都要为之倾斜倒塌,隐约看到虚洞级灵魂本相显化漩涡晶钻形态的崇高虚影,冉冉升腾至高处,横亘在韩东背后,加持着莫名伟力。 我们也曾经讥讽过那些无能者的抱怨、嘲笑着那些已被磨平棱角的忙碌世人,指责着社会带来的无形压力,也幻想着、梦想终有实现的一天,蹒跚着,一步一步努力的去攀登那远方的高山。 两大势力的修炼者也许不知道上空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徐无忧却是看得真真的。 “那可是,这是家养的猫,还有一个挺可爱的名字,叫骨头饭,不过,镜砸,你还是离他远点的好,听说这家伙将一个布鲁那样的男人咬进了医院呢。”抱着苗迷的男人说到。 “叶公子,李叔敖和曹天将会得到惩处,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公子何不对他们惩戒一番,饶他们一命可好?”玉贞公主道。 这时候的鳞片扎根很深,如果掉落了,除了会产生剧痛外,还有很大的几率无法再长出新的鳞片覆盖,相当于完好无损的铠甲出现了一个裂口。 两方就已经进行了接触,难道……又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这原本的历史又一次有了不同的地方? 而偷瞄了一眼曹金花让人写下的合约,陈琳发现地上的草更好看了,他还要再多看一会儿才行。 他知道镇魂街迟早是瞒不住的,但能压一时是一时,只有大部分国人对此保留将信将疑的态度就足够了。 开什么玩笑,绿柳庄弟子,还是内门,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即便到了郡城,也能让几大家族头面人物亲自接待。 柯航侧首,看着简宁嘴角微勾的那丝笑意,眼眸变得特别的温暖。 他瞬间做出判断,因为就在王二看向他的时候,一丝不安感在莫名升起。 之前我在网络上调查过,要想保存这个画像必备的几个条件,这个绘画工作室都有,甚至是最完美的放置地点。 直接卸载关机的心都有了,不能恢复父母健康她一个死人要这玩意儿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依然不大,但是语气,冷静里的冷冽,已经有点上来了。 可是这一次来到这里时,我就感觉有一点奇怪,为什么这里没有拉上黄色的警戒线? 我怀疑这个编辑在审核的时候一点都不认真,那性质上根本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居然拿过来让我讲故事。 “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诸葛青,来自九州世界。”诸葛青微微有些惊讶于赫敏的年龄,至于其类似蛮夷的长相,她倒没放在心上。 即便是自己早先有所察觉,无非也就是最多减少一部分微不足道的数量而已。 \t秦风笑笑,不置可否,希望自己出事的人多了,死了一个副市长就等于腾出一个位置上,位置一调动就腾出很多职务,那许多人就有了上升的机会,所以巴望着别人出事的人从来都不会少。 其余人登岸,五位督审都觉得灰头土脸,好好一个邦国学赛搞成这个样子,而且冥海大岛上已经打成一团,他们居然还没有察觉,实在是有些丢人了。 “也许吧,但是你不认为我这样的搭讪已经打动你了吗?”甄姬美似乎有点无措。 天道帮的黑珍珠,在帮会里是出了名的能打,十几二十个的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不是冤家不聚头,仇人相见恨晚,天邪教教主的眼睛立刻红了起来,他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域外天魔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赶回大武朝帝都。 虽然第一位被抽出来的人,搞了这么一个笑话,却也让紧张地气氛松弛下来。之后几个上台的人,都没有了原先的紧张,很是顺利了展示了自己的才艺,高兴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沈致远和沈继辉相继进了监狱之后,沈氏便开始一蹶不振,沈继辉的另一个孩子,简直就是不学无术的代表,什么本事都没有。 一行六人身形纷纷拔地而起,冲入天空,化作六道白影,飞逝而去。 这个情由出岫早已想到过了,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如果最后四皇子起事失败,想容怎么办?”她问的是想容,也是沈予。 稍作犹豫,李天下捏着酒杯,轻轻前推,顿时清咧的酒液从酒杯中凝结成缕,在空中划过完美的抛物线,被酒吞童子一滴不落的吸进了嘴里。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圣人:徐天狼 余阳关,城南。 江南别院之中,林生淮与陈萍对坐于余陶小院之内,两两相视,久久无言。 姜月昭神色有些许恍惚,恍惚之间似是回到了年少之时,得知父皇有意赐婚于他,她亦是如同现在这样与他相对二站。 反正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等他能够停下思考的时候,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叶天赐正感叹着陈柏霖竟然有陈伯钧这样的哥哥,忽然接到了姜芸的电话,洪若妍的身份她已查清。 “我也不知道,但,可能和那天的事情有关。”说完伶舟漾的脸就红了起来。 半空中,驾驭飞行灵器的人有很多,也有直接御空飞行的,他们在山中穿梭着,飞往各个山头,白金色的仙衣有种朦胧的神秘感。 而且这一次遇到的妖怪还挺厉害,修为高深,很适合孙刑者,他们拿来练手。 站在她旁边的另一道身影想了想,又甩出一道魂力,将花非花的尸体给扬了。 直到赵光说是一个编辫子的姑娘,他脑海中浮现了伶舟漾的身影。 他带着沐恩来到六楼,一间无人的房间内,随后懒散的靠在椅子上。 一到这里,果然能够感应到一种肃杀的气息席卷而来。外面也不知是谁耸立了一个大石,上面写着“死亡禁地,切莫擅入”几个大字。 “你要去哪里,这么晚了,这种胡同是最不安全的。”方皓白皱了皱眉头,想拉回骆梓晴,但是奈何手上全是东西,也只能跟着骆梓晴继续往前走去。 不过通过后来的接触,特别是听了阿娇的经历之后,她才知道,阿娇那样做,一来是这里的民风本就是这样,大家比较放的开。 “平时不是能耐的么,现在怂了?”苏安暖的眼中带着怒气,直接吼了过去。 两人顿时脸色有些凝重,看样子这叫林夕的,实力应该和他们在同一个层次。 一边下楼一边抹着眼泪,到了楼下餐厅的时候,安慕希几乎已经把情绪调整了过来。 血战天下虽然没剩多少人,但也不怂,纷纷在当前频道怼回了风间凌乱。 皇帝听说过这个金医公子,四皇子的伤势极重,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刘皇后还建议去寻找这个金医公子,结果寻而不得只能择远路去请骆老。 “你一直很了解我,但是你忘记了,我也很了解你。”许如初闭上了眼睛,笑意催着嘴角蔓延了开来。 虽然是恐怖片,但是近年来的恐怖片,实在没什么可怕的,楚安言几乎是全程无感,更加不用说扑进陆延晟的怀里了。 但跟张晓龙一起的李东,忄生格就比较野了,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味道。 静寂的屋子回荡着男子的笑声,男子面具下的眼眸越发清亮,发着幽深的光。 “你们可要想清楚了,不要被人蛊惑!”屠洪烈也森然说道,战王的气势还是相当恐怖的,一经流转,让许多人都是打了个机灵,勇气顿消。 看见龙满脸讽刺,查理捂着肩膀,略微尴尬的低下头。突然,他一把推出戴维,身形闪动,飞速朝窗户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