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好好的姑娘竟成了替身 大渝明治一年。 京城建安,初春。 廊下的雪还在化着,商幼微被冷得打了个哆嗦,从不大温暖的被子里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哭哭啼啼。 “姑娘,你说你这又是何苦?放着好好的富家千金不做,偏要嫁过来遭这罪!都第三天了,怎么还不醒?” 商幼微听得迷糊,摸了摸滚烫的额头,倒是遭了罪了...... 只是,遭的什么罪? 揉着头疼的脑袋,商幼微压了压手:“别哭了,吵得孤头疼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孤殁了呢!”说着,她便想爬起来。 只是刚爬起半截,双膝一疼,刺痛中尽是时凉时烫,又摔了回去。 而就在她脑袋再次靠到枕头的一瞬…… 一串记忆窜进了她的脑海。 瞬时,商幼微瞪大了眼睛,便看到先前那哭哭啼啼的丫头扑了过来:“姑娘!你醒啦?太好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嘘!你等会儿!”商幼微一把拽住小丫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的帐幔,她似乎需得捋捋。 小丫头看着商幼微一脸病容憔悴,露出满眼心疼:“姑娘感觉如何了?” “世子太欺负人了!纵使姑娘再不对,也不该大婚之夜罚您去跪冰啊!还不让请郎中,就给姑娘这么耗着!晴云差点以为您挺不过去了!” 可能,是没挺过去…… 商幼微脑袋还在接收着记忆,略显迟缓,也没应她。 晴云见状,心下着急。 “姑娘,切莫再往心里去,伤了自己身子。晴云知道姑娘委屈,老爷虽不得仕途,比不得他侯门显贵,但到底富甲一方,原姑娘也当许配良人,可是......” 竟然委身嫁到侯府做侧室! 奈何,她心甘情愿,喜欢便也罢了。 没曾想...... 晴云说着,擦了擦眼泪:“若早先知道,世子竟是把姑娘当作替身,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一步!” 随着晴云的话,商幼微在记忆中看到—— 大婚夜,她满心欢喜,看着侯府世子谢凌霄摩挲着自己的脸,带着酒气,呢喃出了另一个听不大清的名字。 她当即不肯圆房,大哭大闹,还抓破了谢凌霄的手,便被罚跪院中。 那一夜,下了好大的雪...... 看着晴云心疼的落泪,商幼微兀自嘟囔了一句:“大婚日下雪,可见上天都觉着这人不该嫁。” 晴云眼前一亮:“姑娘想通了?” “不过是所嫁非人,还只是个侧室的名分。为何要用他人的错误,气坏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更何况,她不是晴云口中的姑娘——安千佑。 她是商幼微。 死后重生到了安千佑的身上...... 缓了好半天,晴云将商幼微扶了起来,她膝盖给冻坏了,如今着不得一点力,只能靠人托着起身,这才方斜靠在垫枕上。 接过晴云端来的热茶,商幼微顿觉肚中空荡,抬头看了眼晴云微红的额头:“晴云,你给我弄点吃的来吧。我有点饿了。” 自昨日起,安千佑便粥米未进了。 晴云见情况不对,拼了命要去请郎中,却被拦在院内,哭着求了半个时辰,磕破了额头,也没得出去。 “好好!”听到她肯吃东西了,晴云满心欢喜,立即起身便要出门出门,“晴云这就去给姑娘找找。” 刚至门口,便撞上了一名粉色锦衫的女子。还带着一名侍女,那侍女提着个食盒。 “哟?姐姐醒了?”女子声音轻佻,说着便要进门。 晴云见状,警惕地将她拦在了门外:“苏小娘!你又想做什么?!” “自然是来替、世、子、探望一下姐姐了~~~” 商幼微听到动静朝门边看去,只见那女子花枝招展,似乎叫苏秋月。 苏秋月一脸勾笑,趾高气昂的站在门前,对着她的床头,像是在看她笑话。 晴云闻言,怒急:“苏小娘!你少仗着世子的名义欺负人!昨日我本可以出去找郎中,是你让人拦的!” “出去?世子说过不给请姐姐请郎中,谁敢去便直接杖毙。要真放你出去了,你还有命在这里伺候姐姐吗?我这是救你,你当谢谢我。” 苏秋月拍了拍晴云的脸蛋,好一副施舍的嘴脸。 晴云气得眼睛比那头上的印子更红了,刚要说话便被苏秋月一把推开。 只见苏秋月大步走了进来,晴云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角:“你不准进去!你还想如何害我家姑娘?薄被你也换了,吃食你也断了!” 商幼微拉了拉身下的被褥,放下了热茶,缓缓开了口:“晴云,让她进来。” 苏秋月闻言,甩开了晴云的手,晃动着腰姿走到了床前。 “还是姐姐明事理,知道妹妹是在关心姐姐。这不,还特意给姐姐带来了吃食!” 说话间,苏秋月从身后那名不作声的侍女手中,拿过了食盒放在了桌上,打了开。 只见里面全是剩汤残羹的米糠,飘着几片马齿苋。 这......分明是猪食! 晴云见状,眼泪煞时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却听商幼微平心静气的喊了一声:“不要哭。” 说着,商幼微视线落到了苏秋月的嘴脸上,浅浅一笑,摊开手:“既是妹妹要尽孝心,拿来吧。” 商幼微的话有些刺耳。不过,她竟然真的肯吃?那自己还不成全她! 苏秋月立即给侍女递了个眼神。 侍女双手紧张地剩了一碗淅淅沥沥的寡糠,颤抖着递到了商幼微的眼前。 商幼微看着那一碗残羹,并没有接,转向苏秋月:“妹妹不是要伺候我吃么?让你的婢女拿给我。你的孝心是这么尽的?” 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老实! 苏秋月脸色一沉:“姐姐想如何?!” “自己来。跪下,伏低,双手呈上,伺于左右,接残渣。怎么?妹妹做妾,没有学过如何伺候上位者么?!” “你!”苏秋月猛然上前一步,“安千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世子早已厌弃你。大婚之夜,我与世子春宵帐暖,你却雪夜跪冰!你还有什么脸......” 话音未落。 “哗!” 商幼微端起苏秋月侍女手中的残羹,往苏秋月身上泼了上去。 “啊!”苏秋月一声尖叫,再看自己满身污秽的锦缎曲裾,“安千佑!” 商幼微缓缓将碗放回侍女手中,轻描淡写的点了一句:“晴云,掌嘴。” 晴云闻言,转身就是给了苏秋月一巴掌! “啪!” 苏秋月顿时愣在了原地,捂着脸,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你让你的婢子打我?!” “打你如何?娶来的侧室打买来的贱妾,难道还看日子?!” 商幼微眸色一沉,眉眼中满是不容置喙。 苏秋月看到商幼微的眼色,不禁往后一退,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软柔可欺的世子玩物,竟然有一天会有这般凌厉! “安千佑!你等着!待我告诉世子,看他怎么收拾你!”说着,苏秋月立即跑出了门。 ------------ 第2章 她竟然回到了未出生前 “娘子安歇,奴婢出去了!”眼看着苏秋月跑出了门去,她的侍女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忙要跟出去。 但想了想,侍女又折到桌前收拾食盒。 商幼微见状,不急不徐地喊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立即转过身来,跪了下来:“婢女...婢女唤碧玉。” 商幼微打量起碧玉,观小丫头年轻,应当才十三四岁,才刚开始做事的年纪。 其实,她先前便就注意到了碧玉。手腕上带着淤青,瘦瘦小小,做事也小心翼翼,不敢多言,却又并没有维护苏秋月的意思。多半跟苏秋月不同心。 “你跟苏小娘多久了?” “两日。”碧玉忙回了一声,“前日,世子刚才将我赐给小娘的。” 也对。商幼微明了一笑。 苏秋月是世子母亲买来的妾室,不可能有侍女,这碧玉应当原是侯府府中的。 不过既然是赏给苏秋月的,应当不是良奴,身契由不得自己。 “你是侯府的家生子?还是......” “奴婢上个月刚被牙子卖入府中。” 听到碧玉的回答,商幼微心中便有数了,直言道:“那你可还想跟着苏小娘?” 碧玉一怔,抬起了头来,不解的看向商幼微:“娘子,是想收奴婢做你房里的?” 商幼微一笑:“我即是想要你,你也不会肯过来。不过,我却可以替你指个去处。” 碧玉犹豫了一瞬,婉拒道:“娘子,奴婢身契在小娘那里,万事凭小娘作主。” 她虽然不想跟着苏秋月,那个人仗着这几日的威风,便动则打骂。但她也不傻,知道祸从口出,不能直接在旁人面前说,忤逆自己主子的话。 “是么?那便罢了。我本说我有一去处,让你得自由身。” 碧玉瞪大了眼睛,她幼时便没见过爹娘,被人牙子四处买卖,自由于她而言,简直不敢想! 如今面前之人云淡风轻的与她谈起,哪怕是假的,她也想问一句:“娘子,是何去处?” “再过半月春蚕礼,宫中实缺人手,便在宫外挑选蚕娘,招募地就在西坊青四街。因由事急、人稀,身契一事倒也囫囵揭过。” “只要你去后,不闹事不惹祸,一心做工。等春蚕礼毕,放回蚕娘。因蚕礼有功重赏,予官方身籍,你便自由了。” 碧玉从未听过有这种好事,但是听商幼微如此说,心中不由燃起了希望。 反正去问问,也不会脱层皮。 商幼微见她已然心动,看了看窗外的斜阳,补充道:“你若现在去,兴许还能赶上最后一轮招募。” 现在倒是个好时机。 这会儿苏秋月在这里吃了瘪,势必会找人发泄,发泄的对象无外乎是碧玉。与其等回去被打,不如出去碰碰运气! 碧玉磕下了一个重头:“多谢娘子指点。不过,娘子为何帮奴婢?” “我帮你,也是帮我。” 不等碧玉问,商幼微视线瞥了一眼还剩下食盒里的半数残羹,淡淡一笑。 随即,她摆了摆手,示意晴云将她扶起:“去吧。” 碧玉闻言,虽是不解,但看商幼微苍白无血色的清丽容颜,又觉得自己多说反而是叨扰娘子,于是又磕了一头。 “娘子,若婢女能脱离贱奴奴籍,来日必当报答娘子......” 看着碧玉离开的背影,晴云不由疑惑:“姑娘,宫中当真在西坊招人?” “怎的,你想去啊?”商幼微眉梢一挑,打趣道。 晴云顿时脸一红。这姑娘醒来后怎跟变了个似的,先前那一番闹腾已然让她惊讶了,如今还会开人玩笑了。 “姑娘莫要胡说。晴云只是奇怪,姑娘为何会知道这些?” 商幼微顿时胡扯了一句:“进府前听人说的。”安千佑自然不知道,但她商幼微知道。 她原本以为她只是死了进了安千佑的身子,可没想到,在记忆慢慢捋清楚后,她发现——这里是大渝朝明治一年。 再过几年,她将在大渝的儋州诞生! 她居然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她都还没出生前! 至于春蚕礼招人这事,她堂堂乱世终结者——皇帝陛下,征战沙场、搅弄风云,看的史书、杂谈、百家多了,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只是她这皇帝陛下怎的就成了替身侧室了?倒反天罡!尤其,这腿...... 商幼微视线落到了,自己这双不知道还能不能站起来的腿上,斟酌道:“晴云,你把我妆盒跟铜镜取来,趁那什么世子来之前,我们得准备准备了。” 晴云闻言,虽然不知道商幼微要做什么,但立马取来了妆盒,递上了绛笔,扶上了铜镜。 商幼微接过铜镜,微微一顿—— 安千佑这张脸,竟跟自己有几分相似??? ...... 片刻后。 商幼微的院子外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谢凌霄身穿一件触膝圆领袍衫,袖口束封,及膝长靴,腰间还系着蹀躞带,身后跟着几个穿着短褐的仆役,像是刚走军场回来。 谢家三代军侯,谢侯爷官拜二品镇国将军,如今谢凌霄也已入仕,刚封了少将军。 他冷色扫到了商幼微紧闭的房门,身旁是哭哭啼啼,却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苏秋月。 谢凌霄跨进了门槛,没有要上门的意思,站到了院子中,音色冰沉:“安千佑,滚出来!” 然而,商幼微的房门巍然不动。 苏秋月见状,更是哭得哀婉:“世子!您看,姐姐这是连您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明知世子疼爱妾,她还上手,分明就是跟您示威!” 这话倒是说的极好! 谢凌霄最生气的不是苏秋月被打,而是安千佑的态度。明明只是模样似那人,她却分不清自己的位置! 下颌微咬,谢凌霄一抬手:“把她给我抓出来!” 几名仆役闻言立即冲了上去。 刚至台阶,房门便从里打了开。 谢凌霄眼角勾起了一道不屑的笑意:“算你识相......” 话音未落,但见门口之人不是商幼微,是晴云。 而就在这时,不等谢凌霄开口,便看到晴云突然跪伏在了地上:“世子恕罪!姑娘的——脸毁了,无法拜见世子!” 短短的一句话,顿时如雷一般,直接击中了谢凌霄。 他猛然一怔:“你说......什么毁了?” ------------ 第3章 好像见到仇人了 “脸毁了。”晴云重复了一遍。 谢凌霄原先捏紧的拳头,顿然一松...... 自她走后,他访了整整一年,才找到安千佑这么一个容貌似她之人!这张脸对他而言无比重要! 这一瞬,谢凌霄也没空管他端着的态度了,大步从院子朝屋前走去:“怎么回事?她自己毁的?!!!” “姑娘怎敢自损。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先前姑娘醒来,想吃东西,可奴婢翻遍了院内都没有任何吃食,只有苏小娘送来的食盒......” 跟在谢凌霄身边的苏秋月,顿时止住了脚步,这...这是想赖她? 忙上前一步:“你个贱婢!你胡说!我送的只是泔水,安千佑怎么可能会吃?!” “人要饿死了,什么不能吃?!”晴云抬起了头,咬着牙,眼中满是泪水,“且姑娘想着,既是小娘送来的,便是世子允了的,自想是世子罚她,便也认了。” 苏秋月闻言看了一眼谢凌霄,心中犹疑。 谢凌霄此时的步伐未停,神情晦暗不明。 思来想去,不管如何,苏秋月可不能背锅:“那便吃了如何?难不成吃掉泔水,她脸就烂了?” “那泔水里什么都有,谁知小娘是不是放了些什么东西?我们姑娘刚一吃完脸上便满是红疹,肿胀异常,奇痒难耐!” 这是说她下毒了?! “你污蔑我!”苏秋月闻言,抬手便向冲晴云扇去。 突然,谢凌霄一声大喝:“够了!”谁是谁非,他现在没功夫计较,他在意的是这张脸! 说话间,谢凌霄已经跨入房中。 房中最里侧的床上,帷幔已然放了下来,只依稀可辨,隐隐约约中,一个单薄的人影靠卧在靠卧在床头。 见状,谢凌霄毫不犹豫朝床边走去:“让我看看!” 就在这时,床上商幼微缓缓递出了一句,听不清喜怨的声音:“郎君,留步。” ......这一声,将谢凌霄喊在了原地。 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人的声音,记忆悠远——“谢郎君,留步......此去求学山高路远,还望珍重。” 安千佑的声音本就有几分似她,只不过安千佑从未叫过他郎君。 他也曾因为他那暗藏小心思想让安千佑改口,可每每喊出来,她都吞吞吐吐、小家子气,他便也不想听了。 如今,听起来却难得的顺耳。 不过很快,他回过了神,仍旧走了过来,手指伸向了帷幔:“为何?” 帐中声音再次响起,商幼微不紧不慢。 “我如今这模样,若给郎君看去,岂不污了郎君心中的故人之美?午夜梦回,恐郎君再不能忆起,故人之全貌。” 话音一落,谢凌霄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这句话算是直戳他心底去了,他犹豫了...... 就在这时,苏秋月冲了上来:“安千佑!你少装神弄鬼!我看你就是心虚,装的!不敢给世子看。” 说话间,苏秋月一把掀开了帷幔。 谢凌霄猛地闭眼,将头转了过去! 他,竟然怕了...... 再一回神,只听苏秋月一声大叫:“啊?怎么可能?!我不信!” 商幼微端靠在靠垫上,晃眼看来,脸上的确满是脓疮。她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幅度,用唇语说了几个字:“你、该、死、了。” 果然,还没等苏秋月再上前一步。 谢凌霄眼中已满是滔天怒火,手指指向了苏秋月,大喊了一声:“拖出去!” 话音一落,几名仆役冲了进来,一人一只手,直接将苏秋月拖在地上拽了出去。 “世子!我真的没放什么,就是普通的泔水!不信,世子可以问碧玉,碧玉一直在我什么身边,她最清楚!是安千佑陷害我!” 苏秋月哭喊着挣扎,然而,谢凌霄却没有半点动容。 商幼微扫了一眼谢凌霄的背影,她缓缓将帷幔拉了下来:“我之病症,郎君看了也是无用。不如叫了大夫,方才稳妥。” 谢凌霄闻言一怔。 转过身来,透过帷幔,只见里面那单薄的身子,说的话明明这般傲慢,却又似乎挺贴心。 谢凌霄疑惑中满意地笑了一声:“呵!你今日怎的这般懂事了?” “病痛三日,方重获新生。” “看样子,罚你三日,你倒是终于想明白了。不过......” 说着,谢凌霄的视线落到了桌上的食盒上,里面的东西的确像是给吃了。 他手指点在了蹀躞带上,转身便走了出去,听不出情绪:“安娘稍安,我即刻就命人找大夫。若痒勿挠。桌上的,先放着晚些收拾吧。” 商幼微闻言,微微觑了觑眼,没有再应他。 隔着帐幔,她看不清谢凌霄的面容,只隐隐约约能看到个轮廓。 因安千佑的记忆大概是被冻模糊了,能记得大多事件,却看不清人脸,她也不知道谢凌霄到底长什么样。 只是......京城姓谢的侯府?一家与她尚有交际,一家......跟她血海深仇!被她当年杀了个干净。 商幼微双指用劲地摩挲起来:“难不成,是他?!!!” ...... 看着谢凌霄走出门去,晴云从地上爬了起来,赶到了床前,小声道:“姑娘,世子终于令人去找大夫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商幼微透过帷幔看了一眼门外。 只见谢凌霄并未走远,而是还在院中,令人搬来了一把椅子,好整以暇的看着苏秋月被人架着,一板一板的落下,哭喊着。 “我没有!世子!肯定碧玉那个小贱人被安千佑收买了,才逃的!不是我!” 商幼微收回了视线,揪回了当前的问题上:“候着吧,还得看看他找来的是什么样的大夫了。” 其实,闹出毁脸这事,找郎中来给自己看病是重点,收拾苏秋月只是顺手。 “难不成除了外面医馆的郎中,世子还会找别人?”晴云不由担忧道。 二品军侯侯府没有特令,家中不会豢养府内大夫。 所以,有个大小病痛还是会去门外医馆请大夫,不过就是比寻常人家请得好一些,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民间郎中罢了。 若是普通郎中那还好,她家有的是银子,稍微打点,这装毁容的事便就可以盖过去。但是...... 商幼微摇了摇头,斟酌道:“......倒也不一定就是民间郎中,侯府也有特权请宫中太医。” 晴云闻言,脸色一变。 太医的话,她家再有银子也不好使啊! 瞧着晴云的脸色,商幼微稍稍安抚:“不过,太医都是看的高门显赫,要把太医请来,不是嫡女,就是正妻。看一侧室,岂不荒唐?” 一炷香之后...... 只见,谢凌霄的大夫请来了,提着一盒药箱走到了门前。 商幼微透过帷幔看去,看到了太医院专属的白色朝服:“还真就这么荒唐?!” ------------ 第4章 求别人不如求她 透过帷幔,可以看到那太医大步走了进来,虽然看不清表情,却感觉他走路带风,似乎些许不满。 谢凌霄并未进到屋内,只站在门外,不痛不痒的道了一声:“有劳陈太医了。” “哼!”陈太医哧了一鼻,“若非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一个侧室也配让老夫来看?” 商幼微品嚼着陈太医的话,陈太医跟谢侯爷有交情,那岂不是有点麻烦? 不,不对。 宫中太医属于内官,上一任天子无德就是因为偏信内臣宦官,内臣宦官擅权伙同外臣祸乱朝纲。 这一任天子——商绚刚即位,一定会杜绝内官和外臣相交过切。那陈太医看谢侯爷的面,应当是别的原因! 一瞬之后,晴云已经搬了个高凳置于床前,在一旁紧张的捏紧了手指,看着陈太医掀袍坐下。 商幼微视线落到门外,谢凌霄虽然经刚刚一下没敢进门,但也没走,转过身在门外站着。 这可不大方便她跟太医聊天呢! 想着,商幼微立即道:“郎君,切莫在门外逗留,如今都已经请了太医,郎君还这般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郎君过于在意我,怠慢太医了。” 听到此处,谢凌霄面色一冷,大步走下了台阶。 瞥了一眼谢凌霄离开的背影,陈太医掀开了帷幔:“哼,你倒挺有分寸的。来,老夫瞧瞧到底吃错了什么?” 说话间,陈太医看向了商幼微的脸,看着那脸上所谓的红斑褥疮,一愣。 还没等他反应,商幼微已然淡淡一笑,开口道:“什么也没吃,假的。” “你!”陈太医猛然站了起来,脸上覆上了一层暴怒,“你跟谢家世子是在玩老夫么?把老夫当你们闺房情趣了?” 商幼微手指压在了嘴唇上,倒也不急:“嘘。陈太医是宫中药事大能,我怎会玩您。我玩的不过是门外那位。” “你你你!荒唐!”虽然听商幼微对自己带着赞扬的尊敬,但他都四十来岁的年纪,哪能跟小娘子一般胡闹,骂骂咧咧便是要走。 “太医留步。”商幼微缓缓又是一声,“虽是脸没问题,难不成太医没发现我其他地方有问题?” 如此一说......陈太医视线落到了商幼微的脚上,只见她让晴云掀开了下半截被褥,那双膝盖已经红肿异常,但又因过于消瘦,看起来越发狰狞。 “这...这怎么弄的?”医者仁心,虽说陈太医身份甚高,有点傲慢,但到底是见不惯病痛忧患。 这陈太医,商幼微前世听过,医术高超,奈何一直不大得重用,最终郁郁寡欢,抱憾而死。 所以,这不巧了吗?! 有本事的太医送到了她面前来,她还不得抓一抓。 商幼微倒也没有借此哭诉一通,只道:“自己先前猪油蒙了心,遭了罪,不提也罢。只是想问太医,这可否还能治?” “治嘛......”陈太医有些犹豫,瞟了眼门外,“倒是也可以,只不过谢世子可没跟我说,你腿伤之事,只说治脸。” “治哪里,还不是太医你说了算?让您治脸的是他谢凌霄,请您治腿的是我安千佑。是、我、请太医为我治病。” “荒谬!你不过就是个侧室,抛开谢世子的菟丝花不说,就算自己身份,也只是区区商贾之女,不登大雅!仗的何理,让我替你看病?” 陈太医说话倒是挺糙,不过理不糙,他说的是事实。 商幼微倒也不生气,她也曾站在过高岭之上俯瞰过芸芸众生,当然也落下来爬过人间地狱,倒是把这些高低贵贱看淡了。 所以就事论事,商幼微只道:“仗着谢侯爷能帮陈太医的,我亦可以。” “呵。”陈太医被她给说笑了,“就你?!你知道我要什么吗?” “世间诸子所作所求不过——功、名、利、禄。陈太医名在手、利不求、禄无忧,所以我稍稍猜了猜,太医想要的是那个功字。” 话音一落,陈太医猛然顿住,这小丫头怎么就一句话戳到他心窝子的? 观察者陈太医的表情,商幼微点了点头:“陈太医与其求谢侯爷,不如听我的方法,靠靠自己。也免得被人拿捏受气,看一个侧室~~~” 陈太医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张口:“如何做?” “陈太医想要建功,跟随天子重臣们,进下月春猎。可有想过随行的女眷中,还有太后?” “如今太后正是精力高旺的年纪,身边人需得补补,陈太医难不成没有给他们进补的方子?你把药做好送到后宫去,别说具体的药材名称,春猎之期吃完了,太后还不得让你跟着一块去春猎?” 陈太医闻言,脸一阵通红:“你怎可非议太后寝事?!” 如今天子刚过九岁,太后正是二三十岁的年纪,青春似豺狼,喜好养男宠。 只是商绚年幼,也不懂这事,还道是“母后开心就好”。所以,这事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不好言说罢了。 商幼微挑了挑眉:“我有明着非议吗?” 她哪句话明说了——让陈太医研制大补大壮的药给太后的男宠们吃,让男宠们更尽心竭力让太后舒服了? 陈太医搓了搓红透的脸,一甩袖子:“狂徒!不过......你那腿我看看吧。” 虽然不耻,但陈太医心中不得不说,这是绝妙的法子!他干! 唔......隐秘干!回去一定好好研究出一味最强的药来! 片刻之后,陈太医给商幼微扎了几针,做了一些处理,又开出了药方。 叹了口气:“小娘子,可惜了......” 听到此处,商幼微一个激灵:“太医这话......我是真站不起来了!”她堂堂皇帝陛下,成瘸子陛下了? 不过,陈太医话还没说完,又道:“可惜了如此聪慧,竟干蠢事。这腿啊,需得十天半月的,方才能好全。” “呼......”商幼微松了口气,“太医您知道您为什么比不过军医么,如此春猎盛世都只能去求谢侯爷带你去?就因为你说话太慢了!” “有小娘子替老夫筹谋,也无妨说话慢了。”陈太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半点笑容。 只是笑得不太好看。 随即,他又皱起了眉,交代道:“不过十天半月还只是站起来,毕竟伤了筋骨,想要健步如飞我也不能保证。” “无妨,只要能站,便就能跳。”商幼微摆了摆手,视线落到了门外。 见谢凌霄已经得不及了,快步踱步而来,商幼微拉下了帘子:“接下来如何说,便看陈太医了。” 陈太医点了个头,收拾起了东西,走出门去,正面迎上了谢凌霄一脸质问的表情。 不等谢凌霄开口,只见陈太医已经拱手,低头叹息道:“谢世子,小娘子这脸中毒太深,治不好了!” ------------ 第5章 收拾收拾回家 谢凌霄当即愣在了门口,他先前只是想过,很可能这会留下疤痕或者后遗症之类的,只要脸能保全也没事。 结果连宫中的太医来了都说治不好了?! 陈太医也不管谢凌霄的情绪,编了一套极其专业的说辞,反正商幼微是没听懂。 只需要听到关键句子:“......是以虽可能世子爱妾无心,但集中物质融合至泔水中,便成毒素,快速深根至面部皮肤,药石无补!” 话音一落,院中刚被打了十五板的苏秋月大叫起来:“不可能!不是的!世子,是老贼伙同安千佑污蔑我!” 陈太医看了苏秋月一眼,冷笑一声:“世子家的妾室好生威风啊!我看着泔水说不准,不是无心的。” 原本,他还有点妇人之仁,想着尽量别真伤无辜女子性命,没想到这没有礼教的玩意——打死算了! 陈太医一挥袖子,走了。 谢凌霄听到此处,脸已经完全黑沉了下来,看了一眼帐幔中的人影,没有跟商幼微说话,转身下到了庭院,拽住苏秋月的下颌。 “你先说你的婢子被她收买,婢子贪图银两。”安千佑家里阔绰,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谢凌霄还可以相信,安千佑给了碧玉一大笔钱。 可如今......谢凌霄一把甩开了苏秋月的脸:“宫里的太医也能被她收买了?!” “来人!”谢凌霄的怒气已经积压到了极点,他招了招手,“拿两桶泔水来,给我灌进去!” “不要!不要!世子!妾错了,奴家错了!”苏秋月被人架起,只见两个仆人提着整整满桶的泔水走了过来,疯狂的摇头。 随即,其中一个老奴掐住了她的嘴,只听她嘴里还在狂叫。 “世子,看在奴家陪您几晚的份上!您把奴家发卖...卖......了,唔......唔唔......” 苏秋月的嘴里塞进了泔水,谢凌霄冷淡的看了一眼:“说得对,吃完卖了吧。” ...... 台阶上,晴云看着这一幕,虽说解恨,还是有点后怕,忙再次回到了屋内的床前,隔着帘子。 “好险!姑娘,若刚刚太医不帮您说话,那此时在外面的就不是苏小娘,是姑娘您呐。” 商幼微虽然看不到院中的情况,也听得出有多惨,咂了咂嘴:“这男人可真狠,好歹跟人共度良宵,下一刻就翻脸不认人了。” “是啊,亏得我们马上就能走了......” 果然,就在晴云这边跟商幼微还在说话。 院外,一个看起来像是谢凌霄亲卫的人走到了谢凌霄身旁,看了一眼屋内,小声问道:“世子爷,那里面那位怎么处理?” 谢凌霄视线也落了过去,屋内床上的人还是巍峨不动。 虽然口吻跟那人相似,但没了脸,也不全乎,要不了了。 谢凌霄挥了挥手:“通知安家人,让他们来把人接回去。” 说完,谢凌霄也不想听苏秋月的惨叫声,直接上了台阶,要说安千佑还有可取之处,便就是这声音悦耳了。 来到房内,隔着帐幔,谢凌霄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 虽然可惜了,但因瞧不见脸,此时他还是有闲工夫安抚一下她。 “安娘,如今这般情况,我已令人去找你家里人来接你了。你收拾一下,回去好生将养吧。我虽是不舍,也无可奈何。” 商幼微闻言,虽是一切都在计划内,不过也没表现得太过开心,只淡淡得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然而,她这声音一出,却让谢凌霄有些诧异。 他本以为他这么说,她会大吵大闹,没想到竟然这般安静。莫不是没听懂他的意思? 想了想,谢凌霄不由补充道:“你今日便先回去,来日我写了休书,是以你恶疾之故,找人送到安宅去,无需再通知家中长辈。” 听到此处,商幼微没动,晴云倒是猛然捏紧了手。 恶疾?这是七出里面最无耻的一条!不过一个脸毁了,便就是恶疾? 如此一来,她家姑娘以后还如何许人家? 谢凌霄说着,打量着床前的主仆二人,主子至始至终没动声色,反倒是她婢女脸都已经拧巴了。说得如此清楚,她还没反应? 见状,谢凌霄凝住了神色:“怎么?安娘不说些什么?” “郎君需要我说什么吗?问我家里人何时到?” 商幼微反问了一句,听得谢凌霄一顿。 不知为什么,听商幼微这不痛不痒的语气,胸口像是突然被堵了一口气:“听你的意思,你倒挺想走?竟没有半点不舍?” 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商幼微眨了眨眼睛,既然如此,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于是,商幼微又缓缓道:“我想着我与郎君三日前,便在雪夜断了缘法。如今这事,想是上天的明示。走是结果,无论原由。” 说得倒是轻巧! 谢凌霄猛然站了起来,脸色顿沉:“好啊!我说你怎今日这般乖巧懂事了,原是还在计较三日前的事!” 那不废话,肯定要计较啊!孤的腿不就是在三日前跪折的? “郎君觉得,我不该计较?” “安千佑!我是不是今日给你脸了?”谢凌霄再次怒气烧了起来,“新婚之夜,若非你胡搅蛮缠,跟我动手,会至今日这般?你不看看没有我抬举你,你能爬进侯府?” “我像是被抬进侯府的。如今倒是可能得爬出去了。” “你还敢顶嘴!”说着,谢凌霄大步就朝床前走了过来。 晴云见此时的表情,顿时,脑海中满是那一晚,安千佑被谢凌霄连拖带拽的,丢到雪地中的画面。 她忙扑通跪下:“世子!姑娘如今已经毁了容貌,浑身病痛。还请世子手下留情,不要再伤害姑娘!” 眼瞧着晴云即将将头磕下去,商幼微立即叫住了她的动作:“晴云。谢郎君何尝说要伤我了?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这一话让晴云和谢凌霄都停住了动作。 谢凌霄冷哼了一声:“安千佑,你长本事了?你哪来的自信我不会动你?” “安家的人马上就来了,还是谢郎君自己喊来的。如今和平的把我送走便罢,若当着安家的面薄待我,谢郎君可想过后果?” 谢凌霄闻言,被气笑了:“你安家是什么东西?本世子担心后果?” “我安家商贾之流,最是市井。这要看了,便不是我犯恶疾,是谢郎君欺人了。闹到外面一说,这谢家门楣倒是无光。” 虽然就商幼微的观察,谢凌霄此人这般狠戾,也不怕污什么门楣。 不过他到底还只是个世子,头上还有谢侯爷,闹大了,他爹的名声被他毁了,第一个找他算账。他不怕别人,还能不怕自己的爹? 听到商幼微这么一提,谢凌霄猛然一怔,后退了一步。 “好好好!安千佑!你还真是三日不见......厉害了!即是如此,赶紧给我收拾东西滚,反正你也没有这张脸了!” 说完,谢凌霄转身便走。原本还打算安抚一下她,听她几句离别的温香软语,没想到她跪个冰,骨头给跪硬了! 看到谢凌霄离开,晴云一口气松了下来,拉开了帘子。 只见里面的人脸上先画的毁容妆已经开始渐渐掉色了,半边清丽的容颜露了出来。 “姑娘!你还说晴云冲动,你刚刚那几句吓死晴云了。万一世子真冲过来,发现你这脸没毁,指不定他又不放我们走了。” 商幼微摸了摸脸:“安心。我有数。只是,总说这张脸......”她到底替的是谁啊?!还跟前世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没有多久。 安家的人便来了,将商幼微接了回去。 ...... 听闻商幼微走后,谢凌霄还憋着气,正大笔写着休书。 先前本说过几日送,但夜长梦多,他是半点都见不得安千佑了,越快了结越好。 而就在这时,那亲卫敲响了书房的门,进门便禀道:“世子爷,小的刚刚听说儋州王来京了。” 谢凌霄写休书的手停了下来。 又听亲卫继续道:“是送儋州王妃回门。按照惯例,京中贵女远嫁诸侯王亲,一年之后便要回门探亲,入宫携见太后。如今,正好一年。” ------------ 第6章 她大哥可是做大官的料 是夜。 乘着坐撵,商幼微透过帷帽,稍稍掀开了一点纱帘,抬头便看到安宅的挂匾,虽不似王公大臣们家的气派,却精心雕琢,别有风雅。 “不愧是徽州首富,到底是技艺世家,虽不入庙堂,却自有气节。” 商幼微搜索了一下安千佑的记忆—— 她这便宜爹爹是徽商,家中所做歙砚可是御供宫廷所用,也因此举家搬到了京城,在京城办了个分号。 不过,家中产业还是多在徽州。除文房四宝的制售外,还经营雕刻、漆器、竹艺、茶道等等雅行。 徽州的生意全经由她二哥安仁孝在打理。 商幼微正整理着家中关系,便听门内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还没见人便听到人声:“三娘!三娘回来了?!” 商幼微寻声看去,一个看似孱弱书生气的俊朗少年出现在了门口。 只见晴云顿时走了上去,欠了欠身:“大公子。” 哦,是她大哥,安仁怀。 安仁怀视线落到了商幼微乘着的坐撵上,只见她双腿还扎着纱布,身形消瘦,急忙问到。 “晴云,到底怎么回事?侯府派人来说,三娘染了恶疾?这才进门几日,怎就染了恶疾?我好好的妹妹虽柔,身体一向很好!” 大概是因为回到了自己家的缘故,晴云的委屈一下就上来了,立即哭了起来。 “大公子......姑娘哪里是染上什么恶疾,分明是侯府欺人,给姑娘都折腾病了,差点就死了!” “什么?!”安怀仁本来身体就弱,这一听,差点没给吓倒过去。 商幼微见状,终于清了清嗓子,掀开了帷帽:“哥......” 话音未落,安怀仁看着她那已经掉了红色珠粉的脸,差点又吓得摔了一跤:“三娘......你,你这脸也给欺负坏了?!” 商幼微摸了摸脸:“哦,这脸倒没什么。先回家再说吧,别站在外面说了给人看了去。” 说着,商幼微看了一眼街道的行人。 侯府的人虽然没有跟来,但是侯府到底在京城根基深厚,难免有一两个人瞧见他们说话,往侯府递舌根。 安家从商,又是外来商户,跟京中侯门一比,到底是被拿捏的。如今离锲书没拿到,更是不稳妥。 ...... 回到家中,商幼微让人换了整整三盆水,这才将脸给洗了个干净,拿帕子擦了擦脸,坐到了桌前。 便见安怀仁听晴云把在侯府的事都说了一遍后,气得吃了好几颗补气的药丸,转身就要出门。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们侯府仗着高门显贵竟是这般折辱我们家三娘,我非要找他们讨个说法去。” “回来。”商幼微瞟了一眼弱不禁风的大哥。 话音一落,刚跑到门口的安怀仁一跺脚,麻溜地又跑回了商幼微跟前:“三娘,你怕大哥吵不过他们?” 商幼微从桌上端起了热腾腾的甜酒酿,稳了稳安怀仁的心:“倒不是怕大哥吵不过,大哥读了多年的书,论言辞自是不输他们。” 安千佑的记忆中,虽然她不懂经国治世,不懂士子之心,却一直记得他大哥读书挺厉害的。 不过...... “问题人家可不会跟你说。那是二品军侯府,玩的是武的。你站着去了,还不横着出来?到时候再随便找个打你的理由,你还想去京兆衙门告他们吗?” “那难不成你这委屈,我们就这么咽了?” 安怀仁说到这里,眼眶跟晴云一样,也微微泛起了红。 自家就这么一个妹妹,在家时,两个哥哥可是又疼又宠,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大约也是因为太过娇养安千佑了,以至于她不谙世事,才会因谢凌霄所为的救命之恩,就倾心相许。 如今想来,安千佑遇到谢凌霄那回,游船落湖,被谢凌霄救上。说不准,就是早先看上了她这个替身之容,刻意安排的。 罢了,这也是先前的事了,如今她得把日子过好。 商幼微舀了一勺米酿尝了尝,从醒来饿到现在,终于有点活过来了:“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咽了。” 说着,商幼微边吃着米酿,边看了看安怀仁摆在一旁自己写的诗书,眼神微亮。 “不过,要吵也得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大哥一介白衣冲上他家里去吵不占理法,那便换个地方吵。” 安怀仁一顿,几日不见这妹妹竟是比他还稳妥起来了:“三娘的意思是?” “春蚕礼,士子评。大哥你一直心向仕途,饱读诗书,可惜家中无门阀关系,无人举荐保官。但如今天下不稳,正是用人之际。” “士子评是天下才子比试文章的大好机会,有了风评。便也有世家门阀来拉拢你,待你乘了青云,步入仕途。那谢家怎还敢打你?” 安怀仁眨了眨眼睛,士子评他也心向许久了,每年春蚕礼除了祭天祈愿以外,还有一个重大的活动,便是这士子评,已有百年历史。 届时,未入仕的才子们,都会拿着他们的文章,在擂台上比试一二,取得风评。 甚至运气好的,还能破格做官。前朝一品大司徒,一开始就是通过士子评进入九卿之列的! 只是并非人人都能报名参加士子评的。 “三娘。你常年在闺中,不知入选士子评也需有人推举,没有选拔官的欣可,便是机会都没有。可选拔官选人,自然的先将着同僚官员们家的子弟,哪轮得到我?” “我知道。”商幼微吃完了一碗甜酒酿,又盛了一碗,“怎么让大哥入选是我的事,大哥不必费心。但大哥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除了让你再回侯府,大哥什么都答应。什么事?” “唔......那谢家的四郎想习文,想必会在士子评上显摆显摆,他也没少欺负我,你帮我到时候羞辱羞辱他。” 安怀仁顿时明了,拍了拍胸脯:“没问题,包在你哥身上,看我不带一个脏字的骂死他!” “咳咳......”安怀仁大约是拍的力度大了,不由得又咳嗽了几下。 商幼微见状,放下了见底的空碗,拿起了安怀仁的诗书,又细细品了品。 先前只是晃眼一看,觉得她大哥文采挺不错,如今这一细读,突然发现她捡了个宝!这文章见解,若放她前世,安怀仁必须是她的中书令啊! 只是她上一世这么惜才的皇帝陛下,到处挖人,怎么没听说过她哥? 难道仅仅因为没有推荐,不得志?还是也死早了? 想到此处,商幼微斟酌道:“大哥,你这身子骨一直不见好,以后可怎么做大官啊?要不明日,我那大夫来给我看腿,我请他也给你看看吧。” “你上哪找了个大夫?可别是侯府随便糊弄了你一个!我还想着,明日给你换个大夫瞧瞧,东坊最好的名医——王大夫。” 安怀仁顺了顺气,叹了口气:“我这身子就这样了,王大夫也说只能稳着,能多活一年是一年吧。好在我们家不缺钱,否则光是为我看病都花了千两银子了。” 千两?商幼微倒不是没见过钱,只是......如今因上一任天子胡作非为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大家都穷。 一个民间大夫看病需要这么多钱?莫不是个坑钱的骗子吧! 商幼微觑了觑眼:“那就明天请王大夫过来看看吧。瞧瞧是我的大夫厉害,还是这坊间传说的大夫厉害。” ------------ 第7章 她爹可有钱了! 翌日,午时刚过。 安怀仁便让几名仆妇将商幼微抱上了坐撵,抬到了偏厅。 过去的时候,安怀仁小声跟商幼微说道:“今日父亲回来了,就在偏厅。不过像是还在生你的气,你待会小心说话。” 可不是还在生气嘛...... 当初安千佑要嫁给谢凌霄做侧室,她爹安正是一百个不答应,可当时安千佑也是脑子进了水,跟安正说“自己已是世子的人”。 哎哟~听过旁人造谣的,没见过自己给自己造谣的。 要不是商幼微翻遍了安千佑的记忆,没找到她失身的这一茬,她都以为自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虽然先前人是安千佑,但如今这身子是她商幼微,要真给谢凌霄碰了,她不知道要恶心多少天! 也正因安千佑的话,安正又气又无奈,只好顺了安千佑心意,嘴上说不愿再理这个女儿,但到底嫁的时候,搭了数倍的嫁妆过去,生怕她嫁过去被亏待。 如今好了,都被亏待回来了! 商幼微揉了揉眉心:“那待会大哥可要帮我,就说我诚心悔过了。” 这句话倒是真的。 昨晚商幼微回来,安怀仁还担心这丫头只是一时气愤,过后又要去粘那混蛋,没想到她不仅只字未提谢凌霄,还给兄长谋仕途。 可见是真被伤透了心了。 安怀仁忙点头答应:“小妹放心,大哥在,哪怕大哥身子骨再不济,也不会让谁再欺负你,爹骂你都不行!” 说着,安怀仁支棱起来,大步走到前面,看向偏厅中背对着两人的安正:“阿爹!我带三娘过来了。” 听到安怀仁的声音,安正似狠狠的叹了口气,宽厚的肩往下一塌,冷冷道:“怎么又舍得回来了?” 说话间,安正转过了身,嘴里还在置气:“先前不是几匹马都拉不住,说什么嫁过去死生不管......” 然而,就在安正话还没说完时,便看到坐在坐撵上,病容憔悴,双脚担着的商幼微,一时间哑住了口。 安怀仁忙上前护在商幼微跟前:“阿爹!三娘已经知道嫁错了人,无论怎么说,小妹都是自家的孩子,爹你就别再骂她了!” 商幼微也微微抬头,打量着安正,没想到自己这爹还长得特别端正,一点也没有商贾的金钱味。 年过四十,也没瞅见发福的迹象,眼睛也炯炯有神,显得威严高阔。 适应了一会,商幼微缓缓叫出了一声:“爹。” 而就在这一声之后,原本商幼微觉得那精明好看的眼睛,顿时红润了起来,看得她一愣...... 耳旁安怀仁还在滔滔不绝:“爹!我不许你骂小妹,你要敢骂小妹,就...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话音刚落,安正已经大步走了过去,将安怀仁一把推到了一边,眼泪都打了好几转了,直接蹲了下来,抓着商幼微四下打量。 “佑儿!你这...这是怎么弄的?我这好好的宝贝闺女怎么成这样了?你是要心疼死你爹呀!” 看着安正这一哭,偏厅里的人都跟着哭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受气氛影响,商幼微觉得自己鼻头也有些酸涩。 不由得想起她前世的爹了。 她三岁父亲便不在了,隐约记着她父亲在时,她也是掌上明珠,被捧在手心里的清河县主。 她爹一死,仇家上门,她和她娘便四处躲逃,六岁时,娘也死了。 她多少年没体会过有父亲的滋味了...... 商幼微伸出手,拍了拍安正的肩:“爹,不难过了。我回来了......” 片刻后。 安怀仁将昨夜晴云给他说的侯府的事,又给安正复述了一遍。 安正听完,顿时重复了安怀仁昨夜的场景,立即操着袖子就要出门,都还没开始骂骂咧咧,就被商幼微一语叫住。 “爹,回来!” 安正却是不听:“三娘,你别劝!侯府如此欺负你,你爹就算拼了这老命也要找他们算账。” 商幼微无奈,假意一翻身,从坐撵上摔了下来。 “佑儿!”果然,这一招倒是有效,安正吓得忙收住了脚,赶紧将商幼微给扶了起来。 商幼微趁机抓住了安正,安抚道:“爹。你现在去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吃亏是你。何必用这损己一万,伤敌八百的法子。” “三娘~可你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欺负了,什么也不做啊!你娘临终前,千叮万嘱让我和你两个哥哥照顾好你。你现在这样,是你爹无能啊!” 说起来,安正倒是个好丈夫,好爹。 自安千佑的娘亲去世后,他竟也不续弦,生怕娶来的继室待孩子们不好。 商幼微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安正的肩:“爹,不怪你。另外,我也没说什么也不做。要做......只不过从长计议。” “什么意思?” “唔......爹,你钱挺多是吧?” 安正顿了顿,以前安千佑不喜欢钱,总觉得钱过于庸俗,从不跟自己谈,也不知今日为什么突然对铜臭感兴趣了,于是斟酌道:“还行。” “那要不考虑做做军马生意?” 闻言,安正更是一怔:“为何好端端的要做军马生意?如今朝中重视文客,诗书墨砚才是流通物,又不是战时,养军马何用?” “我也没说让爹全然改做武行,只是分出来一部分,养养马备用。” 商幼微没有点明,如今大渝朝看似平和稳固,但经上一任天子之后,其实已经漏洞百出了,一旦有宵小跳出来作乱,战事即起,军马那就是硬通货。 如果做得好,顺道把京城的战事装备也给垄断了。 虽然商幼微还没有理清楚,她这一世跟上一世到底有些什么区别。 上一世,再过十年,等坐镇江山的大丞相墨辞一死,这天下便就开始乱了。这一世,尽管不知道有没有墨辞,但问题是存在的。 不过安正仍旧百思不得其解:“那养马......跟对付谢家有什么关系?” 不等商幼微细说,安怀仁倒是已然想到了。 “啊!三娘的意思是,谢家尚武,军马不可或缺,若爹提前圈养军马供给朝廷,待到真的有用时,他谢家还得看我们的脸色。” “是这个道理。”商幼微竖起了拇指,不愧是她瞧上的中书令大哥。 “可是,这什么时候才到用时?”安正还是不大顺畅。 这账得快些算,不然过个十年八年的,他双脚一蹬,难不成变厉鬼去算吗? 商幼微耸了耸肩:“快了。短则半年,长则一年。”虽然不会大乱,小乱总会有的。新朝初期,收拾旧朝余孽,自然会动一动。 不过,商幼微说完立马转了话题。 她可不能让她便宜爹爹跟哥哥发现,她脑子里多了太多东西! “这事爹爹就自己斟酌着办吧。我觉着当前要紧的还是将兄长的病看好,早些让兄长入仕。这前朝有了人,也不容易被人拿捏了。” 正说到此处,便有仆役来报。 “老爷、大公子、三姑娘,王大夫来了。” “另外,后门也来了一位,穿着布衣,戴着兜帽,提着药箱的老先生,说是给三姑娘疗腿。” 商幼微闻言一笑:“哟,赶巧一同来了!那你请我那位先生后堂好生歇着,好生给我招呼着。至于,这位王大夫,我先会会。” ------------ 第8章 好好的生意人偏要来行医 偏堂之中,商幼微将帷帽往头上一戴,两名仆妇给她抱到正椅上,她一侧身。只见那王大夫揣着大肚子,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走了进来。 “瞧他这样子,是我安家给他养胖了。”商幼微兀自嘟囔了一句。 不动声色地看着王大夫进了门,跟自己的财神爷作了一顿虚不着实的客套。 “安老板!安公子!今天匆匆找我过来,是公子又气血不顺了?” 不等安正和安怀仁开口,王大夫便轻车熟路地走向了安怀仁,抓起安怀仁的手就要把脉。 看到王大夫的动作,商幼微觑了觑眼,打破了偏堂中的和谐。 “王大夫倒的确是坊间传闻的神医,竟能给人站着便把这脉给把了。我道是,这人站立之时,脉象起伏多扬,把得不准呢。” 话音一落,王大夫尴尬的手指一顿。 虽她这看似无心一提,但碰巧就点到了他这看病太过轻浮,不大靠谱! 偏堂中安静了下来...... 安怀仁闻言猛然一愣,手腕微微缩了回来。 察觉到安怀仁收了手,王大夫寻声看向了商幼微,冷起了脸上下打量着,只见她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这位小娘子是?” 安正瞧着王大夫看商幼微眼神中的不似尊重,脸色微沉:“这是我家三娘。” 听到安正的介绍,王大夫立即收回了视线,打了个圆场。 “哦~是三娘子!哎呀!三娘子不知,这普通庸才看病,那需得坐着。可我不是普通大夫,给大公子看病时日已久,无需坐着。” 得!你倒是能吹。 商幼微淡淡一笑,点了个头:“原是如此。” 王大夫闻言,又笑呵呵道:“正是正是。三娘子不懂无妨,且放心等着。再乱的脉象我也能跟着找准了。” 说着,王大夫便又伸出手要去给安怀仁把脉。 商幼微扶在把手上,认认真真的问道:“哦,那王大夫怎么还不跳?” “跳?为何要跳?”王大夫刚伸出的停在了半空中。 “你不是要跟着找准么?那脉象起伏不定,王大夫难道不跟着一起,跳一跳,方才能找准?” “这...这哪有这般说法!”王大夫顿时收回了手,脸臊红急,再次望向安怀仁。 只见安怀仁抿唇一笑,不过瞧见王大夫看着自己,转头眼梢带笑地嗔怪了一眼商幼微:“好了。三娘别闹。” 说完,安怀仁将王大夫拽到了商幼微跟前,礼貌了一分:“王大夫见谅,我小妹顽皮,喜欢胡说八道。今日并非我看,是看三娘。” 经安怀仁一提,王大夫这才注意到,眼前之人竟是个瘸子! 哼,一个瘸子竟敢戏弄他。 不过财神爷在面前,王大夫还是得捧着,立即脸色一变:“哎呀,三娘子这腿是怎么了?!好生可怜。这是如何摔的?” 商幼微闻言,勾起了嘴角,顺着王大夫的说辞往下捋:“哦,前几日骑马不小心,摔火坑里去了。大夫您瞧瞧,是不是烧毁了?” “是是是。”王大夫也是一通胡言,“我瞧这样子,血脉肿胀,毁损严重。恐不能好全,不如......” “截肢?”商幼微不等王大夫说完,凑近戏言。 安正一听,立即一拍桌子:“截什么肢?大郎的病就不能好全,三娘的腿也不能好全?王大夫,你这是在逗老夫?” 商幼微跟王大夫的话,安正早就听在心里了。 三娘分明是跪冰跪的,王大夫却说是摔的,他这是压根没看出问题来,全是三娘引导着他说的。 再加上他站着把脉的事,分明就是随意看看,以小窥大—— 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王大夫见安正急了,忙道:“安老板误会了,截肢可不是我说的。我的意思是先吃丹参补着,等化了淤血,这腿过几日便能动了。” 就在这时。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破口便是。 “胡说八道!丹参乃凉血之物,安娘子的腿是为冻伤,引起体内虚寒,若再补丹参,时日一长,非但不见好,恐有性命之忧!” 陈太医早听闻这边请了一个王大夫,他作为医药学究,也听说过一些王大夫的事迹,传是民间神医。 一些高门显贵也时不常的找王大夫看病,不过都不是些什么大病,而每每王大夫看过,死也死不了,好也好不了。 如今听来,像是这人逢人都开一些名贵的补药,吃不死人就这么拖着。 “你!你是何人!”王大夫被陈太医一喝,自然是要争辩的,“你说我胡说?你可有证据?!空口白话。” “哼!蠢货。安娘子本就胡诌给你听,你却照着安娘子说的如此诊了,还浑不知。”陈太医摸了摸胡须,先前在门外听得清楚。 就他短短跟安千佑接触过两日,便知这丫头心思诡谲,早给人挖了坑。 这人还自己躺进去,找个锄头自己埋了! 商幼微瞬时一个补充:“啊。对了,记错了。我这是腿不是摔的,是被冻的。” “你你你!”王大夫猛然回过了神,这才细看商幼微肌肤病白,甚是寒凉。 然话到此处,已是无补。 他再看一眼安正和安怀仁,两人眼中的质疑自然不用言表。 王大夫急地跳脚,直接恼羞成怒:“你!你们!你们这是合起伙来耍我!” 商幼微耸了耸肩:“王大夫是你耍我们才是。是我逼着你胡乱诊治了?还是我逼着你开丹参的药了?你自己无德无才招摇撞骗,怎怪别人戳穿?” “我昨夜看了看先前你给我哥开的方子,不是千参就是丹参,你家是做人参生意的吧?听这口音白山人士?” 白山产天参那是出了名的,一钱好的千年人参,价值不菲。若再听这江湖骗子胡吹几句,那钱银可是花得更高。难怪看出千两的病来。 这王大夫明摆着就是来家里薅钱。 仗着他们家来京城时间不长,人脉不济,寻不着好的,好骗罢了。 听到商幼微如此一问,王大夫的脸红到了肿胀,白山话顿时脱口而出:“咱可不是!” 话音一落,他立马捂住了嘴。 商幼微淡淡一笑:“瞧瞧,我家这是遇到了同行了,都是生意人。” “你胡说!我是名医!京城谁家有钱人不知道我?” “你是什么名医,连个膝骨损伤都看不明白。还敢在天子脚下行骗。你平日里看得多有显贵,一旦事发,你几条命来赔?老夫奉劝你一句,赶紧收拾东西滚!别来沾大夫行当!” 陈太医的脾气可不惯着他,最是见不惯有人拿医术行骗的。丢他同行的名。 王大夫被这一吓,不敢多呆,立即转身叫嚣着跑了,还不忘保持他的身份。 “你们给我记好了!你们找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大夫,以后出了事,可别上门求我!” ------------ 第9章 她亲爹亲娘来了! 片刻后。 陈太医冷眼看了一眼灰溜溜跑走的王大夫,走了过来,瞪着安怀仁,严苛道:“你!坐下,我看看!” 安怀仁还未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被唬得一呆:“啊?” 陈太医掀袍一坐,伸出了手:“手,拿来。” 安怀仁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商幼微,只见商幼微伸手压了压:“哥,听话。坐下吧,我这陈大夫可凶了~~~” 闻言,安怀仁顿时老实地坐了下来,伸出了手。 不需一会儿,便见陈太医吹胡子瞪眼:“把王大夫给你开的方子给老夫看看!” 安正瞧这样子,立即觉察到他家这闺女找来的,恐怕是正儿八经的能人,忙叫仆从去取了方子。 只见陈太医看了方子,一把将方子撕碎了个干净。 “乱七八糟!安大郎身子弱,只不过是怀胎时进了气寒,自个练体加之辅药便可痊愈。如今却成日里温养,尽吃大补之物,方知虚不受补的道理?” 安正一怔,回想起来。 安怀仁在他娘怀他时,他娘受过一次风寒,这好不容易将他生出,他就一直气虚。 是以一直以来,都没事就叫他躺着,不停的给他补这、补那。难不成,反而适得其反了? 不等安正细问,陈太医已然道:“再加上,这方子上的鹿茸、千参贵却是无用还多添负担,再这么吃个三年,老夫来了也没用了!” 一听这话,安正眼前一亮:“那陈大夫的意思是,大郎这还有得救?” “废话!老夫可不看救不了的人,谁死老夫手里,那是砸老夫招牌。” 眼瞧着陈太医如此自信的样子,父子俩互望了一眼,顿时眼中明亮了起来。 安怀仁一时间欣喜难表,他从小在药罐子里长大,本以为就此蹉跎了一生,也不指望功名利禄了。 甚至,前段时间,他那混账妹夫谢凌霄跟他索要文章,他便想着等他死后,将他的文章诗书送人了,就当作他从未来过这世间。 可谁曾想,自己这身子骨竟然还有救! 上天终是待他不薄。 安怀仁立即站起了身,冲陈太医作了个大礼:“多谢老先生。” 陈太医一摆手:“谢我做什么?我来看安娘子,救你是顺道。要谢你便谢你妹子得了。” 闻言,安怀仁一阵心中澄明。 再次看向商幼微,此时,她的帷帽已经摘了,那小脸眼角微翘,万分灵动。自她回来后,仿佛一切都往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展开了。 还真是家有一妹如有一宝! 安怀仁捏紧了拳头,决定了,他一定要给他妹子挣个‘三公’回来!现在就去读书! ...... 再之后。 陈太医给安怀仁开了一些调养的方子,相比之前那些名贵药材,这方子上的名字可见寻常。 顺道,还给了安怀仁一本拳戏书籍,让安怀仁每天早上练练,晚上练练。 安正端看着这些方子和书,心中还是不太安稳,虽说陈大夫说的有道理,可毕竟事关自己儿女的性命健康,他也不能含糊。 送走陈太医后,安正便向商幼微问询道:“三娘,你找这大夫到底是何人?” “唔......他身份我也不太方便透露,如今我与陈大夫算是盟友,但他来给我们看病其实算是越矩了,所以不大好说。” 更何况,要给谢凌霄知道她与陈太医暗有往来,许是便能猜到她借口脸毁脱身。 听到商幼微这么说,想必这大夫来头挺大,安正更加不解了:“那你和他如何认识的?” “谢凌霄请来给我看脸的时候,认识的。” 安正闻言,猛然一惊:“什么,他是谢凌霄的人?那你这脸的事,谢凌霄岂不知道了?” 商幼微再次安抚地,拍了拍安正的肩。 “爹,别急。谢凌霄哪有这本事有陈大夫。只是这件事解释起来太过麻烦,我就不说了,总之谢凌霄知道我这脸好不了的事,还是陈大夫帮的忙。” 安正略微松了口气,随即,又暗叹了一声:“如今你这离契书不下来,你就还是他谢凌霄的人。这脸都不敢示于人前。” 每每想到此处,安正就坐不住。 原本他也想过,自己直接上门,拉开了跟谢凌霄谈,让两人断绝关系。可又担心自己莽撞,反而弄巧成拙,惹得侯府就不放人。 若是正妻那不管是和离,还是义绝,都可以大大方方理直气壮的谈,偏巧安千佑只是个侧室,便是诸多被束。 经安正一提,商幼微虽没有这般烦恼,但也想起来,掐指算算。 “说起来,奇怪了。按我的推算,昨日惹恼了谢凌霄,应当今日离契书便会送来。怎么还没送来?难不成出了什么我没算到的变故?” “莫不是他有后悔了,不放你了?”安正一听,心下更凉。 若真这样,他还得拼上老命,把自己闺女抢回来! 商幼微摇了摇头,端起茶慢悠悠的想着:“这必不可能。我在想......爹,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大事?” 商幼微的思绪一日百里,安正有点跟不上:“这有什么关系?” “我在想当是什么事情耽搁了。或是近郊流匪作乱,把他忙得分不开身;或是京中贵女公子联谊,把他叫了过去;亦或别的什么。” “当然,若是他谢家出了什么变故,那就是......太好了!”直接玩完~~~ 安正思索了半天。 “要说最近京城大事,当属儋州王携新妇来京,探亲吧。我昨儿个还亲自带人帮他们修葺了役馆别院呢。但应当跟谢凌霄没什么关系吧?” 话音一落。 “哐当!”商幼微的茶杯掉在了地上,谢凌霄什么的她全然抛诸脑后了,只注意到安正的前半句。 “谁?!” 安正瞧着自从回来便总是从容淡定的商幼微,此时眼中竟充满了复杂的红丝,不解的重复了一遍:“儋州王和王妃......” 真的是! 商幼微一口气卡在的胸口,不断的喘了起来——是她亲爹和亲娘! 他们真的存在在这一世!他们还活着! 最初,商幼微发现如今时间,是她前世还未出生的几年前时,便也有过猜想,可是想着想着,她又不敢想了。 生怕是自己想多了。 会不会这一世,只不过时间周边极像,并非所有的一切都跟过去吻合? 尤其爹娘......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她不想在设想拥有后再失去一次。 “儋州王和王妃,他们叫什么?”为了再确定一遍,商幼微又跟安正求证道。 虽然这人毕竟是王贵,不太好直呼其名,但在自己家也不存在。安正立即就道:“商道昭、姬舜音。” 啊啊啊!就是她阿爹阿娘! 商幼微瞬时也不知道是先该惊喜,还是先哭一哭,一激动之下,咣当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她皇帝陛下虽然已经活了一世,看淡世间炎凉。但在爹娘跟前,她到底只是个宝宝啊! 商幼微这一摔,吓得安正忙把她托了起来:“三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特别喜欢这两人,尤其姬王妃的才情可是享誉京城的,女儿早就拜读过她的诗书,钦慕已久。爹,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这......哪能你说见就见呀。虽说爹帮忙修葺别院,但也不能直接拜见贵人。” “那我去门口蹲一蹲,也成。他们总会出门的吧!” 见商幼微这般激动,安正挠了挠脑袋:“你要去蹲倒也没什么......只是你什么时候开始崇拜王妃的?” 不等安正问完,商幼微已然叫了人给自己抬了出去。若非她爬不起来,她得过跑的! “哎!三娘,你小心点,可别被侯府的人撞上了!” ------------ 第10章 一不小心,吃到惊天大瓜 东巷役馆别院外的街道上。 商幼微坐在坐撵上,一只胳膊担着扶手,伸在帷帽里杵起了下巴:“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干这种守株待兔的蠢事。” 听到商幼微的声音,靠在一旁快要睡着的晴云打了个哈欠:“姑娘,你刚刚有说什么?” “嗷!我说,该不会他们这一整天就没出门吧。按理说,上京探亲,应该四处走动才是。不过除了太后,还要探望些什么人呐?” “那当然是王妃的父母了。”晴云接了句嘴。 商幼微摇了摇头,冒出了一个疑问:“王妃有父母吗?” 换句话而言,她有外祖父、外祖母吗? 她隐约记得,从她出生就显少听到她娘提起娘家人,而且自她爹出事后,她娘带她四处躲藏,也未曾求靠过姬家半分。 她还以为姬家人早没了! 晴云闻言,嘟了嘟嘴,自从离开侯府后,她倒是活泼多了。 “那当然,难不成王妃还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过,虽说嫁给儋州王尊容无限,姬家也怪舍得嫁的。” 是这个道理。 儋州离京城数百里,且新朝刚立,诸侯王多被朝廷忌惮,这种时候嫁女过去,前途一片渺茫,但凡心疼自家孩子,便是不会嫁的。 商幼微点了个头,细细考究了一下,顿时一个念头冒进了脑海—— 莫不是,她娘是姬家利弊权衡之下,被迫嫁过去的吧??? 正想到此处,一阵冷风袭来。 晴云看到商幼微微凉的手:“姑娘,会不会他们今日真没出门?我们都等了半天了,你伤寒未好,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瞧着挨近傍晚的天,商幼微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看着紧闭的大门,叹了口气:“好吧,不行明日再来。” 奉旨回京探亲,她娘应当还会在京城待一个月,虽然也不知道看些什么人…… 听到商幼微的欣可,晴云点头应了一声:“请撵。” 只见两名仆妇来到坐撵前,一前一后,将商幼微给抬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晴云视线一瞥,猛然打了个冷颤,立即冲两名仆妇招呼道:“快,快!走!巷子里。” 商幼微还在思索着亲娘的事,被晴云这一晃,晃得有些懵。 莫名其妙地就被抬到了一旁巷内:“晴云,好端端的做什么?” 晴云紧张地拽住了商幼微的衣袖,指了指街道上:“谢...谢世子!” 商幼微顺着晴云指尖看去,只见谢凌霄骑着马往役馆的门前去了。 而不等她细思,便瞧见,就在街道另一头,谢凌霄马头对着的方向,一行车驾缓缓的行了过来,看车上的装饰便知那是王旗。 熟悉的王旗图腾落到商幼微眼里,她心跳漏了半拍。 差点脱口而出......那是她家的旗帜! 来了! 不须片刻,那车驾停到了役馆门前,四名婢女到车前,垫上了矮凳,其中一人撑起了手,另一人打起了帘子。 那车中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扶在婢女的手上,身影缓缓从车里走到了商幼微的视线中。 商幼微躲在巷中忽地拉开了帷幔,看向了从车上下来的女子,那绝色的容颜还如此年轻...... 一瞬间,商幼微双眼红了起来。 记忆一瞬拉回了她见她的最后一面—— 那时,她们在她爹留给她们所剩无几的亲卫护送下,一路躲藏逃窜。 整整三年,风里来雨里去,她娘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最终来到了附近正在打仗的一个村子。 娘的腿在逃亡中摔折了,只能依靠两名亲卫抬行。 那一日她们躲到了一处农家院里,她娘发起了高烧,跟她说:“幼儿,娘有点饿了,你跟黎叔叔出去给娘找些吃的来吧。” 她当时立马就不假思索地叫上了黎叔,出去找吃的。想是,她娘能吃东西就是快好了。 结果抱着羹餐回来的时候,只见她娘支开了另外两名亲卫,爬到了井边。 商幼微瞪大了眼睛,将羹叶洒落了一地:“阿娘!你做什么?!” 她娘冲她笑了笑:“阿娘走不了了,幼儿乖,好好活下去,只有舍了娘这个累赘,你才能跑更远!” 那一笑,笑得宛如万里云霞,美不可方物。 “阿娘!”不等商幼微冲过去,她娘已经翻进了井里。 只留下,仍旧贵气不带一丝颤抖,冷静的音色:“黎琮,带县主走!” 从那之后,仅仅六岁的她,没了爹,也没了娘。 她哭着闹着被黎琮带上了马,眼看着井口盖上了大石。 再后来,没多久,黎琮也在护她离开时死了。 她浑浑噩噩的跑啊跑啊,身上也不知受了些什么伤,为了躲避追捕的人,最终孤注一掷跑进了附近的军营。 然而,却被士兵们拦在了门外。 眼看着追捕的人靠近,她情急之下。 看到了刚回军营,坐着一尊特别打造的带轮子的大木椅上,穿着一身鹤氅的——好看叔叔,她判定那一定是他们的老大。 于是,她立即冲那人喊了一声:“阿叔!救命!!!” 木椅停了下来,好看叔叔缓缓回头看了过来,而她疲惫地栽倒了下去...... —— 记忆回来,商幼微看着脸上纤尘不染的阿娘,思绪万千。 娘活着!真的活着!还活的这么年轻貌美,这么风姿灼灼! 啊啊啊!她要乐死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骑着马去到了她娘的跟前,挡住了商幼微仰望阿娘的视线。 “啧,这人真烦!”商幼微不耐烦的偏了偏头,便看到谢凌霄从马上下来,似乎是拦住了她娘进门的去路。 而就在商幼微拉开帘子端看时,她终于看清了谢凌霄的脸...... “真是他!” 商幼微张大了嘴,一瞬间气血又涌了上来,这玩意:“这人年轻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先前,商幼微虽然猜测过谢姓的会不会就是她的仇人,但因为谢凌霄太过年轻,又隔着帘子看不清他的模样,她也没认准。 如今,算是认清了! 这家伙就是她那仇人,乱臣贼子! 只不过当年她杀他时,他已经五十来岁了!眼前这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当真让她给看晃了眼! 而还没等商幼微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瞧见谢凌霄走到她娘跟前说了几句什么,虽然听不清,她略通唇语,瞥见一句。 谢凌霄问姬舜音:“你这一年过得好吗?” 再看谢凌霄那表情,像是受了情伤...... 他对着她娘,竟然深情款款??? 就在这时。 晴云也在商幼微一旁,认认真真的打量,看了半天,她看看商幼微,又看看那边的儋王妃。 揉了揉太阳穴,斟酌着跟商幼微说道:“姑娘,我怎么看那儋王妃的容貌,跟你的容貌有六七分相似啊?” 听到晴云的话,商幼微再次瞪大双眼,嘴惊得都合不拢了:“!!!” 合着,她是她娘的替身?! ------------ 第11章 皇帝陛下是个亲娘控 商幼微杵着脑袋,好一半天,她才理清了思路。 原先,只以为当初她爹势大,惹天子忌惮,令她爹独自上京表忠诚,却不想齐州王从中作梗,在赴京徒中暗害她爹。 而这一切是谢韵,也就是谢凌霄的爹——谢侯爷与齐州王勾结做下的,贪图她家儋州势力。 可她实在想不通,为何她爹死了,齐州王跟谢家还对她跟她娘穷追不舍,非要赶尽杀绝? 原是,这谢凌霄想把她娘给抢过去啊!!! 再之后,她娘死了,谢韵也死了,谢恒上位...... 谢凌霄,名谢恒,字凌霄。那时商幼微也只知谢恒,不知谢凌霄。 只知谢恒上位后,在她及笄之年,这玩意竟然对她对了心思。当时谢恒已经三十来岁了,她全当是老东西变态...... 没想到——症结在这呢! 此时,晴云看了半天,似乎也看出了门道:“姑娘,原来这谢世子是把你当作了王妃的替身。” 商幼微捏了捏眉心,咬着牙,齿间蹦出了一个字:“嗯。” “那这王妃,我们还见吗?”晴云犹豫地试探道。这真身面前,替身太心酸了。 然而,替身并不是心酸,是脑子炸了! 但这不妨碍她见娘:“见啊,为何不见?不仅要见,我还得给王妃提个醒。” “对!谢世子不是良人,可不能让王妃被他蒙蔽了。王妃如今已嫁给了王爷,我听说王爷可是坐镇儋州,外敌望而生畏,俊逸不凡呢!” 听着晴云的话,商幼微顿时一拍脑袋。 哎呀!差点忘了,还有她爹! 她那帅得没边的爹,最年轻最有为的诸侯王! 如今想想,她娘应是被迫远嫁,跟她爹当是嫁过去之后才相识的,水土不服,而这边还有个看似青梅竹马的宵小,她爹真是开局不利啊! 商幼微摇了摇脑袋:“不行!我磕的王爷王妃必须是真的!” “啊?”商幼微的话听得晴云一阵莫名。 商幼微也没管晴云听不听得懂了。 她记忆中,自己出生后,父母那是恩爱有加的,所以从未想过还有这么一个东西。 但不管过去的发展如何,如今的谢凌霄,她必须给他扼杀在摇篮里! ...... 商幼微又继续看去。 那边到底是她敬爱的娘!并没有跟谢凌霄眉来眼去,只是客套的招呼了几句,便就准备进入役馆。 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看谢凌霄像是遭受了挫折,转身愤愤上马,便打马而去。 眼见谢凌霄一走,商幼微慌忙挥了挥手:“快快!抬我过去!” ...... 役馆门外,那一抹身着淡蓝色罗裙的身影跨入了门槛,一众随从也跟了上去,大门即将合上。 商幼微视线落到那身影之上,嘴唇动了动,“阿娘”二字压在了唇心。 然而,最终她只是大声喊了一声:“王妃!” 这一声,伴随着风声传进了姬舜音的耳朵,她脚步一顿,不由自主的回头。 只见役馆台阶下,一个戴着雪白帷帽的姑娘,坐在坐撵上,风轻轻的吹着,她的容貌在帘子下若隐若现。 姬舜音没看清商幼微的模样,而门外的护卫见突如其来这么个人,立即要上前拦住,却被她一抬手叫停了:“站住!不得无礼!” 说着,姬舜音朝商幼微走了过来,她身边的大婢子见状忙追到了姬舜音前面:“王妃,小心......” 如今这世道挺乱,这突然冒出个小姑娘,到底还是要防着些。 姬舜音摆了摆手,径自走到了商幼微跟前,隔着一米得距离,打量着她。 “小娘子,找我何事?” 她那轻柔的声音落到商幼微耳朵,商幼微顿时耳根发烫,娘耶~~~ 一时间,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结巴了:“我......我素来仰慕王妃才情,饱读王妃诗词,今听闻王妃回京,特来...特来拜会!” 姬舜音闻言稍稍愣了愣,她去儋州之前的确喜好诗书,留过一些笔墨。 但她看这小娘子年岁,与她相差不下几岁,怎的像个小迷妹似的? 不过姬舜音也没太过疑惑,倒是温语道:“原是如此。小娘子也喜诗书?倒是与我投缘。若是有空,你我倒是可以品鉴一二。” 娘耶!不愧是娘!说话就是亲和。 商幼微顿时小鸡啄米地点着头:“如若王妃不弃,来日天色亮些,我这腿脚麻利些。我可否登门与王妃研讨?” “自然。”姬舜音点头一笑,转瞬,视线落到了商幼微的身上,微微蹙颦,“小娘子这身子不大好?” “哦。前些日,受了点小伤不打紧。”商幼微说着,顿时想起了要紧事。 要怎么既不让她娘反感,又让她娘离谢凌霄远些呢? 毕竟她娘跟谢凌霄认识的时间长了,她这么一个才见面的人就在她娘面前,说—— 谢凌霄那个混蛋王八羔子,四处收集她周边,心狠手辣,仅仅三日便“害死”了自己的侧室,以后还把她给害死了,还想要祸祸她的女儿! 这些她娘自然不可能信。 思来想去,商幼微略微试探道:“对了,王妃。先前无意,瞧见王妃与谢家二郎是旧识?” 说着,商幼微观察着姬舜音的表情,瞧她神情并无什么变化,应了一声。 “嗯。先前居京城,家中与谢郎君家有些往来,自小便识得。” 哦~果然是幼时便认识了。 不过,听她娘的语气说得这么坦荡,商幼微松了口气。 这么看来,她娘应该是无意谢凌霄的!全是那谢凌霄一心贪念!哼! 商幼微立即找到了说辞:“即是如此,恕我冒昧。王妃与王爷琴瑟和鸣自是不必担心,但京中人眼口杂,怕有小人意会王妃与这谢家二郎的关系。” 商幼微这么一说,姬舜音便瞬间明白了。 如今自己这身份特殊,外面遇着一两个搬弄是非的人,本身自身清明,但若传出些什么疯言疯语,别惹出祸事。 而且......自己家里…… 姬舜音瞬时点头:“小娘子有心了。我心中亦有数了。日后更会注意些。” 说着,姬舜音瞥了一眼风吹过的王旗,瞧这暗黑的天色,褪下了手中的狐裘暖手抄给商幼微套了上。 “夜黑风大,如今刚开春,还未回暖。小娘子身子还不大好,还是注意休息。” 商幼微揣着毛绒绒的暖手套子,心下又是一阵念叨——我娘真好! “嗯!天色晚了,王妃快回去吧。” 商幼微不舍跟姬舜音作了作别,目送着姬舜音回到了役馆中。 只见姬舜音走了两步又回头,跟她挥了挥手,这才被人护着进了门内。 眼看着大门合上,晴云总觉得,自家姑娘今日跟个宝宝似的,要是可以,她可能都粘在王妃身上了。 不过倒确实外面寒冻,忙催促道:“姑娘。王妃也走了,我们回去吧。” 商幼微叹了口气:“哎,好吧好吧。来日方长。走吧,正巧我回去还有一堆事要做......” 话音未落,突然身后传来了极端暴戾的声音:“安千佑!你在这里做什么?!” 商幼微耳朵动了动,只瞧见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的谢凌霄又折了回来,骑着高头大马,在远处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见商幼微看着他不动声色,谢凌霄脸色一沉。 “你竟然敢找到这里来?怎的,你莫不是不死心,想对她做什么吧?” 商幼微:“-_-?” ------------ 第12章 爹爹开门,我来帮你追娘了 与此同时。 姬舜音进门后,走在走廊上,便听身旁的大婢子秋月问道:“大姑娘,你为何对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女娘这般亲近?倒不像您谨慎的性子。” 这秋月,商幼微也认识。 前世秋月一直暗中心仪她爹的牙门将军,秋月一开始自问门第悬殊,不敢言表。 还是,当年一岁的商幼微给两人搭的线。 秋月随姬舜音远嫁到儋州,深知远嫁并非易事,处处小心,如今回来了更得注意。 姬舜音回想起来,也觉奇怪:“我也不知道,刚刚她一叫我,不知为何像是前世便认识似的。” 秋月闻言,点了点头:“说来奇怪,秋月也觉小娘子面善。但还是提防点的好,秋月担心会不会是那边塞过来的人。” “若是他们想塞,应当不会用如此蹩脚的方式。” 想到这里,姬舜音颦了颦眉心,考量道:“不过,你说得对。我需得与王爷先知会一声。” 说着,姬舜音径自走向了书房,在门口便看到一名神色严厉,肩宽厚实的穿白内衬,披金甲的年轻将军。 将军皮肤有些黑,一穿白显得......更黑。 秋月看到他,急忙低下了头。 而他看到两人,拱手作揖:“王妃,秋月姑姑。” “黎琮,王爷在里面么?”姬舜音点了个头,视线落到了房内,房内有一屏风,屏风内透光显出了两个身影。 一人穿着胡服束身圆领开襟袍衫,坐主位,身影挺拔;另一人在客位,穿宽袖对襟长袍,观看身姿欣长。 “在......” 黎琮刚回了一声,姬舜音便问道:“有客人?” 闻言,黎琮皱眉地看了一眼里面,小声道:“棘手的贵客。” 姬舜音点了点头,没打算细问,转身便做要走,压低了声音:“那我先回房了。” 就在这时,书房内,主位上的声音传了出来,音色高敛:“音娘回来了?” 姬舜音顿住了脚步,这人耳力倒是真好,无奈她只好走了进去,绕过屏风,朝主位上的人拂了一个浅礼。 “王爷。”说着,姬舜音看向了一侧,只见客位上的人站起了身。 此人朗朗霁月,俊逸若山水神画,但双眸中深邃如潭,藏着太多风云际会,这样的脸庞倒是寸得上——智近乎妖的大丞相了。 姬舜音虽未见过这位传说中最年轻也最有手段、把控朝纲、近挟天子的丞相,但已然猜到。 只听此人浅浅开口,跟她打了声招呼:“王妃,安好。” 而很快,主位上的人也站起了身,负手而立,与她介绍了一番:“音娘,此乃墨辞,墨丞相。” 姬舜音视线又落回到了主位人——商道昭身上,要说这容貌,眼前两人竟是俊的不分上下。 只不过她这位端的是镇山河的魄力,隔壁这位端的是弹指间的从容。 姬舜音从鼻息淡淡的呼了一口气,跟墨辞招呼了一声:“丞相。”转瞬便道,“王爷既是有客人,舜音不便打扰,先回房了。” 跟两个大渝最聪明的人站一个房间里,空气都不大顺畅了。 商道昭闻言,看着姬舜音清淡得似乎没有情绪的表情,眼眸微微上勾。 不过他还没开口,便听墨辞意味深长道。 “王妃留步,倒是辞某扎眼了,扰了贤伉俪叙话。此番天色已晚,辞某该与王爷说的话也说完了,也该告辞了。” 墨辞说完,淡淡一笑,瞧了一眼商道昭,神色不明。 商道昭视线从姬舜音脸上移了回来,眉梢微挑。 “王妃今日出门探望岳母,本王因事未能陪去。的确有些事想问王妃,便不留丞相了。” 说话间,两人又随意客套了几句。 姬舜音看了看,实在难以分辨两人打的什么哑谜。 只见墨辞走出了门去,而刚一至院中,不知走哪钻出两名护卫,给他披上了大氅。 随即,姬舜音再次看向商道昭,却见商道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低头,呼吸近贴着她,嘴角微微上勾。 “音娘可真不会装与我伉俪情深。” 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那明亮漆黑的眸子:“王爷应付丞相想是累了,我令人给你上碗参汤。” 商道昭见状也没说什么,淡淡地挥了挥手又坐回了椅子上:“不必。墨丞相什么也没说,就只枯坐了一个时辰。” 有毛病吧。坐一个时辰一句正事都不提,光喝茶吗? 瞥见姬舜音眼中闪过的好奇,商道昭嘴角再次浮起了一抹笑意,像是勾着她,让她问似的:“音娘想知道他来的用意?” 姬舜音立马收住了思绪,礼貌又克制:“王爷公事,舜音不便打听,也不会打听。” “哦~”商道昭扬了扬眉,往一旁放了一块和软的虎皮毛垫。 “那就谈点私事吧。音娘不若与我聊聊,今日出去都有些什么见闻。毕竟音娘不许我跟着去探望岳母,我却挺好奇。” 经商道昭一提,姬舜音立即想到了商幼微的事,便就一旁坐了下来,与商道昭说了起来...... 姬舜音说完重点,又不痛不痒的提了两句家中事,便找太累的借口回侧房了。 待姬舜音一走,商道昭的嘴角压了下来,看着两人分开的房间,捏了捏眉心:“难追。” 瞧着商道昭愁眉苦脸的样子,黎琮走了进来:“王妃当真看不出王爷您的心思啊,照这么下去,王爷得跟上天祷一祷,派个人来帮帮你了。” “上天?”商道昭抬头看了看屋外,斟酌道,“为了音娘倒是可以拜一拜。” ...... 另一边役馆门外,商幼微无语地看着谢凌霄,冷哼了一声,如今她倒是完全一点好脸子都不给了。 “呵。不死心的话,你是在说我,还是说你自己?” 她说呢,她的离契书为何还没送来,原是她娘来了,谢凌霄要维持他在她娘眼中的印象。 这个时候,休刚过门的侧室看起来不近人情。 他可真是又当又立! 谢凌霄被点住了痛处,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说你——不知进退,她已许良人,你却痴缠不休!”她爹才是良人好吧! 虽然她爹商道昭只在她生命里活了短短三年,她那时虽小,却也记得,她爹跟她一样英明神武,哪是谢凌霄这种宵小奸贼能比的。 更关键的是,她爹对她娘才叫用情至深! 而谢凌霄..... 商幼微越发哧鼻:“谢二郎,你要真对王妃情深,当洁身自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演什么情深不寿?” 这一句话倒是把谢凌霄给逼急了,他双眼顿时怒得猩红:“安千佑!我对舜音用情是你能多嘴的吗?!你也不看看,若非我对舜音的情意,你以为你还能给我做侧室?” “谢二郎,你是失忆了,还是脑子进水了。昨日我与你已经断绝了关系,我此时说你,就跟说街边大黄没什么区别。” 谢凌霄瞪大了眼睛,一团火直接炸到了胸口。 她拿狗跟他比??? 谢凌霄猛然上前,一手撑到了坐撵扶手上,一手伸到了她的帷帽垂纱上。 “你也忘了,休书我还没拿给你。只要我一日不休,你就还得是我的侧室,我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 第13章 阿叔也来了 谢凌霄的手逼近了垂帘,晴云吓得浑身一紧。 就在这时,在谢凌霄身体倾近的瞬间,他突然感觉胸口一疼,视线落下,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谢凌霄猛然大惊,脸都白了一瞬:“你对我动刀?!” 商幼微手里的匕首又往前顶了顶,将他给推了开,浅浅一笑:“我这是防身。而且看清楚,匕首还没出鞘呢,少将军这就怕了?” 经此一说,谢凌霄这才意识到匕首上还盖着精致的刀鞘,不算伤人。 可是,她怎么敢拿匕首抵着他? 先前的安千佑再疯闹,顶多胡乱抓他一通。可今日的安千佑...... 谢凌霄咬着牙齿:“你疯了?!” “我还能更疯。”商幼微挑了挑刀柄,“谢恒。我警告你,我在一日,你休想贪图王妃一分!” “你叫我什么?!”她还敢直呼他的大名?除了跟他平起平坐,或者高他一层身份的人才会如此唤他,她不过是他的一个侧室! 谢凌霄抬起了手,视线落到她的腿上,远处街边候着的几名仆从见状,立即冲了上来:“把她给我抓回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声音淡淡的传了过来,音色低哑,明明说得轻飘飘的,却让人听得特别清晰。 “这不是谢家郎君么?在这役馆门口,是唱的什么戏?” 谢凌霄手指一僵,转头看去,役馆门外,那身披青灰大氅的青年,将手揣在大袖内,略有兴趣的打量着他。 身边明明只跟了两个侍卫,却让人不敢靠近。 “丞相大人?”谢凌霄立即认出了,竟然是京城最尊贵的丞相墨辞。 转瞬,谢凌霄忙看了一眼商幼微,心下一阵忐忑,解释道:“下官只是在与这位小娘子叙事。” “哦~”墨辞站在远处也没动,轻轻一笑,意有所指,“我瞧着还以为谢郎君在此,唱一出强抢民女的戏,正考虑要不要请儋王也出来观瞻。” 谢凌霄忙礼了个揖:“丞相大人莫要开玩笑,天子脚下,谢家军正,凌霄怎敢做这荒唐事!” “那这戏唱完了?” 闻言,谢凌霄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在墨辞面前造次,瞪了商幼微一眼,压低了声音。 “安千佑,今日之事还未过去。等舜音一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谢凌霄作别了墨辞,带着几名仆从匆匆离开了。 ...... 商幼微都没看谢凌霄离开,只听着脚步,慢悠悠的将匕首揣进了她娘给的狐裘套子里。 这时,墨辞的声音传了过来,问得那叫一个漫不经心:“小娘子,可还需要帮助?” 哎哟,我阿叔,你可总是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 商幼微觑了觑眼,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挑高了一丝音色,倒显清脆:“丞相大人都看这么半天了,才问?” 这一说,倒是让墨辞微微一诧:“小娘子已经注意到我了?我以为我挺安静的。” 你倒是安静了,问题我听力太好。 商幼微早就知道墨辞在了,从谢凌霄拦住她不久,墨辞就从役馆内走了出来,便就站在远处默不作声的看戏。 不过嘛,商幼微也不可能说自己听到了,一点也不生疏地拍了个丞相屁。 “丞相大人风姿难挡,不管站在哪都挺夺目的。” 当然虽说马屁,但也是实话。但凡墨辞这一世存在,那就是走到哪都挺醒目的,京城少不了女子对他趋之若鹜的。 但像商幼微这样,丞相屁拍得好的却是少有。 墨辞闻言一笑,也看不出来受没受用。毕竟他的心思太过难猜。 而商幼微也不是上一世那六七岁的小孩子,他会把她的话当童言无忌。 对了,上一世。墨辞,就是她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个好看叔叔——在她当初求救倒下后,墨辞到底把她捞回了军营。 不管商幼微拍得好不好,墨辞倒是认真的点了个头:“嗯,说得对。” 倒是一点脸都不要! 说着,墨辞走下了台阶:“夜黑人静,小娘子还是快些归家吧。再在外面乱逛,可别又碰上坏人。” 经墨辞一提,商幼微突然注意到,天色晚她倒是的确发现了,但这人静...... 不对,自谢凌霄走后,如此宽阔的街道竟是没有半个人经过。 此时虽说天黑了,但才戌时刚至,此处又是主街,非少人僻巷,怎会门可罗雀了? 商幼微神色一凝,看了看远街一个卖炊饼的铺子,明明烟火热气在冒,却没有叫卖声。而且仔细一听,附近一两条街微微有靠近墨辞方向的碎步声。 看着墨辞已经往街口走了去,虽然跟在他身后的两人皆是高手,但听声音,靠近墨辞的人可真多! 叹了口气,商幼微冲晴云招了招手:“把我抬过去,我得跟丞相大人说两句话。” “啊?”晴云差点没回过神来,先前她家姑娘跟王妃聊天已经够离谱了!然后,这会儿又跟丞相搭起了讪? 这可是挟天子的丞相啊!丞相不说话,天子都不敢说话! 她家姑娘还要赶上去再说一句? 不过,晴云也没耽搁,急忙叫人起撵追了上去。 “丞相大人。” 听到商幼微再身后叫唤,墨辞停了停脚步,转过来,他倒是习惯被人搭讪了:“小娘子,还有麻烦?” “我倒是没麻烦了,有麻烦的是丞相大人。”商幼微靠近了墨辞隔着一米的距离。 而墨辞身边其中一名亲卫,面色不苟,闻言,立即手握在了剑柄上,凝眉盯住了商幼微。 墨辞瞥了一眼亲卫,摆了摆手,嘴角上勾,打量起了商幼微:“小娘子,要找我麻烦?” “找大人麻烦的人多了。所以,我想跟大人说一声,大人再这么大摇大摆的逛街,可是会遇到坏人的。” “那当如何?”墨辞听懂了商幼微的意思,有坏人埋伏他了,眼神微转,越发寻味起了商幼微。 商幼微此时也不怕暴露点自己的机巧给他,毕竟于自己而言,墨辞是她的恩公叔叔。 上一世她没办法阻拦墨辞的死,阻拦阿爹阿娘的死,这一世她都重活了,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有事,所以哪怕现在的风吹草动,她也不能放过。 于是,商幼微直言道:“再往前是太平街和云织坊,丞相莫走云织坊,走太平街,进第三巷口,绕到朱雀大街。其他地方都埋伏了有人。” “小娘子这么清楚,是他们的人?” 哎呀呀,这个时候你倒还有空怀疑我。 商幼微瞥了墨辞一眼,不跟他废话。 “我听力好!这条街背后藏着大约二十个左右,前面云织坊藏着十五个左右,云织坊旁齐街三十个左右,太平街华同巷、百乐巷共三十个左右。” 听到此处,墨辞忽地俯身,靠近了商幼微,与她的视线就隔着一道垂纱。 商幼微看不清他的眼神表情,只见他静静的透过垂纱看了自己一会,再次直起了身。 玩味道:“原来刚刚不是看我风姿夺目。” 得!你还有空计较这个。 就在这时,商幼微耳朵再次动了动:“他们行动了。” ------------ 第14章 天上掉下了个商幼微 听到快速奔近的脚步声,商幼微凝住了神,脱口而出:“叔,快走!上了朱雀大街,他们就没办法动手了。” “叔?!”墨辞一顿,这个词倒是有点新鲜了...... 商幼微也立马回过了神,哎呀!嘴瓢了。 她眨了眨眼睛,嘴卡在半空:“叔~~书上云,智者不涉无谓之险,夫藏木于林。朱雀大街人多,一旦丞相进了人群便就无碍了。” “嗯,有道理。”墨辞点了点头,“也就是我需要有人来替我挡一挡?” 说着,墨辞视线落到了商幼微正面,似乎刻意上下挪动了一下。 商幼微顿时明白他下一句要说什么了,直接道:“我不替你挡!” “小娘子有些聪慧过头了,可知过慧易夭?”墨辞带着赞赏的口吻...恐吓了她一句。 少来!夭的是你!还没活过三十岁就死了。 要不是她至终不知墨辞是何时受的伤,何时中的毒,她才不会担心他会死在这个地方。 而且说了这么半天,墨辞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商幼微明白了—— 得!他是这事故意等人来刺杀他呢。 翻了个白眼,商幼微摆了摆手:“那恕小女子聪明,就不陪丞相大人玩贼喊捉贼的游戏了。我身体不好,受不了惊吓。” 商幼微让人抬起了撵。 此时,晴云跟两名仆妇虽然没听懂两人打的什么哑谜,但是却听出了有人似乎要刺杀丞相!!! 毫不犹豫地,两名仆妇抬起商幼微便是要走,但奈何手上已经止不住颤抖。 而缓缓地,又听墨辞说了一句:“不过,现在走,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听到此处,商幼微掀起了一点点纱帘,看了一圈四周。 突然间,就看到那个卖炊饼的大叔掀翻了摊子,从下方抽出了一把长刀,向他们所在的方向飞奔而来! 至于先前的脚步声已经凑近了街道。 商幼微耳朵一动,往街道墙面上看去,几个蒙面人爬出了墙头,抬起了弓箭。 街道两侧也涌现出了拿着长剑长刀的一行黑衣人,只听其中一个大喊了一声:“奸贼!拿命来!” “啊!”两名仆妇惊惧中,手一抖,坐撵的杆子从她们手中滑落了下来。 商幼微:“!!!” 她感觉身子猛然腾空,差点忘了,她是个脚不能动的瘸子,她会被摔下去的! “哎!姑娘!”晴云一声大叫,却是来不及扶住坐撵,当然...她也扶不住。 商幼微一个坐落。 在她以为她要摔个七零八落时,只感觉后腰和膝弯处出现了两道支撑。 商幼微条件反射地猛然双手往前一勾,正正勾住了接她的人的脖子...... 这感觉像是被人打横抱在了怀里? 四周的喊杀声一片,一群黑衣人蜂拥而上,箭矢也随之射了过来,抱她的人倒是巍峨不动,连手都没抖一下,没把她抛出去。 墨辞的两名亲卫上前一步,应接着飞箭。 商幼微瞥了一眼来犯的人数,与她听到的人数大差不大,将他们一共七个人围了一圈。 “你的后手呢?”她抬眸对上了墨辞的下颌,大约凑得近了,她倒是能看清他刀削的轮廓。 既然是墨辞心中有数,那必然是有惊无险。 只听墨辞淡然道:“快了。” 话音一落,身后不远处大门骤然打了开,整齐又迅捷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商幼微顿时意识到,那是役馆别院,是她爹的兵! 墨辞的后手,是她爹? 大概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一阵兵戎交戈的声响过后,喊声渐止,一声锐利的声音从身侧传了过来,带着一丝探究的韵味。 “墨丞相,本王不过携夫人来探个亲,你就要把本王拖下水?” 商幼微打了个激灵——爹!这语气肯定是她爹了! 她爹死的时候,她还太小,记不住她爹的声音,甚至样子也只记得她爹挺帅。 想到此处,商幼微立即要侧头看去,然,墨辞搂她搂得太紧,她一侧头只能看到墨辞的胸膛:“......” 这时,便听墨辞道:“王爷也可以不救我,眼睁睁看着我死在你门外。” “好一个墨挽之。”商道昭站在门外,瞧着墨辞的背影,本想还要再多说几句,却忽然瞥见,墨辞似乎怀里还抱了一个人??? 要说前一幕,墨辞借他的亲兵帮他缴杀刺客,尚且他能猜到墨辞的意图,是逼他出手,让他跟前朝的那一党人划清界限,甚至还有更多...... 但这一幕,他就看不懂了。 猜测不透,商道昭不由问道:“墨丞相......你筹谋办事,这么危险的情况下,还带个小女娘?” 他怎么记得刚刚墨辞来的时候,身边没带姑娘? 这一提,墨辞视线落到了怀中,看向商幼微,眉梢微挑,这......倒的确是意外。 沉吟了一瞬,墨辞一本正经:“哦,她是天下掉下来的。” 商道昭:“......” 商幼微:“......”罢了,今晚可不是见她爹的好时机。 以后要有机会认爹了,她爹回想起这一幕,知道今夜是她,不把她打死,就把墨辞打死...... 片刻后,迎面又来了两支兵马,应当是京城巡防营的和护城军的一起来了,其中一个将领已然叩到了墨辞跟前。 “末将陈广护卫来迟,请丞相恕罪。” 墨辞没腾出手来摆手,只道:“无妨。朝中有些人一门心思念叨着杀我,陈将军也是防不胜防。不如就拉开查查吧,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人?” 这么一说,商幼微倒是听出了点墨辞的用意,他今晚闹这一出,恐怕明日朝中要起风了。 在墨辞的人来了之后,商道昭收了自己的人,也没走过来跟墨辞打招呼:“墨丞相既然无事,那本王就回去休息了。” 听到她爹走了,商幼微叹了口气,松开了勾着墨辞脖子的手:“丞相,可以放我下来了。” 墨辞垂眸,看着垂纱下看不清的面容,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的确是......受不了惊吓。” 随即,将商幼微放回了坐撵上。 商幼微稳稳坐好了,抱住了她的狐裘套子,小声骂了一句:“为老不尊。” 上一辈子,六岁的时候让他抱,她是小屁孩,但他都二十九了,不显奇怪。 如今她可是二十岁的大姑娘,而他却还是二十岁的小年轻,真唐突! 商幼微推了推看呆了的晴云:“走了。” 晴云回过神来,又推了推吓呆了的两名仆妇,两名仆妇这次倒是稳当了,将商幼微抬了起来。 商幼微杵在扶手上:“墨丞相既然无事,那小女就回去休息了。”这语调,跟商道昭一模一样。 墨辞微微一顿,应了一声,便瞧见商幼微跟自己的仆从走远了。 这时,先前挡箭的其中一名护卫,从衣襟里掏出了一面铜镜,整理了一下衣裳和打架时弄乱了的头发。 另外一名,就先前那位面色敦肃的,嫌弃地看了一眼:“啧!天诚,你爱臭美的毛病是跟谁学的?” 话音刚落,天诚手里的铜镜突然被墨辞拿了过去,墨辞拿着镜子仔细照了照。 “老???” ------------ 第15章 丞相不比谢世子香? 回到安宅不久,商幼微房内,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大鱼大肉,然而商幼微杵着下巴没动筷,晴云也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发着呆。 安怀仁刚一进门,就瞧见魂不守舍的主仆二人。 于是,他走到桌前,拿起筷子尝了尝,眨了眨眼睛。 “挺好吃的啊?难道三娘吃不惯京中口味?正巧二郎过段时间要来京城,我让他多带些徽州特产过来。” 商幼微闻言,抬起了眼皮,应了一声:“嗷,无妨。大哥,我是在想事情。” 说起来,徽州菜,她还当真没尝过呢。 安怀仁闻言,抬了抬下巴,示意到晴云身上:“你在想事情,那她呢?” “她啊......唔,大概受到了惊吓。” 安怀仁抽了抽嘴角,想问晴云又不知从何问起,转瞬还是问到商幼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需要一把弓,还需要一条长一点的鞭子.......” “三娘,你这是打算习武?” 安怀仁一顿,越发不解了,他家三妹是个柔弱女子,连文都没搞过,如今却来玩武的了? 商幼微倒不以为意:“弓倒是的确要拿来练练手,鞭子我另有用处。” 她最近琢磨了一下自己上到安千佑身子后还保留的东西,除了听力和脑子外,身体确实不大行,当然也可能是还在病中的缘故。 然而如今已经确定他爹娘还在世,谢家也存在......一切的轨迹跟她当年还未出生时差不多。 她就得打起精神了,也就不能这么晃悠下去。 更何况,安家对她也不错,她借了安千佑的下半辈子,理当照顾安家。 故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该除掉的玩意,在她爹出事前就必须全部除掉! 她得把她当初的女帝技能全部找回来,想她当年除了脑子外,可是鲜衣怒马,挽弓射过大雕的! 安怀仁听得懵懵懂懂:“行,弓明日我便找人帮你做,但这鞭子......你要做什么?” “姑娘,你要上吊吗?”晴云不大清醒的问了一句。 商幼微:“......” 安怀仁:“???” 说到此处,晴云立即反应过来,站起身来,抱住商幼微。 “别啊!姑娘,虽然发现你是王妃的替身,我们的确比不上人家,但不是还有丞相吗?丞相不比谢世子香?你何至于上吊呀!” 安怀仁听到晴云这一句,脑仁顿时炸了。满脑子,王妃替身、谢世子、丞相??? 她们出去了一天都经历了什么? 而商幼微则抽了抽嘴角:“晴云......你等会,你哪只眼睛觉着我跟丞相有什么问题?” 那是她叔!叔、叔、叔!这不胡扯吗? “他都抱你了,难道还能不负责?而且你全程戴着帷帽,他必然不是因为你的脸,才抱你的!”晴云有理有据。 商幼微揉了揉眉心,恨不得现在就有一根鞭子,把凳子给抽了:“你还说,他抱我不是因为你找那两个仆妇吗?说好的力气最大!” ...... 安怀仁听着商幼微和晴云你一言、我一语,眼睛瞪得像铜陵。 听了好一半天,安怀仁弱弱的插了句嘴:“三...三娘啊,丞相是什么情况?” 经安怀仁一提,商幼微扯回了被晴云带歪了的思绪,将晴云支到了一边,正了正脸色。 “啊,偶然遇到的。不过......说起这个,大哥,我今晚倒是察觉到了一点东西,正想与大哥提一提。” 瞧商幼微又正经起来,安怀仁立马按耐住了‘三妹与丞相不可说的二三事’的好奇心,坐了下来:“什么事?三娘你说。” “大哥的文章可有你自认一眼出众,便是丢在地上,也会让人觉着适应当下局势的惊艳之作?” 商幼微这一问,问得安怀仁脸颊泛红:“三娘......我也不是什么自诩非凡之才。不过,你若说当下局势,我倒的确有几篇看点。” “行!那大哥,你待会拿那几份草纸来我帮你挑挑。”商幼微点了个头,她大哥倒是谦虚了。 就她之前看下来,她大哥胸中笔墨,远瞻见解,只是差个由头,必然惊人。 安怀仁立即应了下来,却又不解:“三娘为何突然要这个,离士子评还有十天,我本还想准备更好的文章。” “那个你且准备着。但这个先拿来我用用。其实也无妨透露给大哥听,今日丞相遇刺了。” “啊?”安怀仁又再次瞪出了铜铃的眼睛。 商幼微伸手压了压。 “别惊讶!大哥你先听我说。遇刺是小,但是背后的门道却是大。我揣测丞相遇刺,他要拿这个大做文章。” “前朝天子留下诸多隐患,部分余党老耄固守不化、尸位素餐、迂腐无德。他想借此事把他们一网剿了,腾出位子来给有志的新一代年轻人。” 安怀仁闻言,有些难以置信,他虽未碰官场,却一直观察时事动向,墨辞的大名他自问比商幼微熟悉。 正是熟悉,便越发不解。 “你是说丞相遇刺,会大动干戈肃清朝堂,但并不是清除异己,而是为朝廷寻觅能人志士?但传言他不是挟天子的奸臣么?” 商幼微不屑道:“切!坊间传言有多少能信?坊间传言我还是个痴女呢。你信么?” 安怀仁顿时呸了一声:“信个屁。” 商幼微点了个头:“那就是了。丞相的格局,不是那些老东西看得到的。说句大不道的话,哪怕他要江山,首先也要稳江山。” “与其浪费时间跟不中用的老臣斡旋,他不如节约时间先把这江山给扶起来——先治国才能平天下。他需要的是治世之能臣。” 安怀仁一听,明白了,还是他目光短浅了。 “所以三娘的意思是,明天大动之后,谁最扎眼,谁有治世见解,谁便能受丞相青眼。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 “能不能让他看到尚且不能定论,但是只要能让同样知晓丞相用意的人看到,大哥还愁没人送你上士子评吗?” 先前商幼微没把稳这个时间的情况,如今一切清晰了,那她就有数了。 这个时代是乱世之始,丢掉那些蛀虫。 余下的——宁太尉、季少府、荀尚书等等,哪个不是风流人物? 气节、人品全都是一等一的,又岂会埋没安怀仁? 安怀仁顿时燃起了希望:“那我该如何让他们看到?” 商幼微淡淡一笑。 “兄长你先让我挑挑你的文章。再跟爹说,让他联系一下京城印刷坊的徐世伯,拜托他,连夜帮我赶制出两千份印稿来。” 亏得她家还真有这机遇。 安正徽州首富,与各家商会多有往来,连夜印刷个东西,倒也有这本事。 ...... 不过多时,安排已然妥当。 安怀仁将他的书稿都拿给了商幼微。 他实在没想到,商幼微这稍稍一看,大大小小的竟是能评得精辟,如天子亲面。 不一会儿,商幼微选中了其中一篇文章:“大哥,就是这个了。不过我可能得稍改几个字。” 见识了刚刚商幼微的点评,安怀仁想都没想:“三娘旦改无妨。” 商幼微勾了勾嘴角:“放心。不会改你文章大意,那是你的韬略。就是藏点东西进去,以防万一......” ------------ 第16章 阿叔杀人,渣夫背锅啦 翌日辰时。 皇宫前朝上,果然如商幼微猜测一般,正经历一场腥风血雨。 墨辞身穿一身黑红色朝服,未戴朝帽,只簪了一顶玄黑束髻冠,高高的站在天子一侧,平静地看着几名老臣被拖了下去。 最后剩一人的声音还在大殿上回荡:“奸贼!你胁迫天子!把控朝纲!名为渝臣,是为渝贼!人人得以诛之!” 眼瞧着渐渐安静下来的百官,墨辞仍旧将手揣在大袖里,侧身问了一下龙椅上九岁的少年:“陛下,臣有胁迫你吗?” 冕冠垂帘下,商绚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摇了摇头:“相叔,不曾。” “既是如此,那便是这帮人胡说八道了。”说着,墨辞转过身看向一众大臣,挥了挥手。 百官们见状,顿时都低下了头,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墨辞淡淡一笑:“众同僚也都听到了,刚刚那几个老臣吃着朝廷的俸禄,却搬弄是非,实在该死。可还有人同意他们的看法?” 见无人回应,墨辞直接开始点名:“董中书,你与昨夜行刺本官的主谋——秦长史家交好,他刚刚骂骂咧咧的走了。你不出来说两句?” 听到此处,大殿前排的中书令猛然跪了下来:“丞相!秦大人他们商量的事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 “知不知道,不是董大人说了算。”墨辞微抬下颌,语调显得语重心长。 中书令的双腿,顿时开始颤抖起来:“丞相明鉴,老臣年迈!实在没有这个心力!” 墨辞没有理会他的辩解,转眼扫了一圈,视线落到了谢韵的身上:“谢侯爷......” 听到这一声,谢韵打了个激灵,他怎么也没想到——墨辞会来点自己! 谢韵想不明白,微微站了出来:“丞相大人,老臣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啊?” “哦?昨夜行刺前,我偶见令郎,还以为这事......令郎回去与你说了。” 站在后排的谢凌霄闻言,猛地一顿,抬起头来看向前排的谢韵。 只见谢韵也侧头看向他,眼中又是火大、又是疑惑。 谢凌霄浑身一冷,回想昨晚的事,怎料到自己前脚一走,后脚墨辞就遇上了行刺的事。 这是怀疑行刺跟他有关系了? 谢凌霄忙站了出来,上前解释道:“丞相大人误会了,小臣昨日只是碰巧在役馆附近,与丞相大人作别后,小臣就离开了!” “你去那里做什么?!”不等墨辞说话,谢韵已然瞪了谢凌霄一眼,小声斥问道。 “我......”谢凌霄一时哑口,他总不能说他是去找儋王妃的吧。 一旦说了,他家的颜面顿时扫地。 谢韵见谢凌霄犹犹豫豫,更是着急:“事关我们家的安危,你快说啊!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小臣...小臣只是去处理一点私事。”谢凌霄实在无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他竟然觊觎王妃,想跟人藕断丝连。 墨辞闻言,却也没问,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见状,谢凌霄忙跪了下来,继续硬着头皮道:“丞相大人!这真的是小臣的个人私事。大人遇刺与谢家无关!” 然而,话音一落,还是一阵沉默。 谢凌霄冷汗涔涔,只见墨辞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一个个都说与自己无关,口说无凭,让本官如何相信?” 谢凌霄一惊,忙想再辩,却听墨辞散散道。 “既然这样。董大人、谢少将军,拿到大理寺去吧。等都找了证据,有没有关的,自然就知道了。” “丞相大人!” 墨辞不给谢凌霄再开口的机会,他一挥衣袖,又看了一眼文武百官。 “至于其他相关人等,皆停职查办。士子评之前,我要找出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 墨辞话落,一众兵士冲了进来,一连再次带走了多人。 谢凌霄也被拖了下去。 谢韵见状,急忙追到了殿门外,又气又急:“你到底怎么回事?那可是大理寺,不死也脱层皮!凌霄,快跟爹说实话!” 听到谢韵一问,谢凌霄震惊中反应过来:“爹!我真与此事无关......对了!安千佑!安千佑可以为我作证!她当时也在!” 墨辞瞥了一眼殿外,转身走到了龙椅前,对商绚拱了拱手:“陛下!散朝吧。” 商绚回过神来,猛然将小画书塞到了屁股下面:“啊,好。听相叔的。” ...... 片刻后,玄武大街,一座茶楼上,商幼微坐在包间里,桌前摆满了一沓手稿。 她一只手端着手稿细细斟酌着,一只手将茶端起来抿了两口。 只听不远处传来了人潮拥挤的声音,一排排车驾自前方皇宫的宣武门而出。 商幼微将视线从窗口落了出去,只见有大臣们坐着车,也有大臣们走着路。各个面色多姿,有兴奋的,也有愁眉苦脸的,总之议论纷纷。 “来了。”商幼微挑了挑眉,“看他们的样子,想必阿叔已经在朝堂上杀人诛心了。” 商幼微立即给扮成杂役的晴云,递了一个眼神:“好了,扬吧!” 晴云点了个头,顿时抓起手稿,走到了隔壁一间包房内,朝窗外一抛。 瞬时,白花花的手稿如漫天飞雨,片片洒向了来往的车驾中。 正还在回味刚刚朝中惊心动魄的大臣们,看到手稿,皆是一惊,抓住细看了一番,只见上面写着—— 《论史记诸朝倾颓之因,证才德以备之》。 这手稿当中,虽通篇都在讲如何从古人的错误中提升才德能力。 但眼尖的能臣,却能发现其中隐晦提到,党争弊端,应快刀斩乱麻清除那些愚昧老朽,注入新朝气象。 就在这时,其中一辆车驾中,荀会——荀尚书接过了车奴递进的手稿。 他细细一想,摸了摸微长的胡须:“这坊间中人竟然有人一语道破了丞相的心思,可见才思不凡呐。” 与荀会同乘一辆车驾的人,此时也拿了份手稿。 看了看,即刻问到:“兄长的意思,丞相今日杀人,主意不在杀人,而是捞人?” “若非如此,丞相不会让各大臣们都下去忙活,让大家救的救人、杀的‘杀人’,大家各凭本事。等到忙活得差不多了,位子腾干净了,士子评一来便可扶新的人才上位。” 荀会说着笑了笑,拉开了帘子,冲车奴喊了一声:“停车!” 车驾停下,荀会探出了头来:“可知是何处洒落的书稿?” 车奴答道:“小的听说,是静心茶苑楼上落下来的。” 荀会看了一眼自家的兄弟荀征:“走吧。你我先去拜会一下,丞相要的人才。” 荀征点了点头,走出了车驾,跟着荀会进到了静心茶苑。 然而来到楼上,进入包厢,却见包厢中空无一人,荀会看了一眼地上还残留的几张草纸,转身看向了小二。 “先前抛纸的人呢?” 小二忙道:“官爷,小人不知。这间包厢今日就没有订出去,也不知道谁跑进来乱丢一通!要不是楼下吵闹,我们还不知道呢!” 说着,小二晦气的吐了口唾沫:“真是的!这随随便便往街上洒纸,还往我们这儿洒。待会市令来了,污了街面,还得罚我们的钱。” 就在这时。 商幼微坐在隔壁的包厢,让晴云先跑了,自己还在看戏。 看着诸位大臣们收得都差不多了,喊了一声:“小二,结账。” ------------ 第17章 大哥的美好未来她都安排好了 听到商幼微的声音,小二立即笑嘻嘻的冲荀会二人拱了拱手:“两位官爷稍后,小的先去招呼一下隔壁那位娘子。” 说着,小二即刻跑到了隔壁包厢。 这隔壁包厢出手阔绰,今日来的时候便给了他两锭银两,特意交代—— 她嫌吵,不喜两旁有人声,所以小二立即把三间包厢都给空了出来。 此时,小二来到了商幼微跟前,好言好语:“小娘子要走了?” “嗯。”商幼微点了个头,戴上了帷帽,又拿出了两锭银两,“小二哥辛苦,这一锭茶钱,一锭便当茶楼辛苦钱吧。” “哎哟,娘子给的实在太多。若日后小娘子有什么知唤的,提前派人来,小的依旧给娘子腾出三间房来。” “有劳了。”商幼微招呼了仆妇,令人抬了撵,将她抬了出去。 出到门口时,商幼微便瞧见了荀氏兄弟二人,微微一顿。她都没想到,会直接把荀氏兄弟二人引来! 这荀氏兄弟二人,她商幼微可是知道的—— 长兄荀会四十岁,二弟荀征三十二岁,两人不仅才德兼备,这背后还有整个汝南门阀士族,家中嫡子女也是一等一的出挑。 她好像记得.....荀尚书家中有一嫡女,今芳二九,秀外慧中,跟她大哥安怀仁相差三岁。 她大哥先前病痛缠身不愿耽搁别人家的姑娘,至今尚未论亲...... 想到此处,商幼微立即冲两人礼貌地躬了躬身,先留了个印象。 兄弟两人瞧着陌生小姑娘跟自己打招呼,虽是诧异,但还是回敬了一番。 随即,荀征倒是性子偏急,便就开口问道:“小娘子留步,娘子可知先前隔壁是何人,扬这文章?” 商幼微淡淡一笑:“确实没大注意。不过想是某不得志之人,出仕无门,心灰意冷,便随手扬了。” 荀征看了看手中草纸:“怎会如此?这文章中饱含治世之道,若此子流落民间,当真可惜。如能能找到此人,我必当举荐!” “这位大人,想是缘份未至,寒门与士族之间到底有些沟壑,倒也不必遗憾。许是哪一天,这人就冒出来了。” “这......”打哪冒出来? 荀征原本还想在说,荀会却已然拉住:“小娘子说得对,看样子我兄弟二人还得等上一等。如此,便不打扰小娘子了。” 商幼微又躬了躬身,便就离开了。 见商幼微一走,荀会摸起了胡须笑了笑:“这小娘子话中有话。明说不知,却已经暗示我们此人就在寒门之中了。” 荀征点了点头:“我也像是回过味来了。”看了一眼小二手中的银锭。 那多一锭就是给待会市令来了罚款,清理街道用的。再加上她占了三个包厢。如此一想,分明刚刚洒纸的人就是她! 荀征有些纳闷,继续问道:“可她说的——冒出来是何意?” 荀会思量了一瞬:“你可留意着士子评一些报名寒门子弟。最近也就士子评这一件大事,如若我没猜错,她指的是这个。” ...... 出了茶馆不远处,已经换了身衣裳的晴云便在街角等着商幼微了。 唤了一辆车马,将商幼微给扶了上去。 一上车,晴云便立即道:“姑娘,我听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大公子的文章呢,咱公子算是出了名了。不过,姑娘为何不让公子署名?” 商幼微掀帘看了一眼街道。 “士子评在即,这个时候谁都想出风头,更有一些豪门想送自己的人上去。要让他们知道了大哥的名字,只怕会从中作梗,找个由头先把大哥给害了。” 晴云似乎明白了:“是了。我们家现在无权势,谁都得罪不起。真憋屈!只有等大公子一鸣惊人后,才不会被人欺负!” “憋屈倒也不至于,士族有士族的玩法,寒门也有寒门的打法。排兵布阵也不是每次都是占得优势。” 晴云眨了眨眼睛:“姑娘如今不仅开始练武了,还研究起兵法了?可我没瞧见房里有兵书啊。” “啊。兴许是我突然灵光乍现,脑袋里冒出了一堆兵法。” 商幼微摆了摆手,她自然不需要看书的啦~脑袋里塞满了诸子百书。 “那姑娘您的灵光可要多乍乍。”晴云应了一声,又问道,“可荀大人他们不是好人么?为什么姑娘也不透露给他们?” 商幼微一笑:“他们是好人。但三顾茅庐才香嘛。越好奇,等过后得到了,才越珍贵。而且,其实我藏了大哥的名字在文章中,普通人无法识别,但总有人能发现。” “这样的话,也不用担心有人冒名顶替大哥了......当然,但愿,也没人非要作这个死。” 说话间,车行到了安宅门口...... 商幼微刚被人抬了下来,便瞧见安怀仁等在了门口,匆匆走了过来:“三娘来了!” 瞧他着急的样,商幼微还以为是,安怀仁在担心她今日的举措,寻个结果,便道。 “大哥别急,今日之事一切稳妥,待草纸飞一飞,便给大哥飞上枝头......” 不等商幼微说完,安怀仁却忙给她做了一个噤音的手指,将她的帷帽又拉了拉:“嘘,侯府来人了。大哥的事稍后再说。” “侯府?”商幼微有些吃惊。 这谢凌霄又想闹什么幺蛾子?他可真是一日不消停! 都找家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妇女的大嗓门从门里传了过来,带着一丝轻慢:“安小娘回来了?夫人可在厅内等候多时了。” 商幼微抬眼望去,这人身穿上等仆妇装,脸上写满尖酸刻薄,她微微一想。哦,这人原是谢侯夫人身边的大嬷嬷——赵凤。 见商幼微不动声色,赵凤板起了脸:“安小娘才出府三日,竟是这般不安分,四处游逛,害夫人等着!你还如此怠慢?” “怎的,是我叫谢夫人来的么?”商幼微倒是被赵凤给说笑了,不痛不痒道。 赵凤闻言,顿时脸色更加难看:“你说什么?小小侧室,你竟然拿架子?” “笑话。我又没约谢夫人,她来找我,我不在,难道她不该等么?若是不想等,便是回去。说得就好像,我该你们似的。” “你!”赵凤一怒,立即走了过来。 安怀仁见状往前一栏:“赵嬷嬷,这是我安宅,你想做什么?!我三妹既已归家,便不是你配支使的。” 赵凤往后退了一步:“好好好!你们这群不知所谓的布衣!夫人亲自上门,你们竟是给脸不要脸。不管如何,快跟我进去!” 说完,赵凤压着火气,大步走了进去。 瞧着她自说自话的背影,商幼微慢悠悠的让人抬了起来:“这人是来搞笑的?” 安怀仁耸了耸肩:“倒是不必管她。只是我瞧今日谢侯夫人带着嫡三姑娘一起来,像是有什么大事,你小心对付。” “婆婆和小姑子一起来了?这是来打仗啊?” 商幼微略显新奇,拍了拍扶手:“行。待我去瞅瞅,到底是什么架势。” ------------ 第18章 全员都是唱戏好手 商幼微刚至厅堂便瞧见一个身着华贵的妇人,坐在前方主位,而安正却站在一旁,捏紧了拳头。 看此状态,商幼微皱了皱眉道:“爹,你站着做什么?” 瞧见商幼微来了,安正看了一眼端坐的妇人,他倒并非刻意站着,只是这侯府夫人一来就把上位给坐了,他没地方坐啊。 而听到商幼微如此说,谢夫人立即笑了起来,像是才想起来。 “是啊。安老板,坐着吧。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拘礼。” 说着,谢夫人随手一指,让人给安正抬了个座椅,视线落到了商幼微身上:“安娘回来了,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商幼微没有理她,看了一眼抬椅子的仆人:“等等,位置放哪呢?这是安家。你们是分不清主次了?” 话音一落,两名仆人看了看主位上的谢夫人,又看了看安正。 犹豫中,将椅子搬到了谢夫人一旁,放了下来。 谢夫人闻言,脸色一僵。 原本自安千佑要嫁入侯府,她就不喜。安千佑这张脸跟姬家娘子的脸很像,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心魔,怕儿子因这张脸乱了心智。 好在接触下来,安千佑实在好拿捏,连自己要给谢凌霄添个侍妾,与她同日进门,她都不敢说半个“不”字。 而且前两日,还听闻谢凌霄将安千佑给赶走了,想是安千佑实在是又蠢又懦弱。 可如今,竟是毫无怯意地指桑骂槐——听似是骂仆从,分明是骂她! 不等谢夫人说话,她一旁的女娘已经站了出来,不过却没听懂安千佑的意思,只是大声叫嚣。 “安千佑!你嫁给我哥,不好生待着,成天乱跑,让我娘在这等半天,你也不来磕头认错?反倒我娘在跟你说话,你还没听见!” 商幼微瞥了一眼那娇蛮的女娘,正是谢凌霄的亲妹——谢玉婷,侯府的嫡小姐。 平日里被谢家惯坏了,脑子不大好,嗓音也是极大。 总是老远看到安千佑就大叫,让当时还没过门的安千佑,给她买这买那。 “我没聋。”商幼微淡淡一应,懒得理她,只眼看着安正坐了下来,才道,“既是谢夫人找我说话,有什么事便说吧。” 一听商幼微如此生疏的称呼,谢夫人又是一愣,便听赵嬷嬷在一旁告嘴:“夫人,老奴先前就说,这安小娘是要与我们生分了。” 谢夫人嗔了赵嬷嬷一眼:“你住嘴!” 虽说她是拿乔,但也得分时候,如今观安千佑的态度,像是不大好说话了。 谢夫人说着,望向商幼微笑得温和:“安娘。先前只令你叫夫人,实在是因为规矩所限。如今,你都嫁入侯府多日了,有的规矩不必讲究,随凌霄唤我‘娘’,也不是不可以。” “不必了。谢夫人有事说事。” 闻言,谢玉婷再一次蹦了出来:“安千佑,你什么意思?!我娘给你这么大的殊荣,你还下不了台了?” 商幼微淡淡一笑:“三娘子。这台子你是把它搬来,还是搬走,与我无甚关系。你要喜欢,自己搬着便是,无需跟我知会。” “你!”谢玉婷气得一跺脚,“真是抬举你了!你是忘了当初你如何痴缠我哥的?贱民!你信不信等我哥出来......” 出来? 商幼微耳朵动了动,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们来的意思,谢凌霄出事了? 就在这时,谢夫人已然打断了谢玉婷的话:“玉婷!怎么跟你嫂子说话的!我就不该带你出来,赶快跟安娘道歉!” 谢玉婷难以置信,看向谢夫人:“娘?你说什么,我跟她道歉?” “怎么不可以?平日里,安娘给你买了这么多东西,你们妯娌关系如此亲近。如今你冒犯了她,就该道歉!” “我不!”谢玉婷更加发浑,“她凭什么?” “凭她是你嫂子。” “她又不是正妻!不过一个侧室!说好听点是侧室,说白了就是个妾!” “住嘴!侧室怎么了?你哥又没正妻,要抬安娘就是一句话的事。” 商幼微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有插嘴的意思。 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婆婆小姑子一块来,原来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来了。只不过谢玉婷没脑子是真唱,而谢夫人是假唱。 见吵得差不多了,谢夫人一句话堵住了谢玉婷的嘴:“好了。不懂事!你现在就出去给我反省去。我跟你嫂子说事,没你的份。” 谢玉婷闻言,瞪了商幼微一眼,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商幼微瞧着谢玉婷离开的背影,淡淡道:“谢夫人,这戏也唱玩了。说吧,到底什么事?再这么装下去,我就不想听了。” 谢夫人再次凝起了神,这安千佑何时这么厉害了? 不过,她还在装傻:“安娘说的什么话。是小妮子不懂规矩。不知咱们一家人,怎可说出两家话来。” 说着,谢夫人也不再遮掩,生怕安千佑真的来个翻脸不认人。 忙问道:“要说事,的确有事。安娘昨日可是去过儋州王役馆别院?可有见到凌霄?” “哦。去过。见到了。”商幼微不动声色道。 话音一落,安正急了:“什么,你去见谢凌霄了?” 昨晚安正只听商幼微去了别院,却也没听商幼微提起别院见闻。虽然安怀仁倒是知道些,却担心他听了心脏受不了,没与他说。 商幼微压了压手:“爹。别急。我不是去见他的。只是碰巧见到,而且还看到一些秘、闻~” 听到商幼微意有所指,谢夫人立即明了了。 果然,她那该死的儿子去找姬舜音了! 先前谢侯爷下朝后,跟她说了谢凌霄的事,听闻谢凌霄在役馆附近出没,被当成了刺客。 这谢侯爷成日里只知道仕途,不管家中大小琐事,不知道谢凌霄对姬舜音念念不忘,她这个做娘的却清楚得很!一说便猜到了。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问题的时候,关键是把她儿子给捞出来。 于是,谢夫人压了压心境,好言好语道:“既是安娘知道了,娘也不瞒你。那混账东西先前是瞎了眼,安娘别往心里去。” “那个女人早就嫁了旁人,哪怕日后被休了,也不可能进我们家的门。安娘放心,有娘作主,你就是世子夫人。” 安正虽然没听懂两人在说什么女人的话题,但是听到后面,有些听不下去了。 尤其担心自家闺女再被蛊惑,直接插了句嘴:“什么世子夫人,谢夫人先别论。那谢凌霄到底怎么了?” 谢夫人抿了抿唇,眼瞧安家油盐不进,索性抹了把眼泪,再次拉低了身份。 “亲家有所不知。昨日丞相遇刺,凌霄就在附近,被怀疑是刺客同伙。他虽清白,却无人作证。这不安娘也在,全然可以替凌霄说明。” 说着,谢夫人哭得更加卖力:“亲家,你也是做父母的。如今凌霄已被拿入大理寺,我这心一想到他在里面受苦,就疼得受不了。” 有道是,女人的眼泪,男人的温柔冢。 安正脸色微微一变。 随即,跟着哭了起来:“谢夫人说得对......” “老夫一想到我家闺女在贵府受的苦,也疼得受不了!” 谢夫人哭泣声停了停,这怎么跟预想的不太一样??? ------------ 第19章 可别让谢夫人闲着 看到安正这么一出,商幼微缓缓给安正递出了一个大拇指。 没想到啊!平常看她爹挺憨厚的,但不愧是生意人,竟是贼精贼精的,一点不受谢夫人的眼泪攻势。 原本,谢夫人提到什么她亲娘被休,她已经炸毛了,还想怼一句。却被安正截了胡,不过倒是截得好。 如今她跟她亲娘的关系只有她自己知道,表现太过也是容易引发事端的。 这会儿,谢夫人听到安正的话,吸了吸鼻涕,见软的不成,便来硬的。 “亲家公,我知道我那儿子混账,是薄待了安娘些。可咱们到底是一家人,若凌霄出了事,安娘哪有偏安的道理。” 这话倒是戳到了安正的软肋上。 是了,谢凌霄那东西倒是无所谓,万一牵连到他闺女,如何是好? 安正忙想作声,却见安怀仁走到了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看商幼微。 只见商幼微不急不徐:“谢夫人多虑了。如今我被谢郎君赶回来,跟他已无甚关系。虽然还有一纸契书,但说到底,我也只是个侧室。” “届时不管谢郎君是斩首,还是流放。我顶多是给发卖了。我家也有些银两,再把我赎出来倒也不难。” 谢夫人闻言,率先绷不住了,也不管她后一句说的是什么死磕的话,脑海里只剩下斩首、流放二字。 她猛地一拍椅子坐了起来:“安千佑!你咒我儿?!” “我在与谢夫人陈述事实。谢凌霄可是刺杀丞相,你当时处置一个侧室,跪个冰?” 谢夫人视线落到商幼微的腿上:“不就是跪个冰么?那可是我儿的命!我竟没看出来,你这般无情!” 就在这时,门外一名仆从来报:“三娘子。大夫来了,该看腿了。” 商幼微闻言一笑:“瞧。谢夫人,我这腿也是不大好。本想有点情,走过去送谢郎君最后一程。怕是不能够了。” “你!你说什么最后一程!”谢夫人听着,直接快要晕倒过去。 只听商幼微摆了摆手:“好了。谢夫人赶紧去忙活吧,别在我家浪费时间了。我要看腿了。来人,送客!” “好好好!安千佑,我不求你。我就不信,我谢家如此人脉,还没办法救二郎!”说完,谢夫人大步便走了出去。 ...... 片刻后,商幼微来到偏堂,冲陈太医打了个招呼:“抱歉,陈太医,让你久等了。先前那谢侯夫人来了,耽搁了些时间。” 陈太医闻言,放下了药箱,拿出了针疗:“无妨。只是你都已经归家了,她们还来找你做什么?” 实话实说,陈太医这人虽然板正,但对商幼微的八卦倒是挺有兴趣的。 毕竟他可是商幼微回家的关键人物! 商幼微也当闲聊,道:“那谢凌霄被当作了刺杀丞相的同伙,偏巧当时我也在场,所以想让我作证,保他一保。” 陈太医顿时了然,前朝的事,他虽是内臣,却也有耳闻。毕竟这么大的动静,好一场血雨腥风。 不过他还是有些惊讶:“没想到竟然这么巧。说来奇怪,谢家一直奸猾,谁有权巴结谁,怎么会冒犯丞相?难不成真参与了?” “给他谢家一百个胆,也不敢。我也奇怪这事呢,丞相为何要动谢家?” 经陈太医一提,商幼微回想起来,她刚刚得之谢凌霄也受牵连时,也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她比陈太医更知道墨辞背后的用意,可怎么着,也牵扯不上谢家。 这谢家到底有些根基,军侯世家,对于墨辞而言如今尚可一用,完全没必要动他家。 难不成,墨辞看出了谢家的反意? 那也不对! 谢家生出野心,是在她亲爹和墨辞死后,才浮现。如今的谢家还不成气候,墨辞动他家完全是吃饱了撑了。 而且,还只是动谢凌霄? 陈太医将银针扎在了商幼微腿上,他对于商幼微以外的八卦倒是不怎么感兴趣。 转而道:“那三娘子与谢夫人如何说的?” “我把她赶走了。” 陈太医微微一顿:“为何?我以为三娘子会正好借此事,跟她们谈条件?” 陈太医说的是。 不管墨辞此举是何用意,对她而言,正是瞌睡来了,碰上枕头。 她完全可以借这件事,跟她家摆明了拿到婚契,从此以后,她便不再受这一纸婚契约束,想做什么便更方便了。 商幼微点了点头:“是要谈。不过,现在还不够。既然这送上门来了,便就不是拿一纸休书这般简单了。所以,先吊一会再说。” 闻言,陈太医懂了:“三娘子可真是个谈判高手。等她们走投无路再来登门,就是你说东,她们不敢往西了。” “正是。”商幼微眉梢微挑,论拿捏人心,她皇帝陛下可是极懂的。 陈太医还是担忧道:“可万一,谢家真有门道......” “这条路行不通。如今之势,朝中人人自危。谁都想把自己摘干净。毕竟能懂丞相心思的还是少数人,而那少数人不屑与谢家为舞。是谢夫人没看清时事,而我想要的就是谢夫人去碰碰壁。” 陈太医咽了口唾沫:“亏得我跟三娘子是同一阵营,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商幼微顿时露出了她娇俏的一面:“胡说!陈太医可是好大夫,我才不舍得算计呢。” 她说的是实话。 前世她劳心太过,患了头风病,一旦遇着烦心事就会头疼难耐,那时她便想着,自己要是有个好大夫就好了。 可惜,乱世萧索,她手握千军万马,却是找不出一个有能力的大夫,委实遗憾。 不过,既是她的人,她当再用一用:“对了。说起来,有件事还想劳烦陈太医。” “三娘子又在想什么招了?” “我想这几日,请陈太医去大理寺走一遭,帮我看看谢凌霄。顺道......拿一件他的血衣出来,送到侯府,给谢夫人。” 但凡进了大理寺,除非有特别交代,否则,那鞭刑必然会挨的。当初谢凌霄多狠,大理寺的人只会更狠。 这几鞭子下去,还不把还未上过战场的少将军打得皮开肉绽? 陈太医瞪大了眼睛:“三娘这一招当真狠毒。” “虽狠,却是有用。谢夫人现在大约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虽然我给她打了预防针,但她贵妇当久了,不知疾苦,是时候让她知道了。” 商幼微记得,前世谢夫人是寿终正寝。因她内宅手段不错,随手便逼死了好几个谢凌霄找来的替身。 是了!后期的谢凌霄已然疯魔,她娘的周边收集了七八个,有的只是眼睛像,有的只是鼻子像,他可都要,又被谢夫人一一逼死。 可惜,等她杀入谢家时,谢夫人已经安然离世,还冠了个一品诰命的名号。 这一世,也别让她闲着了。 陈太医点了点头:“行!就算没有血,我也帮三娘子多抹点上去。” 他其实也挺看不上谢夫人的,谢侯爷有两名小妾,怀孕之后,谢夫人便让他帮忙暗中打胎。 他不乐意,谢夫人就没事总装病,大晚上的让他白跑! 商幼微跟陈太医算是更加达成了共识。 便听商幼微道:“有劳陈太医了。” ------------ 第20章 抱都抱了,得负责呀! 入夜。 丞相府宅内。 一名谋士正在厅堂端详着一份手稿,大为赞叹。 “妙极!妙极!此子当是可塑之才。只是,此子在这个时候出风头,难道已经猜到丞相的用意了?” 墨辞斜依在矮塌上,将另一份手稿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 今日这千份的手稿,传遍了六街八巷,想要不落到他手里都难。 他眉梢浅挑:“许嘉,你也觉得他还不错?” “是不错。丞相正是用人之际,此子文章见解当属中上,可招之。不过按照丞相惜才的心性,却不动声色,莫不是丞相已知此子是谁了?” 闻言,墨辞拿起了手稿,神色微转:“你不如用‘商羽’韵律再读一遍。” 所谓商羽,是古谱曲调,一共三个韵节,最后一个字是重音。只是这曲调高深,显少有人唱读,非喜欢此调者,便不会注意。 偏巧,墨辞蛮喜欢。 许嘉一听,更加新奇,细细一读,猛然得出了三个字:“安、怀、仁?此子竟用音律,将名字藏于文章之中!” 说到这里,自诩天赋盛高的许嘉不由得站了起来。 这许嘉是墨辞的谋士,并没有在宫中谋一官半职,用他的话说,除了丞相外,其他人不配他出一计。所以,他只做丞相府的幕僚。 然,许嘉不知,前世墨辞死后,他又做了另一个人的幕僚。 如今他难得的激动起来:“如此妙人?我许嘉倒是想拜会一二。丞相不去寻来?” “不着急。既是不愿露面,便是别有用意,等他自己慢慢浮出来吧。” 墨辞说着,微微停了停:“不过,这写文的是一人,出此法藏名的又是另一人。” “倒的确。文章者虽韬略出众,但不像是有八百个心眼子之人。看丞相这般,心中可是有数了?” 墨辞不做言语,视线落到了——那个“安”字上。 沉吟了一瞬,转而问到:“今日午后,那些大臣们都在忙些什么?” 许嘉闻言,从袖里抽出了一张名单:“自然是各忙各的。老匹夫们不足道矣,不过的确有几个小辈,各显神通,论才干,是可一用。” 墨辞接过名单,粗略一扫:“再继续等等吧。明日施施压,给他们更着急一点。人只有最急之时,才会全然暴露。” “明白。”许嘉收了名单,随即又道。 “说来,有一家的举动,我倒是奇怪。那谢家回去之后,第一时间竟是去找她家赶出门的侧室。也不知那侧室有何不同?” 墨辞闻言,折起了桌上的草纸,静静听着许嘉疑惑:“而且,丞相你动谢家,许嘉当真没看明白。” 说话间,那张草纸已经被墨辞放进了衣襟,他淡淡一笑,回了一句—— “动谢家。倒真的......是我个人的私事。” “啊?”许嘉不明所以。 然,却见墨辞挥了挥手:“好了。夜黑人静,小心闲逛碰上坏人,回去吧。天问,天诚,护送许谋士回去。” 许嘉一脸问号,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随即,也只好告辞了墨辞,跟着两个护卫走出了院子。 瞧许嘉一筹莫展,天问好心安慰道:“许高士,就别纠结了。丞相动谢家,自有丞相的用意,想不通也正常。” “不可能啊。我与丞相相交多年,丞相的心思虽我不能猜全,十之八九还是有的。” 听到此处,天诚摆弄着镜子,笑了一声:“那是许高士想的方向不对。” “哼!瞧把你能的。你能猜着?”天问冷脸瞥了天诚一眼。 天诚塞回了镜子,特别显摆:“那当然......抱都抱了,得负责呀!” “什么意思?”天问抓了抓不太灵光的脑袋,“你一天就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对了,昨晚我起夜怎不见你,你去哪了?” 天诚更加得意,捞出了许多竹简画像:“我可是校事府少府,自然是帮丞相忙事情,调查一个人~~~” 天问一手要去拽,天诚将画像装回了自己衣襟,又道:“这可是今天正事的,要归档。昨晚的,全在丞相那了!” ...... 次日巳时。 商幼微还慢悠悠的在加吃着,安正特意从徽州老家叫来的厨子,做的小馄饨。 虽然她不是徽州人,但不得不说,味道不错。 刚吃到一半,安怀仁便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气都不带大喘一下:“三娘!三娘!快走,去西城门看热闹去。” 瞧着安怀仁红润的气色:“大哥,你这是不是陈大夫给你调养太好了?再过几天,都可以上房揭瓦了。” 安怀仁面色一红:“倒不是药吃的好。我发现是陈大夫给我那套拳戏不错,我早上练练,晚上练练,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是不是还能再活五百年?” “好了,三娘,亏你的福!你就别调笑哥了。吃完没。我带你出去,今天大理寺的人在西城门宣布昨日刺客事件的最新诏令了。” “咦!那得去看看!”商幼微闻言,顿时两口吃完了四个馄饨,让人拿出了撵,跟着安怀仁一块出了门。 片刻后。 来到西城门时,附近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商幼微被人抬着,坐的较高,倒不用跟人挤,便能看到西城门上挂四个木栏杆做的箱子。 只是,木栏杆中用布遮挡了一半里面的画面,看不太清。 而箱子下站着大理寺的兵,其中一名兵头,正大声说着诏令。 “奉天子谕,丞相口令,朝中贼党以秦长史为首,实为前朝余孽,暗中谋划刺杀我大渝丞相,撺掇朝纲,今已斩首示众!” 说话间,一阵风起,吹动了箱中的布匹,只见一颗人头在箱中若隐若现,吓得在场多人惊声尖叫起来。 商幼微见状倒是没太大反应,她上一世杀人的场面见多了,这一幕相比后来的乱世,可是轻松的了。 故而,她只喃喃了两句:“阿叔这次倒是下了狠手。” “当年见他时,他已毒根深重,却对三军将士以礼相待,还把我拉弓来着。没想到,他身子骨硬朗的时候,竟这般杀伐绝决。” 不一会儿,在场的人也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那不是上一任天子皇后的兄长吗?秦国舅?” “就是就是。还有另外一个,我看着像是一品大司马的侄子!” “墨丞相真的是谁都敢杀啊?”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刚说到此处,又听前方的大嗓门瞥了一眼众人,像是谁的账也不买似的,又大声说道。 “除此四人外,还有若干参与此事之人。丞相有令,七日后,若无证据洗脱罪行,以下人等皆一律斩首!” 说着,大嗓门拉开了一张名单,一一叫出了名字: “董坷、王表、刘章、郑裕、谭......谢恒......” 听到此处,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啸:“啊!我儿!” 随即人群中一阵骚动,人群中一名贵妇晕倒了下去,而身旁的几人乱作了一团:“娘!娘,你可振作点啊!” “哎哟,夫人。快快快!你们快来帮忙呀!” 商幼微寻声看去,正看到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谢家人慌忙要将晕倒之人抬走,而躺倒的便是那谢夫人。 ------------ 第21章 大哥,缘份未到 由于谢家的骚乱,让人群也开始变得胡乱拥挤,安怀仁护在商幼微身旁。 忽地,一个姑娘被人挤得猛然往后一靠,狠狠地踩了安怀仁一脚。 安怀仁疼得掐了商幼微一抓,商幼微掀帘一看——这凑近的姑娘......好生秀外慧中!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了呼喊的声音,竟是荀会:“嫣儿?嫣儿你在哪?” 只听这位踩了脚的姑娘,是又急着应那边的招呼,又急着跟安怀仁道歉:“我在这,爹!......这位郎君,实在对不住!” “无碍。娘子无事吧?”听到姑娘和风细雨的声音,安怀仁立即应道。 转瞬抬眸看去,眼中便是姑娘端的温润大方的面颊。 姑娘视线也落了上来,视线碰到了一块,她顿时面色一红:“无事。郎君无事吧?” 商幼微揉了揉眉心,瞧着两人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左右只两句话,稍稍打了个岔:“你俩可以聊点别的,留个姓名之类的......” 经商幼微一提,安怀仁耳畔挂起了红,忙低头下去:“娘子,小生失礼。” 咦~~~商幼微挑了挑眉,这都看对眼了,最后却来个失礼,不争气! 本来,她还想着以后给安怀仁拉拉线。没想到,上天先把这线拉了。 商幼微刚刚便听见了荀会的声音,再结合小娘子的答应,便顿时明了到,这可不就是她相中的大嫂——荀紫嫣么? 就在这时,荀会已经从人群外的马车走了下来,来到了几人附近。 瞧了瞧自己闺女无大碍,问候了还在羞赧的荀紫嫣,随即,转头看向了安家兄妹。 安怀仁他倒不认识,但这商幼微的帷帽,他还是熟悉:“小娘子,也在这附近听消息?” “左右无事,过来看看。大人安好。”商幼微让仆妇将自己的坐撵放到了地上,礼貌一揖。 荀会见状也拱了拱手,他昨日便瞧见这小娘子腿脚不利,当真可惜了。 想着,荀会又看向了商幼微身旁的安怀仁,还没等问,便听安怀仁也是端着文雅的态度,与荀会作了个礼:“大人。” 荀会打量起了安怀仁,瞧着小子倒是仪表堂堂,气质不错! 这时,商幼微立马补充道:“这是家兄,安家大郎,安怀仁......” 安、怀、仁......荀会再次细细打量起了安怀仁,昨日的文章,他观摩了四遍,算是读出了点门道。如今见到,顿时哈哈一笑。 “安大公子,年少有为,一表人才。”荀会没有点破,只是满意地抹了抹胡须。 安怀仁微微一顿,虽是不解荀会的言外之意,但他也不能傻乎乎地问一句——大人何意? 转了个弯,安怀仁不骄不躁:“大人,谬赞了。” 这一听之下,荀会更满意了。而再注意到他闺女的眼色,荀会不由品了品。 而明明挺和谐的一幕,却在这时,一个声音从炸呼呼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安千佑!你还敢在这里出现?!” 商幼微不由摸了摸耳朵,这声音她倒是记忆犹新,正是谢玉婷。 想是刚刚送谢夫人离开时,她倒是眼尖,发现了自己。 商幼微端正了坐姿:“怎么,这条街是你家的,我不能来?” “安千佑!你还要不要点脸?如今我哥落难,你非但不救,不知与我哥共苦,还在一旁看笑话!连我娘都给你气病了!” “谢三娘,你是被你家获罪给吓懵了么?谢夫人气血不畅,晕倒与我何干?” “若非你不肯帮我哥作证,还将我娘拒之门外,我娘又怎会晕倒?!就是你。安千佑!你个贱妾,你不得好死!” 谢玉婷说话间,便要上手去抓商幼微。 安怀仁立即准备上前拦住,却感觉商幼微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大哥,别动。她都送上门来了,便让她。” 若换做之前的三娘,他必然是不放心的。 但如今,他只想谢三娘别被他三妹给玩坏了。 安怀仁闻言,立马让了开。就在谢玉婷扑上来的瞬间,商幼微猛然撑住坐撵的扶手,往外一翻,像是被谢玉婷一推摔了出去。 这时,一旁的荀会看不过去了。 他本就对安家兄妹有好感,如今看到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泼妇,这般欺负一个双腿都不能站的弱女。 他立即叫了自己的随从,喝止道:“这位小娘住手!” 在一众人的围挡下,谢玉婷只好停了下来,大约也是气急了,直接骂道:“哪里来的老匹夫!干你什么事?!” 荀会大约第一次被人如此羞骂,微微一愣:“这位小娘何府中人,竟是此般教养?” 被荀会一问,谢玉婷这才仔细看看。 荀会未穿朝服,但气度涵养一眼便能看出,再看荀会的车驾,那可是御赐的金鹤贤鸣图案。 哪怕谢玉婷再无知,也识得眼前这位“老匹夫”恐怕是朝廷重臣。 谢玉婷收了收骄横的脾气,瞪了一眼商幼微:“好啊。我说是你最近怎么敢这么目中无人,原是攀了高枝,有了靠山!” 商幼微着人将自己扶回撵上,先微微掀帘看了眼荀会,只见荀会听到这一句,脸色已然不适。 不过,她倒知道荀会坦荡。 这一气,气得是谢玉婷说话没有分寸。只是碍于君子之风,又是年长,不与她争辩。 商幼微淡淡一笑:“谢三娘,有空在此处逞威风,还不去照顾好谢夫人。” 见商幼微不待见自己,谢玉婷想发作却碍于荀会在场,不好发作。只得一跺脚,撂下一句:“安千佑。你给我等着。” 商幼微勾起了嘴角,就怕你不说这句呢。 谢玉婷一走,商幼微冲荀会致了声歉,先声夺人:“是我之失,连累大人了。” 荀会闻言,原本还有些芥蒂,这会儿倒是只徒留对谢玉婷的不满了:“非小娘子之失,只是这家人教女无方,小娘子还是少与其往来较好。” “谢大人提点。” 荀会点了个头,叫上了荀紫嫣,便带其回了车中。 只见荀紫嫣走的时候,小心翼翼侧头看了一眼安怀仁。 安怀仁顿了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商幼微一把抓住:“大哥。缘份未至,不着急。” 安怀仁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本布衣,原本就不奢望。如今谢三娘一闹,想必这位大人对我们家已心生芥蒂,不齿与我们这种街头市井、纷乱家中往来了。” “哟,大哥这话我可不爱听。说得就好像是我的不是,若非我跟谢家纠缠,哪来这么多糟粕事。” 安怀仁闻言,忙摆了摆手:“三娘,你知道哥不是这个意思!是哥嘴笨了,都是那谢三娘不好,关你什么事?” “这不就对了!”商幼微笑了笑。 “个人心中自有清明,荀大人何尝不是如此想的呢。我说的缘份未到,只是说你们这短短一面时间太短了,哪有这么多一见钟情?” “那是你自己没遇着,休羡慕别人。” 商幼微顿时掀帘瞪了安怀仁一眼:“行了。你现在身体好了,都可以贫了。” 这打趣的差不多,商幼微也没再继续,转而看了一眼街道,浅笑道:“不说这事了,先忙正事。” “还有什么正事?”安怀仁也止住了跟商幼微打趣的话匣,正经道。 “你以为谢三娘就这么善罢甘休了?刚刚只是开场罢了。” 说完,商幼微拉下了垂帘:“大哥,你把家丁都遣散回去吧。咱俩难得出来,不如就逛逛。” 不一会儿。 商幼微被两名仆妇抬着,领着安怀仁一路逛着,但却是不走大路,总往僻静巷子里钻,但走的路线却好似很有章法。 钻了片刻,安怀仁不由问道:“三娘,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商幼微耸了耸肩:“唔......学以致用吧。” 正说着,突然瞧见,巷口一时间窜进了几名蒙面大汉,手中抬着木棍铁锹,冲了过来:“贱人!今日打不死你!” ------------ 第22章 谢家真是多灾多难 商幼微见状,拉了安怀仁一把:“走,大哥,往侧巷那边走。你跑得快些,跑出去就喊杀人了。” 安怀仁闻言,也不犹豫,转身就跑。 他家三娘既是心中有数,他就不能在这里来一个‘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的拖后腿操作了。 “杀人啦!杀人啦!”安怀仁一边喊一边跑,这刚转进侧巷没几步,就听到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随即便是音色雄厚的声音传来:“何处闹事?” 安怀仁仔细一看,这身铠甲装扮正是京兆衙门下属的,专管街道巡防的金吾卫! “官爷!救命啊!”安怀仁顿时明白了—— 前天刚出了刺杀的事,现在各衙门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巡逻甚密。 刚刚三娘带着他这三绕两绕的,看似走在走僻静小巷,实则全是在京兆衙门的监察范围内。 尤其此处的街道设计尤为精巧。小巷跟京兆衙门,看似隔着几条街,实则背对背,中间只有一条暗渠。 这时,那几个蒙面的莽汉听到官兵的声音,吓得一愣,还没追到商幼微跟前,转身就跑。 商幼微瞧着他们蒙面的造型,淡淡道:“看样子还是不蠢,知道打点无关之人。不过只要出手了,便就跑不了了。” 正说到此处,蒙面人已然被金吾卫的追赶而去,分散而逃。 然而,这巷中地形复杂,有两人竟是跑进了死胡同,被抓了个正着。 安怀仁赶回了商幼微身旁,不由道:“这里的地形这么复杂,亏得三娘你识路,倒给歹人都绕糊涂了。不过,这里的路,三娘如何识得的?” “这几日出来乱窜,走过一回。”商幼微倒是没觉着有什么,散散回了一句。 然而,她这么一说,安怀仁更纳闷了:“走过一遍就记住了?三娘记性这么好?” 若是大路便罢了,如此复杂的小巷,看起来又十分相似,仿如迷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记得如此清楚的。 商幼微缓缓一顿,对了,她差点忘了,她大哥可不晓得她除听力甚好以外,还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 随即,商幼微找了个说辞:“许是我与这几条街有缘。” 安怀仁:“......” 片刻后。 京兆衙门内,两名莽汉倒是拿人钱财,替人保密,不管府曹掾如何问,都不肯供出雇佣他们当街行凶的是谁。 无奈,府曹掾看向状告人商幼微:“小娘子,你可有什么仇家?” 商幼微杵起了下巴,斟酌道:“仇家我倒不记得曾有。不过,今日确实与人发生过些口角。” “哦。”府曹掾一听,顿时清楚了。 这事倒是好判,如此一说不就是口角之后,对方气愤不过买凶伤人嘛。那把人拿来,该罚罚,该打打,该关关。 于是,府曹掾立即上座,抬出了笔墨,问道:“那小娘子可知此人是何人?” “谢军侯府,谢家三娘,谢玉婷。” 府曹掾下笔的手猛然一停,侯府家的贵女? 他脸色一黑,抬头又看向商幼微:“小娘子可不要胡言,你确定是谢侯府家的小姐?莫不是认错了吧。” 商幼微点了点头,笑道:“官爷若是不信,可请荀会荀尚书来,一问便知。” 谁?怎么又扯到荀尚书了?! 他不由打量起了商幼微,这小娘子怎么看,都只是寻常商贾家的女儿,一布衣百姓,竟接连牵扯出如此高门。 这事他可做不了主! 想到此处,府曹掾立即站起了身:“好了!事情我知道了!你在此处稍后。” 说完,府曹掾便匆匆往后院而去,直接把事告到了京兆尹萧盛的耳中...... 萧盛一听,顿时愁容满面:“现在朝廷上下,风声鹤唳,这谢三娘是疯了吗?偏挑这个节骨眼雇凶伤人,还是当街!” 府曹掾:“关键是证人还是荀尚书,大人您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做不到啊。” “晦气!真晦气!一边是肱骨重臣,一边是侯门嫡女,我哪边都不好得罪。” 萧盛思量之下,想了想:“你这样,去把荀尚书请来,看看荀尚书的态度。若是荀尚书肯出面......那就去侯府把谢三娘拘来吧!” 府曹掾闻言,顿时心惊:“大人真要动侯府小姐?” “也不是一定要动。先拘来再说,等过了这段时间,风声过了再看情况。毕竟光天化日下,我们若是没个反应,倒还无法交代。” “明白了!”府曹掾闻言,顿时就带了人出去,一处去了荀府,一处去了谢府。 商幼微端坐在大堂之上,正与安怀仁窃窃耳语。 “三娘,上回你说让我别去谢家吵,否则被打一顿都没办法告到京兆衙门,须得天时地利人和。今天可算是了?” “算是吧。”商幼微回道。 安怀仁点了点头,学到了:“现在就等着谢三娘被抓到京兆衙门了,也让她老实一些。” “唔......”商幼微此时倒没完全安下心来,还有一丝犹豫。 见状安怀仁即刻问道:“怎么了?三娘还觉得哪里不妥。” 商幼微摇了摇头:“倒也没什么。只不过京兆尹萧盛要如何处置,还得看荀尚书的态度。” “三娘是担心荀尚书不愿出面?” “嗯,毕竟我们有利用荀尚书之嫌,他怎会不知。荀尚书端正高洁,最忌与市井污浊往来。不过......” 不等商幼微说完,大堂外已然传来了脚步声,只听一声清晰的宣喊:“荀大人到!” 商幼微回头看去,只见荀会一步步走了进来,长袍随身轻摆,身影清明。 商幼微一笑——不过,荀尚书乐于助人,坚守真理。 待荀会来了之后,谢玉婷很快便被京兆府的人抓了过来,在大堂上又吵又闹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被押进了京兆府的大牢。 这场突发事件,很快就从京兆府传了出去。 商幼微写了供诉后,没多久便同荀会一起出了门。 荀会出门时,全程没发一语,只到门口叫了马车,才跟商幼微和安怀仁作别了一声:“安大郎、三娘,若是无事,老夫便先走了。” 商幼微见状,犹豫着叫停了荀会。 “大人是君子,委屈大人参此市井闹剧了。只是我安家如今无依无仗,卑鄙之下,借大人口供一用,还请包涵。” 荀会闻言,脚步一顿:“安三娘此话严重了。” “非也。小女敬重荀尚书,担心大人因污浊而颓心,故而有此一说。” 说话间,商幼微抬起了双手,冲荀会作了一个大礼:“此世间乱道未止,匡扶社稷,还须仰仗诸君!” 荀会猛地瞪大了双眼,一时间竟有一丝乱臣之心,仿佛看到了天子的气度。 他忙上前虚扶了一把:“女娘!荀某今日此举无愧于心。” 商幼微直起了身,点了点头,作别了荀会。 前世,她久闻荀尚书大名,可惜未能相交。后听闻谢家祸国,年近六十的荀尚书,当时应该叫荀司徒了,血溅了昭华殿,委实可惜。 ...... 同一时刻,谢夫人从昏阙中醒来。 刚一醒来,便听赵嬷嬷哭得撕心裂肺:“夫人!三姑娘被拿到京兆府去了!” 谢夫人一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玉婷又是出的什么事?” “她气愤姓安的那个小贱人不过,雇凶收拾那小贱人,结果正巧被金吾卫撞到,还有荀尚书作证。京兆府的人上门,二话不说就把三姑娘给抓走了!” 听到此处,谢夫人再次晕了过去。 而这一晕,两天过去了,陈太医上门给谢夫人做了银针,谢夫人这才慢慢转醒。 醒来之时,谢夫人便瞧见桌上放着一件血衣,顿时吓了一跳:“陈太医,你怎么把这种污秽东西放我桌上了!这是什么?” 陈太医瞥了一眼,不紧不慢道:“这是谢世子的内衫。” ------------ 第23章 谢夫人,你的路都被我堵死了 辰时过半。 谢夫人已经从床上支棱起来,抱着血衣,又是哭又是跑,来到了主屋——谢韵的书房。 “侯爷!” 刚一进门,谢夫人便看到,林小娘——谢韵的妾室正在给谢韵研着墨,嘴角正勾着笑意。 不过,她一进门,林小娘便顿时收住了表情,跟她拂了一礼:“夫人。” “咋咋呼呼的做什么?你什么时候这么没有分寸了?”谢韵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在桌上提笔写着,招呼林小娘道,“继续研。” 林小娘抿唇一笑,低下头也不再理她。 谢夫人瞪了林小娘一眼,走到了谢韵跟前:“侯爷,霄哥儿的事,你可想到办法了?刚刚陈太医把他的内衫给我带来了,你看......” 话刚说到一半,突然,谢夫人视线落到了谢韵书中的笔墨上,瞬时瞪大了眼睛,一把抓过了桌上的竹简。 “侯爷,你这是何意?你要请旨撤了霄哥儿的世子爵位?!” 谢韵脸色一黑:“如今他是我谢家世子,如若问斩,便会连累谢家满门。只有脱了他的世子名头,当作家中逆子,才能保住谢家!” 谢夫人顿时一个没站稳,后退了一步:“侯爷,你想的办法竟是放弃霄哥儿?他可是你的儿子!” “我当然知道他是我儿子!可他这事太大了,那秦国舅的人头还挂在城门呢!我谢家不过二品军侯府,还能如何?!” “我不信!侯爷朝堂上这么多熟交,就没一个人能出来说句话的?还有我母家!我外公可是护先皇有功,从一品左都督......” 谢韵闻言,却是冷笑一声:“那你要不再去你家问问,看看我那大舅子肯不肯见你?” 谢夫人被说得一顿。 如今她娘家,她弟弟主事,就是个好吃懒做、贪生怕死之徒,这个时候他第一时间闭门谢客。 而且原本她刚嫁给谢韵时,她家还在鼎盛,短短二十多年过去,她家被挥霍一空。谢韵对她,也只是礼貌往来了...... “可是......”谢夫人还不肯死心,那可是她儿子。但谢韵却是凉薄无情。 “原本我也还有几个旧交,但你生的好女儿,偏偏要去得罪荀尚书!荀尚书的德名满京城谁不知道?如今连带为夫都一起丢脸!” “丢脸?玉婷是我教女无方。但霄哥儿何尝给你丢过脸?以学为名远赴番邦取得军机,虽未从战场,那少将军的名头可是他自己挣来的。他是脾气古怪了些,但一直对你敬重有加。你怎能说出这般无情的话来?” 林小娘听到两人吵得上头,也立即道:“夫人可别怪老爷了。老爷这几日为霄哥儿四处奔走,连柏哥儿都跑了好几处。” 闻言,谢夫人顿时一怔,气笑了:“我倒是如何!原是你舍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在这等着呢!” “啪!” 谢韵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了谢夫人脸上。 “胡说八道!你要有本事,你倒把他给我捞出来看看。让你去找个即将被休的侧室,你都没办法拿捏,还有空在此阴宅内斗。” 谢夫人捂着脸,这回眼泪倒是真下来了:“好、好、好!你不管他,我管。” 说罢,谢夫人夺门而出,直接去了她几个老姐妹家中。 几个时辰之后。 谢夫人从一家府宅门口骂骂咧咧的走下了台:“好你个杜若兰!平日里跟我吃香喝辣,如今连我的面都不见。什么手帕之交!” 谢夫人说着,掏出了一块绢丝手帕,撕得粉粉碎。 赵嬷嬷见状,拾到着地上的碎片,也跟着骂着:“黑心烂肝的东西,平常巴结夫人还来不及,谢家一出事全躲起来了。” 谢夫人脸色一白,瞪了赵嬷嬷一眼:“闭嘴!谁家出事了?” “是老奴糊涂了。我们家还如日中天呢。”赵嬷嬷立马掌了掌嘴,但提醒道,“夫人,这杜家可是您最后一位熟交了。” 听到赵嬷嬷如此一说,谢夫人顿时颓了,有些站立不稳,簪子都随着她身影一晃,掉在了地上。 谢夫人也无心去捡,一天跑下来她头髻早乱成了一片。 她缓缓爬进了马车,入目便是谢凌霄的血衣,眼泪汪起了一片,抱起儿子的衣服,咬牙生恨。 “霄哥儿、婷儿......大郎早夭,如今你们俩也给我接连出事,你们是要娘的命啊!” 赵嬷嬷见状也是心酸,气怒道:“都是安千佑那个小贱人,不肯替哥儿说话,还把姐儿也弄进了京兆府!她是要把我们逼死!” “好端端的她去役馆做什么?!我看小贱人分明就是给哥儿设套的!” 赵嬷嬷还在骂着商幼微。 听在谢夫人耳朵里,她猛然回过神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对了!役馆!姬舜音!” “夫人是说儋王妃?” “对!姬舜音虽她姬家落魄,我是不喜。但她正气敦柔,若知霄哥儿出事,再者霄哥儿也是去看她才遭的罪,她也会出手相助!” “是了,她现在是王妃了。而且老奴听说此次丞相遇险,还是儋州王出手援兵,让她去求求儋州王,那王爷一出面事情不就结了。” 闻言,谢夫人不停地点起了头,抓住赵嬷嬷的手,也不嫌糟粕了:“对对对!快!去役馆。” 说话间,车马直奔役馆而去。 片刻后,夕阳西沉。 役馆的大门从内缓缓打开。 谢夫人的车马刚到门口街道,便看到从门内走出了几个人。 两名壮丁抬着一架坐撵,坐撵上的女娘戴着帷帽,身边还跟着一名精壮的仆妇和晴云...... 两名壮丁抬撵抬得稳当,商幼微怀抱几稿诗稿坐在上面,笑眯眯的有些昏昏欲睡。 自从上次被摔到墨辞怀里后,她长了记性,这次换了两个男的来。 不过刚下了台阶,商幼微抬头便看到了——目瞪口呆,在风中凌乱的谢夫人。 商幼微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谢夫人,怎么才来啊?” 本算到,谢夫人这些天必然会来求她亲娘,把她亲娘也拖下水。 所以,这几天商幼微都借着跟姬舜音讨论诗书的名头,喝了整整三日下午茶。 没想到,这才把人等到。 谢夫人有些站立不稳的走了过去:“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哦,当然是把谢夫人最后一条路,堵死呀。”商幼微漫不经心道。 说着,将姬舜音亲笔写的诗稿风物,塞回了衣襟之中:“谢夫人就不要打王妃的主意了。既然我在这,你便应当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了。” 虽然不知道商幼微跟姬舜音如何认识的,也不知道她和姬舜音说了些什么。 但是,谢夫人听到商幼微的语气,看着这人坐在坐撵上那从容轻松的身姿。 她能感觉到——这条路没了!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如一道雷正正劈在谢夫人的脑袋上,谢夫人双脚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赵嬷嬷忙扶住失了魂一般的谢夫人,破口大骂:“安千佑你个蛇蝎心肠!你这么做就不怕遭报应吗?!你究竟想要我们夫人如何?” 商幼微笑了笑,视线落到谢夫人的身上,瞧她手指拽紧了血衣。 摆了摆手,商幼微让人将她的坐撵放下,凑近了谢夫人跟前:“是啊......我想要如何?谢夫人,我们该谈条件了。” ------------ 第24章 她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四日后,刑场台前。 监斩官荀会的弟弟,延尉丞——荀征,副监斩大理寺少卿——钟暨,两人走上了监斩台,坐了下来,再荀征的伸手示意下。 只见,囚犯们被拉到了刑场之上。今日被拉上来的倒比之前颁布的名单上,少了大半,只有七人。 谢凌霄在几人中间,着白色囚服,头发凌乱,时不时还有血痕从衣裳里面渗出。 刀斧手已然就位,纷纷站于囚犯们的身侧,一一将囚犯们的头按到了处刑板上,刑台上有泣哭声,也有哀叹声。 只见一名刀斧手押住了谢凌霄的肩,按着他往地上跪去。 谢凌霄猛然一挣,倒是还有几分傲气,死死撑着膝盖不往下磕:“滚开!要砍便砍!我决不跪着死!” 刀斧手按了片刻,瞧是按不下去,看了一眼钟暨和荀征,两人皱起了眉,有些犹豫不定。 就在这时,一辆车驾穿过了人群来到了刑场,车前黑红边的帐幔一看就是大渝最高尊容。 谢凌霄视线落到了车驾之上,牙齿紧咬,却见车驾忽然停了下来,未见人影,但闻人声:“既然谢少将军要站着,便让他站着吧。” 闻言,谢凌霄双瞳微微一忪,要杀人的是他,给最后一点尊严的竟也还是他! 眨眼间,车驾已经落到了监斩台前,两名监斩官立即迎了上去:“丞相大人,你怎么亲自来了?” 墨辞从车中走了出来,并未看处刑台一眼,散散道:“两位大人不用管我,你们做你们的,我看我的。” 说着,墨辞令人拿了把椅子,坐到了监斩台一旁,撑起了一稿竹简,仿佛是找了一个地方看书来了。 两位监斩官互看了一眼,也不多废话,立即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午时将至,全场肃静。” 随着两人的话音落下,刑场内外渐渐鸦雀无声。 谢凌霄扫了一眼四周,并没瞧见谢家的半个人影,干涸的唇抬起了一丝寡淡的笑:“看样子,我爹是把我当弃子了。” 笑着笑着,他突然瞳孔一震...... 竟在人群中看到那个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被人抬坐在坐撵上。 “安千佑?!”谢凌霄视线全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在大理寺这几日里,他倒是想清楚了许多东西。与魑魅魍魉相伴,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脑子里总能冒出一些人和事,就好像人将死之前的走马灯。 偶尔也记起过安千佑,却不知是不是她帷帽戴久了的缘故,他竟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模样来了。 明明知道她像姬舜音,但他不想污了姬舜音在他心中的模样,也没有将姬舜音的脸往安千佑脸上硬套。 而这么一想,他记忆中的安千佑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才突然发现,他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谢凌霄不由勾起一道嘲讽的笑:“现在倒是认识了。满员谢家避之不及,你却有情有义——最后一刻不忘来看我笑话。” “午时已到。刀斧手准备......” 处刑台边,传来了宣令官的声音。 “监斩大人!丞相大人!臣妇有人证!我儿是无辜的!恳请大人们饶命!” 就在这时,一名妇人突然,挤入了人群。 荀征闻言,瞧了一眼墨辞,见他眼皮未抬,斟酌了一瞬:“外面何人?上前一步说话。” 谢凌霄听到妇人的声音,睁眼一看,就看到谢夫人赶到了刑场边缘:“臣妇孟氏,谢恒之母。” “娘?”谢凌霄有些想不明白,若是谢家已然放弃了他,依照他爹的心性,今日行刑必然是要将谢夫人给看牢,不会让她出来。 只见她此刻不仅出来了,还换了一身奴仆装束,身形消瘦,像是几夜没睡。 荀征也是有些诧异,观着面前之人,好半天才认出来:“谢夫人?” 不过疑惑了一瞬,荀征立即冷言道:“谢夫人可知,私闯刑场有违法度。你所说,有证是为何意?若是戏言,你也会遭刑罚。” 谢夫人肯定地点了个头,进入了刑场,来到监斩台前,躬身一礼:“臣妇明白。臣妇有言相禀——” “我儿凌霄那日非谋害丞相,是以见一名娘子,起了点冲突,偶遇丞相。后不敢冲突丞相,便打马回家,徒中未曾逗留!” “是以如此,为何当初殿上不敢言明?”钟暨闻言立即问道,他负责审查,此事须得问清。 谢夫人又道:“因是家宅不齿之事,凌霄对那名娘子理亏,不敢细言。” “是臣妇管教无方,竟让凌霄因儿女私情,参到朝政大事之中,扰乱了大理寺监察,是以我儿之罪,但此罪非彼罪,罪不至死。望钟少卿明鉴。” 谢凌霄听到谢夫人这一番言辞,颇为一愣,这话怎么不像她娘会说的? 她娘自家中中道败落,就显少与前朝往来,更甚她爹不许她娘插嘴前朝之事,她娘更少提及政事。 钟暨闻言看了一眼荀征,荀征点了点头,倒是说得在理,便道:“那证人何在?” 刑讯暂缓,谢夫人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忙直起了身,激动道:“就在现场。大人们稍后!” 说着,谢夫人转过身,朝人群中拜了一拜,一声高喊:“安娘子,但求为霄哥儿作证!” 听到谢夫人这一喊,谢凌霄又再次瞪大了眼睛,看向了人群中那个身影。 所以,安千佑不是来看他笑话的?而是事先跟他娘已经沟通好了? 她竟然是来救他的! 刑场上众人的视线也随着谢夫人看了过去,只见一名帷帽的女子从人群中出现,身着淡雅。 她抬了抬手,让仆从将自己抬了上去。 众人给瘸子女娘让开了道,细所纷纭。 “谁呀?谢夫人对她这么礼貌?” “这有什么,自己儿子都已经是阶下囚了,再傲的骨头也能打碎了。” “我瞧这女娘好像腿脚有问题,身子也清瘦,冒着倒春寒来给他家作证,真讲义气。” 商幼微听着人群的讨论,眨了眨眼睛,哦,原来她还算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了,褒奖真棒! ------------ 第25章 说义绝就义绝 来到刑场内,商幼微冲两位监斩大人坐着欠了欠身,作了一揖:“小女子腿脚不便,恐只能坐着说话。” 荀征倒是还记得商幼微,摆了摆手:“小娘子无妨,不必拘礼。只是这帷帽,小娘子可否摘下说话?” 这也摘不了。 商幼微叹了口气,虽然今日过后,她与谢凌霄再无关系,她的确不必戴着帷帽了,可......如今她娘在京城。 两人容貌一对比,还不生出些流言蜚语来,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上回涂脸涂出问题来了,安千佑的脸竟与前世的她越来越像了。 安千佑像她娘五层,她像她娘七分。她总不能说,她是儋王妃的亲闺女!我跟我娘长得像有什么不对吗? 那儋王妃得三五岁就把她生出来了! 沉吟了一瞬:“两位大人见谅,我这脸最近也病坏了。望大人体谅小女子私心,若以恶容公开示众,小女子无面于世。” 荀征微微一愣,你要不要再惨点? 腿也瘸的,脸也坏的,身子骨也是不大好的。 “这......”荀征虽然表情理解。 但是这丞相还在背后,她又是来作证的,不露脸不礼貌吧。 正犹豫时,商幼微顺着荀征余光视线,看向了身后台旁,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却没人敢把他当作不存在的人。 墨辞将竹简卷在右手,左手撑着扶手,托着脑袋,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微风拂过,似要掀起垂纱,商幼微漫不经心地按住,说了一声:“丞相也见谅。” 半晌,墨辞淡淡一笑:“女娘尽管戴着。” 经墨辞首肯,荀征自然没再多说一个字,跟钟暨对了对,立即投入到了案情的讯问中。 商幼微上前一步自报了家门。 “小女安氏,名千佑,徽州人士。今特来与谢少将军作证,丞相遇刺那日,谢少将军确实与小女发生争执,并无意参与作乱一事。” “如何见得谢恒不是与你冲突之后,再行行刺,或将丞相行踪告与歹人?”钟暨问道。 “因为小女当时差点捅了谢少将军一刀,是以丞相喝止之后,谢少将军羞愤离开,而谢少将军离开的方向,是西直街。” 钟暨想了想,他们时候检查过行凶街道,西直街倒的确不在刺客们埋伏的范围内。 他点了点头,倒是的确可参照此人证。 只是,他微微一顿:“等等,你差点捅了谢凌霄一刀?!” “哦,这是小女与谢少将军的私人恩怨,想是谢少将军此时也不会计较。也正因如此,在丞相遇刺前,谢少将军恐也无心与贼子们密谋了。” 钟暨顿时明白了商幼微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谢凌霄自己儿女私情都还纠缠不清,哪有时间跟乱贼们伙到一块去。 谢凌霄在行刑台上,听到商幼微不痛不痒的说起此事,原本消停了的气焰又腾了起来,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她到底是来救他,还是来折辱他的?! 钟暨和荀征互看了一眼,当是商量了,随即便听荀征道:“如此一说,谢少将军倒的确可以洗脱......” 话音未落,一道疑问的语调,低哑地传了过来:“嗯?” 听到这一声,两人急忙回头看去,只见墨辞已然走近了监斩台中,站于两人身侧。 “丞相有疑问?”二人忙站了起来,便瞧见墨辞负手,视线落到了商幼微的垂纱上。 “确实有疑问。女娘所说句句在理。问题是......且知女娘不是刻意包庇?” 经墨辞一提,钟暨立即回过神来,刚刚只问了事发经过,却没曾想这女子与谢凌霄的关系。 若是亲近之人,那供词就只能作为旁证参考! 钟暨想到此处,立即问道:“安娘子与谢凌霄是否认识?” “认识。”商幼微垂纱被风微微吹动,雅唇勾起了一抹笑意。 而就在这时,不等钟暨再问。 谢夫人突然跪了下来,拿出了一张契书,双手呈上。 “大人们明鉴。安娘子虽曾是我谢家儿媳,如今已与凌霄义绝!此乃离契书!安千佑与谢凌霄恩断义绝,死生不复!” ...... 半晌之后,刑场旁一阵窃窃讨论。 “谁和谁义绝?安千佑名字在前,当是安千佑把谢少将军给休了,然后婆母出来证明,同意了?” “等我捋捋。也就是说,这位女娘曾是谢凌霄之妻,但已义绝,如今算是陌生人,出来给谢少将军作证,当算讲义气了!” 听到众人的声音,谢夫人叹了口气。 这安千佑可真的一点亏都不吃,不仅逼得她答应正妻之礼休夫,还赚足了好名声。 回想起四日前,安千佑与她谈的条件。 “想我救少将军,谢夫人须得答应——” “其一抬我为正妻;其二与我去衙府签义绝书,自己主动说明夫家害妻;其三义绝需还我所有嫁妆,并赔偿一倍还礼,不得拖欠;其四......我要在刑场上听夫家的亲口说出来。” 当是谢夫人还扭着一口气问:“凭什么?” 她回得云淡风轻:“凭除我这条路以外,你无路可走。” ...... 想到这里,谢夫人抬起头来看向商幼微。 也罢,是她智不如人。 她此时倒是想明白了,商幼微最后一条其实也不算是完全为了折辱他们家,而是当着众人面说出来,便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 此时,商幼微冲谢夫人点了个头,随即,她看向了墨辞。 “小女虽认识谢少将军,但与谢少将军早无瓜葛,此次出面,全凭因亲眼看见了,便不能坐视不理。丞相可还有何疑惑?” 墨辞淡淡一笑:“如此反而更疑惑了。既是义绝,便是深恨,那放任谢少将军一死,岂不更加痛快。” 商幼微浅浅一礼:“是以前日偶遇荀尚书,荀尚书君子之风,端的是问心无愧,谢少将军确与此事无关,不可与我之恨混为一谈。” 话音一落,荀征率先点了点头,他和兄长一个心性。 前几日便听荀会去京兆府作证的事,还没想明白,如今懂了。 而再看向钟暨,钟暨也露出了颇为赞赏的目光。 两人同时墨辞作了一揖:“丞相,谢少将军的问题,我俩皆无任何疑问了。” 墨辞一挥广袖:“安女娘说得极是!本官也当学学荀会君的君子之风。” “今天下颓弊,正用人之际,百废待兴。春蚕礼士子评在即,主谋已伏法,从犯者一律从轻发落,行刺之事到此终了,不必再究!” 听到此处,在场的百姓也好,官员也罢都一一拜服:“谢丞相宽宥!丞相心胸千里。” 荀征反应了好半天,有些回不过神来:“丞相的意思是,台上这帮人都从轻了?” “血流得够多了,有秦国舅那几个颗头够了。”墨辞俯身,低哑的声音传进了荀征的耳朵。 转瞬,他淡笑着,看了一眼商幼微,直接上了马车。 商幼微觑了觑眼—— 切~他倒惯会借她的坡下驴的! 原本就没打算真砍了台上这帮人吧? ------------ 第26章 蓦然回首 在墨辞两三句话之下,先前紧张到窒息的刑场,此时,瞬间变成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囚犯们的家里人涌上了刑台,抱着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的犯人,一顿痛哭流涕。 商幼微瞧着上了马车的人,品了品:“阿叔这戏唱得真绝!即立了威,又施了恩,把人拖到鬼门关前走一遭,人还要对他感恩戴德。” 说起这个来,眼瞧着墨辞的车要走。 商幼微忙知唤了一声:“走!晴云,托我过去。” “又追?”晴云一咂嘴,咱就说姑娘可真不怕死,刚刚她算是见证了坊间传言,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丞相一念之间。可姑娘就敢招惹! 商幼微也不知晴云犯什么嘀咕,讪讪道:“可不得追么?我得跟他道个谢。” 说着,商幼微将先前谢夫人给她的那份离契书拿了起来。 说到底,这份离契书算是承了墨辞的光,若非他突然发神经去动谢凌霄,她还没这么容易拿到手呢。 所以这谢,还是得谢。 晴云懵懵懂懂应了一声,便让仆从抬起了撵。 刚要追上去,却听到谢凌霄一声带着沙哑的叫唤:“安千佑。” 在牢里待了七日,嗓子都哑了,嘴唇干裂,早已不复嚣张傲慢的少将军模样了。 原本晴云还是条件反射般的一听到这声音就害怕,想要护住商幼微,但一瞧谢凌霄被几名家丁扶着,连走过来都走不稳当,她就不虚了。 商幼微听到谢凌霄的喊声,抬眸望了过去,淡淡道:“谢郎君还有事?” 谢凌霄闻言,微微一怔,不一样...... 先前商幼微第一次这么叫他的时候,他以为像极了姬舜音,而如今听来,他才猛然发觉—— 她不一样,那言语中是淡漠疏离,仿佛遥不可及。 谢凌霄视线落到了她手里的离契书上,沉默了片刻:“我道是你来救我,原是你不过是想当众羞辱我,与我义绝。” 这话虽说得嘲讽,但是不知是不是他气力虚浮的原因,说起来竟有些苦涩。 经谢凌霄一提,商幼微将手中离契书折好,揣进了衣襟:“你倒是还有心思,想我的用意......” “什么意思?” 若换做之前,商幼微说这话,谢凌霄只当是她在闹脾气。 但是如今他总觉得商幼微逐字逐句都需要斟酌,她别有指代。 商幼微淡淡一笑,倒也不蠢,不然她也不会前世花了整整近三十年的时间,才打进京城,杀了他。 “意思是,我与谢郎君不过错付,不值一提。倒是谢郎君不如想想自身,想想谢家人的用意,把心思放在豺狼之窝上。” 说完,商幼微冲晴云挥了挥手,示意继续走了。 不过临走前,她还是提醒了一句:“谢郎君还是少用点脑子在情情爱爱上吧。尤其,不要打儋王妃主意!” 经商幼微一提,谢凌霄手指微微抽了一下。 这时,谢夫人心疼地捧住了他的手,经此一事,她倒是想通了些许,苦口婆心道。 “儿啊。安娘说得如是。不管是姬舜音也好,还是她安千佑也好,你都不要再去招惹了!好好做你的世子不好么?过段时间,娘给你重新议门亲事,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你虽是二婚,好歹也是侯府世子,也是能有良配的。” 谢凌霄看了一眼华光不再的谢夫人,拍了拍谢夫人的手。 “娘,议亲的事以后再说。你上回为了拿捏内院,找了个苏秋月,我都安你心了。如今安千佑都走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夫人微微一顿,手猛然一缩,脸上出现了一抹不自然的尴尬:“你都知道?” 谢凌霄将手从谢夫人手上挪开,伸手拂了拂谢夫人凌乱的头发,露出了一道阴冷的笑意:“怎会不知?你可是我亲娘啊。” 谢夫人浑身一紧:“霄哥儿,你......” “阿娘,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想把控我是真的,心疼我也是真的,我怎会跟你计较?” “那你想跟谁计较?” 听着谢夫人的话,谢凌霄视线落在商幼微走远了的背影上:“安千佑有一句话说得对,是该把心思放在豺狼上了。” ...... 离开了刑场,商幼微坐在坐撵上,掰着手指算了算。 “现在棋已经下下去了,就看能激起什么浪来了。” 前世,她的仇人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谢凌霄一个,而是谢凌霄背后的整个谢家。谢凌霄说到底,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刀。 这谢家有只爱权势、冷漠无情的谢韵,与齐州王交好的谢韵的胞弟——谢晏,阴险狠毒的谢凌柏,还有...... 总之,谢家这个毒瘤,要拔须得连根。 “如今这手中刀,变成了执刀人,会先捅哪一个呢?” “姑娘,晴云发现,现在你说的话,我是越来越听不懂了。”听着商幼微一个人嘟囔了半晌,怕她无聊,跟她聊聊。 商幼微闻言,往坐撵的靠背上一靠,闲散道:“你不用听懂。你要听得懂,我倒不安心让太过聪慧的人在我旁边了。” 这倒是实话,前世的一些皇帝毛病,她还带着。最忌的就是谁能全然猜透自己的心思,孤家寡人可不就是这么来的。 既要人懂,又要人不懂。 晴云瘪了瘪嘴:“拐弯抹角说我笨呗。那咱们回去吧,反正瞧着丞相大人也走远了。” “行,回去吧。”商幼微坐直了身,叹了口气。 因为谢凌霄一打岔,墨辞的车驾已经走远了,商幼微追了两条街,硬是没追上,估计,再走两条街,墨辞都回府了。 “我这四条腿抬着走,哪追得上他四个轱辘。这人也是。有人刺杀他的时候,他跑都不跑,找他道谢的时候,偏跑得没影了。” 话音刚落,身后街巷传来了墨辞的声音:“你要找我道什么谢?” 商幼微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去,只见墨辞负手站在一间茶楼廊外,身后还跟着天问,手里拎着两把干燥的伞。 “耶?叔?你没走?在这里茶楼会客呢!”商幼微惊喜过望,又嘴瓢了。 墨辞闻言,眼睛压出了一道狭长的缝,试探道:“书上云?” 商幼微尴尬一笑,硬着头皮:“书上云,蓦然回首,那人竟在茶楼僻巷处~~~” 墨辞抿起了唇,盯了她片刻,给她递了一个眼神:“上楼。” 说完,转身就朝楼上走了去。 商幼微兀自想了想:“哎?所以,我是那个客?” “轰隆隆!” 正说到此处,天空中响起了阵阵雷鸣,原本还在放亮的天,飘来了几道乌云。 ------------ 第27章 安娘对我很重要 “哗啦啦......” 紧紧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窗外的雨便大颗大颗的下了下来,商幼微趴在窗棱上,伸手接了接从檐上落下的雨。 感叹道:“好雨润如酥,初春微雨,看样子今年能得个好收成了,百姓也能过个好日子!” 听到商幼微这话,墨辞视线落了过去,看了半晌,垂下了眸,视线落到渐渐滚烫起的红汤上:“汤涨了。” “已经闻到了。”商幼微猛地一吸,那火锅的香味飘到了她的鼻息中。 随即,商幼微招了招手,晴云带着一名仆妇将她抱回了桌前。 下雨天吃火锅,简直就是享受。 看着锅中飘上来的红椒,商幼微咽了口唾沫,但虚礼还是得讲:“丞相拉我上来躲雨,倒还让丞相破费了,多不好意思。” 说着,商幼微拿起了筷子便要夹菜,她念这一口倒是好久了。 而这一筷子还没下去,就听墨辞平静的说了一句:“我以为是你付钱。我没带钱。” 商幼微卡了片刻,转头心虚的看了一眼晴云:“我们有带钱么?” 晴云忙点了个头:“有带!只是......” 说着,晴云用余光看了一眼墨辞,商幼微也顺着看过去,墨辞端的那是一个坦坦荡荡。 当朝权势第一人,吃饭让一个小女娘请,是挺有出息的! 商幼微大为感叹:“丞相当真是,文武大臣面前一个样,关上门来又是一个样。” “安女娘不莫如是。”墨辞见商幼微这筷子半晌没下下去,伸出手,抬起了筷子,夹了片肉放到了自己的碗中。 见墨辞动了筷子,晴云这点事还是懂,立即给商幼微也夹了几点,布到碗中。 墨辞瞥了一眼,淡淡道:“这一顿女娘请了,你谢我之事便当了了。” 商幼微一愣:“我都还没说谢丞相何事,丞相就以一顿古董羹让我把这人情还了,是不是有点不严谨。这万一是个大恩情,如何?” 听到此处,墨辞缓缓放下筷子,看向商幼微,视线在她帷帽垂纱上一瞬不瞬,认认真真的考虑了一下:“那不若女娘以身相许?” “咳......”商幼微被辣得一口呛了出来,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一时间,别说商幼微,除墨辞外,两人的亲随都愣得跟木头桩子似的。 这火锅跟以身相许之间的跨度也太大了,哪有吃顿饭不行,就嫁人的。鸿沟堪比,两人前世隔着的年龄差了。 缓了好一阵子,商幼微漱了漱口,这才把气捋顺畅:“倒...倒也还不至于这么大的恩情。” “哦?那女娘找我,原本是想如何答谢的?” “呃......”商幼微尴尬地卡了卡,“原本只是打算口头说说。” 嗯,还不如一顿饭呢! 墨辞闻言一笑,一把抓住了筷子:“那我还是快些吃吧。” ...... 吃了两三口,这火锅的雾气环绕在了厢房里。 商幼微戴着帷帽吃得不大顺畅,额鬓点点汗沾着帷帽,怪不说服的。更别说,雾气越大,又隔着一层垂帘越发看不清楚。 烦躁中,便听墨辞不痛不痒的提了一句:“安娘常年戴着帷帽倒是辛苦,小心红油沾到纱织上。” “这也怪丞相会选吃食。”商幼微越吃越气,想了许久的火锅摆面前,却吃不痛快。 倒是顿悟了,墨辞有故意之嫌。 “那不若摘了?” 啊!果然,故意之表昭然若揭! 商幼微翻了个白眼:“恶容可怖,恐污丞相之眼。先前刑场上便跟丞相说过了,丞相也知晓,就不怕被吓死......” 话音一落,一片竹木画稿落到了商幼微眼前,商幼微一愣,这是她家院中,她未戴帷帽,拿着一把弓悠闲摆弄的画面。 脸上也不曾有麻点之类的。 商幼微猛然回过味来:“校事府的画像?!” 校事府,是专属于墨辞的谍报府门,虽然也纳入朝廷部门,但实则只听令于墨辞一人,连天子都管不着。 校事府监督文武百官,但凡墨辞觉得其心有异的官员,便会派校事府的人暗中监察。校事府中人各个身手高绝,藏于无形,实在令所有人都闻之胆寒。 商幼微仔细打量着画像,这画中场景是她见到墨辞第二日早些时候的事。 也就是说,墨辞在她离开之后就派人盯着自己了。 商幼微觑了觑眼:“丞相让校事府的人查我,也不知我犯了丞相哪条忌讳,得罪了丞相?” 话音一落,原本平和吃着火锅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晴云闻言,手中的筷子都掉落在了地上,落声清晰可闻。 沉默了一瞬,墨辞像是列举名录般一一说到:“安娘慧若明珠,耳力超乎常人,数里之内能断风影,安家富庶斗金......” “前几日带人入葫芦巷,乐康内最为复杂的路段,你却行如家中,不禁猜测,安娘还有过目不忘之能。所以,我不当查一查么?” “那丞相查过之后的结论呢?”商幼微不动声色的放下了筷子。 前世情谊先放一边,她也知晓墨辞心思深沉。既然拉开了说,她就得做好准备,见招拆招。 只是,她才刚准备,就听墨辞道:“安娘对我很重要。” “啊?”这回答在商幼微的意料之外,一时间她端着的性子倒没绷住,直接脱口就讶异而出。 瞧着商幼微惊讶的表情,墨辞压了压微勾的唇角,一本正经道:“我需要安娘如此人才,安娘当耳闻我惜才,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这么一说,商幼微明白了。 自己耳力超常、过目不忘,还背靠安家的财富,如今墨辞要大动干戈,修复上一任天子留下来的窟窿,整顿吏治,镇压宵小。 再者说,最近听说,边线有几座城池,常有匪寇大肆作乱,恐战事将起。 像她这样的优秀人才,若真到用时,那就是战场上的活地图!墨辞还不赶紧来拉拢她? “哦,所以丞相该不会......想招我去你府里做幕僚吧?”大渝第一位女幕僚? 也不是不行~~~她做过第一位女帝,如今换个位置玩玩,第一位女幕僚。总归是第一! 墨辞听到商幼微的总结,顿了顿:“唔......先前没这么想,现在倒是如此想了。安娘可愿意?” “当然。那我就可以仗着丞相大人的势,作威作福了!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答应?真好~~~” 瞧商幼微竟是答应得这么干脆,那灵动劲在斗笠中若隐若现。 墨辞看了片刻,转而收了凝聚的视线,散散淡笑道:“帷帽摘了吧。在我面前不必藏了。” 倒的确,自己的能力都被扒出来了,还在乎这个? 只是......商幼微还是打了个提点:“那我摘了丞相可别太过惊讶。” 虽然有校事府的画像,但是他们画人的动作和特征还行,要完全临摹样貌,还是做不到的,这画跟真人多有出入。 墨辞倒不以为然,皮囊与他而言,不甚重要,点了个头不做言语。 只不过,在商幼微摘下帷帽的瞬间,他还是看了过去—— 垂纱下,娇容清丽,若倾城之姿,不可方物,铅华不洗。 ------------ 第28章 她要开始得寸进尺了 商幼微将帷帽放在了一旁,看着墨辞难得表情中竟露出了一丝愣神,咂了咂嘴。 “瞧!我就说还是惊讶了吧。跟儋王妃长得如此相似的脸,换谁都会吃惊。” 墨辞不解。 谁?他竟一时没想起儋王妃是谁。 只是,这似曾相识的感觉…… 何时何地,见过? 不等墨辞细想,这边天问已经插了嘴,打断了墨辞的思绪:“难怪安小娘子先前不肯摘这帷帽,原是这张脸容易引人非议,倒的确跟儋王的王妃姬娘子有几分相似。” 墨辞缓缓回了回神。 哦,他们在说的是商道昭的夫人,长什么样来着? 其实,墨辞这人有个毛病,一直藏着没有示于人前,毕竟谁也不能知道,堂堂挟天子的大丞相是——脸盲! 当然,这脸盲并不太严重,只不过如是只见过两三回,他看着都有差不多,记不住罢了。 在墨辞思量间,天问跟商幼微两人已经扯远了,只听天问又道:“莫不是小娘子与王妃有什么亲戚关系?” 她是我娘! 商幼微瘪了瘪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应当沾不上这血缘。只不过许是缘份所致,这世间相似之人大有,也不稀奇。” 说着,商幼微岔开了话题,再聊下去,她做替身这事怕是瞒不住了。 于是,转而道。 “五官掾就别打趣我了。对了,既然以后你我都在丞相手下办事,都是同事,掾长就别唤我小娘子了,叫我阿佑吧。” 对于天问,商幼微前世也认识。丞相府从属五官掾,对她也挺好的,也是长辈大叔了,叫她一声‘阿佑’也没什么毛病。 “阿佑?”没等天问说话,墨辞已然开口,品爵着这两个字。 “哎~”商幼微倒是应得顺口。 回完之后,她微微一愣,猛然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 那时,她孤注一掷闯入军营,昏迷了大概十来天才醒来,睁眼便瞧见了墨辞正在与几位将军商讨着战事。 后来瞧她醒了,墨辞便询问起她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可那时因一直被追逃,她自然谨慎,不会以全名相告,便斟酌道:“山野难民。叔叔,唤我阿幼便好。” “哪个‘幼’字?” 商幼微想了想,没有道出自己的真字,在墨辞手掌心上画了个【佑】字。 ...... 如今回想起来,倒可能,真是跟安千佑有什么缘份了。 商幼微重重的点了点头:“嗯!丞相以后有什么需要的,知唤阿佑便好。” 听着商幼微这般会来事,天问大气竖起了拇指,看起来像是自己人,大声道:“行!阿佑!” 话音刚落,天问的拇指缓缓收了回去,放在食指上忐忑的搓了搓...... 他怎么感受到了丞相一抹冰冷,杀猪般的眼神在瞪他? 想了想,天问斟酌道:“不过......我还是叫惯了安小娘子了,要不,我还是叫你安谋士吧,或者你可有什么表字?我叫你小字。” 商幼微点了点头,安千佑倒是没有表字,她商幼微有,道:“嗯。有——女王。” 天问:“......安谋士!” “呵......”看到天问尴尬得无处放矢,墨辞唇角压不住雅笑了一声,抬起筷子点了点火锅锅边,“阿佑,吃菜。” “嗯!”这帷帽一脱,话也说开了,商幼微倒吃得畅快了。 瞧着如此辣油,商幼微吃得连口茶都没喝,墨辞端起了一旁的茶,微抿了一口......儋州? 儋州属川地,食辣;徽州属皖南,喜甜。这口味倒有些“南辕北辙”。 商幼微这一顿吃得极饱,说实话,在安宅,家中菜虽是好吃,但多是徽州或者京城口味的。 她自重生以来,倒是第一回吃到儋州家乡菜,心下略微有些动容...... 片刻后,下到茶楼下。 雨虽小了些,但还飘着细雨。 天问披上了蓑衣,给墨辞撑了一把伞,将另一把递到了晴云手中。 商幼微愣了愣:“我以为这其中一把是五官掾的。” 天问摆了摆手:“这是丞相特意给安谋士准备的。丞相早算着今日有雨,想是安谋士还未到家,便会落雨了。” 商幼微闻言,视线往墨辞看去。 墨辞能算到下雨一事,她倒不奇怪,为帅者知天时、察地利,这一点墨辞当属天下第一。 只是这么一说,倒像今日不是她在追着他跑,而是他有意在此等她了。 察觉到商幼微的疑惑,墨辞只不高不低的轻轻一语:“阿佑如此重要,我理当护着。” 这么一说,商幼微悟了:“都说丞相惜才,如今看来当真不假。听闻丞相府中幕僚,还有位许谋士,想是也多受丞相照拂。” 墨辞闻言,安之若素地点了个头:“嗯。” 天问:“???” 他怎么记得当初丞相去拜访许嘉的时候,出门时正遇落雨。许嘉追出来给丞相送了把伞,回去便病了三日才自己跑来的丞相府呢? 商幼微大受鼓舞,让晴云接过了伞:“如此我便拒之不恭了。不过,我这几日还有些私事要办,待士子评过后,便到府中任职。” “士子评。你又想闹事了?”墨辞立即抓住了重点。 “是为家兄之事,路我已铺好。虽能乘丞相这艘快船,但船太快不稳,所以我还是想让家兄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 墨辞欣可:“如此,便随你。” 说着,他视线落到商幼微的脚上:“你那膝盖的伤,我着人来给你看看。” 商幼微本想问墨辞,他是如何知道她伤主要在膝盖的。不过转瞬一想,他都让校事府查自己了,那想必谢凌霄的事,他是一清二楚。 没有再问,商幼微只笑道:“丞相这倒不必费心了,恐丞相找的人,跟我找的人是同一个。” 陈太医当年不得志,却阴差阳错的跟随墨辞大军出征,被墨辞留在了身边一段时日,当初墨辞的毒也是他延缓发作的。 如今一想,墨辞恐怕也盯上了陈太医这个默默无闻,却有实力的老头子了。 听到此处,墨辞言语中不由透露出了一丝不可察的惊色:“哦?宫里的线你也搭上了?” “机缘巧合,待来日入了丞相府,我再向丞相通禀吧。丞相是枭雄,我既敬之,也得畏之,可不能什么把柄都让丞相拿了去。” 墨辞倒也不恼,转而一笑,递出了一块刻有“墨”字的玉石禁步:“你若想闹便闹吧。来日拿此牌,直接入府。” 商幼微接过禁步,把玩着下坠着的蚕丝穗子,打趣道:“我还以为,到时丞相会派人来家中接我呢。” 话音落后,墨辞半晌未语。 直到好一半天,他音色微压,四个字浅浅的流进了商幼微极灵的耳朵。 “得寸进尺。” 转瞬,只见墨辞阔步而去,却是落下一句:“哪日想来了,着人到丞相府说一声。” 商幼微闻言一乐,果然能力强、待遇好~ 正想着,一滴落雨飘到了商幼微身上,商幼微晃了晃还在发呆的晴云:“哎哎,晴云,琢磨什么呢。打伞走了。” 晴云恍惚中撑开伞,盖过了商幼微的头顶:“姑娘......要不是丞相惜才的名声远扬,晴云都怀疑,丞相这是喜欢姑娘了!” 商幼微:“???”叔叔惯着小辈,这不挺正常的么? ...... 几日后。 京中从血雨腥风中恢复了过来,再一片热闹之景,春蚕礼也随之到来。 巳时是祭天大典,都由王公贵族们参加,以太后为主,携天子祭拜天地,迎春日,谢蚕神。 一个时辰后,士子评也拉开了帷幕。 ------------ 第29章 大哥要上场了 “三娘,你快帮我看看,我这衣裳穿得端不端正?” 站在士子评入口外,安怀仁已经第五回问商幼微这话了,那新裁的蓝色宽袖襦衫是整理了又整。 一旁穿灰色袍衫的男子闻言,取笑道:“大哥,瞧你这没出息的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不是来论文章的,是来选秀的!” “去你的,谁让你来的?!巴巴从徽州赶来,不就想凑热闹么。这都到跟前了,又说风凉话。”安怀仁瞪了男子一眼。 商幼微听两人拌嘴,心情也是极好:“二哥现如今继承阿爹衣钵,好歹也是徽州第一富商,自是要端着呢。” 这青年男子便是安千佑的二哥安怀孝,昨日刚到的京城,长得风流倜傥,就是人皮了些,嘴毒了些。 听到商幼微的打趣,安怀孝一顿不服:“好呀!小妹,我是看出来了,你如今偏帮大哥,亏我昨日还给你特地带来了毛豆腐。” 一提到毛豆腐,商幼微就微微犯怵,这东西大约是安千佑的最爱,可她是真不会吃。 昨日硬着头皮吃了两块,今日胃里还不大舒服。 许是跟她最近吃的药犯冲,闹得她今日有些虚浮,手都没甚力气。 “好好好,下回我帮你,今天是大哥的大日子,二哥就别触大哥的霉头了,说两句吉祥话听听。” 安怀孝闻言,倒也不再闹腾,拱手跟安怀仁作了个大礼:“行!兄长才高八斗,小弟在这祝兄长一举得名!” 话音刚落,身旁便听到有人哧鼻:“哼,一介布衣能有什么大才,痴人做梦,以为士子评是人人都能上的。” 安怀孝闻声看去,一个穿着绫罗的胖子站在一旁,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 安怀孝这人脾气不比安怀仁,也不惯着他,走过去,就猛地拍了一把胖子的脑袋:“说什么呢?!长这么大的肚子闲得慌是不是?” 胖子一个震惊,难以置信得看着安怀孝:“你?你打我?” “嗯,打了。让你嘴闲,你要不爽,保官抓我。抓我之前,我还可以再打你一顿,反正都是进去蹲大牢。” 胖子颤颤巍巍的抬起了手指:“你!你!下民!泼皮!无赖!” 说完,瞧着安怀孝又抬起了手来,胖子不敢再逗留,急急忙忙的就跑走了。 商幼微和安怀仁再一旁瞧着,也没管他,只听安怀仁调笑道:“看吧,三妹,知道为何爹不让他来京城了吧。” “是呢。”商幼微笑着点了个头,“要二哥长期在京城,不知道我们一月要跑大牢多少回去看他。” 听到两人一个鼻孔出气,安怀孝故作生气:“行行行。都嫌弃我,我离你们远点还不行么?” 说着,安怀孝视线一瞥,突然瞧见远处一众小摊,蹦了过去:“哟,糖人!” 由于士子评的缘故,这柏叶湖附近早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想蹭着热闹多找些收益,毕竟这也是唯一一次官民同乐的机会。 士子评的评点擂台建在柏叶湖之上,再往后是林香山,是官府别院。 春蚕礼后,宫中人都会在别院中休憩,而外面的士子评中评选出的才子,也因此得有机会进别院中赏玩,仰见天颜。 不过这种时候也是最敏感的时候,毕竟官和民混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不知道得罪了谁。 于是,安怀仁瞧见安怀孝跑走,还是略微有些担心:“三娘,老二的脾气,就让他这么乱逛,不着人看着点?” “倒也确实。”商幼微点了个头。 虽然,安怀孝嘴上皮,心中有分寸,但是...... 商幼微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了谢家人,安怀孝心中还对谢家当初对她做那些事愤愤不平,别真惹出什么乱子来。 想到此处,商幼微给晴云递了个眼神:“你着两个人去跟着二哥,别让他跟谢家的人见面。” 晴云虽傻,但到底在京城待的时间久了,分寸感还是能拿捏到位的。 晴云点了个头,立即叫了两个仆从跟了过去。 一时间,也只剩安怀仁和商幼微,以及给商幼微抬撵得两名仆从了。 就在这时,湖前的文人亭里,一名选拔官拿着一份手书走了出来,大声念道:“今入选士子评的才子们名单已出,请各位才子们上前准备!” 随着选拔官名单的念出,安怀仁也没闲工夫去想安怀孝的问题了,手指威威拽紧。 商幼微瞧见,淡淡一笑:“大哥,放轻松。昨夜我看过你的文章了,若这还不能被举荐,那便是评选官瞎了眼。届时,我去帮你戳瞎他的狗眼。” 安怀仁闻言,紧张的心情松了松:“三娘,你也被老二给带崴了,怎么动不动就动手。” 商幼微拍了拍自己的腿:“我若想动,还得能动。大哥,想哪去了,我说的动嘴也能‘瞎’了他。只是,也不知道今年的评选官是谁?” 商幼微说着,看了一眼文人亭里的几位。 荀会已经在那里面坐着了,但是他毕竟是朝廷重臣,家中有背靠大士族,这种选拔新人的事,他应当会避嫌,评选官不会是他。 另外还有几位也是老人,也不知是其中哪一位。 而就在这时,便听安怀仁道:“听说是个士族大家的公子,五岁便开蒙,今芳二十五所作诗书众多,才华横溢,才思敏捷。” “不过无论评选官是谁,这都不是现在我担心的。我担心的是连士子评的入选名单都进不去。” 商幼微耸了耸肩:“这你倒真多虑了。”先前她那千份稿子可没白撒,安怀仁的名字不说千人知晓,十来人至少能知道。 所以,只要他名字报上去了,就有人会把他放进名单里。 商幼微并不担心,她反而在意的是那评选官。 这评选官是年轻人? 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年轻人来做,难不成这人真有两把刷子? 正说到此处,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边喊边向两人走了过来:“你就是安怀仁?” 说话间,此人已经踱步到了两人跟前,拿着安怀仁打量了起来。 安怀仁被望得有些局促,微微躬了躬身:“这位先生是?” “庭州许嘉,许君上。”许嘉没有回礼,只是负手依旧打量着安怀仁。 而商幼微听到许嘉的自报姓名,立即微微掀帘看了一眼,乐了!果然还真是她的许谋士,前世她的大司空。 算起来,许嘉也是出生于士族大家,今年也是二十五,难不成今年的评选官就是他了? 安怀仁因被许嘉的高傲芥蒂,温和地点了点头:“在下徽州安怀仁。” 听到这一句,许嘉终于点了点头:“还不错。不愧是丞相看好的人?” “丞相?”安怀仁一阵莫名,他什么时候还能认识丞相了! 刚想问,便被商幼微打断道:“许先生,这次士子评的评选官莫不是就是许先生您了?” 听到商幼微的声音从垂纱下传出,许嘉微微一愣,落目看了过来。 ------------ 第30章 到处都有人的安三娘 许嘉愣了一瞬,他显少与小女娘搭话,没想到这次居然有小姑娘主动跟他说话,一时有点不适应。 好一阵子,他才磨出了几个字:“不是我,是沈家的公子,沈子敬。小娘子何人,认识在下?” 安怀仁闻言,猛然回过神来,是了,他跟商幼微在一起久了,便不觉着他妹子这性子有些张扬。 虽然大渝对男女之分、尊卑之别并不太过注重,女子地位也较为崇高,但到底多数闺中女子在陌生男子跟前还是较为扭捏,像商幼微这样主动搭话的极为少有。 忙道:“这是舍妹,安家三娘,也好诗书文章。” 说实话,最后一句是安怀仁瞎扯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家这妹子好不好诗书,懂,她是懂的。好的话,唔...... 先前书房中的书就少,前段时间回去后,他看到商幼微随便翻了几下,便丢了、烧了。看这样子,大约是不大爱看书的了。 不过这么一说,许嘉倒是开了话匣子:“哦,原是如此。刚刚跟安三娘提起的沈子敬,的确才华不低,不过十分傲慢。” “傲慢?能比得过许先生?” 商幼微记忆中,许嘉的傲慢那在大渝可居第一了,当年收他到自己麾下,可没少让她费工夫。 许嘉闻言也不恼,反而笑道:“我之傲慢,比不过沈子敬的傲慢。此子太过聪明,不懂藏锋,还......” 说到这里,许嘉停了停,没往下说。 虽他狂放,自诩不是君子,但别人的品行在墨辞面前吐吐槽得了,委实不该在一个刚认识得人跟前说。 于是,许嘉只是拍了拍安怀仁的肩:“......这次,评选官是他,你可难了。” 听到此处,许嘉虽然没明说,商幼微却懂了:“哦,许先生的意思是这人颇为尖酸刻薄,难怪丞相不喜欢。” 许嘉一顿:“我何时说了丞相不喜?” “若是喜欢,就丞相惜才的脾性,早薅走了。” 商幼微话说得直,给许嘉说得一愣,却转而一想,不知该说她大胆,还是该说她说得对! 想了想,许嘉高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让安怀仁惊诧的话:“安三娘果真好诗书文章。” 说完,许嘉终于冲两人拱了拱手:“我只是过来打声招呼,如今眼见为实,来日庙堂再会......哦,或许也不需要来日。稍后再会。” 话到此处,许嘉转身便走了。 而瞧他走过去的方向,那一处布着数十名侍卫,想是墨辞在那。 前方的选拔官还在念着名字,正好念到:“谢凌柏。” 听到这个名字,商幼微眉梢微蹙,在人群中看了看,便看到了谢家人。 今日,谢家人来的不多,就只有谢凌霄,谢玉婷,还有谢凌柏以及他的亲娘——谢韵的妾室林小娘。 上一世,林小娘死得挺早,好像是给谢夫人打死的,而谢凌柏这人倒是个狠人,转头就认了谢夫人当亲娘。 此时,刚从京兆府放出来的谢玉婷倒是春光满面,一个劲地拽着谢凌柏的手。 “四弟弟,今天你可要好好表现。我们家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就等着你一鸣惊人,好好给我们家出头!” 谢玉婷这人娇纵蛮横,按道理不会给一个庶子好脸色。 然而却如此亲昵,可想谢凌柏手段不错。 说着,谢玉婷又看向了面无表情的谢凌霄:“哥。等四弟弟今日拔了头筹,我们再去找安千佑算账!她居然敢趁我们家出事,跟你义绝,当真是何其歹毒!” “她不是有个也喜欢读书,连士子评都参加不上的兄长么?我瞧瞧今日之后,她还得意什么。说不准,跪着回我们家的门。” 谢凌霄无言看了谢玉婷一眼,回想起那日商幼微淡漠的语气,压着气,别过了头:“她就算想回来,我也不要。” 谢玉婷顿了顿,瞧着谢凌霄,虽然说出来的话没什么问题,但这语气语调,竟有些不像她目中无人的二哥了。 反而......像负气。 还没来得及多想,谢凌霄就已然将视线落到了谢凌柏的身上。 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谢凌柏的肩,勾起了嘴角:“好好表现!就算......没得评选上,也没什么......” 谢凌柏不由看向了谢凌霄,这话说得......倒是奇怪。 谢凌霄一直不屑他舞文弄墨,也从来不管他是否能致仕,今日这话说得却即像安慰,又像是意有所指。 不过,谢凌柏脸上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露出一脸孱弱的样子:“谢谢二哥。若是没能评选上,那也是凌柏胸无笔墨,不成气候。” “嗯,知道就好。” 谢凌霄又拍了拍谢凌柏的肩头,跟他肩上有灰一般,露出了先前常有的不屑表情。 谢凌柏见状,反而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谢凌霄盯上自己了。 不过为了讨好谢凌霄,他立即道:“不过我再不济,比之安家可好太多了,那安怀仁......” 话音未落。 就在选拔官念到名单最后一人时,大声念了出来:“安怀仁!” 谢凌柏一顿,已然听到谢玉婷大喊了起来:“怎么可能?他哪来的资格?!” ...... 这一头,商幼微拍了拍还在恍惚的安怀仁:“大哥,去吧。入选的都要去选拔亭里候着呢。你可别怠慢了。” 安怀仁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我真的可以去参加了!谢谢三娘!” 虽然不知道商幼微怎么做到的,但肯定是出自他三妹的手笔。 安怀仁毫不犹豫地捧着文章挤过了人群,只见亭子旁,荀会冲他点了个头。 同一时刻。 听到安怀仁的名字后,湖边茶棚前,许嘉看向了散散煮茶的墨辞:“这安怀仁出生寒门,哪怕报了名,花名册也会被压在后面,很难被几位选拔官看到。莫不是丞相帮他的名字放上去的?” 墨辞未有抬眸,淡淡一笑:“不是。” “那便是荀会,荀尚书?我听闻荀尚书前段时间与安家兄妹略有往来。” “就算是荀会君也很难在百名花名册中,找到安怀仁的名字,除非那名字就放到了他眼皮前面。”墨辞道。 “那是如何做到的?”许嘉越发不解。 墨辞不动声色,拿起了两张校事府的画像。 一张画像上,斗笠女子正与一名春蚕礼上的宫女蚕娘,说着话;另一张画像上,蚕娘借布置士子评摆设之名,将一张名帖放在了众多花名册之上。 随即,随手将画像丢进了火盆里:“她倒是哪里都有人脉。” ------------ 第31章 撕了他的名声 士子评的擂台在一声选拔官表天表地的诵读之后开始了。 两名入选士子上台之后先诵读文章,随后进行争论,互相品评。 这士子评其实有点像一场辩论会,谁辩了谁晋级,再与下一位晋级的士子对擂。 一共六十四名士子,分五场晋级,最终晋级到最后剩两人,而两人中由评选官定义最有风评者,可获封文学掾,以入仕仰天颜。 而一般能晋级到倒数第二场的,足以说明材富五车了,就算没有入文学掾,也会被士族看好拉拢,入主幕僚上宾,早晚也能入仕。 安怀仁原本也只是想着能入倒数第二场便心满意足。 没想到此时,两个时辰过去了,他还在台上。 当真是一鸣惊人。 只见四进二的最终轮,安怀仁再次压下了有一个对手,怼得对手哑口无言。 台下一阵欢呼,尤其买糖人回来的安怀孝叫得最厉害:“大哥!好样的!” 商幼微在一旁拿着一块糖人,淡淡一笑:“怎么招?先前不还瞧不上大哥么?这会全场就你叫得最厉害。” 安怀孝只比安千佑大一岁,两人说话一向没大没小。 安怀孝抱着手,不大正经:“我当然得使命吆喝。小妹,你不想想,万一大哥真一步登天了,我可就是有官家门路的富二代了!以后,什么样的小女娘不多瞧我一眼?” 商幼微瞥了一眼:“合着二哥你在徽州,堂堂首富,都没人肯嫁你?” “嗯,所以我觉着我得在京城入赘一个。” “真有出息!” 商幼微懒得看他,又看向台上,只见安怀仁的对手冲他拱了拱手:“公子文章精妙,某自惭形秽。” 安怀仁也拱了拱手,很是客气:“仁兄辞让了。” 这一番形象,引起了台下不少赞扬: “没想到寒门也能出这样的人才。” “沉而不傲,真是新一辈人才中的清流。” “也不知道这位公子可有许人家。” “想得到美。今日之后,人入住文学掾,那就是高门大户了。” “那也不一定,还有最后一场比试呢。对的可是谢家四郎。” 不须片刻,安怀仁进入了最终比试,正如台下讨论所言,与他一同晋级的正是谢凌柏。 商幼微瘪了瘪嘴:“还真是冤家路窄。” 安怀孝操了操袖子:“这场辩论,论谁赢,都不能让他赢!小妹,我听大哥说,当初你喜欢上谢小王八,原本也只是暗喜,是他把这事给说破出去的?” “嗯,像是吧。”商幼微应了一声。 安千佑的记忆不算太清晰,而且她傻乎乎的,很多里面的暗道门路,她是一点也不清楚。 商幼微继承了安千佑记忆后,看了看,当初安千佑被谢凌霄这般折辱多少也有谢凌柏的“功劳”。 若非谢凌柏将安千佑跟谢凌霄往来的事,说到了谢韵耳中。 谢凌霄娶安千佑,多少也有些迫于谢韵的压力,毕竟他与安千佑无名无份往来到底辱没谢家的名声,所以谢韵逼着谢凌霄快些娶了安千佑。 可谢凌霄心底到底给姬舜音留着位置,不愿娶,最终才妥协成了迎侧室进门,也埋下了对安千佑的讨厌之情。 因此,谢凌柏这人看似人畜无害的,实则暗中手段云云,没少坑安千佑。 听到商幼微的回应,安怀孝呸了一声:“这次,可让大哥好好在台上训他一通,把他压下去。他还想入文学掾,做梦!” 商幼微闻言,摇了摇脑袋,给安怀孝指了指:“骂他倒是没什么,但恐怕最终大哥会落选。” 顺着商幼微的手指看去,只见擂台上一名男子,坐在一侧,年貌轻轻,穿一身绿色的襦衫,相当扎眼,眼中满是不屑,都不正眼看安怀仁一眼。 “评选官?”安怀孝虽然脑子不好使,但还是能看出点门道,“小妹的意思是,评选官会从中作梗?” 商幼微看向那名男子,正是许嘉所说的本次的评选官沈子敬,点了个头。 “如果最终轮都是寒门学子便罢了,大哥必然入选。但一个寒门,一个士族。你觉得他最终会站在哪一边?” “可是这么多人面前,他应该不敢这么偏私吧?” 商幼微闻言,补充道:“我刚刚稍微打听了一下,这沈子敬自诩天才,没有半点敬畏之心。但奈何他的确名声远扬,就算他当众指鹿为马,在大众眼里,也是他对。” “还能这样?”安怀孝一脸震惊,这京城就是不一样哈,水这么深,他一个外地来的小豪绅真是大开眼界。 商幼微掀起了垂纱,瞧他愁苦的样子,一笑。 “不过,若是撕了他的名声,他就不能作主了。” 不等安怀孝细问,此时台上的唇枪舌战已经进入了高潮,渐渐的,谢凌柏开始败下阵来。 只是,明显可以看到,谢凌柏此次也是想拼了命的进文学掾,死活不肯认输。 就在这时,沈子敬坐不住了,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缓步走上台前。 他怀抱着手,看了一眼安怀仁:“安兄刚刚高谈阔论,我也听了些,却是有点道理,但也有不足。” 安怀仁没想到沈子敬会突然插嘴,微微一顿,但还是保持着礼教,作揖道:“愿听公子赐教。” 沈子敬散散的看了安怀仁一眼:“你方才说利民当务实,应士族与民同息,将尊卑至于次之。” 安怀仁已然察觉到,沈子敬是有意偏帮谢凌柏了,然而他好不容易凭实力走到这一步,他也不肯想让,争辩道: “是以,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若一味照礼法所缚,进不可攻,退不可守,乃不知变通之道。” 沈子敬闻言冷哼了一声:“照安兄这样说,岂不是助长了不正之风。安兄难不成要学前朝逆贼,揭竿起义,唱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安怀仁瞪大了眼睛,这家伙竟然给自己下套! 这是在说他不臣之心? 于是安怀仁忙道:“沈君何以曲解我的意思?我只说为天下社稷,古有商鞅变法,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变则不破。” “那你的意思......” 不等沈子敬继续篡改安怀仁的意思,突然台下传来了一声低哑又清晰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毋庸置疑:“好一个不变则不破!” 听到这一声,沈子敬忙低下了头,抬手作揖:“丞相大人。” 不知何时,墨辞已经站在台下,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台上众人。 一见墨辞来了,在场官员都跑了出来,向墨辞躬身。 墨辞淡淡看了一眼众人,视线落到了沈子敬上:“沈公子所说,不正之风......本官近日也在改制,没太注重礼法,如此说来......” “本官也是逆贼,该死了?” 话音一落,沈子敬吓得猛然跪了下来,前段时间的刺杀风波才过去,这种时候,逆贼二字简直就是诛心剑。 不过,沈子敬怕归怕,但嘴上功夫还真不赖。 他忙道:“丞相乃世之枭雄,坐镇庙堂,与旁人不同,不可比拟。但下官坚守士子评之风,受学子们看重,才得以成为此次评选官!若是下官在此擂台上助长不尊礼法之风,日后这士子评便是无人再赏。” 好一个受学子们看重! 他这么说的意思,无外乎拿在读的学子们做人质。 因为他是学子们推出来的评选官,若他得罪了墨辞,所有追捧他的学子们也得罪了墨辞,理当一块问罪。 而如果墨辞真把他怎么样了,恐怕会寒了万千学子的心。 商幼微觑了觑眼,这家伙真的前脚欺负她大哥,后脚得罪她阿叔,该死! 就在众人鸦雀无声之时,商幼微不由得:“哈哈哈......”笑出了声。 嗯,她也来唱一出吧~~~ ------------ 第32章 阿叔真能挺她! 如此安静的平台下,肃穆中,突然响起突兀的笑声,也只有商幼微能做、敢做...... 众人齐刷刷的将视线落到了商幼微的帷帽上。 连同在商幼微身旁的安怀孝,哪怕平日里脸皮极厚,也顿时觉着脸上寡烫。 而且,这是什么场合? 千名学子视若翰林的评选官沈子敬,在跟当朝权势滔天挟天子的丞相扳手腕,他家小妹哪怕笑神经痛了,也当忍着! 安怀孝悄悄捅了捅商幼微的胳膊:“小...小妹,你别闹啊,会死的......” 墨辞视线也看了过来,他虽然没有商幼微那点听风便知雨的耳力,但是她的声音,他一听便知道了。 不过,他却一点也不诧异,她闹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只是这个时候跳出来......倒让他想起了那晚,她来提醒自己刺客一事。 墨辞转过了身,没说话,好整以暇的看着商幼微表演。 而沈子敬倒是站不住了,脸色一沉:“谁家小娘?为何发笑?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吗?” 商幼微收了收笑声,语调依然乐呵:“这是什么地方?不就是喜好诗书文章,万民都能来的地方吗?欺世盗名之徒都能品评一二,我笑就不可以了?” 听到这一句,众人悄然议论,说得倒是在理,只是听起来有些带刺,像是在指桑骂槐? 沈子敬自然听懂了商幼微的意思,但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你说的什么意思,谁是欺世盗名之徒?” 墨辞闻言,给天问递了个眼神。 天问瞬懂,立即着人给商幼微开了一条路,让商幼微近前一步说话。 商幼微也不扭捏,招呼了仆从,将她给抬了过去,进入了士子评的人墙围挡之中,坐到了台前。 今日来看热闹的百官多,哪怕不参与士子评,也会在一旁看看是否有一两个他们可以招募的才子。 瞧着商幼微上前,荀会两兄弟,连带着一旁的钟暨都时一愣。 钟暨之前在刑场就对商幼微记忆犹新,这会儿见她再次冒头,不由小声凑到了荀会兄弟二人跟前,与荀征道。 “我怎么觉着,最近京城哪里有大事,哪里就有这安三娘啊。” “嗯,我也有这种感觉。且看她这次又要闹什么吧。” 同一时刻,台下的谢玉婷看到商幼微又来冒头,气得跺脚:“二哥,她真是故意跟我们家作对是不是?四弟弟上个士子评,她哥要去跟四弟弟争,现在她也冒出来了!” 谢凌霄一把拽住谢玉婷,看向商幼微,蹙起了眉,不做言语,这人似乎几日不见,更加夺目了。 商幼微视线没落旁处,只集中在沈子敬身上,掂了掂坐撵扶手。 虽然隔着垂纱,沈子敬不由觉得被她盯得有些发毛:“问你话!你到底笑什么?” “笑你啊。”商幼微说得轻巧。 她既然打定了主意,便就直来直去了,又补充道:“......哦,也笑天下学子识人不清。” 瞧商幼微似成竹在胸,墨辞抬了抬眸,动唇迎道:“女娘此话何意?” “小女听闻沈郎君大才,便打听了一番沈郎君所作诗词,竟突然发现,跟小女在徽州老家听到的童谣相似,也不知是谁抄谁的。” 此话一处,台下各学子们都一阵唏嘘。 沈子敬素来不屑与寒门学子为舞,他的诗书多在士族中流通,所以民间少有他的诗词歌赋。 照商幼微这么说,童谣却遍遍传唱,自然不是童谣抄他,反而像是他抄了童谣。 沈子敬一听,立即一甩袖子,大骂道:“荒谬!信口雌黄。我屑于抄那民间辞赋?” “哦,是么?我记得那篇在我老家叫《辞柳》,不如我背给沈郎君听听,是否不同?”商幼微说罢,直接就开始咏颂他的一篇诗词。 全篇下来一百二十八个字,竟是一字不差。 沈子敬闻言,虽然气急,却仍旧冷哼了一声:“你背出来那又如何?许是我写的东西被哪位学子热衷,誊抄了出去,不足为奇。” 商幼微觑了觑眼:“如若如此,沈郎君真有大才,不如现作一表,就以今日士子评为题,字越多越好......” 被商幼微如此一激,沈子敬的脸绷成了纯黑。 不屑地摔袖大喝了一声:“好啊!来,拿笔墨来!” 其形之狂放,当真如许嘉所言,不懂敬畏,也不在意此时在场的诸官高门。 商幼微瞧着他的表现,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墨辞,只见墨辞宛如看戏一般,站在一旁,瞧他表演。 果然有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子敬让人拿来了笔墨,在竹简上奋笔疾书。 一炷香后,一千余字的表书,倒真呈了上来。 一名小官急忙收起了沈子敬的表书,呈到了墨辞跟前。 墨辞没有伸手,淡淡道:“给女娘看看吧。不用予我,若是抄的,我看了也无兴趣。” 听到墨辞如此说,沈子敬甩起了脸色:“丞相,你也信这乡野村女的话?我薄名在外,怎与那些无名之辈比肩?若我都需要抄袭旁人,这世间怕也无大才之人了。” “沈郎君,休得妄言。丞相面前,当知收敛!”荀会听到此处,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听说过沈家二郎的才华,更知沈二郎太过放肆,但没想到他居然在士子评,这天下才子聚会的地方说出,这种—— 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话。 而且,还是在墨辞面前! 然而,墨辞却似不甚在意,平静道:“荀会君无妨。若当真是女娘污蔑了沈公子,本官向沈公子赔罪。” 墨辞这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却让在场之人都瞪大了眼睛。 再一次齐刷刷看向了商幼微。 堂堂丞相大人替一个民间女子赔罪? 要不是看两人身份完全云泥之别,互不认识,他们都怀疑,丞相分明是在说,凭她怎么闹,天塌下来有他护着了! 沈子敬闻之也是一愣:“丞相大人何意?这只是下官跟那无知的小娘皮纠葛。万万没有让丞相赔罪的意思!!!” 墨辞充耳不闻,向端着表书的小官,断然一语:“愣着做什么?呈过去!” 小官吓了一个哆嗦,急忙将表书递到了商幼微跟前。 然而,商幼微的视线还在墨辞身上,她都没想到,她都还没进丞相府,阿叔就能这么挺她了? 不过转念一想,不愧是她阿叔,识人辨才当真天下第一,这是信她一定能搞定! 毫不犹豫。 商幼微拿过了表书,仅仅看了不过几息时间。 随即,将表书散散卷了起来,递给了小官,继续了她的表演。 “呵。沈郎君这书,我也看过,百年前士子评刚起之时,便有人作过此书。你抄就不能抄点我没看过的?” 沈子敬的脸顿时黑了,抬起手,指向商幼微:“胡说八道!这是我刚作的表书,怎会是抄的?!” “岁新初春,蚕神礼乐,携湖评台,是以百子争文......”随着商幼微的背诵。 小官立即拿起了竹简,逐字逐句的看着,眼睛慢慢放大,随即,他立即跑了过去,在百官面前拉开了竹简。 百官看着竹简里的文字,跟此时商幼微所说的文字竟是分毫不差,都纷纷讨论了起来。 而随着商幼微的背诵,沈子敬的脸越来越沉,气息越来越急,直到商幼微最后一个字念完。 “怎...怎么可能?”沈子敬难以置信的看向了众人,只见此时不管是百官,还是台下的学子都向他投来了鄙夷的眼神。 而商幼微则淡淡一笑:“如此看来,要么是沈郎君抄了古人的文章,要么就是古人......竟与沈郎君暗合了?” ------------ 第33章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沈子敬百口莫辩,一挥袖子,只能强硬道:“不可能!一定是你,是你使了什么奸计污蔑我!” “我能使什么奸计?”商幼微耸了耸肩。 “难不成沈郎君觉得,我能看一眼,便将你的全文都记住吗?” 听到此处,一旁的几位饱读诗书的官员,好好审了审这篇文章,一共一千四百五十二个字。 什么人能看一遍就全部记住的? 沈子敬闻言,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刚想开口,又听商幼微言辞厉色道:“想必,这种事,沈郎君也做不到吧?” 若是做不到,就不要跟她再多废话! 而且,就算他说出来,这里在场众人也没一人会相信,有过目不忘的人存在。 与其相信商幼微过目不忘,天赋异禀,不如相信沈子敬就是抄的! 沈子敬无言以对,他知道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枉然,哪怕知道自己这篇文章就是自己写的,他也没有一点可以辩解的余地。 再次看向商幼微,沈子敬恨得咬牙。 可这就是阳谋。当着众人的面,将你压在地上死死的,你却无可奈何! 瞧着在场所有人心中已有了定论,墨辞淡淡一笑:“既然大家对沈郎君的才赋都有疑虑,本官觉得沈郎君不应再当此次评选官。” 说着,墨辞看了一眼亭中一名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大才,指道:“便由陈阁老担任此次的最终评选官吧。” 年过六十的陈阁老天降巨喜,眨了眨眼睛。 他这人一向中正,从不看中寒门和士族,只看重才能,而正因为不巴结士族,在官场一直不得重用。 如今......咦?也有他上场的份了? 陈阁老忙不迭的跑了出来,磕头拜谢:“丞相,老臣一定不负所托。” 墨辞点了个头,缓缓走下了台阶。走过商幼微身旁时,说了一句,只有商幼微的耳力才能听清的话:“你,大胆......” 商幼微挑了挑眉。 嗯,是有点大胆了。 在丞相和百官面前说谎,颠倒是非黑白,利用自己只有墨辞知道的过目不忘的本领,硬是给沈子敬扣上了一个抄袭的帽子,将他赶出了士子评。 此举做得十分不要脸!但是有效! 商幼微扬了扬下颌:“嗯,有恃无恐。” ...... 片刻之后,士子评的最终轮得以结束。 毫无悬念,安怀仁拔得了头筹,激动地立即跑到了人群中找到了商幼微,如梦如幻。 “三娘、二郎!我真的成功了,我成为文学掾,我入仕了!我们家终于可以踏上仕途了!” 安怀孝也激动得无以复加:“大哥,我前段时间去上香,发现家中祖坟冒青烟,果然是有预兆的。” 商幼微闻言,缓缓问道:“二哥,你确定是冒青烟了?该不会你上香的时候,没管住火头,把咱家祖坟给烧了吧?” “去你的!”安怀孝推了商幼微一把,差点把商幼微从坐撵上给推了下来。 顿时,吓得脸色一白,忙扶住商幼微:“不过,话说回来,大哥入仕还得感谢小妹,若不是她揪出沈子敬抄袭一事,大哥可就被沈子敬耽误了。” 说到此处,安怀仁转瞬回想了一下:“三娘。你说沈子敬的诗词出自于我们徽州老家童谣,我怎么没听过?” “还有,他后面的文章抄的是百年前的才子,你怎么会看过百年前的书?你书房里一本书都没有啊!” 商幼微耸了耸肩:“我看过的书都烧了,留着做什么?” 毕竟,她过目不忘,留着那些书,不是占空间么? 闻言,安怀仁突然有些自叹不如:“我自问我看的书多,却不想还不如三娘的一半......也难怪,才拿到个七品的文学掾。” 商幼微拍了拍安怀仁的肩:“大哥,不着急。你一个寒门学子能到七品算不错了。毕竟一来就位列九卿的,这世间百年难出一人,一步一个脚印走,也是人生之道。” 正说话间,突然一名身着大内宦官服饰的男子走了过来。 向安怀仁作了个揖:“文学掾。天子听闻文学掾今获头筹,邀请文学掾至别院一见。” 听到宦官的话,安怀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天子召见!那是这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商幼微见状,立即拍了一下安怀仁的后背,让安怀仁顺过气来,忙道:“大内官,我......臣下马上就去。” 内官点了个头,看了一眼安怀仁身后的两人,又道。 “文学掾无需客气。今日是特赦之日,天子召见是以亲民,别院也许王公大臣们走动。若文学掾有家属,亦可带至别院赏梅瞻景。” 安怀孝听到内官的话,立即来了精神:“大内官的意思是,我们也可以跟大哥去别院小坐?” “自然。”内官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商幼微看着内官的脸色,倒也无甚稀罕,这些内官看起来都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 虽然安怀仁刚拿了风评,但说到底只是个七品的小官,在他们面前没什么稀奇的,所以他们只不过是秉公办事,既不给差脸子,也不会给好脸子。 而至于别院,她皇帝陛下也就更不稀罕观赏了,她还不如去再买个糖人呢。 然而正当商幼微想跟两位哥哥说,让他们自己去时,又听内官多了句嘴。 “文学掾待会去别院还需注意一些,莫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今日别院内多有王宫大臣们走动,甚至连儋州王也在别院,与天子叙话。” 商幼微:“!!!”阿爹! 她念了好久的爹也在! 这段时日,商幼微虽然搭上了她娘这条线,三不五时的跑去役馆找姬舜音讨论诗书,跟娘亲贴贴,都快混成姐妹了。 可她那爹,她至今还没见着,每次去都碰巧她老爹不在。 没想到今天,她终于有机会见着她老爹了! 于是,商幼微毫不犹豫推了推安怀仁:“既是天子召见,兄长可得快些,且莫怠慢了天颜。快快,我们去别院吧!” 内官瞥了一眼商幼微,眼底冷暗了一分,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寒门子,一个个听到去别院就跟疯了一样。 而就在这时,商幼微突然丢出了一袋足称的银两,递到了内官面前。 “有劳天使,我兄长出生贫贱,未经高贵培养,待会若见天颜,还请天使多加照拂提点一二。” 内官微微一顿,这小娘,怎么一下世俗,一下风雅的?还挺会来事! “行,女娘放心,有咱家经忧着呢。跟咱家来吧。”内官收了钱袋,俯身作了一个请。 ------------ 第34章 安谋士就是受重视 湖边别院,将柏叶湖围了三层,自林香山有一倾泻的瀑布,纵山而下,落地成溪,溪流蜿蜒在别院中,流入柏叶湖。 商幼微在别院的造景廊下,看得有些晃神。 前世昔年,如今的天子商绚,最终便是移驾至此别院,封香山公,颐养天年。 一时间,商幼微记忆落到了她跟商绚的最后一面—— 她骑着黢黑骏马,打马直接进了殿前天子台阶,直到门槛前,她才下了马,背着长弓进了殿。 殿中内官、卫兵无一人阻拦。 她走进殿内,商绚那时也年至半百,坐在殿内的台阶上,头发都几乎全部白了。 她看着他,躬身作揖,冷淡的喊了一声:“皇兄。” 商绚苦笑,脸上全是沧桑的痕迹,摇摇晃晃站起了身,身上还有酒味:“商绮,这殿外百万将士都是你的,你何必搞这些虚礼?” 商绮,字幼微。 说着,商绚一个踉跄,匍匐在地,跪了下来。 商幼微见状,也立即跪了下来:“皇兄何意?臣万万不敢有不臣之心,攻打乐康是为了皇兄扫平贼党,一统天下!” 眼看着商幼微跪下,殿内殿外的所有人都跟着跪了下来。 商绚抬头看了一眼这番景象,脸上的笑更加惨凉。 他下跪,这些人不跟着跪,商幼微下跪,所有人都跪下了,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商绚突然哭了,爬到了商幼微的跟前,扶起商幼微:“阿佑啊,你就当救救堂兄吧!这江山堂兄求你了,你拿走吧!” 商幼微眼中微忪,不做言语。 看着商绚越说越恳切,眼泪越发止不住:“朕这皇帝做得没用,差点把我商家江山拱手送人,若朕还在这里一天,这天下就还这般水深火热。阿佑,就当朕为这苍生黎民求你了,这个皇帝你来做吧!” 商幼微仍旧没说话,那时她历经了万千,心境中只剩城府,没了豁达。 要说,她都到那个份上了,不想要江山是假的。 但这一步之遥,非轻易跨过去的坎。 商绚跟她说了很多,直到听到他说:“三十多年了,朕困在这里三十多年了!真的想去外面看看。你还记得朕爱画画吗?可是朕却连真正的江山都画不出来......” 商幼微叹了口气,问道:“除了画江山,你还想做什么?” 商绚仰头看着殿外:“画山、画水、画人、画物......还有,想去丞相的坟冢上一柱香......” 良久,商幼微终于松了口,抬起了身,给了两个字:“允了。” 商绚释怀一笑,再次叩首,眼中复杂的神色,她记忆犹新。 只听他道:“臣商绚,叩谢陛下隆恩!伏愿商绮陛下千秋万载!万岁、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商绚的这一声,殿内殿外也响彻起了洪亮的声音:“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安谋士......”一声叫唤声打断了商幼微的思绪。 抬头看去,天问不知什么时候,从一侧的走廊走了出来,手中还拎着一根木拐。 这会儿,安怀仁跟着内官已经去了天子和太后所在的内殿,而安怀孝则不知哪里溜达着赏景去了。 只有商幼微让人把她给抬到了一处高台廊下,准备俯瞰一下,瞧瞧她爹在哪。 看着天问走来,商幼微回想了一下。 她前世究竟是何时开始想要自己当皇帝的? 但时间太久,想不起来了,唯独她心态变化的原因,她大底估摸了一二。 大约就是因为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死去了吧。 而如今这些人都还活着,她那已经死寂的心脏似乎又活过来了。 “五官掾。”商幼微露出了一道真心的笑意,“你怎么一个人跑来找我?” 天问拎着木拐,递给了商幼微:“丞相跟文学掾他们都在内殿谈话,不便过来,让我来将这个送给安谋士。说安谋士今日有功。” 商幼微闻言,接过木拐,挑了挑眉:“这是林香山特有的香木吧,倒的确适合我这个瘸子。丞相都不说我功在何处?” 天问露出不大聪明的大眼睛,摇了摇头:“没说。丞相说,安谋士自己知道。” 倒的确知道—— 今天那个沈子敬,墨辞本就想今天把他给办了。 只不过墨辞硬来的话,难免被人诟病,虽然他这人也不怕别人诟病。 但商幼微闹这么一出,就帮他办得滴水不漏了——正是大功一件! 而且,如果她没猜错,沈子敬只是墨辞宰的一只鸡,墨辞是想动他背后一群叫做士族的猴。 所以,她才不会傻乎乎的以为墨辞那个时候站出来,是为了给安怀仁证明。 安怀仁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有潜力的文臣,有的话是锦上添花,无也可以。用不着为了区区一个安怀仁,去对抗整个士族。 但若是帮安怀仁能打压士族代表之一的沈子敬,那他何乐而不为? 商幼微咂了咂嘴:“丞相这人还真是......不够聪明的话,都不敢在他手下做事。” 不够聪明的天问:“???”那我算什么? 好在,天问这人一向不会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蹦跶,并未多问,看向木拐,转而道:“安谋士这腿,这两日感觉如何了?” “昨日像是有些知觉了。想是近几日便可下地行走了。丞相这拐送得倒是时候。” 天问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丞相对安谋士可上心了。这香木,还是丞相清早连春蚕礼都没参加,亲自上山挑的。” “丞相居然没去参加春蚕礼?”商幼微倒略有些意外。 这春蚕礼的重要程度,在大渝也仅次于岁末的祭天大典了,王公贵族们那是挤破脑袋的都要出面,巴不得头一天就要焚香沐浴。 然而,墨辞居然没去。 “嗯。也不知道丞相为何不去。我担心着——这样做会不会怠慢了天子和太后?” 商幼微想了一瞬,压低了声音,安抚道。 “五官掾倒也别太担忧。其实丞相不去才好。你想,就现在丞相的身份去了。太常大人是该让丞相先上头香,还是让天子先上?” 天问闻言,顿时明白了,捂住了嘴:“的确的确。还是安谋士想得周全!” “安谋士还是快些入府吧!有安谋士在丞相身旁考量,总比我们这些只会办事的,守着丞相强。” 听天问说得诚心,商幼微还是得谦虚一下:“那不是还有许谋士吗?这种小事,许谋士也一眼就看明白了。” 天问摆了摆手:“许谋士虽智计无双,但也不能时时刻刻在丞相身边,他又没住在丞相府内。” “等等......你等会,我也没住在丞相府啊?”商幼微一顿,抬起手压了压。 随即,便听天问道:“丞相主院隔壁的听风院,我们都收拾好了,就等安谋士搬进去了。” 商幼微闻言,更加无法理解了:“我为什么要搬进去?” “安谋士这不腿脚不便嘛。丞相府内事务这么多,安谋士若住安宅,每日早出晚归的不方便,搬进府中岂不是方便些?” 倒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商幼微揉了揉太阳穴,这安排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见商幼微不语,天问大气一挥手:“总之,安谋士放心吧。在丞相府保准让安谋士住得舒舒服服的。” 说实话,先前墨辞让人收拾屋子的时候,天问也一脑门子问号。 然后,墨辞就以刚刚他跟商幼微说的相似的说辞,给他解释了一通,原话: “阿佑身子不好,让她过来,我方便时时照应。她在丞相府也如在她家中般,来去自由。” 于是,当时,天问骤然一拍脑袋,醍醐灌顶! 转瞬,又把这话修修整整的,总结成了现在这般讲给了商幼微,商幼微渐渐的被绕迷糊了...... 迷糊的商幼微点了个头:“嗷......好......” ------------ 第35章 人都换了,事也变了 商幼微迷迷糊糊的答应了下来。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从一侧走廊响了起来。 音色略大,咋咋呼呼:“瞧!絮婉,我跟你怎么说的,她可真是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一个臣女跟一名外臣,交头接耳!” 这熟悉的大嗓门,一听就不会指桑骂槐的语气,商幼微毫无意外地抬眸看去。 果然,谢玉婷跟着另一个身穿紫衫的女娘,朝她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连恨她的眼神都写得明明白白。 而她身旁的名叫林絮婉的女娘,倒是有几分道行。 说话阴阳怪气:“玉婷,别气了。有的人就是这般上不了台面,自以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怎知寒门终归寒门。” 商幼微觑了觑眼,便听天问介绍道:“这是武昌公家的二娘。” 听到这个名字,商幼微凝起了神,武昌公——林啸,从一品卫将军。 前世镇守平阳关,可是让她经历了三场恶战,折损了近十万将士才拿下。 兵败那日,林啸战死,死前质问过她:“商绮!你究竟是要救江山,还是想要夺皇位?!” 当时商幼微觉得林啸这人挺可惜的,年过七十,还战沙场。 而听他这番话,想必算是摇摇欲坠的王朝中,极少的忠臣了。 只不过,他女儿嘛...... 商幼微淡淡一笑:“是啊,所以你家倒是有人早一些时日得道了,你跟着升了天。” 林絮婉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早先便听谢玉婷说过,安千佑不分尊卑,谁都敢骂,没想到居然敢骂到她头上。 林絮婉大步走了过去:“你一个区区文学掾的妹妹,也敢跟我将门之女犟嘴?” 说着,林絮婉便抬起手来,想要一巴掌呼上来。 天问眼色一凝,伸手一挡:“林二娘自重,这是天子别院,动手也不想想清楚?” 林絮婉看向天问,虽然天问只不过从七品五官掾,但是他是谁的人,宫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但她也不肯就此作罢,冷哼了一声:“五官掾你可别偏帮错了人,她哥虽是新贵,先不论寒门不说,就说她......” “你可问问玉婷妹妹,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如今趁他哥的势,混入别院,一来就巴结你,怕是不知斤两,肖想不该想的位置。” 说着,林絮婉看向了谢玉婷,只见谢玉婷忙不迭的点着头,正欲扣上当初商幼微痴缠谢凌霄,自甘堕落当侧室的事。 不料,天问率先一步,有一说一:“林二娘这倒说错了,是我来巴结安谋......安三娘。” ??? 听天问这么一说,谢玉婷和林絮婉震惊了,互看了一眼。 也不知商幼微何德何能,让天问如此维护。 顿了一瞬,谢玉婷立即道:“天问大人,你说她有什么好巴结的?!不就是她哥拔了头筹么?那个名额原本是我四弟弟的!” 而不提这事还好,一提之下,谢玉婷更恼了:“若非是她从中作梗,安怀仁如何拿得了文学掾?!” 天问无语凝噎,看了一眼商幼微,只见商幼微笑了一声,接过了话茬。 “士子评的名额难道是既定予谁的?照你这么说,像是士子评考的不是天下才子的才能,而是有内幕了?你是说天子法度有问题?” “我...我何尝这么说?”谢玉婷顿时急红了脸。 “既然如此,谢凌柏才不如人,我哥凭实力进的文学掾,你酸什么?!” 见谢玉婷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而商幼微这人一向不喜欢惯着谁,要说便拉开来说。 转瞬,她又看向林絮婉。 “我是什么货色,用得着林二娘置喙?将门之女的教养便是见人就动手动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宫中哪位贵人。没有公主命,却满身公主病!” 话音一落,林絮婉跟谢玉婷脸上都挂满了羞红怒急的色泽。 天问见状,忙周旋了一把,但自然是有心偏颇的。 “两位娘子都是官女,今日大吉之日,莫要再起冲突,这廊下前方并无好景致,不如两位移步?” “你竟然让我们走?!”林絮婉顿时面色更加难堪。 但奈何她不能跟天问起冲突,否则,闹到墨辞耳中,可就麻烦了。 她可听说,墨辞一向护短又不讲道理的,天问又是墨辞的手下! 天问也是硬气,示意着商幼微的腿:“安三娘腿脚不便,不是两位走,难道是三娘走?” 闻言,林絮婉只好拽着要发作的谢玉婷,一跺脚离开了。 只听谢玉婷还在骂骂咧咧:“死瘸子,我看她能嚣张到几时!” 同一时刻。 别院一角,谢凌霄亲卫带着两名别院侍从,来到了一所假山后面,便看到谢凌霄靠在一座斜石台面上,阖着眼假寐。 亲卫赶上前来,从谢凌霄耳语道:“世子,我们今日的计划当真要作罢么?” 谢凌霄睁开了眼睛,咬牙应了一声:“嗯。文学掾都换人了,还搞这一出做什么?” “可我们计划这些天,就为了让文学掾在今日定品时,惊扰圣驾,让他再无缘仕途,发配边外。都安排好了,如今突然终止了,岂不浪费。” 谢凌霄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给谢凌柏挖的坑都摆好了,就等谢凌柏拿了士子评的头筹往下跳...... 结果头筹却变成了安怀仁! 要当真将错就错,把原本给谢凌柏挖的坑塞给安怀仁,他可不敢保证,安千佑会不会炸毛,到时候又来气自己一通! 面对亲卫的发问,他只能强辩道:“原本这计划就有欠考虑,作罢便作罢了。” 亲卫抽了抽嘴角:“啊?世子你确定是欠考虑,不是因为安娘子将她大哥捧上去,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听到亲卫坦诚一语,谢凌霄面色更黑:“滚!我会不知道如何是好么?她安千佑是个什么东西,也能左右我的想法?” “是是是!”亲卫咂了咂嘴,小声嘟囔了一句。 “您就是被安娘子拿捏死了,还死不承认,鸭子的嘴都没你这么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但凡多看一眼安娘子,如今就是夫妻俩联手虐渣。” 何至于你成渣,成日里被安娘子虐...... 虽然没听清亲卫说了什么,但谢凌霄总觉得他说了一句不是什么好话的东西。 声色更沉了:“你说什么?!” 亲卫忙摇了摇头,一番笑脸:“没什么!我说世子你当断则断,当真英明!那我先下去把他俩安顿一下!” 说完,亲卫忙向两名侍从招了招手,带着离开了假山。 离开假山后不久,两名侍从将手中的凶器递给了亲卫。 “保哥,别院之中不允许携带兵器,一旦发现便是重罪,我们还挺忐忑的,如今世子这事不做了,我们也松了口气。” 这别院可是天子贵人们所在的地方,私藏兵器入院,乃是重罪。 除非是特许,否则谁也不能将兵器带进来。 亲卫点了点头,接过了两把匕首:“有劳两位了,世子所谋只是家中内斗私事。如今虽然作罢,但给两位的酬劳,必然分文不少。” 两名侍从点了点头:“嗯,我们有数。来日世子还有用得上我兄弟俩的,只要不是谋反的事,但凡知会。” 说罢,两名侍从匆匆离开了。 而亲卫拿着两把比手,藏到了袖口中,叹了口气,就准备朝门外走。 怎料,刚走了两步,便撞上了气冲冲的谢玉婷和林絮婉...... ------------ 第36章 各说各的 “安谋士,那若是无事,我便就先回丞相那边去了。” 瞧见谢玉婷两人走后,天问也没再准备多待。 商幼微应了一声,紧了紧身上的毛披,往坐撵上靠了靠,继续往廊下看去。 天问见状,不由又多了句嘴:“安谋士一直坐在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么?这廊间风大,何不进隔壁屋子里坐坐?” “啊~那边亭子视线不好,我怕错过了。” 听商幼微这么说,天问顿时明白商幼微恐怕是在等人,问道:“安谋士是要找何人?难不成也是什么大才,被你发现了?” 商幼微一笑,打趣道:“哪有这么多大才?这世间最有才的都在丞相府了。” 随即,她又兀自四处观望了一下:“我就是听闻儋州王也来了别院......听人说,他貌若神祗,英姿飒爽,我...我慕名而来。” 说话间,商幼微难得的,竟然露出了害羞的姿态,言语有些微顿。 而听在天问耳中,则是一脸震惊:“啊?”一个女子慕名一个男子就要来看看...... 所以,搞了半天他们安谋士来别院,一不是赏景,二不是找丞相,是为了别的男人来的??? 再一想,他们第一回遇到安千佑,就是在儋州王别院。 那么,那一回安千佑也是奔着王爷去的??? 天问似乎发现了什么新讯息,斟酌道:“呃......安谋士,你我同僚一场,我必须跟你说一下,那...那儋州王已经成亲了。” 商幼微莫名其妙地看了天问一眼:“那又怎么样?” 这不废话吗? 她爹跟她娘没成亲的话,哪来的她? 然而,商幼微这一反应落到天问眼中,更是震惊,犹豫道:“我...我觉得不太好......” 商幼微摆了摆手,就没跟天问的思路在同一条线上,各说各的:“没什么不好。我也没说要去打搅王爷,就远处看看,便已足矣。” 天问瞪大了眼睛——合着这还是暗恋啊?! 无言再劝,天问只好道:“那安谋士不如去那上方亭中蹲守,风也小些。” 商幼微点了个头,此时她兴致正高,也没觉着天问哪里想岔了,便让人抬着她往上方的亭子坐去。 眼瞧着商幼微跟两名仆役去到了亭中,天问叹了口气:“唉,安谋士哪里都好,就是这眼神不好,喜欢有妇之夫......只怕这次又得落个情伤了。” 先有个谢凌霄,后有个商长昭,什么时候才轮得到别人...... 说着,天问转头便走,他觉着这事吧~ 他得跟丞相说一下! 片刻后。 商幼微正百无聊赖的托着下巴,左等右等都不见商长昭,想是还要再等上一等。 而且的确今日刚开春,风实在大,她感觉有点冷。 于是,知唤了两名仆从:“你们去把我二哥跟晴云找来吧,顺道去借一盘棋再弄一件披风来,我教二哥弹棋。” 两名仆从应了一声,便躬身下去了。 这里是皇家别院,来往侍卫极多,想是也没什么不安全的。 而没想到,两名仆从刚走,身后的树荫处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商幼微凝了凝眉,转头看去,竟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对她咬牙切齿:“小娘皮!” “沈公子?”商幼微有些吃惊。 沈子敬先前在外面吃了瘪,被众人唾弃,虽然不犯法,但也因丢了名声不得进入别院,此时,不知为何跑了进来。 而且一看他气势汹汹的模样,明摆着就是来找自己的晦气的。 商幼微不由道:“沈公子倒是人脉不错,还有人放你进来?你来找我,是还想与我再讨论一番?” 然而,话音刚落,商幼微就看到沈子敬突然抬起手,亮起了匕首。 商幼微一顿,实在没想到看沈子敬自诩文人,竟也有疯起来要人命的时候,而且...... “你私藏匕首入内,居然没人查验?” 沈子敬此时已双眼通红,他这一辈子积攒的名声全被商幼微给搅没了,气急败坏之下也甚是癫狂。 于是,他压根也不想多的,抬着匕首冲了过来:“是老天都让我来杀你!路过后山凉亭竟捡到匕首!” 这还能捡? 商幼微一时也想不通这匕首是打哪来的。 只见沈子敬已近跟前,那匕首瞬时便落了下来。 商幼微腿脚不便,慌忙抬起她的拐棍一挡,那匕首倒是削铁如泥,生生插进了木拐半寸,震得商幼微手中一软。 她今日本就不大舒服,先是昨日服用的药跟吃食相冲,吃坏了肚子,再加上近日又总是奔波,身子骨的寒气未愈,当真挡这两下给她挡得十分吃力。 沈子敬没有章法的乱戳一通,商幼微虽有章法,却气力不支。 混乱之下,她顶上的帷帽竟被沈子敬给掀翻了去。 商幼微的面容暴露在了空气之下。 下一瞬,沈子敬一刀落在了商幼微的坐撵上。 商幼微急忙躲闪,直接从坐撵上摔了下来,顺着亭子的台阶滚了出去。 “住手!沈子敬!” 这时,不远的台阶下,传来了谢凌霄的声音。 同时,因为打斗的响动,远处的侍卫也寻声跑了过来,但还隔着稍远的距离。 谢凌霄快步来到亭边,身后还跟着脸上被打了一巴掌的谢玉婷,正哭哭啼啼。 就在谢凌霄即将赶来的瞬间,他看到了商幼微完好无损的脸,猛然顿住了脚步。 沈子敬已然杀红了眼,根本不停有人来阻,直接冲到了商幼微跟前,又是一匕首落下...... “唰!” 一矢箭声破空而来。 只见鲜血从半空落下,匕首掉落在了一旁。 而沈子敬的手被一支箭给直接穿通了,疼痛让他清醒了过来,滚倒在了地上。 商幼微终于喘了一口气,看着插进她前方地面的箭矢,上面有王旗的标志。 她瞪大了眼睛,爹?! 果然,身后传来了锐利高亢的声音:“在皇家别院行凶,本王倒是长了见识了。” 说着,那沉稳的脚步声也随之而来,靠近了商幼微的身后:“堂堂男子欺负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弱女子,你们兰陵沈氏可真有出息!” 在商长昭出现后,几名侍卫也赶了过来,按下了沈子敬。 商长昭将弓放了下来,瞥了一眼,视线落到了侧头过去的商幼微身上,缓缓问道:“女娘没事吧?” 商幼微打了个激灵,要说没事,她是有事—— 手臂刚刚还是被匕首划了一下,脚也在地上磋磨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快站起来的骨头,这会儿又遭殃了。 然而听着爹的声音,商幼微千头万绪。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跟爹第一次见面会是这种场景! ------------ 第37章 大哥:丞相看上我了! 缓了半晌,感觉到商长昭俯身看来,商幼微顿时想到了自己的脸,忙翻了个轱辘,直接趴在了地上,捂住了脸。 商长昭一愣:“女娘这是?” 商幼微自诩堂堂皇帝陛下,天不怕地不怕,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怕爹。 在商长昭的疑惑下,商幼微竟一句话也编不出来,就自顾自捂着脸、抱着头,大气不敢出。 周边赶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包括刚刚商幼微派出去的两名仆从也赶了回来。 然而有儋王在上,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围在一旁。 面对她怪疑的举动,商长昭蹙了蹙眉,将弓丢给了弓仆。 商长昭贵为诸侯王,只有他...还有墨辞是可以携带兵器进别院的。 这时,商长昭见状,给身旁的黎琮使了个眼色。 黎琮也有些好奇,半蹲了下来,准备扶起商幼微:“女娘这是何意?快快起来,让我们看看到底有没有事。” 商幼微手指一紧,更急了,身边的讨论声也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 人群外传来了一道低冷的声音,走过凉亭,略过了呆愣着的谢凌霄身边,捡起了商幼微的帷帽。 “王爷,你如此气势迫人,围在她旁边,是想吓坏她么?” 商长昭闻言看去,只见人群都一一让了开,墨辞拎着一顶帷帽走了过来。 而此时,墨辞的眼神中竟然对他有一丝的敌意? 商长昭顿了顿,他本觉得他跟墨辞虽然算不上朋友,至少上一次墨辞借他的手打压旧党,也算是盟友了。 好端端的跟他发什么脾气?! 明明他是在救人好吧! 想到这里,商长昭视线再次落到了死活不给人看脸的商幼微身上,兀自悟了悟,难道是,因为这个女娘的原因? 商幼微猛然动了动,她听到墨辞的声音,这一瞬间竟然有一种找到了靠山的感觉。 就在墨辞走到他跟前,蹲下来后,她一把抓住了墨辞的手,言语竟有一丝委屈:“脸......” 墨辞的手微微一滞。 转瞬,神色柔了一分,将帷帽给她轻轻戴了上,小声咬道:“没事,我在。” 套上帷帽的瞬间,商幼微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才敢抬头看向她爹,眼中人身高挺拔,不怒自威,真的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目不转睛看了商长昭半晌,商幼微这才激动地回道。 “回王爷,小女无事!多谢王爷。王爷真的如传闻所说,箭无虚发!先前若非王爷,小女恐命至今日、再无长久......” 看到商幼微的反应,墨辞冷了冷脸,看了一眼她手臂上的伤口,突然伸手,直接将商幼微抱了起来。 商幼微本想再跟她爹唠唠,却感觉身子腾了空,话卡在了喉咙口:“???” 再抬眸看去,商幼微看到了墨辞的下颌线:“丞相?”叔?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不仅商幼微,都愣在了原地,鸦雀无声,怔怔看着——大渝第一丞相把陌生的小姑娘打横抱在了怀里! 谢家兄妹更是错愕不已。 谢玉婷拽了拽谢凌霄的胳膊:“二哥......” “闭嘴!”谢凌霄的视线,在墨辞和商长昭身上徘徊,一时间思绪五味杂陈。 商长昭看着似曾相识的一幕,猛然大悟了。 指着商幼微:“墨丞相,她......” 似乎预料到了商长昭要说什么,墨辞淡淡扫了一眼商长昭:“王爷自己的家事都还乱不过来,就不要再来管我的了。” 说完,墨辞抱着商幼微就走。 没出几步,闻讯赶来的安怀仁也挤进了人群。 随即,脑子懵了:“丞相......这、我妹?” 墨辞安之若素地应了一声:“嗯。坐撵坏了,去换一个。” 说话间,墨辞的脸侧到了亭子一角,只见先前商幼微的坐撵的的确确坏了......所以,只能他抱着了! 安怀仁踹着半懵的脑子,忙拱了拱手,立即道:“是是是。多谢丞相。今日我家三娘托了王爷和丞相的福!” 说着,安怀仁就要伸手去将商幼微接过去。 谁知,墨辞抱着商幼微的手一紧,往自己身前揽了揽,说得十分平静:“你已成年,即将婚配,抱幼妹合适么?” “的确不合适。”安怀仁点了点头,忙道,“那我立即找人去找张新的坐撵来!” 安怀仁即刻转身,便去招呼仆从,而转身后才后知后觉:“我不合适,丞相合适?!” 经过一番折腾,安怀仁这才匆匆着了人,给商幼微安置了新的坐撵,又把安怀孝给找了过来。 因这场意外,安怀仁也没在跟天子多絮,带着这弟弟妹妹回了家中,待到过几日委任令下来,便直接进宫上值。 至于沈子敬的处置,怎么混进来的,怎么拿到的匕首,他也没闲心细听。 回到家后。 安正便将安怀孝打了一顿,怪他自己顾着贪玩,没好好看着小妹,害小妹差点被歹人给害了。 安怀孝自认理亏,老老实实挨了顿打。 至于商幼微,原本瞧他被打,想帮他说两句嘴。 然而,她这身子的确是不大好。 自从重生醒来后,拖着一身病骨就一直没好生休养,没想到今日一闹,受了点小伤,她还着了寒,直接病了,发起了烧!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两句安怀仁跟安正的话。 “也亏得三娘运气好,遇到了儋王,否则今日凶险。” “是啊,儋王救了三娘一命,来日为父必须去役馆叩谢王爷大恩。哦,对了,还有丞相也有帮忙是不是?” “事发的时候,丞相与我还在天子殿前,后来听到有人来禀,我再回头时,丞相已经不见了,等我赶过去,丞相先在那了,应当比我快不了一会。” “那也是丞相帮忙了。他今日帮佑儿想必是卖你个人情,他既是有意照拂我们家,你心中当有数。” “怀仁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丞相看上我了!” 听着两人的话,商幼微似乎也没什么好插嘴的,于是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再后来,她发了些汗,隐约中听到晴云说,一会儿陈太医来了,一会儿又什么大人来了。 商幼微用不太舒服的脑袋想了想。 陈太医来是必然的,至于什么大人...... 想必是她哥如今成了炙手的新贵,听闻她今日遭难,有心接近安怀仁的人便找到了由头,上门探望结交。 她这一病,便又病了三日。 直到第三日夜里商幼微才缓缓转醒,闭着眼睛,伸手便捞了捞,捞到了一片衣角,娇喃道:“晴云,口渴,我要喝水~~~” 衣角的主人没有说话,她又径自拽了拽,便感觉这人站了起来。 而还没大开窍的耳朵,隐约中听到了安正和安怀仁小声的提醒:“三娘、三娘,你赶紧自己睁开眼睛看看。” 商幼微闻言,蹙了蹙眉,十分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只水杯递到了她的眼前。 她接过水,撑起身,喝了一口,将眼睛落到了递水的人脸上。 只见那只修长的手还悬在半空,而手的主人,模样如墨染的江山,那般风轻云淡、镌刻锦绣。 “噗!”商幼微一口水吐了出来,直接吐到了那人的衣裳上。 睁大了眼睛,喊了声:“叔?!” 墨辞扫了一眼自己浸湿的衣角,缓缓道:“书~~~我怎没瞧见你房间里有书?” ------------ 第38章 三日都有来过 商幼微这一口水吐得安正和安怀仁脸都白了,看着那锦绣锻袍上浸湿的一片。 安正一抹额,大春日乍暖还寒的天,擦了擦汗:“丞...丞相,草...草民给你找件衣裳。” 安怀仁也是一阵唏嘘,乱作了一团,作势要去扶墨辞:“丞相,下官扶您去换......” 不等安怀仁说完,墨辞瞥了一眼衣裳上的大片印子,瞧着商幼微一脸无奈,淡淡一笑,摆手道。 “无妨。我没这么老......沾一点水汽便就会死。烧一盆炭火过来便罢了。” 安正闻言立即应了一声,转身便招呼了下去。 商幼微抿了抿唇,便听安怀仁说道:“三娘,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别院遇险,是丞相抱......” “咳!搀你出来的。当时事急,没跟你多做介绍,今方正式跟你介绍一番,这位便是我大渝丞相。丞相,此乃小妹安......” 不等安怀仁说完,商幼微终于从刚刚的错愕中回过神来,熟络道:“丞相几时来的?” 墨辞答得顺口:“今日傍晚,昨日午时,前日辰时。” “三日都有来过?”商幼微这才仔细想了想,原来她这三日总迷迷糊糊听晴云絮叨,哪位大人,没想到大人中都有丞相大人。 墨辞点了头:“嗯。前日寻安老板讨论扩军马场一事,昨日与安大郎交代了一番上值的事。今日算算你当醒了,便来看你。” 规划挺好。 听到两人对话如流水,安怀仁跟安正互看了一眼,脑子又有些发懵。 这时,安怀仁才意识到:“丞相跟三娘认识?” 何止认识。墨辞一笑,视线落到商幼微脸上,他倒没想到商幼微与他相交的事。 连家里人都不曾说过,之前还说什么要仗着他的势耀武扬威,也不知道扬哪去了。 商幼微倒也不是刻意瞒着,只不过她先前觉着没必要,便也没说。 这会儿一拍脑袋:“哦,忘了跟大哥说了。我原是答应了去丞相府做幕僚,只是一直耽搁,便还没过去。” 安怀仁和安正再一次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啊?你做幕僚?!” 商幼微瞧两人都一副难以置信的嘴脸,瘪了瘪嘴:“怎么招?我就不能参与这庙堂的风云际会,策马长缨?” 安怀仁点了点头回想了一下。 的确,要论智计,这段时间看下来,商幼微不输于任何男子,甚至别说男子,在这普天之下,她也是顶顶拔尖的聪慧人。 便脱口而出:“运筹帷幄倒还行,就你那腿,策马长缨就算了。” 话音刚落,安正猛地拐了安怀仁胳膊肘一下:“瞎说什么?陈大夫都说三娘这腿快好了,有什么不能骑马的!只是......” 安正倒不知商幼微最近都做了些什么,而且这世间也没出过女幕僚一说。 于是,安正转身对墨辞道:“丞相莫不是弄错了,小女这还只是个闺中丫头,哪能担府中从属重任。丞相若有需要,但请知唤大郎,我们家念丞相知遇之恩,必然尽心竭力。” 安正说得倒是诚心,如今安家能被墨辞看重,那是别人挤破头都难得的机会。 世人都知如今墨辞挟天子,跟墨辞绑定,远比忠于天子来得更如鱼得水。他到底是商人,灵活多变才能在这不太平的世道下生存。 再者抛开圆滑世故不说,安正也的确敬仰墨辞。 别看墨辞年轻,手段可是一等一的,区区一两年时间,将这飘摇的江山生生给拉稳了。 不管外人说什么墨辞不尊天子,意图窜渝,仅对他这种老百姓来说,没有墨辞,他还安安稳稳做个屁的生意! 墨辞也看得出安正的诚心,然而他目标明确,道:“文学掾那是天子的,我是天子之臣,只要文学掾为陛下效忠,没必要与我表忠心。” 墨辞这话倒是说得滴水不漏。 听起来他又像有反骨,又不像有反骨,一听之下听得安正心惊胆战,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然而,就在他坐立不安时,却听墨辞加了一句话,视线落到商幼微身上,说得不容置喙:“我要的是安三娘。” 安正一顿,这一颗提起来的心,瞬间不知该怎么放。 若非他们现在谈论的是用人之策,他还以为墨辞刚刚那句话是来下聘的! 一时乍舌,商幼微瞟了一眼安正惴惴不安的模样,插了句嘴:“好了,爹。替丞相做事,是我与丞相都商量好了的,你就别操心了。我自个心中有数。” 说完,商幼微不由嗔了墨辞一眼:“丞相大人,我爹平民老百姓,是经不住你吓的。他要被你吓出个好歹来,万一双腿一蹬,我服丧三年,也不能替你做事了。” 好丫头,大孝女! 不过经商幼微这么一说,原本比较紧张的氛围倒顿时化了开。 墨辞一笑,认可道:“确实。” 好女婿,呸!屁的女婿。 安正觉着他都快被今日的事搅昏了,毕竟第一位女幕僚,这种事闻所未闻。也不知道女幕僚跟僚主又是如何相处的。 思来想去,安正瞥见墨辞似乎等这么久,是有话想跟商幼微单独说,终于领悟了,拽了拽还在发懵的安怀仁的衣袖。 对墨辞躬了躬身:“那丞相大人,您跟小女慢慢聊,前段时间二郎刚带了徽州的春茶新毛尖,我去给您沏一壶。” 说罢,见墨辞点头欣可,忙退了出去。 退至院中,安正眉头仍未舒展,跟安怀仁絮叨道:“你说你小妹何时认识的丞相,还有我现在才细细一想,那日是丞相给三娘那丫头抱出别院的?” “爹,你别说,我先前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毕竟那人是丞相,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但今日才捋了捋,这男女授受的,是有些不对劲。” 听见两人絮絮叨叨,被随后赶出来的晴云,闻言,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奇怪的。又不是第一回抱了,丞相可疼我们家姑娘了。” “什么?!” 在两人的震惊下,才听晴云把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一一跟两人细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安正摸了摸胡须:“这么说来丞相的确有意三娘,只是不知这有意,仅仅只是看上了三娘的才能?” —— 安正几人一走,屋内就只剩下商幼微和墨辞。 商幼微瞧着墨辞平静的眸色,立即道:“丞相来找我,恐也不全然是来看我吧。到底找我做什么?” ------------ 第39章 请丞相另请高谋 炭火烤得整个屋子都烧起了一层暖意,墨辞浸湿的衣袍在灼烤下略干,只不过留下了印子,到底回去是要换的。 听商幼微一问,墨辞神色淡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她的洞察力,世之少有,见一次微诧,见两次便视之珍贵了。 墨辞点了个头,却神色不明:“的确有话要与你说。” 说罢,将几块校事府的画像递到了商幼微的手中。 校事府的画像,除丞相外,旁人是不允许随便翻阅的,甚至有时候看一眼都可能引来杀头的祸。 不过既是墨辞让她看,商幼微倒一点也不墨迹,拿到了手中,翻看了一会,明悟道:“哦,原沈子敬是谢三娘给放进别院的?” 说着,商幼微又翻了翻,看到另外一张画像:“这匕首倒是蹊跷,原是谢凌霄带进去的,兜兜转转到了谢三娘那里,又给了沈子敬......” 听着商幼微平静的总结,墨辞不做言辞地打量着她的表情。 直到她把整个经过给理了个通透,问道:“那丞相是如何处置的?” “没有处置。” 商幼微愣了愣,难得猜不透墨辞的意思:“为何不处置?先不论行凶伤人,就是论带刀刃入别院这一件事就足够深究了。” 的确,墨辞手眼通天,在他眼皮子底下,任谁都翻不出浪来。 谢凌霄令人带匕首进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带了,就不可能躲过墨辞的眼睛,只不过全在于墨辞乐不乐意管。 听他不处置的意思,也就是他不想管,放任了? 不等商幼微慢慢揣测,墨辞却突然放低的音色,像是试探一般,淳淳诱之:“阿佑,想要我怎么处置?” 听到此处,商幼微似乎明白了,墨辞来找她的原因,是想让她做决断。 这事其实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而且牵扯的人还挺多。 往大了说,带匕首进别院,完全可以扣上弑君的帽子,往小了说,却是检查失责,私人恩怨。 而要动的人,可以牵连整个谢家、沈家,甚至藏在谢玉婷旁边林二娘的林家。 商幼微想了想,只道:“若是我的建议,我觉得丞相可以大动沈家,旁敲林家,不理谢家。” 墨辞眼眸微沉,似乎不太满意商幼微的回答,却也没驳回,只冷了声问道:“为何?” “丞相这次既已打定主意要晃一晃士族门阀的地位,兰陵沈氏便是第一块敲门砖,先拿沈子敬砸下去看看,荡出多大的花来。” “至于林家,谢玉婷没脑子,若非林絮婉鼓动,她想不出这坑事。林啸是名虎将,却一直不服丞相,丞相不如借此机会收服了。” “那谢家嘛......背后并无门阀势力,谢韵一心拉拢,与沈家来往甚密,此次出事,若丞相反而不动谢家,倒让这两家离心。” 商幼微说到此处,也没去看墨辞越来越不好的表情,只一个劲的替他筹谋着。 “这明面上只是几家人的偏颇处理,但实则,却是离间了士族和军阀之间的关系,一旦两方剥离,便可分而治之。实属上策!” 听着商幼微一系列有条有理的分析。 墨辞脸色冷到了极点,听到最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冷冽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从喉咙口压出了一声温怒:“安三娘!你可真是我的好谋士!” 商幼微一愣,没想到墨辞竟然发起脾气,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她眨了眨眼睛,视线对上墨辞,有些茫然:“我觉着......这么处理没问题啊?” 墨辞瞧着她水润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这口气可是憋了三天了。 也不知为什么,恐真像她说的,在大臣面前一个样,在她面前另一个样,他在她面前竟一时端不住了,倏然站了起来。 “于公如此,于私如何?!” “于私?”商幼微更不解了,想了想试探道,“丞相莫不是对他们其中哪一家有深仇大恨?非要置谁于死地?” 墨辞眸色更沉,那脸上的轮廓像是一根弦硬生生的绷着。 突然他的视线落到了商幼微包扎的伤口上,又瞥了一眼她一脸苍白的脸色,终于道:“你自己看看,你如何了?” 商幼微后知后觉,方才悟了:“丞相你......原是想帮我报仇啊?” 是了,墨辞之所以没有处置的原因,不过是商幼微没醒。 结果商幼微醒来第一时间,先帮他事无巨细的理了一通利害关系,上策都想好了! 都说墨辞这人,一向护短。 自己的幕僚差点被人杀了,他的确是恨不得把三家都抄了。 相通此处,商幼微摆了摆手:“这我不没死嘛,谁人没有个伤残病痛的。” 说完,瞧墨辞仍旧一脸冷鸷,这表情在大丞相脸上倒是少见。 别说这辈子,上辈子她都没见过。 像跟她耍起了脾气,非要她说一句“那你帮我把他们脑袋都砍下来”,他才罢休似的。 商幼微见状,浑脾气也上了来:“是急从权,我为丞相好,你倒还跟我发一通火气。如若不然,那丞相另请高谋,别来上我的门。” 话音一落,墨辞难以置信地看着商幼微挑衅似的表情。 长出了一口气,像是被气笑了。 手掌中拇指捏了捏:“我真惯着你了?!” 有这么一瞬他想转身就走,然而半晌却是没有挪动脚步。 商幼微也不惯着他,谁还不是个高高在上的,继续絮絮道:“这受委屈的是我!说到底我得罪沈子敬,还不是为了丞相你。” “若非你想动士族,我何必非要去淌这趟浑水?我现在平白自由身,实在不济,我安家搬回徽州老家,吃香喝辣什么不行?” 虽然商幼微这话说得满满戾气,但还是能缓和一些墨辞闷着的气。 只是气一上来也没这么好压回去,他没大好气:“凭什么要你为我好了?” 商幼微一声气笑,前世的一些记忆袭来,不由想起了她在他坟冢外哭得稀里哗啦,越发说得上头了。 “凭什么?凭你是丞相!凭我就盼着你达成所愿,一生顺遂!凭天下人都不懂你墨辞,就我懂你!” “知你压根不是谋天下,知你眼中是苍生!知你想终止乱世,开天下太平!我不为你为谁啊?为那少不更事的九岁小皇帝吗?” 话音未落,墨辞猛然欺身上前,捂住了商幼微的嘴。 她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只是...... 掌间温热的鼻息传来,墨辞的手滞在了原地,视线落到身侧。 只见她不知是因房中太热,还是太过生气,亦或者是他手太重,脸蛋憋得略红,倒若一枝倾绝艳丽的花。 ------------ 第40章 画的真不好看 因一时情急,倒没注意,等回过神来时。 墨辞才发现,自己将商幼微抱在怀里,一只手揽着她的肩,一只手捂着她的嘴,这姿势到底有些唐突了。 然而有些事,要么没有开始,要么就实难终了。 更何况先前她这一番气话,却如重石一般砸到了他的心口,烛火昏暗,怀中人影却如炽亮长灯,他未曾想过这世间竟还有人这般看他。 此时,明知唐突,墨辞也没松手,只是放下了一边捂着她嘴的手,压低了声音,轻言道:“胡说什么,不想要脑袋了?” 商幼微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嘴瓢,前世虽然篡了商绚的位,但今世她即没篡,也不想篡,的确不该如此口不择言。 然而她这人,知错改错,绝不认错! 于是,抬了抬脑袋,露出她白皙的脖颈:“丞相不如取去!” “呵。”经商幼微这一闹,墨辞脸色哪还有半分不好,索性这便宜占都占了,不如再多占些,一刮她的鼻子,“胡闹。” 她说得对,她就是有恃无恐。 须臾,墨辞站起身来,坐回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将这一叠画像拿做了一堆,唯独抽出了谢玉婷和林絮婉那一张,其他的全部丢进了火盆。 商幼微见状,立即明了道:“丞相这是允了我刚刚说的计策了?” “安谋士妙计安天下,我岂敢不照办?”墨辞嗔了她一眼,她是真敢!这普天之下也只有她敢这么跟自己讲条件。 听墨辞这么一说,商幼微一乐,也不恼了。 视线落到火盆上,瞧着那炭火将画像一点点湮灭,突然想到:“这校事府的画像,丞相都不入库的么?全烧了?” 墨辞淡淡的将手放在上面烘了烘:“有的画像留着有用,有的留着便是祸害。” “这倒也是。”有的秘密心中有数就行了,若是留下来,万一哪天不注意留了出去,祸患无穷。 虽然墨辞手眼通天,但也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商幼微想着,不由问道:“那我的呢,丞相派人查我的时候,那一堆画像都烧了吧?” 虽然她自问自己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她做的这一些事到底有些惊人,不免有人拿去揣度一二。 墨辞闻言,不动声色的翻过了手:“嗯,烧了。” “那就好,画的也不好看,留着倒占库房。” 商幼微闲扯了一句,转瞬又转到了正事上。 “先前与丞相说的,大动沈家,我觉着不宜丞相出面。虽我是丞相府的幕僚,但丞相为了区区一个幕僚大动干戈,还是不太稳妥。” “如今正是丞相施恩的时候,再来一场血雨腥风不大合适。” 区区......墨辞有些听不得,不过既然都答应她,照她的法子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问道:“那你想让何人来主理此事?” “我哥呀。”商幼微眨了眨眼睛,“就让我哥明日就递个状子上去,状告沈子敬,如今我哥是寒门学子代表,他沈子敬是士族子弟代表,让他们撞一撞正合适。” 墨辞一笑:“你倒会坑哥。安大郎只是个文学掾,凭他一人不足以与士族抗衡。” “那不还有丞相在背后撑着么?我哥受不了多大委屈。” “他那身子骨受得了么?”墨辞其实心中已有定划,他原本也觉得此时安怀仁来办最合适,奈何这安怀仁是安千佑的大哥。 其他人尚且不说,但她的大哥,他到底有些顾盼,谁知道这丫头自己把自己大哥给推出来了。 商幼微摆了摆手:“无事,我哥最近练着拳呢。再不济,我再去拜访一下钟暨大人跟荀大人,让他们也跟着出面一番。” 墨辞顿时脸色一沉:“你就别去了,你这病是不准备好了?现如今什么时节,成日里往外跑。” 被墨辞一喝,商幼微顿了顿,她已许久没人这般管着她了,倒有些不习惯。 回想起来,前世年幼,她也被墨辞这般管着。 终了,还把那副药让给了她。 有时回想起来,若当初那副药是墨辞吃了,或许会不会他就不会死。 正当商幼微思忖之时,墨辞已然将思绪落在了此时之事上,道:“我让许嘉去。庭州许嘉的名头,比徽州安千佑名头大得多。” 回过神来,商幼微知他有意调侃,顺承抱拳:“是是是。我这徽州无名小卒,也就承蒙丞相大人掌眼了。” 那灵动劲又上来了。 墨辞点了个头,一本正经:“嗯,懂事。” 说着,他站起了身,便做要走:“好了,你大病初愈,好生歇着。” “丞相就要走了?”跟阿叔聊天其实蛮好玩的,不知不觉病痛都没这么有感觉了。 墨辞顿了顿脚步,再多留片刻,恐怕就不想走了,他淡淡一笑:“你若不想我走,不如明日我便来接你去丞相府?” 那倒不至于。 其实虽然商幼微先前答应了天问,要搬到丞相府去,但总归觉着自己搬过去怪怪的。 哪家女娘成日里住别人府上? 虽说她已然是弃门妇人,并非闺阁女子,眼前人又是她叔,不必全然遵循孤男寡女的避讳,但难免也被人诟病。 若是买过去的婢女也就罢了,但这丞相府的属臣,丞相家中又无其他女子,当真没听说过住进去的道理。 商幼微忙道:“无妨,我还是将养几日。” 墨辞也没多说,转身出了门,跳看了一眼墙上:“天诚。下来,走了。” 天诚无声地落到了墨辞身后,拿出了一张画像。 墨辞收了画像,交代道:“以后不用盯着阿佑,倒让她不自在。” 随即,墨辞看了一眼画像,只见上面他坐在床边拥着她,不由品评了一番:“画的真不好看。” 天诚:“!!!” 墨辞走后,商幼微又将安怀仁叫了过来,挑挑拣拣的把接下来的打算给他说了一番。 安怀仁叹了口气:“还说什么不让我跟丞相表忠心,我们家最聪明的都跟丞相绑一块,倒拿我来牺牲。” 商幼微嗔了安怀仁一眼:“富贵险中求,大哥这事要办好了,便是史书留名,何惧青骨。” 安怀仁抽了抽嘴角:“呵呵。” ...... 次日后,安怀仁一纸状书递了上去,状告沈子敬行凶。 并痛斥了百年来士族大家,相互勾结,导致寒门求路无门,利用交织错乱的关系,朝中牟利,纵人行凶,坑害百姓。 这一闹之下,寒门与士族之间的暗战拉开了序幕。 ------------ 第41章 她也想去打猎 接下来的几日,商幼微倒是消停了些许。 只偶尔听说一两句,金陵沈氏在沈子敬一事后,又被人状告圈地一事,霸占皇家地界。 再往后拔出萝卜带出泥,清河崔氏似是又闹出了点什么事。 而如今朝堂因上一回刺杀案,以安怀仁为首纳入了一些新的青年才俊,一天一个状纸递上去,都快写出了万民书。 一时间朝堂风云迭起,连带着后宫都不安生。 这些事都是陈太医来跟商幼微看脚时,与她谈起的。 此时,陈太医收了针,大有成就的感叹了一声:“三娘这腿......不如今晚试着站一站。” 商幼微一喜,虽然前日她便感觉有了知觉,但到底不大确定,直到陈太医说完,她心中顿时像是一颗大石头落了地。 她伸腿一晃,差点先站了起来,然而又坐了回去。 陈太医见状,摸着胡子笑了笑:“三娘,这事急不得。让你慢慢站。” “好好好,多谢陈太医。有劳您日日来替我奔波了。” 陈太医摆了摆手:“那倒无甚关系,托三娘的福,前段时日老夫在宫中的也算如鱼得水。” 前端时日?商幼微顿了顿:“这段时日,太医遇着困难了?” “倒也没什么。”陈太医说得挺轻松的,确实看模样也不像遇到了什么困难,只道,“是最近太后那边没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是以老夫也比较清闲。” “太后不用你了?”商幼微略有些疑惑,按道理就太后那点娱乐,应当不至于这么快就用不上陈太医了。 陈太医道:“三娘忘了,太后姓崔。如今清河崔氏还卷在这场夺权中,太后这个时候自然不会被人抓把柄。” 商幼微恍然大悟:“是了是了。确实忘了。太后是清河崔氏崔文公之女,如今崔家正被人盯着,太后要是还养面首,确实不妥。” 说到此处,陈太医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谁曾想近日的风波能把崔家给连带出来。想是这次春猎老夫是去不上了。” 算算时日,的确再过几日便是百鸣山春猎了。 “说起来,我也有点想去。” 经陈太医一提,商幼微有点手痒了。 自她重生醒来,来来去去一个月,成日里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好不容易如今身子见大好了。 她也想活动活动了,前世她除了争天下外,最大的兴趣便是狩猎。 正好春猎是万物复苏的时刻,狩猎为辅,仪典为主,不需要太多驰骋争猎,多赏玩,她现在不能骑快马,搞一匹幼驹玩玩也挺好。 而且春猎后,据说她娘跟她爹就要回儋州了,她也想趁此机会再多贴贴。 自上一回她受伤后,她便没有再登过别院的门。 一来总这么造访不是个事,二来她爹救了她,她这种时候跑过去,担心沈子敬的事把她爹也拖下水。 只好一直没再接触两人,而春猎的话她爹和她娘必然是要去的,她就可以来个巧遇了。 陈太医一笑:“三娘倒是什么都敢想。春猎主仪典,去的都是王宫贵人。二品下官员,除仪仗队、肃卫队、禁军外,只协同百人,且不允许带家眷。” “老夫位列五品,都还要抽签,不过原是谢韵掌管这一块事物,但最近谢家一身骚,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事就直接由丞相说了算了。” 商幼微眼前一亮:“丞相想带谁带谁?” “那不废话。原本就算谢韵管事,也是丞相想带谁带谁。” 跟陈太医又絮絮叨叨了几句,申时过后,商幼微翻捣出了先前墨辞给的禁步,火急火燎地叫了晴云就出了门。 —— 进入丞相府的时候,晴云拼命的克制着自己不要乱看。 但还是忍不住,多瞟了两眼路旁,白石铺就的造景中那两只黑色的丹顶鹤。 咂了咂嘴,晴云小声道:“姑娘,我本以为我们家富庶,哪怕进到哪位高官家中也不会觉得太过稀罕,但没想到丞相家中的景致真的让人眼前一亮。” 墨辞风雅,熟谙奇门八卦,闲暇之时的确会自己休憩别院,所致景致端是不同。 若他不是手握大权,隐居山野的话,商幼微估摸着他应当会在树上自己修个房。 只是这鸟养得倒听话,就站那一黑一白的石面八卦图上,也不跑,不知道还以为是假的。 就在这时,那丹顶鹤扑腾了两下翅膀,叫了一声。 晴云吓了一跳:“原是真的。” 商幼微笑了笑:“丞相府中还能有假的不成?若此时是放一老虎在那,我都不奇怪。” “那老虎可吃人,丞相再利害,还能训了老虎不成?对了,姑娘,你说丞相会武吗?” 经晴云一提,商幼微仔细想了想:“应当不会吧。” 的确,商幼微没见过墨辞出过手,平日里穿的都是大袖衫,这要动起武来成什么样了?而且他身边高手如云的,何须他动手,他就只需要动动嘴就行了。 再者说,丞相去哪都是一群人跟着,不是坐轿,就是坐车。 哪怕上一世,她在战场上遇到墨辞,见他也是做那机关打造的两轮车架。 说不准他连骑马都不会呢! 正想着,一个声音打断了商幼微的思绪,高亢着大笑地走了过来:“安三娘!藏得可真深。” 商幼微抬眸看去,只见许嘉若风若火地走了过来,这还是他主动来跟自己搭话,不由得商幼微礼了一礼:“许先生,还记得我?” 许嘉哈哈一笑:“怎敢不记得!我倒是以为丞相看上的是令兄,没想到看上的是安三娘。” 说着,许嘉不由提到:“文章韵律藏名、评台咏颂夺人,这两桩事倒是让许某刮目相看了。” 经许嘉一提,商幼微神色微闪:“原来许先生已经猜到士子评的机巧了。” “原本就觉着沈子敬抄袭一事蹊跷,但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聪慧之人,短短一扫千字文章便过目不忘。直到最近听闻,丞相收了个女幕僚,仔细一想也只能是安三娘了。” ------------ 第42章 选官制 跟许嘉在院外聊了阵子,商幼微这才听闻,最近丞相府中收了位女幕僚的事,也不知道谁放出去的风,竟已在坊间,甚至朝堂都有传言。 只不过众说纷纭,都不知道是谁。 也只有许嘉跟随墨辞久了,又是顶顶聪明人,这才猜着是她。 说到此处,许嘉瞧商幼微的坐撵,赞叹道:“安三娘倒是比我勤快,这腿都没好就来上值。当年我入丞相府前着了风寒,直到好了才来。” “许先生大才,自是得端着些。”商幼微也跟着客套了一气,又道,“不过我倒不是来上值的,是有事找丞相。” 许嘉摇头:“丞相还不曾回来,最近你哥没少给丞相找事。这士族与寒门之间的争斗,终归要拿出个定案来。” “哦~所以今天许先生过来,是丞相已经有了定义了?” “不愧是安三娘,我才点了一句,你便猜到了。那不若三娘再猜猜,丞相的定义是什么?” 商幼微抬起头,在帷帽下装模做样的摸了摸下巴:“我猜是官员的选举制度。” “聪明。一直以来大渝做官都是士族门阀把控,不是士族子弟,就是前朝贵戚,新鲜血液进不来,里面腐败暗通丛生。如今正好借此次机会,一举提出新的选官制。” 说到此处,许嘉看向商幼微:“既然三娘来了,不若一起听听。” 说话间,许嘉递出了一份厚厚的竹简,想是已经熬了几页才写出来的,真准备拿给墨辞看看。 商幼微摆了摆手:“许先生就别拿给我看了,你就不怕我,看完之后,把你竹简一把火烧了,转头背诵给丞相听,谎称是我的建议。” “我防小人,不防君子。”许嘉没理会商幼微的玩笑话,非要拿给她看。 瞧他这跃跃欲试的样子,想必是真觉得自己写出了好东西,想跟人分享。 商幼微好笑,只好接过去,拉开书卷一看,愣住了。 这东西她前世见过,许嘉病逝前拿给她的,但那时已是残本。 因前世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疾病也随之繁多,商幼微再请许嘉出山时,他的身体已不大好了,没跟她几年便病逝了。 病逝前给了她此书的残本道:“原此策是出给丞相的,可惜还来不及施行,丞相便不在了。后又兵乱,只剩残本。望主公一统天下后,可以用之。” 商幼微当时问他此制策可有名字,许嘉说未曾命名。 后来商幼微倒是给它取了个名字...... 商幼微看完,将书简递回到了许嘉手中:“先生出的自是最好的,我也没什么可谏言,只是给它取个名字吧。” 许嘉得意一笑:“确实最好。也确实没名字。三娘,想取何名?” “九品中正制。”九品定选,持身中正。 许嘉闻言,顿了顿,转瞬眼中滑过了一丝温润的情绪,像是这个名字仿佛命中注定一般,正正落在了该有的位置上。 “好、好名字。” 片刻后。 墨辞回来了,商幼微倒是第一回以谋士身份坐在了丞相府的议事堂前。 此时除许嘉外,还有几名丞相府的幕僚。 虽然由于墨辞在上,几名幕僚也不敢交头接耳,讨论商幼微的存在,但还是忍不住时常打量着她,眼中多有质疑。 商幼微则有些百无聊赖地吃着桌前的话梅,时不时抿一口茶润润,也不做言语。 直到墨辞看完许嘉的书简,点了她的名:“阿佑,这书简你都看过了?” 商幼微将话梅胡忙吐了出来:“嗷,看过了。我觉着没什么问题。” 话音一落,便听其中一名幕僚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声念叨:“巧言令色,只会奉承。” 墨辞没做言语,令人将书简拿了下去,让另外几名幕僚也一同看了一遍。 这些人都是墨辞到处搜罗来的能人,要说也的确有两把刷子,在众人看完之后,都一一拿出了他们的见解。 不过听下来,多少都有些画蛇添足。 虽说这世间的确有说法,集众人之力,方可编万间全书,但也不是事实都要你一句我一句,有时候出主意的人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而其中先前冷哼的那名幕僚,名叫郭铆,说得最陈词激昂:“下臣觉得许谋士的九品中正制太过平和,如今这是改制的好时机,就应当多提拔寒门学子,拉拢寒门,再冒进一些也无不可。” 许嘉闻言,立即怼了回去:“郭主事,说的是什么话,全提拔寒门,那士族就不管了?士族门阀百年基业,若一竿子打死,没有他们的支持,这半壁江山只怕还得更乱?” “许谋士出生士族,自然要替士族谋利。” “我何尝为士族谋利,我这是就事论事......”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越整越激烈,商幼微撇了撇嘴,继续吃话梅。 不过大约是看她太闲,墨辞又点到了她头上:“阿佑,你觉得呢?” 好好好,非要把我放在众矢之的上。 商幼微隔着垂纱白了墨辞一眼,随口道:“我没什么想法,只是想着若照郭主事所说,那便郭主事撑头去做这事,反正闹大了,丞相要抓几个人出来砍头,稳士族的心,砍的是郭主事,又不是我和许谋士的。” “嗨!怎么就要我抓去砍头?”郭铆顿时吹胡子瞪眼。 他本就长得有些黑,一气之下,脸不红反而更黑了。 商幼微幽幽的转了转茶杯:“不然呢。如今本就是风口浪尖,许谋士的办法虽缓,但即可安士族之心,又可推寒门之子。” “若是照郭主事说的,再冒进些,你倒是痛快了,可有想过丞相该如何,那士族背后有多大的关系网,崔太后,沈太妃你忘了?” 郭铆猛然一顿,哑口无言。 转而看向墨辞,墨辞淡淡一语:“郭主事还有疑问?” “没有了。”郭铆低下了头,而其他刚刚叫得比较激烈的几人也安静了下来。 照商幼微所说,的确许嘉的行策才是最稳妥,也最有效的。 没有再多说,最终几位幕僚又随便东拉西扯了一通,告辞了厅堂。 商幼微被他们一搅合,也不由得叫上仆从把她给准备抬回去。 刚一挪步,就听墨辞叫道:“阿佑留下。” 听到墨辞刻意留下商幼微,走出门的郭铆不服气地看了一眼,踏出门后与另一人小声多嘴了起来。 “这好端端的怎么冒出个女幕僚来?开朝至今百年从未有过。” “丞相喜欢,你我莫要多嘴。” “说到底,丞相也是男人,估摸着是她帷帽下姿容艳丽,丞相找个名头把她养身边罢了。来日丞相若是大婚,她还能登堂入室?” “你瞎说什么?!” 商幼微耳朵极好,听着郭铆的话,咂了咂嘴:“啧,龌龊。” 此时,墨辞刚到商幼微身旁,就听她骂了一句,不解顿了顿脚:“谁龌龊?” “啊,没说丞相。”商幼微说着,转过头来,拉起了垂纱,满脸不高兴。 墨辞瞥了一眼门外离开的人群,明了道:“是听到他们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 第43章 丞相心思真难猜 商幼微也不藏着,直接就跟墨辞将刚刚从郭铆那里听来的复述了一遍给他。 墨辞沉吟了一瞬:“倒确实是个问题。” 商幼微不解他说的问题是什么,虽然她自问顶顶聪明,但说实话墨辞的有些想法她仍旧有猜不透的时候,方如他前些日生气的点,至今她也没想明白。 “什么?”商幼微疑惑了一声。 却见墨辞已然绕开了话题,淡道:“先布饭吧。” 商幼微闻言也没在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再做计较,现在已至酉时,正是吃饭的时候。 须臾,几碟精致的小菜上了上来。 商幼微被移到了隔壁的偏房桌塌上,是以墨辞的书房,她瞧了瞧,便发现墨辞书房里只有奏表,也没书。 转念一笑:“丞相原是也过目不忘呢。”难怪当初才看她绕个巷子,便就猜到了。 墨辞对桌坐着,夹了一片润豆腐,吃得清淡:“不足阿佑速度快。” 吃了片刻,墨辞饭量不大,便以放了碗筷,朝她略有些玩笑道:“不是说要我上门亲自接你才肯来么?自己怎么跑来了?” 商幼微眨了眨眼睛,她何时说过要墨辞亲自上门接了? 她分明记得说的只是让墨辞叫人来接。 不过,她当时也是端着,倒也不至于非要去接。 说到此处,商幼微忙放下了筷子,既然是有事相求,那便得拿出求人的姿态。 于是,她趴在桌上,放着水亮的眼睛,难得的像只白兔:“丞相~” “嗯?”商幼微这副模样,墨辞倒是第一回见,略有些失神,喉咙口不自觉的滑出了一丝低哑的轻音。 烛光照着商幼微脸蛋微红,一旁的清莲屏风上的绣画微微印在她的脸上,相比平日里的张扬多了一分娇俏。 墨辞抿唇,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只听商幼微拿出了十二分渴求的态度:“我想去春猎。” 墨辞依然保持着平静的表情,淡淡道:“腿好了?” “快好了。”商幼微使劲往前撑了撑,活动了一下腿,像墨辞展示了一圈,自己的腿已经在小弧度地动作了。 墨辞视线平落了一分,又收了回来,瞧她如此急切的样子,却仍旧道:“即便好了一半,带你去也麻烦......” “不麻烦!”商幼微一急,再是往前一蹭,然而脚不争气的一软,侧身差点从食塌上摔了下去,差点连同榻上的矮几都给掀了。 墨辞伸手一接,手掌在她腰间一撑,将她捞到了对桌,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商幼微一愣,回过神来,自己的手又不自觉的勾住了墨辞的脖子,而比先前的姿势更奇怪的是,自己这次坐的倒是实在,能感受到腚下的双腿,以及腰上揽着的大手。 真太不礼貌了! 商幼微忙想蹭起来:“丞相,我......” 然而蹭了两下,因为脚下无力,非但没蹭起来,反而像是在墨辞的腿上反复磨蹭。 墨辞沉了声,眸色晦暗不明,气息灼热了一分:“别动了!” 商幼微听到墨辞这一声,似有一些凶狠,这是极少有的,连他在朝堂上杀人,都没听他有如此压抑到极致的口吻。 顿时,商幼微老实了起来,一动不动的坐在墨辞腿上。 静静的,两人就这么坐了好一阵子,墨辞才倏然开口:“就这么想去春猎?” “嗯嗯。”商幼微回过神来,小鸡啄米的点了点头,“丞相就带我去嘛,我保证这次老老实实的,绝不惹事!” 墨辞一笑,将她抱了起来,放回到了坐塌上:“这点你就别保证了,你要么不出门,要么必惹事。不过......你不是还要仗着我的势作威作福吗?” 听墨辞松了口,商幼微眼中一片明亮:“那丞相是答应了?” “嗯。”说罢,看了一眼商幼微的脚,“只是,你这腿还没好全,届时出行再带一名大夫去。” 说到这里,墨辞淡淡一笑:“宫中太医你看上了谁?” “陈太医!”商幼微毫不犹豫道。 “可。” —— 书房之外,此时,丞相府的管家正在清点这库房。 只见一名仆从收拾时,差点将一件新裁制的女式胡服给碰掉了。 管家忙喊了一声:“哎!长心着点,这可是丞相前几日便令人做好的衣裳,备着给安娘子春猎时用,你们可别碰坏了。” —— 几日过后。 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马出了城,往百鸣山的方向去了,是以春猎大祭,万民欢送。 墨辞骑着马在队伍最前方,紧身胡装,外套黑纹铠甲,束挽封黑金皮革,腰系宽铜坠面革带,挎玄玉剑,这还是他极少见的装束。 位列上半段队伍的是商长昭一行,商长昭也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旁还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坐着姬舜音。 天子和太后的车銮在队伍中间位置,再往后便是文武百官了。 商幼微坐在队伍稍靠后的马车里,穿一身绿色仙罗裙。 此时与晴云吃着春桃。 “姑娘,你说我们这么欢欢喜喜的出来玩,留着大公子在大牢里,是不是有点太无情了。” 是了,这一次商幼微出来,并不是借着安怀仁妹妹的名号出来的,是正儿八经以墨辞谋士的名头出的。 因为安怀仁最近正跟许嘉两人在大牢里玩呢。 自前端时日,许嘉呈上了九品中正制后,在朝中掀起了不少的风浪,大臣们都在纷纷议论,有认可的,也有不认可的。 而墨辞倒好,索性来个不看,也不纳,丢给了天子商绚。 商绚哪里懂啊,也拿不出主意,就这么一直搁置。 许嘉则三番两次的上谏,最终安怀仁站了出来,代表寒门学子支持许嘉。 墨辞转头将两人一块丢进了大牢,说是他们耽误了春猎的时间,让他们好好反省,而后转身就带着队伍出了城。 别人是看不懂墨辞这举动的意思,但商幼微临走之前去大牢里看安怀仁,给他留下了一句话:“让消息飞飞。” 许嘉一笑,悟了,索性拽着安怀仁在牢中既来之则安之。 而商幼微则跟着墨辞出了门,而既是这次随墨辞出来,她安家三娘是墨辞幕僚的名头也便藏不住了,一时间传遍了满朝文武。 就这样,队伍徐行了半日。 稍作歇息的当口,商幼微坐在车里犯困,突然被窗边一阵敲击声给吵醒了。 只听外面有人严肃着声音,却似乎又怕人听到,小声道:“安千佑!” 晴云条件反射地一下爬了起来,对商幼微耳语道:“是谢世子!” ------------ 第44章 商幼微令晴云打起了门帘。 因在车中,她也懒得戴那帷帽,清丽的面容露了出来,看得谢凌霄在是一震。 “你脸什么时候好的?” 商幼微淡然:“谢郎君若是来问此事,便可以回去了。” 谢凌霄绷紧了脸,每次来找她,她就非要这般凉薄寡淡的气自己!然而,难得的,他竟生生将气焰压了下来。 “我是想问你,那日别院一事,为何没处置谢家?明明是玉婷送出的匕首,可却至今没有问罪。是你让丞相不动的?” 商幼微莞尔:“倒还不笨。是我跟丞相说的。怎么?不动谢家,你作为谢家世子却在这着急?巴不得把你妹拉出来砍了?” 谢凌霄微微一顿,平日里嚣张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暗恼。 可见人啊,就是该多蹲蹲大牢,这不都脱胎换骨了。 随即,便听他道:“玉婷莽撞,我替她向你道歉。只是你为何......为何要替我家说情?” 商幼微眨了眨眼睛,算是明白了,自己让墨辞别动谢家,原是容易让人误会,她是私心偏颇,对谢凌霄还有旧情。 摆了摆手:“谢郎君切勿多想,我说请只不过......跟谢郎君换个人情。” “什么意思?” “如今谢家和林家还好么?”商幼微勾起了眸子,她的眼睛宛如浪潮,写满了汪洋的壮阔。 谢凌霄这才看清,原是跟姬舜音的不同在这里。 思索了片刻,谢凌霄悟了:“你这是离间计?” 的确,自上一回别院一事后,原本走近的谢林两家顿时疏远了不少,原本谢韵还想一上门议亲,让谢玉婷高嫁武昌公次子林二郎。 可如今别说嫁了,武昌公连门都不让谢韵进,这其间少不了暗中看不见的大手在拨弄。 既是如此,谢凌霄更想不明白了:“如此做,你想要什么?” 商幼微没有作答,转而道:“谢郎君又想要什么?给自己庶弟挖坑,铲平家中一切算计你世子之位的人。你就罢休了?” “不若,你还想我对我爹做什么?”谢凌霄脸色渐渐阴冷起来,但却并不是针对商幼微,像是某种试探。 看在眼里,商幼微算是拿稳了谢凌霄的心思,散散道:“别装了,谢郎君早恨透你父跟你二叔。” 经商幼微一语点破,谢凌霄冷笑了一声:“我怎么从未想过,当初娶到你这么一个城府深沉的妻子,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别跟我翻旧账。”商幼微白了他一眼。 你娶的是安千佑,又不是我,再说了是侧室!也不知道这家伙脑子怎么长的,是被自己义绝书给洗脑了么? 也不想在这种情情爱爱上多做口舌,商幼微有事说事道:“不管我如何注意到的,谢郎君就是如此。而既然谢郎君有恨,不如跟我合作,我助谢郎君当侯爷,谢郎君帮我扳倒他们。” “我不记得我爹跟二叔亏待过你,你为何对他们恨之入骨?” “非恨也,只不过为天下扫平隐患。” 商幼微记得,谢韵后来借齐州王之手害死了她爹,而后朝中无人,谢韵越坐越大,而另一面谢晏投奔齐州王,这两人一个在一处,祸乱朝纲,这才引起了最终的诸侯之乱。 天下分割,战火四起。 看似这兄弟几人各效力不同之人,但其实最终却一心扶持谢家,导致谢家根深,也才有了几人死后,谢家扶持谢凌霄上位,差一点就江山易主。 趁现在还早,谢凌霄还没彻底长歪,先把隐患给拔了,历史便不会像前世那般谱写。 只不过听到商幼微这么说,谢凌霄有些愣神,一个商贾家的闺阁女子心中也有家国大义? 为天下?真是笑话? 他不信,但她又说出了这种话,犹豫良久,谢凌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你看上丞相了?” “啊?”商幼微莫名其妙的看了谢凌霄一眼,也不知道他这结论是从何而来的。 再看之时,见谢凌霄手掌上青筋暴起:“如若不然,你替谁考虑天下?安千佑,我提醒你,跟丞相玩你有几颗脑袋?他现在宠着你,不过是看上你姿色万千,丞相身边能少得了绝色?你难不成还指望他来娶你?” 啧。果然这家伙的脑子还没彻底清醒。 商幼微懒得跟他辩白,得理也不饶人,一时意气:“我不指望丞相,我还指望你娶我么?” “安千佑!你还真想嫁丞相?!谁给你的胆子!”谢凌霄一急,说话的声音略微有些大了。 周遭的人歇息的人都看了过来,商幼微匆匆拉了下了帘,撂下了一句:“丞相敢娶,我就敢嫁!刚刚说的事,谢郎君自己回去想想吧!” 须臾...... 天诚小声把这话带到了悄悄带到了墨辞的耳朵。 此时,几名肱骨大臣围成一圈,中间的壶里水冒得腾腾作响,刚沏了壶茶,啃着炊饼。 墨辞端着茶杯,抿了抿,淡看了一眼天诚:“她真这么说的?” “嗯。大约是气话,不过她们车马歇息的那一圈,多是臣公们的女眷,却也听得清楚。需要我提醒一下,莫让那些臣妇臣女们乱嚼舌根么?”天诚躬身,严肃道。 闻言,墨辞将杯子放到了一旁的天问手中,站起了身,并未回应他的问题。 转而向众人道:“休息得差不多了,告之陛下准备启程吧。” 转瞬,墨辞翻身上马,直接往后面休憩的队伍去了。 天问握着杯子,眨了眨眼睛,看向天诚:“丞相什么意思?” 天诚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耸了耸道:“大概丞相还嫌传得不够多,不够准确。” 片刻后。 队伍再次启程。 只不过最前方换成了禁军统领。 在偏后的队伍中,墨辞打马在一辆马车旁,不急不徐的行着,时不时有队伍前后的人看了过来,控制不住的议论纷纷。 商幼微坐在马车里,探出了脑袋,不解道:“丞相,你跑我这里来做什么?搞得所有人都在看我。” 墨辞不动声色:“阿佑不是一向喜欢张扬么?” “是蛮喜欢的。”皇帝陛下可不是喜欢张扬么,问题是,她平白无故张扬什么? 不等商幼微细想,却突然听到墨辞一本正经道:“嫁我不就最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