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画梁栖燕 红蕊接到的人的时候已经傍晚,少年就那么站在门口,远远看过去过分单薄。 沈栖靠在行李箱上,抬起头看她一眼礼貌性地点点头。 红蕊放轻声音,说:“梁先生派我来接您,按照合约您应该与他同居一年以上。” 沈栖点头,一双异瞳衬着微红的眼皮,在阳光下显得清冷又漂亮。 他拎起自己的大行李箱,估计很沉,用力的时候手腕内侧都绷起很明显的弧度。 红蕊视线微偏,看到他弯腰放箱子时明晰的脊骨弧线,心想,年纪小了点儿。 十八岁就送去结婚,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舍得。 沈栖长得很漂亮,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会令人心动的好看。 红蕊礼貌性提醒,“到梁先生家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您要是困了可以睡一会,或者如果您有什么想问的,也可以问我。” 沈栖迟疑了一会,他想问的很多,最想问的是能不能反悔。 无他,这个婚姻有点离谱,是个娃娃亲,但结婚对比他大了九岁。 婚约定于二十八年前,当时的沈家是平洲本土豪门,给初到的林家行了个方便助他们打下根基站稳了脚跟。 联姻是常用手段,正好林老爷子的女儿也就是梁喑的母亲和沈母同时有了孩子。 林老爷子大手一挥,给了5%的股权作为定礼,沈家也送了一块地作为约定,只等着两家孩子降生。 后来两家生下的都是儿子,再加上发展相去甚远,十几年过去自然而然也就断了那层关系,就也没人再动过那个心思。 现在沈家濒临破产,沈如海走投无路,这才又动了联姻的念头。 婚约本身属于沈栖远在英国事业有成的亲大哥沈正阳,但他事业有成,将来还要继承沈家的祖业,唯一的人选就只有他这个没什么用的次子。 沈栖有些焦虑,传言说这个联姻对象为人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做起生意来兵不血刃,是个很不好惹的人。 如果对方知道他只是替嫁,不是他真正要娶的人怎么办? 沈栖压下不安,问红蕊:“梁先生今天在家吗?” 红蕊说:“梁先生最近在忙一个并购案,目前不在家。” 沈栖松了口气,隐约觉得胳膊有些痒。 他不好形容那种感觉,像是从皮肤表层又像是从神经末梢传来,找不到根源,只能徒劳地用拇指以作缓解。 沈栖忍耐着不适,抬头看向前方专注开车的红蕊,小心翼翼低下头轻喘了口气,悄悄用手机输入了梁喑两个字。 入眼全是他如何吞并扩张打压干掉竞争对手的新闻,绝对强悍的做事风格间夹杂着几条对他的敬畏与非议,以及对他感情生活的猜测。 梁喑没有公开过任何恋情,性向成谜。 沈栖一行行看下去,翻到一张侧影照片,眉目锋利表情淡漠,深黑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有种不近人情的苛刻。 他从公司大楼出来,正侧头跟红蕊交代事情,表情有些沉,极其硬派的英俊面庞外露几分自内而外的压迫感。 他身上剪裁合衬的西装将整个人衬得禁欲而冷漠,手指修长冷白,骨骼明晰隐含力量,自带一股不可亲近的气场。 沈栖光是看着照片,就感觉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呼吸下意识颤了两下。 沈栖动了动嘴唇,轻声问他:“梁先生脾气好吗?” 红蕊捏着方向盘的指尖顿了顿,梁喑这个人做事狠绝不留余地,乖戾、霸道、阴狠,一切负面词语放他身上都不为过,但要真的说坏也不至于。 红蕊觉得还是不要吓唬他,挑了一个比较折中的说法:“只要不上赶着找梁先生不痛快,他一般不怎么发脾气,我觉得还可以。” 沈栖:“那如果惹他了呢?” 红蕊沉默半秒,笑说:“您放心,梁先生没有虐待人的癖好,他不会为难您的。” 沈栖还是觉得不安,他怕疼,对痛觉的感知是常人是十几倍,平常就是撞一下桌角都会觉得难以承受。 如果梁喑做些什么,他很难承受得住。 红蕊不由自主又往后面看了眼,沈栖一双瞳眸天生异色,乖乖巧巧坐在后面时像只被人揉过的猫。 等红灯时,红蕊给梁喑去了条消息。 ——梁先生,我已经接到人了,现在送沈栖去您那儿么? 梁喑那边没回。 一个小时的车程很快结束。 红蕊给他介绍了何阿姨管家还有司机林叔,沈栖一一点头问好,拎着东西进了梁喑提前给他安排好的房间。 这里装修极其简练刚硬,银黑两色的家具设施,纤尘不染的摆件,无一不在透露着主人的冷淡严苛。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沈栖拎着自己的东西上楼,重重把自己摔在床上,搭在额头上的右手骨节凸起,像一截儿瓷白的刺。 ——听梁喑的话、不要和他对着干、也不要惹他不痛快。 沈如海隐晦提点过他,如果梁喑要做什么,他也别太扭捏矜持了。 大概意思就是如果梁喑想要他,他也要…… 手机叮咚一声。 同学林延问他人在哪儿,大家都到了。 沈栖这才记起来几个高中同学要给他过生日的事,起身给他回了消息:我换件衣服就来。 他把手机反手扣在床上,完全没看到红蕊紧跟 而来的消息。 ——梁先生今晚会回家。 ------------ 2 画梁栖燕(二) 沈栖先去洗了遍澡。 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燥意和麻痒如附骨疽一般缠在血液深处再顺着骨骼与末梢神经传达至血肉,带来难忍的焦灼与烦躁。 他用力搓着手臂,不仅没有半点缓解反而更加难受。 生理的不适逐渐演变为心理不适,像有片抓不到的羽毛在他骨骼里搔磨,牵带皮肉经络硬生生拖拽揉捏,让他恨不得蜷缩成一团,又想把骨骼皮肉都撕开。 沈栖咬咬牙,将水流拨到冷阀,让冷水直直浇下来。 极度的低温勉强压下几分痒意,又在肌肤上刺入尖锐的凉。 他忍着哆嗦站在水流下任由冲刷,直到冻得耐不住才低低喘了几口气关掉水阀,瓷白的肌肤已经染上一层潋滟的粉。 沈栖迈出卫生间,对着镜子检查光裸的身体。 胸口白润腰线瘦薄,除了小腹上一条横亘的粉色旧疤之外全无异样,那股子无孔不入的痒意应该不是过敏。 镜中的脸泛着受冷的苍白,漆黑睫毛上挂着潮湿的水珠盈盈欲坠,异色的瞳眸映在镜中。 他只看了一眼就下移视线。 这双眼睛太难看了。 如果梁喑看到了他的眼睛,也许会觉得很厌恶、很恶心。 - “喂喂喂,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说话,来消遣还是来开会啊?” 二楼台上坐了三个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 最左侧的男人半个身子隐在暗处,淡漠冰冷的眉眼微敛看不出情绪好坏。 “梁大爷,您好歹吭个声。” 梁喑刚忙完一个跨国并购案,连轴转了大半个月今晚才落地平洲。 这会儿人还没从时差里倒过来,来一趟已经很给面子了。 “没看着他累么?”陈亦洲用肩膀顶了下身旁男人,笑骂他:“应三儿,你明知道他今天刚忙完还非把人拉来喝酒,回头他找个由头把你这儿拆了你别找地方哭。” “就因为刚落地才应该来消遣,劳逸结合么,他都快三十了身边儿也没个人,整天就知道做生意算计人,再这么憋下去非得变态不可。” “懂不懂什么叫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学学我这样。” 应三儿本名应承,早年进娱乐圈混过,凭着一张好脸和演技也拿过几个不大不小的奖。 后来玩够了直接退圈,谁也拦不住。 骨子里爱社交的脾气改不了,弄了个审核严格的会员制俱乐部,建在郊区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明面儿上像个普通小庄园看不出什么名堂,其实里头别有洞天。 吃喝玩乐健身消遣,一应俱全。 规模和梁氏完全没得比,但他也没梁喑那么大野心,够玩就行。 应承倒了杯酒递给梁喑,自己拿杯子碰了一下先喝了,“赔罪好吧?哥们这是担心你禁欲久了真成和尚了,所以你真一下飞机就来了?” 梁喑身上还穿着规整到毫无褶皱的黑色西装,纯手工裁剪合衬精细,恰到好处地将挺拔的宽肩撑出精悍与野蛮的内敛性感,敛出几分锋利的高冷。 这是个往台上一站就能主持并购会的样子。 “我真有这么大面子?梁总。” “怎么?要给我磕一个?”梁喑斜靠在椅背上,白衬衫从袖口绵延出一小截儿,恰好遮住冷光照雪般的机械腕表。 “去你的。”应承丢开杯子,望着那种面无表情的脸想起叫他来的初衷:“说说。” 梁喑:“说什么。” “说说你那娃娃亲对象。”应承挑着眉梢,没什么正形儿斜靠在扶手上冲他八卦:“我听说才十八岁,刚高考完没几天,沈家送个小孩儿来明显就是糊弄你,你这都不跟他们计较,不像你作风啊。” 梁喑轻笑了一声,把他头皮都笑麻了一下。 “你打什么主意呢?” 梁喑微垂眼皮,指尖在桌沿点了点却没搭话,急得应承在一旁抓耳挠腮。 “这个我还真知道。”陈亦洲喝了口酒,“因为股权,那小孩儿的嫁妆是他最后一步棋。” “股权?” “嗯哼。”陈亦洲晃着杯子,似笑非笑道:“不然他结婚干什么,闲着无聊谈情说爱么?” 应承缓缓伸出拇指,诚恳拜服:“为了权利您老连婚姻都能牺牲,我服,我老子现在还每天想辙让我去找个门当户对的联姻,您倒好,主动跳进去,不委屈?” “委屈?两厢交易,你情我愿。”梁喑眸色清淡,看不出半分触动:“无论是婚姻还是爱情,对我来说都只是没有价值的头衔而已,只要获利够高,自然应该牺牲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应承:“……” 陈亦洲撑着下巴,悠悠开口:“这亲事是他外公那一辈儿定下的,那会儿林家刚到平洲根基未稳,当时沈家还算体面,给林家行了个方便助他站稳脚跟。后来么便定了个娃娃亲,定礼就是那5%的股权。他要,我估摸着林家那边更想要,他娶,林家那头儿也想娶。我听说林家那孙少爷林封也在大学,保不齐两人也认识。” 应承听得一头雾水:“娃娃亲还能换?” “怎么不能,他这不是换了么,不过我还真没想到沈如海不让长孙来,反而让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孩顶替,他打的什么算盘?” 应承心思不在这儿,侧身去看梁喑:“那小孩长得怎么样?漂亮么?” 梁喑微顿了顿,漂亮,顶尖的漂亮。 沈如海着急发来的照片是个证件照,像是从高考准考证上拍来的,一双眸子天生异瞳,望着镜头的模样干净清冷,少了点儿人气但反倒有股子引人侵犯的禁欲感。 那小孩儿像个透明腻润的薄胎白瓷,很容易激起别人将他打碎、掌控的念头。 “怎么样?什么想法?” 梁喑饮尽半杯酒,丢下杯子轻哂:“能有什么想法?他才刚成年,十八岁的小孩儿,情窍都未必开了,我能让他给我做什么?况且……” “换什么都无所谓,多一条腿少个鼻子,我要的是那5%的股权,至于他是少个鼻子还是多条腿,我不关心。” “这个婚约最多维持一年,我不会动他也不会爱他,如果他安分待着不去给我添堵,一年后我会给他足够丰厚的离婚待遇。” “沈如海把他卖给我,图的不就是这个么。” 陈亦洲抬了下眼,却没说话。 应承略微偏了下头,“这沈如海上赶着跟你结亲,搞不好背地里还打着别的主意,到时候让那小孩儿给你吹吹枕边风,再套点儿商业机密,小心着点儿美人计啊梁总。” 梁喑轻嗤一声:“他敢。” “不对啊,凭你现在的地位和手段,就是硬碾也把林家那小公司碾死了,你真想针对它何必费这么大功夫,直接切断资金流不就行了?他能撑得住你几天的镇压?” 梁喑微勾了勾唇角:“我要一片废墟做什么,林家的公司,我要活的。” 应承莫名打了个寒噤。 梁喑这是明摆着要让林家人一无所有,眼睁睁看着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点抽离,最终全部落到别人手上。 他要林家活着比死更痛苦。 “那是你亲舅舅吧,你真下得去手?” 梁喑眉目不动,轻笑了声:“你认为呢?” 狠么? 确实是狠的。 不论商场,即便是如今的政界也要给梁喑几分颜面。 关于他的传言很多,不外乎他手段阴狠绝情,城府渊深步步为营。 商场如战场,兵不血刃的事儿他没少干,心思缜密攻于算计,主家旁支这些长辈后生个个儿怕他,几乎没人敢到他面前去找他不痛快。 那一年梁老爷子突遇车祸在ICU整整住了两年多,梁喑的父亲梁仁正上台,虽然勉强撑住了这个担子,可里里外外决策混乱,险些将百年企业搞到分崩离析。 梁家虽然枝叶繁茂子孙众多,但没有一个人能担责,大厦将倾前梁喑临危受命。 整整半年时间,梁喑亲自坐镇每一场会议。 那段时间整个梁氏风声鹤唳,每个人都提着脑袋上班,连咖啡间都安静得像停尸房。 他在这样的大族里出生,不说现在的人心难测各怀鬼胎,就是当年接过梁家时那也是虎狼环伺。 他要真是什么良善温和的软柿子,早连渣都不剩了。 狠归狠,却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婚姻也要算计在内。 陈亦洲靠在椅背上朝他勾勾下巴,右手酒杯在灯光下微微一晃:“还没恭喜你并购案圆满成功,对了,我可听说老爷子不太赞成这门婚事,你回去没有?” 梁喑:“没,回去得听老爷子老太太训话,过几天家宴再说。” 应承啧了声:“整个梁家谁敢训你,就是你爷爷,也得掂量着话茬儿吧。” 两人和他一块儿长大,太明白他的性子。 他也就是装个矜持端方的表象,骨子里还是那个阴狠绝情的性子,少讨他不痛快怎么都好说,如果碰着逆鳞,那谁都别想安生。 陈亦洲捏着杯子,思绪飘忽地想:也不知他这片逆鳞生谁身上了。 “你看什么呢?”陈亦洲收回视线,见最八卦的应三儿迟迟不搭腔有些稀奇,偏头顺着他视线瞄了一眼,顿时“嚯”一声:“好漂亮一小孩,成年了么?” “应三儿你反思一下是不是带坏祖国的花骨朵了,破店倒闭算了。”陈亦洲身份特殊,瞥了他一眼:“明儿我就派人查你,真查出点儿什么也算我功德一件,保不齐还能再升升。” “别扯淡,老子遵纪守法一等好公民。”应承半倾身子出去看,也生怕真有未成年来。 他看着看着,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人,但一时想不起来,急得冲脑袋揉了一把:“不对,我肯定在哪儿见过他。” “别见过了,这搭讪套路老得拿出去都能申遗。” 陈亦洲见梁喑也盯着人那小孩儿不说话:“想什么呢?你也见过?” 见过。 他何止见过,这还是他新婚的小妻子。 ------------ 3 画梁栖燕(一更) “我去!我想起来了!这是我退圈前拍的最后一个纪录片的那顾问!” 陈亦洲略感意外:“顾问?什么顾问?” 应承放下酒杯,兴冲冲和两人解释:“就是那个非遗传承纪录片,我当时应邀拍皮影戏那一部分,剧组就找了个挺老的皮影戏班子。” “我到的时候还以为是老头儿,没想到是个小孩,就他。” 应承至今还能想起那一天,他跟摄制组编导一块儿到了那个挺破败的小院,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微微弯着腰在清洗牛皮。 浅灰色的围裙系在腰上,勾勒出纤细清瘦的身形,眉眼在春日阳光下干净得像刚抽芽的柳叶。 应承当场就呆了。 他在娱乐圈见过那么多美人,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风格的,眼尾虽天生带红意却丝毫不显俗艳,反而更添冷情。 “沈师傅您好。”编导先前已经联系过沈栖,过去和他打招呼:“这位就是我们应承老师,提前来跟您学一下技法,到时候拍摄更顺利一点。” 沈栖对人不热情,也不是孤高冷僻,是单纯的温和疏离。 拍摄共用了一个星期,应承几次想找他搭搭话,话到嘴边怎么都送不出来,他总有一种不忍亵玩的感觉。 “大概是……四年前吧。”应承稍微回忆,意犹未尽地叹气:“他呀那会儿好像才十四岁,人又冷,我跟他说话都不敢大声儿。” 陈亦洲奇怪:“没见你那纪录片有什么漂亮小孩儿啊。” 应承说:“他不乐意,说不要上镜,可以拍手和身体但不能拍他脸,估摸着是不喜欢在人前露脸,哎你们说,我要不要送俩男模过去陪陪他?尽尽地主之谊?” 陈亦洲斜他一眼:“四年前,到现在也才十八吧?亏你想得出来。” 应承撑着下巴感慨:“没想到啊,这小师傅表面上端得一派清高孤冷,私下里玩的还挺野,有劲儿,我喜欢,哎你们说我去追追他,有戏么?” 陈亦洲给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看梁喑。 梁喑一直在看沈栖,从他进门到被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生亲昵地勾住肩膀耳语。 他很自然地接受对方的搂抱,灯光在他眼底落了一小点星光,衬出盈盈笑意。 梁喑的视线从少年漆黑的发顶落到结构嶙峋的锁骨凹陷,顺着细瘦清癯的肩背再移回明灭青嫩稚涩的侧脸与微微张合的嫩红唇瓣。 两人穿过重重人海,总算到了事先定好的一角座位,在场除了林延之外还有高中一些玩得比较好的朋友。 步入大学,装扮都和高中时期不一样。 女孩子穿着漂亮的短裙画很漂亮的妆,男生也收拾得英俊。 只有沈栖仍旧穿着白衬衫与洗到发白的牛仔裤,像纸醉金迷中的一抹冷雾山水。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沈栖略微歉疚地笑笑。 几个女孩子冲他招手:“没事没事,快来,我们也刚到不久,你生日嘛迟到一下也没关系啦。” 沈栖刚坐下来就被林延死死按住肩膀,“什么没事,你们别看脸就宠他啊!他都快迟到一个小时了,我买那蛋糕都快化了,林子呢?来,灌他!” 沈栖跌坐在沙发里,见他要来真的连忙提醒:“林延你别闹,我一会还要回家。” “回家怎么了,成年了还不能喝点酒了,上次老子生日的时候林子他俩灌了我多少你忘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今天必须报复回来!” 沈栖即刻否认:“没有我,是他们灌你。” “你没说话就等于支持,一视同仁,给我灌!”林延双手压着沈栖肩膀,冲他眨眨眼:“小美人儿,放弃吧,今天哥哥们是一定得把你这寿星灌倒的。” 沈栖望着端酒靠近的宁林,“我真不能喝,你……唔……林延……” “林延……你别……我唔……” 沈栖被按在宽大的椅子里,微微仰起头艰难往下咽酒。 林延灌得凶,他咽不及只能被迫用双手抵着酒杯艰难地吞咽晶莹酒液。 嗓子被陌生的呛辣灼得发痒,连着被灌了两杯酒,胃里烧得直冒火。 林延把杯子一丢,几人松开手一哄而散。 徐瑶瑶骂几人发神经,端了一盘水果过来给沈栖吃,“沈栖你记下来,下次他们生日你也这么灌他。” 沈栖接过果盘:“谢谢。” 林延:“你们懂什么,这才叫庆祝成年,从今天开始我们沈小美人就是沈大美人了,来,吃蛋糕,这玩意不知道是不是在里头镶金了,花了我一千多块。” 沈栖懒得和他争,捧着果盘一门心思往嘴里送汁水丰沛的西瓜。 “沈美人没生气吧?”林延凑过来,从他的果盘里捏了一片西瓜送进嘴里,以为他没听清,又扯大嗓门问:“难受不?” “难受,胃里不舒服。”沈栖毫不留情地拨开他:“你小点声,吵死了。” 林延:“哎好好好。” 沈栖吃了半块蛋糕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瞥向林延的眼神带着点儿凉薄劲儿:“你下次再灌我就不来了。” “不了不了,我发誓,这不是庆祝你成年么。”林延揉了揉鼻子,靠在沙发里叉着腿问他:“你怎么那么晚才到,你家不是住挺近的么?” 沈栖总不能说自己现在住在新婚丈夫的家里,只好咽下口中的蛋糕含混解释:“堵车。” “哦,一会咱们换个地方玩,我们几个给你准备礼物了,保证你喜欢。”林延冲他眨眨眼,神秘兮兮地靠近了说:“晚上跟你家里说一下不回家了呗。” “帅哥,介不介意一起玩?” 沈栖抬头,看到一个肌肉健硕的年轻男人,头发剃得极短一层,微微弯腰露出脖子与胸口上张牙舞爪的纹身。 “一起吗?” 沈栖四处看看,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不了,谢谢。” “我们那边人也不少,一起玩才好玩。”男人热情不减,抬手往右边那群笑意盎然的男男女女们指了指:“交个朋友啊,我们都很想认识你。” 沈栖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尤其他刚刚靠近的一瞬间,自己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痒意像是松动了,如蛛丝一般顺着手腕骨迅速裹紧整个肩颈手臂。 “不用了,谢谢。” 男人看着眼前的干净如白瓷的少年,迷乱而绮艳的灯光淋在他身上反而更显清冷易碎,捏着水果的那只手玉润冷白,竹节似的细瘦修长。 “干嘛这么矜持,大家都是……” “我说不用。”沈栖放下蛋糕,望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拒绝:“我不打算和您交朋友,也不会一起玩,您听明白了吗?” 男人但望着他嫩白如葱的指尖与削薄的伶仃脊骨,仍不死心,“你……” 林延当场抬手一拦:“他说了不要,你听不懂吗?再纠缠我要叫保安来了!” 男人也不想闹大,闻言耸耸肩,“那好吧,有机会再认识。” “您好,沈先生。” “我真的不想交朋友,您……”沈栖已经被刚才那个人烦够了,微微蹙起眉,发现不是刚才的男人。 眼前男人西装革履,说起话来毕恭毕敬:“您是沈栖沈小先生吗?我是本店的经理,敝姓李,有位先生想请您上去坐一坐。” 林延经过刚才的搭讪,警惕性直接拉满:“不去。” “呃,抱歉我忘了告诉您。”男人微微弯腰,恭敬解释:“那位先生是……” “管他是谁都让他滚蛋,让他少动这种歪心思,否则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男人望向沈栖,隐晦提醒:“先生姓梁。” 林延一听就冷笑,“姓爱新觉罗也不行,大清亡了,少来套近乎。” 经理:“……” 沈栖听见梁这个字的时候,脑子里瞬间冒出一个名字来。 他顺着光线往楼上望了一眼,在一株巨大绿植的遮挡下,只露出男人高大挺拔的侧影,又因为光线昏暗,更显压迫。 他素未谋面的丈夫回来了,就在这儿,要见他。 这三个念头交织在沈栖心里,让他刚舒服一点儿的胃部骤然紧缩,连带着指尖神经都不自觉跳了两下。 男人静静等待,虽然没催促但也没打算给沈栖另一个选项。 僵持之下,沈栖放下吃了大半的蛋糕,刚起身就被林延一把拽住他:“你干嘛去?” 沈栖:“没事,我认识的。” “我怎么不知道你认识的人里有姓梁的?” 沈栖不好解释梁喑的身份,只好含混:“……是我一个亲戚。” 林延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 沈栖跟着经理走向二楼隐蔽的空间,和楼下截然不同,这里布置清幽干净,透明玻璃隔出一个干净的空间。 男人背对他坐着,姿态闲散单手撑头,纯手工裁剪的黑色西装随意丢在一旁,白衬衫挽到小臂露出明晰的肌肉线条。 “梁先生,沈小先生来了。” 梁喑略微抬手,示意他退下。 沈栖心脏里的那根线顺着血管游弋,从眼睛里穿出来直直落向近在咫尺的男人背影,人和动物一样,会有很自然的生理反应。 意识不断报警,无形的红灯紧急闪烁。 “好巧。” 短短两个字,在微哑的沉嗓下透露出强烈的压迫感。 沈栖不太想认同这个巧字,但事实摆在眼前。 这个初次见面的场合完全在沈栖的预料之外,不知道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在撒谎。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真的只是出来吃个饭又不是出来出个轨,就算他在这儿偶遇,也代表不了什么。 沈栖酒意有些上头,微昏着脑袋很缓慢地打了个呵欠。 梁喑转过身,顺手将指尖的烟按灭在水晶碟中。 沈栖看到那只手骨骼明晰的手青筋分明,有一种能轻而易举掐碎人骨头的力量感。 视线上移,沈栖灼烧的胃当场抽了一下。 怎么是他?!!! 梁喑斜靠着椅背坐在那里,冷峻眼神里透着久居上位的审视。 沈栖莫名打了个寒噤,有一种被天敌注视住的慌张。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一下下顶着心肝脾胃,几乎要把腹腔内所有的器官都一并撞碎,最后在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梁喑看他的眼神太过锋利,又像是似笑非笑,很像意外在陷阱中发现了一只猎物。 那种居高临下,掌控生死的眼神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沈栖没敢抬头,余光难以抑制地飘在他肌理沟壑分明的小臂线条、包裹在白衬衫里饱满充实的胸肌与紧窄精瘦的悍腰上。 “沈栖。” “啊、啊?!” 梁喑抬手倒了半杯酒:“过来坐。” 沈栖掌心湿透,隔了好一会才找回反应,十分乖顺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 梁喑将那半杯酒推到他面前,“过来玩?” 沈栖捏紧手指,鼓起勇气反问他一句:“您是……梁先生?” “梁喑。” ------------ 4 画梁栖燕(二更) 沈栖心猛地颤了一下。 梁喑双腿交叠坐在对面,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可以称作少年的沈栖,脸上有酒后的绯红,凄红的眼尾像是淋了暴雨的桃花瓣,尽力泄着绮迷的湿红。 一小撮黑发搭在眼尾睫毛上,他不自觉眨了两下眼睛。 “这里好玩么?”梁喑抬起手想给他拨开,却见他惊弓之鸟般往后躲了一下。 梁喑收回手,略一挑眉:“很紧张?” 沈栖努力撑着冷静和被酒精侵蚀过的意识,慢吞吞摇头:“不、不是。” 梁喑说:“别紧张,我不灌你喝酒。” 沈栖觉得他意有所指,可没等想明白就听那道低冷嗓音含了笑,“如果我想让你喝,有一万种办法让你主动、把这些都灌下去。” 沈栖看着桌上高高低低几乎满当当的烈性酒,感觉梁喑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看人的眼神很冷很锋利,像一把刀顺着肩颈一路刮到骨子里。 他像在看一个偷情被抓到了的放荡妻子,又像在看一个未经允许被别人擅自触摸的所有物,总之,不像看一个联姻工具。 沈栖鼓起勇气和他解释:“他们是我同学,灌我喝酒是因为给我庆祝生日,我迟到了……” “生日?” 沈栖立刻点头,生怕他不相信:“真的。” 梁喑眉梢一紧:“今天才十八?你跟我签协议的时候没成年!?” “不是、不是的。”沈栖忐忑不安,小心道:“签协议那天成年了,他们是给我补生日,我生日是九月二十,成年一周了。” 一周?签协议那天成年了? 梁喑在心里冷笑,沈如海倒是真够急的,卡着沈栖成年的点儿送给他。 若他还未成年,那他是打算把这个半大孩子也照样送到他床上? 梁喑眼神一寸寸描过少年湿红紧张的眉眼。 稚气、青涩,别说情窍,怕是连骨头都还没长结实。 结婚? 梁喑一直不说话,沈栖心里忐忑,不自觉冒出薄汗,连指根里的细碎纹路都要泡透了。 他朋友不多,也不怎么会和人相处,平时除了学习就是啃那些艰涩的生物学科研资料,更不知道怎么和一个陌生的“丈夫”相处。 死寂半晌。 沈栖终于鼓起勇气喊他:“梁先生。” 梁喑还在气头上,嗓音极沉地应了声:“说。” 沈栖发觉气压一瞬间沉了许多,艰难地斟酌了一会字句,才慢吞吞送出来,“我想回家了。” “刚才玩得不是很开心么?困得打呵欠了还不肯走,是不想看见我?” “不、不是。” 梁喑身上有很淡的酒味和烟草气味,夹杂在沉稳内敛的木质男性香水里,糅杂纠缠成一种强烈的荷尔蒙气息,无形地侵犯着沈栖岌岌可危的勇气。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沈栖迟疑半秒,见梁喑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接起来,“阿延。” 林延在乐音中大声问他:“你还好吗?你家那长辈没骂你吧?” 沈栖把声音压低:“嗯,没有。” 林延已经喝大了,粗着舌头不满:“啥亲戚啊,出来喝个酒还抓你,他是不是老古板,我礼物还没送呢!让你亲戚接电话!我教、教育教育他!” 沈栖生怕梁喑听见,小声说:“你别闹,明天我再跟你解释,嗯,是远亲叔叔,不要紧,你放心。” 梁喑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和朋友小声嘀咕的沈栖。 刚才转过身的一刹那,那张殷红的唇微张,半遮半掩嫩软的舌尖与打了一半呵欠的眼,湿漉漉地朝他微微瞪大。 他就像做了坏事的猫,被人揪住了短小的尾巴,慌张无措地瞪着湿红的眼睛。 不知是求饶,还是恼羞成怒。 外头很吵,梁喑没听清林延说了什么,但沈栖的那一句“叔叔”却听真切了。 婚礼还没办,他倒是先长了个辈分,谎扯得还挺利索。 沈栖花了几分钟总算把林延糊弄过去,一抬头看到梁喑还在看他。 “梁先生。” “嗯?”梁喑眼尾含着几分轻嘲:“不是叔叔么?” 沈栖没想到他连这个也能听见,耳朵瞬间红透:“不是。” “不是什么?” 梁喑递过来一个杯子,水晶杯在光影下闪着细碎的光,被那只修长的手拎在他眼前,“喝了。” 沈栖看着满满的一杯晶莹液体有些惶恐,梁喑微微勾起唇角,用眼神往旁边一扫:“或者把这些喝完,自己选一个。” “梁先生,我……” “需要我帮你?”梁喑随手拎起一瓶未启的酒,“先从这个开始?” 沈栖光是看着就觉得胃部隐隐抽痛,可在梁喑的注视下他不敢不喝,万一他真的一时兴起让自己把满桌子的酒全喝了他就得横着出去了。 只是一杯酒,应该没什么问题。 酶羟化酶与乙醛脱氢酶会代谢掉一部分酒精,呼吸也会代谢掉一少部分,剩下留在他体内的一部分才会跟着血液循环影响大脑。 他刚喝过酒,按照刚才的酒精进入血液循环的速度,他应该不会立刻醉,至少会等一个小时以上才会抑制大脑皮层反应。 他只要在这一个小时以内回到家就不会有问题。 “不要,我喝我喝。”沈栖双手接住杯子,做好了呛辣的准备,闭眼一口气灌进去,猛地愣住了。 “蜂蜜水?” 梁喑微抬下颌:“喝完。” 沈栖松了口气,在那道视线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 微温的蜂蜜水恰到好处地舒缓了他紧张抽搐的胃,也顺便将刚才灼烧的喉咙滋润得舒服了一些,很快,一杯蜂蜜水见底。 “走了。” 梁喑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走在前头,眼前闪过他说“要回家”时的表情,像只做了坏事又恰巧被人抓住了短小尾巴的兔子,瞪着湿漉漉的眼睛不知是羞恼还是求饶。 梁喑心想:年纪小是小,倒会撒娇。 两人没从正门走,沈栖跟在梁喑身后,出了门才发现这儿居然是有特殊通道的,比他进门的地方更安静,无人打扰。 秋雨淅沥,绵密的雨幕下的黑色迈巴赫低调与沉稳,炽白的光线将车身镀上一层冰凉冷峻的雨丝银光。 秋雨寒凉,沈栖蓦地打了个冷战。 他天生体弱畏寒,夏天也比别人穿得多,晚上出来时没想到会下雨,只穿了薄薄的衬衫就出来了。 冷雨裹着风往脖子里卷,单薄的衬衫被浸得潮湿黏在胳膊上带来如影随形的冷意,沈栖不动声色搓了搓手臂,小声打了个喷嚏。 怀里一沉,沈栖下意识双手捧住,“梁先生?” 沈栖没太反应过来,愣愣看着男人长臂一伸将笔挺的西装外套拢在了他肩上,顺手把他往后一带,避开了砸在廊檐下的雨珠。 鼻尖传来似有若无的木质冷香,沈栖下意识吸了吸鼻子,闻到很淡的烟味,又打了个喷嚏。 司机撑着伞快步而来,先跟梁喑打了招呼,望向沈栖时有些迟疑。 少年模样漂亮,被廊下冷光一照显得清冷干净。 司机从未见过梁喑带人回家或是去酒店,但看着他肩上披着的明显不合身的西装,一时也有些拿不准称呼。 “沈栖,是内……” 沈栖一口气瞬间被提起来,捏着西装外套的手指倏地收紧,等待那个陌生又亲密的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 梁喑接过司机手里的伞,慢条斯理补上:“侄。” 沈栖呼吸一哽,错愕得看向梁喑,他怎么? 司机恭敬问好:“小少爷。” 梁喑把伞往他头顶一罩,与他略显呆愣的双眸对视,“怎么?不喜欢这个称呼?要不要我跟司机说你是我新娶的太太?” “不、不是。” 有一瞬间他以为梁喑会用“内子、内人”这样的称呼来介绍他,二人肩膀相碰,沈栖耳里还残留对方低沉至极的嗓音,耳朵根后知后觉地蔓延出一点红痕。 平洲多雨,风刮起来也没完。 沈栖规规矩矩坐在后座,屁股不动声色地往车门挪了挪,努力和梁喑隔开尽可能大的社交距离。 方才在酒吧里不觉得,这会车里密闭的空间下他身上那股沉稳的木质香丝丝缕缕传入鼻尖,简直让人无处可逃。 沈栖掌心交叠,汗津津的。 车内很安静,雨珠细密点在车顶又顺着玻璃滑下去,形成一股股清润水流。 沈栖侧头看向窗外,尽力忽视着身旁无所不在的存在感。 他完全没有想到结婚对象是这个人。 沈栖见过他,五年前。 那时候他刚初二,参加完市里一个生物竞赛后被一个老教授临时留下非要收他做关门弟子,害得他没来得及赶上车。 学校十点半门禁,他怕来不及便抄了个近路回学校。 那附近是一片影响飞行航道而被迫废弃的烂尾楼。 平洲这几年发展都避开那块,久而久之就荒弃下来。 他路过时,恰好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本以为有人打架斗殴,他抓着书包带子屏住呼吸打算按照原路折返回去,但又再次听见一声惨叫并且附带断断续续的求饶声。 顺着幽暗的光线,沈栖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 明亮炽白的车灯前站了一个男人。 正值盛夏,车前的男人穿着禁欲冷淡的白衬衫,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踩在跪地求饶的男人手腕上,缓慢而残忍地碾磨。 他弯下腰说了句什么,沈栖离得远听不清。 下一秒男人崩溃求饶:“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梁总我真的不敢了!求您饶我这一次我是一时昏了头才……啊!!!” 惨叫声几乎撕裂琼霄,沈栖本能打怵,理智告诉他赶紧离开但身体却粘在原地动弹不得,按在墙上的掌心已然出了细密的冷汗。 “先生,他晕过去了。” “给他治,需要多少医药费和赔偿我全权负责。” 沈栖屏着呼吸缓缓后退,猝不及防踩中一个废弃钢管,在夜色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头皮一麻,撞入男人锐利的眼神。 那一瞬间,沈栖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什么也没顾上转身便跑,回到学校也还没缓过劲儿来。 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他的联姻对象。 车内寂静,沈栖不动声色用余光瞥了一眼。 梁喑大概是累了,微微闭着眼养神,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睫毛微敛,薄唇色泽很淡,看起来冷硬而凉薄。 沈栖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不自觉落在他搁在膝盖上的手上,青筋纵横骨骼修硬,他不自觉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手。 白润细腻,指骨纤长。 沈栖指尖蜷了一下,不自觉又望向包裹在黑色西装裤中的修长双腿上。 皮鞋沾了一点雨水,沈栖想起他生生踩断别人手腕的样子。 他天生对痛觉的感知超过别人几十倍,即便是擦破油皮对他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酷刑,若那双脚踩在自己身上…… 梁喑闭目养神的功夫已经被偷瞄了一遍。 他察觉出身侧呼吸的异样,不必睁眼就知道对方在打量自己。 “看够了么。” “啊?啊!”沈栖惶然收回视线,双眸还带着几分被突然投入石子的涟漪。 梁喑睁开眼略微扫向他,端详片刻:“有话想跟我说?” 沈栖:“没、没有。” “真没有?” “嗯。” 沈栖克制地搓了搓指尖,被他扫过那一瞬手腕骨上的痒意以极快的速度复苏,他不动声色地捏着手背,一点点将手腕掐出月牙痕。 痛觉明晰,恰好缓解了一点痒意。 性能极好的迈巴赫比来时坐的出租车快很多,半个小时便到了家,沈栖却觉得像是经历了无比漫长的半年。 雨已经停了,乘黄见主人回来在笼子里欢叫了几声。 何阿姨还没睡,见两人一起回来有些意外,“诶呀?沈栖不是和同学出去吃饭了吗?我还说下雨了没带伞怎么回来呢,原来你们遇上啦?” 沈栖勉强地笑了下,总不能说他出去喝酒,还让梁喑逮个正着。 “嗯,碰巧。”梁喑从沈栖肩上拿过西装,顺手勾掉领带一并扔在沙发上,无意地解救了他的窘迫,“饿么?” 何阿姨一听,连忙说:“我炖了南芪雪梨玉屏风汤,我去盛来。” 沈栖吃了半块蛋糕了一小碟水果,况且现在胃里紧张地直抽,完全不想和梁喑待在一个空间里,他只想找个安全的、没有他的地方待着。 “不饿,梁先生我想先睡觉了。” 梁喑略微蹙了蹙眉,这小孩儿怎么看自己跟看自己亲爹似的,一口一句梁先生活像是下一秒就要真喊上叔叔了。 是因为自己撞见他在俱乐部喝酒玩闹,心虚了? ------------ 5 画梁栖燕(五):一更 沈栖期期艾艾望着梁喑,满眼都写着想逃,“行吗?梁先生。” “……去吧。” 沈栖如蒙大赦,回房间火速把门关上顺手连锁扣也拧上,全方位防备着有人入侵的可能。 他将自己丢在床上,有些焦躁地挠了挠床单。 为什么会是他。 …… 手机恰好响了,沈栖在床上滚了半圈才捞到手机接听。 “听说梁喑今天回国,你们见到面了?” 沈栖翻身坐起来:“妈妈。” “他有没有说婚礼什么时候办?你都搬过去一个星期了还不公开婚讯,他是不是不打算公开你身份了?”叶婉宁皱起眉头,嗓音透着急切:“你是不是没问?” 沈栖确实没问,他见到梁喑的那一刻记忆裹挟着惶恐一起都涌上来,根本没记起要问婚礼的事,何况现在他也不想结婚。 他想回家。 “妈妈我不想……” “你自己也要上心,我们也不单是为了自己,你能公开的话以后做事是不是更方便一点?” “梁喑这两个字在平洲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他另一半的身份比什么都好使,你就是往那儿一站什么都不用说就有大把的人想要跟沈氏做生意,这个婚不能白结你心里要有数,沈氏能不能度过这个难关全靠他。” 叶婉宁说完发现他没吭声,略微蹙了蹙眉,要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声,她会觉得他根本没在听。 这个孩子不聪明,不机灵,不会来事儿,打一个巴掌都未必能哭出声来。 她一直觉得沈栖像个怪物。 刚怀他的时候安静得像没有心跳,不孕吐也不嗜睡,到五个月了她才显怀,知道肚子里有了那么个生命。 后期又往死里折腾她,最后早产将近一个月差点一尸两命,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愣是在温箱住了几个月才拿出来。 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心脏不好抵抗力也差,三天两头进医院,大了稍微好一点但也三病两痛的不离身,说是个药罐子绝不夸张。 他小时候极度黏人,乖巧软甜冲每个人撒娇,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变得孤僻冷情,不说话、不和人交往,望着谁都一副没有感情的淡漠模样。 他那双眼睛是从胎里带来的异化,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很瘆人。 医生说这个虹膜异色属于染色体畸变,是一种叫瓦登伯格氏症候群的毛病,对视力没什么影响,只有一小部分几率会对听力有些影响。 叶婉宁一直不太喜欢他,也不知这么迟钝是不是因为真的影响了听力。 “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叶婉宁问他。 沈栖压下心底的话,睫毛微垂:“我在听,您说希望我能听梁……听他的话,乖一点、顺着他的心情,讨好他、让他多照顾帮衬沈氏。” 叶婉宁:“妈妈也是为你好,你听话,在他那儿的日子也好过些。” 沈栖:“我知道,我会听他的话,您放心。” 妈妈两个字从叶婉宁口中说出来,再到沈栖耳里其实有些陌生。 五岁那年,沈栖笨手笨脚刻了一个小木头舞者送给叶婉宁做生日礼物。 那会儿她被沈正阳的“生日快乐”四个字哄得眉开眼笑,承诺送他一双全球限量款球鞋,还要带他去希腊度假。 沈栖藏着伤痕累累的手指,忍着痛,羞赧又小心的跑到客厅,软软递上自己足足刻了大半年的礼物。 叶婉宁一看到那个木头脸色就变了,尖利的嗓音与指甲刮过他的脸,那一耳光甩得他一头在地上。 叶婉宁厉声指责他是不是在这个日子里存心给她添堵,尖锐的咒骂夹杂在生理性的耳鸣里,沈栖懵了,目瞪口呆地摔在地上看妈妈。 他用满是伤口的双手捧着礼物递给她看,忍住哭腔,努力笑着举高:“妈妈,生日快乐,我……” “你给我滚!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叶婉宁一把挥开他的手,用精致的指甲狠狠扇过他的脸,“滚!” “妈妈……?”沈栖被打蒙了,跌在地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妈妈不开心了。 叶婉宁让管家拖着沈栖连人带木头一块儿扔进了房间,沈栖在房间里哀求了很久,从洪亮哽咽到虚弱无助,再到放弃。 他那会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唯一明白的是自己的嗓音一次都没有传出薄薄的门扉。 他半跪在房间里,又亲手一点一点把他精心雕刻出来的叶婉宁一点点抹去,变成最初毫无形状的木块。 他被足足关了三天,断水断粮到昏厥。 沈栖身体不好,出来后连住了半个月的院。 后来他学会了更乖,更努力,做全校第一拿全额奖学金、拿生物竞赛金牌,但依旧没换来叶婉宁的一丁点儿关心与温柔。 沈栖本来以为叶婉宁是不会爱他这样小的孩子,也许长大一点儿、像哥哥那么大就好了,叶婉宁就会喜欢他了。 后来他又有了妹妹,妹妹不懂事、学习不好更没有想象中听话,但这完全不妨碍全家都很疼爱她。 他们不是不会爱孩子,只是不会爱他。 “沈栖?” 沈栖回过神,轻“嗯”了一声:“妈妈。” 叶婉宁听他语气乖巧,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下周你爷爷大寿,你记得带梁喑回来,知不知道?” 沈栖垂着眼:“嗯,我知道了。” “行了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叶婉宁实在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越说心里越闷气,“你别总这么死气沉沉的,像你这种脾气谁会喜欢你?” 沈栖:“嗯,我知道了。” 叶婉宁跟他说不通也懒得再教育,正准备挂电话:“等会,你们没住一起?” 沈栖:“没有。” 梁喑今晚并未表现出要和他一起住的意思,除了为他撑伞时的肩膀摩擦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梁喑不……”叶婉宁动了动唇,觉得问梁喑想不想碰他这样的话到底不妥,于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先这样吧,你记得管好自己的性子,少发脾气,不要惹他不痛快,方便的时候记得催一催他注资的事,公司等不了多久,知不知道?” “知道了。” 沈栖酒意这才上头,挂掉电话脑袋昏昏地想:他到底什么时候发过脾气。 - 沈栖被梦纠缠了半夜,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他宿醉头疼,爬起来时鼻腔微堵,嗓子也有点发痒,是感冒的前兆。 沈栖还没洗漱就揉着眼睛先下了楼,打算找何阿姨问问有没有感冒药,猝不及防看到在客厅里接电话的梁喑。 脚步一停,彻底清醒了。 他忘了梁喑昨晚回家了。 沈栖踟蹰两秒,思忖该回楼上还是打招呼。 “威胁我?你问问他有几条命拿这件事来威胁我,解决不了是我替他去死?少抬老爷子出来压我,我给老爷子面子不代表我要给他收拾残局懂么?” “我说过,他执意要做就做,出了任何事不要到我跟前来哭,我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么多时间帮他收拾烂摊子,现在出事了来找我?” “过失?他指的过失是把一个项目预计赔掉二十六个亿,一句轻飘飘的过失就能掩盖所有过错?他没长脑子你也没长脑子?” “你告诉他,没有本事就不要想抢这块肥肉。” 梁喑语气严厉暗藏怒意,每一个字都透露着身为掌权者的威压。 “他的命?你觉得我在乎他那条命?告诉他父亲,让他老老实实把人带回去,这件事我会替他解决,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一次让他给梁维安收尸。” 沈栖听见最后一个字时猛地打了个寒噤。 “哎呀,沈栖起来啦?快过来吃早饭,先生还在等你呢。”何阿姨端来早餐,笑着和他打招呼。 沈栖被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叫回神,慢了半拍地点了点头。 梁喑正好结束通话,回过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沈栖有一种被那凌厉视线从头到脚削过一遍的错觉,心猛地打了个突。 梁喑其实早看见他了,人就映在反光的立柱上。 少年眼底带着呵欠的薄雾,头发软软地垂在额角,皮肤白润红唇丹绯,揉着眼睛的模样像只刚化成人形的长毛三花儿。 “起来了?”梁喑刚训过人,声音里难免带一些未消散的冷戾,“几点了?” 沈栖脊背僵硬,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会早起的。” “去洗漱。” 沈栖用最快的速度回了房间,平稳呼吸调整心情,洗漱完换掉睡衣,穿上得体干净的白衬衫与露出白皙脚腕的牛仔长裤,踩着绵软的室内拖鞋回到餐桌前。 因着梁喑在家,早餐比平时稍多一些。 他口味清淡偏中式,何阿姨用鲜笋嫩藕青葵做了几样清淡小菜,颜色青翠干净很有食欲,桂花糖浇的芋苗颜色深红,虾饺软黄透明蒸酥细巧,再配上小半锅用料上乘的海鲜粥。 没有燕窝鲍参,甚至不像沈家那样丰盛复杂。 沈栖正想着,眼前出现一只色泽温润的白玉碗,顺着碗沿看过去便是那只青筋明晰骨骼修长的手,似乎带着滚烫的温度与无穷的力量。 他连忙接过来:“谢谢梁先生。” “嗓子怎么了?” 沈栖很轻地清了清嗓子:“有点感冒。” 梁喑刚发完一通火,这会儿完全没有耐心,看他眼含水汽眼尾绯红,索性一抬手按在他额头上,当即蹙起眉:“烧成这样叫有一点?你三岁?” 沈栖被他骂得一呆,捧着碗没敢动。 何阿姨听见他训人,连忙过来打圆场:“先生,他可能一时病了没反应过来,我一会去找体温计给他测测。” “病没病还需要反应?不舒服不知道吗?非要折腾出大问题了才知道?”梁喑厉声驳斥,一大早让那一哭二闹气得头疼,族里那些个老的不省心,家里这个小的也添堵。 何阿姨虽照顾他久知道脾性,也不敢真顶撞,只好试探着劝:“他年纪小,您别跟他动气,瞧你把他都吓成什么样了,有什么等吃完饭再说不成么?” 梁喑也不是真要骂他,全是刚才那通电话的余怒未消,牵连了无辜的沈栖。 他压下脾气,给沈栖递了个勺子:“先吃饭,吃完饭让何阿姨给你找退烧药。” 沈栖乖乖点头,一声不吭往嘴里送食物。 菜式瞧着简单朴拙,其实内里藏着精细金贵,藕嫩而清甜,笋尖也鲜嫩可口,就连桂花碎都裹着丝丝缕缕的香甜。 沈栖感冒了没什么胃口,再好吃的食物到了嘴里也是食不知味地往下咽,脑海里不断回想他踩断人手时的眼神,和刚才有点像,又不太像。 梁喑不像一般的生意人,他没有边吃饭边看报或者财经新闻的习惯。 餐厅里安静地只有勺子撞击碗壁的清脆响动。 沈栖垂着眼一门心思吃清甜软糯入口即化的桂花糖芋苗,视线不受控地顺着水墨潋滟的苏绣桌巾望向对面那只手。 他像是不吃甜,一口没碰过。 那只手往他伸了伸,沈栖瞥见放在自己身边的杯子,连忙双手拿起来交给他。 梁喑接过去,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 沈栖立即缩回手,清晰觉得自己后背在犯潮,除了怕梁喑,还因为他身上那个莫名其妙的痒意又出来了。 那股子麻痒顺着脊椎线缓缓上升,从尾椎开始一节一节缠过每一寸脊椎骨,穿过末梢神经到达指尖,四肢都像是被一团无形的蛛丝包裹。 绵密燥热,潮湿难熬。 “当啷”一声,勺子跌回碗里。 梁喑被这动静勾去注意,“不合胃口?” “不是。”沈栖忍着身上的不适,尽力放平声音轻声说:“我没拿稳勺子,抱歉吵到您了,我下次会注意。” 梁喑有些莫名。 虽说没人敢在他跟前摔筷子摔勺子,但拿不稳掉碗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也不会因为这么个勺子就觉得吵得无法容忍。 这小孩,至于这么小心道歉么。 他刚刚骂得太凶吓着他了? 梁喑平时训人训惯了,那么大个家业在他一个人肩上,家里头那些狼子野心的长辈哪个没领教过他的厉害。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有多严厉,十八岁了病没病心里没点数,却知道大晚上跑出去喝酒,况且他方才的态度已经算得上和善。 他还委屈起来了? “觉得我骂你不高兴了?” 沈栖还没听清他说什么就下意识点头,然后立刻摇头。 梁喑从未与这样兔子似的生物打过交道,虽说是联姻工具但名义上总归还是合法配偶,拎出去是他梁喑的小妻子,不是上下级。 “我不是骂你,你病了自己心里得有点数,哪儿不舒服就告诉我或者何阿姨,我娶你不是为了领回来苛待让你熬病的。那点儿药吃得起,病了不用忍着,听明白了吗?” 沈栖其实没太明白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听见他说不打算苛待还是乖乖点头:“谢谢梁先生,我真的不要紧,没有特别难受。” “嗯,吃饭吧,吃饱了来后院找我。”梁喑放下筷子,起身走了。 沈栖和他一起吃饭像受刑,见他走远了才默默松口气。 何阿姨过来安抚他,小声说:“你别怕,梁先生就这样,看着严厉其实没有多吓人的。” “嗯,谢谢何阿姨。”沈栖勉强朝她笑了笑,心想:你见过他生生踩断别人手的样子就不会这样讲了。 思忖几秒,沈栖搁下勺子轻声问何阿姨:“梁维安是谁?” 何阿姨说:“是梁先生堂弟,四叔那一门的。” 沈栖微怔,所以梁喑说的收尸指的是自己亲堂弟。 饭后,何阿姨收拾餐厅。 沈栖绕过后院去找梁喑,何阿姨说他平时不去公司时会在鱼池旁的小亭子里训那条旁人送的烈犬。 梁喑带着黑色的橡胶手套,拎了块生肉丢给乘黄。 烈犬牙尖,咬着生肉的样子让人望而生畏,沈栖怕他,也怕这条狗,几乎能想象被它撕掉皮肉啃食的恐惧。 如果他知道自己曾经撞见过他行凶,会不会以那样的办法来惩戒他,他会打他吗?会让乘黄咬他吗? 沈栖双手交握,掌心慢慢发汗。 乘黄先一步发现了他,冲着他叫了两声。 梁喑摘下手套,在他脑袋上拍了两下示意坐下,回头看到沈栖阳光下被晒得下惨白的脸色,“过来。” 沈栖迟疑几秒,强撑着胆子走过去。 “梁先生。” “坐。” 沈栖在梁喑身边坐下来,乘黄沉重的喘息声不断窜入耳里,让他坐立难安,生怕乘黄一个暴起会扑到他身上。 “想喂喂它?” 沈栖骇然抬头,怀里突然被丢了一只黑色橡胶手套,梁喑微抬下颌:“戴上。” 沈栖呆愣愣没反应过来,指尖已经被黑色的手套裹紧,他看着青花瓷盘里上好的牛肉再看着几乎要流哈拉子的乘黄,还没等他想明白手上就一热,梁喑已经握着他的手腕拿起一块鲜肉。 乘黄蹦起来去叼肉,沈栖吓得惨叫,下意识转身扑进梁喑怀里。 “哎哟轻点儿。”梁喑被撞得怀里一软,揽住他的腰往后一带,低沉的笑意带动胸腔震了震:“怕?” 沈栖根本不敢抬头,哆嗦着求他:“梁先生、让它走让它走,求您、求您……” ------------ 6 画梁栖燕(六):二更 梁喑让他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揽着腰给乘黄使了个眼色:“回去。” 烈犬刚吃了肉很兴奋,伸着舌头想去蹭沈栖,又被梁喑冷瞪了一眼,“滚回去。” 毛色漆黑的大型犬耷拉着脑袋往窝里走,甚至发出一点呜咽声。 梁喑微抬了抬下颌,示意管家去把笼子门锁上。 “好了,它走了。”梁喑低下头看着怀里明显被吓坏了的小孩。 手掌正好贴在少年小腹上,感觉到呼吸之间柔软而纤细的腰。 他像是吓坏了。 沈栖方才一直盯着乘黄,梁喑想着方才骂过他,领着人喂一喂也算示好,谁知竟会错了意。 乘黄凶戾,没几个人不怕。 虽然在他跟前不敢放肆,但沈栖不知道,算是他没考虑周到。 “怕它怎么不说?好了别怕,它走了。”梁喑放轻了声音,拍拍他肩膀把人从怀里拉起来,顺手帮他脱掉那只沾了腥气的手套。 沈栖手指冰凉,带着明显的颤抖。 梁喑心里浮现几分歉意,握着他的手揉了揉指尖,失笑安抚:“是我考虑不周,下次怕什么直接告诉我,闷着干什么呢?我总不至于拿你去喂它是不是?” “您……” “我怎么?我还能真拿你喂他么,用你这小脑袋仔细想想,杀人犯不犯法?你冲上来这一下我要是没抱住是不是摔一跟头,好了别抖了,我腰都让你撞折了。” 沈栖惊魂未定,猛然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立刻挣开往后退了一步,“我不、不是。” 梁喑心说不是什么不是,吓得都跑我怀里来了还不是呢。 沈栖眼神一直往乘黄那儿瞟,梁喑见他定不下心也起了身。 “走吧,回去说。” 客厅里,沈栖挑了个离得较远的单人沙发,嘴里含着何阿姨给的体温计,正襟危坐活像是等着听训的乖学生。 嗓子发痒,脊背也发痒。 “张嘴。” 沈栖被突如其来的嗓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一下子撞上了个坚硬的地方,当即听见一声沉重的“嘶”。 梁喑眉头紧锁,单手搭在额角愣是忍了忍鼓起的青筋,用力磨了磨牙:“闹什么!” “对、对不起。”沈栖本能打怵,望见那只手扬来的时候下意识闭上眼。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达,沈栖缓慢而紧张地睁开眼,发现眼前人掌心里躺着细长的、还沾着他唾液体温计,在光线下闪着几不可察的水痕。 梁喑下颌发红,被他撞得不轻。 沈栖紧张地胃痛,来回酝酿了好几遍才鼓起勇气:“梁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您还好吗?是不是很疼……” “三十八度九。”梁喑把体温计交给何阿姨,回头看了沈栖一眼:“你说呢?你坐那儿让我撞一下试试。” 沈栖心虚低头,又被人掐着下巴抬起来:“总低头干什么,我又不会真的撞你一下,就你这小下巴,磕一下都得碎,别动。” 何阿姨找了退烧药和退烧贴回来交给梁喑。 梁喑看着他把药吞下去,顺手拿过杯子放在一边,拨开他垂下来的刘海将退热贴贴上,低头时正好与那双澄澈的异瞳对上,里头还残留着几分被吓过的凄惶可怜。 他顺手在眼尾蹭了下,“你眼睛,天生的?” 沈栖下意识推开他,双手扒拉着刘海试图遮住这双奇怪又难看的眼睛,“嗯。” 梁喑:“坐,我跟你说点别的,你认为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沈栖经过刚才的“惊吓”这会儿更怕他了,措辞半天才小心回答:“夫妻。” 梁喑见他说得勉强,眉梢微微挑起:“说实话。” 沈栖沉默两秒,老老实实说:“商业联姻协议结婚,您帮沈家渡过难关,我来履行婚约。” 协议结婚,履行婚约。 梁喑在心里笑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抵债的,而他恰好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无良债主。 “红蕊怎么跟你说的?” 红蕊是梁喑的助理,也是她拿着结婚协议到沈家,在沈如海与叶婉宁的陪同下,亲眼看着沈栖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说您不会干涉我的学习和生活,也不会限制我交朋友的权利,在您的底线范围内我一样拥有自由。” 沈栖着重在自由两个字上咬了重音,试图提醒他。 “她说的不错,但我希望在这桩婚姻存续期间你尽量不要有另外的感情,我不会限制你交朋友也不会禁止你喝酒,但最好不要以昨晚那样的方式,至少不要和别人太过亲密,你明白吗?” 沈栖点头。 梁喑见他挺乖也没多说,“你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我底线范围内我都可以答应,或是你要争取什么也尽可以提出,房子、车、财产,你想要什么?” 沈栖摇了摇头,他都不想要,他想离婚。 梁喑略有些意外,以沈如海的精明绝不会对这桩婚姻没有额外的企图。 不过既然他不肯提,他也没兴趣强求。 “婚礼过后有个家宴,你需要陪我一起出席。梁家人多,不过平时你见不着他们,见着了打声招呼就是了,会认人么?” 沈栖其实不怎么认人,但总不能真的当着他的面儿否定,只好勉强点头,“认的。” 话音刚落,门突然开了。 红蕊领着一个头发火红、半只胳膊都纹着不知名图案的男人进来,“梁总,Alisa来了。” 话题中断,梁喑略微点头作为回应。 两人换了鞋进门。 红蕊上次见过沈栖就很喜欢,模样漂亮干净,身上那股子淡漠像冬日初雪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碰一碰。 “早啊太太。” 沈栖指尖一蜷,面上浮现一个温和得体但完全不达眼底的浅笑:“你好。” 红蕊给他介绍Alisa,说是个私人设计师,梁喑的西装大半出自他之手。 这人才华与脾性齐头并进,既挑剔又古怪,只要身材不好长得不行的,无论是谁一概不接活儿。 他在寸土寸金的平洲市中心有工作室,上门的人络绎不绝,这辈子也就只上门给梁喑一个人量过尺寸,其他人完全请不动大驾。 这次本不想来,昨晚宿醉,天王老子也别想让他从床上爬起来。 红蕊提醒他:“梁总交代过您了。” “交代了我就得去?没这么霸道的,他是梁家的家主又不是玉皇大帝,不去。” 红蕊就那么坐在那儿等他,Alisa实在睡不下去了,这女人不愧是梁喑一手培养出来的,和他一样难缠。 “你是不是女人?坐我卧室里盯着我你不难受吗?” Alisa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毛满脸起床气地坐起来冲她撒火:“梁喑那身材保持的那么好有什么需要量的?他中年发福了?” 梁喑没发福,也并未真到中年。 二十七岁的身体精悍挺拔,堪比男模。 红蕊沉默半秒,再次提醒他:“量体的人是梁总的新婚对象,你是不是根本没仔细看邮件?” “新婚对象怎么了新婚对象就能……”Alisa瞌睡彻底醒了,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一把掐住红蕊肩膀:“结婚对象?梁喑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儿?跟谁啊?我怎么没听说?” 红蕊不动声色抽开手臂,公式化微笑:“你去量体就见到了,还有半小时给你洗漱收拾,超出时限请您自己前往。” Alisa:“靠!” 宿醉一夜的Alisa精神萎靡,一进门就冲梁喑嚷嚷:“老东西,什么娇贵宝贝啊养这么细,你领他去量能怎么?走两步路能累着?你干脆天天抱着得了。” 梁喑瞥他一眼,Alisa气焰当场消了一半,“凶什么。” 红蕊在一边笑,Alisa嘟囔了句:“看在你给的钱多的份儿上我忍你这个臭脾气,老东西,你老婆人呢?” 梁喑下颌一抬。 “哎哟!”Alisa眼睛一亮。 “漂亮!” 沈栖追求者不算少,但这么直白地被人夸漂亮还是头一回,有些不知所措地蜷了下手指,冷淡而礼貌地朝他颔首:“您好。” Alisa把工具箱往地上一摆,戴上眼镜取出量体工具冲他招手:“来。” 沈栖迟疑地望了一眼红蕊,不太明白这是哪一出。 红蕊靠在一边吃何阿姨送上来的水果,抽空回答他:“您和梁总结婚的礼服该做了,Alisa是来给您量体的,梁总没跟您说?” 梁喑嗓音低沉,不紧不慢开口:“你再晚来十分钟就说了。” 红蕊咽下嘴里的水果,隐晦道:“秘书处那边临时有点事找我帮忙,还有四叔公那边……耽误了一会。” 梁喑“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说,看沈栖迟迟没动,“怎么了?不想量?” 沈栖确实不太想,但也知道婚礼要穿得得体,总不能穿他的白衬衫去。 “梁先生。” “嗯?” 沈栖瞥了一眼活像一头招摇的火鸡一样的Alisa,那双眼里满是对他样貌的欣赏与跃跃欲试。 一个不太好的预感缓缓浮现,Alisa怕不是有什么奇妙的想法。 “是要做什么样的衣服?” “西装,以前穿过么?”梁喑打量着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少年。 他骨骼纤细,单薄地像新生的嫩竹,还未长成,骨节不硬,轻而易举能揉软折成任何他想要的形状。 沈栖摇摇头,眼底浮现几分乖巧的顺从。 “如果不喜欢西装。”梁喑微微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他也会设计婚纱,还是更喜欢凤冠霞帔?” 沈栖耳朵一麻,下意识跟着他的话浮想了一下。 洁白蓬松的白纱层层叠叠拖曳,细腻柔软的绸缎长手套包裹手指与小臂,在无数眼睛的见证下披着头纱与他相对,抑或红艳如火的霞帔凤冠,哪一个都太…… 沈栖怕他真的一时兴起让Alisa给他弄个婚纱或者凤冠霞帔来。 “梁先生。” 梁喑看他用一种既像讨饶又像戒备的恳切眼神轻声喊他,心头莫名热了一下,“嗯?” “西装就好了。”沈栖余光瞥了眼正在讨论细节的红蕊和Alisa,放轻声音去和梁喑商量:“不要那个……” “不要哪个?”梁喑明知故问。 沈栖眼尾泛起潮润的红,小声和他商量:“不要婚纱也不要凤冠霞帔,西装就可以了,行吗梁先生?” 梁喑少见这样跟他软软商量的小孩,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任人磋磨的听话与柔软,加之刚才吓过他一顿,这会儿也存了不少心软。 “嗯,去吧。” “谢谢梁先生。” 梁喑心中失笑,这有什么好谢的。 不过,他看着沈栖站在客厅中央像个木头娃娃一样被Alisa摆弄来摆弄去,放任着自己想象了下这小孩儿穿凤冠霞帔与婚纱的模样。 白纱堆积勾勒肩颈,红纱裹着瓷白的肌肤。 ……咳。 Alisa从外面来,还有未晾干的轻微汗意。 微潮的双手不可避免地碰到肩颈皮肤,虽然只是一擦而过,但还是燃起了一点不适。 沈栖齿关微微咬合,默默忍耐。 Alisa记下尺寸,又提醒沈栖:“胳膊伸直,对放平,再高点儿。” 沈栖伸平手臂,由着他从自己的左手指尖捋到右手指尖,皮肤毫无阻碍的触碰让他产生难以忍受的麻痒潮热,像是有一个带着火星子的滚烫刺球扎在他的皮肉里,无比难熬。 手机铃声突兀响了两声。 梁喑扫了眼接起来,语气不咸不淡:“有事?” 应承习惯了他的脾性,热情询问:“怎么样?昨晚的夜生活还顺利吗?” “什么夜生活。” “别装傻呀,昨晚你把我们都撵走,我后来听老程说你叫了个小孩上去还把人带走了,守身如玉二十多年临结婚了破戒,给你老婆下马威呢?” 梁喑懒得听他胡扯,轻嗤了声:“滚蛋。” “梁总,昨晚回家没有?” 梁喑觉得好笑:“不回家我去哪儿?” 应承震惊:“您老真够自律的,玩完了还回家。” 梁喑简直要被他烦出神经衰弱,“把你脑子洗洗,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行了行了知道您禁欲。”应承也没真往那地方想,就是对他带人走这事儿有些好奇,“你都回家了,见着老婆没?” 梁喑抬眸看了眼双臂伸平乖乖让人摆弄的沈栖,“嗯”了声。 应承:“怎么样?嫂子漂亮吗?” “嗯。” “你老嗯什么,昨晚你守身如玉回家他就没感动得以身相许?放眼平洲整个圈子,上哪儿找你这样一个清心寡欲爱当和尚的禁欲系。” 梁喑靠在椅背上,眸光落在沈栖身上。 他才那么点儿大,现在就往床上领那不成个畜生了,更何况他没打算碰沈栖,更没打算跟他有点什么藕断丝连的牵绊。 “他还小。” 应承听他这么讲就很不服气:“怎么就小了?十八岁也成年了好么,不过也是,你搁他跟前都能当叔叔了,努努力能生个他出来,这要是沈正阳,你也不用……” 梁喑嗤一声:“滚蛋,你九岁生孩子。” 应承笑嘻嘻在那头乐了半天,见他不接茬又改了个话题:“哎对了,你到底哪天结婚,我空出时间给你当伴郎,怎么样够兄弟吧?” “下个月。” Alisa的香水气味偏重,和梁喑身上浅淡偏冷的木质冷香不同,这人就像个浓烈妩媚花枝招展的孔雀冲着沈栖的鼻子开屏。 气味催化了触觉,Alisa再一次碰到他手指时,沈栖下意识躲了一下。 “哎别动,再坚持一下,现在量腰围。” Alisa的手从后往前伸,皮尺交叠时惊了一瞬:“哇哦~好细的腰,我做了这么久的衣服还是头一次量这尺寸的腰。” ------------ 7 画梁栖燕(七) Alisa侧头朝梁喑眨了下眼:老家伙可以呀,你老婆。 梁喑没搭理他,但也注意到了沈栖那截儿细竹节似的腰,清瘦平坦,薄得惊人。 落地窗光线明亮,他逆着光站在客厅里,白衬衫规整扎在裤腰里勾勒出欲盖弥彰的线条,光线从他身后拢来映得衬衫绰约半透,照出半截儿软韧的虚影。 他长得瘦,手腕骨白玉似的一小圈,就连骨骼明晰的脚腕也瘦得很轻松就能严丝合缝攥住。 十八岁还是太小了,比预想得更加稚嫩青涩。 梁喑视线停留了半分钟才离开,不动声色地满足了自己对这截儿软腰的欣赏,也恰到好处地克制住了更多的遐思将它仅仅限制在了倾向君子的审美阶段。 沈栖由着Alisa折腾来摆弄去,强忍着倦意与不适强撑着劲儿配合。 柔软的皮尺卷上手腕,沈栖倏地收回手退了一步,把Alisa也吓了一跳:“哎你,梁喑你管管你老婆,差点一耳光抽我脸上,毁容了你赔啊!” 沈栖望着那卷皮尺,眸色微微紧了紧,“抱歉。” Alisa见缝插针编排梁喑:“累了也不能打人哪是不是,我告诉你啊梁喑,这次的手工费你得给我加一倍当我精神损失费,不然没完,以后你那西装找别人做去吧。” 沈栖吓了一跳,“我给您……” “出息。”梁喑慢条斯理起身,“赔你就是了,那么点儿手工费欠你的了?” 沈栖连忙说:“梁先生,我自己赔付就行的。” “这么点小事用不着你掏钱。” “我能赔得起。” 梁喑抬手屈指蹭去沈栖额角的细汗,顺手试了体温还是没降多少,“太累了?喝点水,休息一会再量。” 骤然靠近的木质香水味带来强烈的侵略意味,沈栖忍住了想躲开的冲动,很轻地摇了下头:“不累。” 梁喑让何阿姨倒杯蜂蜜水来。 Alisa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量个体能累到哪儿去,梁喑你差不多得了,早晚有一天你得跪地上给你老婆穿鞋。” 何阿姨不多时就端了水来,沈栖右手微微发抖几乎拿不稳杯子,梁喑接过来放在他唇边:“张嘴。” 沈栖嘴唇一热,微微动了动喉咙:“我自、自己来。” “你能拿得稳?”梁喑扫了他发抖的手指一眼,毋庸置疑地用杯壁抵住他的下唇。 沈栖指尖发麻,只好就着他的手微微张口含住杯沿。 梁喑微微抬高杯子,温热的水流顺着口腔绵延滋润喉腔。 感冒嘴里发苦,蜂蜜水的甜味恰到好处的中和,沈栖不由自主就着梁喑的手让他喂了大半杯,喝不下的时候梁喑没收得及时,一小股水泽顺着唇角溢出染湿下巴。 梁喑抬手在他下巴上一蹭,鬼使神差地在那张殷红的唇上一擦而过,带走潮湿黏润的水泽。 Alisa等得着急:“喝完了该干活了吧?” 沈栖仰着头,略有些艰难地问:“梁先生,手也要量吗?” 梁喑扫他细瘦的手腕骨一眼:“不喜欢别人碰你?” 沈栖敛下眼,轻轻摇头:“不是,我问问。” Alisa在一旁备受无视,扯着皮尺催两人:“还量不量了?量不量了啊?三天就要做完,早也不说,我回去不吃不喝三天做你俩衣服,我是骡子吗让你这么使唤。” “你赚得少了?”梁喑扫他一眼。 Alisa从梁喑这儿赚走的钱能养他上百个工作室,因此当骡子也当得十分欢快,“梁小太太咱们继续?” 沈栖轻吸了口气,等待Alisa拿着皮尺靠近的同时在心里默默读秒,按照刚才的经验,只需要十秒就够了。 十、九…… “慢着。” 梁喑突然开口,Alisa火从心起:“又干什么又干什么,你们两口子有完没完了,梁喑我告诉你……我去?” 梁喑不由分说握住沈栖的手,干燥的手指强而有力地捏住纤细的骨骼弧度,无形的力量与温度像是一条滚烫的线。 从手腕开始一点点蔓延向掌心、指根、指尖再到指腹,略显粗粝的指尖薄茧压在细嫩的手腕内侧,传导与心跳同频的搏动。 沈栖呆呆望着他深邃英俊的侧脸,完全没发现这道热烫的体温,强烈而凶悍地镇压了他手上如影随形的麻痒。 短短两秒,腕骨上的掌握已经消失,只留下被人攥过的滚烫温度。 “量我。” Alisa也没反应过来,愣愣反问:“啊?” “量我指距。”梁喑朝他伸手。 Alisa:“……什么情趣。” 沈栖用余光偷偷瞄了那只刚刚丈量过他腕骨的手,与他想象的一样力气强悍,一瞬的攥握已经足够他察觉到两人的力量悬殊。 Alisa记下数据,好整以暇摆出个戏谑的眼神问梁喑:“脚腕呢,也用手量?” “激我呢?”梁喑轻嗤一声,还真在沈栖面前单膝微弯半蹲下了。 红蕊半颗杨梅险些卡嗓子眼儿里,呛了几声去看梁喑,他在谁跟前弯过腰? “单脚能站稳么?”梁喑没听见回应,略微抬眸:“沈栖。” 沈栖还未反应过来,听见名字下意识点了下头,下一秒听见一声低笑,接着梁喑修长的手指就搭在他的脚腕上,微微一抬。 沈栖一时没站稳,下意识伸手撑住梁喑的肩膀微微俯身。 白皙的脚掌踩在他掌心,沈栖从未被人这样碰过,羞耻地耳朵根连着脖子都要红了,下意识蜷缩了下脚趾,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捧住他脚掌的手。 沈栖长得白,红一点儿都明显,嗓子眼儿里发出很轻一声气。 梁喑左手圈住他的脚踝,虎口压住凸起的踝骨带来极度强烈的触感与毛细充盈反应,他手指修长,很轻易地就攥住细瘦的脚腕。 沈栖浑身上下的感官都聚集在了被他禁锢的那一圈上,很私密的脚被人这样堂而皇之的握紧,脊背泛起细小的颗粒与轻微的汗意。 踩着他手不敢用力,按着他肩膀也不敢用力。 丈量的时间好像变得格外漫长,脚上桎梏的存在感也比想象中强烈。 沈栖被逼狠了,从耳朵到眼尾都红得犯潮,“梁先生,您量好了吗?我站不住了。” - 周末两天,沈栖十分顺从地配合了婚礼筹备所需要的流程。 梁喑只有周六在家,他工作忙,没办法全天候陪着他过这些繁复环节。 他不在家也好,沈栖一是不想和他待在同一片屋檐下,二来他也很清楚这桩婚姻只是个交易,这一切流程都只是演给外人看的戏码。 他在梁家的身份充其量不过是沈如海送给他的投名状,拿来换取利益的工具,梁喑开心可以和他说两句话,不高兴了晾个一年半载也不算稀奇。 他对现在这个只有他和何阿姨、司机以及那头烈犬在家的状态很满意,根本不希望梁喑多回家。 他现在只要扮演好一个乖巧听话的合作伙伴,事事顺从就够了。 大一课多,生物系的课程又尤其繁重。 沈栖周一满课,一早进学校就被林延薅住肩膀,朝他扔了盒牛奶。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又病了?”林延抬手在沈栖下巴上一捏,左右转了转:“祖宗,你还没睡醒呢。” 沈栖打了个呵欠:“发烧了。” “不是我灌你酒的原因吧?那晚好像下雨了,你淋雨了?”林延记起他三天两头进医院,有点心虚,“还有你叔叔那天没骂你吧?” 沈栖捧着牛奶,想到梁喑那晚的眼神指尖不自觉紧了紧,“嗯,没骂。” “没骂你就行,哎对这周社团有活动,一起去?” 沈栖含着吸管,面无表情拆台:“你又看上社团里的谁了。” “你别这么看我行么?”林延蹭了蹭鼻子,压低声音说:“计算机系那个学长,姓钟那个你记得吧?给哥们打个掩护,成功了请你吃饭。” 沈栖:“不记得,不行,我这周有事。” “你又不谈恋爱能有什么事?你怎么每天都有事?又去工作室啊?跟你师父请一天假,那老头没你又不是活不下去。” 沈栖:“我真的有事。” 林延双手合十,十分诚恳地请求:“沈大美人赏个脸,哥们的幸福全靠你了,我有预感,他是我这辈子最后的归宿,你忍心拒绝我吗?” 沈栖十分无情,嗓音清淡地扔出两个字:“忍心。” “……别这么无情。” 沈栖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牛奶,“你每次都这么说,没过多久就要分手,然后说他们是你暂时栖息的港湾。” “天地良心我都是和平分手,从来没渣过人啊,你别说的我好像到处骗人感情!” 沈栖咬着吸管不以为然,林延眉眼利落干净,明明是个挺白净的长相偏要剃个寸头弄出哥不好惹的样子。 他追人的时候是真认真,分手也分得很认真,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放过真心。 沈栖思忖片刻,“阿延,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有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吗?” “当然没有,我跟每一任在一起的时候都喜欢他们,不喜欢为什么要在一起?又有人缠着你了?”林延上下打量他:“谁?我帮你收拾他。” 沈栖:“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喜欢那个人,但是又不得不和他在一起,怎么才能不讨对方的厌烦。” “说点好听的呗,要看年龄,年轻点儿的就喊哥哥,老点儿的就喊叔叔。” 沈栖试想了下,叫梁喑哥哥,好像不太合适,叫叔叔……那天他倒是没表现出太生气但也不太像开心的样子。 “那你一般追人的时候,怎么讨好别人?”沈栖又问。 林延:“约吃饭送礼物投其所好,嘴甜多找,顺便策反一下他身边的朋友们。” 沈栖一条条记下来。 林延交的男朋友多,这办法应该是有用的。 他不求梁喑能对他多好,只要不太为难他就可以了。 “你也不用想那么多辙,就你这张脸,随便朝人笑一下就行了,还需要讨好?你长这样就没有讨好的必要。” 林延说着突然欺近,逼问沈栖:“你喜欢上谁了?” 沈栖:“没有,我就问问。” “扯淡,是不是林封?”林延一把勾回他肩膀,“你俩高中的时候就一块儿参加好几次比赛,我听说还约过会,终于打算更进一步了?” 沈栖肩膀一僵,“我们没有约过会,你别听别人乱说。” “怎么是乱说,上次我去社团正好看到有人跟他表白让他拒了,那女生问他喜欢的人是不是你他也没否认,说真的,他长得还行,家世好像还不错,勉勉强强能配得上你。” 沈栖无奈:“我真的没跟他约会,我们之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高中时他和林封关系确实很好,他温柔善言,很会和别人交流也很会照顾人,知道沈栖不会和人交往便会适时为他解围。 沈栖在生物上非常有天分,经常和林封一起讨论,两人寝室相邻,下了晚自习都要同来同往在教室多研究半个小时生物学新论文。 关系最好时说是形影不离也完全不为过。 沈栖把牛奶盒往他手里一放,“快走,要上课了。” ------------ 8 画梁栖燕(八) 梁喑开完项目会从会议室里出来。 “梁总。”红蕊正好筛完邮件,拎起企划书跟他一起进了总裁办。 “这是挑的几个比较合适的婚期,八号、十六,都是周末。这是宾客名单,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删的。” 梁喑接过来扫了一眼,除开本家旁支的几个亲戚之外,就只剩应承陈亦洲几个和梁喑关系较好的朋友。 “都在这儿了?”梁喑略一抬眸:“沈栖那边没有客人?” 红蕊:“我联系过太太,他说不请朋友,要不然我再问问?” 梁喑微皱了下眉,随即又恢复如常:“不请就不请,随他去吧。” 红蕊:“沈如海亲自打了电话来问您这周行程安排,周六是他七十大寿,想邀您过去。” 梁喑:“不去。” 沈如海打的什么主意人尽皆知,无非是想借着这个寿宴把他和沈栖的婚姻利益最大化。 他懒得给人借名头,也懒得陪沈栖演什么恩爱戏码。 这婚姻是个交易,不是爱情。 “您手上的是筹办生物研究所的企划草案,上个月我又派人去找那位L老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自从两年前那篇论文之后他就再没有过动静,徐教授那边也还是不肯透露。” “继续找。”梁喑接过企划书随意翻开,“以后你亲自办。” 红蕊蹙眉:“已经这么久了,真的还有那个必要找下去?” “你觉得没必要?”梁喑翻页的手没停,淡淡反问:“觉得我劳民伤财了还是觉得我伤风败俗了,为了找个人费这么大功夫。” 红蕊沉默半秒,觉得这两句都靠谱。 梁喑找了这人两年多,虽然不能真算上劳民伤财但也是真的费尽心思。 跟了他这么久,红蕊还没见过他对谁花这么多功夫。 “他真有那么好?学术界建树比他高的一大把,他只不过也就是发过几个论文,具体成就全是未知,说不定只是徒有虚名,高中生凭家里人脉发SCI的新闻也见了不少。再说平成大学的生物实验室您也赞助了这么多年,大把的钱扔进去,也没听个响。” 梁喑依旧没抬头。 红蕊胆大包天地试探:“梁总,我先请问一句,您找的这个人他该不是您的什么失散多年的白月光朱砂痣吧?” “您打算办的这个研究所不会也是为了他吧?” 梁喑:“你脑子坏了?” 红蕊:“您都找这么久了,况且您现在算有夫之夫,家里头还有个漂亮小太太呢,要是真找着了我不是得提前起草离婚协议么。” 梁喑把笔一放,抬头看她。 红蕊惊讶地看着梁喑,反问:“不是吧?您这是打算家里养着外面藏着?您虽说不喜欢沈栖吧,但也不能这么委屈人家,好好一小孩……” 梁喑简直要被气笑了:“滚出去。” “好的梁总。”红蕊火速拎着企划案溜了,高跟鞋踩得清脆果断。 梁喑揉了揉额头,烦得头疼。 这个生物研究所是三年前就要筹办的,算是梁氏迈进医药行业的探路石,当时项目会上递交来的资料上有一段当年拿奖的论文。 他派人查了作者,但对方未用真名也未曾领奖,饶是他也仅能调查到对方当时还未成年,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唯一的线索是,他的指导老师是国家科学院院士徐令知,在生物学上是绝对的泰斗。 研究所的项目推迟缓慢,某种意义上来说,梁喑确实是在等他。 已经两年多了,如果还找不到人,他也只能放弃这个天才。 梁氏没那么多时间给他,他也没有。 - 礼服做了三天,Alisa狮子大开口狠敲了梁喑一笔竹杠,心满意足地领着整个工作室加班加点熬油赶工,给沈栖做了两套礼服。 沈栖周四半天课,红蕊把拍婚照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三点。 下午红蕊过来接他,顺口问了句:“您学什么专业的来着?” “生物。” “哟真是巧,梁总这两年有意成立一个生物有关的研发组,到时候您毕业了可以到梁氏来做工程师。” 红蕊说完突然想起个事儿,戛然住了口。 倘若那个L真是什么梁喑的白月光,到时候白月光和这个正经太太在一个单位待着,怕不是要打起来。 沈栖这清冷乖巧的样子,恐怕只有受欺负的份儿。 红蕊想着想着就觉得梁喑不是个东西,但转念一想,搞不好那L是个年逾六十的老头儿,能在生物学上有那样的认知与天分,大概率不会是年轻人。 沈栖侧头看向窗外,梁氏大楼顶的标志在不远处映着冷冽的光。 他脑海里不自觉泛起梁喑的脸,想到那天量体时被他握住手腕与脚腕的感觉,呼吸顿时乱了一拍。 “红蕊姐姐。” 红蕊让他叫得心一麻,“哎哟您可别这么叫我,让梁总知道了要教训我不讲规矩,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就直接问我。” 沈栖舌尖微卷,关于梁喑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 于是绕了个圈子:“梁先生……有喜欢的人吗?” 红蕊心下了然,打趣他:“查梁先生感情史呢?” 沈栖:“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希望梁喑有另外喜欢的人,不要回家,也不要多注意他。 红蕊只当他是不好意思,梁喑这个人名声差归差,霸道归霸道,但人其实真没外界传的那样糟糕狠毒。 至少他对自己是有顶天的恩情的,如果不是他,现在自己要么在牢里要么在坟里。 “梁先生接手公司一直挺忙,没什么时间谈感情问题,虽然也有过不少想与梁家结亲的但他都未曾点头,他和您结婚必然会保持婚姻忠诚,这方面您尽可以放心。” 沈栖指尖一缩,默默在心里反驳:他不要梁喑忠诚,他尽管去和别人恋爱,他可以做一个活着和死了一样的工具人绝不干扰他。 红蕊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沈栖,“据我所知,梁先生应当是不喜欢异性的。” 不喜欢异性,那就是…… 沈栖眼前一黑。 拍照地点在郊区一个小庄园里,红蕊顺路去取了两人的礼服。 停车时梁喑恰好也到了。 沈栖想到红蕊说的那句“不喜欢异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轻吸了口气才朝他走过去乖乖喊了声:“梁先生。” 梁喑“嗯”了声,顺手接过他的书包,被不同寻常的重量压得挑了下眉:“里头塞的什么沉成这样。” “是书,我自己来吧。”沈栖连忙要去接,猝不及防被他揽了下腰,当场吓得绷紧了身子,“梁、梁先生!” “看路。”梁喑眉头微皱,勾着他的腰把人往后一带:“想什么呢?” 沈栖望着近在咫尺的花柱,如果不是梁喑揽他这一下已经一头撞上去了,他还以为…… “以为我占你便宜?” “不是,我……” 梁喑听他声若蚊呐,一句话有半句说得含糊不清,正想皱眉却发现小孩的耳朵根子慢慢染上了红晕,连带白皙的脖颈也泛红。 竟在害羞。 沈栖长了一副清高冷淡的禁欲模样,其实一逗耳朵就红。 梁喑少见这种稚嫩青涩的小孩儿,穷凶极恶的尔虞我诈的他见得多,像这样一碰就脸红像个小兔子似的一捏尾巴就哆嗦的却少。 他在自己跟前这么一副乖软害羞的样子完全不像装的,仿佛再碰一下就会找个洞钻进去。 梁喑故意截住他闪躲的路径,逼近了试探:“嗯?不是什么?” 沈栖鼻尖冒汗,他从未跟人靠的这么近,尤其梁喑身上的热度与近在咫尺的硬挺胸膛都是对他的一种威慑考验。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还没想好借口?我时间不多,再给你五秒钟,再编不出来,我就当你是认为我占你便宜。”梁喑故意逼近,压低声音给他倒计时:“五、四……” 沈栖低下头,小声回答:“您不是占我便宜,是好心救我。” 梁喑不太喜欢看别人的头顶,掐住他下巴强行抬起来与自己视线相对。 黑沉双眸直直盯着那双异瞳,清晰地从那双眼里看到仓皇。 嗯,像只兔子。 梁喑骨子里的恶劣迎风徒长,刻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问他:“签协议的时候,你提出过拒绝夫妻义务么?” 沈栖一愣,他没有! 他不知道这件事可以提,红蕊没说,谈判的时候他也没有发言权,所以他不小心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现在提还有用吗? 梁喑望见他眼底的震惊,心里闪过几分莞尔,“如果你没提就代表你同意婚内的夫妻义务,并且需要履行。” 梁喑指尖下移,指腹压在他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不轻不重地一揉,“如果我想碰你,你就得……” 沈栖本能打了个哆嗦。 梁喑刻意留了半句没说,给足了沈栖想象的空间。 果不其然,沈栖脸逐渐变白。 像一只不小心落入蛛网的小飞虫,细瘦的手脚完全无法挣脱强大的天罗地网,只能端出那副柔弱乖软的做派。 他不知道不会引发别人的心软,反而会让人更想要把他逼到绝境去。 沈栖快要急哭,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像求饶,更像勾引。 梁喑视线骤然暗了几分,他虽不自诩善类,但也不至于在这方面为难他。 “逗你呢。”梁喑收回手,顺手抹去他鼻尖的汗:“行了,下次看路。” 沈栖艰难地和他打商量:“梁先生,我……” 梁喑知道他要说什么,抬手在他额头上一点,“这条你拿不拿出来谈都一样,也不用现在跟我找补,放心吧,我没打算强/奸你。” ------------ 9 画梁栖燕(九) 拍摄地的私密性很高,据说有很多当红演员歌手都在这儿拍过杂志封面。 红蕊解释摄影师的手法非常好,一定能给他拍得很好看。 沈栖不追星,对娱乐圈了解也知之甚少,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红蕊把礼服交给沈栖就离开去找摄影师交涉拍摄细节去了,沈栖拿着衣服进了换衣间,拆开就傻眼了。 他知道西装衬衫应该怎么穿,但摆在盒子里的配饰都是什么? 一连串黑色带夹子的松紧带,沈栖琢磨半天,完全不知道该把这些玩意儿用在哪里,找人求助的话他也只认识红蕊和梁喑。 红蕊是女性,问这些不大方便。 沈栖攥着夹子来回做了几次心理建设,鼓起勇气敲敲轻薄的隔间墙壁:“梁先生,您在吗?” 梁喑嗓音低沉,隔着薄薄的墙壁穿来:“有事?” “我不会穿。”沈栖略停几秒,向他解释:“盒子里有几条带着夹子的黑色带子,是要穿在哪里?” 梁喑似乎笑了声:“等着。” 隔壁门锁打开,几秒后敲门声应声而起。 沈栖开了门放梁喑进来,他还没换衣服,只将衬衫扣子解开了三颗,露出肌肉饱满的胸膛与独属于成熟男性的沉稳荷尔蒙。 试衣间里空间不算小,但梁喑腿长,往那儿一站就显得逼仄了。 “不会穿什么?” 沈栖指指放在西装外套上的黑色衬衫夹。 “脱衣服。” 沈栖闻言一骇,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梁喑见他不动又重复了一遍:“把衣服脱了,不脱我怎么教你。” 沈栖慢了半拍反应过来,低下头十分艰难地开始解扣子,在梁喑的注视下他连手指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两人的呼吸彼此交错,终于忍耐不下去地求他:“梁先生,您转过去、转过去好不好?” 梁喑眸光在他红透的脸颊上停顿了两秒,不可避免地略过衬衫下若隐若现的两点嫩樱与凹陷白皙的锁骨线条。 他移开视线,心道这小孩儿不知道是真纯还是假清高,那双眼里水汪汪的红意看在人眼里不像求饶,分明像勾引。 “一分钟就够了,梁先生,您看着我没办法脱。”沈栖怕他不答应,声音放得更软:“我很快的。” “嗯,脱吧。”梁喑转过身去。 沈栖边解扣子边去看他,生怕他突然不守诺言转过身来。 梁喑背影挺拔,白衬衫穿在他身上没有多少禁欲感反而有庄重严肃的距离感,宽肩窄腰,极具压迫。 沈栖不自觉和自己对比了一下,那双手臂要是揽过来恐怕很容易就能将他整个人揉在怀里。 “把衬衫换了,先不要穿裤子。”梁喑提醒。 沈栖手指发麻,解扣子的动作要重复好几遍才能成功,等他扒掉衬衫去解腰带的时候已经早就不知道过去了几分钟。 梁喑一直没转过身来,像个很守诺的正人君子。 沈栖脱得只剩内裤又穿上一尘不染的白衬衫,面料和他以往穿过的都不一样,摸在手上很柔软但穿上身却又笔挺有型,几乎看不见一丝褶皱。 “梁先生,我穿好了。” 梁喑回过头,只让他先不要穿裤子谁知他连袜子也没穿,就那么赤脚站在长绒地毯上,被黑色的软绒一衬,那双脚白的发腻。 梁喑眼神微沉,拿过衬衫夹展开:“先把这个绑带捆在大腿上,系吧。” 沈栖接过去在自己右腿上比划了两下,细白的指尖捋着黑色的带子覆盖上白皙的大腿,一点一点抚过,动作慢得像在蛋糕坯上碾奶油。 他弯着腰,衬衫领口没有露出一丝春光,却偏偏让人觉得清纯又放荡。 梁喑看他摆弄半天仍不得要领,要不是知道他应该是真不会穿,简直要怀疑他是在勾引自己。 “行了,坐下吧。” “啊?”沈栖抬起头,手上一空。 梁喑拿过衬衫夹丢在一边,半蹲下身先拿起一双袜子,“坐下,我给你穿,脚伸过来。” 梁喑见他迟迟不动,只好把人按在椅子上坐着,自己伸手拿过那只玉白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一点点将它套进白色的袜子里。 沈栖脚尖紧绷,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只握着他脚腕的手。 他大概是刚从公司过来,手腕上戴着和那天同色但不同款式的机械腕表,小臂内有一条很深很粗的疤痕,像是曾被一把刀狠狠撕开,又在极度恶劣的条件下愈合,带着些狰狞意味。 白衬衫干净高冷,挽在小臂半遮住疤痕,像一张镇压凶猛野兽的符咒。 沈栖看得打怵,不由自主猜测受伤的因由。 “没穿过衬衫夹?穿西装一般都要穿,好好学,以后自己穿。” 沈栖正想得入神,听见声音下意识望向他微弯的大腿,脱口道:“您也穿了吗?” “……”梁喑轻声一笑,抬起头看他:“嗯?” 沈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红着脸恨不得把舌头咬掉,“我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 “瞎好奇。”梁喑在他脚踝上轻拍了一下,“行了,另一只脚。” 沈栖小心翼翼将脚放在他膝盖上,等那只修长的手把袜子卷上小腿时才反应过来,他不会用的是那个衬衫夹,不是袜子。 但他不敢再在梁喑跟前乱说话了,只好沉默地看着他拿起那条黑色的带子,放到了他的大腿上。 梁喑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腻白的大腿,软白皮肉从虎口处溢出一点靡色。 强烈的肤色差下,沈栖连他手背上的血管都看得分明。 青筋盘踞,骨节分明。 沈栖从未被人碰过大腿,那种稍一伸手就能碰到私密处的感觉简直像在他脖子上悬了一把剑。 他不敢乱动,整个人都绷成了一块一碰就碎的薄冰,感官瞬间被放大了几十倍。 带子扣紧大腿,带来强烈束缚感与禁锢感。 梁喑动作利落地将夹子也扣好,站起身让他穿裤子,走之前顺便问了句:“会系领带么?” 沈栖摇头。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梁喑一下笑了,“你会什么?” 沈栖被他笑得窘迫,小声反驳:“我成绩很好的,生物竞赛拿过好多奖呢。” “嗯?说什么?” 沈栖没敢重复第二遍,火速套上西装裤和外套,很不适应地动了动被束缚住的大腿,再抬头时正好撞入梁喑蹙起的眼眉。 “梁先生,很难看吗?” 不难看,很好看。 Alisa的手艺完美的衬托出了沈栖的身材,清瘦单薄却修长,白色的礼服三件式西装恰到好处将他那一把腰掐出弧度。 细腰长腿,挺翘的臀线,简直要勾魂。 “梁先生?”沈栖被他盯得发毛,“是不是我穿的不对?” 梁喑清了清嗓子,接过领带走到他跟前,给他打了一个漂亮而年轻的亚伯特王子结。 “没有不对,很漂亮。” 沈栖下意识低头去看,真的好看吗?他只觉得不太适应。 “好了,出去吧。” 沈栖腿上的束缚感无处不在,走路都觉得不舒服,下意识往梁喑的大腿看了两眼。 他每天都穿这个,不难受吗? “往哪儿看呢?” 沈栖蓦地回神,红了耳朵:“我先出去等您。” “等会儿。”梁喑从后头捏住他脖子,硬生生把人压在原地,“帮完你扭头就走?小白眼儿狼,谁教你的?” 沈栖被捏得骨骼发软,小声讨好:“谢谢梁先生。” 梁喑让这一声软软的道谢哄得通体舒畅,也不枉他伺候人一回,笑着捏了捏他脖子,“嗯,去吧。” ------------ 10 画梁栖燕(十) 沈栖长得好看,并不需要怎么化妆。 造型师只给他弄了弄头发,往上面喷了一点亮晶晶的银粉。 “您跟梁先生很配呢。”造型师听说了刚才俩人在一个换衣间的事儿,笑意暧昧地说:“看的出,梁先生很宠你。” 沈栖笑了下:“嗯。” 面无表情地心想:到底从哪里看出的配。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小助理也凑头过来,小声说:“我听说梁先生很严苛呢,有一次陪贺小姐来拍照全程都不苟言笑,没想到对太太这么好。” 沈栖又笑了下:“嗯。” 他心想:我怎么知道啊,我们不熟。 “听说是梁先生对您一见钟情,好浪漫哦。” 沈栖微笑应了,心想:他没有对我一见钟情,我们之间就是单纯的商业联姻,没有半点感情。 我们只是半路出家。 “是梁先生跟您告白的吗?他求婚的时候一定很浪漫。” 沈栖再次微笑应了,心里又想:他没有跟我求婚,他本来要娶的人不是我。 “梁先生……” 沈栖几乎要淹没在两人的八卦里,恰好手机响了。 他救命稻草似的抓起来,礼貌打断两人的无端幻想,“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哎还没弄完呢!” 沈栖逃一样出了化妆间,找了个安静的拐角接电话:“您好。” “你是沈栖吧?” 沈栖对这嗓音很陌生,礼貌询问:“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男人笑了笑,很和蔼地说:“我是林裕安,梁喑的舅舅。” 沈栖:“您好。” 林裕安语气里带着长辈恰到好处的亲热:“小沈啊,突然给你打这个电话希望不会让你觉得很唐突。” 沈栖温和回应:“不会。” “实在是一直没顾上,对了我记得你才十八吧?跟我孙子差不多大,我孙子也在平成大学念书,说不定你们还见过呢。” “你还那么点儿小就要结婚了,我孙子这会儿还只知道吃喝玩乐,你比他可懂事多了,沈老爷子把你教得真好,我真是羡慕。” 沈栖:“您有话直说就好。” 林裕安轻咳了一声,重重叹气:“梁喑为了利益也不管你才十八岁就要你跟他结婚,我也是刚听说,你说他怎么干得出来!” “你还小,有大好的前程和生活,怎么能栽在这个婚姻上,梁喑虽然是我亲外甥,但该照实说的我也不能瞒着,这不是害了你么。” 沈栖:“谢谢您,我知道了。” 林裕安又叹气:“你呀还是太小了,以为会是梁喑的特例。你不知道他刚接手公司那年,有几个跟着他们家老爷子打江山的老管事就因为忤逆他的决策差点被逼到没命。” “兵不血刃、排除异己,逼死人的事儿他也没少干。” 沈栖不怀疑,他亲眼见过比这更可怕的梁喑。 “他娶你绝非真心,只是贪图利益,我真是不希望你毁了一辈子。”林裕安重重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和梁喑的婚事,你家的危机我听说了,咱们两家交好,也不一定非要靠着联姻来解决,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们度过。” 沈栖沉吟两秒:“如果我拒绝这个联姻,您愿意……” “沈栖。”梁喑嗓音突兀传来。 沈栖猛地回头,下意识挂断了电话。 “干什么呢?”梁喑走过来,扫了他手机一眼,“跟谁打电话呢,同学?头上弄的这是什么?” 沈栖有些心虚地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乖巧地回答梁喑:“是银粉,造型师说加点这个好看,梁先生,好看吗?”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比银粉还亮。 梁喑莞尔:“嗯,好看。” 沈栖身材比想象中好,虽然瘦但该长得地方却没亏待一点,细腰长腿,臀峰挺翘。 白西装穿在他身上干净的像一株白山茶,漆黑的头发随意卷出漂亮的弧度,看起来年轻又温和。 梁喑想,对得起Alisa敲走的四十万。 红蕊探头过来催人,“梁总,摄影师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 “嗯。”梁喑顺手帮沈栖蹭去落在眼尾的头发,看他本能眨眨眼,忍不住又拨了下睫毛,“走了。” 沈栖按开手机发现还在通话中,连忙挂断。 摄影师是个挺年轻的女人,长发随意用簪子别在脑后,略显凌乱的刘海给她添了几分随意洒脱。 沈栖和梁喑一起站到幕布前,略显僵硬地看着梁喑垂眸整理袖扣。 他穿得和平时看不出太大差别,一样是纯手工定制西装,一样内敛沉稳的黑色,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对钻石袖扣和他好像是配套的。 “这是拍婚照不是证件照,近点儿,别离这么远。”摄影师拿下相机,冲沈栖指挥:“再靠近梁先生一点,抬头,对。” 沈栖勉强抬头与梁喑对视,从那双沉黑幽深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梁先生低点头,贴着他额头。” 梁喑缓缓逼近,额头相贴的一瞬间沈栖呼吸都要停了。 他能听见对方沉稳而规律的呼吸,还有自己紊乱的心跳,不管不顾地撞击胸腔。 “沈栖。” 梁喑嗓音很近,几乎是贴着耳朵送进去。 沈栖耳朵尖发热,很小声的应他:“嗯。” “很紧张?”梁喑发觉他肢体僵硬,指尖按着他脖子,低声说:“怎么跳这么快。” 沈栖打了个哆嗦,脉搏跳动得更乱了。 梁喑按着他的脉搏,热度像是穿透了皮肉直接捻住了血管,让沈栖连喘口气的劲儿都要提不起来。 “哎好,就现在这个姿势,亲一下。” 沈栖闻言一个激灵,险些把梁喑推开。 梁喑感觉到手指下紊乱强烈的跳动,有一种自己真亲一下他可能会当场血管爆裂的错觉,想起应承说的他不爱上镜,心里有了些猜测。 “别怕,不亲你。”梁喑低声提点,“左手给我。” 沈栖看着他伸出的左手,很慢地把自己的手交给他,尺寸悬殊的两只手交叠,被握住的一瞬间指尖本能蜷了一下。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梁喑握着他的手掌,另一只手揽住腰往自己一带,一起举高的左手恰好挡住两人的唇。 梁喑右手上移,托住他后颈微微用力调整角度,做出一个极似接吻的错位。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高挺鼻梁与薄唇,很缓慢地咽了咽唾沫。 “把眼睛闭上。” 梁喑低下头凑近,靠近耳朵低声提醒,“别让摄影师看出来你在糊弄她,否则一会我真的得亲了,要不要亲?” 少年眼瞳清润,梁喑低笑一声微微偏头:“嗯?” 沈栖吓得急了闭眼,陷入黑暗后的听力更敏锐一些,耳边男人轻微的呼吸声沉稳而规律。 近在咫尺却未碰触的唇,相贴过却没有更进一步的额头,握着手腕的掌心。 沈栖煎熬地在心里数秒,一、二、三、一……完全静不下来。 梁喑的存在感太强了。 他根本没办法保持冷静。 快门声连绵,梁喑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紧抿着的嘴唇异于常人的殷红,睫毛蝶翼一般微微颤动,闭着眼用一种像索吻的姿势迎向他。 只要他偏个半寸,就能尝到朱红的唇。 梁喑不动声色移开视线,松手:“好了,睁眼吧。” 沈栖立即站直身子往旁边躲了半步,轻喘着气躲开无孔不入的存在感。 化妆师过来给沈栖擦汗,梁喑离得不远,顺手接过手帕。 “过来。” 沈栖心跳还没平复完,抿了抿唇有些抗拒。 片刻。 他迈步过去,乖乖巧巧站在梁喑跟前。 “抬头。” 他伸手过来的一瞬间沈栖才明白,连忙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抬头。” 沈栖只好仰起头,睫毛微敛将那双异瞳遮住,不让他看。 梁喑捏住他下巴微微抬高,用手帕从额角到鼻尖,一点点蹭去细微的薄汗,发觉他总是不肯抬头。 “沈栖。” 沈栖微微睁开眼看他,感觉到极近的呼吸与体温。 “不喜欢别人看你眼睛?” 沈栖一僵,脸瞬间白了,闪躲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不是。” 撒谎。 他根本不敢看自己,每当有视线交汇时就下意识避开,要么就垂着眼让漆黑的睫毛像丛林一样掩住那对漂亮的眼珠。 “不是么?”梁喑捏着他的下巴拉向自己,低沉嗓音靠在耳边很轻又很慢地问他:“我倒是很喜欢,一会让摄影师拍几个近景?放在婚宴上。” 沈栖脱口而出:“不要!” “嗯?”梁喑用柔软的手帕轻蹭他眼尾,将本就红的皮肤弄得更加绮迷。 沈栖也确实很可怜地望着他,又像求又像撒娇,低低喊他:“梁先生。” “怎么了?” 沈栖怕他真的要把自己这双难看的眼睛放在婚宴上,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看到,都会对他评头论足。 只要想到这里,沈栖就怕得眼睛发潮。 “不要好不好?”沈栖努力壮着胆子和他打商量,一咬牙,双手抱住他的腰仰起头和他求,“梁先生,不要拍。” 梁喑让他抱得一愣。 他见过不计其数求他办事、向他讨饶的人,鞠躬的说好话的不少,磕头的下跪的也并非没有,这样求他的还是第一个。 这是一种类似撒娇、又像献祭的讨好。 梁喑做事做绝,行事霸道,从不会修改底线。 此时此刻,他心底却浮现一丝陌生而明晰的柔软,明明揽着他腰的那双手太细也太软,丝毫造成不了威胁。 沈栖看他不肯答应,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放软了声音喊他:“梁先生。” 梁喑让他叫得心热,眼底神色沉了沉。 “答应你也可以。”梁喑低下头,含着些似笑非笑像是在刻意为难他,“抬起头,看着我。” 沈栖脊背发僵,本能地抗拒。 “不是说不怕么,骗我的?”梁喑蹭着他的眼尾,低声问:“为什么不喜欢给人看?告诉我实话,不许撒谎。” “不好看。”沈栖闷着嗓音,希望他能不要看。 他不想让梁喑也加入嘲弄他的那个行列,可他知道,如果不给梁喑看就要给婚宴上所有的宾客看。 沈栖深吸一口气仰头,定定地看向男人。 四目相对。 梁喑让这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看得心头一跳,少年眼尾绯红如晕染开的染料,异瞳、红唇,勾人摄魂。 沈栖强撑着力气把自己最难看的地方摊开了,晾在对方审视的眸光之下。 他觉得自己被扒光了一样,丢在闹市被人肆意欣赏指点。 小时候,叶婉宁见到他就很烦躁,父亲因为与母亲长时间的争吵与埋怨,也会朝他迁怒。 爷爷好一些,但也只是当他透明人。 他像沈家没有用处的一个摆件,丢不了,留着也没人喜欢。 沈家所有人都是黑色瞳孔,只有他生了这一双怪异丑陋的异瞳,像个格格不入的怪物,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被人厌恶。 拍摄间人声鼎沸,沈栖却觉得周遭安静极了。 他甚至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平白生出芒刺在背的不适与恐慌。 漫长的审视一分一秒过去,像是过了半个小时。 他还没有看够吗? 沈栖眼睛发雾,被梁喑盯得几乎站不住,那道视线锋利的像手术刀,几乎要割开他摇摇欲坠的勇气。 他想推开他逃离他的视线和这个拍摄间。 梁喑感觉到他的不安,短短十秒钟,他那双眼里就已经沁满了雾。 睫毛抖得厉害,唇也不断张合,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好了不看。”梁喑掐住他的腰单手揉向自己,另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 沈栖闷声和他确认:“梁先生,您看过了,可以不拍吗?” 梁喑有些失笑,“嗯,不拍。” 沈栖眨眨眼睛将泪雾勉强收了回去。 “抱够了没有?什么时候继续拍?”摄影师催促。 梁喑松开手把人从怀里拽出来,拇指指腹在沈栖眼尾摩挲,“沈栖,把眼睛闭上。” 沈栖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忐忑地闭眼。 “如果我吓到你了,我向你道歉,但相信我。”梁喑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用极沉的嗓音很缓慢地说:“银河双阙,山青花燃,这双眼睛很漂亮。” 沈栖一怔,倏地睁开眼,梁喑已经松开手,用那张给他擦过汗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了。 银河双阙,山青花燃。 沈栖头一次听见有人夸他的眼睛好看,措辞优雅,嗓音低沉,丝毫不像在嘲弄。 梁喑似乎发觉了他的视线,一边擦手一边回头。 沈栖下意识垂下头。 ------------ 11 嗷嗷栖栖(一) 现场道具摆好,一张单人沙发和一张同样色调的桌子。 梁喑把手帕丢给助理,过去坐下来。 他个子高人又挺拔,深色西裤包裹的长腿随意交叠,光是坐在那儿就让人觉得冷肃严苛,压迫力十足。 “沈小少爷,你半倾身伏在梁先生身上。” “再近点儿,哎好。” 沈栖一只手撑在梁喑肩上,微微俯身靠近他。 梁喑姿态闲散,单手撑头含笑看着沈栖半倾身靠近,像看一步步迈入陷阱的无辜动物。 一上一下,截然相反。 明明是更强硬霸道的男人,却偏偏被他按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比自己单薄的少年肆意娇纵。 快门声连绵,沈栖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同时发觉身上那股刺痒又从脊椎里生出来,如张牙舞爪的藤蔓顺着经络攀爬。 如红蕊所说,这个摄影师想法很多。 诸如掐着下颌吻,攥着腰坐腿上……每一项都在挑战沈栖的承受极限。 一项项拍下来,他感觉自己快被扒了一层皮。 衬衫几乎湿透黏在背上,每一个毛孔都争先恐后的舒张。 沈栖绝望地想,下次结婚他绝对、绝对不要再拍这玩意! “累不累?”梁喑看沈栖满头是汗,伸手帮他把西装衬衫和领带解了,“一会让……” “不要!”沈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钻石袖扣重重划过梁喑的手腕。 他略一蹙眉。 ? 哪一出。 沈栖动了动嘴唇,飞快说:“我先去换衣服。” 梁喑:“……” 红蕊看了看表,说:“梁总,一会您有个应酬,让林叔来接还是我送小少爷回去?” 梁喑未置可否,侧头往换衣间看了眼。 “去问沈如海要一份他从小到大的病例,还有那双眼睛,查一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疾病造成的。” 红蕊:“好的,我尽快给您。” 梁喑也不急,红蕊的办事效率他很放心。 沈栖火速脱掉礼服,拆掉绑缚大腿的衬衫夹。 黑色的皮带将大腿勒出明显的红痕,在白腻的腿根暧昧极了。 沈栖想起梁喑半蹲着给他穿戴的样子,呼吸又乱了一拍。 一想到婚礼的时候还要再穿一次,他不由得又丧气。 换完衣服出来摄影师已经走了,红蕊也不在,只有梁喑站在外头像是在等他。 “梁先生。” “饿不饿?”梁喑顺手接过他的书包和装礼服的盒子,“去吃饭,想吃什么?” 沈栖不想跟他一起吃饭,只想回家。 片刻后,沈栖抬起头冲他笑笑:“都可以,我不挑食的。” 梁喑也确实不知道他爱吃些什么,凭着这两天的早餐来看他几乎每一样都吃,估摸着挺好养,但他上下打量两眼。 “不挑食怎么把自己养这么瘦的?饭吃哪儿了?” - 吃饭地点在一个挺清幽的中式餐厅,傍晚下过一场暴雨,路上有积水。 司机停车时没注意到,恰好停在了一个水洼附近。 沈栖推门准备下车又不好意思让司机再挪,分析了下水洼的距离打算跳过去,于是左手按住车门微微倾身。 跳之前的一瞬间,腰上一重。 沈栖下意识抱住对方,差点没把自己魂吓掉。 梁喑勾着他的腰一带,把人从车里抱出来放在地上,“几岁了还跳水坑玩,蹦一身水上哪儿洗。” 沈栖刚想反驳,司机探头出来道歉:“小少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这里有个水坑,您没事吧?” 沈栖:“没、没事。” 餐厅地处偏僻,偏中式的装修风格古朴幽静,雕梁画柱小桥流水。 经理大概是认识梁喑,毕恭毕敬问了好后将两人请到了尽头的包间里,递上菜单后便出去了。 梁喑翻了两页,索性把菜单丢到他跟前:“想吃什么自己点。” 沈栖手忙脚乱接住,翻到第二页时看到红油鲜艳的水煮肉片,布满艳红辣椒的冷锅鱼以及飘满泡椒碎的酸辣豆花,指尖停了停。 他肠胃不好,不敢吃有刺激性的东西,看了看还是翻过一页。 腌笃鲜清淡咸鲜,蟹粉豆腐鲜嫩爽滑,看起来也简单价廉。 “梁先生,可以了。” 梁喑接过菜单:“点了什么?” “这个,和这个。” 梁喑合上菜单按铃,除了沈栖点的两个菜之外又另外多点了几个,上来时摆了小半桌,其中就有他看过的那道冷锅鱼。 沈栖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梁喑口味清淡不吃辣。 饭到中旬,沈栖发现梁喑确实没碰过那道鱼,反而是他点的那道腌笃鲜碰了几筷子,恰好梁喑有个电话来,他搁下筷子接听。 沈栖用筷子尖戳了戳拿到冷锅鱼,心动又胆怯。 他高二的时候吃过一次川菜,上吐下泻三天自那以后再也没敢碰过,但那种麻辣咸香的感觉还是让他跃跃欲试。 梁喑余光瞥了眼身旁小孩想动又不敢动的样子,换了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拿走他面前的白瓷碗。 沈栖微愣,看着梁喑夹了片鱼肉,单手执筷利落地拨开白嫩的肉,挑出细小的鱼刺,然后把碗放在他跟前。 沈栖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和他道谢:“谢谢梁先生。” “嗯,慢点儿吃,小心还有没挑干净的。”梁喑应了声,又继续讲电话,但语气却不是那么温柔了。 “谈好价格了再提价,你问问他是不是疯了,是不是想干完这票就关门,一分也不可能,不愿意就换一家,这世上就他一个供货源了?” “原材料涨价?” “价是一天涨上去的?他想提价早哪儿去了,谈完了派人签合同给我来这一出,我看他不是昏头,他是想重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 沈栖尽量不听梁喑训人时冷厉而严苛的嗓音,咽了咽唾沫望着那一小碗鱼肉,试探着吃了一小口。 这鱼比他曾经吃过的那种要嫩上许多,细腻如豆腐,又辣又香。 “嗯,至于盛达那边的收购意向书和对赌协议你来拟,把价格压到最低,他不答应?可以啊,那就等着破产清算,到时候我照样能收购。不过我相信他不会舍得这个自己一手扶持出来的产业烂在手里,李胜丢不起那个人。” “85%以上。”梁喑沉吟半秒,“周日婚礼,下周一我亲自去雁城跟李胜谈,当然,通过雁城政府,审批也要走流程,他有足够的时间反悔。” 沈栖一门心思吃东西,耳朵却不自觉听他说话。 梁喑低笑了声:“这个对赌协议他赢不了,项目需要的启动资金占目前盛达的现金估值九成,掐断现金流他必死无疑。即便我不插手他也扯不了多久,这几年重工毛利不高,销售成本却不低,无论怎样挣扎结局都只有一个,把盛达卖给我。” “我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不需要对我没有用的人或者东西。” 沈栖筷子一停。 梁喑嗓音沉稳冷淡,闲聊间就定了一个企业的生死。 所谓的兵不血刃也许就是这样,对待竞争对手尚且这样,那对待联姻工具呢? 没来由地,沈栖打了个寒噤。 梁喑余光微偏,看沈栖殷红的唇一动一动,一张一合,被辣椒刺激得更加红润饱满,伴随着嘶嘶喘气声,心莫名其妙软了一寸。 他是梁家这一任家主,接任的时候早,家大业大亲脉众多。 虽倚仗他而活,但背地里的敬畏有多少、恐惧有多少,暗算又有多少梁喑并非不知。 人人说他暗藏奸狡,心狠手辣他也清楚。 梁喑没养过孩子,但却清楚族内那些个旁支的兄弟姐妹,表面敬重内里跋扈,竟不知道其实也有这样乖顺讨巧的。 沈如海好像给他送了一个意外之喜。 “还要吗?”梁喑收回视线,落在空荡荡的碗里。 沈栖吃得额头出汗舌尖发麻,下意识点头,隔了两秒又很不好意思地双手捧过碗交给他,“谢谢。” “嗯?谢什么?”梁喑望着他嫩红的唇被辣椒刺激得微微翘起来,像是被人狠狠亲吻过一样糜红水润。 沈栖嗓音绵软,带着几分被辣过的闷闷鼻音:“谢谢梁先生。” 梁喑眼神微沉,一寸寸,不动声色地刮过湿漉的眼睛、潮湿的鼻尖、以及生理性泛红的眼尾。 “就这么谢?”梁喑冷冷淡淡瞥他一眼:“口头表示是不是太敷衍了?” 沈栖被这个严苛眼神瞪得立刻清醒,迅速把原本就被辣红了的脸附上一层带着滚烫温度的粉,“那您想……想怎么谢?” 梁喑用筷子慢条斯理挑鱼刺,似笑非笑地看他:“你给别人道谢还需要别人自己来想,是真有诚意要谢谢我么?既然你要偷懒让我想,我可想了?” 沈栖怕他要提什么过分要求,立刻道:“我想,我自己想,梁先生我自己想,可以吗?” 梁喑莞尔:“嗯。” - 当晚,沈栖就开始遭受贪嘴的还击。 后半夜被抽搐的胃疼醒,满身冷汗。 他和梁喑房间相隔不远,怕脚步声吵醒他,便赤着脚轻轻下楼。 何阿姨上次拿药好像在这里,怎么没有呢?在哪里…… 沈栖蹲在柜子前巴拉半天,听见身后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 他秉着呼吸,听身后脚步声一点点走近。 屋外疾风骤雨,偶尔的闪电从落地窗劈进一丝光线,对方高大的影子像暗夜里的怪物,沉默逼近无声无息。 沈栖头皮发麻地握紧拳头,掐着时间向后狠狠一挥。 梁喑眼疾手快握住他手腕,沉声斥他:“看清楚人再动手!” 沈栖错愕:“梁、梁先生?” 梁喑临时有事去了趟公司,回来就发现一个小身影蹲在柜子前找东西,靠近了才听见黏糊糊的喃喃自语。 他略微弯腰,还没来得及出声险些被他一耳光抽脸上,要不是他反应足够快,这会都得听个响儿。 “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找什么,晚上没吃饱?” 梁喑顺手开了灯,发现他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鞋也不穿。” 近十月的天气,空气有了些许寒凉。 地板贴着脚掌带来冷意,沈栖本就疼的胃这会抽得更厉害,连带着嘴唇都开始发抖,下意识捂住胃发出很轻的呻吟。 梁喑这才发觉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大有随时准备昏过去的架势。 “又发烧了?”梁喑走近一步把手放他额头上,摸到冰凉的体温和湿漉漉的汗,顿时又是一声教训:“这次又不知道自己不舒服?” 沈栖被他审得胃几乎痉挛,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胃……”沈栖忍着痛楚,声音也断断续续,“我马上回去穿鞋。” 人忽然一轻。 梁喑身上带着外头带回来的寒雨冷气,单手将他抱在怀里,走到柜子边翻找片刻拿出一瓶药丢在他怀里。 “难受多久了?”梁喑把人放在厨房流理台上,顺手把自己那件纯手工剪裁的西装丢在下面垫着。 沈栖看他脸色不大好看,小声回答:“两个小时,我吃了药就会好的。” “两个小时?你还不添麻烦?”梁喑心说,你嫁过来半个月,给我添了别人一辈子都不敢添的麻烦。 沈栖心虚地不敢吭声。 他身体是弱,但其实没那么娇气。 以往在家时他病了都是自己吃药自己好,自己去医院挂水再自己坐公交回家,有时病人太多护士忙不过来他自己一只手也能把针头拔了。 他晚上胃疼时爬起来喝了点水,心想忍一忍就会好的,谁知愈演愈烈。 “对不起。” 梁喑解开白衬衫袖扣随意挽起来,找了个奶锅出来。 炉火自己燃着,梁喑空出手来审人,“为什么胃疼?晚上吃坏东西了还是吃凉的了?” 沈栖微微弓着腰缓解痉挛,“我不、不太能吃辣,和您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梁喑突然笑了,是让气的。 “不能吃辣怎么不说?我给你点那条鱼不乐意吃就不吃,我给你毒药你也吃?” 梁喑看他闷声不吭也没了耐性,直接掐住他的下巴硬生生抬起来,“说话!” 沈栖反射性道歉:“对不起。” ------------ 12 嗷嗷栖栖(二) 那双异瞳惊魂未定地颤了两颤,惨白的嘴唇不住发抖。 沈栖疼得快受不了,又怕他不高兴,“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吃了。” “我已经不疼了,真……真的。”沈栖被梁喑力道强硬地掐着下颌,勉强冲他挤出一个笑,“梁先生,我一点也不疼了。” 梁喑眉尖一蹙,“真不疼了?那牛奶还喝么?” 沈栖忍着痛,怕他不信不断摇头:“不用、不用喝了,我已经不难受了。” 梁喑气得头疼,抽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行,好多了是吧,下来。” 沈栖胃又疼得一抽,眼睛瞬间就红了。 梁喑心尖一疼,怒气陡然散了大半。 “好了好了,不是凶你。”梁喑抬手把人捞进怀里,放低了身段和声音,无奈道:“哭什么,不是真让你下来。” 梁喑叹了口气,将剩下那一小半气压下去,算了。 菜是他给人点的,鱼刺是他给人剥的,怪人吃下去把胃弄疼了也没道理,今晚这一出他得背一半责任。 他这责任背得毫无道理,又责无旁贷。 “我不对,好了好了。”梁喑拍拍他肩膀,“坐好,我给你倒牛奶。” 梁喑转身把火关了,将加热过的牛奶递给沈栖。 沈栖双手接过去捧住了小口喝,时不时瞥一眼。 梁喑单手撑在他身旁的台子上,看他单薄的双眼皮比平时少了点红,睫毛因为病态湿漉漉的煽动。 半个月不到病两回,他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 梁喑看着近在咫尺的嶙峋颈骨线条,流连过单薄的背与微展的蝴蝶骨与微弓的腰。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晚上那个念头要修改,养一个孩子和养只兔子养只猫并不一样,至少这俩玩意儿不会给他想尽办法找麻烦。 不会让他凌晨三点处理完棘手的公事,回家还要抱他喝牛奶。 梁喑一向没耐心,也懒得管别人死活。 当时沈家提出换个人履行婚约时他几乎没做考虑就答应了,无论是沈正阳还是沈栖或是什么人都不要紧,可他没想到送来的沈栖是这样的。 他没有生意人的精明算计更没有成年人游刃有余的圆滑,相反又乖又讨巧,软软地叫他梁先生,用水汪汪的眼睛和他示弱。 “我不是骂你。” 梁喑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侧脸、小口小口吞咽的喉结,忽然也觉得有点胃疼。 梁喑抬手撩开沈栖汗湿的额角,“但你自己也得想想,胃疼难不难受?吃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么。” 沈栖含着杯沿,踌躇半秒,小心翼翼地看向梁喑:“对不起。” “不是让你跟我道歉。”梁喑心像被针刺了下,不算疼但紧缩的那一下还是让他呼吸一窒。 这小孩儿怎么总在道歉,是自己刚刚太凶吓着他了? 梁喑真没觉得自己话有多严厉,相比较而言绝对算得上温情政策。 这若是族内那些骄奢跋扈的晚辈捅娄子,他早一脚踹出去了。 “我告诉过你哪儿不舒服就要说,非得忍得受不了才开口,我要是今晚没加班,你打算就这么熬过去?” 梁喑看他弓着腰几乎要缩成个虾米,教训的话也难再出口,索性一抬手把人抱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沈栖被呛了一口,骇然盯着他,“梁先生?” “喝你的。”梁喑抱着人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按着他的肚子给他暖胃。 刚训过人,他也感觉到腿上这个身体的僵硬,不由得放低了声音哄他:“哪有人不舒服不知道说的,三岁小孩儿难受了也得哭着找大人撒娇呢,是不是?” 沈栖艰难地吞咽着牛奶,勉强忽略那只手的存在感,可从上面传递而来的温度实在太明显了,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冷静。 那只手太温暖了。 浑身的感官都聚集在他掌心那一处,好像凭空隔着睡衣、肚皮,摸到了他的脏器。 梁喑的牛奶煮得多了。 沈栖在他的注视下勉强喝了又喝,实在是咽不下去了。 “梁先生。” “嗯?”梁喑抬起头看他,顺手给他抹掉额角的汗。 “喝不下了。”沈栖捧着杯子,怕他还要不高兴,就在他微微勾起的眼神下十分主动地退了一步:“我再喝两口就不喝了,好不好?” 梁喑手掌贴着他的肚子摸了摸,纤细的腰腹有了一丁点儿不可察的弧度,估摸着他是真喝不下了才开口。 梁喑拇指在他肚子上揉了揉,慢条斯理地否决:“不行,喝完。” 沈栖捏着杯子的手指哆嗦了下,看梁喑就着他的手托住杯底举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闭上眼,等待强行的灌注。 他能忍,大不了喝完了回去再吐出来。 “逗你呢,没让你真喝。”梁喑含着点笑意,嗓音低沉地说:“不过再有下次,我就给你灌两倍的牛奶,知道了么?” 沈栖倏地睁开眼,看到梁喑似笑非笑的眼。 “愣什么,没听清还是不乐意?我灌了?来张嘴。” “不要。” “嗯?” 沈栖停顿两秒,很乖顺地窝在他怀里:“梁先生,我以后不这样了。” 病弱的少年比想象中更会撒娇也更乖巧,梁喑一向冷硬的心没来由得被揉软了一块。 夜半的暴风雨里,客厅清爽干燥,他却觉得喉间发潮。 “乖孩子。”梁喑抬手揉揉他耳朵,顺手将杯子拿过去放在桌上,“胃有没有好一点了?照实说,我不是神仙,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猜出你到底哪儿不舒服。” 沈栖被那句“乖孩子”叫得愣了一秒。 梁喑哄人的语气很低很沉,带着与平时训人时截然不同的温柔,与强烈霸道的安全感。 从小到大,他身上的标签很多,天才、冷僻、沉闷、不讨喜、死气沉沉……却从未有人这样抱着他夸一声乖孩子。 两人靠得近,梁喑的呼吸不可避免地落在耳朵上,激起让人陌生的战栗。 沈栖无意识地动了动屁股,没来由生出了让他很想逃的不安和燥热。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也太亲密了。 他没被人这样抱过,严丝合缝,一手执腰一手贴住肚子,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揉进怀里。 如果他再稍稍往下就能碰到他小腹上那条丑陋而突兀的疤。 梁喑让那小屁股蹭出几颗火星子,托着腰把人放在沙发上,“我听红蕊说婚礼你不打算请同学?” 沈栖沉默两秒,问他:“可以吗?” “有顾虑?” 沈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个婚姻,他只想赶紧履行完这个约定,及早离婚然后和梁喑永不再见,要是被人知道了以后会有很多麻烦。 他不想花时间在解释这些无意义的事儿上。 “我同学都很忙,我不想耽误他们的时间。”沈栖思忖很久,尽量和他打商量:“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不要公开我的照片。” “不喜欢上镜?”梁喑用指腹蹭了蹭他红润的眼尾,“还是怕人?” 两个答案都不对,但他既然给了选项,沈栖就低下头顺着他的话很软地说:“怕人。” 梁喑心软得厉害,“好,交给我处理。” 沈栖冲他端出一个挺甜的笑:“谢谢梁先生。” 梁喑抬手在他眼睛上揉了揉,“不生我气了吧?” 沈栖微怔了怔,小声说:“本来也没生气,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梁喑除了一开始被他吓了一跳,倒也没觉得他是麻烦。 “我不是随时都会出现在你身边,再手眼通天也有顾不上的时候,像今天这样的状况最好不要再在我意料之外发生。” 沈栖疑惑抬头。 “想想你不能吃的不爱吃的怕的不喜欢的东西。” 沈栖心想:那可太多了。 “不用担心,我记性很好,你说了我就记得住。”梁喑顿了顿,两指在他额头上一弹,“至少不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给你点你不能吃的菜,背你这个不讲道理的黑锅。” 沈栖心虚,坦诚的声音放得很低很低,老老实实把自己所有禁忌都交代了。 最后一句时,梁喑突然笑了。 “嗯,刺激性的东西不能吃,但能喝酒。” 沈栖被他笑得耳朵发热,忍不住小声反驳:“都说了是生日。” “有力气犟嘴,看来是真不疼了。”梁喑看他精神好多了,起身把人抱起来,“睡觉。” 沈栖下意识推他胸膛:“梁先生,我自己走。” “别动,还想赤着脚上楼?” - 翌日一早。 大概是梁喑出门前做过交代,餐桌上摆着清淡的早餐,还有一杯牛奶。 沈栖蓦地想起昨晚被人抱在腿上喂牛奶,脸颊不由自主红了红。 他早上有课,匆匆吃了两口就赶往学校。 专业课上到一半时,沈栖发现发觉身上的痒意再次像野草一样在骨血里疯长。 这次比上次更加汹涌燥烈,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教授讲课,不得不停下笔用手抓了抓不适的手臂,猜测自己是不是对辣椒过敏。 “沈栖,你怎么了?”讲台上的教授看他不太对劲,停下来问了句:“身体不舒服?及早去医务室。” 沈栖停了手,“我没事,谢谢老师。” 好不容易熬到一节课结束,他迅速跑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疯狂冲刷裸露在外的皮肤。 冰凉的水温不仅没有减缓不适,反而像浇进烈焰滔天的火坑,激起巨大的气浪灼烧皮肤。 “同学,你没事吧?” 沈栖被人拍了一下,触电似的躲了一下,摇头表示没事快步出了卫生间。 刚才的触碰像是个弹簧,被压下的那一秒痒意骤停,但随即带起强烈的排斥欲与更强烈的不适,他用力搓了几下,很快半个手臂都红了。 天气燥热,沈栖身上也蔓延着潮热。 那种蚀骨的感觉比疼痛更难忍,几天前还是简单的手腕与手指痒,现在已经蔓延到连胳膊到肩膀都很不舒服。 沈栖下午有课,趁午休时间去了趟医务室。 校医是个挺年轻的男人,眉眼狭长上扬,一瞥眼间有种难以言明的风情。 他正百无聊赖地斜躺在椅子上跟人打视频,听见声音立即把脚收了回去,“哟,有买卖来了,不聊了啊。” 沈栖微微蹙眉,本能觉得这人十分不靠谱。 “别走啊同学,来都来了,看看呗,看不了吃亏看不了上当,不准不要钱。” 萧寒把手机往桌上一丢,拿起一旁的无框眼镜戴上一秒切换正经:“我有执照,很专业,请放心。” 沈栖觉得更不放心了,他好像个天桥摆摊看手相的神棍。 “实在不行咱话疗。” 化疗?沈栖眉间一蹙,他看起来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用谈话的方式治疗,简称,话疗,这是心理疗法的一种。” 沈栖:“……” “同学,你哪里不舒服?” 沈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哪里不舒服,只伸出手,“很痒,但我没办法确定是哪里在痒,浑身上下都很热很不舒服,别人靠近的时候更不舒服。” 萧寒看向他异常红的手臂,深深皱起眉头:“有过敏史么?” 沈栖:“我最近没有碰过过敏源,身上也没有红肿或者类似的过敏迹象。” 萧寒撑着下巴,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沈栖被他这个欲言又止的样子弄得有些紧张,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医生,是很严重的病吗?不要紧,您直接跟我说就好。” 萧寒有些诧异,这学生的反应是不是太淡定了? 他问这句话的样子像是:我还能活多久。 有一种下一秒就能安排好剩下的时间,坦然赴死的淡定。 萧寒不自觉打量了这学生一会儿,眉眼生的极漂亮,一双异瞳罕见,只是没什么表情,像个小冰块儿。 “我想应该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病症,据我看来大概率是皮肤饥渴症,简单来说,这是一种心理问题。” 沈栖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能治疗吗?” 萧寒忍了忍笑,心想到底还是年纪小,还是怕死的。 “可以,但目前来说没有太好的痊愈疗法,只能通过建立亲密接触的同时慢慢缓解,等心理脱敏就好了。” “这种病对身体没有什么伤害,只需要在发病的时候找个人抚摸拥抱一下就好,冒昧请问,你有对象了么?” 沈栖指尖一蜷,说:“没有。” “唔,没有也不影响,这种病一般来自于童年缺少父母长辈的关心和爱,导致本能很希望与人有皮肤相交的亲密接触。” “这种渴望比较强烈,所以会造成生理上的不适以及不安全感和自卑感,当然,如果没有影响正常生活的话我建议不要太过于担忧,适当与家人朋友接触就好。” 这个名词听起来十分荒诞,但又十分中肯。 他幼年时确实渴望过叶婉宁能爱他抱抱他,像对哥哥与妹妹那样,叫他一声宝宝。 “我只是初步诊断,更确切的诊断我还是建议你去医院,可以挂精神心理科。” 沈栖走出校医室的时候还有点懵,皮肤饥渴症,不算稀有的名词但也不是很高几率会发生的病。 他万万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股痒意还在肆无忌惮地滋扰,不断催促、诱惑他去找个人来拥抱抚慰自己。 没来由地,沈栖想到了昨晚。 梁喑霸道强硬地将他抱在怀里,沉稳规律的呼吸一下一下喷薄在他颈边,带来无法忽视的热度与不安。 “哎是你!” 沈栖回神,看到一个陌生的高个男生朝他快步走来。 “你也是平大学生?你哪个系的?” 沈栖本身就不喜欢和人多交流,再加上身上不舒服更没心情和人客套,只垂着眼往前走。 “喂,我叫你呢。”男生一把抓住他手臂,“你叫什么?” 他手劲儿极大,沈栖胳膊被抓得发麻,不由得停下来看他:“同学,有事么?” “你……不记得我了?”楚让有种被人无视的不爽感,这平大谁敢给他脸色看,“哎我说你是不是装清高呢,那天喝酒喝的挺起劲儿啊。” 沈栖:“你到底是谁。” “你真不记得我?那天在俱乐部我请你喝酒,你真不记得?” “不记得,请你松开我。” “我不松你能怎么?哎我没想到你还真是大学生,认识一下呗,有机会一起出去玩,你会开车么?带你飙车去不去?” 沈栖冷声拒绝:“不去,放手。” 楚让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脾气倒挺刚烈,越是这样越心痒,上下打量了两眼,褪色牛仔裤水洗棉衬衫。 一个字,穷。 “这样吧,让我玩一次随你开价。”楚让低下头,扫着那截儿腰,真细,看着就欠操。 有一种用劲狠了就会给操断的感觉。 楚让突然发现他的异瞳,稀奇的凑近:“你眼睛怎么回事?你带美瞳了?一只蓝色一只琥珀色,打扮这么骚,让我看看。” 楚让没见过这种眼睛心里痒得厉害,恨不得现在就能把他扒光了,一时不防备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沈栖眼神尖锐地瞪着他:“我说了,滚开。” 楚让被他抽懵了一秒,刚才约他的时候他只是冷淡,怎么提到眼睛反而突然跟点他死穴了似的反应这么大。 “你他妈装什么装,老子想玩你是看得起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在平洲我……” “你在干什么?”一道微凉的男声传来。 ------------ 13 嗷嗷栖栖(三) 楚让一回头,发现来人顿时笑了:“哦是你啊,怎么?你也喜欢他?” “他说让你松手,你没听见吗?”男生手里握着两本书,手背上青筋微微鼓起。 两人对峙几秒。 “算了,我今天没什么心情。”楚让耸了耸肩,偏头跟沈栖说:“我改天再来找你,你这一耳光,我保证会让你在床上,连本带利还回来。” 人走了。 林封轻皱了下眉问沈栖:“你没事吧?他叫楚让,金融系的,是金科实业的太子爷,平时跋扈惯了,下次看到他绕着点走。” 沈栖沉默半秒,说:“我没事。” “幸好我来的及时。”林封用胳膊夹起书,拿过沈栖的手帮他理被弄乱了的袖子,“你脾气别这么大,他这种人你跟他呛声没好处的,要学会避险。” 沈栖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你……”林封拉他的手停在了半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一下子沉了。 两人之间好像徒生了一条鸿沟。 以往那个会软软地叫他林哥,笑着和他说弄明白几个论文,会不经意撒娇开玩笑,会和他分享坚果糖果的沈栖不见了,此时的他疏离而冷漠,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沈栖。”林封在身后叫他,“你现在连跟我说句话都不想了吗?你打算以后永远都不理我了吗?” 沈栖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林封微微攥紧拳,哑声问:“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 “梁总,这是沈栖的病例。” 沈如海非常配合,红蕊只花了一上午的功夫就已经拿到完整的资料。 梁喑停下批文件的手,接过来翻开。 “这么厚。”梁喑掂量两下,“他住药罐子里了?” 红蕊:“……差不多,从小到大住院的次数挺多,应该是体质不太好,心脏不算太健康,但也没太大的问题。” 梁喑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大病不多小病不断。 “他那双眼睛是天生的,病例里面也有,我特地去问过医生,他说这是一种染色体畸变造成的虹膜异色症,不影响视力也不影响健康,有一小部分几率会对听力有影响。” 梁喑:“一小部分几率?” 红蕊说:“沈如海那边没带他去检查过,况且未病发之前也不好确定几率,有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影响。” 沈栖目前确实没有听力不足的状况,但他对那双眼睛的排斥程度已经超过了普通人对于病症的程度。 “找机会带他去做个详细的体检。”梁喑沉吟几秒,说:“告诉他是婚前体检,别让他起疑。” 红蕊稀奇道:“梁总,少见您对谁这么体贴。” “不然呢?娶回去关起来三天打一顿五天打两顿,饿三天给一顿才符合我脾气?”梁喑重新批阅文件,淡淡反问。 这做法确实比较符合外界对他的评价。 “梁总。”秘书敲门探头:“楼下保安说有位林先生在闹事。” 红蕊立即回头去看梁喑,“我去处理。” “让他上来。” 不多时,林裕安被红蕊带到了梁喑的办公室。 一段时间不见,他明显苍老了许多,一向打理整齐的头发凌乱斑白,眼球浑浊没了神采,那张和梁喑有些相似的脸也多了几道沟壑。 他相貌儒雅斯文,说是生意人其实更像个学者。 “请坐。”梁喑靠在椅背后,十分礼貌地叫了声:“舅舅。” 林裕安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端出几分生硬的笑:“没想到你还愿意见我,我以为你已经不顾舅甥之情,一心要想置我于死地。” 梁喑眉梢一挑:“你特地找我一趟,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我还有点人性吧?” 红蕊进来送咖啡。 林裕安咬了咬牙,从她手上接过咖啡,走到梁喑的办公桌跟前双手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小梁,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外公也早就不在了。”林裕安轻吸一口气,十分艰难地开口:“你真要这么绝情吗?” 梁喑漫不经心地笑了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您亲自端的咖啡,味道也没什么不同,所以……” 林裕安听懂他的话外之音,只觉得倍感羞辱。 梁喑办公室有整面墙那么大的落地窗,位于六十二层的办公室高耸入云,阴沉的云层几乎要将整间办公室压入阴霾。 “小梁,我知道,当年的事你一直怨恨我,可我也没有办法,你妈妈生你难产去世,我不接手公司难道拱手让给他人吗?” 梁喑单手搁在桌上,闻言淡淡点了点头:“有理。” 林裕安脸上神情变了变,但整个人已经不如来时那样焦灼,“你想要股权我没有意见,你妈妈那一份我可以给你,当做我对你新婚的贺礼,我做舅舅的不可能真不疼外甥。” 梁喑单手撑着头,未置可否。 “一个企业临时更换决策人不是件小事,现在林氏有一个大项目,你至少等我把这个项目做完,再找个机会跟股东们谈谈。” “这样对合作方也有个交代,也能让他们安心,万一这个项目丢了,那公司这几年的努力也都白费了,十几个亿的投入打水漂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梁喑静静听完,略微颔首。 林裕安吃不准他的意思,谨慎道:“你的意思是?” 梁喑仍坐在椅子里,表情语气都称得上敬重,“舅舅,我呢,做什么事向来没有商量余地,想必您也清楚,不然您今天也不能来找我这一趟,是不是?您对林氏有多少功劳我知道,没想磨灭您,到时候您乐意,就当个经理,我担保不会拖欠您工资。” 林裕安一口气堵在胸口,眼前黑得直晕。 梁喑语气随和清淡,听着一点儿攻击性也没有,但偏偏每一个字都带着满满的羞辱,他的功劳?做总经理? 他一个董事长,让人踢去做经理,这比梁喑扇他一耳光还要羞辱。 他今天这一通低头弯腰,看在梁喑眼里就没半点儿触动,他还是铁了心要夺走林氏。 “你真的不给我一条活路?你非要逼死我吗?” 相比较林裕安的恼怒,梁喑就显得淡定许多。 “您这话就有点不讲理了,我给您提供工作岗位您不乐意不去就是了,怎么还要死要活呢,舅舅,没这么个道理。” 红蕊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 这老东西做事绝情,不光“杀人”还得诛心,针对谁就势必要让谁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梁喑,你就是个畜生!你没有良心!”林裕安彻底暴怒,抓起咖啡杯摔了个粉碎,“你这样对自己的亲舅舅你就不怕别人戳你的脊梁骨!” 梁喑笑意一收,脸色冷得霜寒:“我怕?我妈当年难产咽气当天你作为她唯一的哥哥你在哪儿?你在忙着篡权!她的亲哥哥,在她尸骨未寒的时候忙着抢她的遗产!” 梁喑嗓音冷厉,如一把刀狠狠扎进林裕安的心里。 林裕安:“那本来就是林家的产业!你妈嫁出去了就不该有继承权!公司是你外公一手办起来的,她只不过代管几天就是她的了?我有股权!” 梁喑站起身,缓步走到林裕安跟前,嗓音低沉而残忍:“你说得对,所以现在我有足够的股权,让你从林氏,彻底出局。” “你!” “红蕊,送客。” 红蕊怕林裕安闹事,一直让保安守在门外。 林裕安被两个人架住胳膊往外拖,不顾形象地盯着梁喑怒吼,“梁喑你这样会有报应的!你坏事做绝你一定会有报应的,你以为所有人都怕你就够了?他们也同样恨你!有一天你跌下来会被所有人踩死!” “你以为你有权有势就可以无法无天,我告诉你,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总有一天会尝到报应的!” “梁喑!你这种人,早晚会众叛亲离!被你最重要的人背叛……” 林裕安很快被拖出去,在众人的眼神下难堪地挣扎,“放开!我自己会走!” 员工们神色各异地盯着他,林裕安整了整领子勉强维持一点体面,冷笑着看向人群,“你们跟着梁喑,也不会有好下场!” 红蕊:“赶紧拖出去。” 员工们窃窃私语,忍不住往总裁办看。 红蕊拍拍桌子,“看什么呢,上班!” - 沈栖一整个下午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快把血管都熬干了。 傍晚放学时,比中午稍微好受了一些。 上车时手机恰好响了,他垂头看了眼。 叶婉宁:明天爷爷寿宴,记得带梁喑回来。 沈栖看了几秒,按灭手机。 手机再次响了一声,这次是林裕安发来的消息。 沈栖盯着消息内容看了一会,抬头望了一眼沉默开车的林叔,低头慢慢打字:你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帮我,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把他的私章交给我。 到家时天阴得厉害,林叔将车开进院子。 沈栖一下车雨就兜头浇了下来,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他把书抱在怀里低着头跑向大门,一头撞上个坚硬的胸膛。 本能向后仰,又被对方眼疾手快拽回去。 电闪雷鸣,狂风卷着暴雨大作。 沈栖被温暖干燥的怀抱严丝合缝圈住,清淡沉稳的木质香传入鼻尖,像一直冰凉的大手顺着皮肉骨骼找到他错乱焦灼的血管一根根抚平。 温热的呼吸在耳畔一下下拂动,圈住腰背的手臂强硬而有安全感,一切的闷热、麻痒在瞬间被强行镇压。 骨骼绵软,四肢发麻。 沈栖脑袋空白了一秒,自喉间发出一声类似哀鸣的呻吟。 “跑什么,下雨了让林叔回来拿伞。”梁喑松开手,顺手接过他怀里的书,“进来。” 沈栖木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真的没有了。 那股子纠缠他一个多星期,让他恨不得把皮肉撕开削去折断骨骼的麻痒被梁喑的一个拥抱完全镇压下去,半点儿迹象也没有了。 他像一个在沙漠里干渴了数年的植物,被一股温热的水流包裹灌溉,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形容的满足。 “怎么了?”梁喑见他迟迟不动,回过头。 沈栖惶然回神,嗓音嘶哑而破碎,“没、没事。” - 周六,沈如海寿宴。 往年他的寿宴都会选择较为高级辉煌的星级酒店庆祝,请上亲朋好友生意伙伴,今年却破天荒决定在家里办。 沈栖研究了一上午老师发来的论文,傍晚才记起寿宴的事,回到家已经快天黑了。 这次寿宴只邀请了十来个直系亲属,都聚在客厅里说话。 一见他回来,视线齐刷刷看向他。 “哎哟,沈栖回来啦?” “怎么这么晚,爷爷过寿也不积极点儿,卡着点回来是只想着吃饭呢,到底还是小,一点儿礼数也不懂,嫂子,你可得好好教教他呀。” 叶婉宁和小姑子原本就不对付,一听这话脸顿时沉下来了,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也说他小,不懂事也很正常。” “嫂子你这话就不对了,他年纪小怎么也是嫁人的年纪了,都成别人太太了还能这么不懂事儿,梁喑那脾气你可是知道的,沈栖在家任性可以,在他那儿也能这么胡来吗?梁喑可不会惯着他,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沈栖吗?” 叶婉宁手掐得死紧,面上却笑道:“这就不劳毓萍你操心了,沈栖知道该做什么。” “我说您也是,再怎么着也不能把沈栖嫁过去呀,这婚约本身是正阳的,他俩年纪相仿又是定好的娃娃亲,你看沈栖这样儿,进门半天了连个人也不会叫,怎么帮你吹梁喑的枕头风啊。” 沈栖垂眼打招呼:“姑姑、姑父、表哥……” “嫂子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这要是我,我是肯定不会舍得把孩子送给梁喑玩儿的,他那个性子,啧。” “行了你少说两句。”男人拉了拉妻子的手,低声劝阻:“今天是来参加寿宴的,何必闹得那么难看。” 沈毓萍狠瞪了丈夫一眼,要不是因为叶婉宁整天编排挑唆,她结婚的时候也不至于就拿那么点儿嫁妆。 沈家当年的家业至少有她一半的功劳,就因为叶婉宁生了沈正阳攀上了梁叶两家就敢对她指手画脚。 现在有了奚落的机会,她怎能放过。 “我说嫂子,你该不是舍不得正阳才让沈栖去的吧?哎哟虽说这老二不受重视吧,但也不能这么偏心你说是吧?” 叶婉宁气得脸色发青,冷冷笑了声。 这一切都怪沈栖,死板笨拙、不懂礼数,让她在沈毓萍面前这么下不来台。 “亲戚都在这儿你也不知道打个招呼,教你这么多年也教不会。”叶婉宁冷冷瞪了沈栖一眼,要不是一会梁喑要来,她现在就想让他滚。 沈栖:“我打过招呼了。” 叶婉宁脸色一僵,一股火腾地升起来但又即刻压下去,笑着冲沈毓萍反击:“二妹,下次别这么急说别人不是。沈栖,你跟我上来。” ------------ 14 嗷嗷栖栖(四) 沈栖和亲戚们颔首致意,跟着上楼。 沈父恰好也在书房里,沈栖垂眸叫了声:“爸爸。” 叶婉宁狠狠咬着牙,一双细长秀美的眼此时满是血丝:“她敢这么骂我,她居然敢这么骂我!” 沈父蹙眉:“谁骂你了?” “你妹妹!你那个好妹妹!她在楼下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卖儿子!” 叶婉宁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绕着书房转了两圈狠狠压下了摔东西的冲动,扭头问沈栖:“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梁喑呢?他什么时候到?” 沈栖说:“他不会来。” 叶婉宁嗓门陡然拔高,一把甩开了水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不来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让你带他一起回来的吗!” 沈栖一动不动,蹙眉看着地上的碎瓷片。 “你知道今天这个寿宴是为谁办的吗?啊?根本是给梁喑准备的,你知道他来一趟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在他心里有价值!” 沈栖:“妈妈,我在他心里没有价值。” “没有价值?没有价值你不会想办法创造价值吗?你就光等着他会给你好处吗?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仙吗?你往那儿站站梁喑就会给你好处?” 沈栖眉尖一蹙,搁在身旁的手顿了顿。 “我让你说点好听的你说了吗?你到底有没把沈家的死活放在心上!” “妈妈,我已经签了协议结婚了。” 这难道不算把沈家的死活放在心上吗? 沈家的别人在做什么? 沈栖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他几乎没怎么享受过沈家带来的好处,没买过任何一件名贵奢物,没有花过一分不必要的钱。 从小穿哥哥的旧衣服,学费靠奖学金与竞赛奖金。 他没享受过沈家的辉煌,却要他去承担沈家的败落,凭什么啊。 沈栖轻吸了口气,压下酸涩,很平静地提醒叶婉宁:“梁先生既然答应了注资,他就一定不会反悔。” “注资就算完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门婚事代表什么?”叶婉宁简直要被他的迟钝气死,她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么蠢的儿子来的! “你没看到你姑姑刚才是怎么羞辱我的?你跟梁喑结婚,你爷爷寿宴你自己一个人回家来合适吗?” “既然你早知道梁喑不来,你还回来干什么?” 叶婉宁收不住心底的怒火,恨铁不成钢地咆哮:“你不回来我还有借口说你们都没空,如果让沈毓萍知道梁喑不来,她会怎么磋磨我你不知道吗!” 如果沈毓萍知道了梁喑不来,她一定会成为笑柄! 只要一想到待会下楼会被所有人看笑话、羞辱,她就恨不得…… 沈父被妻子哭得心烦,头疼地吼了声:“别哭了。” 叶婉宁别过头,又开始掉泪。 沈父拧着眉问沈栖:“你是不是根本没跟梁喑说?你妈妈让你带他回来,你是不是根本没问?” “是,我没问。”沈栖抬起眼,定定看着父亲,“我不会求梁喑,这辈子我都不会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沈栖声调冷,长得也一副清高冷淡的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与尖锐。 沈父气得手直抖,怒意驱使一下,高高扬起手。 “你混账!”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在右颊炸开,尖锐的疼几乎顺着耳蜗蔓延到脑神经。 沈栖顿时懵了。 畏疼的本能先一步占据身体机能,眼睛泛起酸,再从胃里呛出一股无法言明的湿雾,很快将那对异瞳染得潮热又酸涩。 沈栖忍了忍水意,很轻地眨了下眼又再抬起头来。 “您打死我,我一样不会对梁喑低头。” 他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求梁喑来,他可以讨好梁喑让他不要碰他打他欺负他,但他不要求梁喑,他不要弯腰。 他不想欠他的,不想永远在他跟前低人一等。 他是联姻工具,用自己未知限期的自由换取沈家的一线生机,但他不想再牺牲掉更多的东西和梁喑交换。 他不想一辈子都欠梁喑的,不想和他离婚后依然有纠缠不清的瓜葛。 叶婉宁捂着眼睛哭:“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回来,让你帮着别人一起羞辱我。” 沈栖站在原地。 原来他在沈家的价值还不如梁喑,仅仅是一个能带梁喑回来的工具,如果带不回来,那他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寿宴不缺这个客人,沈家也不缺这个孩子。 叶婉宁的心里,他只是一个可以赢回面子的工具。 “行了别吵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如海皱眉看了看沈栖通红的脸,又看向叶婉宁,“你打他有什么用,我早就说过他不行,如果是正阳去结婚也不至于到现在连注资都搞不定!” 叶婉宁:“爸您这话什么意思?” 沈如海冷笑:“我说我就不该相信沈栖有那个本事!” “老爷,宴席什么时候开?”佣人小心地敲门过来提醒,“客人差不多已经都到齐了。” “开吧,我换身衣服就过去。”沈如海无比失望地看了沈栖一眼,摇摇头出去了。 沈栖垂下眼轻舒了口气,出书房门时险些撞倒一个小姑娘,下意识伸手揽了一下才发现是姑姑三岁的小女儿铃铃。 “哥哥,你撞到我啦!” 沈栖蹲下身,帮她捡起糖果放在手心:“嗯,哥哥给你道歉,对不起呀。” 铃铃接过糖,奶声奶气问他:“哥哥你脸怎么红啦?有人打你吗?是不是外公呀,他好凶的。” “哥哥不小心撞到了。”沈栖笑了笑,“玲玲乖,不要告诉别人。” 铃铃用力点头,“知道!糖糖给哥哥吃,吃了就不痛啦!” 沈栖捏着铃铃强行给他的糖,下楼穿过人声鼎沸,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次嫁给梁喑匆忙,他没来得及带走自己所有东西。 手机响了声。 沈栖接起来:“林叔。” “小少爷,现在去接您吗?” 沈栖脸颊还发麻,现在回去一定会被看出不妥,无论是管家还是何阿姨,他都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被家人打。 如果他们告诉梁喑,他说不定也会看轻自己。 沈栖轻吸了口气,尽量放平声调:“我今晚想住在家里,您不要来接我了,如果……如果梁先生问起来,就说我想家了。” 林叔顿了顿,说:“好的少爷,那我明天早上九点钟过去接您可以吗?” 沈栖:“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林叔也没再多问,只让他注意安全便将电话挂了。 沈栖放下手机继续整理自己的书,又从柜子边找了个比较大的纸箱,仔仔细细将皮影和没用过的干牛皮一起放进去。 梁喑虽然严苛,但却不会管他有什么私人物品。 整理了一个多小时,沈栖仰躺在床上重重舒了口气。 他不是想在这里待着,也不想去梁喑那儿,这里不算他的家那里也不算他的家,从始至终他就一个人。 他好像永远在寄人篱下。 沈栖看着镜子,从心里生出一个很疯狂的恶念,如果这双眼睛不在了,那他们是不是就没这么厌恶他了? 正想着,门突然被敲响,拉回了沈栖的思绪。 “少爷,老爷叫你出来。” 沈栖起身拉开门:“有事吗?” “梁先生来了。” - “嫂子,你不是说梁喑要来么?” “照我说你也别要求沈栖那么多,他都听你的去结婚了,何必为难孩子呢。” 叶婉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铁青着脸坐在那儿一声不吭,心里恨得简直要杀人。 沈毓萍说得对,她就不该指望沈栖,如果不是因为他也不至于被这样羞辱。 一场寿宴办得冷清,沈如海特地邀请了一个媒体行业的远亲,此时此刻的尴尬就像是抽在他脸上的耳光。 他低估了梁喑也高估了沈栖,早知道,还不如让沈正阳去,至少他比沈栖聪明,知道什么叫识大体,以沈家为重。 “老爷,梁先生来了。” 沈如海腾地站起身,“谁?” “梁喑梁先生。” 他下意识往门口看去。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门口,暮色四合,穿着深黑色西装的梁喑从车上下来,步调沉稳。 “他怎么来了?” “梁喑真的来了?不会真是为了沈栖吧?” 沈毓萍脸色一下难看下去,别过了头。 沈如海顾不上多想,立即起身:“快请快请!” 梁喑进了院子,眸光不动声色扫了一圈,沈栖不在。 “哎呀小梁总啊,都等你呢。”沈如海迎上去,热切地打招呼:“今天是家宴,咱们翁婿聊聊家常正好也再商讨商讨你们婚礼细节。” “沈栖呢。” 沈如海笑意一顿,停顿了几秒给佣人使眼色:“去叫小少爷来,就说梁先生来了,别总跟小孩子心性似的玩个没完。” 沈栖来到,一眼看到坐在主位的梁喑。 一屋子的亲朋好友都规规矩矩坐着,大气不敢出,沈如海和他说话也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应,虽年轻,但骨子里的霸道震慑不言自明。 “沈栖,你过来。”沈如海朝他招手。 沈栖轻吸了口气,走过去。 “爷爷。”顿了顿,又说:“梁先生。” 沈栖低着头,但梁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肿起来的右颊,眉尖倏地一皱,“脸怎么了?有人打你?” 梁喑视线一扫,一一削过在场宾客。 叶婉宁当场打了个寒噤,掌心霎时出了汗。 沈如海心知肚明,心里也直打鼓,请咳了声给沈栖使眼色:“又到哪儿野去了,要结婚的人了还胡闹,梁先生问你话呢,老老实实告诉他怎么弄的。” 沈栖并未看他,整个大厅里静得连根针都听的一清二楚。 沈如海希望梁喑来,更希望他是为了沈栖来,可真来了还特意问起伤却不是他希望的,真让他知道是…… 梁喑站起身,走到沈栖跟前用拇指在他右颊上轻轻一蹭:“怎么伤的?” “不小心碰的,我自己弄的。”沈栖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重复,“是我自己弄伤的。” 梁喑低头看了他一会,“嗯,下次小心点儿。” 沈栖在心里松了口气,朝他笑笑。 “沈老,有冰块么?” 沈如海连忙说:“有有,小孙你去取。” 梁喑当着众人的面儿牵住沈栖的手,朝在场所有人挺绅士地弯了弯唇:“我临时有个应酬来晚了,沈栖要是给大家添麻烦了,算我的。” “我呢,头一回恋爱结婚没什么经验,沈栖年纪又小,我养起来难免会失分寸,真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各位也都多担待。” 众人都是一怔。 梁喑这几句话看似轻飘飘,实则暗藏玄机。 叶婉宁胆战心惊地和丈夫对视一眼。 梁喑嗓音温柔,可眼神分明凌厉得能将人大卸八块。 无论是“年纪小”还是“添麻烦”,都算在他头上,这分明是某种宣誓主权与保护的意味,告诉所有人沈栖无论怎么闯祸都该由他来教、来承担,旁人谁也不许动他一指头。 “别因为我耽误宴席,继续吧。” 这分明是沈如海的寿宴,来的人也全是沈家的亲朋至交,可在梁喑跟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家主。 沈如海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打颤,心里清楚以梁喑的性格不会只放两句话这么简单,恐怕还有更严重的在后头等着。 这一巴掌,打到他心坎儿上了。 沈栖从被牵起手的那一刻就愣住了,修长温热的手掌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他的指尖,让他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他悄悄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流畅的下颌弧线随着说话一动一动。 沈栖低下头,看着被握住的手指。 两人的体温不断交融,渗出微潮的、只有两人才知道的秘辛。 耳边嗓音不疾不徐,有强烈的安全感,沈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猝不及防撞入对方低下来的眼神。 一瞬间,沈栖觉得自己像一只窥探洞穴里沉眠巨兽的兔子,自以为小心翼翼,其实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对方的眼里。 巨兽好整以暇看着他窥伺良久,终于耐不住性子伸出利爪。 他反射性想逃,手才刚刚动了一下就被人握紧。 “沈栖。” 沈栖并不存在的兔耳朵一抖,惶乱地闪了闪眼神,“嗯。” “想在这儿待着,还是回房间?”耳边一热,一句很低的提醒送进来,“会装恩爱么?装一个给他们看,我带你回房间。” 沈栖手腕骨一麻,喉结都抖了两下。 “想回去吗?” 沈栖张开手指握住梁喑的手,仰起头看他:“梁先生,我有点困了。” 梁喑莞尔:“好,回去。” “沈老,不介意我跟沈栖先离席吧?”梁喑说完也没等沈如海回答,直接牵着沈栖出了门。 叶婉宁急不可耐地看向沈如海,“爸,怎么会这样?梁喑这句话的意思明明就是……” 沈如海狠瞪她一眼:“住口。” 沈栖的房间干净、逼仄,不太像一个小少爷居住的地方。 “坐。”梁喑拿起冰袋,微微倾身放在沈栖脸上,看他不知是冻得还是疼得一缩,“忍着点儿,否则要肿好几天。” 沈栖怕疼,忍得非常辛苦。 一双异瞳像个尘封已久的泉眼儿,丝丝缕缕地往外弥漫清澈甘甜的水痕,染透了幽蓝的右瞳又水雾似的笼罩一双眼。 吸气声很小,睫毛却恨不能折出风痕。 “说实话,谁打你的?” 沈栖不想告诉梁喑叶婉宁打他,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沈家连条狗都不如,是不能带他回家就没有用处的废物。 他不想被看轻,更不想被他可怜。 一巴掌罢了,他藏在心里比摊开给别人看要好受得多。 “真的是我自己弄的,我……”沈栖本想认了沈如海给他的黑锅,但一碰到梁喑的眼神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不说好不好啊?” 他本身不是想撒娇,可放轻了声音加上这对水汪汪的异瞳,乖乖巧巧地就像在缠人。 “我可以不问。” 沈栖一口气还没松下去,梁喑的右手已经托住了他的下巴轻轻抬起来,“但下不为例,我不太喜欢自己的太太被人弄伤,出去了人家说我养不好太太,你说丢不丢人?” 沈栖脸颊明明贴着冰块,却觉得那一块儿很热。 “知道了。” 梁喑没逼问他,有些事儿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沈栖这个性子和一般娇养长大的小少爷截然相反,不跋扈,不娇纵,甚至听话得过了头,让他替嫁就乖乖嫁给他,连一声抱怨也没有。 他能被当成沈正阳的牺牲品嫁给他,在沈家能有多少尊重一目了然。 这个房间狭小,没有空调,如果今天自己没来,这个小孩就得窝在这个房间里独自舔舐伤口。 沈栖比他见过的人都乖,话不多,逼急了就红着眼睛给人看,又比他想象的坚强一点儿,不肯暴露伤口,宁愿忍耐。 他像只兔子。 温顺乖巧,受了伤不会叫,只有小心拨开柔软温热的皮毛才能发现细细的颤抖。 “梁先生,好冷。”沈栖坐在床沿轻轻吸气,估计是实在受不住了才提醒他:“好了吗?” 梁喑收回手,把冰袋扔到盆里。 “沈栖,你不愿意讲,我尊重你。”梁喑抬起手,静静等着他:“过来。” 沈栖迟疑半秒,半跪坐在他身前把手交给他。 梁喑伸手在已经稍稍消肿但还很红的脸颊上蹭了蹭,拇指很缓慢地一下一下,像贴着肌肤游走的刀。 沈栖紧张得呼吸都慢下来,眸光怔怔地望着他。 每次他和梁喑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是静不下来。 比如此时。 梁喑只是摸他的脸,并未做出更多逾矩的事,他就已经呼吸困难了。 尽管梁喑并没有想要拧断他脖子的意思,他还是觉得那个眼神幽深得难以理解,好像藏着许多话没说。 沈栖掌心微潮,低声喊他:“梁先生。” 梁喑拇指轻轻压在沈栖的侧脸上,在这个逼仄的小房间里,眼神幽深嗓音低缓地说:“疼不疼?” 沈栖一怔,很轻地点头。 商场沉浮多年的梁喑,玩弄人心信手拈来,沈栖想什么几乎像白纸一样摊在他眼前。 十八岁的小孩,被父母打骂也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咽下去。 其实今晚他本没时间来,接到电话时正在一个应酬上。 酒过三巡,红蕊进来跟他报告,说沈栖今晚本来要回去却突然决定住在沈家,林叔担心会有什么岔子,便请她问问梁先生的意思。 梁喑沉吟片刻,想起今日是沈如海寿宴。 他是下帖子请过自己的,他当时拒绝了。 红蕊说:“沈如海是太太的亲爷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您不放心的话,要不我过去看一眼?” “不必。”梁喑制止她,倒了满满一杯酒一滴不剩咽下去,笑着和在场生意伙伴说:“临时有事,改天我做东亲自给各位赔罪,失陪。” 梁喑余光瞥见地上的大箱子,顺手拿起一张雕刻了一半的皮影。 “你雕的?怎么收起来了?” 沈栖接过来,半跪在地上问梁喑:“梁先生,这些下个月演出要用,我想……带回家去,可以吗?” 不知哪个字莫名戳到了梁喑的心,他顺手在沈栖头上揉了揉:“可以,还有什么想带的一起带走。” “都在箱子里了。”沈栖从箱子里抽出一个稍大的纸盒,拿出里头组装完毕的皮影朝梁喑摆弄,“好看吗?” “好看。”梁喑拿起一个相框,一个清瘦单薄的小少年,垂着头认认真真雕刻,“这是你?这么小一点儿,有八岁么?” 沈栖看着正好压在他侧脸上的手指,轻声反驳:“那时候十岁了,又不是人人都跟您一样长那么高。” 那会儿他刚认识师父,学雕刻的时候时不时受伤,每天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好在师侄们都对他很好。 沈栖笑了笑,想起上次答应他的谢礼。 “梁先生,您喜欢吗?” 梁喑扫了眼手上的相框,又扫了眼殷殷切切看着他的少年,“嗯,挺喜欢。” “那我送给您好不好?” 梁喑一窒。 沈栖半跪坐起身,翻出自己的画册说:“这个您喜不喜欢?” 梁喑:“……” “不喜欢吗?那这个呢?或者您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告诉我,我都能雕。”沈栖眼睛亮亮的,殷红嘴唇一张一合,偶尔还要露出小巧嫩软的舌尖。 梁喑心说喜欢的你也不给,只放下相框,说:“不是困了么?要不要睡会。” 沈栖手里的画册啪嗒一声掉在膝上,狭小的房间内两人呼吸彼此交错,梁喑身上好像很重的酒味,蒸得室内温度都高了。 人说酒后乱性,他会不会也…… 沈栖微抿着唇,感觉自己的骨节都要被近在咫尺的酒味掰开了。 “我、不不不困,还不想睡觉。”沈栖立即捡起画册,手忙脚乱地红着耳朵说:“还、还很早。” “这么紧张做什么,怕我碰你?”梁喑觉得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有趣,一伸手把人拽到怀里,“睫毛都抖了,还嘴硬。” “没、没嘴硬。” 梁喑酒意微重但其实脑子是清明的,他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儿酒精就兽性大发,连小孩儿都碰。 但看他这么不知所措还硬撑的样子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用五指强行撑开他的掌心,一根一根,插进掌根里。 “真没嘴硬?”梁喑低下头,漆黑的额发垂下来落在沈栖的额头上,混合着呼吸与清淡木质香的酒气缭绕。 “嗯?说实话。” 沈栖被他压在膝上,看着越靠越近的脸,呼吸不畅地直顶喉咙,有一种被空气噎住了的慌乱,下意识抬手抵住他胸口。 “梁先生,您说过不会……”沈栖说不出那两个字,只能压下字眼含糊过去:“不可以言而无言啊,您答应过的。” “换个称呼。”梁喑用拇指在他唇上摩挲几下,感觉脸颊上的红痕刺眼的很,“沈栖,你不能一直叫我梁先生。” “那叫什么?” “自己想。” 梁喑停了动作,就这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他,可威胁丝毫未减。 沈栖突然想起林延说的,试探着叫了声:“叔叔?” 梁喑手一顿,随即把他按在了地毯上,“嗯?” “叔叔。”沈栖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试探性地再叫了一声,嗓音被放得极轻,被那股子甜软的嗓音一勾,听在梁喑耳里全是浪劲儿。 梁喑眼神幽暗,想直接碾着青涩的果皮,硬生生揉到熟烂。 但他没有,强行催熟的果实终究无法呈现最原始甜美的状态。 “我没听清楚。”梁喑低下头,用力揉着他的嘴唇逼他:“再叫一声,好孩子,再叫一声。” “叔叔,叔叔,梁叔叔。”沈栖陡然抽了口气,眼睛里全是凄红的水汽,“疼,你别揉我。” 沈栖的嗓音很软,含着夏日的潮气与带着水珠的微凉寒意,交织在一起黏糊又绵软,喊着疼叫他叔叔,很容易激发出别人的欲望。 梁喑心尖麻得厉害,完全没料到他这一声“叔叔”能叫成这样。 应承总调侃他禁欲,圈子里人也都知道他不近情/色,即便是应酬也向来不沾这些,他并非有多洁身自好,也没兴趣固守清规。 他懒得纵情。 沈栖这一声,像一枚埋在冰山之下的火种,又像是压在重重山峦深处尘封万年锈迹斑斑的钥匙,轻而易举的打开欲望的牢笼,点燃休眠数万年的火山,引发冲天火光。 梁喑觉得自己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梁喑长长舒了口气,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去洗澡。” 这三个字像个开关,拨动私密而暧昧的指针。 梁喑看到他眼里的警惕与抗拒,神色一凛:“我陪你在家住一夜,让你父母爷爷明白我很喜欢你很疼你,以后你在家的日子也好过些,明白么?脑子里装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真以为我要碰你?长大了么就想这些?” 沈栖心虚的同时又羞愧的低下头。 梁喑虽然很凶,但其实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也真的没有对他动手动脚,相比较而言其实也能算个正人君子。 ……吧? 沈栖不太确定,小心翼翼地瞄了梁喑一眼,被抓了个正着,他像被烫了屁股的兔子一样弹起来,“我去洗澡!” 梁喑:“……” 沈栖入睡慢,尤其是梁喑还在身边他根本睡不着。 今晚过得太混乱了。 他原本想回来一趟,给沈如海过完寿宴就回去,他还有老师布置的作业没写,论文也没有看完。 明明好多事没做,到最后他还得在梁喑的眼皮子下睡觉。 谁能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睡得着。 沈栖想撵他走,可又不敢开口。 他房间没空调原本就燥热,这么一想浑身都要湿透了,他焦躁地鼻尖都开始冒汗,隐隐约约觉得被捏过的手腕骨有点儿痒。 梁喑坐在床边,“还不肯睡,在等睡前故事?” 沈栖正精神紧绷,闻言想也没想,脱口跟着说了句:“您会吗?” 梁喑:“没讲过,可以试试。” 梁喑似乎真的在考虑讲什么故事,就在沈栖以为他会讲出怎么吞并掉别人公司,怎么兵不血刃干掉竞争对手的时候,他一下笑了。 “您笑什么?”沈栖让他笑得耳朵发痒,微恼道:“不讲就是了。” “讲。”梁喑脱掉西装丢在床上,不知道从哪儿捞了个扇子来,一边给他扇风一边说:“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仰躺在绣花椅垫上,睁着眼睛,双唇微张像个林中的小精灵,又像是被猎人刚刚捕获的无辜小动物……” 梁喑足足陪了一个多小时才看他真正睡着,呼吸平稳地闭着眼,睫毛盖住那双漂亮的异瞳,像故事里那个无辜的小动物。 少年殷红的嘴唇微微抿着,梁喑用拇指轻轻拨开,让它恢复丰润饱满。 沈栖微微蹙了蹙眉。 梁喑指尖一顿,眸光定定落在微颤却未睁开的眼睛上。 理智认为该收回来,梁喑也决定遵从内心这点儿想法做个正人君子。 收回来的一瞬间少年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留住了那截儿手指,不轻不重地一裹。 酒劲儿一瞬间占领大脑皮层,梁喑的理智一寸寸崩碎。 少年仿佛还觉得不够,齿尖一合重重咬在了他的指背上。 梁喑眉尖一蹙,却没动。 片刻后。 梁喑抽出手,俯下身哑声警告:“不许浪。” ------------ 15 嗷嗷栖栖(五) 梁喑稍微平复了一会心情,确定沈栖是真睡沉了才放轻动作开门出去。 寿宴早已经散了。 梁喑今天那几句话弄得众人都心里打鼓,宾客离去后的大宅里安静异常,沈如海叫住儿子儿媳,商讨一会儿怎样应对那个阴晴不定的祖宗。 梁喑并非要留在这儿给沈家的人装什么恩爱,他单纯就是要搞清楚事情经过。 沈如海看着年轻的梁喑,明明这人和他的大孙子一样大,但那气场却让他本能的打怵。 有时候权利与金钱就是这样,并驾齐驱,让人臣服。 梁喑位高权重,身价难以估量,在平洲说一很难有人在他跟前反驳个二,但这人做事又全随性子,说狠吧,又足够圆滑让人抓不着明白的错处,说圆滑,较真起来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 现在注资还没到位,万一他一个不高兴反悔了,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梁总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么?” 梁喑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单刀直入:“沈栖刚睡,待会儿怕是要醒,我也不跟您废话,说吧,谁打的沈栖。” 沈如海对于他这样的质问也有些尴尬,干笑两声,“小梁总,您这话说得,沈栖是我们家孩子,谁还能骂他不成,他不是自己说了么,不小心碰的。” “不小心碰能碰个巴掌印出来,你当场碰一个我看看?” 梁喑也懒得装了,骨子里的暴虐霸道尽数张扬出来,“沈如海,我的人被打了,你让我当不知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这一刻的梁喑,与传闻中一模一样。 阴狠、乖戾,霸道绝情。 斯文虚伪游刃有余的表象完全撕掉,展露出他最恶劣疯批的一面。 这一切都因为沈栖,就因为一巴掌。 沈如海无法确定梁喑动这个火是为了护沈栖,还是因为他的权威被人挑战,总之没有人能够指摘他的人,他很清楚这事儿是完全糊弄不过去的。 他必须给梁喑一个交代。 “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沈如海深深望向儿子与儿媳,尽力使眼色:“沈栖到底犯了什么错,让你们气得打他,长明婉宁你们老实说。” 沈父被梁喑的轻慢刺得皱眉,他一个小辈凭什么? 这里是沈家,不是他的梁家! “打了那又怎么了?难道打不得吗?”沈长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谁没挨过打。 梁喑眼皮一掀,神色平静地扫了沈长明一眼。 沈长明遽然向后退了一步,硬声道:“我打他一下又怎么样,那是我的权利,按道理你也要叫我一声岳父,你现在是审我吗?” 梁喑交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动了动,似乎只是掸去西裤上的折痕一样轻。 “是么。” 沈长明突然的爆料让沈如海冷汗都要顺着额角淋下来,重重咳了一声试图圆场:“无论怎么样也不能动手,沈栖虽然不听话,你好好说就是了!以后注意点儿,别再这样了,啊。” 梁喑置若罔闻,只看着沈父:“他怎么顶撞你的。” 一瞬间,沈长明觉得梁喑简直莫名其妙。 他怎么说,难道说沈栖是因为没把你带回来,妻子哭的他心烦才动的手? “我是他爸,我难道不能管教他吗?”沈长明皱眉看向梁喑,被那道眼神一看,有些发怵,“就算我打死他那也是我的家事,你管不了!” 梁喑:“我管不了?你把他卖给我的时候想过你是他爸爸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梁喑的人,轮得到别人来管教?”梁喑斜靠在椅背上微抬下颌,“你怎么打沈栖的,原模原样,动手吧。” 沈长明一下懵了。 “梁喑你别欺人太甚!” 叶婉宁一直没吭声,闻言直接站了起来,“梁喑你眼里还有没有人伦道德?怎么说他也是你岳父,你让他打自己?你是不是太嚣张了。” 梁喑欺人太甚的时候多了,不差这一会儿。 他单手撑着头,堪称敬重地问了一句:“沈老,您说呢?” 沈如海能说什么,他血压都快飙到极限了。 他现在只想叫救护车。 本来梁喑估计也就是要给他们下个警告,谁知道沈长明突然冲他爆了个打过沈栖的料,连带着他要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账。 这下真成了不给他个说法,一定过不去的坎。 公司的死活捏在梁喑手里,沈如海顾不上尊严,一咬牙朝梁喑深深鞠了一躬,“小梁总,今天这事儿是沈家有错,我给你道歉,你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没这么大面子。” 沈如海脸一热,活像被人当场抽了一耳光,拄着拐杖的身形猛地晃了晃,半晌后,凄凉地笑了笑,“我懂了,不愧是二十岁就执掌梁家的家主,做事果然够绝。” “你想干什么?爸,你不会要……” 沈如海撑着拐杖走到儿子面前,一咬牙一闭眼,抬起手,狠狠一耳光劈在了儿子脸上,接着用颤抖的手重新撑住拐杖。 “梁先生,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如海嗓音嘶哑,带着满腹的不堪屈辱,低下头:“原谅他这一次,以后我保证,绝不会有人再动沈栖一根头发。” “爸?”沈长明被这一巴掌打愣了,“你、你居然打我,你就这么怕这个道貌岸……” “给我住口!” 梁喑理了理袖口,锋利眼神在神色各异的三人脸上一扫而过。 “我耐心不多,有些话也懒得多说,劳烦各位记住。” “无论是在这儿还是整个儿平洲,就是周书记,见了沈栖都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小沈公子,这次我不计较,算还了你们养大沈栖的恩。” 沈如海咬着牙,这还不计较? 按他的意思,真计较是要把沈家的房顶都拆了? 梁喑说:“你们口口声声说沈栖不听话,惹祸,我呢,也没时间跟你们确认他到底怎么顶着你们,我话撂这儿,他即便惹出天大的纰漏来,有我担着。他不听话,你找我。” 梁喑这句话很明白。 沈栖惹再大的祸都有梁喑撑着。 “你、你……”沈如海勉力撑住身子,“那是我孙子,梁喑,我今天有求于你,可你也不能太欺人太甚了,就是你爷爷也不能这么盛气凌人。” 梁喑淡淡笑了声:“是么?那你要孙子还是要注资,只要您提一句要沈栖,我即刻把他还给你,但你选注资……” “从今天开始,沈栖乐意回家就回,不乐意我烦请各位不要打扰他,当然,如果从这儿带一丁点伤回家,我让你沈家照十倍还,还有。” 梁喑走到沈如海面前,一字一顿道:“注资的事不会作废,这是我给沈栖的聘礼,但您最好祈祷沈家可以活得足够久,能顺利等到这笔钱。” 叶婉宁突然尖叫:“爸,你怎么了,爸!” - 梁喑走了没多久沈栖就醒了。 他的房间没空调,燥热得厉害。 皮肤饥渴症又发作了,他昏昏沉沉爬起来挠胳膊,经过上次梁喑的镇压之后他体内像是被人崛开了一口井,喷发的势头让他无法抵抗。 痒、热,想要抱…… “……” 沈栖蜷缩在床上,难受地眼睛都红了,他用双手环抱住自己,可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躁动的血管一跳一跳,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塞进温度极高的炉子里焚烧成一吹就散的灰烬,又像是将他的血管一根根抽出来,吊在万米高的悬崖峭壁。 风吹日晒,暴雨浇注。 沈栖咬着牙根轻轻喘息,忍耐着强烈的燥闷。 床上放着梁喑的西装,深色的布料就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催使着他寻找衣服的主人,找他来拥抱抚慰自己。 沈栖看了一眼,喉咙发干地吞咽,很快地收回视线。 不行。 沈栖克制着将自己窝成一团,汗渍很快将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汗湿了,湿泞泞地黏在额角、背后,带来更加强烈的焦灼。 骨缝里的痒意如同生了根的杂草,迎风往外不断攀爬生长,紧紧缠绕着他的理智,支配他的胳膊去捞梁喑的西装。 不行,不能是梁喑。 不要。 他不能依赖梁喑…… 沈栖死死咬着牙,白皙细瘦的小腿一蹬,把梁喑的西装踢到了地上,用尽了全部的理智抵抗这股无法言明的蛊惑。 “沈栖?” 沈栖不断嗡鸣的世界清明了一秒,一股冰凉的山泉被捏着骨节儿灌进去,让他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梁喑抱了满怀的潮湿温热,指尖拨开沈栖汗湿的头发,“做噩梦了?” 沈栖挣扎了一下,又被人强行按在怀里揉了揉细瘦嶙峋的脊背。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梁喑将人抱在怀里,低哑的嗓音贴着耳朵:“宝宝。” 宝、宝宝。 沈栖一僵,连呼吸都停了。 梁喑一下下顺着他的脊骨往下捋,另一只手捏着他的手腕骨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 他被人以完全掌控的姿态抱在怀里,对方毫不保留地为他释放出所有的体温,温热坚硬的指尖几乎要将他的骨骼揉软了。 梁喑呼吸低沉平稳,撩着耳廓游走到皮肉神经。 沈栖觉得自己像是被泡在一池温水里,温度与水流冲刷过每一寸肌肤与毛孔,将他整个人都泡的发软,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冰凉的表带不时擦过皮肤,带来令人战栗的触感。 饥渴被超负荷满足,每一个细胞都充盈得一碰就要化掉,皮肤血管清晰敏感,每一下呼吸和碰触都清晰得令他发抖。 沈栖很轻地喘了口气,嗓音嘶哑绵软:“梁叔叔。” “嗯?”梁喑仍旧贴着他的耳朵,低沉得让人骨头都发烫,“好点了么?” “你去哪儿了。” “出去接个电话。”梁喑摸摸他汗湿的头发,低声问他:“想不想回家?” 沈栖反应迟钝,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家”是哪里,既然他都来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再说这里只有一张床。 他们总不能睡一起。 “听您的。” 梁喑没开灯,房间里漆黑一片。 沈栖的嗓音就像是夜色里勾人的小妖,刚成型,胆子还不大,只能小心翼翼地勾一下,再怯生生收回去。 梁喑就像那个被勾出贪欲,却又怕吓坏了这个小妖而不得不克制的人类,强压下遐思把自己困回清规戒律的表象下。 免得这小妖下次不敢来了。 他在地上发现自己的西装,捡起来搁在手臂上,又弯腰问沈栖:“宝宝,自己能走么?” 沈栖被这个称呼叫得耳朵发麻,战栗着嗓音逞强:“能,我自己走,不用您抱。” 但他高估了自己,脚踩在地上还没站稳就腿软地往床上跌,被梁喑一把捞住了抱回了怀里。 四目相对。 “……” 沈栖低下头。 “逞强呢,还是撒娇呢?”梁喑噙着点儿笑意,极近的笑声像一只手,隔着两个胸腔揉上了沈栖的心脏。 “没撒娇。” “嗯,那就是逞强。” 沈栖张了张口,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司机一直在外头等着,见梁喑抱着沈栖出来立即下来开车门,“梁先生,小少爷。” “去吧小少爷的东西取来,在他房间。” 司机连忙称是。 车里开了冷气,和他房间温差前后相差了大概十多度,梁喑把人放进车里,顺手把西装披在他肩上。 沈栖打了个呵欠。 梁喑心情好像很好,一抬手把他捞过去按在腿上,“睡一会,到家了我叫你。” ------------ 16 嗷嗷栖栖(六)二更 沈栖早上醒来是在梁家。 半夜做了场梦。 漆黑的房间里空气少得可怜,看不见的烟尘漂浮着,与几不可察的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糟糕的浓烈气味。 很轻的哭声与细碎的抽噎夹杂在一起,缥缈的让人听不太真切。 沈栖勉力睁了睁眼,看到模糊的轮廓与难以辨识的面具图案,对方毫不在意地踩着地上烂掉的水果与快餐盒。 易拉罐发出刺耳的惨叫,吓得小姑娘发出低低的抽噎。 “你别过来。” 沈栖背着身子,用被反绑的手艰难握住妹妹沈望舒的小手,强撑着勇气,抬起头望向走过来的男人,在他碰到妹妹的一瞬间飞扑起来撞了他一下。 男人体格庞大,站在当时年仅十一岁的沈栖跟前像座山。 他轻而易举地掐着沈栖的脖子把他拎起来,与自己视线齐平,“我警告你老实点,如果你父母拿不出钱来,我就把你们两个剁碎了喂狗,你这眼睛很稀奇,第一个挖出来怎么样?” 沈栖恶狠狠瞪着他,“你别动我妹妹!” 男人直接把他扔在地上,满是脏污的水泥地坚硬得要把沈栖的骨头都撞碎了,他本能发出哀叫,蜷在地上哆嗦。 “哥,来电话了。” 男人停顿了一会,转身出去了。 沈望舒不停地打哭嗝,沈栖爬过去,忍着钻心的剧痛,望了一眼大门压低声哄她:“妹妹,你听我说,先不要哭,你乖,听哥哥说。” 沈望舒还是不停地哭,“呜呜……我好害怕……妈妈……” 沈栖手心里藏了半个碎瓷片,一边看大门一边给她割绳子,“你别哭我就带你出去找妈妈,听我说。” 沈望舒半信半疑地看着沈栖,睫毛上含着几滴泪。 沈栖仿佛不知道疼,甩了甩手上被瓷片割伤的血,认认真真和她说:“一会他们两个会换班,这个人喜欢喝酒,看得也很松,你从气窗爬出去,跑,不要回头。” 沈望舒拼命摇头:“我……呜我不敢……” “你听着,我们都在这里的话,就算他们拿到钱也不会放我们走,我们见过他们的样子,我想办法拖延时间。” 沈栖轻吸了口气,稍微回忆了一下,“我们经过四个红绿灯,有一个屠宰场,方向应该是北,你往南跑,那里有一个……” 小姑娘的哭声越来越远,风声裹挟着笑声、暴躁的怒骂,雨点般落下的拳头…… 沈栖思绪迷乱,整个人都像是被人塞在了滚烫的海底,窒闷幽深的黑暗笼罩,他想发出声音却完全开不了口。 双手被绑缚,血与汗凝结在一起。 沈栖仰着头想向上游,就在看到一丝光亮时,陡然撞入一双漆黑的眼。 他吓了一跳,转身就想往回游,却被对方钢铁一般的手指掐住了后颈与手腕,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喊了句“宝宝”。 沈栖整个人痉挛了一下,猛地坐起身来。 房间大亮,虎头茉莉被白色纱帘遮盖,散发出很淡的香味。 沈栖蜷缩起膝盖,在床上喘息了一会。 七点,闹铃准时响起。 沈栖先去洗了遍澡,白眼球透血丝,但瞳仁却水洗过一样清澈。 他摸了摸眼尾,最后还是敛下眼皮遮住瞳眸。 梁喑比一般人更勤勉,并未因为位高权重而放纵,何阿姨说他的一天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工作,剩下的时间也要掰一半给应酬和应酬的路上。 沈栖嫁过来这段时间和他相处不多,对这种生活勉强满意。 今天例外。 梁喑破天荒七点半了还没出门,穿着很休闲的亚麻衬衫和家居长裤在院子里喂乘黄,修长的右手包裹在黑色的手套里,越发显得指骨修长。 落地窗半开,沈栖能听见梁喑低笑着训乘黄的嗓音。 那条烈犬乖得像个舔狗,连露出来的尖牙都像在撒娇,带着口水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梁喑带着手套的手指示好。 那样凶恶暴烈的大型犬在他跟前都乖顺得像只猫,按照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他应该属于更强的那一类生物。 如果把梁喑按照生物学的强弱等级来分类,沈栖觉得,他至少是头能干翻大白鲨的虎鲸。 何阿姨:“哎呀,沈栖你起来了。” 梁喑回过头,看沈栖站在那儿不敢动弹心里有了数,示意管家来牵走乘黄,慢条斯理地摘掉一次性的黑色橡胶手套扔在桌上。 “睡得好么?” 沈栖与他对视的一眼,梦境瞬间重叠。 他本能后退半步,慢了半拍才低下头小声说:“梁先生。” “过来吃饭。”梁喑没去纠正他为什么睡了一夜又从叔叔变成了先生,他不在这方面着急,但走了两步见他没动,抬手指了指:“不然叫它来陪你一起用餐?坐你左边?” 沈栖跟着他的视线往院子里一看。 梁喑好整以暇地勾着点笑,扬声:“管家,牵过来。” “不要!”沈栖骇然后退,陡然撞入梁喑的怀里。 何阿姨已经摆了满桌子的早餐,入眼十分清淡。 梁喑揽住人,忍着笑伸手捏住他下巴转了转,“还有点红,要知道让你回家一趟还得哭一阵儿,不如直接学学旧社会的童养媳,弄个阁楼给你锁上面,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 沈栖一哆嗦。 其实他真不觉得那些话有什么,虽然当时觉得委屈,但清醒过后想想也就那样。 从小到大的同学里挨打挨骂的比比皆是,父母打骂孩子和刮风下雨一样正常,是没什么意义的传承,像蛋白质一样,是生物体内的重要分子。 他们经历打骂,长大了自己也成为打骂别人的父母,是自然规律。 在沈栖还没那么怕疼的时候,也经历了许多的殴打与辱骂,佣人的扫帚拖把鸡毛掸子,桌面的摆件甚至他的书,都有可能随时化为教育他的凶器。 沈长明和大部分普通的没什么文化的男人一样,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叶婉宁则单纯的认为他骨子里就是垃圾,是带来不幸的祸胎。 他觉得自己不怕教育,只是单纯的怕疼,这是生理决定的。 梁喑不能因此把他关起来。 他有自己的学业,老师最近还在问他要不要提前进入实验室,以旁听的身份去做科研,他不能被人囚禁起来。 沈栖小心地看了一眼梁喑,觉得他不是个可以谈判的人,也没有要给他留有商讨余地的意思。 有一瞬间,他觉得梁喑真的在考虑把他关起来的可行性。 何阿姨端刚出炉的奶油浓汤过来,笑说:“您吓他干嘛呢,沈栖来,这个是先生交代给你做的,尝尝好不好吃。” 沈栖很主动地给梁喑夹了菜,“梁先生,您能不能消消气啊。” “……不能。” 沈栖抿抿唇,余光瞥见他食指上细小的痂,像是齿痕。 梁喑应该不会自己咬自己,管家司机何阿姨也不可能有那胆子去咬他,那嫌疑人就只有一个。 “您的手是我……” 梁喑抬眸扫他一眼:“你说呢?” 沈栖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咬过他,唯一意识混沌的时刻就是昨晚皮肤饥渴症发作的时候,梁喑过来抱他,是那时候咬的吗? 沈栖根本不敢回想昨晚被抱住还咬人的场景。 “小狗。”梁喑屈指在桌上敲了敲,刻意把伤口给他看,“早知道你爱咬人我就该给你也弄个链子锁上,还怕乘黄呢,它都不敢咬我。” 沈栖咬着筷子含糊反驳:“我不是小狗。” “编排我什么呢?”梁喑把牛奶往他面前一搁,“不服气的话,一会吃完饭我们来探讨一下你这个咬人的……” 沈栖寒毛都要竖起来,往他碗里夹了一小截水藕尖,“梁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嗯。”梁喑被这一声喊的通体舒畅,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哟,吃饭呢?”应承轻车熟路地进门,一大早就收拾得恨不得能上T台走秀,“何阿姨,昨儿个刚弄上来的蓝鳍金枪鱼。” 沈栖被这骚气的一嗓子喊去注意力,看到蓝鳍金枪鱼的一瞬间呛了一声。 虎鲸最爱的食物。 沈栖的脑子先一步反应,梁喑清高冷淡又英俊的脸变成憨萌的虎鲸,穿着规整的西装在会议上骂人,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梁喑听见声音,扫了一眼。 沈栖立即收起笑,看向来人,正好对他的眼神,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表情从淡笑变成了错愕、震惊,不敢置信。 应承看看房子摆设,看看何阿姨,又看着那个始终没转过来的背影,确定这是梁喑的房子没错。 问题是。 沈师傅怎么在这儿? 那晚经理说他带人走,他还好奇带谁走了,合着弄了半天他是把沈师傅带走了? “梁喑,你大爷的,你是不是人啊。”应承一个箭步冲到餐桌边,指着梁喑的鼻子就痛骂,“你结婚的人了,干的这是人事儿吗!” 梁喑蹙眉看他:“犯病?” 应承让他看得发毛,但一想到这么禁欲清冷又漂亮的沈师傅被他用强带走,还养在家里,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我犯病?我才问问你是不是太欺负人了,你老婆都娶了还得再养一个。”应承一边骂一边抹不存在的眼泪,声泪俱下地控诉:“我以为你多克己守礼,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干出这种事。” 沈栖戳荷包蛋的筷子倏地一停,梁先生还在外面养了一个吗? 是他喜欢的人? 沈栖小心翼翼地看向梁喑,感觉他表情确实不太好看,他很想说自己不介意,梁先生喜欢尽管养就可以了。 他养十个八个也没关系,要是对方急着嫁进来让他让地方更好。 他可以功成身退,还不用担心梁喑不高兴,两全其美。 沈栖想想就觉得轻松,忍不住弯了弯唇。 “小师傅你别怕,我给你撑腰。”应承一拍胸脯,信誓旦旦跟沈栖承诺,“你大胆说,梁喑是不是强迫你?” “啊?没有,我是自愿的。”沈栖想了想,又跟梁喑说:“梁先生,我没关系的,我能理解您。” 听听,这都委屈成什么样了。 他还能理解? 应承更觉得梁喑不是人,他小师傅啊,是人吗?那是神仙一样的漂亮小人儿,就被这个臭不要脸的混蛋包养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咱不怕他!小师傅你尽管说,他真敢……那什么你,咱们去找陈亦洲,让陈亦洲天天蹲他梁氏门口查他。” 沈栖完全听不懂应承的意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叫自己小师傅,只能无奈重复:“我真的是自愿的,梁先生没有强迫我。” 应承一听,痛拍脑门。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小师傅,活得真苦。 梁喑耐心告罄,真觉得应承这玩意是一大早没事儿干来找他不痛快,铁了心来拆他姻缘的。 “应承,我什么时候养一个了?” 应承反手一指,“你还不承认,人都在我跟前了,你不能因为我小师傅长得漂亮你就不做人吧,他才十……八岁……等会?” 梁喑把筷子一搁,静静看他。 应承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设想,当即发挥前影帝的绝妙演技当场变脸,“梁总,我小师傅他……” 梁喑冷笑一声:“合法的。” 草。 应承:“……?” 梁喑抬手给沈栖添了点牛奶,顺手蹭去他嘴角溏心蛋的蛋黄,慢条斯理说:“合规合法签过字的,能听懂么?听不懂回去上幼儿园。” 应承看看梁喑又看看沈栖,合着那天他说要追的人是梁喑的人? 他还问梁喑有没有戏。 ……怪不得梁喑当时是那个表情,还把他跟陈亦洲撵走,合着没把自己当场弄死已经算他法外开恩。 “嫂、嫂子好。” 沈栖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们是不是见过?” 应承险些又昏过去,看着一脸淡漠的沈栖,不敢置信地反问:“什么意思?你不认识我了?” “我应该认识你吗?” 沈栖声线偏冷,说起话来很慢很轻,像只高贵冷艳,轻易不给人眼神的猫。 应承无比怀疑人生,指着自己说:“四年前啊,我跟你学过皮影戏,就拍的那纪录片,我叫应承,喊了你个把月师父的那个,真不记得了?” 沈栖回想半天,恍然:“是你,很没天分上来就把手削掉两块肉的那个。” 应承:“……嫂子,有时候话不用说的这么直接。” 沈栖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嫂子叫得一呆,偏头去看梁喑,他也在笑,偏偏应承这个没眼色的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哎呀嫂子真误会了,别生气哈。” 沈栖让他一口一个的嫂子喊得坐立难安,丢下筷子火速扔出一句:“那什么,我吃饱了先上楼了。” 梁喑在后头笑了声,提醒他:“昨晚带回来的东西给你放房间里了,自己收拾。” 沈栖脚步一顿,回过头匆忙应:“知道了。” “还有。”梁喑看他兔子似的落荒逃跑,慢条斯理补了一句:“礼服在你衣柜里,婚礼要穿的那套,自己先试试。” 沈栖:“…………” 门啪地一声关上。 梁喑看他逃得比兔子还快,低下头莞尔轻笑。 “笑什么呢。”应承抬抬下巴朝他努嘴,“哎,真喜欢啊?” 梁喑端起茶杯喝了口微凉的茶,淡淡道:“喜欢什么。” “别装傻,我这小师傅漂亮吧,我就说你不能不动心,怎么样?进行到哪一步了?”应承冲他眨眨眼,自来熟地叫何阿姨给他一副碗筷。 梁喑玩着白玉茶杯,勾着眼尾漫不经心道:“什么哪一步,说过了他才十八岁,情窍都没开,我能怎么着。” “情窍没开,你给他开了不就是了,你们合法夫妻又不是逼良为娼。”应承咔吧咔吧嚼清甜的水藕尖,抽空觑了一眼。 “怎么,你要搞纯爱啊?”应承上下打量两眼,觉得这老东西不像个要从牵手、拥抱、接吻一步一步搞到洞房的绅士。 梁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轻笑:“不急,让他慢慢长大。” “啧,下不去手?” “不是下不去手,是没意思。” 梁喑真要是想,现在就能拧开房门把沈栖按在床上,无论情窍有多紧实都能给他硬生生弄开了,让他在自己手上强行绽放。 可那终究还是太早了。 那样的话,他估计要哭。 他有足够的时间,等待这只很小很青涩的果子慢慢生长。 由他亲手领着一步一步染上代表成熟的颜色,长得汁水丰沛芬芳四溢,稍稍用力就会流出甜蜜而诱人的果浆。 ------------ 17 嗷嗷栖栖(七) 沈栖上楼把自己直接埋进松软的被子。 何阿姨换了新的床单,有很淡的洗衣粉气味。 房间里恒温舒适,新换的一小盆虎头茉莉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香味。 床角放着他收拾好的纸箱,沈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盘腿坐着把干牛皮翻出来一一放在地毯上,又把颜料和刻刀找出来。 这个月月底有一场演出,他得加紧雕刻。 房间里没有合适的桌子,沈栖思忖着要和梁喑商量能不能去书房或者请他给房间里添一张桌子,又怕太麻烦。 他现在寄人篱下,不能提太多要求。 什么时候才能离婚呢,沈栖有些惆怅地想。 头发垂落眼尾,沈栖随手拨了下,看到被自己抓出几条红痕的手臂。 他昨晚皮肤饥渴症发作,梁喑进来抱了他。 他只是揽着自己的肩膀,一下一下哄孩子似的贴着他的背安抚,姿态沉稳而守礼,并未作出任何逾矩的举动。 梁喑……好像比他想象中要绅士一点。 他是怕梁喑的,可昨晚却又很期待他的拥抱,那是一种本能,生理以绝对的优势战胜了他的心理。 生理与本能是无法抗拒的自然选择,沈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得想办法把皮肤饥渴症的问题解决了。 手机一连串响了十几声。 沈栖拿起来一看是徐瑶瑶发来的消息,磕头捶地的表情包夹杂着求助,呼天抢地叫他“沈大美人”。 沈栖笑了笑:什么事啊瑶瑶。 徐瑶瑶火速拨来电话,扭捏了半天才进入正题:“把你作业借我抄抄,我写不完了,还有……还有就是我……我有个工作室你知道的吧?” 沈栖知道。 徐瑶瑶从高中起就是学校动漫社的社长,她长得漂亮出的cos也精致还原,网络上粉丝很多,每次去漫展都有很多人合照。 她自己搞了个工作室,经常接一些商业。 沈栖第一次认识徐瑶瑶的时候低血糖差点儿晕倒在操场上,徐瑶瑶伸出援手给了他两块糖,从那以后她就三天两头跑去投喂沈栖。 沈栖无奈告诉她自己那天只是忘了吃早饭,并不是真的那么虚弱。 徐瑶瑶不信,一喂就喂了两年多。 沈栖怀疑她是把自己当个爱心泛滥时救助的公园流浪猫。 “我们家那个模特出车祸了,现在人还在医院里。” 沈栖:“严重吗?是需要借钱吗?我刚给师父那边打了一笔钱,手上现钱不多,你要多少啊?” 徐瑶瑶忙道:“哎呀不是不是,我手上有钱,我是想找你……嗯……找你帮我拍……个……照……” 她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跟耳语差不多了。 沈栖一开始没听明白,“我不会拍照啊。” 徐瑶瑶深吸一口气,嗓音哀戚:“爸爸,沈爸爸,就是……” 沈栖愣了,“啊?” 徐瑶瑶可怜巴巴地求他:“这是跟游戏公司合作的商业宣传,要是不能准时发,那违约金我要把裤子赔出去了。我真找不到人了,学校社团里的人我都翻了一遍没一个能穿这衣服的,求求你帮帮忙,就一次。” “不会让你露脸的,这角色有帽子,而且我保证不会把你名字发出去,不会让人知道那是你的。” 沈栖确实不怎么喜欢上镜,他这双眼睛太怪了。 徐瑶瑶求得哀戚,沈栖也不忍心拒绝,“什么时候要拍啊?这周日我没时间。” “你有事呀?” 沈栖:“嗯,一点小事。” 徐瑶瑶想了想:“后天?周三也行,看你哪天方便,最迟就是下周五之前。” 沈栖:“……行,上完课我找时间给你拍。” 徐瑶瑶长舒一口气:“谢谢沈大美人,爱你!” 沈栖:“……” 徐瑶瑶心满意足挂了电话去准备了,顺便给沈栖发了要cos的角色。 沈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知道徐瑶瑶为什么那么求他了,这角色介于男性与女性之间,比较高,至少175以上。 女生里鲜少有这么高的,男生好找但又没那么瘦的,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并且还要细腰长腿的人少之又少。 他也知道徐瑶瑶为什么找不到人了,衣服修身并且要露出大半条腿,黑色的皮带很紧,勒出一道浅浅的肉痕。 沈栖看着那条皮带,突然就想到那天梁喑给他穿衬衫夹的样子。 “……” 手机又响了。 沈栖以为是徐瑶瑶又有事,接起来才发现是林裕安。 沈栖手指微微顿了一下,“您好。” 林裕安在那头客套了一会,然后又提起私章的问题,问他什么时候方便。 沈栖沉默了一会,看向门口:“我不知道您要梁先生的私章做什么,但我不能交给您。” 沈栖虽然不懂商业上的事,但知道私章这种东西很重要。 某种意义上来说,梁喑的私章就像将军的兵符,代表的权利很大。 他确实怕梁喑,不想和他结婚,可他也明白真要是偷了他的私章,梁喑不会饶了他。 林裕安干笑了声:“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把他的私章交给我,我帮沈家渡过难关,你不要怕,我不是做什么坏事,我是他亲舅舅还能害他么?” 沈栖腿有点麻,换了个姿势,抿唇说:“沈家的危机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您想帮忙,很早就可以伸出援手了。” 沈栖嗓音偏冷,说话语速也不快,乍一听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淡意味。 林裕安一笑,“我这段时间都在忙项目,一时没顾上,这不是听说了就找你了么,现在也不晚吧?” 沈栖捏着手机没吭声,他不懂生意和人情世故,但也不会天真到以为陌生人会投入十几个亿去帮助一个陌生人。 梁喑的援手,是以他作为交换的。 林裕安的条件是梁喑的私章。 梁喑不清白,他也未必干净。 林裕安见沈栖不说话,心里也有些急躁,不由得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一些:“你真甘心嫁给梁喑?甘心十八岁就跟了他?你跟我合作,总比这辈子都落在梁喑手上要好吧,何况我也不是让你害人,只是拿到他的私章作为谈判条件,不答应也没有损失。” 沈栖明白了,他是针对梁喑来的。 他的谈判对象是梁喑。 “如果我把私章交给您,您打算为沈家做什么呢?您能拿出超过十亿的现金吗?”沈栖说完,停顿几秒,又说:“您怎么保证梁先生知道了会解除婚约。” “当然,只要你能做到,我保证立刻就让沈家起死回生,至于你的婚约,到时候不用你说他也会主动解除。” 沈栖那头一直安静,林裕安也有些急躁。 他去求过梁喑,但他那个绝情的样子分明是要他死,现在只有最后一条路,要么他像二十七年前一样拿到私章转移股权,要么鱼死网破。 梁喑和他父亲不一样,不会吃亏认栽,和他对着干的下场只有鱼死,没有网破。 “这样,我们见面……” “不用见面了,我很忙。”沈栖不是撒谎,他学业和皮影雕刻两边都很忙。 一个都不想放弃的结果就是要疯狂挤压时间。 至于合作,他虽然不清楚注资需要的具体手续和流程,但也知道十个亿不是十万,不是一口气就能拿出来的。 林裕安说的即刻,根本不可能。 “林先生。” 沈栖说:“我不知道您要梁先生的私章做什么,如果您和梁先生有仇,请您去找他,我不做您的刀。” 挂掉电话,沈栖趴在床沿想,梁喑的亲舅舅怎么也那么怕他。 ——叩叩。 沈栖连忙爬起来:“请进。” 梁喑端着份点心上来,随手放在一边的桌上,“收拾完了?” 沈栖坐直身子,略有些紧绷地看着他:“您找我有事吗?” 梁喑把点心放在桌上,微抬下颌:“婚礼礼服呢,拿出来试试合不合身。” 沈栖猛地呛了一下,现、现在试? 他又要在梁喑面前脱衣服、又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穿衬衫夹? “梁先生,可不可以不要啊?” 梁喑:“不可以。” ------------ 18 感谢订阅,啾咪 ------------ 19 嗷嗷栖栖(九) ------------ 20 嗷嗷栖栖(十) ------------ 21 戒仗喑无(一) ------------ 22 戒仗喑无(二) ------------ 23 戒仗喑无(三) ------------ 24 戒仗喑无(四) ------------ 25 戒仗喑无(五) ------------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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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8 栖栖遑遑(八) ------------ 69 栖栖遑遑(九) ------------ 70 栖栖遑遑(十) ------------ 71 完结章:栖息之地 ------------ 72 番外一:明月千里 ------------ 73 if:不坠青云 ------------ 74 番外三:月夜明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