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别离他太近 九月,暑气还未消散。 京市半山霍家老宅,落地窗外的天透着水沉沉的青灰色,蜻蜓飞飞落落。 室内冷气开得足,沈语身上只一层薄薄的连衣裙轻而易举就被吹了个透 她在席上只顾坐得笔直,没轮到自己说话的时候就垂着眼剥虾推门踏入庭院 被室外温暖的空气扑了一身,冻僵的手指才感觉到一丝被虾壳划破的刺痒。 手机解锁,页面还停留 在二十分钟前她和霍骁的 对话框。 【沈语:怎么出去那么久,是不是酒喝太多不舒服?】 【沈语:需要我来接你吗?】 霍骁是她的男朋友爷爷辈定下的娃娃亲 霍家六代杏林世家,院士辈出,门下桃李遍及海内外医坛,说是名利双收绝不为过。 弄堂姑娘一举飞上这样的高枝,谁听了都说地命好 只有沈语知道,这几年的准少奶奶生活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愉快。 两人从上大学起被长辈属意撮合,正式谈了快两年 节日纪念日的昂贵礼物一样不缺。霍家二少对地不至于冷淡,但也很难说有多钟意,脾气始终让人摸不透。 今天是霍骁二十二岁的生日宴,来的都是霍家的世交族亲 老爷子有意给老战友的孙女通门路,赶在订婚之前见见家里长辈。 赴宴前霍骁开车来学校门口接她 ,等红绿灯的时候看了看她,探着开口:“商量个事儿,一会见了人别太热络,他们说什么听着就行,也别跟我挨太近。“ “为什么?”沈语没反应过来。 霍骁读的是金融,临近毕业,借家里的资源牵线创业忙得大半个月脱不开身两人一段时间没见面沈语还以为霍骁和她一样期待。 “看起来感情越好,老头子催婚越紧,懂吧。” 沈语没点头,一双乌润杏眼眨得很慢 她是苏城人,皮肤很白,脸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 乌亮的黑发简单盘了个低发髻,插一根简单的小蝴蝶白玉簪子,灯光底下发梢和耳廓廊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江南姑娘特有的水灵,碧水柔风似的熨帖,隐隐一点小动物以的倔劲儿。 霍小少爷什么美女没见过,可从初见时就扛不住她那双眼睛 霍骁看着就心软了,伸手想捏地下巴,被江乔微微一偏头躲开,“宝贝儿别乱想,o咱俩该怎么谈怎么谈,我就是不想刚毕业就结婚,没别的。“ 见她瞥后视镜上挂的手串,隔了几秒又说,“这佛珠是上次妈送的,说是方丈开过光,我都说了不要,非要硬塞……” 沈语平静看他,想起去年过年回老家,特意进山去亩里给两人求了平安符,霍骁随手扔包里再没拿出来过。 她问起来的时候霍骁还笑,说她不懂,花一百多万从国外请手工匠人做的车内饰,挂这些小姑娘才戴的东西不伦不类。 周五晚高峰,前面路口又开始堵车。头顶的香灰手串在夕阳下闪着暗光,是最近风靡某种草平台的冰透粉色。 霍骁今天穿了那身她熟悉的机车皮衣,眉目英俊张扬,体贴地帮她拿毯子盖腿,还时不时问两句她实习的事。 ------------ 2男朋友的哥哥 这种热络亲密的氛围,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过。沈语心里莫名觉得异样,拿出电脑来赶积压的稿子。 七八个打开的文档,半是实习公司的表格,一半是打零工接的翻译活。 临近毕业,转正的事还没着落,需要用钱的地方却很多 妈妈和继父的儿子今年刚上小学,各类辅导班开支很大,一家人的日子过得不松快。母女二人通电话时,沈语犹豫了好几次,还是开不了口。 有困难跟妈妈说,这句话江玉芬常讲,但真涉及到钱的时候,唯免又是一场和现任大夫之间的争吵。 沈语不舍得让母亲受这个委屈,更不想对男朋友示弱,只能靠自己硬扛。 席上霍骁果然说到做到,悄悄挪了椅子,坐的离她一臂远 长辈说起婚约的时候表情淡淡,不怎么接话,沈语看他的时候也从不回头。 沈语记得霍骁爱吃虾,肌肉记忆上头,忘了事先说好的装作感情不和,满满一小碟虾仁推到他面前,转眼霍骁就默许侍者当垃圾收走。 霍老爷子身在主位,看不清这些小九九,想着叛逆的小孙子终于收了心,和孙媳妇好事将近,一高兴喝了不少。 霍骁酒量浅,在主桌陪到后半程明显有些受不住,频频拿起桌上手机看了好几次,硬着头皮打招呼离了席。 一去就没再回来。 几个洗手间没影,没和那群公子哥发小在台球室闲聊,问过管家和几位阿姨,也都说没见过小少爷的行踪。 沈语坐在庭院长椅上发呆,又十分钟过去,手机终于弹出微信消息提示,一连弹了五六条。 不是霍骁。 周老师:【小语,上次说的那单陪同翻译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京附医那边的团体委托,机会难得,你要是以后想在这行长久发展,这算得上是非常亮眼的履历了。 很久没见过你这么有潜力的新人,主要是惜才。】 沈语半年前被同系学姐介绍,在京市的国际医疗展上做德语交替传译,周老师是从第一天开始就和沈语塔档的前辈。 小姑娘一张软绵绵的娃娃脸,但有股好学生特有的认真劲儿,事先准备的翻译稿写得漂亮,嘉宾临场发挥也都能接得住。 周老师对她第一印象好得不得了,会展结束后也陆续给江乔个绍了一些单子,两人很快熟悉起来。 年底京大附属医院计划组织青年骨干医生赴怕林参加论坛,总共找了三位翻译陪同,周老师的老塔档因为二胎待产去不了,就和沈语商量把这个机会给她。 沈语有点犹豫 行程本身的高规格不用说,还从签证到当地食宿交通全包,哪那个新人都要抢破头的机会,就落在她一个小菜鸡手里,沈语当然也心动。 她下不了决心,主要还是因为缺钱。 这次的翻译任务十二月上旬出发,前后下来小半个月。二十四小时待命,没时间接私活,也没法参加到时候的校招面。 近水解不了远渴,她不比周老师有存款和家人可依靠,主要是被穷怕了。 沈语:【谢谢周老师,我还是想再考虑一下。】 周老师一顿,出言揶揄:【怕没时间和小男友约会?上次霍小少爷来接你开那么贵的车,实在想你了,直接打个飞的过去陪你两 天,还不就是洒洒水。】 不过咱这行有点吃了上顿没下顿,京市的物价对你们小年轻来说不低,有个高富帅补贴一下家用,刚刚好。 周老师生格直爽,沈语已经习惯了,回了个捂脸小熊猫的表情包又谢了两句,就把微信窗口浪退了。 霍骁抗拒结婚不是一两天的事,沈语无意把他当做规划未来的底气。 秋招刚刚开始不久,她想做同传的热血已经有些消散。 排在理想前面的是吃饭,现在做翻译普遍难以粘湖口,她准备投投大公司的秘书和文书工作,实在不行下个月赶紧找份能转正的实习,找个能养活自己的普涌工作算了。 霍骁还没回她消息。 江乔在输入框里敲敲删删,料想醉鬼可能也看不清楚 天色阴阴,似乎是要下雨 沈语抓着手机慢腾腾地走,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出了很远。 锦鲤池上的回廊尽头竹影婆娑,头顶就是二楼最外侧的圆形大露台,没什么人,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她忍不住笑自己电视剧看多了,还是决定回去。可当她一抬起头,嘴边的笑容便凝住了。 就在露台的窗帘后,她看到了霍骁。 霍骁斜斜倚靠着栏杆,一膝屈起,倨傲的下巴微收。 年轻女人靠在霍骁胸口,两人紧密依偎了片刻,女人银色镶钻的细高跟踮起,亲上了霍骁的嘴角。 霍骁眉头微皱,但没躲,另只手虚虚护在女人后背,安抚般拍了拍。 沈语愣在原地,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反应,头顶突然传来一道清涮低沉的男声, “想捉奸?“ 湿润的水汽裹着男人身上清淡的苦艾香气袭来,显出几分温和的疏离,莫名的熟悉。 沈语怔怔地抬头。 男人身形优越,比一米八六的霍骁感觉还要高一些。 越过他清哧析的下领线,沈语猝不及防地撞上那双金丝边眼镜下的狭长黑眸,在认出人的瞬间,心跳猛然加快 是她男朋友的哥哥,霍家的大少爷,霍云庭。 ------------ 第3章靠谱的霍云庭 男人微凉的手背轻轻推了下江乔的肩膀,带她来到太湖石后的视野盲区,侧身将宴会厅那边的灯光挡去了大半。 霍云庭身上的香水味和他本人一样,绅土内敛的木调,很温和。 可两人之间距离骤然拉近,苦艾香气和男人的体温铺天盖地,密密实实地紧拥着她,在这个秋雨初停的夜里传来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嗳味得发烫。 沈语没怎么和异性靠得这么近过,几乎是一噯间,脸就红了个彻底。 光线昏暗,她的视角只瞥得见男人线条利落的侧脸。 全程他都没低头看她一眼,仿佛真的是专程来陪她捉奸的热心长辈。 捉奸,热心长辈,霍云庭 三个绝无可能产生联系的词语突然交汇,沈语在他的影子里缩着肩膀,觉得这一刻魔幻得要命,呆呆地开口:“什么?“ “捉奸,”霍云庭修长的手指朝向远处的人影,语调庸懒低缓,“还是走?“ 沈语终于回过神来。 “算了….…我们走吧。 “ 今晚是家宴,来的人都是霍家主家往来密切的亲友,其中不乏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沈语的人。 此时她要是过去大闹一场,消息传到席上,可以预见的结局是霍骁被打趣几句男孩子爱玩,快订婚了还没收心,徒留她自变成霍家几位舅妈叔嫂茶余饭后的笑料 她不想让自己陷那种窘迫狼狈的境地。 霍家小少爷人帅有钱,出手阔绰,身边来示好的莺莺燕燕不在少数。 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偷偷猜疑,叮着霍骁的朋友圈和微博,找寻对方可能劈腿的蛛丝马迹,最后都只是虚惊一场。 二代圈里本来就乱,既 然答应了两家长辈认真交往试试,沈语只能说服自己调节心情,对这段关系的道德國值也一降再降 她无数次地劝慰自己,歌舞升平只是公子哥圈子的社交生活常态,只要没有实质的肉体接触,她都可以不在乎。 可今晚男朋友与不知那家千金亲密相拥的身影就在眼前,她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觉得刚刚还在发消息关心他身体的自己就是个笑话。 霍云庭已经走出了几步远,她做了几个深呼吸,转身跟上。 老宅的江南仿古园林占地面积很大,来时是锦鲤池上的廊怀桥,返程时霍云庭顾虑到她不愿被人看见,换了条林中的石板小路,回后门。 一路上没什么人,沈语发软的腿深一脚浅一脚,无意识地踩着他的影子。 男人的背影挺拔预长,三件式的黑色手工西装剪裁合衬,衬得腰身紧窄,一双长腿t如梦似幻。 最近校园招聘如火如茶,穿西装的男大生她也看了不少,按理讲早就应该对这东西脱敏了。霍云庭那副不属于校园的成熟男生躯体把衣服一衬,她就有点明白了 网上盛传的那句话一一 一道菜好不好吃,主要看食材句够不句够上乘。 男朋友跟人跑了,她还在这对他的神仙哥哥色令智昏,沈语把这种行为定义为一种可贵的积极品质。 苦中作乐,满满正能量 方方面面都无可挑易剔别的完美哥哥,靠谱的成年男性,霍云庭。 回到宴会厅门口,沈语整理了一下呼吸。 刚想进去,霍云庭回头,微微弯腰直视她的眼晴,“在这我,我去跟他们说一下。、 沈语眼神迷茫,看起来有点蔫儿。 “我是医生,说你不舒服要提前离开,没有人会怀疑。“ 很有道理,无法拒绝。 学生时代就连续五年包揽清大特奖的霍云庭,能把论文发上世界顶刊,自然也能帮她把谎撒的无解可击。 ------------ 4月光将她侵没 沈语在门外静静地等了一会。 社恐人的脑力巅峰,短短几分钟里,她甚至打了好几篇对话腹稿。 有来有往,举一反三,充分预判对方的预判。 为的是一会再开门,如果迎面撞上老爷子或者霍染,甚至遇上霍骁,她都有话可说。 但直到霍云庭出来,两 人沿着锦鲤池边的小路走,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霍云庭步子迈得很慢,手臂上轻轻塔着沈语的外套和双肩包。 “这边。“ 天黑下来,被初秋夜里的冷风一吹,沈语彻切彻切底底回过神来。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走在前面的裴知鹤停了下来,面前是一辆黑色的suv. 除了东头熠熠发亮的双M车标,一切都很低调。 霍云庭很自然地把江乔的东西放在车后座,看到沈语在车门旁边纠结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学校宿舍门禁几点? 沈语:“十点。” 那还来得及。 车座很宽敞,纯黑色皮质内饰,简洁有质感,没有多余的设计。 沈语钻车后座的时候格外小心,细白的小腿绷朋得很紧,只为了不把太多灰尘蹭在脚下的羊绒地垫上。 霍云庭只是举手之劳送她一程,她能少添一点麻烦是一些。 京市中轴线附近道路宽阔,除去半山的别墅区外很少有民房,两侧都是长得差不多的路灯和行道树,看了一会就有些腻了。 沈语陷在座椅里,一开始只是不好意思看前面驾驶座的人,后面傍晚发生的事情一帧帧又涌入脑海,疲惫袭来,情不自禁地有些犯困。 空气循环送来秋夜的风,微凉湿润。 车内是如霍云庭身上一样的苦艾香,很淡,没什么攻击性。 让人很有安全感,很……好睡 。 一路上,霍云庭似乎是看穿了她的紧张和疲惫,没和她搭任何话。 距离京大还剩一个路口,他出声提醒:“快到了 沈语慌忙睁眼。 她刚刚睡着了,还睡得很沉,希望没出丑。 新闻电台在重播京市明天的天气预报,音量很小,混合着车轮胎映过湿润马路的水声。 装作看窗外,她偷偷摸了一下嘴角。 很好。 不幸中的万幸。 没流口水,还能继续在这个星球苟活。 ….…刚刚忘和您讲了, 我从南门下。“ 霍云庭专心看路,并不回头,“知道。“ 她顺着霍云庭的视线看向前面,很快就明白了他这句“知道”是什么意思--外面就是学校南门的教职工小区。 宵禁前最后一波学生返校潮,去老校区打完球的男生拎着外卖盒子,三五成群的往这边走。 沈语下意识地转身。 校门外的霍云庭还没走 两束远光灯亮起,穿过大门生锈的护栏,月光般将她侵没。 霍云庭远远地向地点头 致意,眼里含着一些笑意, 疏离而客气。 沈语有种被抓现行的无措,连忙转身。 她莫名地想起了自己刚 刚转学来京市,去寄宿学校 报到前,曾在霍家短暂停留 两晚。 ------------ 从未肖想过的人 霍家父母工作忙,各自有事离开,霍骁在客厅戴着耳机打游戏,懒得应付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镇丫头。 那时候还在读大学的霍云庭很自然地走过来,接过她掉漆的老旧行李箱拉杆,弯下腰与她局促的视线平齐,温声说欢迎。 光华内敛,神物自嗨。 是沈语没有见过,也从未敢肖想过的人。 沈语的宿舍楼靠近南校区图书馆,路很绕,从大门往宿舍楼慢慢走,路上收到江玉芬的微信。 妈妈:【,最近学习忙不忙?】 沈语:【不忙,一切都好。】 【我看备忘录上写了,今天是霍骁的生日。你们俩最近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沈语没回,江玉芬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隔了一会又发来一条。 【外婆那边雇的老师傅说,之前定下的那匹订婚用的缎子,做完你的旗袍还剩一些,颜色光泽都好看,你问问霍骁边要不要做个领结。 看到这段消息,去年过年江玉芬抱着手机一笔一划给继父家亲戚写拜年消息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沈语抿唇,犹豫了片刻,把刚刚编辑好的话删了。 【好,我问问他。 江玉芬很快回复:霍骁那种性格肯定还是喜欢主动点的姑娘,你也别老是木木的不解风情,多约霍骁出去玩玩。】 【马上就要订婚了,正好是容易出岔子的时候,你好好盯着他,别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别怪妈妈没提醒过你。】 岔子和问题已经出了,谁爱盯谁盯吧。 沈语咽下嘴边的话,叹口气,顿了顿,【好。】 很熟悉的对话走向。 轻描淡写问两句她的情况,然后切入重点,软硬兼施地,催她抓牢霍家小少爷的心。 金龟婿准姑爷才是真实目的,女/儿只是个幌子。 靠在桌边,沈语又想起刚刚宴会上,霍骁听人谈起婚约时皱起的眉。 她似乎应该像往常无数次被忽视时那样,乖乖回复一句“已经到宿舍了,别担心 但一陈混合着疲惫的冲动上头,她顿了顿,删掉重新编辑。 【我看到了,你和那个女生,在露台。】 霍云没立刻回,沈语不再等,抱着电脑上庆继续赶翻译稿子。 键盘敲到床头灯快没电,霍骁终于又发来了一条语音。 【明天我回学校有课,十点半金院一楼,我们谈谈。】 霍云的声音t比之前那条语音清醒了些,语气还是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种出游泥而不染的味道。 沈语后知后觉地自嘲。 不道歉,不解释,被她明示看到劈腿,也不会主动低头求原谅。 语气高高在上,好像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 别跟他闹 她居然和这样的霍骁谈了两年。 【好,到时候见。】 京大金院与主校区隔着一个路口,玻璃立面通透耀眼,因为有钱校友多,连装潢都和马路对面的老教学楼有着天壤之别。 一楼的咖啡厅特意请了名家设计,顶高极高,墨绿色的台阶上做了精妙的苔藓植物景观,拍照很出片,是某红色软件上新晋的打卡胜地。 沈语到的时候,霍骁已经和一个男生坐在窗边沙发。 室内很暖和,那人脱了外套,短神露出张扬的花臂。熟面孔,是经常和霍骁一起玩的林飞。 见她朝这边走过来,他给霍骁使了个眼色,自觉回避,走之前擦着裴云骁耳朵调侃了句。 声音不小,沈语听得分明,“骁哥,你那童养媳来了。 她听得皱眉,霍骁却没有什么反应,见她坐下,随手递过来一份饮品单,“宝贝儿想喝什么,自己点。一会儿中午我和林飞他们有个局,顺便把你送回去。“ 霍骁话说得一派坦然,沈语直接被气笑了。 刚刚路上她还因为忘带蛋糕懊恼,现在对方话一出口,她心寒之余唯有庆幸,幸好没回去取。 和她一起庆生的约定,霍骁怕是忘得连影都没有,现在如果拿出蛋糕,对方惊讶完了也不会有什么愧疚,不痛不痒道几句歉,尴尬的人恐怕只会是她一个 她不准备再兜圈子,开口道,“咋晚我出去找你,在停车场看到你了。“ 所以,”霍骁眉梢微挑,“现在是什么意思,找我兴师问罪? 他今天穿了一身印有大Logo的奢牌飞行员外套,头发仔细地抓过,整个人神采奕奕,看不出一丝宿醉的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不让声音出现波动。 “你之前说,创业刚开始人情往来很忙,顾不上理我,还让我配合在长辈面前装作感情不和,推迟订婚,其实全都是为了掩饰你出轨吧。 似乎是被“出轨”这个不体面的字眼刺痛,他眉头一皱。 “昨天有几个朋友也来家里吃饭,她喝多了,没打招呼就往我身上扑,我后来也明确拒绝了,你别多想。 两人声音不大。 沈语声音平静,“你明明可以推开,不是吗?“ 只是逢场作戏的事,”霍骁有些烦躁,声音压得很低,将来我们就算是结了婚,我也还是会有很多应酬州。这种场合,谁能打包票免得了和异性接触,我还以为你都能理解。 他嘴上在跟江乔说话,眼睛嘌的却是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学生。 “我们的圈子本来就不一样,我一天要见那么多人,随便谁处理不好就容易变成我创业路上的障碍,如果每个都跟你解释,那我要浪费多少时间?” 霍骁不习惯在别人面前低头,自己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话说到一半火气就上来了,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些埋怨。 谁都能戳她两下脊梁骨的出身差距,她本来以为霍骁不在意,可他刚刚的话哈哈是换了种更残忍的方式,把两人之间的一直存在的每一处不对等,最直接地展示在她眼前。 她沉浸在少年时的旧梦里这么久,直到今天才发觉,她所有的付出在霍骁眼里都是可笑的廉价物品,是她一厢情愿的妄想。 她给的霍骁不需要, 他想要的东西她给不了。 所以他出轨的理由是那么的充分和正当,好像做错事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她。 她想不明白,人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快。 霍骁说完,看沈语低头,又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神色,眼中含着几分势在必得,“宝贝儿,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懂事不计较,如果 不是今天你来跟我闹,我们本来可以…… “霍骁,沈语抬起泛红的眼晴,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浑身都因为屈辱而止不住的颤抖 “我们分手。” ------------ 霍云庭是谁,能看得上她? 她站起身。 “之前你送我的礼物,我回去整理一下,这几天寄到你公寓。你记得清点,看有没有遗漏。” “托你家关系进京大的事,无论你相不相信,都和我没关系。以后他在校内如果出了什么事,请你找他解决,不要听信他的一面之词,推到我的身上 她转身,“我们之间,就这样结束吧。“ 霍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他想要上前阻拦,抬头撞上咖啡厅其他人探究的视线,又咬着牙重新坐下。 落地窗外是个大晴天。 沈语穿一身灰色针织长裙,质地柔软贴身,裸露在外的手臂在阳光下白得发亮。 她的背影转眼汇八下课的学生里,到了路口转过弯,很快消失不见。 霍骁不习惯这个视角。 他们两个人确认关系后,一直是他借口忙要先走,沈语目送他离开。 毫无准备地面对这样的角色对换,他突然有一种佳以形容的异样感涌上心头。 “骁哥?”林飞见沈语走了,拿着咖啡杯走到他身边坐下,顺着他视线往窗外看去,“没想到啊,小姑娘脾气还不小,就这么把你给甩了,挺厉害啊。“ 他顿了一下,回头看霍骁面上温色未消,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女孩儿嘛,说分手也不一定是真要分手,可能就是欲擒故纵,耍小性子想让你多哄哄她…. “我为什么要哄她,”霍骁咖啡杯里的冰块被捏的哗啦作响,额头青筋狂跳,神色却异常冷漠。 “她们家那个情况,谁都指望着她嫁豪门,这次放过了我这条捷径,去那能找到更好的男人?“ 林飞若有所思地看他,嘬着吸管,“我说真的,反正你们两家这个娃娃亲也没定人选,你就不怕人沈语转眼找了你哥接盘? 霍骁抬起头,直接被他这句话蠢笑了。 他舌尖顶腮,嗤笑一声:“你也不想想霍云庭是谁,能看得上她?“ 中午饭点宿管阿姨交班。沈语脸长得乖,平时进出楼门都会笑着打招呼,回苏城返校时带了新鲜的枇杷杨梅,也会洗干净了分给阿姨几个尝鲜。 小姑娘来取蛋糕时红着眼,几个阿姨像亲女儿受了委屈,忍不住地劝,“过生日就要开开心心的哦,身体健康就好,别的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语谢过阿姨,硬挤出一个笑,提着蛋糕盒子出楼门。 初秋的正午,阳光照在人身上微微发烫。 沈语的视线落在蛋糕上,情不自禁想起昨天下午,因为怕奶油化了裱花不好看,一遍遍把手在冰水里浸得通红的自己。 楼下不远就是垃圾桶,时不时会出现被主人丢弃的大号泰迪熊和新鲜的大捧玫瑰 蒋佳宜之前还经常和她八卦,不知道又是那位幸运姐妹,脚踢渣男重获新生。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么快就轮到她自己。 沈语沉了口气,被勒出印痕的细白手指勾着蛋糕盒上的缎带,松手,用料扎实的蛋糕落到垃圾桶底。 砰的一声闷响,暂时把霍骁的脸从脑海中轰了出去。 ------------ 神仙姐姐,清纯天菜 临近期中,宿舍里诱惑太多,人人都想来图书馆临时抱佛脚,连带着前台借书的学生也络绎不绝。 沈语从一落座开始,全身心投入做扫码机器人,直到交班才顾得上喘口气。 微信有蒋佳宜一小时前的留言: 【怎么回事,没和霍少 爷出去庆祝? 沈语:【分手了。】 嚯,果然我就知道,金融男没一个好东西,这句话就是至理筒言。” “还记得我说的没,家里院土能坐满一桌,就这背景都不去乖乖学医,是他自己不想吗?必然是从一开始就有自知之明,认识到了自己实在是道德败坏,,没脸被夸白衣天使。 沈语举着手机,人都有点懵,“蒋女土,你就不先问问原因?” 呵,“蒋佳宜夸张地冷哼一声,“姐是搞事业的大女人,人从不在没意义的假设上浪费时间 “我大胆猜测,你被甩了? ” “……也不算是,毕竟还是我提的分手。“ 好,因为被绿了?“ “绿了你之后,又来猛 猛PUa? 沈语沉默了几秒,“倒也不必此精准。” 天选新闻人罢了。“ 蒋佳宜那边外卖塑料袋华啦啦的响,盒子盖啪拍察一声打开。 “信息采集加直觉分析懂吗,电视台实习了这么久,我都在老娘舅节日组当了大半年调解人了,要是这点东西都看不出来,干脆趁早转行,别吃这碗饭了。” “亏我一开始还被迷惑,”蒋佳宜嗦着汤粉,语气诚恳,“说真的,看之前霍骁对你那态度,他哪里配得上你。” “我姐妹,名校出身,学习好,性格体贴,国民初恋脸老少通杀上次帮系里拍个招生宣传视频,发上网随随便便就爆到出圈。“ “沈语,清纯天菜神仙姐姐,特长一切。霍骁,纳绔渣男,只擅长投胎。“ “对比太骖烈,好长时间了,我都不好意思说。” 沈语:“虽然我很受用,但是对我的滤镜可以酌情开小一点。“ 蒋佳宜自诩天才新闻人,深度挖掘能手,再难缠的受访者都能轻松套出话。 手机里传来蒋佳宜小动物似的咀嚼声音,夹着痛骂狗男人的嘀嘀咕咕,听起来比她还气。 她嘴角弯了弯,心里暖洋洋的,郁闷的心情好了许多。 刚刚只顾着生气,两顿饭没吃也没什么感觉。现在气劲儿被好友卸了不少,整个人灵魂体,才感觉到又累又饿。 七点钟了,学校食堂都关了门,只剩西食堂还在供应烤鱼一类的重口味夜宵。 挂完电话,沈语收拾好包,打算去校门口随便找点清淡的食物垫垫肚子。 白天被霍骁的事误了太多时间,该改的论文初稿还没怎么动笔,吃完了这顿饭,晚上不知道又要熬到几点。 事实证明,想法很美好。 一碗小混饨刚吃了没几口,江玉芬急急来电,沈语凳子上的包都被震到了地上。 “你弟弟摔到头了,你赶紧回趟家,陪弟弟去医院吧。 沈语放下勺子,,“怎么回事?” 江玉芬急得声音都有点抖,“今天嘉平吃了晚饭出去玩,和小区里孩子起了点争执,被人家一把推到花坛栏上了,头上划了一道大口子,现在满脸都是血。“ “你也知道嘉平从小就身体弱,哪能经得起……“ “林叔叔呢? 江玉芬欲言又止,“他学校里有个科研会要开,我心想他刚进京大,没背景没靠山的,现在就早退请假不好,还没告诉他。妈妈没在京市看过病,不太懂流程,只能来求你了,你快点回来吧。“ “我现在回家是浪费时间,”沈语轻轻地叹了口气,认命地伸手进包里摸自己证件。 “现在赶紧打急救,救护车排不到的话,赶快打车去附近的京附医挂急诊,我一会到。“ ------------ 小姑娘又迷路了? 把母子两人牢顿在等候区,沈语捏着手里厚厚一叠收费单据,在自助机器前面排队。 晚上八点钟,京附医急诊楼人满为患,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 前面有心急的病患家属推搡着插队,沈语太久没吃东西,被撞了几下差点没站稳。头晕目昡,一小时前刚送急诊时的事浮现心头。 夏天刚结束,周围的建筑工地开始大规模招工赶进度,来看急诊的工伤病人很多。 医院已经多安排了几个大夫过来接应,还是顾不过来 眼看着后送来的重伤病人不断被医生接走,江玉芬急得火烧火燎,隔几分钟就指使沈语去护士站看看情况。后来索性借来轮椅先让林嘉平坐着,两只胳膊虚虚护着/L子的头,生怕被别人撞了。 林嘉平一晚上看多了血淋淋的大场面,人已经吓傻了,好不容易排到自己处理伤口,从清创就开始嚎,到负责缝合的医生下针的时候,泪已经流满了一脖子。 江玉芬看得直吸凉气,认定了是医生年纪轻,不懂技术乱来,当场就指着人家的脸发作起来。 惨的却是沈语,不仅要劝阻发脾气的大人,还得安抚小孩。 来来回回地给办手续拿药也就算了,江玉芬给年轻小大夫一顿输出,甩完脸色,娘俩扬长而去,沈语还要赶紧赔罪打圆场。 身体累,心更累。 好不容易排到收费队伍最前面,沈语打算赶紧付好钱,给这个疲惫的夜晚收尾。 她拿出林嘉平的身份证,准备扫码。 小护士抬一下眼皮,语速很快,“这个窗口只能刷医保卡。“ “请问一下,自费窗口怎么走?“ 后面的家属已经挤上来掏单子,小护士把林嘉平的身份证扔回来,“反正我们这一层都没有自费窗口,你出去找个分诊台问问吧。“ 公立医院每个医护人员都4忙得像陀螺,沈语没得抱怨。 等到终于付完钱,跑去放射科拿林嘉平的ct片子,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半小时。 京附医的急诊楼号称亚洲最大,中间掏空做小花坛和应急处理区域,两侧有长廊连通。 楼内快速通道和电梯遍布,对熟悉地形的医务工作者来说是四通八达,对普通人来说堪比迷宫。 沈语在楼梯上上下下地兜圈子,同一个指示牌看了三次,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挣扎了这么久,实际位移距离为零。 放射科旁边的收费窗口早就关了,走廊昏暗,只有低处的消毒灯发着冷冷的蓝光。 手机地图的室内导航基本没用,也没有合适的人能问路,她很尴尬。 好不容易等来几个住院医生匆匆走过,可沈语不敢拦,万一对方是在抢救病人的路上,她这几秒钟估计要误大事。 她往前又走了几步,认命地掏出手机,刚想给江玉芬留言,就看到拐角处自动售卖机前的男医生。 隔了不远,可光线略昏暗了些。 沈语抱着手里的单据和片子,止步在原地,半是猜半是祈祷--那人好像是霍云庭。 因为他耳边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还有那副似乎适合一切制服的,挺拔漂亮的肩背。 他和身边人在聊天,隔得远,零零碎碎飘过来几个手术上的术语,大概是工作上的话题。 窗外涌风,年轻医生的白大褂被吹开,露出里面深蓝色的刷手服。领口泄出一线骨感分明的锁骨,脖子修长,被走廊的昏暗消毒灯衬得肤冷如月。 人对天才的想象都是抽象的,她从未见过工作状态的霍云庭,这也是她不敢上前去辨认的原因 对方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但和在她面前的霍云庭比起来,气质似乎不太一样。 难以用温和形容,莫名的….…看上去不太好相处。 沈语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了半天,久到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失礼了,才决定放弃。 即便是霍云庭本人,万一对方和同事正好有事,会给他添麻烦。更何况,她既然已经和霍骁说了分手,就和霍家再也没了关系,三番两次被前男友哥哥搭救,谁听了……都会觉得离谱吧。 她下意识地缓缓举起装ct片子的袋子挡脸,犹豫着往后退步。 那位同事却注意到了这边,指着地的方向说了些什么,他转头,正好和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完蛋。 她心庄评平跳,有种犯错小孩般的窘迫。 霍云庭跟对方交代了两句,长腿几步走到她面前,扫一眼她手里试图用来挡脸的袋子,觉得好笑,小姑娘又迷路了?“ ------------ 你愿意和我说,我很高兴! 又迷路了。 她怎么不记得还有哪次在霍云庭面前谜路,难道是中学时候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也记太久了…… 沈语在原地胡思乱想了几秒,毫无头绪。很不好意思地开口,简单解释了一下林嘉平的情况,请好心的霍医生带她去急诊大厅。 旁边透亮的玻璃门映出她的半个身子,头发早就乱了,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唇上毫无血色。总之是一副…….绝对称不上漂亮萎靡样子。 霍云庭的影子和她交叠在一块,许久未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沈语心里比脸上更丧了。 又不是网上聊天,说出来的话不能撤回。沈语心里有点慌,抬眸看他,明明还是那张绅士温和的脸,可她隐约有种直觉,霍云庭现在似乎有些不悦。 “等我一下。“ 沈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在原地乖乖站着等,看到他折返,很快从自动售卖机回来。 那双她刚刚还在偷窥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接过她手里的单据,递来牛奶和一袋紫米夹心面包。 充气鼓鼓的,像个小枕头。 触感微温,仿佛还带着他手心的一点热度。 霍云庭单手插兜,像往常和她说话的时候那样习惯性地弯腰。售卖机窗口的白光打在他清售的侧脸,黑睫低垂,眸光温润。 沈语小声道谢,不敢仰着头看他,又去瞄旁边的玻璃。 霍医生如同白衣天使,居高临下播撒神圣的光辉,而她……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清澈激的愚蠢。 霍云庭:“没吃晚饭?” 沈语秉承着决不能给人再添麻烦的原则,强装开朗,摇头摇得眼前一片漆黑,“吃了,两小时前刚吃过。 现在八点,两小时前就是六点,正常吃晚饭是这个时间没错吧。 逻辑缜密,没毛病。 她眼晴贬得很快,微翘的睫毛小蝴胡蝶似的扇动,心虚就差写在了脸上。 霍云庭也不戳破她拙劣的演技,开口道,刚有台手术,还没顾上吃,陪陪我?“ 他学她飞快地眨着眼晴,语气轻快。 饶是沈语这样迟钝的人,也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霍云庭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他在逗她。 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轻佻,更像是大人对小孩的那种逗。 前男友不是会耐心哄人的性子,沈语也从未被别人偏爱过。 在这一刻,却从霍云庭这里体会到了一种代偿般的玄妙感。 即便明知道对方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一种绅士的无差别善意,她还是觉得很受用。 就是,有点罪恶。 “对不起云庭哥……昨天 那件事,我回去又想了想, 还是跟他分手了。 霍云庭的脚步停了瞬,脸转向她,微微挑眉。 这个表情里有惊讶,但似乎更多的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沈语几乎是一瞬间就后悔了。 一起在停车场捉奸之后,看到她当场懦弱地逃跑,事后却又发表种硬气言论。 霍云庭会怎么看她 会想她不知好歹,还是说虽然表面上对地绅土,实际上也无条件站在亲弟弟一边,觉得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厅前最后一段路,光线昏暗。 霍云庭半张脸隐没在清淡的月色里,立体的眉骨切割出一片深邃的影子,黑眸在阴翳中微敛,如月下深谭般闪烁。 小姑娘的不安明晃晃写在眼晴里,霍云庭轻笑出声。 他微凉的手背在她发顶轻轻蹭了一下,“不必为别人的过错歉。 “你愿意告诉我,我很高兴。 ------------ 选择性洁癖 急诊大厅。 林嘉平头顶包着纱布网,身上盖着从家里刚送过来的摇粒绒毛毯,滚圆的肩膀一抽一抽,脸上还有没干透的泪。 夫妻俩一个站着一个蹲着,攥着儿子的胖手。 江玉芬见不得孩子雅受,火气蹭蹭的往头顶冒,“你们说了没事就是没事吗,孩子撞到头这么大的事,你们随便叫个实习生过来看眼片子就赶人阿!” “有症状好好说,别嚷嚷。“ 护土这种家属见多了,一点都不让。 “您儿子的片子刚刚医生看过,颅内没磕没碰的,就是个皮肉伤,缝合完了就能回家静养了,过几天过来拆线就行。 大厅里人多,江玉芬被当众摆了一道,不占理也非要硬址。 “我们要是现在走了,万一你们刚刚没好好看误诊了,小孩回家之后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找谁说理去?“ 她嗓子尖,穿透力极强,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 林建国在一边沉着脸,这么多人町着觉得不体面,上前扯开江玉芬,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你在这闲也解决不了问题,说什么三长两短的,多嗨气。“ 江玉芬白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 护士转身离开。 林建国晚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大厅门,“我看啊,也别都怪人家医院。” 就是你那个好女儿搞不清流程,还非把嘉平看病这事儿给大包大揽了。要是一开始就上了心,仔细找个靠谱医生先看上,现在早就住进病房了,哪有那么多麻烦事。说多少遍了你还不信,这丫头冷血,她压根儿就没把嘉平当自己弟弟看。“ 女儿是她喊来的,跑前跑后一晚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江玉芬在这事上没有发言权,擦着儿子的眼泪不说话。 夫妻俩在这僵持着,护士长小步匆匆过来。 态度比刚刚的护士温和不少,小声问:“请问是霍主任朋友的家属吗?” 一家三口齐齐愣在原地。 别说是江玉芬,就是林建国闯红灯过来看见儿子病俨俨地哭,积攒了-晚上的怨气,也被这一声客客气气的“霍主任”哽在喉候间。 医院的关系惹不得,林建国问得小心翼翼,“请问是……那位霍主任?“ 护士长试探着开口,“心外的霍云庭医生,您认识吧。“ 夫妻俩对视一眼,神色俱是一怔。 江玉芬的手从轮椅后面拽一下大夫的袖子,连忙笑着应声,“认识,都是家里的亲威。 “霍医生刚刚专门来电话属咐,您和孩子跟我来3号诊室。“ 林建国推着儿子先走,江玉芬跟在一行人身后拎着东西,恍忽间想起了女儿高考刚结束时候的事。 那年六月午后,沈语拖着行李箱来敲门,非年非节的,她是真的吃了一惊。 “今天放假啦?回家怎么不提前和妈妈说一声。” 厨房里炖着玉米排骨汤,香味热腾腾的往外翻滚 林嘉平正和同学在小卧外室里打游戏,门没关,枪声混着小学男生尖鸡似的嗓子。 沈语往家里看一眼。 一家人住在东城的老小区,户型不小的三室一厅。 女儿看起来情绪低落,江玉芬搞不明白缘由,先忙着解释,“你弟弟叫了同学来家里玩,他那房间太乱,妈妈就想着先在你屋里呆一会,等收拾好了再……” 防盗门又开了一些。 江玉芬剩下的话,在仰头看见来人的脸时全部噎在嘴里。 小骁的哥哥?“ 霍云庭闻言微微领首致意,上前半步,很自然地遮住沈语的半边身子。 他看起来像是刚从一场学术论坛回来,西装笔挺,衬衫的温莎领泛着温润的光。 江玉芬做过裁缝,开过服装店,算得上半个行家,从那精致笔直的熨烫线里都闻得到金钱的味道。 霍家大少爷遗传了那位曾被誉为京北明珠的大美人母亲,肤色极白,温雅的金丝边眼镜隐去了容貌里的攻击性,被客厅里的暖光一打,有一种羊脂玉般的不真实质感。 江玉芬见霍家人不多,为数不多吃过的几次饭,霍云庭都坐在霍老爷子的主位旁边。 霍家年轻的下一任掌门人,高高在上,遥遥如天神。 这样的人,怎么会和自己女儿有联系? 他和江玉芬握手,如春风和煦,“叨扰阿姨,今天小语高考最后一门,结束后回学校收拾行李,我顺路送她一程。“ 高考…… 早上看晨间新闻的时候,还在想沈语今年几年级。 她是真的把女儿今年高考给忘了。 江玉芬怔愣了片刻,双手往围裙上搓,“阿….…正好刚刚有点急事在忙,误了时间,高考这么大的事,我和她爸爸都记得,本来也想着要去接。” 霍云庭视线从高处扫过客厅里放着的电视剧,“明白,您估计也是因为急事忙了半天,没赶上接女儿,心里愧疚。 霍云庭左手手背轻轻沈语肩膀,“看您还有客人要招待,估计不太方便。小语还是先跟我回裴家,东西也暂存那边。将来您忙了,随时来取。” 霍云庭左手接过沈语的行李,后退一步,客气地道别。 世家名门的继承人,即便是再温和,也像一轮于昂贵的皎洁明月。 只需在生锈的门槛边一站,就照得她这一家子从房子到人都小里小气,登不得台面 江玉芬心里窘迫,门口进也不是,送也不是。 目送着沈语出了单元门,霍云庭的步子却在一楼慢了下来。 他拿出医用消毒湿巾,如同手术前准备般,仔仔细细地擦式着那只刚和江玉芬握过的漂亮右手。 从手腕到手心,从指缝到指尖,动作准确而优雅。 半分钟后,三张湿巾被装进带着明黄色标志的密封袋,落入楼下的垃圾桶。 霍云庭走出楼门,打开车后备箱,把沈语那只轮子滚满砂土的旧箱子放了进去。 ------------ 外科医生的戏法 京附医神经外科病房,林嘉平的床位来得无比顺利。 靠窗,明亮,干净的浅蓝色新床单刚刚铺好,国愧树浓绿近黑的枝桠绵延至窗台外,伸手可触。 一阵晚风拂来,蓬松的绿云籁籁作响,她无端想起外婆家院子里的桂花。 江玉芬喘着粗气把儿子扶上床,拉开帘子看见沈语在窗边发呆,皱着眉开口道:“人家霍医生帮这么大忙,你发消息道谢了吧。“ 沈语一证,怕耽误人家工作,正准备发。“ 她没说谎。 霍云庭和她说刚下手术,估计不是什么客套的虚话。 一刻钟前人还在旁边,转眼就被心外icu的护士请了回去,留下一同前来的年轻住院医和林建国面面相觑耐着性子回答不知道第多少遍“孩子这么重的伤,用不用长期住院观察”。 霍云庭来这一趟,掐头去尾不算进门前,也就是在林嘉平床头前站了三分钟。 心外科年轻英俊的一把刀,声名在外,出现在哪都好像自带追光灯。 在林嘉平面前的母亲,和她幼时记里太不一样。 从未属于她的关切劈头盖脸打过来,像海水涨潮,以一种平缓而沉黑默的力量把地向外推去。 沈语不想这时候宣布嫁八豪门无望的重磅新闻,借口出去给霍医生发消息,挎着包转身出去,自觉关门。 沈语按了一下输入框, 正纠结要发什么开场白的时候,对面连着发来了两条消息。 PZH:【我是霍云庭。】 PZH:【冉冉说,你有东 西忘了给我?】 小姑娘没骗她。 热情小狗,使命必达。 沈语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尴尬加倍增长。自己胡诌的借口,跪着也要圆上。 可她口头上云庭哥叫得顺嘴,第一次放到书面上,看来看去都觉得有套近乎的嫌疑。 沈语捏着手机,一句称谓来来回回打了删,删了打,最后自暴自弃: 【霍老师好 【谢谢霍老师帮忙协调的床位。】 这下……是不套近乎。 反而有些规矩过头,搞的好像她真是霍云庭带的医学生,明天就要去参加人家科研组会了。 对方回信很快。 一眼看穿她真正想问,但又不敢问的核心: 【没事,神外那边正好有空床位,不算特殊照顾。】 这条弹出,沈语愣了一下。 明明刚还在担心江玉芬一家无理取闹,占用医疗资源给人添麻烦。 现在霍云庭这么说了,她的愧疚有增无减,仿佛看到对方头顶的人情欠债指数滴滴滴闪着光,不断加一加一。 正要再次客气道谢,对话框又跳出消息。 PZH:【忘了给我的东西,是什么? ……她就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 霍云庭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她拙劣的两句绕弯道谢带跑。 她苦思冥想半响,一点好主意都没有,只能视死如归地扯: 【没什么,就是我……】 【我对霍老师的一点谢意。】 救命…… 这是什么拙劣的调情段子吗。 消息一发出,沈语捂脸无声哀鸣,被自己尬到脚耻抠地。 已经不敢想对方看到这两句的反应了,她下意识地摸布包里的水杯,准备掏出来给自己滚烫的脸降温。 手心里沙沙的触感和霍云庭的回复几乎同时到达 非常简短:【收到。】 没头没尾的。 她输入一个问号。 PZH:【忘了给我的东西,现在收到了。】 【今天辛苦了,吃完糖记得好好刷牙。】 她慢吞吞地从包里拿出手。 两颗黄绿透明的柠檬糖,易别透加琥珀,在她汗津津的软自手心里泛着光。 苏城的老牌子,在京市不怎么好买。和在京北附中念书时,经常出现在她课桌洞里的安慰糖果一模一样。 还没来得及细想前男友哥哥是如何得知的这种恋爱细节,似福至心灵,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包上挂的草莓熊,回头望向林嘉平的病房。 刚刚瞥到霍云庭捏小熊,她还因为又被对方发现了自己幼稚的一面,尴尬地垂下头不敢看他。 而现在,虽然还是似懂非懂,心底里也坚定地觉得这个推测一定不可能,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乱(想一一 他过来,难道是仅仅为了用那双无比精准又灵活的外科医生的手,给她变出两颗糖? ------------ 磕到了自己的cp 凌晨四点,霍云庭被霍冉的越洋电话吵醒。 手机一连震了五六次,似乎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霍云耐着性子接通,“冉冉? 电话那头小咕娘声音掩焦虑,一边喝着饮料一边oLo叽咕咕,“大哥,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哥,我天塌了。 “前几天我就感觉小语姐那边不对劲,刚去找二哥刺探,这人还阴阳了半天说我是小语姐指派来的特务,还没等我问明白就把我电话挂了。怎么回事啊这俩人, 婚还订不订啊?再搞不清楚,我这几天都没法睡. “别担心,”霍云庭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温水,面无波澜,“已经分了。 霍冉那头安静了好几秒,听筒里只剩下度假酒店游泳池轻缓的水声,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阿? 霍云庭:“所以能早睡觉了吗? 霍冉很无语。 她漂亮可爱的二嫂要插翅膀飞了。 当事人无动于衷,在场旁观者霍云庭又不为所动 “为什么啊哥,我就不明白了,小语姐又好看人又温柔,比起二哥身边那些只知道整容买包的小网红,那里不是降维打击,他该有多瞎才弃明投暗啊? “大哥,全世界最好的大哥,你肯定知道内幕,他为什么提分手啊?“ 霍云庭淡声:“他劈腿,被分手了。“ 霍冉讪讪:“哦……那的确是,挺过分的。“ 她语塞了一会,哗啦哗啦地吸最后一点菠萝汁。 ……要不大哥你发挥你的高智商,帮忙想想办法, 我觉得二哥现在就是猪油蒙心,还有重新做人的可能你总不能对这只迷途的小羊羔见死不救吧?“ “不救。“ 霍云庭看一眼表,熟练地推算瑞士时间,“很晚了,快回去睡觉,我先挂了。“ 霍冉叹一口气,,“别管我了,咱们老霍家即将痛失神仙姐姐,我先哭一会我从此黯淡的青春-- 她最后一个字的话音风刚落,霍云庭就挂了电话。 都是挂电话,可霍云庭终究和她的人渣二哥不一样,即便是在太阳还没出的京市凌晨四点,她那个礼仪周正的完美大哥也会发来消息,回应刚刚过于仓促的通话结尾: AAA提款机母单solo霍教授:“哭早了。 霍冉:什么啊。 怎么就哭早了,多打两个字会坐牢吗! 因为某些玄学的原因,沈语对霍云庭的崇拜又多了一层滤镜。 那两颗柠檬糖像是在地身上施了魔法,不仅给了她地面对继父一家的底气,甚至还直接把林嘉平从医院赶了回去 察觉到女儿的不走心,江玉芬也觉得无趣,很快就没了继续输出的欲望。 很快到了饭点,同病房的陪庆家属纷纷外出买饭,一个没见过小护士推开门,轻轻敲了敲。 小护士自己进了病房,门口三个同样戴护士帽的年轻小咕娘像一串兴奋的小尾巴,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不经意和护士们对视的 沈语:……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小护士眼神晶晶亮,脸色也有点发红,“不好意思啊,饭是心外的霍医生送来我们护士站的,让我们送6号病房的沈语沈小姐。都怪我嘴笨,刚刚没说清楚。“ 名字出来的一瞬间,沈语心里各噔一下。 她没猜错,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电梯旁边的茶水间虚掩着,沈语经过时,里面叽叽喳喳的八卦声里冷不丁蹦出一个霍云庭的名字。 明知道偷听人家下巴颏不好,她还是下意识停下了继续前行的脚步。 她穿的是运动鞋,脚步声很轻,里面的人显然也是没注意到外面有人,谈话如火如茶。 这还能有假?不是病人,霍医生又这么仔细地照顾,你们什么时候听心外的人说过?“ 做翻译的人听力都敏锐,沈语一听声音就认得出,这就是刚刚来了两趟送餐的小护士。 年长一些的女声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院长给霍医生个绍那么多次相亲,每次都是碰一鼻子灰。“ “上回那个你们都听说了吧,肝胆外科姜主任的侄女,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芭蕾舞团首席。“ “还有上上次那个,院长自己的亲侄女,刚刚留美回来的女博士,说是来年就要聘清大副教授了! “我还在想,条件这么好的大美女连看一眼都不看,他再神仙也没必要清高成这样吧。“ 旁边小护士咯咯地笑,懂了吧护土长,类型不对,条件再好也是抓害。“ 霍云庭还需要相亲? 而且好像还出现了一个,听起来非常中意的人选 沈语在门听得津津有味,沉睡已久的八卦魂觉醒,只恨现在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能把这场劲爆茶话会直播给霍冉。 护士长叹息一声,你们今天都看见那丫头了吧,我是真的好奇,什么样的天仙能让霍医生那种高今之花另眼相看。“ 小护士们喝着茶七嘴八舌,形容词一个一个往外冒。 “年纪很小,估计是大学生。“ 嗯嗯。 霍云庭喜欢比他小很多的 说实话……有点冲击。 “皮肤很白,眼晴圆圆的,像个小桃子。“ 甜妹啊,那的确比较好懂,她是女生也喜欢。 “讲话有南方口音,软绵绵的。“ 没想到,还有可能是老乡? 说到后面,等丸子头和白色针织外套这样的细节开始出来的时候,沈语终于感到不对劲了。 小护士偏偏还要给她致命击,“你们都没听到霍主任那个语气,、给沈语,沈小姐',呜呜呜,我代入了一下简直心动到冒烟!” 嗯? 沈语摇摇欲坠的大脑舜间宕机. 所以她提着外卖盒站这里这么好半天,嗑的是,霍云庭和她自己的cp? ------------ 月亮与晚风 工作日,距离晚高峰还有几个小时,地铁上人不多。 沈语一路睡到大学城,直到把外卖热好,坐在黄鱼羹氤氲鲜美的热气里,人还没从医院里o听的流言里缓过劲儿来。 医院里八卦的传播速度她早有耳闻,今天神外的护土们互通一下有无,想必不用等到明天,霍云庭有个大学生女朋友的爆炸新闻就能传遍全院。 当时那个场景,她很难闯入茶间证明霍医生的清白。 对于这样的无解困局,她除了愧孩,还是愧疚。 今天以前,她对自己和霍云庭关系的定义接近于拜佛:她是草丛里窜出来的流浪猫,走了大运遇上心软的神,从天而降半根火腿肠填肚子。 但是在今天,她收到了有史以来最贵的火腿肠,没当面拜两下不说,还满身尘土地被塞进神的坏里,在对方一尘不染的胸前按下了一个脏脏的不爪印。 做好人做成霍云庭那样,还要和自己这样的平平无奇女大学生传绯闻,她真的……把对方害惨了。 中午发给霍云庭的道谢 微信,现在对方还没回。 蒋佳宜进门换鞋,被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吓到,“咋了,过两天有考? 说完自己先摇头,“嗐,把你当我了,人形答案小沈老师从没有这种世俗的烦恼。“ 沈语手里捏着漆光如镜的筷子,无声叹息,“欠人情了。“ 她顿一顿,在沈语殷切期待的眼神里继续开口,“就帮了你这一次,还是好几次,程度如何,影响多大。 沈语心里做了一连串加法,神色更加黯淡,巨大,还不上了。“ 舍友蔫答答的脸上转了一个来回,斟酌着用词,“又是上次送你回来那个,前男友家的……长腿叔叔?“ 未来的王牌记者出手,奇准无比。 已经不是第一次领够蒋佳宜的恐怖直觉,沈语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无视那个有些嗳味的代称,“这都能看出来?” 蒋佳宜撇嘴,“这可是松荣记,我爸公司这几年开股东会,订了三次都没订上位置,也从没听说过有外卖,怎么想都不可能给那个年轻人开特权。“ “排除了学校里那些追你的富二代,那估计就是某个有钱有势的老头子了。 沈语听完表情复杂,忍不住道,“也……也不是那么老。 二十九岁……还好吧。 联想一下霍云庭闪瞎人眼的履历,已经是年轻到天理不容了。 “我明白,”蒋佳宜很是善解人意地一点头,“他们那种人,帮你根本就不为了什么回报。“ “要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还以为对方八成是想泡你。但既然是这种辈分,你总不能为了报答就给人家养老吧? 这话实在惊悚。 沈语一口燕窝在喉间猛然呛住,咳得眼眶都红了。 蒋佳宜过来给她拍背,“我的错我的错,不该把你和那位叔叔联想到一块儿去。“ 椅子又转一圈,一个快递包裹落在她桌上。 “一楼架子上看到的你的快递,顺手帮你拿了。“ 霍云庭的事多想无益,沈语红着兔子眼晴拆快递,强行转移注意力。 意外的,是本装帧精美儿童绘本。 硬装封面上一轮黄澄澄的月亮,毛茸茸的布艺材质,摸起来很舒服。 我的天!“ 封面刚露出来没几秒,蒋佳宜先她一步,晃着她的手欢呼,“出版了语宝!你笔译比赛得奖的那本书!“ 沈语慢半拍地拿近了看。 果然,紧贴着作者名的地方印着一行略小的铅字-一“译者沈语”。 国内儿童文学翻译领域最权威的大赛,这本绘本是上一届赛事的参赛篇目。 半年前她被周老师推荐参赛,以唯一一个在校生的身份爆冷获了新人奖。 但像她这样没名气的新人译者,稿酬少得可怜不说,出版途中也多有项日终止的风险。她收下转账后并未抱希望,没想到今天真的收到了样书。 刚被呛红的眼晴又开始泛酸。 沈语和蒋佳宜抱在一起,森林小动物似的跳了好几圈,拿起手机给周老师发消息。 【周老师,我之前翻译的绘本出版了!】 仿佛早已经料到她会来,周老师的语音很快发来 这家出版社编辑是我老朋友,前几天也给我寄了。都在夸你,说年轻人有灵气。” 小沈老师自信一些! 我要是二十岁出头就有自己译著,尾巴老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沈语连连道谢。 手里的书像风刚出炉的面包,新鲜滚烫,散发甜滋滋的香气。 她打开台灯暖光,拍了几张照, 很少见地发了一条朋友圈 【月亮出来了[月亮][星 星[星星] 她翻个身。 在点开微信小红点的一瞬间,眸心微缩。 除了小老太太的点赞和蒋佳宜满屏感叹号的祝贺,她的树洞评论区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PZH:恭喜小月亮。】 就像忘记给霍云庭加备注一样,她也理所应当忘记了给对方分组。 蒋佳宜嘴里揶揄的“长腿叔叔“再次浮现在脑海。 说不清是种什么心情,沈语本能地抬起手臂,遮住自己微微发烫的脸。 ------------ 霍家的少爷,不止一个 清晨的住院部很安静,除了送药小推车的轻响,只剩树深处鸟雀啁秋。 明明之前定好了时间,可江玉芬的电话天没亮就把她震醒。一家子早早空降霍云庭办公室门口堵人,等林嘉平的特别复诊全部结束,也不过才七点刚过。 之前缝合的伤口长得很好,本来就是皮肉伤,所喂的剧烈运动也对恢复没什么太大影响。 林嘉平拆完线,两口子神色依然紧张兮兮。 季安把林嘉平的病历装回塑料袋,和远远立于门外的霍云庭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他和霍云庭同年回国入院工作,虽然没像那个变态一样火箭速度提拔,阅人无数,但在京附医这种国内首屈一指的神经外科,像眼前 这种没事找事的病人家属他也见了不少。 原本不想再浪费口舌,可门口那人若有若无的寡淡视线飘过来,季牢又被迫挤出营业微笑,属咐了两句废话。 江玉芬掏出随身带的小本一一记下,这才想起来恩人还在外面,连连给丈夫使眼色。 林建国攥着手里的挎包出去,小心打量了好半天霍云庭的神态,拿手臂挡着塞来一个鼓鼓的红包。 他上前攥住对方雪亮的制服袖子,“霍主任,辛苦您一大早陪我们专程跑一趟,这是我和孩子妈妈的一点心意。“ 红包没封口,开口处露出一片新钞特有的鲜粉色,比中年人眼角的皱纹更谄媚。 医院里送红包是心照不宣的惯例。 他很自信,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恩惠上,即便是再清高的名医也难说有多干净,更遑论像霍云庭这样初入医坛的新手。 可对方神色未动,就像没看见他一样,抽回了那只冷自如玉的手。 人走后,林建国才回过神,和妻子讪讪对望。 霍云庭最后似乎又跟继父说了些什么,但沈语未听清,也没看懂继父抛过来的诧异视线。 霍云庭所在科室的例行晨间查房被打断,又经伤了刚刚那样的无声闹剧,地只是单纯地被巨大的愧孩感淹没。 随后沈语借口回校,溜去医院后门外的小吃街买了几样早点,又一路小跑折返心外病房。 她不知道霍云庭还会在这里呆多久,更不清楚他接下来的行程,只是抱着赌运气的心,给大概率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的霍医生当面说声抱歉。 约莫半小时后,她循着有节律的脚步声,看到了被人群簇拥的霍云庭。 任何一个人,哪怕只见过霍云庭一面,也会认同他很容易找到。 外科医生某种意义上也是体力活,尤其是心外科这大手术密集的科室。 一行人目送老师径直走向天台上的年轻女人,一联想从神外护土站那边传出来的神秘小女友情报,八卦雷达哔哔作响。 彼此之间交换了半天纠结的眼神,最终对霍神的敬畏战胜了好奇心。 霍云庭看出她来意,不戳穿,余光扫过那个露了一半屁股的塑料袋,“你吃了没?“ 沈语诚实回答, …..还没。 “三明治是你自己做的? 被抓个现行。 少女的耳垂红得像熟透的石榴籽,霍云庭不再看她,“其实我有职业病,肠胃不好,消化不了太油腻的东西。“ 沈语收回被小笼包烘得发红的手指,“那还是……“ “吃点清淡的可以,”霍云庭嘴角微勾,“三明治给我?“ 沈语抬头,剔透的瞳孔微微收缩,里面是没掩饰好的愕然。 这种非日常的气氛奇异地舒缓了沈语的紧张,她着说出自己的来意。 “今天打断了霍老师工作,我继父还……给你塞红包,真的很抱歉。 “沈语,“霍云庭叫她名字,“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里茫然。 霍云说:“不必为别人的错误道歉,这次也是一样。“ 沈语顿了一下,闷闷点头。循着对方的话头,她终于想起同等重要的另一件事。 她重新攒好足够多的勇气,开口道,“我弟出院前,霍老师送来的外卖被神外的护士们看见了,好像还……传了一些不好的话。“ 比如,说霍云庭喜欢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 还,传她是霍云庭的地下小女友。 霍云侧过头来,她本来就说不出口的解释,在对方温文的视线中更难以启齿。 她快速补上,“这次真的是我的错,如果给您带来很多困扰的话,我可以去当面澄清。 霍云庭的眼神落在她脸上,“没有困扰。“ 沈语没听明白。 但霍云庭不再留思考的时间给她 他话题一转,似是无意地随口问:“早上听你母亲打电话,他们还不知道你分手的事?” 沈语“嗯”了一声。 林嘉平拆线短短几分钟,江玉芬拍了好几个晒娃视频发朋友圈,转眼间引来关心电话无数。 好几个许久不联系的舅舅殷勤来电,表面是慰问小孩子的伤口,实际上却是因为听说沈语和霍家少爷马上要订婚,寒宣里十句有九句不离婚礼。 江玉芬听筒声音开得很大,谈笑的声波如细密芒刺,扎满沈语单薄的脊背。 她只好在心里捂住自己的耳朵,徒劳地祈祷霍云庭不要听见 不要听见她面上要强,背地里懦弱。 不要听见她不敢说真话,不敢拒绝。纵容一家子继续做攀附豪门的美梦,在不知情的亲戚面前耀武扬威。 可他刚刚说,他听得清清楚楚。 沈语难堪地低下头。 霍云庭并没有任何指责之意,她拼命地想一个回应 对方的声音如晨风吹来:“不说也不是不行。“ 霍云庭语气寻常,像在超市里挑选苹果,这只有瘢痕的放下,拿起更光亮鲜红的那个 他说:“霍家的少爷,不止一个 ------------ 要不要考虑和我结婚 这句话的信息量过大。 沈语猛然抬头,显得有些呆呆愣的,“什么? 霍云庭撑起身,长身玉立,站定在沈语长椅正前方的铁艺栏杆前。 他低头看向她,眸光以静谧深湖,“只是换一个人选,可以继续履行原来的娃娃亲,也不需要再向任何人解释。 这句话很长,而沈语只听得懂最后半句。 任何人的范围有多大,她心知肚明。 从她来京市起就期待着这场婚约的母亲,今天打来或没打来电话的所有远亲近邻新旧街坊,时常对她明褒暗讽的继父一家。 以及,远在苏城好久未见的外婆。 沈语在发呆,别透的茶褐色曈孔收放,像一只穿梭在黑夜强光里的猫。 霍云庭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少女的脸上,将话说得更直白:“如果小语愿意做霍太太,也可以选我。“ 沈语堂目结舌,已经放大到极致的杏眼睁得更圆。 选择霍云庭,要怎么选? 是英语测试机考选择题,点击一下进入下一题的那种选,还是….…结婚的那种选? “砰”一声,攥在手心的豆浆杯滚了下来,落到地上。 她抓住长椅的扶手,用力捏紧。扶手上凸起的雅花戳到手心,没感觉到疼。 她迫切地需要接触一些真实存在的物体,好让自己相信眼前正发生的一切。 毕业前夕被青梅竹马的 未婚夫劈腿,对外前途渺茫,对内唯唯诺诺,结果仅仅付出一个三明治的代价,就让前男友的哥哥,承载着整个霍家未来希望的完美长子对她提出了……结婚邀约? 如果这都是真的,那她真的可以去给蒋佳宜的实习栏目组投稿: 三句话,让钻石王老五拜倒在我裙下。 霍云庭蹲下身,不疾不徐地收拾好她脚边的一地狼籍。 他保持着仰视她的姿态,再度开口:“霍家那边,你只需要配合说一句,之前都是误会,从小和我……·两情相悦。” 她和霍云庭,两情相悦。 世界被抽成真空,只剩下年上者磁性的话音在耳边打转。 霍云庭当然可以成为她的结婚对象,合理合法,无可指摘。 少女长长的睫毛低垂,抖得很快,似乎在想如何拒绝,或者找一个不那么蹩脚的理由逃离。 霍云庭双眸漆黑,直直看着她不知所措的眼晴。 明明是示弱般的低位,却透出一股从未被她察觉过的强势,“剩下的事情,我来摆平。” 沈语并不怀疑这句话的分量。 几年里她看得清楚,霍云庭在家族的话语权甚至压过父辈。 他悠淡说出口的这句“摆平”,不是校园恋爱里小男生的中二誓言,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成熟男人的许诺,会在将来某个滴水不漏的时机,被轻轻松松落到实处。 她好像正站在一条大雾中的岔路口,一边是荆棘丛生的原始森林,一边是笔直通往光明的捷径。 霍云庭站在捷径入口向她温雅伸手,只要地握住,就能轻松地度过眼下所有的困窘。 沈语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为什么?“ 对方听不懂,她快速咽了一下口水,追问,“为什么…-愿意帮我?“” 在医院茶水间听过的碎碎念重新在耳边响起。 霍云庭这样一块耀眼到不可能在市场上流通的宝石,简直抢手到今人心惊。 这样的人,即便是想今天就结婚,也多的是比她更好的选择。 和她结婚,是图她一无所有,还是图她麻烦? 霍云庭抬头看她,语气依然温和,“我们很合适。“ “你需要履约,而我需要稳住家人。“ 明年我就三十岁了, 他唇边露出一个解嘲的轻笑,“到了这个年龄还不结婚的外科医生,风评会变得….…有点奇怪。” 她懵懵地点头,“这倒是。“ 连她这个无关人士都听过的都市传言-一-未婚男医生人均海王,鱼池里全是护士和漂亮药代。 “我的工作很忙, 沈语的反应似乎取悦了他,霍云庭挺拔的上半身微微前倾,继续开口道:所以,我没有太多时间去从零开始了解一个人,也没有耐心帮对方融入我的家族,我需要效率。“ 他离少女局促的双膝更近,神色平静,“而你是老爷子早就认定的人。“ 意思很明显了,论效率……无人能及她 她的脸上从来都藏不住心事。 霍云庭在原地看了她几秒,站起身。 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一些。 静谧许久的天台忽然传来男人低沉柔和的声音,几近诱哄:“他那样对你,你有没有想过要复仇?“ 霍云庭望向沈语怔愣的双眸,像是一个过分慷既的路人,哗啦一声给流浪猫打开一个崭新的罐头,“和我结婚,你可以将你所有的痛苦,连本带利地还给他。 倏地,胸袋里的手机响起,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情。 霍云庭接起,低声交代过几句 路过她时,他在告别前对她耳语:“你难道不想看看,他知道我们在一起之后的反应吗?“ 沈语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走廊转角。 承认自己的劣根性,和承认自己的软弱同样艰难。 可耳后滚烫的脉搏如擂鼓,她无法欺骗自己。她心动了。 天台谈话后,沈语再没有主动霍云庭联系过。 无论给出何种回应,似乎都显得不妥。遇到难以抉择的难题时,她习惯性地想要逃避,这次也一样。 ------------ 小未婚妻 窗外雨声浙沥。 沈语忽然想起了梦里的那场雨,那柄似乎可以庇护她所有狼狈的黑伞。 以及那天在心外住院部天台上,霍云庭用悠淡的语气向她发出的邀请。 心跳声渐渐盖过雨声,震得耳朵的鼓膜发痛。 像是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她放任过量的肾上腺激素操控自己的手指,按下了那个靛蓝色块的语音通话键。对方隔了一会才接起。 沈语声音颤抖,,“霍老师。 “ 霍云庭嗯了一声,呼吸声平缓,耐心等她开口。 沈语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和我结婚吧。” 如果您当时说的还算数的话,“请和我结婚吧。“ 怕对方没听清,她又用更坚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努力堆积起一丝深思熟虑后的沉稳,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上头。 听筒对面牢静了几秒,她似乎还听到了一阵略显急促的刹车声。 霍云庭温润的嗓音终于响起:“好。“ 状似无意的,他又问:“你在苏城?” 沈语很快就明白了对方最后问句的含义。 十一小长假,法定假日五天,像她这样的大四学生可以放足十天不止。 但在某些特殊行业里,这五天和平时的工作日并无区别。 白衣天使首当其冲。 特别是像霍云庭这种级别的主刀医生,请一天假,某些危急重症的大手术就要停摆一天。 霍医生日理万机,答应了她提出来的结婚没错,可t如果想要在冬天到来之前顺利换人瞒天过海,只能在一天半之内速战速决。 次日清晨七点,霍云庭的消息和闹钟一同将她唤醒。 【起床了没?】沈语迷迷粘糊糊揉眼晴, 在把这四个字读了十遍之后猛然坐起。 她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沈语:【……霍老师已经到苏城了?】 霍云庭:【嗯,准备先去吃些东西,一会去看外婆。 沈语曈孔地震。 苏城今年的旅游行情格 外紧俏,小长假期间的高铁票在发售当天几乎就是秒空。 飞机倒是可能会有余票,但时间上多少会有些局限。 抱着捡漏的心理,沈语平日里每隔几天就会点开一次购票应用,扫一眼京市到苏城的航班。 正因如此,地心里才十分清楚,如果霍云庭这个点人在苏城,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早在咋天晚上就已经飞过来了。 沈语:【霍老师搭昨晚的航班过来,一定很辛苦吧。 霍云庭回:【不会。】 【太晚了,没抢到机票。】 沈语:【啊?】 霍云庭:【说有点急事,搭了一下家里的飞机。】 沈语:….…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 她平日里打出租车都要再三比对各平台优惠,而对方塔专机就像乘公交车一样简单。 只看到白衣天使霍教授平日里兢兢业业上班,忘了人家随时都能隐浪继承大地产集团了。 有钱人的世界过于深邃,沈语在门口参观一眼就躬身退出,她把外婆家的详细地址发过去,【我去跟外婆说一下。】 霍云庭:【好。】 【我大概九点钟左右到。】 七点一刻,外婆在公园跳完交谊舞回家。 沈语换了身自裙子出来迎,慢吞吞开口:“外婆,一会家里有人来做客。“ 外婆进门换拖鞋,小羊皮高跟用软布擦去灰尘,整整齐齐摆好:“哦,你朋友?“ 沈语心跳平平,“我….男朋友。 外孙女脸上藏不住事,光看眼晴眨动的频率就知道,刚刚保准是一句话藏了半句。 外婆踏进厨房拿碗,回头好笑地打量她一眼,“小霍来就来呗,都是一家人,这么紧张干什么。” 小霍 真是个好称呼,连改都不需要改 沈语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您还记得我昨咋天说,订婚的事有变化,绝对能让您哇一下吗? “哇什么哇,”外婆把市场买来的早点在餐桌上排开,很不屑地往后摆手, “别小焦了你外婆,就算是小霍整容了,哪怕是小霍直接换了人,今天也吓不着我。“ 小老太太语出惊人。 沈语倒豆花的手顿了一顿,滚热的汤汁差点洒到腿。 心中默念,但愿外婆能说到做到。 终于熬了快一个小时,霍云庭准时发来消息:【我到了。】 沈语腾得一下站起来,外婆不用她说,放下手里的毛线团去开门。 门外没人。 沈语小跑几步绕出单元门,看见弄堂口人头攒动,人潮中心是一辆她没见过的本地牌照黑色迈巴赫,驾驶座的车门一关,霍云庭两手提满礼盒向她走过来。 老社区很少见这种级别的豪车,几个中年女人在车头不远处毫不辟违地拍照,吵吵嚷嚷。 霍云庭抬眼的瞬间,一行人彻切底禁声。不只是因为心虚,更多的是惊艳。 男人长腿几步移动到她面前,看上去心情不错,“这边可以停车?“ 沈语:“应该可以,如果被贴罚单的话,我……我给霍老师报销。 霍云庭轻笑。 霍云庭注意到她的目光,随口问道:“我今天很奇怪? “没有没有,”沈语脸热地摇头,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形容词,“很……年轻。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男人无论是二十或者四十,被夸年轻也许都会笑一笑。 可对方正巧是夹在正中间的三十岁,年轻这个词一出,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暗戳戳说对方老。 霍云庭微微挑眉,“谢谢夸奖。“ 巷口狭窄局促,沈语在前面带路,两人很快回到了外婆家的楼门前。 霍云庭脚步放缓,一直看向身前少女的狭长黑眸弯了一弯,接上刚刚的话头:“和未婚妻做同龄人的感觉,还不错。” 未婚妻。 什么未婚妻? 霍云庭平时就是这样跟人说话的吗? ------------ 太太年纪小,怕别人说闲话 温润声音入耳。 沈语颊边火烫,整个人陷入比刚刚偷看时更呆滞的状态。 她急忙忙地转身,视线从气定神闲的霍云庭,转移到楼道门口张望的小老太太。 暗中观察了好几个来回,恍然大悟般,向霍云庭抛去一个敬佩的眼神。 不是霍教授。 外婆什么时候来的,她完全没注意到,差点从一开始就露了馅。 从现在开始,不能再大意了。 沈语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靠近霍云庭两步。 还没等她犹豫完要不要挽他的胳膊,对方已经躬身过来,以一种在外人看来一定浓情蜜意的咨势对她耳语:“别紧张,配合我就 好。 最后一点用来串口供的宝贵时间,霍云庭就跟她说这? 怎么配合? 配合什么! 沈语焦虑地心中呐喊,连剧本都没有,逼她即兴发挥吗! 事实证明。 美色是可以跨越年龄的通杀技能。 这一点在弄堂门口应验了一次,在外婆身上又应验了一次。 霍云庭走到楼门口的台阶前,笑容如四月春风和煦,温柔吹向倚在门边的小老太太,“这么多年才第一次来拜访您,叨扰外婆休息了。 “小霍啊,刚刚你说一次来外婆这里,我怎么记得去年……“ 沈语心虚地垂下眼晴, 4恨不得连呼吸都调成静音模式。 男色烟雾弹生效时长有限。 去年来的人和今年完全对不上号,外婆终于反应过来了。 霍家重礼节,自沈语父亲去世后,每年十一都会派人送来大闸蟹和礼品看望。 眼前的青年人眉眼间与上次的人有几分相似,,可气质更加沉静,对她的态度也好,明显就不是一个人。 可刚刚叫他小霍也答应了,霍家除了那个小少爷,还有别的人给地外孙女挑? 霍云庭简单自我个绍两句,对满脸坏疑的外婆道:“上次您见的是我弟弟,家里老人觉得年龄相仿最要紧,硬把我弟和小语凑一块处了两年。“ 我平时工作比较忙,小语脸皮又薄,和我交往之后,也是怕惹老爷子不开心,一直将错就错地和霍骁演戏,到现在才说开。“ 外婆惊讶地哦一声,瞥一眼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沈语,“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霍骁和小语同龄我知道,你比我们小语大几岁?“ 霍云庭很坦荡,“七岁,我过了年正好三十。” 外婆很是夸张地捋胸口,“还以为是多少,七岁怎么了,新闻上那个什么国家总统,老婆比大二十四岁,我看人家日子也过得好好的。 小老太太拉过身边外孙女的手,语气嗔怪,“你不想想外婆是谁,能因为这点事就怪罪你?“ 沈语动作僵硬,脸上硬挤出一个甜笑,我的错。 好……恐怖的一张嘴。 换人的事情说开了,外婆又抛出另一个问题。 小霍你这么优秀,之前也有不少人介绍女朋友吧?“ 不是自家外孙女不好,而是眼前人实在是完美得不像话。 霍云刚刚自报家门时姿态放得很低,只提了短短两句,并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 “既然认定了小语,别人再多也没认真考虑过,“ 霍云双手接过外婆倒的茶,面上仍是温雅的笑,“之前不是没想过公开,但小语年纪太小,怕别人说闲话。“ 他停留在沈语身上的视线浅淡,明明绅土克制,但因为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桃花眼,又隐约透出几分珍重的深情。 沈语当即在内心大呼受不了。 都是演戏,凭什么有的人天赋能高成这样? 身家雄厚的名门继承人对她忠贞不渝,为防止舆论伤到她,不惜同意卑微地下恋,一直当亲弟弟的影子,痴情守候直到她毕业。 人设完美到这个地步,要是她敢不和眼前人结婚,外婆要第一个冲上来拼死抗议。 也是,还是小霍考虑得周到。 霍云庭笑,“都是我应该做 沈语越过外婆的肩膀,偷偷向外面喵,还没等收回视线,就和男人的狭长双眸直直撞上。 霍云庭演戏堪称敬业模范,自从今早进了小区门口开始,不管外婆看不看得见,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始终温柔似水,含着几分无论谁看了都觉得多热的深情。 对方辛辛苦苦编的恋爱史重新浮现在心头。 沈语下决心,不惜切代价,也要做一个不辜负队友付出的理想合伙人。 她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开腔,“不是,是他暗恋我,从一开始就……暗恋我。 ------------ 她耳后的痣 吃过饭。 有了反击周奶奶的痛快做铺垫,外婆只是怔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沈语下午就要去领证的安排。 反正毕业近在眼前,孩子自己决定了好几年的事,早几个月晚几个月领证都没差。 遇到霍云庭这种条件好到梦幻的准外孙女婿,她私心也希望赶紧定下来,婚礼什么的有空都可以再补。 只是可惜了那套年初定制的礼服,本想着没了订婚仪式,穿着拍拍结婚证也不错,可电话那头老师傅坚决不让步,说紧赶慢赶也要假期快结束时才完工。 外婆没了办法,只能一脸惋惜地看着沈语穿着早上那条白裙子出门,临走前还很是煽情地跟她抱了抱。 沈语提着证件袋,本想像之前那样坐车后座,就看见裴知鹤绕过车头,垃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沈语站定在原地,“我还是……” “我希望自己在开车的时候,太太坐在我的副驾驶,”霍云庭微微躬身,绅土浅笑,“先提前适应一下?” 霍云庭语气悠淡,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平静,仿佛只是在和她商讨一个表演细节,好让两人回京市后也在旁人的审视下无解可击。 沈语一下子就没了拒绝的理由 她上车坐好,乖乖系好安全带,放下遮光板 临上车时,旁边几个阿姨话音里飘过一句发音准确的“沈家姑爷”,霍云庭垂眸喑笑,越过车顶向她们招了招手。 来参观沈家又帅又有钱外孙女婿的吃瓜群众络绎不绝,她随便代入了一下方,就觉得无比心累,那他本人呢? 沈语侧过脸去看霍云庭。 听到她刚刚的话,霍云庭勾起唇笑了笑,“大家……的确是很热情。” 沈语面上发窘,霍老师要是不习惯的话,我去和外婆讲。” 霍云庭顿了下,冷白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扣,不答反问,“和我一起被围观,感觉不舒服?“ “当然不会,”沈语赶紧摇头,“我何……和霍老师一起被看热闹,怎么看都是我在占您便宜吧。“ 她何德何能,能和这种天之骄子一起被当做新婚夫妇围观。 好险,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霍云庭笑了一声。 低低的气声,像是轻柔的天鹅绒,在她耳蜗打了一下。 沈语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没有什么不习惯的,“霍云庭开口,“毕竟我们之后常住在京市,回来的机会也少,大家今天说两句,过段时间也就忘了。“ 沈语懵懵点头,“也是。“ 她听懂了这句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能不能持续到过年还说不准,今天这样的麻烦估计也就是一次性的事,无足挂齿。 霍云庭开车如往常一样平稳,漂亮的手指松松塔在方向盘,白衬衣挽起,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转弯时腕心微微凹陷,显露出一种温文绅士的欲。 身边少女看上去还很拘谨,霍云庭单手点开车载音乐,“想听什么,自己来选。“ 沈语看了屏幕几秒,小心翼翼上手滑动,抱着一点点隐嗨的想要了解对方的心,越过封面花哨跳跃的系统推荐,从本地曲库里挑了一首大提琴协奏曲。 霍云庭似以乎很喜欢古典音乐。 短暂停顿后,环绕式音响传出悠扬的琴声,大提琴特有的深沉婉转,有种情书化为音符的厚重。 霍云庭单手抬起,碰了下嘴唇,神色里有种微妙的不自在。 沈语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连忙开口,“您要是不喜欢首,我就切歌。“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被窥探本地歌单,她是不是无意间踩到雷区了? 不会,”霍云庭微微偏过头,停顿了一下,“只是太久没听,有些陌生。” 沈语如蒙大赦,“那就好。“ 苏城是历史文化名城,求烟缘灵验的古刹庙宇多,连带着对领证地点也有讲究。 沈语对这一切都只是一知半解,而完全是外地人的霍云庭却很懂,根本不用导航,驾车大半个小时,直接到达目的地。 降下车窗和门卫打过招呼,黑色的迈巴赫稳稳停在城北区民政局的车位。 霍云庭绕过车头为她开门,秋日午后,淡金色的阳光从他肩头酒落,仿佛自带柔焦。 “我们到了。“ 沈语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裙摆,努力在踏出第一脚时不顺拐。 民政局紧邻城北区的综合政务大厅,要绕一段路。 她紧紧攥着包里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即便对自己说几百次放轻松,也很难从紧绷朋状态里出来。 领证,她身边的朋友都还没有这样的经历。 即便是霍云庭这种亿万里挑一的骨灰级神士,一想到和对方的关系徒然拉近为夫妇,她的心脏就变成跌进可乐的跳跳糖。 做决定时只考虑了怎么给外婆交代,看到民政局的大门,许多其他的问题才一下子被唤醒。 结婚之后,她要和霍云庭一起生活吗? 凭空成了人家法定意义上的太太,她的生活会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的那些烦恼,会不会从此消失? 比起她心里的七上八下,霍云庭显然沉静得多。 沈语叹为观止。 领证这种事,即便不是和相恋多年的爱人,他的情绪稳定程度是不是也有点恐怖了。 午后的风拂过,霍云庭看向她,神情专注。 见他不说话,沈语又急忙忙地重新措辞,“就是我……“ “我知道。”霍云庭轻轻按住她快要飞起来的手。 皮肤相触之间,传递过来的除了对方温热的体温,还有熟悉的苦艾香水味。 灰绿色调的植物气息,洁净,雅重,几分极容易被忽视的侵略感。 被触碰的手好像在滋滋作响沈语在对方白水般无害的注视中拼命深呼吸,才忍住了没有把手抽回 马上就要和霍云庭结婚了,这样的肢体接触人前还会有许多,她总要控制自己的反应。 踏入等候大厅,沈语两三步走到流程指示海报前认真研究,手如同无形的激光笔,下意识地抬起划线。 身后许久无声的男人溢出一声低低的笑音,沈语转过身看他,慌手慌脚地站好。 她头发长度近腰,软而亮,平时垂下时如墨色的缎子。 今天为了拍结婚证,特意用簪子盘了起来,露出一节纤细的脖颈,莹润得像瓷。 在他偏高的视角里,少女泛红的耳垂上一层小桃子似的淡金色绒毛,右耳廓的软骨中间,有一颗雀斑似的小小的痣。 霍云庭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不是在笑你。“ 沈语:“什么?” “我只是有些,”他金丝边镜片下的黑眸闪了闪又垂下,嘴角克制不住地勾起,“手足无措。“ 没有别人,没有他的弟弟。 她的眼里只有自己。 ------------ 幸福美满,百年好合 -谁? 霍云庭,手足无措? 四目相对,沈语看着霍云庭那张与往常无二,即便是天塌了都保持着完美无瑕微笑的如玉面孔,发自内心地迷惑。 这人怎么回事,到底是被她的紧张取悦到了,开始凡尔赛发言。 还是超级精英的大脑本来就和她这种凡人不同,对“手足无措”这四个字的认知有很大偏差? 排在前面的新人像一群叽叽喳喳的灰雀,而她身边的霍教授长身玉立,光是一道挺拔高峻的背影,就已经和海拔低于他一个头的人群划出了结界,气质卓绝。 来这种特殊场合无声炫耀美貌,高调赢下所有雄竞,这就是他说的手足无措 沈语无言以对。 很快叫到号,霍云庭回头提醒,“这边。“ 沈语小步跟上,跟着他到旁边填写资料,交给业务员之后去拍合照。 领证的号是霍云庭之前预约的,下午的第9号,大吉大利。 她昨天提前打过电话,问了好几家以修图水平有名的网红照相馆,即便约得上,也没办法做到当天出图 外婆家小区门口的老人照相馆,技术又堪忧,恐怕还不如她手机拍完自己p。 一番纠结之下,最后决定直接在办证时搞定,至于好不好看,完全听天由命。 流程比沈语想象的还要快 闪光灯咔察一下,她还没确认自己有没有闭眼,就和霍云庭一起坐在了业务员面前,看着对方在电脑页面输入资料。 书面文件林林总总一叠,业务员仔细地整理材料,哒哒哒敲章。 在看到职业一行的时候停下动作,“京大附属医院?“ 霍云庭点头:“我是心外科的医生。 话音刚落,面容严肃的业务员脸上转瞬堆满了笑,推开话筒小声说了一个很有时代感的名字,“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带母亲去京附医看过病,是您给动的手术。“ 霍云庭点头,客气地笑-下,“当时肿瘤情况比较凶险,您母亲身体好,我们才有冒险的底气。“ 他回答得实在太快,沈语和业务员同时愣住。 业务员又惊又喜,声调陡然升高,“您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嗯,”霍云庭侧过脸,余光瞥过少女圆溜溜的眼瞳,话音淡淡,“老太太出院前给我们勾了毛线玫瑰花束,现在还在科室里摆着。“ 看业务员热络的反应,记忆准确度自不用说。 沈语无声惊叹 霍云庭没有架子,有礼回应对方的探问,也会挑选几个不冒犯的话题抛回对方。 聊过几分种,两本贴上合照的结婚证新鲜出炉,业务员小心校对位置,分别盖上钢印。 “恭喜霍医生,恭喜沈小姐,祝你们幸福美满,百年好合!” 沈语捧起自己的证,深呼吸一口气翻开。 很平常的红底两寸照,但碍不住两人底子好,连老设备常有的过曝都像是加了一层年代写真滤镜,完全可以拿去做照相馆样片。 沈语看着照片喃喃出声,“真厉害啊……” 霍云庭挑眉,“什么?“ 两人走到室外,微风里淡淡的桂花香气松解了她紧绷的神经,情不自禁就吐出内心的话,“霍老师如果不学医,去学表演的话,现在估计也能当上影帝了。“ 这句夸奖发自肺腑。 青梅竹马,暗恋多年,偶像剧里一出现就满屏弹幕减尬的套路,他怎么随便一演,就能这么清新脱俗有说服力? 沈语扬起脑袋看他,表情复杂。 香槟白的裙子,衬得少 女饱满的脸颊像郁金香的花苞。 霍云庭细长的手指擦过结婚证照片上她的脸,再划过照片上方寓意着恩爱美满的牡丹花纹样,随意道,“艺术来源于生活。“ 沈语半是不解半是好奇,“?“ “我的演技秘籍,“霍云庭合上手里的结婚证,像小时候那样手背蹭一蹭她柔软的发顶,,“不要外传。“ 沈语: 这也能算解释? 想要传授经验就真诚一点,说的这么玄,到底是指望谁来听懂? ------------ 就这样闪婚了! 车开到岔路口,沈语还 刚刚那个自作多情的联想中走神。 文学生似乎都有些胡思乱想的天赋,一句开玩笑的“熟能生巧“,她就能想到完全不相关的几年前的往事。 不过,“霍云庭,难道真的暗恋自己”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只在她脑海中出现了一瞬,下一秒,她又开始敲打自己,怎么能这样曲解他的意思。 人家只是举手之劳帮家里的后辈拍几张合影,都要在好几年之后被人恶意瑞测,对弟弟的女朋友心怀不轨。 好可怜的霍医生。 霍云庭专心开车,金丝边镜片上窗外霓虹流过,并不曾被之前的插曲影响分毫,周身气息一如既往的温和。 沈语喵他一眼,心中罪恶感更甚。 农夫与蛇,她就是那条小蛇 红灯亮起,霍云庭开口,“送你回外婆家?“ 江乔据了抿唇,“您…… “我明天上午十点钟有手术,今晚就必须赶回去,”他停顿几秒,,“对外婆那边可能有些失礼。“ 她微愣,很快摇头,“外婆不会在意这些。“ 连外孙女订婚前夕突然闪婚其他人这种事都能接受得了,外婆怎么会因为这种琐碎礼节刁难他 她心里的不安,是因为难以说出口的其他顾虑。 霍云庭还在等她的回复沈语慢吞吞地启唇,我…… 霍云庭弯唇,余光扫过她微蹙的细眉,随意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回京市?“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霍冉偶尔会来蹭饭,为了不让家里人怀疑我和你结婚的真实性,我希望你至少平时周末能搬到我那里住。趁没课,可以收拾一下行李。假期学校里人少,不需要向舍友解释,我想你会自在一些。“ 他语速放得很平缓,眼神温和,仿佛句句都在为地考虑。 隐隐有一种直觉在告诉她o哪里好像不太对劲,但她反复把对方的提议细品了一遍,又觉得很正常。 只是住在同一片屋檐下而已,又不是真正的夫妇……霍云庭那样的工作性质,平时能不能见上面还难说,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可担 心的。 舍友换成霍云庭,和独自一人面对外婆的连珠炮提问,危险级别孰大孰小,几乎一目了然 沈语微翘的眼睫低垂,小声回应,“我跟您回去。” 霍云庭唇边的笑意更深。 她咽了咽口水,谨慎地选择措辞,“您家里……有地方放我的东西吗?“ 在京大上了四年学,她的东西比起其他女生,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只是周末暂住,一个背包就够了 霍云庭余光瞥过少女越来越低的小巧下巴,再看后视镜,只有一个逃避的圆圆头顶。 从发髻里散落的发梢被地顺在耳后,软乎乎的,衬得耳垂愈发圆润洁白。 她的勇气好像只句够提问时候的那几秒。 霍云庭敛目,声调更低柔,状似无意地强调前两个字,家里有。 ------------ 温柔与强势并不矛盾 回到京市的第二天 她打开电脑,带着饱饱的暖洋洋的胃,重新振作起来给课件收尾。 忙到半下午,随手打包做好的材料上交,终于微吁了口气。 从小群里退出来,手机来电提示翁嗡乱震。 不是10086,是个未知的个人号码。 沈语接起,声音疲惫, “你好。“ 听筒那边顿了一下,温声问道:“很累?“ 一瞬间,沈语就反应过来了他是谁。 大概是刚从手术室出来,原本清冽的男声变得有些沙哑,传过来的两个字很轻很低,像是情人间的耳语。 这样声线的主人是那个克己复礼的霍云庭,酥麻和战栗感瞬间升级,原本只停留在耳膜的热一路烧到了脖子。 她滚躺着耳根,开口时磕巴了一下,还、还好,不算累。“ 她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三点。 也就是说,霍云已经在手术室连续站了九个小时。 跟这种变态的工作强度t比起来,她的实习根本就是休闲活动,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抿了抿唇,主动找话题,“您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 霍云庭轻笑,“刚刚的外卖。 她哦一声。 好蠢的问题,她在心里腹诽自己。才过去几小时的事情,只有金鱼才会忘得这么快吧。 听筒里响起有节奏的脚步声,持重从容,混着医院电梯的楼层提示音。 霍云庭问她,“行李收拾好了吗?” 沈语静默一瞬,决定实话实说:“还没。 “需要多久?“ “很快就能好,“她随口估一个数,“大概……半小时?“ 那端又问:“这几天在学校有事吗?” 她懵懵摇头,“没有。“ 霍云庭温和的嗓音和车门关闭的声响几乎同时响起,“半个小时后,我去接你。“ 沈语大脑短路一下:….…好。“ 直到放下电话,她才神色恍忽地明白过来,霍云庭好像……根本就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漫画安利贴里看过的,形容某个年上男主角的一句描述:【温柔和强势,不是一对矛盾词。】 收纳是沈语的强项,更何况她的东西本来就精简。 比约定时间早十分钟,沈语背着双肩包踏出宿舍楼门,刚想打电话问对方去那个校门外等。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三步外的林荫道边停着熟悉的黑色suv。 沈语有些意外,可很快又反过来。 也是,京大医学院的在职教授,开车进校园是很容易的事。霍云庭靠着车门,灰蓝色的衬衫,略浅一色号的同色系领带。身段笔直,修长的脖颈皮肤质感如玉一般。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朝这边微抬眼,镜片后的眸光很柔。 沈语小跑过去,熟练地坐上副驾驶,把双肩包放在脚下,扣上安全带。 对方一直在牢静等她,可地做完这一切后,车子并未开动。 她抬眼,正好撞进身边 人微微上挑的耀黑眼眸,匆匆地把脸转回正面。 刚刚的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在市中心某家装潢华丽的宠物店里,曾经见过的一只波斯猫。慵懒,有洁癖,美得惊人。小孩子闹出多大动静都拒绝营业,只垫 伏在水晶灯下静静看人,从血统到价格都很贵。 霍云庭转动车钥匙,视线扫过地脚底的双肩包,“这是全部的行李? 沈语顺着他的目光也向下看一眼,有些尴尬,“对。“ 双肩包是黑灰相间的户外款,看不出牌子。能装是能装,就是不太像这个年龄段女孩子会喜欢的款式。 他收回视线,“家里东西都全,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再买。““ 沈语乖乖点头。 他觉得她的乐西少,殊不知这个看起来鼓鼓的双肩包也是虚假繁荣。只要稍稍夹一下膝盖,表面就会凹进一个坑,那是她的枕头。 沈语宿舍里有两个枕头,包里这个是自己买的,能正常睡觉用。 去年过生日时江玉芬送了亲手缝的手工枕,托马斯小火车的枕套,她和林嘉平一人一个。沈语对枕芯里填的荞麦壳过敏,只能严严实实装袋压箱底。 假期结束之后重回宿舍,她还要把她的宝贝枕头带回来。 今天阳光好,热气积累到半下午,像是重新回到了夏天。 沈语是热体质,只是在通透的车窗前坐了一会,面上已经有些发红。 霍云庭余光扫过她的脸颊,打开车里的空调,手背和掌心在右侧的出风口友复贴了几次,确认冷风不会直吹她的腿后,才把右手放回方向盘上。 他带她回的住处是上次写给李师傅的平层公寓,距离京大极近。 离小区还剩一个路口时,信号灯变红。 沈语握不住,攥着外套的口袋小声开口,“您能不能在前面的路边停一下车?“ 霍云庭看过来,,“怎么了? 沈语解释,“我想……寄封信。“ 越过车窗,霍云庭顺着她的视线向外往去。 京大周边的马路宽阔,平时只有零星学生出入校园,现在正值假期,各地游学营的小学生填满了路口。 在五颜六色的导游旗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个邮简。 现在寄信的人已经不多了,连邮筒也疏于维护,绿漆锈迹斑斑。 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少女细白的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水蓝色,上面有极浅的飞鸟与花草图案,看不清是画的还是印的。 霍云庭垂眸,目光停留在地址栏几行工整的小字:京市香山的一老房子,收信人姓名是H。 沈语无意避讳他,见他似乎有兴趣,兴冲冲地给他介绍,“给我们学院设立个人奖学金的姐姐。大一第一次拿到奖学金,觉得太多了不好意思,照着基金会地址寄了感谢信,没想到姐姐后来回信了,说可以往这个地址寄信。 她抬起头,嘴角的笑意还未褪去,意外对上他镜片后潋滟的黑眸。 他眉梢微挑,有一丝玩味,但仍端的是绅土的姿 态,“姐姐? ------------ 单手解衬衫扣子 霍云庭的面点实在抓的……有些 让她意外。 之前跟朋友讲起寄信始未,大家只会和她一起感既这种神奇的缘分,或者吐槽几句她怎么还活在上世纪。 可霍云庭关心的是……姐姐? 她眨贬了眨眼,为这个从未想过的问题迟滞一秒,姐姐就是姐姐啊……虽然是猜的,但是我在信里一直这样写,她从来没有纠正过我。“ 大一写感谢信时,她对捐赠人的生别年龄职业甚至国籍都一无所知,不仅在称谓上恭恭敬敬写了【尊敬的女士/先生】,甚至还花了一个通宵,把这封信誊抄了一 份英文版。写信寄信的时候都很紧张,也没敢报对方能真正看到的期待,结果在新年前夕收到了回信。 她把信封翻过来覆过去转了好几圈,后知后觉地想起要保护收信人的隐私,用袖子把上面的字挡住。 一旁的霍云庭轻笑,目光停顿在她泛红的耳朵,“这次要和姐姐说什么?“ 沈语抿抿唇,“兼职和实习攒了一些钱,想还给她。 不怕再被拒绝一次? “不怕,”她手上的动作一顿,指腹擦过那个字母H,“如果不能还钱的话……我 想至少请她吃顿饭。 霍云庭眉梢微挑,“请她吃饭?“ 沈语点了点头,眼神闪烁。 沈语放下手里的信封, 做了会心理建设,强迫自己望向他,“只靠写信联系的话,约饭还是有点难。。我这次留了自己的微信和电话号码,希望姐姐看到之后……可以加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笔奖学金的数额并不寻常,高到今刚进八大学时的她咋舌,不难想象,捐赠者一定在自己的事业上很成功。 这样闪闪发光的前辈,真的会愿意让她进入自己的社交圈? 不控诉她骚扰,就已经很好了吧。 不用等霍云庭评论,沈语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心愿有些离谱,她小小声解嘲,其实我也知道这不太可能……“ 霍云庭居高临下,眸光温柔洒落,“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沈语声音闷闷的,“我和姐姐不太熟。’ 至少,应该是不讨厌她。 精神胜利法,,沈语一边神游,一边鼓励自己,小声黑默念菩萨保佑她心愿成真。 余光里,绿灯亮起。车缓缓提速,最后停靠在路口的邮筒前。 霍云庭侧身解开驾驶座的安全带,修长手臂横过江乔,银灰色的真丝领带抚过她的胳膊,凉而滑,沈语完全没反应过来,上身疾疾向后避。 两人离得极近,男人颈侧微热的体温让气氛陡然变得嗳味,绅士的苦艾香气落下,像细密柔软的网,她无处可逃。 噼辟啪一声。 温暖的空气扑进来,霍云庭优雅地退回到原本的位置,只是帮忙开了车门。 “放心寄信,她会发来好友申请。” 沈语瞪大眼晴,为自己,也为对方莫名肯定的语气。 如果非要拜一下谁的话,“他看向她猫一样的圆瞳,唇畔浮出浅笑,“说不定我很灵。“ 高校圈地理位置特殊,很少有新的商业楼盘开发,除了上世纪早就盖好的教职工家属楼,多是些充作机关单位的老四合院。 车沿着单行道向内开了一段,越过几棵有百年历史的国愧树,眼前豁然开朗,赫然出现了几幢玻璃立面的现代感高楼。 霍云庭的房子就在其中一幢的二十楼,没邻居,占地整整一层。 沈语跟在他身后进门,房子南北通透,光洁如镜的深色人字纹地板一路铺开,从门廊延续到客厅的挑高落地窗。 沈语都不敢多看,弯腰慢吞吞解开运动鞋鞋带,有些无所适从。 她不是没见过好房子。 霍家老宅本身就像一座庄园,前男友租住的公寓也是网红扎堆的贵价小区。 但霍云庭的家就像对方的人一样,乍看如温雅春风,细看之下每一样家居器物都是精巧昂贵的艺术品,安静传递着疏离感。 霍家引以为傲的完美大少爷,是她刚刚领过证的丈夫 这句话的真实感从未如此强烈,她突然有些后知后觉的退缩。 霍云庭把塔在手臂的西装外套挂好,接过江乔的双肩包,打开门廊一边的鞋柜,递给她一双毛茸茸的拖鞋:“试一下,看看尺码合不合适。“ 沈语乖乖穿上,鞋码长过脚后跟一点点,大小刚好。 她谢过之后又问:“您特意去买的?“ 之前裴知鹤来接她时,是说过“家里东西都全。 可他们领证之后就从苏城连夜飞回了京市,第二天凌晨他又赶回医院紧急手术到现在,怎么有时间去采购? 妹妹偶尔来蹭饭是不差,但霍家兄妹都遗传了母亲的一双大长腿,霍冉十几岁时就蹿到了一米八,她这种霍比特人的R码,霍冉小学的时候就穿不上了吧…… 霍云庭松了松领带,单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一果颗衬衫的扣子,去厨房中岛旁的吧台倒水,“嗯,去苏城前简单置办了一些。” 沈语哦了一声。 这个时间,也就是她给霍云庭打了那通,近乎于求婚的电话之后。 她小步走过去,一路上不敢乱看,边走边想。 还没等她理清这是怎样高超的时间管理技巧,霍云庭征询的声音响起,“可以喝冰吗?” 他靠着冰箱门,拿起酒柜里的倒悬的玻璃杯,向她轻轻晃了晃。 沈语点点头,双手接过那只漂浮着晶莹冰块的玻璃杯,她据了一口。 柠檬水,淡淡的香茅和蜂蜜香气,清新得像一阵明亮的夏风。 霍云庭也给自己倒了杯,带她到落地窗前的皮质沙发坐下。 玻璃茶几上是一叠装订好的A4纸,最上面是一张黑卡。 他慵懒挽起衬衫袖口,“现在,我们来聊聊正事。“ ------------ 乖孩子。做得很好 沈语双手抓着水杯,杏眼睁得很圆,“您说。” 沈语,”霍云庭很罕见地用她的名字开场,以示郑重,“我休假还剩一天结束,所以希望能尽快把关于你的事办好,最好是明天就能办完所有手续。” 沈语双手交叠放膝盖,坐得笔笔直,“好。“ 虽然她也不知道除了结婚证以外还有什么手续,但是乖乖点头总是没错的。 霍云庭勾了勾嘴角,“你今年大四,在实习?” 沈语点头。 “实习的公司离学校远不远?“ 沈语:“还好,在东城商圈那边。“ 霍云庭点头,继续问:“考出驾照了没?” 完全没搞清这和刚刚问的实习有什么关系,沈语茫然摇头,“没学过。“ 她握着漂亮的浮雕玻璃杯,“公交和地铁已经足够了,毕竟也没什么开车的机会。 这是必备的生活技能,”霍云庭表情柔和,缓声分析,“上下班方便一些,如果加班回家很晚,也会比一个人走夜路安全不少。 沈语怔然,马上就要毕业,但她从没考虑过这些。 过去二十几年,也没人跟她说过她有资格考虑这些。 毕竟,京市的学车费用很高,买车上牌照的价格更是离谱。 “毕业前这段时间忙,为了尽快拿下驾照,我会帮你约私教课,”霍云庭看着她,“家里可能会有需要你来开车的特殊情况,需要你来配合一下,可以做到吗?“ 沈语没有马上回答,片刻,她缓缓点头。 只是学个车而已,压根就算不上什么配合。 有金主负责掏钱,她需要做的只是到点出现在驾校而已,怎么看都是她在赚便宜 霍云庭满意地扬唇。 “你毕业之前我们先暂住在这里,离学校近一些,你平时上课比较方便。”他手指点住面前的文件夹,向沈语的方向轻轻一推。 “除了这套房子,我在京市还有几处房产,下午物业管家会上门,协助你办好女主人登记,到时候钥匙记得收好。东城那边的小公寓离你实习公司应该不算远,平时下班之后要是来不及回学校,也可以去那边过夜。 很长的一段话,又是女主人,又是钥匙的。 A4纸整齐放在她面前的桌面上,应该是事先找过专业的机构进行整理,从房产价值到户型图到装修实景清清楚楚。 沈语像被纸上那一长串的零烫到,飞快地收回视线,“我……自己去住吗? 你当然可以自己住,“霍云庭轻笑,“想带朋友过去玩也可以,我刚刚说过,你现在是房子的女主人。“ “这是你住在家里期间的生活费,”他将另一张银行卡推到她面前,顿了一下又道,“如果觉得用新的卡不太方便,也可以改成每月打固定的费用给你。” 沈语有些无措地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您不用给我钱。” 霍云庭道:“你可以把和我之间的婚姻关系看做一份工作,这是你的报酬。 沈语的脸微微泛红,“但我……真的不需要这么多,您刚刚也说,只是我住在……家里时候的生活费,而且我本来吃住也在家里,算下来我占了您好大便宜。如果非给不可的话,您按照我实习上班的工资来算就行了。” 他把住在这叫做“在家里”,她下意识地顺着对方去说。 霍云庭神色淡定,“但这份工作比你上班要辛苦得多。“ 沈语微诧,连忙摇头道,“怎么会,您又不会让我加班,也不会压榨我。” 霍云庭眉梢微挑,淡笑着看她,“一年打底的时间里,不能谈恋爱,也不能和别的男人关系暧昧,而且工作内容和时间都不固定,如果有特殊场合需要我和太太一起出席应酬州,,或者年节假日的时候霍冉过来住,你的工作说是24小时待命也不为过。“ “整整一年的时间,要照顾好家庭,还要照顾我,这个价格我并不吃亏。” 他敛眸,喝了一口冰水。 沈语忍不住看他握着玻璃杯的手。 霍云庭腕上很干净,#没有任何饰品。指骨修长明晰,手背冷白,青筋经络分明。 沈语着看到失神,空气安静了好几秒才把飞了一半的魂拉回来。 她耳根渐烫,声音也软了下来,“可是….…您又不是小孩子,并不怎么需要照顾啊……“ “是吗?”霍云庭歪着头看她,唇边突然勾起一个笑,“我其实还挺难照顾的,你很快就知道了。“ 被对方完美的笑晃到眼,沈语慌慌张张地垂眸,干巴巴说好。 单独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让她感觉头皮发麻的,是他漆黑曈眸里看不透的情绪。表面似乎还是很平静,但好像在这之下还有些什么在黯黯闪烁,让她看不透。 沈语一顿乱想,最后在心底数落自己一句: 霍云庭这么温柔的人,肯定只是字面意思,她怎么总把人往奇怪的地方想。 卡和房产名录一左一右,霍云庭黑眸微敛,平静说出最后的条款,“我们先暂时约定一年,一年之后,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或者在我身边觉得不开心,都可以向我提出关系终止。 沈语愣了一下,很快开口道,“我不会觉得不开心。 她怎么会不开心,换成随便谁应该都会觉得,和裴知鹤结婚是中了彩票头奖吧。 不说别的,几天以来,她只是看着他的脸就觉得身心愉悦,近视度数飞降。 这种男人能成为她的丈夫,即便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在虚荣心上也够让人延年益寿了。 霍云庭梵尔,“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开心。“ “我不希望我在单方面挥霍你的青春,小语,”他放下手里的水杯,温雅一笑。 “我会认真对待我的太太,相应的,如果一年后我们离婚,你也会得到我一半的财产作为补偿。“ 沈语茫然睁大眼晴,视线重新落回到面前的一摞房产材料,呼吸都被o吓得变快了一点。 之前翻看这些房子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是个来见世面的游客,敬畏之余,心态还算平静。 但刚刚他说,把这些房子的一半给她…… 沈语看着首页景观图上京市中心华灯璀璨的长街,大脑已经快要没办法思考,陷入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之中 “那您呢,”她小声地深吸一口气,抬起脸,定定地看着霍云庭的眼晴,“您对我有什么期待吗?“ 她好像….…没什么等值的东西能给他。 霍云庭道:“有。” 沈语不由得坐直,双手虚攥成拳,“您说。“ 霍云庭放下手里的杯子,向后靠了靠,穿西装裤的修长双腿交叠。 世家大族倾尽心血养出来的长子,即便只是在沙发随意一坐,脊背也是一条轻盈的直线,优雅得不费吹灰之力。 霍云庭居高临下,目光慢条斯理地落在她晶晶亮的杏眼,“首先,不要称呼您。 沈语下意识蹙眉,,“可 是,霍老师……“ 霍云庭温声打断她,“也不用o叫霍老师,直呼名字就好,去掉姓也可以。“ 沈语眨了眨眼,嘴巴张张合合。 好半响,气流才瓮声瓮气地从嘴里挤出来,“霍……霍云庭。” 声音刚出,沈语先自己忍不住垂下了头。 啊啊啊。 这种对尊敬的长辈直呼其名的背德感是怎么回事 根本不用照镜子,她就能感觉到,自己从脖子到眼角都热得发烫。 霍云庭倒是似乎很满意,嘴角勾得慵懒,语气却还是内敛绅士的,“乖孩子,做得很好。” 对方嗓音低沉,含着温文的笑意,磁性得让人头皮发麻,像是再不捂住耳朵,魂就会被勾走。 沈语的脸在一瞬间爆红。 这句“乖孩子”,除了像是哄小孩以外,真的好像……教小狗握手哦…. 她飞速低下滚烫的脸,难以表达此刻混乱的心情,只想把自己折叠缩小一百倍,跳进杯子里泡冰水冷静冷静。 霍云庭一直看着她,像是终于欣赏够了她的窘态,忽然朝她再次开口,“还有一件事。“ 沈语坐姿端正,诚恍诚恐抬头,“您……你说。“ 霍云庭慵懒起身,随手收起她喝完的玻璃杯,叫她,“霍太太。“ 沈语微翅的睫毛眨得飞快,乖生生地应下,……嗯? ------------ 张嘴,让我看看 霍云庭指了下门廊:过来,录个指纹。 “哦。”沈语懵懵地应一声,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突然被叫起这种称呼,她还以为对方要说什么…… 趿上拖鞋,拍嗒拍嗒小步跟上。 一分钟后,她站在已经多了几分熟悉感的气派大门前,小心翼翼地着按下自己的食指:除了男主人以外的,这栋房子的002号指纹。 滴的一声,大门应声开启。 霍云庭站在三米外的门廊尽头,身形挺拔修长,英俊的侧则脸逆着光看她,像是已经等待了她许久。 沈语一瞬间有些失神。 除了那张脸实在过于华丽,让人没什么真实感以外,他真的好像在等妻子下班回家的大夫……。 回过神来,她犹豫着开口,神色有些许的不自在,“……霍云庭,我指纹设好啦。“ 虽然这三个字依然烫嘴,不过她真的在努力了。 男人嘴角轻勾,“欢迎回家。” 录好指纹,霍云庭带沈语简单参观了一下房间,闹种突然响起,是急促有节奏的蜂鸣声。 沈语条件反射,手忙脚乱地摸上衣,完全记不清自己把手机放在那。 今天她穿的是工装风的牛仔外套,设计上主打一个能装,翻完所有的口袋要好一会。 手刚伸进第三个口袋,看见霍云庭的手在她面前了一下,““我的。五分钟后线上会诊,大概一个小时,有急事的话可以敲书房门找我。“ ……搞半天弄错了,不是她的闹钟。 尴尬地把手垂回身侧,沈语小声开口,“我不会有急事,你先忙。” 霍云庭大手轻轻揉一下她柔软的发顶,“会诊和手术不一样,可以随时暂停。 她打开书房门.厨房那边似乎有声音,很轻微。 手机上正好弹出微信。 一条是一起实习的学妹,问她在不在京市,另一条来自霍云庭。 【晚饭想吃什么?】 沈语一愣,很快回复: 【都可以,我不挑食。】 霍云庭秒回:【好。】 厨房那边啪拍嗒一声,是 冰箱打开的声音。 她迟迟才反应过来,霍云庭好像是要……亲自给她做饭。 震惊之余,她又有点着愧。趿着拖鞋小步跑过去,一路上急匆匆地挽袖子,准备搭把手。 步子刚迈到客厅沙发,厨房里传来男人清涮的声音,“有没有什么忌口?“ 沈语的脚步刹停,还没等回话,霍云庭又补一句,“除了多放香菜不加葱?“ 没……没了,“沈语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这一出,脸热的厉害,“要不我帮您吧?“ 从来没被人这么服务过,她忍不住地忐忑。 虽然她自己做饭的手艺算不上好,但白白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总不好什么都不做还白蹭霍教授亲手做一顿饭。 我自己来可能效率会高一点,”霍云庭婉拒了她,“先坐着休息一会,十分钟后开饭。 直勾勾地叮着对方的细腰欣赏了半天,沈语才把眼晴移开。 不得了,她在心里修正刚刚的感叹。 男妈妈……真的好辣。 霍云庭专心切菜,余光似乎从这边瞥过,沈语做贼心虚,主动先找话题:“你……经常自己做饭吗,我记得之前听别人说过,你平时不怎么回家。“ 所谓的别人,除了霍骁还能有谁。 她怕尴尬所以刻意含混过去,不代表霍云庭就真的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戳穿她就是了。 他单手将鸡蛋磕进玻璃碗,动作利落漂亮,“不太习惯家里有别人,有时间的话都会自己做。“ 怕自己刚刚的话有疑义,他温和的黑眸扫过她,又补充道,“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工作会忙一点,过几天我会跟院里反应,为了家里的太太,需要多回家吃饭。“ 怎么又扯到她身上去 沈语缩起脑袋,刚刚偷看时酝酿的脸红愈演愈烈。 他勾了下唇,“我们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了解我更多。 说好的十分钟后,饭菜上桌。 沈语用筷子夹起一口小番茄,嚼第一下的时候就傻眼了。 这个男人……何止是会做饭而已。 这都可以去松荣记踢馆 了吧…… 她忍不住小声叹了一口气,扭头看见霍云庭并没有动筷,修长的手指撑着脸朝她看,金丝边镜片后的黑眸微弯。 霍云庭沐在光里侧对她,低低笑了声,“我们霍太太年纪还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是要多吃一些。“ 沈语尬笑,苹果肌礼貌地上扬一下。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化社死为食欲,低头用勺挖粥。 只是放进嘴里的时候有点急了,没顾上吹,滚烫的米浆直接滑进口腔,疼得地唔了一声。 她拿起旁边的冰水,几大口咽下去,灼痛只是减轻了一点。 霍云庭蹙眉:“烫得严重吗?“ 沈语羞愤欲死,疯狂摇头,“没事没事!前几天上火生的溃疡,不用在意。“ 餐厅里响起筷子放下的轻响,但对面男人的脚步声#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远离,而是在向她靠近。 她心里一慌,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下巴就被温暖的大手握住。 霍云庭将她的脸掰了过来,“张嘴,让我看看。 ------------ 在你面前,没有秘密 沈语其实从小最怕的就是看医生。 比如现在 职业习惯作崇,即使霍云庭的语气完全算不上严肃问的话还是完全超出他业务范围的口腔领域,但话一出口,医生的气场还是很足。 两人之间距离极近,几乎他刚靠过来,那种熟悉的清淡苦艾香气就将她整个人笼罩住,让沈总根本无法动弹。 霍云庭微微蹙眉,手上用了些力,“再张开一些。“ 沈语面红耳赤,舌根都要紧张到抽筋,完全不敢吞烟。 她轻轻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只能听对方的话,努力张开嘴巴。 对方的手指微凉,触感干燥。江乔仰着脸,眼晴得很慢,匆4忙躲开的视线被顶灯刺了一下,只好落在平行的……霍云庭领外凸起 的喉结。 男人皮肤很白,被喉结顶出的一小块皮肤薄得雪亮,隐隐透出蓝紫色的血管和起伏的青筋。 虽然这个部位也有些暧昧…… 但总好过看他掐着她脸颊的手指,或者是,他多半正凝视着她嘴唇的,认真的双眸。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几秒。 霍云庭放开手,直起身下定论,“牙龈内侧和咬合处有一些小伤口,好在不严重。 沈语如释重负,只为庆祝自己终于能自由呼吸。 再多来这么几次,她腿都要软了。 客厅里的药箱物品很齐全,堪比小型的家庭药房,霍云弯腰拿出口腔溃疡凝胶和棉签,转身问她:“看得到吗,需不需要我帮你上药?“ 危险,警报灯再次鸣响。 不等他走过来,沈语先发制人,小狗扑食般飞跑过去,双手接过对方手里的药,“不用不用,真的不用麻烦,我自己对着镜子都能看见。“ 说完又觉得自己太不礼貌,原地站好,拘谨地绞着手,“我也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就是我……“ “我知道,”霍云庭语气温和随意,自己来也可以,维生素B在药箱里有,记得按时吃。 怕对方又突然靠近,沈语下意识地向后挪动半步,磕巴着应声:“好、好。“ 霍云庭居高临下,视线从少女红透的脸收回,慵懒随意地看向后方:“那么喜欢的粥,还要不要喝?” 几分钟前刚从砂锅里盛出来的粥,热气依然。 经过他提醒,空气里的鲜香来,沈语没忍住,动了一下鼻尖。 只是碍于情面,或者又是多年来养成的条件反射,眼光又虚跑到别处,“我已经饱了,您……你可以先去忙,刷碗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霍云庭并没有应声,只是突然叫她,“小语。“ 沈语攥着药盒,愰然抬眼,“……·嗯?“ 霍云观察她几秒,温声道,“这也是你的家,你是女主人,不需要看谁的脸色,可以放松一些。“ “想吃饭的时候就吃,想休息的时候就休息,什么都不想做也没关系,没有人会因为这些事情说你不好。”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肩膀,纤薄的唇浮起笑意,“如果我在旁边你觉得放不开的话,明天我有两场连台手术,应该会很晚才回来。整个家都是你的,可以每个房间都转转,好好熟悉一下。“ 怎样都没关系。 沈语在心底里默念一遍,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她的记忆里,听过的“不可以”远比“可以”更多。 而霍云庭却告诉她。 在他身边,她百无禁忌,想做什么都可以。 客厅灯带的柔和光晕中,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海浪般的暖流包裹,世界在安静的潮涌中静音,只剩下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 沈语抬起眼,小心翼翼看向对方的黑眸,下意识地确认。“每个房间都可以? “嗯,”霍云庭的大手轻轻抚过她落在肩上的发丝,温雅淡笑,在你面前,我没有秘密。“ ------------ 霍医生的少女心 霍云庭为她准备的睡衣是奶白色的真丝,很简单的长袖长裤。 和床品一样,被阿姨提前洗过一遍,上面有和这个家很协调的雪松清香。略微大一些,穿在身上柔软舒. 沈语这一觉睡得很香,被闹钟叫醒时,窗外的太阳被遮光窗帘挡的严严实实,只有墙上的小壁灯莹莹发着暖光。 她迷迷粘糊胡糊坐起来,揉着头发去摸手机,莫名地想起了那句话:从此君王不早朝。 实习公司的前辈显然比她醒得更早,在同事群里疯狂艾特地发消息。 消息条数很多,但意思基本一样,大意就是这几天气温变化剧烈,公司线下学校有个老师感冒发烧病倒了,假期这几天需要找个人代课,听说沈语放假没回老家还在京市,希望能赶紧过来救急。 特别注明,因为事出紧急,所以老板特批,课时费给双倍。 前面还有点困,看到最后一沈语双眼呀间睁开,完全清醒过来 什么假期不假期的,在赚钱面前都可以克服。 下午的课,她现在马上出门去地铁站,到了公司赶紧准备材料,应该刚刚好来得及。 她回复一个举手的表情包,飞快地起身洗漱换衣服. 蹑手蹑脚推开门,客厅里很静,茶几上有张便签: 【我去上班了,冰箱里有早饭,微波炉热一下。】 端正大气的钢笔字,落款写了全名,霍云庭。 纸片翻过去还有一行备注: 【PS:可以出去玩,没有宵禁,记得带钥匙。】 沈语本来还很感动,看到背面又被噎住。 她完全能还原出霍云庭说这句话的语气,就很像她是一只旅行青蛙,霍医生浅浅点击一下出去玩,她就背上小书包勇敢远航,一天之后给他寄回一张旅行卡…… 沈语在客厅拿着便签纸站了几秒,无声吐槽两句,双手抱着便当包下楼乘地铁去上班。 一上午忙着熟悉材料和准备教案,中午到了休息的点,正要伸个嫩腰喘口气,郁可岚就急匆匆提着外卖盒凑了过来,眼晴亮闪闪的,“学姐吃饭吗,我早饭一口没吃,快要饿死了。“ 大一军训时,沈语被人拍照发过京大表白墙,一时间江南小白花的名声响彻全新生群,外院系花的头衔几乎是无人不知。 低两届入学的郁可岗因为眉眼间和她有几分相似,被好几个老师喊过小沈语。 两人就是从这个契机才熟悉起来,关系还算亲近。 对方一直声称是她的粉丝,听说沈语在这家公司实习后,二话不说就投了简历追随过来。 对方说了一大堆话,可沈语现在的注意力和她一样,全都放在霍云庭写便利贴特意提醒的这份早饭上,根本顾不上回。 便当盒打开,郁可岚的叽叽喳喳自动静音。 双层的窄长盒子,下面一层是水果蔬菜沙拉和厚蛋烧,上面一层摆着虾仁牛油果夹心的三明治,旁边还有一个特意塑形过的花朵形状彩椒煎蛋,上面用番茄酱画了一颗爱心。 一颗十分少女的标志爱心。 中间还写了字:LOVE。 郁可岚伸出去的筷子僵在半空,不敢说话,无声把推出去的酸辣粉再拉回来。 再社交恐怖分子的e人,对着这样一份一看就是在秀恩爱的便当,也得有点眼力见。 沈语的傻眼程度完全不逊于她。 经过昨晚那顿饭的震撼,她设想过无数种霍云庭可能会端出来的华丽早点组合。 只是没想到,他的剧本不是中国小当家,而是……女仆咖啡厅。 郁可岚率先打破沉黑默,黑嘿直笑:“学姐男朋友做的吗?“ 沈语轻咳一声,选了一个又模糊又诚实的词作答:“家里人。 她的……丈夫,应该也算 是直系亲属,没错吧。 沈语掏出手机,找角度对焦拍照,不忘自己解说,“给家里人汇报一下,在好好吃饭了。“ 郁可岚半信半疑,长长地“哦”了一声。 沈语继续补细节,“我妈妈这个人虚荣心比较强,给我带便当上班,特别交代了要发照片,私发估计还不够,搞不好我得发朋友圈让大家都来夸夸。“ 看着学妹怀疑的表情,沈语陷入了极为矛盾的自我挣扎。 郁可岚八卦消息一贯灵通,而这样的人,往往直觉都敏锐得吓人。她怕学妹会从这一个细节切入,一通分析,最后一点点撬出她身上的整部狗血大剧。 沈语犹豫两秒,点进朋友圈的小相机图标,相册里随手选了两张好看一些的照片,屏蔽家人分组,破釜沉舟点击发送,“快给我点赞。“ 郁可岚终于信了,啧啧感叹,掏出手机一顿操作:【阿姨牛的[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沈语平时不怎么更新社交动态,又设了仅三天可见,朋友圈主页常年都是一条直线。 沈语随手刷新了一下,刷出一条来自霍冉的新评论: 【阿姨做的便当好可爱!!说真的,我一直以为全世界只有我大哥会愿意给孩子做这种饭带去上学……】 小红点很快又出现,再刷新,还是霍冉: 【不是,我哥他居然还 真点赞啊!】 好像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沈语手抖了一下,缓慢划动这条朋友圈下面的点赞好友,果不其然,在最后一行看见了那个乍眼的靛蓝色方块。 完了。 沈语张口结舌,她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忘了屏蔽本尊了。 几乎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裴知鹤的微信消息应声到达。 她的心吊到嗓子眼,视死如归地点开。 霍先生:[图片] 霍先生:【好爱谁?】 图片是她朋友圈的截图,画面中心是那颗晶亮的番茄酱爱心,点赞一百多,评论夸阿姨好手艺的十几条,文案一行大字: 【好爱妈妈[爱心]】 ------------ 衬衫下的风景很可观 泰山难改,本性难移。 她能为了瞒过外婆把未婚夫换人,就能为了让学妹信她一句话,公然叫霍云庭妈。 沈语的筷子尖猛地滑了一下,给原本圆润的小心心戳出一只犄角。 郁可岚还坐在对面嗦粉,她人设不能崩,只好捧着手机硬扯:【一个梗,网络用语那种。】 霍先生:【哦?】 沈语抿抿唇,稳住表情管理:【赞美的意思,说你像妈妈一样温暖温柔有耐心,我就像一个幸福的儿童,沐浴在你的圣光之下。】 男妈妈的解释她没百度过,不过想必也大差不差吧…… 准备看看对方回什么,再顺水推舟,把话题给圆上。 可霍云庭依然是霍云庭。 效率派的高智商精英,永远能在她花里胡哨的混乱上下文里一眼圈出关键信息,穿越重重烟雾弹,稳准狠地拎起她的脖子:【明白了,你好爱我。】 沈语倏地被鸡蛋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对面的郁可岚赶紧给她倒水,越过桌子拍她后背,“阿姨回什么了,这么激动。” 沈语喝了一大口水,喉咙里的不适还没下去,她扯出一个甜笑,“我妈就是,一直都比较幽默。” 钱难赚,那啥难吃。 凌晨三点钟,沈语好不容易打到车,回到她还没太熟悉的新家,在门口换鞋时默默感慨。 按时上完今天的课,登记课时费时她还在小小窃喜,然后就被通知了噩耗——之前拜托她代班的那位老师高烧不退,查出肺炎住院了,后面几天全天的课要交给她来负责。 材料和课件通通没有,为了顺利赚到明天上午的钱,她只好加班苦战。 回家这个说法,对她来说还没什么实感,好像一直都只是个能睡觉的地方。 之前只有宿舍时就睡宿舍,现在有了第二个选择,过了宿舍门禁的时间,就下意识地来到这里。 说到底,都只是能暂时落脚的庇护所而已,那种所谓的归属感,距离她似乎还很遥远。 房子里没开灯,蓝色的空气助长了她疲惫的心情。 沈语越想越孤单,想着霍云庭再晚下班应该也已经睡了,稍微壮起了胆子,准备去冰箱里看看有没有稍微带点酒精的东西,偷偷喝一点好快点睡觉。 走到厨房,在中岛台后的橱柜里挑了一只杯子,沈语轻手轻脚地打开冰箱门。 “啪嗒——“ 大概是家里太过于安静,平时从未注意过的细小声响都变得很明显。 紧接着,就是主卧的房门被打开。 沈语乔看见男人的身影从卧室内走出来,刚洗完澡的样子,他只穿了件宽松的灰色居家裤,上身还沾着水珠。走过来时,一手放松垂下,另一只手拿着一条浴巾擦头发。 霍云庭站在中岛台前,被身后主卧的灯镀上一层朦胧的柔光。浴巾是灰色的,衬得他的手格外白皙,劲窄的腰腹在他晃动的步伐里时隐时现,甚至连两条人鱼线都清晰可见。 她知道霍云庭身材好,早在前男友生日宴那晚重逢时,她就为对方一身黑西装的背影失过神。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脱掉那层疏离得体的白大褂和衬衣,霍云庭的肌肉并不像他的外表那般温柔。 他干净温文,身材却极具攻击力,整个人透出一股矛盾的欲感,像是平静海面下的潮涌。 沈语没敢开口,但霍云庭先看到了在冰箱前站着的她,略微有些诧异。 他看了一眼电子挂钟上的时间,还有沈语身上没来记得换的外衣,“回来这么晚?” 沈语慌慌忙忙地垂下眼“加班赶材料,宿舍进不去了。” 霍云庭点点头,很自然地回到房间里,套上白T恤。 穿好上衣后,霍云庭重新回到厨房,站在她身边倒水,“明天还要不要去公司?”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近,可沈语还是触碰到了对方身上蒸过来的水汽。 很香,温热潮湿的沐浴露味。 沈语努力稳住面上的平静,“要去的,估计假期剩下几天,都得去上班。” 霍云庭喝一口水,靠在中岛台看向她,“嗯,正好我这几天有早班,可以送你 她讶然抬眸,怎么都无法相信……是医院的工作强度本就如此,还是对方精力超出常人,连台手术做到三点钟回家,休息几个小时,又要回去值班了? “之前听你说过,实习公司在东城商圈,跟医院正好顺路。”霍云庭把水杯放下。 “哦……”沈语不自在摸了下额角,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并没再推诿,“我只要在十点前到都行的,出发时间看您……你,我都可以。” 霍云庭笑笑,将水杯放回洗碗机,“七点半收拾好,先来餐厅吃早餐。” 霍云庭今天没戴眼镜,浸湿的碎发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垂在额前,发梢滴下水珠,划过下颌线,顺着冷白修长的脖颈滑入衣领内。 沈语情不自禁想起一分钟前惊鸿一瞥的紧实腹肌,视线变得飘忽不定。 他起身,重新看向她,“刚刚你来厨房,是准备喝点什么? 她准备喝点酒。 虽然已经是成年人,碰点酒精饮料天经地义,无可指摘。 但莫名地,她就是在霍云庭面前无法坦诚。像是偷偷逃课去网吧的叛逆少女,翻过学校围墙,却看见自己那个严肃正经的叔叔靠在墙边,只能找借口说是在锻炼身体。 沈语下意识地侧过脸,目光扫过放在高处橱柜里的蜂蜜罐,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我……我本来想喝点蜂蜜,甜甜的,正好助眠。” 霍云庭“哦”一声转身,单手扬高,随手帮她拿下了那瓶橱柜最顶端的蜂蜜,放在她手边的桌台上。 湿发有些挡眼,霍云庭用手随便一捋,精致立体的眉眼清晰地露出来,在凌晨的暗光里愈发显得昳丽逼人。 好不公平,沈语在心里暗道。 让她想起看了无数遍的某部电视剧里的英俊男二号,唇红齿白,清冷如月的阴间使者。 明明厨房里很暗,但沈语还是像被强光晃到一样偏开眼睛。 她抱住那罐蜂蜜,苦思要如何礼貌地和他道晚安,然后迅速退场。 但他先开口了。 “牛奶要不要?”霍云庭打开沈语身前的冰箱门,修长的手臂抬起,晃一晃高处那个蓝白相间的牛奶盒。 “啊……好。”沈语反应过来,像小螃蟹一样横着挪动两步,让开位置。 冰箱里灯光白亮,霍云庭随意站在她身侧,肩膀宽阔,挺拔修长。 她明明可以像往常一样坦荡地欣赏,但刚刚的小插曲在她脑海中反复放映,看什么都觉得自己肮脏。 她让一步,霍云庭也朝她的方向靠近一步。 沈语抬眼,不小心瞄见他T恤领口露出的锁骨,猛地闪开一步。 霍云庭无辜挑眉,示意高处的碗柜,“要不要勺子?” 沈语:“……” 她无声忏悔。 霍云庭怎么可能在勾引她,她怎么总是用自己的有色眼镜曲解人家啊! ------------ 粉色樱花中性笔 回房间洗完澡,沈语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羞耻地抬起手臂猛闻。 她今天特意用清水淋的浴,按理说应该什么味道都没有才对,但可能因为自己心虚,觉得整个房间里都还是那个香气——那瓶明明昨天还觉得很好闻,甚至还特意去某橙色软件搜过图的沐浴露。 雪松柑橘,昨之蜜糖,今之砒霜。 连这张柔软的床好像也不对劲了。 她的五感从未像现在这样彼此连通,从嗅觉到视觉记忆来回拉扯,最后推导出一个有点离谱的等式。 霍云庭身上是这个味道,霍云庭家里的睡衣和被单也都是这个味道,那她现在和躺在霍云庭怀里有什么区别。 好像没有…… 脊椎过电。 沈语一下子坐起来,用力拍了两下自己闷烫的脸颊。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真的要天亮了。 打工人就要有打工人的自觉,要抓紧时间睡觉,准备上工赚钱,下次来的时候自己买瓶沐浴露带回来,不能沉溺在这些胡思乱想里,亵渎霍医生形象。 她太失礼了。 人家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被看到上半身也只是……她回来的时机不妙而已。 沈语拿出手机,准备随便刷刷转移注意力,上滑界面的微信聊天框里,置顶第一个是还没来得及回的周老师,发的是京市医疗器械展的官推宣传片,喊她来看自己。 第二条是新置顶的霍云庭,定格在中午那条对话。 【明白了,你好爱我。】 沈语如同被这行字烫到,飞速连击锁屏键三下,唯恐自己关慢了。 可以,墨菲定律。 霍云庭统治宇宙。 沈语一把扯过被子,在羞愤中辗转睡去。果不其然,醒来后照镜子,眼下根本遮不掉的乌青,脸色也有些睡眠不足的苍白。 霍云庭也许注意到了,但没有刻意去提,两人在一片祥和的安静气氛中吃过早餐,设置好行车导航,送年轻的打工人去公司上班。 下车前,沈语解开安全带。 霍云庭没开车门控制,偏头看向她:“你公司里有没有别的衣服?” 京市昨天发布了入秋的第一波寒潮预警,但沈语没换衣服,还是那件深灰色的牛仔外套,只在里面换了件长袖的白色打底。 她不是没看天气预报,只是当时搬过来时太匆忙,带的衣服都还是夏天穿的。 房间的小衣帽间里挂了几件大衣和外套,是她的尺码没错,但是看起来无不透着一股让人望而却步的昂贵,她犹豫之后还是……没敢打开玻璃橱门。 沈语认真想了想,“好像……只有一件防晒衣。” 防晒功能超强,但估计是没什么御寒功能。 霍云庭了然地点头,单手越过靠椅,从后面的皮质储物格里拿出一条羊绒围巾递给她,“今天大风降温,外面比你想的冷,别着凉。” 外面……能有多冷? 霍云庭的车紧靠在商厦旁边,两步就能走进室内,她连风都吹不了几秒。 可对方一片好意,沈语还是接下,轻声道谢:“又给你添麻烦了,回家的时候再还你。” “不麻烦,”霍云庭视线温和地掠过江乔,她手里抱着他的围巾,笑容乖顺软甜,他缓声开口,“我还有件事要麻烦你。” 沈语已经握上车门的手又拿回来,认真放在膝盖上,“你说。”这么多天里,对方还是第一次有求于她。 沈语好奇之余,隐隐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激动,她上睑兴奋地抬起,杏眼乌润晶亮。 霍云庭看她:“想跟你借支笔。” 沈语眨眨眼,语气微诧,“……普通的黑笔行吗?” ……就这? “最好是蓝黑色,”他观察了几秒江乔的表情,顿了下又道,“如果没有的话,黑笔也行。” 沈语把围巾放在腿上,打开笔袋哗啦哗啦地狂翻,最后发现,蓝黑色的中性笔有是有,但问题在于笔壳:半透明的浅粉色,上面还点缀着大小深浅不一的樱花花瓣若干。 她有点尴尬地闭了闭眼,拿着这支粉嫩得有点过分的笔伸过去,“我就……只有这一支,你看看能不能用。” 说完她就觉得自己有点蠢。 她突然觉得自己给对方递过这支笔的行为本身就有够冒犯赶紧两手抓着把笔拿回来。 “拿回来,”霍云庭失笑,“不是说好的要帮我忙?” 沈语抿抿唇,手犹犹豫豫地伸出去,“我就是怕你觉得……” 不够端庄,不够专业,配不上霍医生高岭之巅的业务能力。 霍云庭单手接过,空出来的一只手按下车门控制开关,勾了勾唇,“我觉得挺可爱的。” ------------ 我太太,沈语 早八点,例行查房。 李鲤被二十床的小姑娘牢牢抓住胳膊,根本无法脱身,“都跟你说过了,霍主任对你一点意见都没有,就是正常休假。昨天两台手术做到凌晨三点,人都要累死了,今天肯定不来了,你趁早别等了。” 初二小女孩完全不把她当外人,手心濡湿,眼神热切:“明天我出院,我妈早上九点来接我回家,你说还有没有希望再见他一面?” 一边的送药护士推着小车经过,凑过来调侃,“干嘛,给我们霍医生写情书了,怕送不出去啊?” 小姑娘脸色爆红,一根食指竖在嘴前面用力嘘了一声,“你干嘛!好多人听着呢,小声点。” “这有什么的,”护士扫一眼她点滴,熟练地换下一瓶,“给我们霍主任写情书的女患者每个月少说都有好几茬,姐姐我早就见多了。别说小姑娘了,上次还有个花臂肌肉男,出院之后半年了,喝多了突然跑过来,哭着喊着要认霍主任当大哥。” 八卦这东西,最要命的就是只说一半,干吊人胃口。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听众反应绝佳,小护士得意挑眉,哼哼一笑。 她写好换药记录,拢三个脑袋凑一堆,小声嘀咕:“那花臂男之前跟人斗殴来急救,主动脉夹层破裂,霍主任那台手术做了整整一天,不仅把人救活了,刀口缝得更是绝了。” 小姑娘脸上红扑扑的,听得目瞪口呆。 李鲤无声海狗鼓掌,“……不愧是霍神。” 刚刚还在话题中心的霍云庭一身制服,神情自若踏进病房门,微微点头向这边致意。 “霍老师,您今天怎么过来了?” “正好有空,”霍云庭语气淡淡,确认过病房里几个患者的手术排期,拿起身后规培生们新写的病例翻看。 今天他没有手术安排,白大褂里并不是往常来查房时穿的深蓝色刷手服,一身干净的白衬衣,温润似清透的玉。 小姑娘被帅到头晕目眩,酝酿了好几天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在霍云庭的长腿路过自己床头时,顾不上一群医生火热八卦的视线,勇敢开口,“霍医生我… 霍云庭平静地比对病例和临床的CT检查结果,并不抬眸,“抱歉,我结婚了。” 整个病房里安安静静,静得所有人倒抽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只有小姑娘没搞清状况,依然不放弃挣扎,“可……可是,您没戴戒指呀。” “我不戴婚戒,是因为有职业要求。”霍云庭道。 似乎是发现了一处疑点,他摘下挂在胸袋工作证旁的笔,稍作勾画。 有心无意地,做完批注之后,他修长的手指依然将那支笔把玩在手心,动作缓慢惹眼。 全科室视力最好的任斐然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伸手扯李鲤的领子,“笔笔笔……” 李鲤还沉浸在核弹爆炸的余震中,一脸懵地看他,“说人话好吗兄弟,别发电报了。” 任斐然:“我说你看霍主任的笔!” 这句没控制好音量,声音大了点,一时间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向霍云庭的手,以及他手心里那片层层叠叠的粉色樱花。 等到所有人都看得差不多了,霍云庭像才刚刚反应过来,在全场的目光里极为自然地将中性笔挂回胸袋,波澜不惊地抬起上睑,“太太给的,有问题?” 没有问题。 一点问题都没有。 明亮温暖的阳光落满办公室,也依旧安抚不了季安宕机的大脑。 霍云庭、结婚。 午休的空档,季安听到消息饭都顾不上吃,一路奔袭到新闻第一线,“不是,真的假的啊你?” 霍云庭无奈地勾一勾嘴角,朝他招手,“你先进来。” “你这人是不是有点荒谬,之前连恋爱都不跟兄弟说一声,现在一上来就直接通知结婚?” “扛不住你家老爷子,跑去相亲了?”他凑近两步,坐在转椅上向他一滑,“不会是闪婚吧?” 霍云庭靠在窗台,慢条斯理地端起手里的咖啡杯,动作优雅斯文,“算闪婚,但不是相亲。” 季安嗤笑一声,“不相亲你从哪认识的女人,还闪婚,别逗了好吗。” 能把这种人迷到跳过恋爱,直接上头结婚? 什么天仙? “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过你车上有出现过你妹以外的女的,”季安越想越觉得离谱,“哦不是,我想起来了,还有那个准弟妹。好哥哥霍老师,前几年净载你弟和弟妹小情侣出去约会是吧。” “弟妹?”霍云庭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拿咖啡杯的手放下,安静端视着季安,“你认亲戚倒是认得挺快。” “……霍云庭。”季安一愣,随后重重往靠椅上一靠,双眼猝然瞪大,震惊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靠,你别告诉我你……” 别人可能觉得霍云庭脾气好,可他太熟悉他这些微表情了,看上去可能还在笑,但容忍度已经快消耗完了。 这样的伪斯文怪物,什么时候对无关紧要的异性这么在意过?除非…… 霍云庭看着他惊慌的脸,嘴角慵懒地勾一勾,轻轻扔出另一颗炸弹,“嗯,我太太,沈语。” ------------ 没签婚前协议,因为没必要 季安魂都被炸飞了,他嘴巴张了张,想说的话都有点过激。 惊吓之中想起上次陪继父家弟弟来看病时,那小姑娘安静清甜的模样,确实是招人,他由衷地向霍云庭伸出个拇指,“哥们,论不做人这块我还是得服你,连自己亲弟弟的墙角都要撬 霍云庭优雅地喝一口咖啡,镜片后的黑眸闪了闪,“他们已经分手了。” “问题的重点是这儿吗,”季安大无语。 “可以,前男友的亲哥是吧,这很兄弟盖饭很背德,您真人不露相,潜伏这么多年一把就玩个大的。” 他叹了口气,再次认真询问道:“你真和沈语结婚了?没骗我?” “嗯。” 被吓了两遍,季安抗体都长出来了,他站起身,自己满上一杯咖啡压惊,“那你婚前协议都签好了吧?” 霍云庭侧着头看窗外,淡然答道:“没签,没这个必要。 话音刚落,季安被嘴里的咖啡呛住,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霍云庭,你疯了?”” 他这次是彻彻底底的震惊,比刚听到霍云庭撬弟弟墙角时,还要震惊十倍。 而这人现在就是纯纯不计后果,克己复礼了三十年,突然开始发疯。 木已成舟,劝已经晚了,季安简直被无语住了,“行,您老境界比较高,就喜欢撒钱给女大学生搞慈善。那霍骁那边怎么办,那可是你亲弟弟,他要是知道你把他女朋友娶进家门了,不得和你翻脸?” 霍云庭慢条斯理地抬眸,淡淡地纠正,“是前女友。” “行行行,前女友,这话你跟你弟说去,跟我说没用。”季安摆摆手,不愿意陪他玩这种文字游戏。 办公室里很静,季安一通分析结束,百感交集,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之初的那个打算。 他长腿撑地,将转椅往霍云庭那边挪了两步,两手搓搓,“咱们一块吃个饭呗,你我,还有我小嫂子。” 震惊归震惊,该好奇还是好奇。 以前见的时候都没仔细看,他这次这次高低得见识一下,能让霍家两兄弟大概率反目成仇的江南小美女到底是是什么来头。 霍云庭眉梢微挑,像是被他的称呼取悦到,语气都变得有耐心了许多,“估计比较难。” 季安不服气,“为什么啊?你婚都结了,总不能人一辈子都被你关在家里,不让人看吧。” 霍云庭垂眸,“我们家小姑娘比较内向,你太疯了,可能会吓到她。” 季安:“……” 哥,差不多行了。 人能不能有点最基本的自知之明,真正的疯批是谁啊他请问!。 下午五点半,培训班下课,高中生们像是拆开包装的彩红糖,从玻璃隔间里涌向电梯。 沈语抱着教案和课本回到办公室,顾不得喘一口气,立刻打开电脑,争分夺秒审阅工作小群里的一大堆新课件。 熬到收工,已经快八点。 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天,能有什么事? 她,好像在某视频网站红了。 今年的国际医疗展即将开幕,官博里放了去年展会的回顾视频,周老师前两天好像也跟她提过。 按理说,这种专业性极强的展会都不会有什么热度,但她在小舞台翻译的视频被路过的网友特意剪了出来,发布到了短视频平台上。 评论区各路网友讨论得热火朝天。 ------------ 他最懂沈语,怎么可能会不心疼他 沈语滑动手指看了一会,倒是没多兴奋,更多的是懵。 反正,她将来继续做翻译的可能也微乎其微,那这些所谓的喜欢,估计持续不了太久也会离她而去吧。 离开大厦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沈语从背包里翻出那条灰色的细羊绒围巾,很软,没有烦人的静电。 比她自己的更为宽大,轻轻松松就埋住了她半张脸。 她脸颊有些泛热,一呼一吸间,好像全都是围巾主人的味道。 香气很淡,存在感却很强,是霍云庭常用的那瓶香水的后调,和她前几次不小心凑进他怀里时,闻到的一样。 门一开,京市秋夜的凉风迎面扑来,沈语本能地耸肩,又向围巾里缩了缩。 她低着头向车站走,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犹豫着回了头。 霍骁将那辆改装乍眼的银色轿跑停在路边,抱着一大捧玫瑰朝她走来,黑衬衣黑色牛仔裤,腕上还晃着她熟悉的那圈白金古巴手链,衬得整个人野性不羁,赛车手般的惹眼帅气。 他今天还戴了口罩,路边同样等车的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兴奋议论,小声猜测是不是哪个明星小生。 沈语根本不想理他,转身就走。 身后脚步声急切响了一阵,被霍骁猛地攥住肩膀拦在原地。 霍骁移至她身前,止不住地喘,“你走那么快干嘛,躲我?” 沈语晃动手臂,甩开他的手,警惕道,“我现在很忙,你有事就说。” 她声音听起来很冷淡,表情更是。 从一开始到现在,甚至并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 霍骁单手抱着花站在原地,抬手拉了一下自己特意戴上遮丑的口罩,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霍骁清了清嗓子,强压下心头那一点不适,“我昨天过敏了,挺严重的,还去医院挂了点滴,” 听到过敏这两个字,沈语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是往常的她,一定会凑过去踮起脚,心疼地问他怎么回事。 可现在,她心底里剩下的只有漠然,以及本能的排斥。 沈语蹙眉,避开他期待的视线,“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霍骁脸色微变,又怕她急着走,赶紧开口自己解释:“哎,就是你买来放在我公寓的洗衣液用完了,新来的阿姨不知道我对香精过敏,笨手笨脚的,换洗了一次床单就搞成这样了。” 怀里水淋淋的鲜亮颜色一拱,是霍骁强行塞过来的花。 热烈温暖的黄玫瑰,江乔在花店打过工,知道它的花语是原谅。 本来诚挚的一句恳求,从眼前人手里送出来,讽刺得让她想笑。 她尽量平和道:“一瓶洗衣液的事,你来我这里纠缠,真不如好好找一个靠谱的保姆。花你也拿回去,你对香精过敏,我对渣男过敏,你和你的东西都离我远点。” 她站在原地,拍了两下手上的灰尘,平静地看向他,“花我扔了,你以后别来了。” 车站顶的路灯通明,衬得她一张脸细腻如玉,长睫下的双眼如水般动人。 即使是极为冷淡的表情,也美得让人留恋。 霍骁本想再说些什么,视线移动间突然落在她脖颈上的围巾,细看了几秒后,脑子里突然嗡的一下。 ------------ 哥,我被老男人绿了 款式很简洁,没有品牌标识。 颜色也是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的深灰色。 他一开始留神的契机,不过是如此昂贵的细羊绒质地出现在一贯节俭的沈语身上,有些意外而已。 但他眼尖,只是又看了几眼,就发现了织物背面那一行极暗的织花。 瑞士的顶奢定制,直接从纱线开始采买,市售量极少,买主基本都是品牌方多年的大客户挚友。 很低调,不显山不露水, 正好是他母亲和大哥喜欢的牌子。 少女尖俏的下巴被裹在围巾里,黑发柔顺垂下,隐隐露出圆润洁白的耳垂,很乖。 但这种乖落到霍骁眼里,就变成了一种心虚。 没了他这个未婚夫,沈语能和霍云庭有什么关系,围巾当然不可能是从他那里来的。 霍骁攥紧了拳,面上硬生生挤出一个随意的笑,不甘心地试探她,“你放假不住在学校吧?怎么没回老家?” 之前还觉得拧巴的一切,在这一瞬间仿佛都有了解释。 霍骁又是错愕又是羞恼,亏他今天来之前又查地址又订花,堵到人的时候还高兴得像个傻子,结果沈语这么快就勾搭上老男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一点快要爆发的火气,“我今天本来去你宿舍找你,听宿管说你回家了。” 他还是老样子,活在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里。 她不想跟他纠缠,淡淡道:“住在一个朋友家里。” 霍骁舌尖顶一下腮,简直就要气笑了,“那你这几天,都在他家里过夜?” 嗯 霍骁感觉再呆下去只能自讨没趣,咬着牙转身:“今天的话你就当我没说,我有事先走了。” 霍骁抓着手机纠结了半天,最后气势汹汹打给霍云庭,电话嘟了半分钟接通,他一张嘴味儿就特冲:“哥,我这次真的他妈看错人了我靠,活了二十多年了,老子居然被不知道哪来的野男人给绿了。” 霍云庭声音淡淡,“不好好说话我挂了。” “别别别,我错了,真的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哥你听我说完。” “本来想着分了就分了,结果我这两天过敏从家里躺着,又想起她好来了,晚上准备从她公司找她哄哄,把人劝回来。结果倒好,就我他妈在这自作多情,人家早就无缝衔接,搭上有钱老男人了。” 霍云庭闻言顿了一下,手指从挂断按键收回,“嗯?” 霍骁手里的蜜蜡佛珠捏的咯咯作响,脑壳被火烧得直冒青烟,“哥你都不知道,真会装啊这南方丫头,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拉拉手都费劲,亲个脸表情跟上刑一样。” 他愤愤回头看一眼,车站已经看不见那道纤细的身影,应该是已经搭车走了。 霍骁越说越气,狠狠拍了一把方向盘,发出一声刺耳的鸣笛声,引得街边的路人纷纷朝这边看,“我就是气昏头了,不然刚刚就应该追上她那辆车,去看看那老男人是什么来头,敢跟老子抢女人,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霍云庭手中的文件夹翻过一页,微微挑了挑眉。。” 正人君子做惯了,被亲弟弟一口一个野男人地叫着……感觉还真是很复杂。 霍云庭淡声提醒,“你们已经分手了,她愿意住在哪里,甚至是和谁结婚,都是她自己的自由,不需要事先得到你的同 意。” “哥你到底站哪边啊,你是我哥,又不是她那个奸夫,”霍骁当即哀鸣,“现在离婚还要冷静期呢,分手这种气话也能马上算数?” 霍云庭语气冷得像深冬的湖:“你们不是婚姻关系,就算曾经快要订婚,也是你自己三番两次拼命拖延。” 霍骁语塞几秒,嚅嗫道:“我……我就是想晚两年,又不是真不愿意。再说了,要不是我这么拖着,能看见那心机女真面目?” “他们一家子吸血鬼,都指望着女儿嫁入豪门鸡犬升天,以前她继父跑到学校里求我,听说叔叔是副院长,死皮赖脸要联系方式就为了走后门进京大,之前我脑子抽了还当和她没关系,小仙女出淤泥而不染,结果人家野心比谁都大。” 霍云庭蹙眉:“霍骁。” ------------ 然后呢,你能把他怎么样? 霍骁正在气头上,自顾自地给絮絮叨叨:“小姑娘没见过世面,不知好歹上赶着被老男人玩,到时候被玩腻了,八成还得哭着回来求我,老子不跟她计较。” “只是这个男的我非找出来不可,不然将来我回回想起这事都觉得膈应。对了哥,我看她脖子上的围巾正好是你和妈喜欢的那个牌子,定制款的,找起来估计也容易,你有空的时候也帮我问问那个SA,京市还有没有他们的长期客户。” 霍云庭语气玩味:“问出来之后呢,你能把他怎么样?” 小时候被训惯了,霍骁一听他这个语气就发憷。 可积累了一夜的愤懑和屈辱让他战胜了恐惧,硬着头皮放狠话:“他……他敢做出这种事,我非要把他废了不可!” 京市比霍家更有权势的家族不是没有,但也不多。 霍骁在心里划了一条线,只要是不像他哥这样表里不一的男人,就都勉强算作好对付。 他在这边高声叫嚣着复仇宣言,听筒对面的霍云庭却并不领情,“说完了吗,我还有会诊。” 霍骁被他噎了一下,烦闷得要死,“哥你怎么能这样,真就眼睁睁看着我被绿啊。行行行,你忙你没空帮我找人,不想帮我就算了,这仇我自己报!京市就这么大点地方,我就不信我找不出那个男的。” 霍云庭声线凉薄,慢悠悠道:“可以啊,你尽管去试。” 霍骁本来还想说点别的,听了这句之后戛然停住,讪讪道:“……哥,你别生气哥,我想了想觉得我这回还是不求你不行,说白了不就是打个电话的事,你帮我问问呗,这么多年了我也就求你这一回……” 话音未落,霍云庭直接把电话挂了。 他单手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眶。 考虑片刻,他拨通了管家苏伯的电话:“停掉霍骁那张黑卡的副卡,生活费从下周起按大学生平均水平给,打到他读高中用的那张储蓄卡上。公寓直接停租,一周内搬回学校宿舍。” 苏伯一愣,话语间有些犹豫,“……这,要是小少爷闹起来怎么办?” 从小看着霍家两兄弟长大,苏伯对两人的性格知根知底,霍云庭有多稳,霍骁就有多不安分。 霍云庭垂眼翻文件,话音淡淡,“那就让他闹。”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对了苏伯,还有另一件事要麻烦您。” “帮我查个人,京大生科院这几个月来的新讲师,林建国。” ------------ 温柔是会上瘾的东西 秋夜的冷风涌来,路边的落叶打着旋往她脚边堆,荒凉得可以。 沈语的随身包里就一个杯子和几张A4纸的教案,索性扔在包厢里不要了,跟着导航走了半小时才到地铁站。 下楼梯时正好是个风口,她拢了拢身上的围巾,在清淡绅士的木质香里,忽然想到了霍云庭。 如果刚刚霍云庭在她身边的话,她应该就不会这样狼狈了吧。 如果是他的话,即便他们只是一面之缘的同事,也不会就这样看着她被灌酒吧。 仅仅是一天不到的时间没见到那张脸,她不知怎么……竟然会感觉心里有点空。 像是烟瘾突然犯了的疲惫流浪汉,她好像也对他的温柔上了瘾,即便见不到面,哪怕只是听听对方的声音,也似乎有着无穷的安定效用和诱惑力。 她缩着肩膀坐在冷冷清清的夜班地铁上,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对面接的很快,清冷低冽的男声混着一点电流音,遥远又温柔,“小语?” 她张了张嘴:“霍云庭。” 纯靠情绪上头才拨通的电话,没有提前打好的腹稿,只是喊出对方名字,之后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明是她打过去的,却是她自己先无措起来。 霍云庭轻轻笑了一声,耐心地等她开口,“我在。” 电话里的她呼吸急促,翻涌的情绪根本藏不住。 他顿了下,又心软道:“回宿舍了没,先给自己倒杯热水。” 沈语声音闷闷的:“我……还没回去,本来包里有保温杯,但是刚刚被我丢了。” 那样慌张地跑出来,就没有再回去拿东西的道理。 尽管杯子她很喜欢,是大一的时候攒钱买的,保温性能依然很好。 霍云庭说:“丢了就丢了,我们下次可以一起买新的。” 沈语莫名地眼眶有些发热:“好。” 老地铁门缝里透风,江乔理了下被吹乱的头发,试探着开口:“我,我好像永远都没办法学会酒桌上那一套,开不起玩笑,讲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也做不来应酬。” 她自嘲地笑了笑,“……很幼稚吧,我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当然会觉得恶心,恶心到恨不得浑身上下脱层皮,但同时又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和心酸。 害怕的是自己的安危,心酸的……还是更现实的工作。 但这一切,好像被她自己亲手给搅黄了。 电话里她的声音吞吐,连断续的信号都在帮她掩饰着羞耻心。 连转正都没过的年轻女孩,在公司里能有什么应酬。 霍云庭大概懂怎么回事了,“有人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沈语有些茫然,“诶?” 听到她无措的声音,他语气又温和了些,“平级也好上司也好,如果有同事在酒桌上冒犯你,让你觉得不被尊重,那应该检讨的人是对方,你非但不用自责,甚至还可以投诉他。” 沈语拿着手机垂下头,过了好一会才小声道,“但我当时已经吓懵了,一点证据都没有,而且他……他也道歉了。” 如果她转身时,对方含着调笑的那一声抱歉也算道歉的话。 她忍不住代入霍云庭的角度,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那一番话,只觉得懦弱极了,简直令人窝火。 但霍云庭并没有生气,语气仍然平静理性,“你当然有证据。” “今天聚餐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是你的证人,”霍云庭耐心地帮她分析,“我并不是会把妻子当做自己所有物的男人,但你收到了这样的伤害,作为你的直系亲属,我没办法置之不 理。” “你很珍贵,小语,你收到的伤害和他几句轻飘飘的道歉根本无法等价。对感觉不合理的东西说不,这是你的权利,不想放过的事情,当然也可以不放过。” 沈语怔怔地听着。 霍云庭好像……真的很关心她。 为什么? 她心里毫无头绪。 霍云庭温和的声音继续传来:“今天坐得离你最近的几位同事,你有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沈语嗯了一声。 “这些,还有你的办公邮箱和密码告诉我,”男人的声音清冽低沉,沈语看着对面的车厢玻璃发呆,仿佛看见了对方温柔的眼睛直视着她,“如果你愿意的话,之后的事情我可以全部帮你搞定,你不用担心。”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我们小语可能从小就不太会说不,但是没关系,从今天开始学着拒绝,也来得及。” 沈语抿紧了唇,刚走出包厢时还没有的委屈突然涌上来,喉咙口热热的,嗓子都有点沙哑,“我会努力。” “好乖,”霍云庭笑了笑,“事情解决之后,你可以慢慢考虑清楚再做决定,究竟这里适不适合自己,要不要留下来。” 他语气笃定,并没有眼前的麻烦不能解决的选项。 但是经过这一遭,另一个压抑了很久的想法又冒出来,她几乎抑制不住。 霍云庭道:“当然,这都只是我的个人建议,如何选择还是在你。如果你仔细思考之后,觉得还是想更和缓和地处理这件事,或者并不想要我介入,当然也可以拒绝我。” 沈语握着手机,声音很轻,“不会拒绝你。” 听筒里的电流声渐强,她怕对面听不清,又重复了一遍:“……只要是你,我就不会拒绝。” 似乎是信号卡住,霍云庭安静那边安静了一瞬,才回答:“好。” 他的声音轻柔地像春日和风,“明天下午,我去接你下班回家?” ------------ 你这是……辞职了? 虽然知道霍云庭在帮自己处理上司性骚扰的事情,但江乔也没有料到,对周平的处分会来的这么快。 第二天实习,还没踏进公司门,就听见几个前台在讨论周平被强制解雇的消息。 除此之外,她还被人事主管约到了小会议室专门道歉 主管一头大波浪长发,妆容精致,从她一进门就开始赔笑脸:“抱歉啊小沈老师,公司之前的确是不了解情况,我们也是被周平一直以来的形象骗了,经过这次电访才知道,好几个之前的实习生都被他骚扰过,都是我们工作的疏忽。” 主管年初才被猎头从跨国大公司挖过来,颇有些降维打击的傲气,对他们这些实习生一向高高在上,连正眼都没给过几次。 用这种谦卑至极的语气跟她说话还是头一回,沈语甚至都有些诚惶诚恐,连忙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又不是你们的错。” 主管笑了一下,从桌上的手提袋取出两杯奶茶,“小沈老师,不瞒你说,其实我这次叫你过来,还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沈语直视着她,“您讲。” 主管观察着她的表情,“之前招你进公司的时候,约定的转正期限是一年,但因为你之前表现一直很好,也算是对这次事情的补偿,总办那边想给你开个先例,下个礼拜就能提前签全职合同。” “而且老板还说了,同意给你加薪。” 不仅能立即转正,还能涨工资。 这句话说给昨天的沈语,她可能还会一口答应。 但是,可能是被霍云庭昨天的那两句话赋予了勇气。 她笑了笑,缓慢但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还是想再仔细考虑一下。” 主管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是从未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没事,那我过几天再来问你。” “不过你也知道的,秋招竞争现在一年比一年激烈,应届生想进来都要七八轮面试抢破头,你早决定咱们就早推进流程,也早点安心。” 沈语并没有再犹豫,淡笑一下,“麻烦您了。” 小会议室门没关,她越过主管,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回到自己的工位。 但不知是中间的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除了隔壁部门几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同事私聊她表达慰问外,沈语在公司的处境变得相当尴尬。 人情事故复杂,她本来在公司就不算合群,这也算是料到的结果。 虽然还没想好要不要重新再找工作,但她今天的确是抱着收拾东西的心来的。 没有预想中的社交压力,不需要再跟任何人解释什么,也是一件好事。 明明没做成什么事,被同事孤立了一天,甚至辞职都没能下定决心,但她心情就是莫名地很好。 一半是因为说不清原因的如释重负,另一半是她有点羞于承认的,霍云庭说好了要来接她回家。 出了大厦,她还在东张西望地找霍云庭的车,忽然听见江玉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囡囡……?” 她转过身,手里的纸袋子哗啦哗啦一阵响。 江玉芬像是正在路边等出租车,脸上久违多年地画了全妆,嘴唇鲜红欲滴。 “妈,”江乔被她看得局促,视线扫过母亲手里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你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买东西?” 江玉芬满面春风,闻言得意一笑,“哎呀,你林叔叔实验室前段日子出了好几个突破性成果,又拿下了不少基金会项目。就说呢,你当时刚考上京大的时候,我还觉得这学校高不可攀,所以你林叔叔刚进去教书那会,我一直劝他人外有人谦逊低调,没成想,人家现在倒成了学院顶梁柱了。” “下个月说是有学院里的聚会,都带家属去,我想我总得好好捯饬一下,不给他丢面子。” 沈语不想给她浇冷水,只客气地笑笑,“是嘛,那挺好的。” 母女两个都拎了满手的东西,只是江乔手里的要寒碜得多,江玉芬瞥了一眼她那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袋子,喜气洋洋的表情都冷了下来,“你这是……辞职了?” ------------ 回家了,小姑娘 沈语不想跟母亲解释前因后果,“发生了一些事,不太想干了。” “你……”江玉芬噎了一下,“马上就要毕业了,到手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你都二十二岁了,怎么还会这么任性。“ 她皱着眉絮叨:“我平时在家忙着看你弟弟,难免顾不上你。这么大的成年人了,总要成熟一些,不要老让家里人担心。” 沈语淡淡道:“这份工作辞了,还可以再找别的。我在这里心情不好,以后也只能更难受。” “难受?”江玉芬从鼻孔里挤出一声笑,“你搞搞清楚,谁上班是去当公主被人供着的?刚刚我还以为怎么了,你一说这话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我还能不知道你?就是清高,不会处理人际关系,还不爱学,估计这次也是不懂事说了什么风凉话,被你领导忍不住开了。” 沈语抿了抿嘴,拼命忍住自己顶嘴的欲望。 江玉芬语重心长:“什么时候得罪的人家?要是这几天的事,你现在好声好气地给领导道个歉,无论多大的仇,说两句好话也就过去了。” 沈语:“我这次,不太想让它过去。” 但就像霍云庭说的,她的人生,其实并不是只有事事点头一条路可走。 不想妥协的东西,那些不舒服不喜欢不合理,她本来就有拒绝的权利。 江玉芬像是听了个笑话:“你这么大我是管不了你了,可订婚就是眼前的事儿了,霍骁也由着你胡闹?” 沈语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她:“我和他分手了。” 江玉芬猛地睁圆了眼,劈头盖脸骂道,“什么时候的事?他说分手你就愿意分,连挽回都不知道挽回,你还有没有脑子?” “你是不是疯了,”江玉芬拔高音量,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咱们能攀上霍家这种亲家你知不知道有多难?我之前早就和你说过,订婚前最容易出岔子,让你好好盯着他,你没本事让人挖了墙角也就算了,还把这种好男人拱手送人?” 沈语笑了,“现在订婚前需要盯着,将来结婚要怎么办?我是不吃不喝地守在他身边,来一个打一个,还是直接把人锁在家里?” “我看你就是存心想气我,”江玉芬气得胸腔剧烈起伏,“你现在能跟我抬杠,都是因为你自己没本事留住男人,说了多少遍忍一时风平浪静,你现在咽下这口气把他哄得舒舒服服的,将来等结婚了,这就是你手里的把柄,你想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在外面辛辛苦苦工作赚钱?” 沈语:“所以我喜不喜欢他,开不开心都不重要,对吗?您现在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钱。” “现在是个多好的机会,你只需要委屈这一阵,我们全家都能过得容易很多……” 沈语别开脸:“是您全家,没有我。” 江玉芬语塞,睁大了眼:“沈语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沈语轻轻地叹一口气:“我不会再帮下去了。” 她转身要走,江玉芬尖声嘲讽:“那你外婆呢,每次过节回去比谁都积极,装得一副那么孝顺的模样,不还是净挑让外婆伤心的事做。” 沈知看着她刻薄的样子,一下子有些想不起来,上次和江玉芬好好聊天是在什么时候。 她哪里会想到,她只是随口说说的两句重话,会是这样的结局。 那个永远都只会软绵绵说话,垂下头妥协的女儿好像变了。 头一次对母亲的打压和训斥这么直接的犟嘴,架好像是吵赢了,但飙升上来的肾上腺素褪去后,指尖冰凉,抖到停不下来,连带着生理性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涌。 也已经给自己打过预防针,在她订婚这件事上,江玉芬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她在意的只是这背后唾手可得的豪门生活。 明明她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不要再对母亲有任何期待。 但,凭什么她就要被这样对待? 回到商厦门口,门口金色的门柱反光,沈语匆匆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乱蓬蓬的,眼睛红得像兔子。 还在国庆假期,身边进出商场的人群熙熙攘攘,她突兀地站在门口,满脸泪痕。 在几个路人看过来之后,她抬起手背又擦了擦脸,顺着人潮走进商场一楼,在一家蛋糕店内停下,低头装作挑选甜点的样子,好遮掩她的失态。 收银台前站着一位年轻的母亲,一手挎着粉色的公主小书包,一手轻轻握着小女儿的手腕,指着玻璃柜台里的切块慕斯蛋糕跟小姑娘小声商量:“草莓还是巧克力?今天因为表现好,妈妈可以奖励一块。”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个很普通的家庭生活瞬间而已。 可沈语还是直勾勾看了很久。 现在的她就好像是流浪猫隔着玻璃看家猫,满眼羡慕。 旁边有脚步声靠近,她低垂的视线看见一双干净的男士皮鞋,以为是挡到了别的顾客挑选,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 在向一边挪开步子之前,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冽男声。 “要不要吃蛋糕?” 沈语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仰起头,猝不及防撞进霍云庭那双温柔如星夜的眼眸。 一滴还没来得及擦掉的泪顺着眼尾滑入额角的碎发,她慌张地抬手,想要擦一下。 霍云庭穿了身燕麦白的针织衫,在甜品店内的柔光下温暖得不真实,像一个砂糖黄油和小麦烘焙成的梦境。 他单手拿着店内的最大号木质托盘,另一只手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温热的指腹触到她湿凉的眼角,轻柔一下,揩掉还未干的泪痕。 然后,那只漂亮修长的大手握住她的手。 他弯下腰笑,用和小朋友商量的诱哄语气,“要陪我吃吗?” “因为我们小语今天表现很好,所以奖励几块都可以。” ------------ 在我身边,可以做坏女孩 沈语站在原地,怔愣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忘了呼吸。 她好像,也是不完全在流浪。 被江玉芬推出门外也没关系,她现在有第二个家了。 她……和霍云庭两个人的 家。 不知怎么的,刚刚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泪意又上来了,鼻腔里酸得难受。她难堪得红了脸,本能地想要转过身去。 霍云庭却没放开她,原本松散握住的手松开了一瞬,重新牢牢地十指相扣。 他的手很大,温暖而干燥,几乎将她的轻松护在掌心。 像是汪洋大海里抛出的锚,沉默而坚定,不让小船上的她被大浪推向旋涡。 沈语慌乱地低着头抹泪,余光里霍云庭很自然地侧过身来,挡去旁边客人好奇打量的视线,不让她难堪。 他好像还在等她的答案。 “我、我都可以,”她嚅嗫着抬起头,目光闪烁,不怎么敢看霍云庭那双眼睛,“还有,投诉的事情真的要谢谢你。早上去实习的时候,听说那位上司已经被辞退了,你帮我这么大忙……怎么说都应该是我请你吃才对。” “这次就先算了,”霍云庭低声笑,“举手之劳而已。要是你真的想请客,以后等你正式工作了,机会还有很多。” 他牵着沈语的手走向放着切块蛋糕的冷柜,燕麦白针织衫的袖口自然垂落,随着他的步伐时不时蹭过她的手腕,轻柔绵密,一些细小的毛扎扎质感,有点痒痒的。 霍云庭注意到离她最近的金箔巧克力:“喜欢巧克力吗?” 他不怎么爱吃甜食,但似乎这种闪闪亮亮的东西,很讨这么大的小姑娘喜欢。 沈语抿抿唇:“我……我不挑的,你选你喜欢的就好。 霍云庭收紧了那只握着她的手,扬眸看一眼墙上店家张贴的热销榜,打开玻璃柜扫了两排货,询问店员:“不好意思,请问店里有没有柠檬味的蛋糕?” “柠檬吗?稍等下……”问话的顾客是这种气质型帅哥,连身边的女伴也漂亮得令人过眼难忘,柜台后的年轻女生被两人的颜值晃了一下,火速冲进准备间,又很快折返:“不好意思啊,我们今天最后还剩一块肉桂橘子酱慕斯,请问您还需要吗?” 霍云庭直接转过头问沈语:“橘子行不行?” 沈语才反应过来这是给她的,脸上微微发热:“……当然可以。” 她喜欢柠檬的偏好被他记得很牢。 也许只是做外科医生练出来的好记性,但她还是觉得莫名心动。 柑橘类的水果香气极浓,混合着秋冬感十足的肉桂,沈语拎着袋子跟霍云庭走去停车场,温暖的甜气四溢。 回家时已经是日落时分,客厅落地窗外橙红一片,光晕柔和。 霍云庭泡好了红茶,一点点苦中和了糖霜的甜,配慕斯意外地合适。 沈语拿着小叉子吃了两口,似乎因为在红茶的热气中熏熏然,主动开口道:“刚刚下楼的时候,遇到我妈了。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然后就被说了几句。” 霍云庭坐在她对面的沙发,并未打断她,只是专注地看过来。 “虽然以前也会被说,但这次我犟嘴了,”沈语仰头看他,观察着他的表情,“可能以后和妈妈的关系会变得很怪,永远都回不去也说不准。我是个很拧巴的人……吵架的时候话说得很痛快,现在又觉得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 霍云庭对上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歪了一下头,“其实对的事情,必须做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多。” “以前小语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习惯了做乖宝宝,”他轻笑一下,“但是在我身边,我希望小乔可以做坏女孩,可以叛逆起来,偶尔也逃逃课。” 他声音温厚,是可以包容一切的安全感。 沈语的呼吸乱了起来,她禁不住冲动地开口:“那如果我说,想做一些一定不正确、没必要,就连生活也完全没保证,很可能吃了上顿没下顿,甚至拼尽全力最后也是一场空的事情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会支持我吗?” “当然,”霍云庭轻饮一口红茶,平稳地放下茶杯,“更何况,只要你喜欢,它就会有意义,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一场空。” “至于生活的问题,有我在,完全不需要你来担心。” 沈语双手握着茶杯,“我就是觉得……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霍云庭闻言笑了一下,“我是个精明的成年人,不会做让自己吃亏的买卖。” 他目光温柔深邃,像手指划过她的脸。 沈语垂下眼眸,脸有些热。 莫名的,总觉得他这句话里有深意。 霍云庭补充道:“物质上的担忧完全可以先扔在一边,你现在有这个自由,去选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沈语眨了眨眼:“可是 她最开始爱上翻译的原因,说起来也简单。 从刚上学开始,别人家的小孩无论做什么都会得到夸奖,她却只有拼命获得好成绩,才能得到江玉芬不咸不淡的一个眼神。 擅长的外语学科,是她获得母亲认可的捷径。 她很难看到自己的价值,就只能依靠着别人的认可获得慰藉,赖以生存。 霍云庭一句话,让她本来就蠢蠢欲动的心又热了起来。 她冲动得几乎就要拿出包里的手机,现在就辞职,去找周老师答应十二月的柏林之行。 但想来想去,已经习惯了的自卑又让她冷静下来。 她很感激霍云庭接住她的情绪,愿意给予她这样虽然有期限,但依然安妥的依靠。 她一直垂着眸:“可我其实没那么厉害,很可能努力到最后,只能做一个半途而废的三脚猫,没办法回应你的期待。” 霍云庭扬唇笑了笑,“你愿意冲一把,已经在回应我的期待。”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别小看自己,也别小看努力。” ------------ 新微信好友H 霍云庭看向她澄澈透亮的眼睛,几秒之间,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七年前他休假回国,曾经许多次在京大附中的教学楼见过她。 当时霍骁在学校里和同班同学起了争执,打伤了人,他一大早被班主任叫到学校协商赔偿。 离开时路过那间教室,比起在死记硬背些什么必考题,更像是在轻声细语地讲故事。 霍云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已经毕业这么久的高中走廊里失神。 后来,有意无意地,他又来过附中许多次。 有时候是因为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有时候不是。相同的是,他总会刻意路过一下文科二班的窗前,看看女孩在做什么。 有时候在背书,有的时候在皱着眉刷数学题,有时候是整理笔记。 霍骁会跟他吐槽这个南方小姑娘做无用功,努力到这种程度不过也只是平均线上下的成绩,白白让别人看笑话,纯粹是热血笨蛋。 当时的霍云庭面色平静地握着方向盘,任他在车后座聒噪,并不置评价。 就像高考出成绩那天,他无视被沈语的成绩吓呆的弟弟,意料之中的笑。 因为恒久绵长的心动,或者是冥冥之中的某种直觉。 他就是知道,她会到达这里。 她有自己的速度,终会无限耀眼,披荆斩棘。 霍云庭短短两句话,沈语的心里像是燃起了火。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当即点开微信:【周老师,十二月的柏林外科论坛陪同翻译,我做好准备了,不好意思这么晚才给您答复。】 收到消息的周老师秒回,像是十分惊讶:【怎么突然做决定了,我还以为要等到节后。】 沈语坐在书桌前打字:【之前一直有点纠结,今天算是被人推了一把。】 周老师好奇:【谁啊?朋友还是老师,我也真的要谢谢他,让我终于过了个好节。】 沈语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问了家里人,他很支持我,所以我才敢试试。】 家里人。 现在说起这个词时,她已经不再会犹豫。 都说习惯的养成需要至少二十七天,但习惯霍云庭的存在出乎意料的容易。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可以确认的是,她在身为丈夫的霍云庭身上似乎找到了一种莫名的默契和熟悉,就像两人其实认识了更久。 大家都是自由译员,流程处理起来比在公司里快得多,周老师很快推来了医院方面的对接人微信,还把她拉进了一个三人小群。 群名很有周老师一贯的恶搞风格,【柏林搞钱梦之队】。 除了她们俩,剩下还有一位老师,头像是一只停在竹枝之上的翠鸟。 一开始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对方改了昵称——蔡云。 沈语感觉自己就像误闯大神窝的小学鸡。 可她现在,居然坐上火箭,一把和偶像成为同事了? 沈语的心突突直跳,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蔡云的回复。 【行啊,就是我这边这么多年一直是自己,还不太清楚怎么弄签约,等我找个律所的朋友问问,去柏林的时候咱们当面弄好。】 沈语看了两遍她前面那段话,掐了掐自己的脸确认不是幻觉,才唯恐慢了的飞速打字:【谢谢蔡老师!谢谢周老师!我愿意的,非常愿意!】 她又和周老师回了沈语几句,群里彻底安静下来。 这一天大起大落,最后的走向简直像触底反弹。 晚上沈语躺在床上,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兴奋驱走了所有的睡意,干脆起来把实习公司的所有材料打包发了新组长邮箱,顺便给人事发了消息,说自己以后就不去公司上班了。 折腾到半夜两点才睡,沈语第二天早上连续错过了两个闹钟,醒来时已经到了中午饭点。 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解锁时心跳砰砰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三人的梦之队小群,然后看蔡云有没有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一切都让人安心,不是她因为太焦虑才在梦境里上演的臆想。 沈语松了一口气,微卷的睫毛垂下,又在点开通讯录那个小红点时,剧烈地颤动起来—— 新的朋友H,头像是雾霾蓝色的简单色块,验证消息也只有简单的一句问候。 【沈语小姐早。】 ------------ 其实我不是单身 很熟悉的灰蓝色,有墨水洇开的质感。 沈语无意识地用手捂住嘴,好抑制住马上就要冲出口的尖叫。 这个世界上,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人这样称呼她。 沈语小姐。 这两天发生在她身上的好事实在是太多,让她禁不住有些担心会不会在透支一辈子的好运气。 沈语抖着手点击确认添加,迫不及待地打开输入框。 【姐姐!】 H并没有立刻回复她,意料之中。 应该和她猜的差不多,事业型女强人,虽然是假期期间,但这个点估计还是在工作或应酬, 沈语犹豫了半晌,要不要这么快就发出约饭的邀请,最后还是打了退堂鼓,怕自己太热情会把对方吓跑。 这种清清冷冷又神秘的社交平台形象,和她对H的想象莫名的一致。 沈语又兴奋又紧张,返回聊天界面时,看着姐姐的头像又发了一会呆,突然看到对面有消息发过来。 H:【看到你信里写最近结婚了。】 H:【也许是有些迟到的祝福,新婚快乐~】 除了外婆以外,这还是她收到的第一句关于结婚的祝福。 她胸腔里涌起一阵暖流,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像是她闹剧般的婚礼突然有了第一位宾客,并为她幼稚的冲动衷心鼓掌。 霍云庭是很好没错,而H的祝福让这种不曾为他人知晓的好有了见证,她为此感到一种奇异的心安,连带着昨天遇见江玉芬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沈语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拉开窗帘,嘴笨地打字:【谢谢姐姐。】 在等对方回复的空档里,她飞快地洗了把脸,换上了长袖长裤的家居服。 刚推开书房门,就看见手机屏亮了一下。 H:【要吃午饭哦。】 沈语盯着这条消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H怎么知道她没吃饭,是装监控还是开天眼了…… 姐姐总不能是住同小区对面楼的邻居,拿着望远镜盯了她半天了吧。 明知道H看不见,但她还是慌慌张张地转身,下意识地乖乖听话起来。 她趿上拖鞋,小声溜到客厅,哪曾想再抬眼时,意外看见了开启她这两天一切好运的霍云庭。 他正坐在餐桌边喝咖啡,白衬衫干净清爽,外面搭一件浅驼色的针织开衫,温暖又柔软。 看到她出来,霍云庭很自然地起身,为她拉开餐桌对面的椅子,“看你睡得香,早上就没叫你,酒酿汤圆吃不吃?” “吃的!”她脸上一热,硬着头皮解释,“都怪我睡过头了……” 贴心到这种程度,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语在他对面坐下,瓷勺舀起一勺汤圆,蜂蜜桂花馅儿,甜酒酿和干桂花做的汤底,清甜中带着一些恰到好处的酒香。 已经凉过一段时间,不烫,江乔一边吃一边猛夸,时不时盯一眼手机屏蹲守消息。 旁边的霍云庭放下汤匙,看了过来,“今天有事?” 沈语摇头又点头,声音里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你还记得上次你接我过来的时候,我寄的那封信吗?没想到那个姐姐就像你说的一样,真的加我微信了!” 霍云庭挑起眉梢,“加个微信而已,有这么开心?” 沈语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什么叫而已,你都不知道我等这一天有多久!我准备过几天就问问她,下个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柏林这一单客户出手格外阔绰,这个月底应该就能转一半的定金过来。 有这小五位数入账,她就能请得起姐姐正常消费等级的餐厅了。 她嘴唇上被桂花酒酿浸过,柔软湿润,看起来甜津津的。 短短几天的共处,她和霍云庭说话的时候,语气已经不复最开始的战战兢兢。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其实和依赖无异,像是无意识的撒娇。 霍云庭垂眸瞥了一眼,慢条斯理道,“加微信容易,吃饭的话,估计会有点难。” 她皱着小脸吃下最后几口汤圆,抬头见霍云庭一张清风朗月的面孔,突然又想起那天在车上他对她说的话。 什么放心去寄信,她会实现她的心愿。 什么如果非要拜神的话可以拜他的…… 沈语放下碗,眼含崇拜地看向他,“霍云庭,你真的很灵。” 霍云庭像是很受用,漂亮的手托腮,大大方方收下这个新信徒。 他歪着头淡笑一下,“可以继续拜拜试试看。” “说不定一起吃饭的愿望,也会很快成真。” 这次的委托方是京市的某大型三甲医院,因为涉及到一些柏林论坛当天才首次发布的突破性学术成果,有严格的保密协议,并没有透露具体的客户信息。 她们三人要陪同哪家医院,甚至哪位医生,都要出发当日才能知道。 沈语盘腿坐在书房的转椅上,A4纸上手术方案设计图的注释密密麻麻,她捏着纸茫然地看天花板,感觉头都要大了。 电脑上有消息震动,她点了一下,是三人小群。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从某外企财务走账慢骂到老公不解风情小孩挑食,沈语全程沉默围观,连连感叹原来大神的日常也是这些琐碎,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中场停顿时,周老师突然猛刹车:【……救命,我刚刚都没看见这是小群,还以为是和你私聊,完了我社死了@蔡云】 蔡老师倒是淡定很多:【这有什么的,你就当是给单身小姑娘一些已婚老母亲震撼,劝小孩珍惜自由,功德无量。】 蔡云:【自由小沈@沈语,你安慰安慰周老师。】 本来抱着膝盖看戏的沈语突然被cue,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三个人的小群,两个人在等她说话,又不能装没看见 沈语:【其实我】 沈语抿了抿唇,深呼一口气:【其实我不是单身。】 ------------ 大胆地问你先生 群里两人沉默了一阵。 蔡云:【……我的错。离开大学校园太久,完全把小沈当小孩了。】 周老师:【啊?】 蔡云:【二十来岁的漂亮小姑娘,又在这种好男生遍地的学校,谈个校园恋爱也正常。】 沈语心跳如擂鼓。 她前几天才跟周老师说了分手,现在又来这么一出,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这个问号透出的茫然。 但毕业签蔡云工作室,那之后少不了要频繁来往,她现在不说,将来脱不了还要再解释。 沈语闭了闭眼,直接摊牌:【我已经结婚了。】 群里又是一阵沉默。 周老师直接炸了:【什么情况?不是明年才大学毕业?这就结婚了?】 和霍家小少爷刚分手原地复合也就算了,现在的年轻人能感性到这种程度,爱火复燃到直接一上头领证了? 周老师叹为观止,无话可说。 蔡云发来一个大拇指:【小沈可以,我刮目相看。你先生是同校同学?】 周老师因为知道太多而不知从何说起:【那必然啊,你这话问的。】 沈语硬着头皮回:【不是,他已经工作了。】 周老师:【?】 蔡云:【比你大两三岁?那也挺好,早你几年把社会上的坑踩了,更能体恤照顾你。】 沈语:【我先生比我大七岁。】 周老师:【?】 蔡云:【?】 沈语断断续续地打字,又把霍云庭在外婆面前那一套从转学来京到毕业结婚的说辞拿出来。 周老师:【宝宝,咱们认识也挺久的了,蔡老师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咱们仨敞开了说。他结婚前在什么方面强迫你没有?你确定不是被他骗了?】 要只是大一两岁还能捧两句,说是会疼人。 霍骁看上去就精明成那个样子,她结婚对象要是这种人的哥哥,有了大家族的继承权和财产在握,早就是人精中的人精了,骗骗这种小姑娘完全是轻而易举。 沈语抿了抿唇,【没有,他人很绅士,结婚也主要是我的意思。】 蔡云:【老男人都是狐狸,小沈你别被牵着鼻子走,至少钱得握在手里。】 周老师赞同:【没错,长得帅不帅不重要,年龄和感情都不是问题,钱才是实实在在的。】 她没多少被长辈护着出主意的经历,两位前辈都是热心的好人,她也感激。 就是之前刚进书房时的烦恼还没着落。 她盯着联系人界面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放弃了重新打开群聊咨询蔡老师,戳开了那个雾蓝色的头像。 写信换成了更快捷的微信而已,她依然小心整理着自己的措辞,并不比执笔写字时随意。 沈语:【姐姐,很抱歉打扰您下午休息。最近接到了有些超出我能力范畴的翻译工作机会,巧合的是正好是我先生的工作领域,现在有些犹豫要不要去问,想听听您的意见。】 H:【为什么犹豫?】 恨不得一口气把自己和盘托出:【因为不懂的部分不只是一点点,简直是完全读天书,去拜托他从零带我入门的话,实在是有点太过分了。】 H:【你怕他?】 沈语:【也不是,就是之前听前男友说他不好接近说惯了,现在还有点思维定式……】 她开始胡乱发散思维,动物世界好像说狐狸是肉食动物,那种毛茸茸小白兔一口一个。 H没继续说这个话题,反而提起之前她信里的事:【我记得你说被前男友纠缠过一段时间,现在好些了吗?】 沈语顿时又开心起来:【好多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好像最近几天突然就清净了。】 她乐享其成。 H:【那就好。】 H:【不用在意别人怎么说,大胆问他就好。】 对方话题跳跃,沈语有点跟不上:【您说我看不懂的那些手术材料还是?】 H:【对,但不仅是这些 H:【试试相信他,你先生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 坏心眼 她和H书信来往快四年,对方用词一向审慎中立,极少会评价别人。 但是这次,姐姐不仅没反感,甚至还直接站在霍云庭那边了,沈语看得目瞪口呆。 她又没说起自己结婚对象的名字,H不可能认识他,所以应该不是什么熟人滤镜。 排除了这一点,那就只能是第六感了。 H这样阅历丰富的社会人,总比她更懂成年男人在想些什么吧…… 沈语郑重地打字,一边给自己下决心:“那我还是去问问他。” H:【好。】 沈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揉着头发起身去换衣服。 本来计划的是一下午都在自己房间奋斗,为了舒服自在,她还特意穿了睡衣。 依然是霍云庭之前准备的那身,长袖长裤,薄薄一层的奶白色真丝。 明明什么都没露,但因为材质太柔软,稍微动一动就能勾勒出身体的曲线,莫名的暧昧。 再正经的动机,看起来都好像是……她蓄意勾引霍云庭一样。 沈语在镜子里看了一眼,脸颊猝然红了,飞快地跑回衣橱前,开始翻找之前带过来的衣服。 抱上电脑和文件夹,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未曾想,本以为会在书房的霍云庭正在客厅沙发坐着喝茶。 电视屏幕莹莹发亮,音量体贴地调得很低——温网半决赛的直播,已经进入了加时赛抢七,比分焦灼。 而霍云庭看得专注,听到她房门的微响,微侧过身抬眸看她。 对方明显是等着她先出声,沈语深感自己出来的时机不对,一时不知道该装作去厨房觅食,还是该往自己房间掉头跑,“你先看……真的不用理我!” 霍云庭放下茶杯,叫住她,“沈语。” “啊?”她条件反射地把手里的一大堆东西藏在身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激,赶紧平下语调来当复读机,“你先看球,我没事。” 少女背着手拘谨地立在明亮的光里,杏眼被刺得微微眯起,本就显小的娃娃脸在花苞领的衬托下显得更稚嫩。 霍云庭扬眸看了她一会,几乎要因为这种过分的年轻而自责。 也不怪季安那样说他,走在这样的女孩身边,不说没几个人会相信这是他的太太,连他自己有时也想暗骂一声。 短短几句话间,电视里的网球比赛已经结束。 霍云庭并没有按遥控器上的暂停,解说员小声欢呼了半天,两人都没听见最后赢的人是谁。 但刚刚才决定要做的事还是得完成,不然她出来这么一趟,倒像是真的在蓄意破坏霍医生宝贵的休息时间。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事啦……最近接到的工作正好是心外科的学术论坛翻译,我下午尽力查了术语词典,还是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 “特别是这些论文和手术设计报告,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想起你是这个领域的国内权威,就想着来问问你,如果刚好不忙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给我稍微讲一下。” 她在“稍微”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放下材料之后还在原地弯腰站着,眼巴巴地看着沙发上的男人。 “如果你看过之后觉得不了解,或者有些麻烦,也……也都没关系!我可以再去找别人的。” 霍云庭拿起那一摞A4纸,修长的手指快速翻了几下,微微叹气:“你有没有留意过,这些材料的作者是谁?” 沈语懵懵的:“我……不太清楚。” 但既然霍云庭这种业界大佬都提了,就说明这个名字很重要。 想到这里,她赶紧表态: “那我一会……” “算了,”霍云庭放下手里的材料,漫不经心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随口道:“随口一提而已。” 他把电视的声音又调低了两度,很随意地扶了下茶几,长腿屈起,在地毯上坐下。 茶几抽屉里有笔,霍云庭随手按下圆珠笔的按键,指节轻叩身边的桌面:“不是说求我讲一下?” “哦……哦。”沈语顿了一下,匆忙放下电脑,手忙脚乱地坐下。 但她……显然是低估了京大医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正教授的专业素质。 即便是对着她这样对医学一窍不通的门外汉,霍云庭的指点都清晰得难以置信。 逻辑清晰,又很易懂,涉及到关键的手术步骤设计时,怕她听不明白还给画了示意图。 讲到论文最后一页的结语,沈语越来越感觉自己的智力和审美在接受双重冲击。 这种神仙,到底是谁撞了大运能选上他的课啊…… 只是这么短短一小时,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 重生之我是王牌心外科医生,脑子刮起闪着金光的薄荷龙卷风,她现在离救活一百个病患就差一把手术刀。 上次在苏州园林拍照时的感慨又再度涌现,沈语直勾勾地盯着霍云庭冷白修长的手指,眼睛随着对方写总结笔记的沙沙声来回移动。 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时,霍云庭侧眼瞥了一下沈语,她托着脸垂眸,朝着桌上勾勾画画的材料在看,目不转睛。 但,半分钟过去了,她的视线还停留在同一行,或者说—— 还牢牢停留在他的手上。 他的唇微不可见地勾起,故意也把手抬起来托住下巴,“在看什么?” ------------ 她会看呆也是很正常的吧 好学生也会上课开小差,只是开小差的方法更高阶而已。 沈语上学十几年,研究出来的走神秘籍就是专注。假装专注地看向一个点,再稍微分出一点神来锁定,敌动我动,密切跟踪。 不需要太多技巧,但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唯一的滑铁卢—— 就是现在。 她原本的目光落点是霍云庭的食指指节,刚刚还放在纸上,现在随着男人的动作移动到了…… 霍云庭那张近看更加昳丽的俊脸上。 更何况,对方食指指尖放的地方,还是他弯起的唇。 沈语猛地回神,拼命调动自己二十多年来的拙劣演技,指望这次能超常发挥:“最……最后那行结论,人造动脉瓣植入之后……” 这是她还没走神的时候,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文科生短时记忆的尊严在此一举,为了让对方相信,她必须得真找出这行字来。 只是,被霍云庭的动作蹭了一下,本来按顺序摆放的材料有几张压在了他的手臂下方。 沈语不敢去拿,只好在眼前最近的一张一目十行地狂找。 少女的手很小,在三点钟的阳光下牛奶一样的细白,指尖因为紧张泛着冰凉的红,蜜桃尖尖一样的粉色,像她柔软的耳朵。 霍云庭的视线稍一停留,很快又收回,大发慈悲地随手点向一行字:“这里?” 沈语小鸡啄米般点头,故作镇定,“对对对,刚刚看漏行了……没找到。” “好,”他坐近了一些,越过江乔的肩膀,拿起远处的一张纸,“刚刚给你画了图,在这一页,忘了的话可以回头再看,问我也可以。” 他有意控制了距离,即便要拿的东西极为靠近沈语这边的桌边,也没有因为方便伸手或者惯性蹭贴到她。 拿完东西后,霍云庭将手臂随意撑在沈语身后的地毯上,保持着一个微微后仰的姿态,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光明磊落。 明明这么近,但仿佛只是因为久坐调整了一下姿势而已,完全没有要刻意靠近她的意思。 可淡定的人绝不包含现在的沈语。 霍云庭温热的体温依然隔着薄薄的白衬衣传来,清冽好闻的木质香铺天盖地落下,像是将她温柔地禁锢在怀里。 她像是被封印住了所有的行动能力,低垂着眼,不敢抬头。 客厅的窗开着,微凉的风吹动窗帘,拂上她发烫的耳朵。 电视里的球赛还在继续,主场球队破门成功,解说和观众的欢呼一阵一阵传来。 就在这样纷杂的白噪音里,沈语突然听见霍云庭叫她。 她仓皇地转身,不知何时霍云庭调整了重心,上身朝她的方向微微倾低过来。 他优越的鼻梁,金丝边镜片后清浅的眼窝,漆黑的眸子,还有那双扬起的水红的唇,直直地闯进她的视野。 她刚平缓下去的心跳又开始有加速趋势。 霍云庭歪着头,狭长的双眸微眯,突然道:“要沸了。” 沈语顿住,本能地往厨房看了一眼,搞不清状况地问:“什么?” 他喉间溢出低低的笑,“我们霍太太的脸。” 沈语火速收拾好了东西,冲回房间的时候,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架势。 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被叫霍太太羞耻些,还是偷看霍云庭被当场抓获,然后慌不择路地跑掉更羞耻些。 想来想去……好像后者也没什么。 人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能和这种惊为天人的帅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时不时会看呆也是很正常的吧,偶尔有一次被人家发现大脑爆炸不听使唤,也是很正常的吧…… 沈语安慰了一会自己,深吸一口气,翻出写满笔记的打印材料。 最后本来有几张近乎空白的文献页,被霍云庭在正中画了张心脏解剖图,用作基础科普。 如果按她一贯干脆的断舍离作风,知识反正都记在心里了,扔了也就扔了。 但也许是因为霍云庭的笔触太轻盈漂亮,又或者是因为一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东西,她最后还是没舍得。 而是拿起美工刀小心地裁了下来,每一条边都仔细折好,准备夹在笔记本里以后当书签用。 做这件事,多少有点玄学的意思。 做好这一切,正要合上电脑,邮箱有新消息提示。 正逢毕业季秋招,她前段时间病急乱投医,在招聘网站上投了一大堆简历,公司和岗位五花八门,却一直是回收寥寥—— 沈语已经对找工作这件事不剩多少希望,抱着再清一波垃圾邮件的心理点开,刚要习惯性地全选删除,排在最上方的邮件主题突然映入眼帘。 一看见那个发件人名字,她就顿住了。 ------------ 男妈妈,好凶哦 林叙,她叫一声林姐。 两人的缘分比周老师还要早些,是沈语刚开始尝试做兼职翻译时,第一位给她工作机会的客户,后面也陆续有过几次合作,都很愉快。 沈语和她的相处时间不多,但至今仍然记忆深刻,原因也简单—— 因为对方,实在是太好看了。 林姐一头打理得当的大波浪长发,妆容精致,踩着高跟鞋稳稳协调全场,待人飒爽直率,完全就是港剧里的事业型大美人。 本以为和大美人也就是一面之缘,如今又能说上话,她难掩惊喜。 林叙的邮件里就一句话:有没有时间来趟江城? 附件里是一张图,她的个人微信二维码。 沈语扫描添加后,对方秒速通过 默认发来的打招呼文案很有个人风格:【林叙。】 沈语情不自禁坐直了:【林姐好久不见,是江城那边又有新的展会吗?】 【对,我这次是想问问你,11月初江城有个国际乐器展,正好我有个展位缺懂欧洲小语种的多语译员,你有时间过来吗?】 沈语想了想:【应该可以,我确认一下。】 11月初,也就是差不多两周后。 实习公司已经辞职了,那时候学校里也没什么事,大概率是没什么问题。 报酬上面,林叙的公司一向会按照市场价给,她并不担心。 翻日程本的间隙,她随口问:【您还在之前那家会展公司?】 林叙很快回:【我自己出来创业了。】 【自己做老板,就没有不识货的上司卡我预算了。小沈,这次会展从布展开始需要你出席三整天,可以给你开一万的报价,包来回机票和住宿,客户那边给你的小费单算。】 一万…… 日程表整个十一月都是空的没错,可她的手悬停在键盘上半天,都没敢发送那个“好”。 林叙:【我觉得合适那就是合适,年轻人过度谦虚也是个毛病,趁早改了。】 【我这边还忙,没时间多劝你了。小沈老师有时间的话,咱们成交?】 林叙:【真别,不用自己吓自己,我又不是没见识过你的实力,按照前几次那样发挥就完全可以。材料和定金我一会发你。】 沈语又道了两句谢,对方回了个ok的手势,还给她发来了5000的转账。 提前给一半定金是规矩,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暴富的愉悦浮现心头,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轻飘飘的粉云,被工作上接二连三的东风吹得晕陶陶的。 几个pdf一字列开,沈语大概看了看,松了一口气。 这次的客户是家主要做弦乐器的奥地利公司,享誉世界几百年的老牌家族,应该的确是不差这一万块钱。 最重要的是,被周老师发来的医学论坛材料虐掉了半条命之后,她现在看这种提琴制造话题简直是久旱逢甘霖,幸福到无以复加。 原来人的确是能靠翻译人话赚钱的,她都快要忘了。 吃晚饭时,霍云庭坐在餐桌对面,看到她脸上抑不住的笑,随口问:“遇上好事了?” 期间担心霍云庭觉得她外貌协会,缺乏专业精神,还特意把大美女那一段跳了过去,年龄性别一概不提,统一用“我那个客户”模糊指代。 霍云庭嘴角边的笑意越来越少,轻描淡写问:“看来,你这个客户一直都很欣赏你?” 沈语的眼睛晶晶亮,话里行间还有些不好意思:“应该是吧,不然……不然也不会隔了这么久,还特意发邮件过来找我,江城那么大,什么样的译员找不到啊。” “而且她人超好的! 霍云庭眉眼深深,情绪莫测:“你很喜欢他?” “很难不喜欢吧,沈语下巴一抬,眼中全是憧憬,“她这么年轻就能自己创业赚到这么多钱,长得好看,人又有能力,性格还好,就是可惜我这辈子……” 啪啦,霍云庭放下筷子。 声音不大,但足以把她的痴汉发言硬生生截断。 沈语看他一眼,感觉对方情绪似乎不太对劲,生生把嘴里的后半句咽了下去。 ……不太有可能成为林叙那样的人了。 想到这里,她小小声叹了口气。 只是,林叙愿意给她这么好的机会赚钱,她下个月总不能空着手去江城。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的霍云庭,征询意见:“如果,我要给她带点京市的伴手礼的话,你觉得我带点心还是纪念品比较好啊?” “之前你买过的那个龙眼千层酥真的好好吃,但我怕在包包里放一天就坏了……” 霍云庭语气淡淡:“那家店最近歇业,什么时候恢复营业也说不准,应该是买不到了。” “哦……”沈语点点头,那的确是没办法,“没关系,我可以自己从网上搜搜攻略!时间还早,我总能找出点合适的礼物带过去。” 可是自己挑礼物这件事,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沈语窝在床头灯下,纠结了半天,在宫廷点心和财神庙护身符之间迟迟做不了决定,准备索性全都跑一趟,诚意给足。 她下床踩着拖鞋跑去书房拿日程本,黑字加粗红笔划了两层圈,正想在手机备忘录里也存一份,微信突然传来一条新消息。 霍云庭:【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先休息。】 沈语顿了一下,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还醒着,连忙回复:【我马上就睡了!】 霍云庭:【现在就睡 沈语讪讪:【哦。】 男妈妈,好凶哦。 ------------ 去你老公医院 人有时候似乎真该做一些离经叛道的选择。 从实习公司离职的第三天,沈语的转运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她几个月以来一直被拒信塞爆的邮箱,居然迎来了第一封面试邀约。 八月底随手投的一家大型酒店集团,公关岗,语言专业勉勉强强算是能擦上点边。 三个月过去了都没消息,本以为早就被刷掉了,没 ------------ 想报答我? 沈语去面试这件事没告诉别人,就跟蒋佳宜提了一嘴。 翌日上午十一点,还没出酒店大门,好姐妹的关怀消息第一时间到达。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小沈老师寥寥数语就征服全场了?】 沈语蔫蔫的:【差不多吧,寥寥数语就把我击倒了 蒋佳宜不能理解:【这么变态?不是昨天还没你不行,夸你有潜力吗 ------------ 霍医生的女儿 沈语心尖微微发热,定下心神来回复:【是啊。】 她承认自己脸皮薄,外婆昨天提议让她去送栗子时,她根本不想也不敢往京附医跑。 但苏城老家梅雨季发霉,冬天又阴冷透水。 十几年的老毛病,真要整修起来,还不知道要麻烦成什么样子。霍云庭不仅从头到尾大小细节全包,还慷慨出手包了外婆一周的总统套房 ------------ 温柔的低音炮 四点钟刚过,和妇产科的联合会诊结束,霍云庭起身收拾桌上材料。 京附医这种层次的大医院,难进更难升,一屋子基本都是深耕行业几十年的前辈。 匆匆散去的人群里,霍云庭高峻挺拔的身影格外打眼。 等电梯时,打量了他一路的许主任终于开口叫他:“听说小霍最近结婚了?怎么这么低调,连请柬都没给科室 ------------ 霍太太的太,是太好看的太 两人踏入大办公室的门,在座众人像是通了电,唰的一下都从工位上站了起来。 特别是几个规培小大夫,本来就坐在门口的饮水机边上,位置得天独厚,直接弹射到门边站成一排。 沈语被霍云庭牵着手,刚进门时还紧张得够呛,下意识地抓着霍云庭白大褂的衣角,不太敢从他身后出来。 进了门,霍云庭改成揽她的 ------------ 小师母,直球选手 许主任五十岁上下,一头鹤发,但人有种老顽童的随性自在,仍是精气神十足。 一双眼睛闪烁着智慧的精光,不知道是不是外科医生干久了都这样,颇有些一眼就把人看透的压迫感,沈语完全不敢和他对视。 “我……”别的还好说, 沈语对自己应酬这块一点自信都没有。 本来进门时是坚定了绝不给霍云庭 ------------ H送她的高跟鞋 事实证明,沈语的急中生智效果十分显著。 不仅办公室众人鸦雀无声,连霍云庭本人好像都受了点冲击。 从外科楼到停车场的几分钟里,那双潋滟的黑眸一直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人来疯过了劲儿。 沈语上车前连头都不敢抬,唯恐和他对视上,再被他点评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 以至于一路都像一 ------------ 我的辛德瑞拉 那年刚入十二月,她给H寄了第一封信。 在信的尾段简短地提了句,年底元旦时她要主持京大学生会的跨年晚会,是老师和同学一起推选的没错,但对于新生来说是个挑战,需要她“踮踮脚”。 从头至尾,并没有任何要礼物的意思。 只是怀着一种在大人面前赧然自夸的孩子心,以及想尽办法证明的脆弱自尊——她 ------------ 别穿成上次那样 霍云庭进门时脱了大衣,里头是一件深灰色的衬衫,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又淡漠,天然地就给人压迫感。 霍骁咽下半只虾饺,绞尽脑汁给他排忧解难:“你也别跟妈计较,她就是觉得你打小从老爷子那儿长大,长大了也只往老爷子那儿跑,和她不亲,而且你这么些年了又不听她的话乖乖相亲结……” “有别的原因,”霍云庭 ------------ 过来搭把手 团建当天,沈语一大早就出了宿舍门。 不只因为紧张,更多的还是期待。 日程预定的是去京郊某景区的专业露营地,玩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回市区。 医生的工作性质特殊,总有人要留院值班,不好倾巢出动。但这回连从不凑热闹的几个宅人都来了,算是心外这几年人最齐的一次团建。许培仁大手一挥,预算给得 ------------ 外科结 话是这么说,但他动作极快,沈语刚刚还没注意的功夫,霍云庭身后的双人帐篷就已经完成了雏形。 带支架的主体部分几乎已经全部结束,只剩下最后的细节还待添补。 他冷白指节勾着一串钛黑色的定位钩,另只手轻轻松松扣住帐篷顶的中心点,低头看她:“先顾好自己家,再管别人。” “……好。”被敲打的沈 ------------ 霍云庭会愿意陪她胡闹? 好学这种事不挑场合。 于是,两分钟后,母胎文科生沈语喜提新技能:外科结。 感觉很微妙,就像在打斗类游戏的尾章突然点亮了初阶魔法技能,虽然于主线剧情一点用都没有,更没法拿去和大boss战斗,但够新鲜也够奇妙,足以让她兴奋得四处偷练。 回到露营地中央的空地,几个规培小医生正在许培仁 ------------ 现金结账 被身边霍云庭正经的情绪感染了几分,江乔最后看了一眼脚下拱桥石板的直线,微调了一下脚尖的方向,和石板的边线平行。 她微翘的长睫颤了颤,慢慢合上眼睛。 霍云庭的手比以往更牢地扣住她,轻轻捏了下她的手腕做信号,游戏开始了。 但这次霍云庭却走得极慢,有好几次沈语被他的手强行减速都在怀疑,是 ------------ 海月银河 她看了好几秒,视线才费力地从照片移动到霍云庭身上,难掩惊讶地开口,“你钱包里放的,是我的照片?” 霍云庭把付好账的东西给她,微微颔首,答得干脆,“嗯。” 这下轮到她说不出话来。 领证之初,霍云庭就跟她说过,他需要一个已婚的社会身份,所以要在同事面前营造亲密的夫妻关系形象。 她 ------------ 连瓶水都不愿意跟老公分享? “等李师傅的照片冲出来,锁屏壁纸可以换成我们的合影,”沈语双颊有些泛红,但眼睛亮亮的,神色很认真,“解锁之后的桌面的话,可以用你的照片。” “啊……好像也不用等到那个时候,你现在有合适的照片的话,给我也行。”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声音越来越小,不太好意思地偏过头去。 ------------ 偶像塌房都是一瞬间的事儿 其实真的只是很轻的一下。 霍云庭的手上完全没用力,一点痛觉都没有。 但沈语依然飞快抬起了手,像一块只有逃避功能的大号创可贴,摁住额头上被他弹过的一小块皮肤,顺便挡住一半惊惶的脸,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两个亲昵的字眼上扯回来。 老公…… 结婚后快半个月的时间,除了最开始纠正她的 ------------ 你小师母是不是叫沈语 ------------ 过来睡 ------------ 脱敏的剂量 ------------ 我和我太太,一定恭候您来 ------------ 你脸皮薄,我得帮你好好表现 接下来四天,霍云庭有欧洲出差的安排,返程时直接把沈语送回了学校。 独居时只有一个人,作息和饮食难免不规律,在学校里有同伴,他会放心一些。 沈语上楼安置好东西,简单打扫了一下卫生,看见外婆那边有照片发过来。 外婆:汇报一下咱们家的改造进展,大变样咯。 图发了一连串,沈语依次点开 ------------ 我不会再来了 次日傍晚,沈语在南图待到五点钟,离开图书馆,去往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 很熟悉的环市线路,经过高校林立的颐园路,穿过一片广告牌密集的商业区,再往前就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老小区。 沈语看了一眼新设的手机壁纸,篝火莹莹的,暖光仿佛仍在跳动。 不同于以往的不安,她稳当当地抓着下车口的立柱,眸 ------------ 捱得到新天地 很轻的一声,但却很决绝。 “好好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江玉芬一时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你……不认我这个妈妈了?” “是您先抛弃我的不是吗。”沈语盯着她看,眼底淡然。 “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的家长会您一次都没来过。 我打电话求您,您说正在和林叔叔吃饭,这么多年了您终于又遇见自己 ------------ 还有十秒 沈语内心泛起波澜,仿佛迷失在自我世界的边缘。 她瞥见小公园内那街边的一角,一条滑梯伫立其中,数个五六岁的小童正站在滑梯顶端,好奇地凝视着她,她则紧握手机,时而啜泣,时而欢笑。 屏幕在她泪痕斑驳的脸颊上忽明忽暗,反射出她那狼狈而湿润的面孔,嘴角的弧度显得滑稽异常。 她举起手匆匆擦拭, ------------ 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霍云庭的好,对她来说近乎残酷。 十六岁来京市时,霍云庭向她伸出了连结她与那个陌生浮华世界的第一只手。 她只是远远地仰望过那个仿若神祗般的霍家大少爷。 只有憧憬,再无其他僭越的情绪。 可自从霍骁生日宴会的重逢之后,一切都好像是失了控,向着偏离轨道的旷野呼啸而去。 她越来越 ------------ 樱花田野 次日中午。 沈语睡到自然醒,爬起来洗了个澡,收拾带去A城的行李。 先前答应林叙的展会翻译兼职,已经收下的巨额定金还闪烁着金光躺在她的银行卡里,她必须全力以赴。 布展工作今天已经开始,但外商代表团明天才到,林叙给她定了今天下午的飞机,临傍晚时就能到A城,还能来得及去展览中心踩个点。 ------------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沈语第二天一早到达展厅,林叙人已经到了。 展台的钢架和最外围的主展示台已经搭好,一身利落长裤白西装的女人站在展区内的升降机前,手里捏着图纸,指挥工人校准每一根水平线。 听到沈语的问好声,她转身朝沈语一笑,如上次见面时一样,妆容精致,红底的细高跟鞋,大波浪长发在顶灯下闪过丝绸般的光泽。 ------------ 牛奶也是他送的? 大概三小时后,他的第三条消息发来: 【地铁停运了,一会下班记得打车回去。】 等了半小时没看到她的回复,霍云庭又道:【不打扰你工作了,一会回酒店给我回复,不要去地铁站,注意街面上的井盖。】 六点钟以后,是每隔十分钟一通的未接电话。 沈语茫然又愧疚,赶紧回复:【刚刚连上网,展馆里 ------------ 我在酒店门前等你 “没有。”霍云庭淡淡回应。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耐不住地焦灼,一时间将霍老爷子从小灌输的原则理念统统抛之脑后:“这场还有多久结束?” 这种问题,虽然有些违背本职道德,但在大手术是家常便饭的心外科,苏春元见多了。 除了老一辈的他们,和被霍院士亲手教出来的完美手术机器,霍云庭。 ------------ 你在赶我? 沈语看着通讯框里弹出的话,整个人都定在了公交车的座椅上。 惊喜归惊喜,但更多的是震惊。 恍惚间,连车窗外的雨声都小了些。 苏黎世到a城,九千多公里的航线,怎么说也要飞大半天。 霍云庭……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之前明明跟她说的是五天,预计还会晚于她到京市,现在突然回了国, ------------ 霍云庭的耳朵,红了 “怎、怎么了……” 猝不及防被对方叫起大名。 沈语浑身抖了抖,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连表情都吓得有点僵硬。 霍云庭周身的低气压强烈,来得几乎没有道理。 可她仍然没来由地心虚,有一种自己做错事的感觉。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她根本就不敢和他对视,垂下头盯着自 花瓶也好,精英也罢,叶华都不会过多在意,各具特色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嘛。 想清了此中环节,叶青顿时感到一直以来压在她心头的一些疑虑消失了。同时也有些后怕,如果没有此番对话中得到的信息,吴远山在暗她在明,就算准备的再周全,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见时候不早了,白黎盯着了风铃杨柳看着唐玥别让她做出什么危险事来,才拿了斗篷离去。 两人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远处的陆俊枫全部听到了,扭头望了眼乔倾夏离开的方向,漂亮的眼底露出一抹深思。 医务室的医生最擅长跌打脱臼等项目,体育生是最常来这的,所以每个学校的医生都会给人接脱臼的骨头。 唐珑眨眨眼领了两人进门,长随在两侧避免人冲撞,唐玥这次出门只带了杨柳和风铃两人,因着唐玥又是男装出门,两人更不敢掉以轻心,寸步难离的跟着唐玥,仅仅落后一步。 其他老师不知为什么,一脸古怪神色,都别过头,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情绪。 王锦月却一脸淡然,拿起自己的手机,悠哉地走去秦姐的办公室。 她好不容易来到这A市,摆脱了那变态的控制,怎么可能主动送上门。 拆开外包之后,一个扁平的长方体精致盒子映入眼帘,表层是通体一层不染的净白色,盒子的中间是一个纯墨色的海豚LOGO商标。 她有些羞怯有些紧张,长密而卷翘的睫毛不停地忽闪着,心脏砰砰直跳,呼吸乱得一塌糊涂。 “他,例外。”她在说到他的时候,声音中总是带着一种特有的情绪,似温柔,似眷念。 而在不远处的某人看不下去了,从刚刚陈夏尖叫“赫荣”开始,自己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没想到一个转身就看见了嬉闹的两人。 “你们的事,我不参与其中,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你放心。”洛倾月勾唇冷笑,一副万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的双手趁机圈上姚清沐的腰,然后将她合腰一抱。未等姚清沐反应过来,他已经带着她上了屋顶,在屋顶穿梭起来。 他热爱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愿意守护这片土地的子民,可是,他的儿子死了,却连一口棺材都睡不安稳。 洛倾月虽然此时十分的淡定,但在她的心里,她都已经把花风陌从头到脚骂了一个遍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照顾一下。”夜倾城皱眉,整个病房里面,堆满各式各样的新鲜水果,虽然份量都不多,可是,种类却是很多的。 就比如昨天晚上对于木子昂所说的那番话,她气得没有为自己留任何后路。 轩辕天越看着沉寂的容颜,浅紫色的眸中闪过一丝什么,也不说话,只看着自己这边的信件,心思却是落到了别处。 他觉得沃顿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将所有细节都考虑到,应当是还只有一个大概的框架,而枝叶根茎这些,还需要在行动的过程中逐步添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