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第一章 风云涌动,暴雨雷鸣。 震荡声回响在天地间,绛紫的电流刺透天穹,像是要生生撕裂整个世界。 雨打在山林中,混着噼啪的响动,动物慌乱逃窜,鹰鸣划破长空,不知向何处飞去。 雷声阵阵,黑压压的云像是要塌下来,将大地吞噬。 而在山之巅,却见一白衣道人迎着雷雨,执剑而立。 薛镜辞正渡雷劫。 他双目紧闭,浑身都被浇透,面色苍白如雪。 冰冷的雨砸得他长睫颤动,露在法袍外的手也被冷风吹得通红,唯有握剑的指尖,因极度用力而泛起青白。 此刻他体内丹田震荡,分明已是到了突破的临界点。 可偏偏来自天道的雷劫迟迟降不下来,他只能任由那灵气搅动心肺。 “宿主,我们改日再试吧。” 系统小声劝道:“你如今身处凡间,是很难感应天道的。” 闻言,薛镜辞擦去嘴角的血,朝天穹看去。 那并非真正的天穹,而是由上古大能布下的阵法。 千年以前人族与妖族混战,人间沦为炼狱,五位大能联手布阵,以魂魄献祭阵眼,布下足以覆盖整个凡间的“天门阵法”。 阵法吸纳凡间的浊气,承载太多污浊之气,年复一年地厚重起来,直到遮蔽了真正的天光。 只有每日天光最盛的几个时辰,才会有微弱的光透过阵法,施舍人间。 薛镜辞收了剑,应道:“好。” 系统静静地盯着他看。 薛镜辞的容貌极为出众,但第一眼让人注意到的,却是他的气质。 清冷出尘,岳峙渊渟,像是孤岩积雪,又冷又干净。 它试图从宿主的脸上分辨出一丝情绪。 渡劫失败,宿主应该会有一些伤心?不甘?愤怒? 看来看去,都没有。 系统叹气,宿主样样都好,就是情绪太淡了。 不过如此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务。 作为穿书局火葬场位面的老牌员工,系统可以说是亲眼见证了位面从盛极一时到无人问津。 它的上一任宿主,是曾经的位面一哥,精通挖肾、掏心、捐眼、跳城楼、顶替入狱等多项技能。 可大概是负面情绪积压太多,他突然在某次任务里奋起反抗,以渣攻的性命逼迫主系统开放转职。 系统至今记得,当初位面一哥咬着烟蒂,讥讽地说道:“我下手重吗?他只是失去了一条命,但我失去的是笑容啊。” 然后用烟点燃了草垛,准备把渣攻烧了。 主系统最后只能妥协。 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宿主跳槽到其他位面——什么团宠、咸鱼、打脸之类。 到后来,几乎没有宿主愿意来火葬场位面了。 直到薛镜辞出现。 这人十三项科目排行第一,然而情感互动次次不及格,这才被迫从主角组转到配角组。 遇到这样的宝贝,系统几乎喜极而泣。 简直就是火葬场位面的完美人选。 只是他们的任务目标已经去了天穹之上,如果想继续完成任务,还要先渡劫追去才行。 薛镜辞稳住体内气息,今日他确实到了极限,不宜再渡劫。 无碍,来日方长。 “我们先回……”薛镜辞本想回到自己隐居的青竹林,耳边却忽然响起了模糊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哭喊。 “河……河妖吃人了……” “求神仙……救……” 薛镜辞立刻转了方向,御剑朝东南方的村落赶去。 自从各派宗门迁往上界后,妖族和魔修愈发行事无忌,经常肆意掠夺凡人的生命。 因此上界宗门会派弟子来除妖诛魔。 但毕竟天高地远,好几次等他们赶到时,整个村子都已血流遍地,再无活人气息。 他在好几处道观里亲手布下传音阵法,如此一来,只要有人来跪拜,他就能听见。 这次求助的阵法来自于东来村。 凡间的村落,有些是流民聚集而生。流浪在外,这些人总想着记住自己的根。所以,起的村名就有什么西来山来之类…… 但“东来”这个名字,令薛镜辞罕见地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收回思绪,眼底不见分毫波澜。 “宿主,你怎么了?”系统向来关注薛镜辞的情绪,此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薛镜辞没应声,也没靠近村子,只是放出神识笼罩村落。 叮铃—— 穿戴特异的神婆在摇铃。 河水滔滔,拍打着礁石,岸边用白布盖着几具孩子的尸体,身穿达蒙长袍的汉子们环绕尸体,闭眼祈福。 这是一场祭祀。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神婆唱着颂词,又念着孩子们口口相传的千字文。那是贫瘠的村落里最富有的东西,被成年无力的大人们努力注入孩子们的脑海。 如今却用做招魂送魂的祭词。 汉子们抬起孩子的尸体,围绕着村落游走。茅草与泥土混合的房屋十分简陋,破落不堪。 许多人家的门口挂着灵幡,刺耳的唢呐声与哭泣混合在神婆的唱词里。 “河妖大人,求您放过我们的孩子吧,我们愿意将牛羊都献给你。” 天幕黑沉着,只有东方的天透出一丝光亮,汉子们绑来牛羊,任凭牲畜的哀嚎响彻天空。 耳朵听到河妖二字,薛镜辞果然感应到一股妖气。 古怪的是,那些被神婆手中灵幡吸引的魂魄都很完整,身上也没有沾染浊气,不像是被精怪,或是妖杀的。 他御着剑,循着河道慢慢找了过去。 靠近一处城镇时,妖气越来越重,薛镜辞当即敛了气息,缓缓落地。 这条大河横贯东西,名为川穹。 河底淤泥堆积,阴气四溢,久而久之就诞生出一些精怪来。 精怪没有灵智,灵魂被禁锢在淤泥之中,靠吞噬落水者的精气来修行。而妖则是厉害之中的厉害,他们开了灵智,可以像人族修士一样使用法术。 如今站在薛镜辞不远处的,就是一个河妖,修为还与他不相上下。 看起来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容貌阴郁,肤色死白,手臂上还缠着腐败的水草。 此刻他正弯腰在河里捞着什么东西,等要起身时,却发现自己起不来了—— 一柄细剑横在他脖颈上。 “我有话问你。” 薛镜辞压了压剑:“东来村死了好些人,与你有关?” 话音刚落,薛镜辞就感觉自己的剑下一轻。那河妖身体泛起涟漪,竟是瞬息之间消失无踪了。 妖族喜欢化为人形,但本体并不是人。显然,这河妖的灵魂已经和这滔滔江水相融为一体。 白茫茫的雾气弥漫开来,巨浪滔天,伴着可怕风声,瞬息间就堵住了薛镜辞四个方向的退路。 薛镜辞握着剑柄的手陡然一松。 原本长三尺宽两寸的剑,爆出莹白色的剑光,身形涨成二十丈,气如渊停,巍峨劲阔。 薛镜辞屈指一压,庞大剑意便直直劈开了河面。 “那些孩子真不是我杀的,他们是为了去河里捡灵石,这才不小心溺死了。” 河妖被这一剑彻底唬住,以为他出自什么名门大派。 “您要是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自成妖就没吃过一个凡人,以后也不会吃,若是说谎,便让我遭天打雷劈。” 真要吃,那也是吃修士,凡人皮燥肉烂还没灵气,只有无脑的精怪才吃。 天门阵法之上,传来隐约的动静,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凡修道者,无论人妖魔,皆与天道有所感应,自然是不能随便立誓的。 薛镜辞看向河妖:“没有这些牛羊,他们很难熬过冬天,跟我走一趟,去解释清楚。” “向他们解释?” 河妖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他是可以对着薛镜辞立誓讨饶,可那些凡人凭什么? 薛镜辞擦了擦剑。 而不远处的祭祀,已经到了最后的环节。 浑浊的江水拍打着沿岸冰冷的礁石,漆黑的天幕也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跪下,就显得一个孩子格外突兀。 年幼的孩子拉住娘亲的衣角,他不明白什么是祭祀,只知道平日里爹娘看的得比命根子都重的牛羊,正一步步被推到河水里。 他急得几乎要哭泣,伤心地问:“为什么要把小羊推到河里?” 女人面容沧桑肤色黝黑,擦掉落下来的眼泪,伸手遮住孩子的眼睛,不让他看见活物在河水中挣扎的惨状。 “阿苏,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 把牛羊驱赶到河里,只要把河妖喂饱了,自然就不会吃小孩子了。 村民们发自内心地乞求着,任凭那些牛羊沉没在河水里。 天越来越暗。 像是有座无形的山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直到,河水吞没了牛羊,黑暗也即将吞没最后的光。 然而就在下一刻,捂着阿苏眼睛的手下意识松开了一点,女人倒抽了口气,似乎看到了极其不同寻常之事。 阿苏透过指缝,看到一束耀眼的光。 巨大无比的剑凭空出现,缓缓而落,竟悬停在滔滔河水之上。 紧接着,一道白影自黑沉的云中降落,法袍随着风浪翻飞,足尖轻点,十分轻巧地立在剑柄之上。 那人墨发低垂,素衣如雪,周身泛起柔和的光。 阿苏睁大了眼,只看到那人轻轻翻开手掌,就将跌入河中的牛羊完好无损地送回了岸上。 就像救赎世人的神明。 ------------ 2 第二章 东来村来了位神仙,就住在山下的道观里。 那天薛镜辞逼着河妖解释清楚了“杀人”的事,终于让连日悲伤的村落添了几分喜气,比起过年还要热闹。 虽然薛镜辞几番表示自己只是途径路过的修士,却还是成了村民口中的“仙人”。 阿苏时不时跑来,起初只敢呆在远处偷看,见薛镜辞没有生得三头六臂,才信了他只是个比较厉害的凡人。 薛镜辞自然能察觉到有人偷看,他冲着门外的阿苏招招手,将村民送来的一块糍粑递过去。 阿苏吞了吞口水,摇头说:“娘不让我吃别人的东西。” 薛镜辞开口道:“不是别人,是你娘亲送来的。” 阿苏馋坏了,这才说了谢谢接过去。 他很乖,被教得很好,薛镜辞看他吃东西,自己也觉得饿了,拿出糍粑与他一起吃。 “那些孩子为什么会去河里?” 薛镜辞声音淡漠,似乎只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阿苏低下头,许久之后见门外没有人,才小声对他说:“因为河里有灵石。” 薛镜辞看向他:“灵石?” 阿苏点点头,舍不得吃完最后一口,慢吞吞说:“我们之前都见过,只要捞到了灵石,就能去镇上换钱,阿爹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但我怕水,所以不敢去。” 去镇上换钱? 薛镜辞见阿苏舍不得吃,又递了一块糍粑过去,问道:“和谁换?” 阿苏道:“我只远远看过一眼,那人大概长这样……” 他在地上比划起来:“一颗灵石给三十文钱。” 薛镜辞垂眸。 一颗灵石市价五百文,看来是有人在故意唆使孩子下河挖灵石。 阿苏走后,薛镜辞继续在道观里修补。 比起村民们住的茅草屋,道观就“华丽”许多,至少看起来是座正经的庙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道祖像前的垫子有些破旧,但也还凑合能看。 这个世界对于神仙的敬畏更深,人们虔诚相信,九天之上必有神明。 村长莫临几番来看,本来瞧着他气质清冷,想是修行的仙长不好亲近,后来发现他整日敲敲打打修缮道观,也会落得一身灰,这才大着胆子进来帮忙。 见薛镜辞总会去看道观前的大石头,莫临前去解释道:“这是我们东来村的族碑,也没什么特殊,只是想后辈们能记住,我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石头上刻着字,清晰写着,乾丰年间,麟城大火,十室九死。余下之人南下逃难,途径邙山、川穹……后居于此。 薛镜辞抬手轻抚,像是能透过时间,感知到镌刻之人的情绪,忍不住夸赞道:“苍劲有力,好字。” 莫临笑起来:“是我祖父的写的,听我父亲说,未生灾变前,我家祖上也出过举人,后来流落至此,祖父也一直教村里的孩子们念书,希望他们以后还能回去,回到我们的来处。” 他自然清楚东来村的来历。 东来村里大多都是从东方麟城迁徙而来的流民,而他初到这个世界便降落于麟城。 麟城之变那年,薛镜辞刚刚接到系统任务,让他收主角谢争为弟子,当即御剑朝皇城飞去。 可就在他走后不久,有魔修作乱大火焚城,麟城一夜之间沦为焦土。 得知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给谢争断裂的手骨上药。 那夜他没有练剑,看着麟城的方向坐至天明。 当年死在麟城里的人不知凡几,可逃出去的人却又这么挣扎着,像野草一样重新有了生机。 薛镜辞收回思绪。 莫临想了想,忽然对着他躬身一拜:“不知仙长可否赐字?” 薛镜辞回头看他:“赐字?” “经此事后,大家一起凑了些钱,买了块稀罕木料,想在道观镌刻经文,表以虔诚,求神灵庇佑。” 莫临直起身子,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如今东来村里,已经没几个写字好的人了,我也只是会写而已,恐怕糟蹋了大家筹钱买来的好木料,所以想请仙长代为镌刻,酬劳的话……” 薛镜辞摇头:“可以写,酬劳不必,只需每日带上几口饭菜给我便是。” 莫临喜出望外,连忙喊人将木料抬过来。 虽说心里有了估算,可薛镜辞还是没想到,他们竟舍得买下昂贵的阳木。 大地少了光照,植物不知何时也有了阴阳之分,如今随处可见的多是阴木,阳木可是价值不菲。 他不敢轻易落笔,写了几个模板给莫临看,确定后才落笔,认真雕刻。 开头上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田埂间传来稚嫩的诵读声,在随风吹来的稻香中隐隐约约,飘进道观里。 薛镜辞接着往下写,心想应该会是个丰收年。 然而他苦心镌刻了几日,一时不差,只不过上山采药的功夫,刚刻好的神牌被人挖了个窟窿! 谁会干这种事…… 薛镜辞难得地生出几分怒气,就看门口阿苏鬼鬼祟祟地偷看。 见他发现,阿苏转身就要跑,却被轻而易举地拎住了衣领问:“怎么回事?” 阿苏对他很是尊敬,不敢撒谎,犹豫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松子糖。 这糖已经有些化了,怕是被小孩攥在手里很久,想吃又不敢吃。 阿苏垫脚靠近他耳朵,小小声地说,是个镇上的混混干的。 薛镜辞当即寻了过去。 黑夜静寂,镇中只有几处销金窟还亮着灯,传出丝竹声。 长长的巷子里,堆满了麻袋,约有十二三岁的少年坐在麻袋上,翘起一只腿。 他穿着一身黑衣,与其他少年满身补丁不同,这衣裳好歹得体,却不大合身,倒像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 他半侧着头,眉毛尾部断开一点,看着像是被人砍过一刀,再深些几乎将他脑袋劈碎。 “老大,我还是有些怕。” 一个高个子少年咽了下口水:“那、那毕竟是仙人……” “什么狗屁仙人?不过是力气大些罢了,喝了我酿的酒,保管他睡死。” 黑衣少年拍拍那小孩的脑袋,道:“按我说的办,肯定没问题。” 他从麻袋上一跃而下,右手勾起条皮绳,三两下束在腰间,原本松垮的衣服便紧紧贴在身上。 很快,巷子里传来节奏不规律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修士浑身酒气,走路歪斜,显然是醉得不轻。 模样倒是与阿苏描画收灵石的人有些相似。 先前站着的少年们,不知何时已全部蹲到了墙上,就在修士经过的刹那,黑衣少年将一个麻袋对着他当头扣下。 面粉簌簌而落,瞬间滚进了修士眼中。 他怒喝一声,视线却越发模糊,最后被麻袋整个罩住陷入了黑暗。 黑衣少年挥了挥手,其他人便一跃而下,用木棍狠狠击中修士的膝盖后侧,紧接着又有两个少年一跃而下,击中了修士的后颈。 这便是在“借势”。 借助下落之力,一击即退,可以发挥出比原本更大的力量。 打斗还在继续。 那修士此刻终于从宿醉中回过了神,狠狠一摸腰间,便有银光闪过。 竟是一件法器。 黑衣少年显然没料到他有这样的后招,虽然闪身避过,那暗器却掉转了方向,直直刺入他的肩膀。 剧痛令他面色瞬间苍白,一个少年忍不住惊呼起来,却在下一秒,被他死死捂住了嘴。 “谁!!” 修士气急败坏,努力听着周遭声音,想要记住动手之人。 巷子却格外安静,只有几道急促的呼吸声。 黑衣少年抿着唇,肩膀上传来绵密疼痛,令他半边身子都开始发麻。 但他仍旧未发出一点声音,而是将手摁在伤口上,狠下心拔出暗器,反手扎在了修士身上。 修士发出一声惨叫,终于栽倒在地,彻底昏了过去。 几个少年团团围了过来。黑衣少年抬起尚能动弹的一侧,比了个手势,让众人去搜修士的身。 直到彻底走远了,确信那修士听不见,少年们才惊喜道。 “好多灵石。” “居然还有一本炼体功法。” 少年们惊喜不已。 其中个子最高的孩子满脸恨色,说道:“先前就是他骗我弟弟去河里挖灵石,畜生!” 众人将灵石分发下去,很快就散了,巷子里恢复寂静,皓月当空。 黑衣少年走出了镇子,手里多了一袋灵石,就连伤口的剧痛都抚平了,往山中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世上哪有仙人,不过一群恃强凌弱的……啊!” 他话没说完,忽然地上便显出金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脚腕被捆住,紧接着世界颠倒,竟被倒吊在树上。 少年以为是那修士醒来,眼底显出一抹狠厉懊恼,却不想,树后竟走出个满身月白的清冷男子。 两人无可避地面对面,让少年眼底的凶狠暴露无遗。 薛镜辞走近了看他,垂眼盯着他眉骨的刀疤,说:“狼崽子。” 他说话轻轻柔柔地,却让少年感到畏惧。 因为他认得此人,正是东来村道观里住着的仙长。 “你抓我干什么!” 少年挣扎着,叫这绳子晃来晃去,可薛镜辞只是伸出手指点他眉心,便使得他动弹不得。 薛镜辞静静看他:“是不是你破坏了神牌?” 少年直觉眉心冰凉,肢体就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心知眼前人与以往看到的三流修士不同,放软语气装傻:“什么神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薛镜辞目光中显出冰冷,抬了抬指尖,少年身下就显出一丛火。 “再撒谎,烧了你。” 他身上的杀意与气质完全不符,可说出的话却万分冷静笃定,让少年心底的惶恐沸腾。 那火苗越烧越大,很快少年嗅到了丁点焦糊味道,灼热的气浪在他头顶蒸腾。 心跳声如雷如鼓地打在耳膜,在火苗彻底逼近前,少年终于忍不住大喊:“别烧!对不起!是我……是我干的……” 薛镜辞翻过手掌,火焰瞬间消散。 小孩子果然好骗。 ------------ 3 第三章 火堆熄灭,山风凛冽吹来刺骨秋风,树上吊着的少年打了个冷颤。 薛镜辞神情稍霁,问道:“被你挖走的木牌呢?” 少年声音越发乖顺:“没用的东西,自然是扔了。” “扔到哪里去了?” “记不清了。” 薛镜辞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饱含威慑,但少年谨慎地与他对视。 “你叫什么名字?” 薛镜辞重新开始问话。 少年回答:“阿裴。” 两人沉默对视了一瞬,薛镜辞随手一指,两人便回了道观里。 阿裴隔空跌落,好在时值深秋,地上铺了层落叶,滚到地上却没沾满身的土。 他咬牙爬起,抬手摁住肩膀的伤口,吃痛地闷哼出声。 薛镜辞这才看到鲜血从少年指缝中淌出,止也止不住。 他垂眸思索,从衣袖里翻出瓶药丢过去,道:“自己上药。” 说罢转身进了屋子,连个眼神也没留。 少年乖顺畏惧的神情在他转身的瞬间变得凶恶,抓起瓶子仔细看,只见瓷瓶质地如玉,摸起来冰冰凉凉。 跟那个人一样。 他没见过这样精细的药,扒开瓶塞,放在鼻子前嗅了嗅,一股强烈苦味扑面而来,赶紧将瓶塞摁回去。 这人莫不是要毒死他。 不敢乱用别人的药,阿裴收起药瓶,轻车熟路地扯了里衣领子包扎伤口,很快走进了道观。 薛镜辞正在看神牌上的窟窿。 他满目清冷,面若神佛,满身散着高洁不可攀的气息,那皎洁如月的白衣似乎容不得丝毫污秽。 阿裴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将沾满血迹的手藏在身后蹭了蹭,才走上前去。 薛镜辞转过身,看向少年道:“从今日起,你就住进道观后面的客堂。” “每日卯时,你就要起床。辰时之前,我要看到整个道观都清扫干净,包括院子的落叶。” 阿裴眼中闪过一丝藏不住的烦躁,但毁了道观神牌,亵渎了神明,手脚又不利落被人抓住,只好认栽。 少年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薛镜辞也不看他,只是盯着那神牌说:“去睡吧。” 等少年离开,薛镜辞转身拎起先前随手放下的背篓,将里面的草药一一倒出来清洗、铺平、晾晒。 系统看着宿主行云流水的动作,打趣道:“你不做医修也是可惜。” 薛镜辞摇头:“我只懂得皮毛,并没有这种天赋。” 他这人总正经得很,不爱开玩笑,系统见他回答得认真,也没法继续说什么俏皮话,连忙安慰。 “没关系,等系统商城开启,什么绝世神药买不到?” 薛镜辞点头,继续认真挑拣他的草药。 只是要开启系统商城,他们必须先前往上界,继续做任务才行。 系统看他不慌不忙的模样,问:“宿主,我们什么时候去上界?” 薛镜辞仍是语气淡淡:“先前是我大意,还需些时日积蓄灵力才好,不必心急。” 系统知道他向来靠谱,便不再打扰。 一夜过去。 透过道观的围墙,隐隐可见远处高山上有座钟楼。 那是坤禅宗的遗迹。自所有仙门迁往上界后,没了护山大阵的护持,木质钟楼早已倾颓,只余一口铜钟屹立不倒。 人间的光越来越少,难以靠光影记时,唯有钟声响起时,才能依稀分辨出时间。 转眼到了卯时,肃穆的钟声穿透夜色传向四方,传到东来村时却只有隐约的余响。 农人早已习惯这若有若无的钟声,立即从酣睡中醒来,收拾农具朝田埂上赶。 卯时之后,光明随时可能降临,他们必须抓紧一分一毫的时间耕作。 留在家中的妇人也都起了,村头村尾升起高高低低的炊烟,空气里弥漫着稻谷与食物的浓糯香气。 薛镜辞动了动鼻子,猜测着附近的人家大概煮了甜梗粥,待回过神才发现,客堂里仍是静悄悄的。 于是他起身叩门:“起床。” 阿裴瞬间从酣睡中惊起,只觉得浑身酸痛,伤口更是疼得他瞬间清醒。 薛镜辞拿了套衣裳给他,虽说粗陋,却很合身。 他脱下自己最爱的黑衣外袍,虽说肩膀添了个窟窿,却也小心地叠好。待喝光了桌上的热粥,便认命地握起笤帚,选了背风的地方开始扫。 刚一出门,他就被冻了个哆嗦,用力摩挲了一下手臂。 等扫完整座道观,薛镜辞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让他跟自己去麦田。 见到薛镜辞,正在劳作的村民立即停下来,招呼道:“仙长来了!” 待见到薛镜辞身后的阿裴时,他们则露出震惊之色,小声嘀咕起来:“这不是那个混……小孩,他怎么会跟在仙长后面?” 薛镜辞缓缓道:“送个人来帮忙秋收。” 阿裴抿着唇,神色比寒风还要冷硬:“你先前可没说还有这事!” 然而薛镜辞只看他一眼,眼中的威胁不言而喻,接着毫不留情地将他丢进了稻田里。 顺手替他借了把镰刀。 阿裴握紧镰刀,挺直了脊背,顶着无数人探究的视线朝麦田走去。 薛镜辞并未立即离开,而是远远看着。 割麦子并不容易,需要长时间弯着腰,田里不乏其他来干活的孩子,比起大人动作难免要迟钝一点。 可阿裴速度却很快,动作也很熟练,好像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薛镜辞这才放心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一旁,那河妖不知何时上了岸,正蹲在他不远处,笑眯眯地跟着看热闹。 见薛镜辞看过来,河妖彬彬有礼地对他笑了笑。 起初他是有些畏惧这位仙长,生怕他临走时杀了自己以绝后患。 但暗中观察多日,这人也没什么找麻烦的意思,便大着胆子凑过来。 “既然如此在意这些人,当时为何不救那些孩子?断气不久,招魂回来也不会被发现。” 薛镜辞抬眼看他,眼中见不到什么情绪,无悲无喜:“逝者已矣,不可逆天而为。” 河妖左右看看,见他像是真心说这话,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绳结,递给薛镜辞:“这是那个孩子的。” 薛镜辞伸出手接过。 说罢河妖消失在原地,风一吹只听到麦浪的沙沙声。 薛镜辞回了道观,绕着村子走一圈,怀里便多了各种蔬菜瓜果。 村民们敬畏仙人,得知他独居在道观中,生怕他吃睡不好,如今他又送去了个苦力割麦子,更叫大家喜欢了。 在这小村子里,消息总是传得最快,村东口的王大娘嗓门大,扯着嗓子喊:“也只有您能制得住那样的小混混了!” 薛镜辞不习惯这样的热情,道了谢艰难回到道观,将东西放进小厨房里,接着去打坐修炼了。 灵气自体内轮回四十九周天,再睁开眼,已是黄昏时。 他察觉有人进了道观,香火气在观里挥散,便寻过去正堂,看见三道青烟自香炉静静氤氲。 妇人跪在蒲团上,虔诚祭拜,贡品下压着纸,是那淹死孩子的名讳。 乡俗中有讲究,枉死的孩子需要大人自道观送灵至三七之后,才能保护他在地府不受小鬼欺负。 薛镜辞等那妇人上完香,才缓缓走上前。 对视的瞬间,妇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安,讷讷道:“是不是惊扰了仙长……” 平日里,她担心惊扰仙长清修,都是选在卯时之前偷偷过来祭拜,从未冲撞过这位仙长。 薛镜辞看出她的紧张,放轻声音问:“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 妇人一怔,原来自己祭拜,仙长全都知道,叹口气道:“家里有事耽搁了,幺妹发了热,足足哭了一日,怎么也哄不好,刚刚才累得睡着。” 薛镜辞若有所思。 如今尚未入冬,已有许多人患了病。 孩子尚能哭泣休息,种田的农人却只能强撑着身躯收割麦子。 他问了孩子的病症,送了几幅药。 惦记家中幼女,妇人道谢后便要告辞,却被薛镜辞叫住。 “有东西要还给你。” 说着他将绳结交给妇人,朱红色的发绳已经被河水冲刷的有些暗淡,但妇人一见便浑身颤抖。 “这是……” 妇人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却刷刷落下。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给儿子的东西。 村里孩子没有玩具,连衣裳也是换着穿。自欢儿死后,妇人在家里翻找许久,竟找不出一件真正属于她孩子的东西。 而这红绳,令她一下子想起欢儿扎着头发的模样。 妇人泣不成声,薛镜辞将道观留给她一人,默默离开了。 刚出道观外,就见到阿裴脸上脏污,怀中抱着只鸡,是王二婶送的。 少年单手钳住鸡嘴,不让鸡闹出动静,显然也听到了他与妇人的谈话,不忍打扰。 只是这模样看起来实在滑稽。 薛镜辞将村长莫临送来的饭食热了一下,叫阿裴去打水洗脸。 “洗了手过来吃饭。” 或许是风太大,声音太轻,少年竟产生了一丝错觉,这人好像很温柔。 “吃完之后,记得去多打几桶水。” 阿裴神情错愕,反应过来立即说道:“你不是会法术,挥挥手就有水了,为什么非要我去费力打?” 薛镜辞也不回答,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用餐。 他吃饭的样子慢条斯理,与阿裴狼吞虎咽的模样大不相同。 少年抿着唇,觉得这人就是在戏耍折腾自己,咽下嘴里的米粒,恶狠狠地抛下一句:“不就是水,我现在就去!” 薛镜辞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脾气还不小,饭都没吃完,宿主,你不去追他啊?”系统忍不住问道。 “小孩子一餐不吃也饿不死。” 系统默默为少年掬了一把泪。 阿裴跑出门去就放慢脚步,支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他还以为薛镜辞是个温和的人,必会追上来哄他两句。 谁知左等右等,半个人影也没追来。 摸不清这人脾气,他只得认命地打了水回到屋里。 “先打一桶。” 阿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余下的吃完再打,不然菜都凉了。” 薛镜辞点点头。 阿裴埋头吃饭,薛镜辞吃饱了,抬眼看着他。 薛镜辞眼神直白,倒是看得阿裴有些不好意思。 他知道自己吃相不雅,竟难得起了几分羞赧心情,故意放慢了速度咀嚼,不想让这人觉得自己是个饿了几辈子的鬼,会被瞧不起。 然而薛镜辞只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为何要破坏神牌?” 阿裴不吭声。 他本不想回答,可是脑中莫名闪过薛镜辞将红绳递给妇人的画面,鬼使神差说:“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神。” “若是有,为何大家还会受冻挨饿,甚至因为吃不上饭而饿死。若是有,那神明为何不来救我们?” 说完,他暗中观察着薛镜辞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阿裴猜他会生气。 修道之人,比之凡人更为敬畏神明。除了求庇佑,更是惧怕什么“雷劫”。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又有些僵住。 阿裴放下碗筷道:“我吃好了,去打水。” 薛镜辞突然喊:“阿裴。” 他第一次叫这个名字,声音温柔,阿裴心间微震,有些期待地回头看过去,可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难道是发了疯病,想眼前的修士认同附和自己的话? 然而薛镜辞只是指了指面前的桌子说:“记得还要洗碗。” 阿裴扭头果决地走出去,等到打水回来,忽然看到屋里蹲着只狸花猫。 这狸花猫并非真正的猫,而是系统化形。 如今它能量少,只能化形成弱小的狸花猫,却足够系统开心很久,地上打了个滚。 “宿主,快看,快看我!” 薛镜辞还没说话,少年却抢先开了口—— “哪来的野猫?真丑……” 气息羸弱,毛色杂乱,眼睛像绿豆。 系统被一句话气得喵喵叫,最后能量消耗殆尽,动弹不了了。 薛镜辞沉默片刻,弯下腰将动弹不得的系统拎起来抱住,纤尘不染的白衣上,沾了一个黑乎乎的猫爪印。 少年眼中露出震惊之色。 薛镜辞淡淡开口:“我的。” ------------ 4 第四章 大雨过后,阳光格外大方地垂落人间。 道观简陋,但比起村中的屋子已经算得上精致,屋顶上铺着整齐瓦片,秋雨落时雨水顺着屋檐流淌,啪嗒砸在青石砖上。 时间久了,砖石上多出一排水坑,叫地面坑洼不平,走路都硌脚。 于是薛镜辞又捣鼓回来沙土,让阿裴搅拌着铺平地面。 狸猫跳到庭院中的枫树盯着他监工,自打被骂了丑猫以后,系统格外针对这小屁孩,每每发现他偷懒就迅速地喵嗷喵嗷乱叫,非要将薛镜辞喊来才甘心。 阿裴蹲在地上和泥,烦躁地看了看那丑猫,等阵大风吹过,更烦躁地盯着院子里那棵枫树。 和那只丑猫一样,这棵老枫树也是个大麻烦,每天起床看见一地的红叶子,就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扫了又掉,掉了还要扫,白天还要去割麦子。 这讨人厌的秋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少年盯着老枫树,心里幻想了无数次趁着晚上把树砍掉,一劳永逸。 顺便将树上那只丑猫也丢出去,碍眼的蠢东西。 不知不觉,他已在这道观有小半月,天生地养的野孩子皮糙肉厚,肩膀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只剩个狰狞的疤。 等他终于抹平地面,又不敢走,生怕那坏心眼的丑猫会踩上去,弄坏还没干透的地面,喝了两大碗水,索性坐到树荫下乘凉。 蝉鸣声烦,秋老虎果然名不虚传。 他半眯着眼,咬着一根甜叶子乱嚼,嘴巴里的苦味驱散些许,漫不经心地看着道观正殿的窗户。 薛镜辞正端坐在那,趁着阳光看书。 他的面前放着一只细瓷茶盏,白雾从口沿与杯盖间的细缝中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的面容。 许是室内光线有些昏暗,薛镜辞微微侧身,推开了窗。 外面被午时的太阳晒得滚烫,屋子里却凉,茶盏腾起热气,轻而易举融化掉薛镜辞眉目间的寒霜。 风吹得树叶唰啦啦地响,红枫顺着窗口飞到薛镜辞肩膀,被他顺手夹到了刚刚看过的书页里。 少年看入了神,随后见薛镜辞看过来,认命地抓起笤帚接着扫院子。 那日之后,阿裴扫完了地,总会来到这个位置站上片刻,后来索性蹲在那窗下休憩。 薛镜辞午饭后常抄写经文。 无论写字还是看书,总不会有太大响动,那些声音落入耳朵里,倒是能叫阿裴晒着太阳靠在墙角好睡一阵。 少年人躁郁的心绪也沉静了下来。 直到他有天发现,窗边的人不在了。 难道那个人走了?那他岂不是自由了! 少年欣喜若狂,顺着窗子就翻进道观,却在偏僻角落看到了薛镜辞的身影。 狂跳的心脏瞬间死寂。 阿裴走过去,见薛镜辞正在切割木料。 那木头色泽鲜润,一看就知道是阳木,阿裴难免心虚,语速也快了很多:“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声音,薛镜辞抬头,将身边雕刻好的木牌递了过去。 阿裴看过去,只见上面精巧地雕刻着道祖像,背后是镌刻的颂文,字体苍劲,可谓是鬼斧神工。 阿裴目不转睛地看着,难掩惊艳喜爱:“你还会雕工?做得真好,这么精细的东西,我只在王员外家的藏宝阁见……” 说了一半他才想起,自己很难解释为何去过员外家的藏宝阁。 好在薛镜辞正认真雕刻,并没打算问他。 阿裴不再出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薛镜辞雕刻的动作,想不出这双看起来文弱漂亮的手,怎么能稳稳地拿着剑,又会用雕刀。 薛镜辞切好了木头,抬头看向阿裴:“你今日不必去田里,就留在这里。” 竟然有这种好事,可以不用去干活? 这人会有这般好心? 但不用去干活总是好事,阿裴索性坐下来,盯着他雕刻木头。 “仔细看好。”薛镜辞道。 少年很快又高兴了起来,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坐在这里就行,实在是舒服极了。 正看得入神,一把刻刀递了过来:“你来一遍。” “我?” 阿裴惊讶地眨眨眼。 薛镜辞将块普通木料递给他:“用这块先试一试。” 这回少年才意识到,薛镜辞是真的要让他雕刻。 他就知道,这人不会让自己闲着的。 少年握住刻刀,学着薛镜辞的模样雕刻,或许是真有几分天赋,雕刻竟比想象中要容易许多。 连着雕刻小半天木头,才终于听见薛镜辞夸赞:“不错”。 这还是第一次被这人夸赞,阿裴压不住唇角,难掩惊诧的小心思,试探问:“这些木料,是被我破坏的那块神牌?” 薛镜辞点头:“对。” 他看向阿裴,缓声说:“你虽是抱着捣乱心思,但也算点醒了我,如此昂贵的木料放在到道观中,未免惹人觊觎。” 薛镜辞看向阿裴布满细碎伤口的手,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你去割麦子,觉得辛苦吗?” 阿裴自然不会说苦,梗着脖子说没什么,好像只要说一声累他就输了什么似得。 薛镜辞不戳破他:“农人辛苦,每天风吹日晒,即便秋日多病,伤寒低热也不敢耽搁片刻,辛苦赚来的钱连养活家人都不易,却还要凑这些钱去买一块木头供奉神灵。” 他将木牌递给阿裴,是个半成品,只差收尾的打磨,即便是刚上手的人也能做到。 “既然坏了,不如索性雕成艺品转卖,赚了钱还给大家。” 阿裴握着木牌,忽然觉得这人似乎并不像以往见到那些眼高于顶的修士般可恨可恶。 “你不是修道之人吗?怎么……” 他以为自己将神牌挖一个窟窿,已经算是大不敬,这人却直接拆了神牌。 薛镜辞垂眼,接着雕刻新的木块:“就算再贵的木料放在这里,请这世上最顶尖的书法家来写,神明也看不到。” “也听不见凡尘的祈语。” 少年瞳孔微缩,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撞碎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空气里变得静悄悄的,只有雕刻木头的声响。 薛镜辞将雕刻好的木牌刷了防虫的油,等待晾干时才起身,朝道观外走去。 阿裴下意识站起来,却因跪坐太久腿脚发麻,跌回去膝盖狠狠砸在地面上。 他顾不上痛匆匆开口:“你去哪儿?” “去做块新的神牌。” 阿裴不解,蹙着眉仰头问道:“可你不是说,神看不见吗?” 薛镜辞回头去将他从地上拎起来:“神不需要,但是人会需要,这世道乱,总有太多无可奈何之事,可日子还要过下去。若是看到这块神牌,大家能觉得安心,好好睡个踏实觉,这就是它存在的意义,也算好事。” 少年愣住,回过神时薛镜辞已经走了。 他看着自己被那人抓过的手臂,又盯着地上的木屑,脸上神色变幻,也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小道观里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阿裴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天开始习惯,看着地上的红叶子不再觉得烦,村子里的人与他渐渐熟络,村头的王大娘会在他回道观时塞两块糖在他手里。 就连那只丑猫心情好的时候都会让他揉揉脑袋。 只有那个告了状的小鬼阿苏心虚,见他还是绕着道走。 等他们将阳木全部雕刻完,薛镜辞也写好了新的神牌。 薛镜辞用包袱将艺品收好,递给阿裴:“镇上那些销赃的地方你更熟悉,那就今日去一趟,将这些木牌卖了,价格不必过高,不拖欠帐就好。” 阿裴嘁了声,心想这人说话真难听。 只是……卖完之后呢? 他犯下的过错,都已经弥补,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薛镜辞道:“早点回来。” 说不清高兴还是失望,阿裴提着包裹快步走了。 系统蹲在树上晃猫尾巴,盯着他背影嘟囔:“到底是小孩子。” 入夜回来时,阿裴就看到道观中挤满了人。 他费力地从人堆里挤过去,紧巴巴地护着怀里的糖糕怕被挤碎,也不知道这小小的道观院子怎么塞得下这么多人。 等这些人离开,又要重新打扫了。 村长莫临站在最前面,神色激动地看着新雕刻好的神牌。 虽然早就见识过薛镜辞的字,可笔锋入木,凌厉飞扬,比用墨汁书写更要洒脱百倍。 薛镜辞向阿裴招了招手。 少年跑到他面前,晃晃手里的钱袋子,还没来得及邀功就被抢走。 薛镜辞将钱袋子交给莫临,说道:“先前的阳木被我和阿裴雕成了艺品,未经商议便擅自做主,是我无礼。只是眼看入冬,多给老人孩子添些衣物才是正理。祈福一说,自来心诚则灵,道祖心怀仁慈,并不分什么高低贵贱。” 这话若是换一个人来说,村民必定不敢相信。 可薛镜辞能解决河妖之事,是有能耐的仙长,大家自然就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薛镜辞又叫阿裴拿出这些日子采来的草药,分发给村民,告诉他们这是治愈伤寒的汤剂。 寒冬将至,除了孩子还有不少大人也病了,只是秋收的时候哪敢休息,强撑着不敢倒下,更舍不得去看病吃药,如今手里拿着草药,再刚毅的汉子也红了眼。 阿裴看着村民们感激涕零,忽然觉得眼前之人才是真正修者的模样。 他想起镇子上那些修道者,那群人张口闭口要修“大道”,却说不出“大道”是什么东西。 他如今好像看到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 喝了薛镜辞的汤药,大家病气都减轻了不少,加紧时日地干起活来,阿裴倒是也帮了忙,却常常被人塞满了东西遣回来。 时间空下来,阿裴仰头看着红枫树,原本繁茂的枝叶越来越少,颜色也不如前些日子那般赤红如火了。 这树终于如他所愿,快要秃了。 因为这个缘故,少年扫地的时间越来越短,常常跑去看薛镜辞练剑。 那剑法看着简单,他心痒难耐,忍不住悄悄折了树枝跟着学起来。 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却不料全都落入了薛镜辞的眼中。 便在某次练剑时,忽然收剑落到了少年的身侧,冷声道:“不对。” 他突然出现,吓得阿裴树枝掉在地上,薛镜辞看他傻愣着,竟将自己的剑递给了少年。 偷学被抓了现行,阿裴耳朵忍不住涨红了,手里的剑沉重,饶是他平时干活不少,也被坠得手臂直晃。 原来这看起来轻飘飘的剑这般沉重。 “像这样握剑,手腕不要紧绷。” 薛镜辞教他怎样握剑,徐徐而来的声音清润如溪,有着让人安定的魔力。 少年心中杂念渐渐消失,他从小就明白要抓住一切机会的道理,现下更是半点不敢分心。 薛镜辞只教了两招,就让阿裴明白了,那看起来简单的招式,要做到完美有多难。 直至日暮,阿裴都在院子里苦练。 起初薛镜辞以为他会喊着学更多,却想不到这孩子竟十分有耐力,将这基础的剑招练了四五日。 到了后来,少年出剑竟渐渐有他的影子。 他只教了少年两招。 薛镜辞破天荒地主动问:“不问我学更多招式?” 阿裴刚洗了把脸,水流顺着脸颊往下淌,随口回答道:“我以往走的是野路子,想要学剑,就要打好基础,以后才能学好更多的招式。” 薛镜辞浅笑,心说孺子可教。 天气渐冷,繁忙的丰收季终于熬过去,所有人终于可以暖乎乎地窝在家里,睡个偷闲的好觉。 夜里风声加重,晨间远山传来钟声,推开窗的刹那雪花散落,一股凉气瞬间钻进屋子里。 “下雪了!” 一层雪铺在地上,映着微光让天地变得莹白,几片殷红的叶子零星散落在雪地上,让整个院子都变得精致漂亮。 阿裴瞬间从床上跳起来,兴冲冲地跑出屋子,喊薛镜辞也出来看雪,可找遍了整个道观也没见到薛镜辞的身影。 他不在喝茶,不在写字,不在练剑。 那人走了。 可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堂屋里的桌上放着自己的衣裳。 那套不合身的黑袍曾被暗器扎出破洞,阿裴仍然当成宝贝放好,却不知何时竟被修补好了,只多出些隐约的暗纹。 而在黑袍的旁边,还放着银子和灵石,下面压住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两个苍劲有力的字。 报酬。 阿裴呆坐在桌边,望着那张字条大半日。 直到夕阳落下,他才被那光亮惊醒,看向门外去。 院中的老枫树还对稀疏的叶子依依不舍,然而一夜之间覆盖天地的雪却冷酷地宣告了离别。 阿裴忽然猛地跑出道观去。 他越跑越快,途中似乎有人喊他。 阿裴充耳不闻,将所有声音甩在身后,穿过漫天纷扬的碎雪,最终停在了白浪滔天的河边。 尚未结冰的河面上激起水雾,凝出一道有些阴郁的身影。 河妖看着他,笃定说:“他走了。” “我知道。” 阿裴攥紧了手里的纸条:“我的东西呢。” 河妖动了动手,一块木牌从河中飞入他的手里。 阿裴低头看向掌心,先前他从神牌上切割下这个字,藏了心思一直偷偷放在河妖手里。 少年的指尖在木牌上摩挲。 是四海八荒的荒。 也是裴荒的荒。 ------------ 5 第五章 自东来村离开,薛镜辞一路御剑西行。 长剑升空极快,东来村很快化为芝麻大的黑点。 系统趴在剑上俯瞰苍茫山雪,直到东来村彻底看不清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这半个月来日子安逸闲适,肚子都吃圆了一圈,真要分离还颇有些不舍。 “宿主,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系统见薛镜辞独自坐在剑上,周身萦绕着孤寂气息,忍不住仰头喵喵道。 “回渝城。” 薛镜辞低头看去,明明刚用过洁净术的干净衣裳,却又沾上了几根猫毛。 他站起身往剑尖走去,悄悄离系统远了些。 长剑风驰电掣,越往西去,沿途的修道者也渐渐多了起来。不知飞了多久,一道巨型禁制拦住了所有修士,逼得他们落地步行。 温家属地,禁御剑。 温家修红尘道,是上古修道世家,与凡人共居,因此主城布了禁制,不许修士御器飞行。 薛镜辞御剑缓缓落下,看到系统爪子陷进了泥土里,迅速收回了想去抱起猫咪的手,便听不远处传来繁杂声响。 渝城永远是个热闹的地方。 这里多险峻山峰,即便在城中行走,也总要爬坡上坎,许多凡人便以替人挑货谋生。 此刻,城外几个壮硕汉子赤着胳膊,正靠近篝火饮酒。 烈酒饮下,再一张口便呵出白雾般的热气,让人远远看着就忘却了茫茫风雪的冷。 见到有修道者自结界处落下,那些人早就习以为常,争着站起来要帮忙挑货物。 修道者虽有储物袋,但不能装活物。这些修士靠猎杀妖兽赚取灵石,新鲜的价格更高,但难免污浊,便很愿意花点银钱,找人帮忙运进城中坊市。 薛镜辞慢了一步,几个壮汉很快寻到了生意,只剩下那个少年无人问津。 “就你这身板,还想抗妖兽,去去,一边儿玩泥巴去。” “仙长,我真的抗得动!我很便宜!” 听到便宜,薛镜辞耳朵动了动,拎起系统朝孩子走去。 “抱这只脏猫,要多少银钱?” 系统抬头不满地喵喵叫,但要它自己走山路的确太为难,于是两眼一闭,不吭声了。 少年看着猫,磕磕巴巴地报了个低价,薛镜辞付了银钱。 两人脚程快,自山口到城内,不过半个时辰。 少年不敢多问去哪,就只抱着猫乖乖跟着,直到薛镜辞走到华裳阁前,才问:“仙长来买法衣吗?” 薛镜辞点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城内制作法衣的店铺有四家,最大的就是这家,在修士中颇有名气,无论用料还是裁剪皆是顶好。 薛镜辞这人看着无欲无求,实际上却爱俏,就是初来乍到穷苦之时,也要定期来华裳阁买衣裳。 他一进门,视线就落在了正中的红色法衣上。 正道修士的法衣大多颜色朴素,红色过于招摇秾艳,颇为少见,但面前这件,衣缘袖缘为金,倒有些烈火熔金之感。 薛镜辞想到去了上界要见徒弟,总不能空着手,该有些像样的东西,便叫掌柜拿了这件法衣。 掌柜见薛镜辞不还价,面上笑容更热络了:“客官且随我去一旁量体,以便调整法衣尺寸。” 薛镜辞微摇摇头,浅笑说:“是要送人,他身形与我相似……” 话说一半,他微顿了顿:“算了,还是改大些吧。” 六年未见,他那徒弟应该不是旧时身形,大了些倒也好改。 “好说,好说。” 解决了礼物的事,薛镜辞心底松了口气,便去挑选自己的法衣。 一连三月都住在村庄里,衣裳好些都旧了。 于是他挑选了许久才满意,让店家在上面多加几道除尘、避水、防风的咒符。 约定了明日来取,薛镜辞又去坊市买了丹药、符箓和一众渡劫所需之物,这才告别了挑货的少年,顺手买下他的竹篓。 系统被少年抱在怀里,一派悠闲,见他又往城中掌管土地宅契的官邸走去,慌忙问道:“宿主,你是要卖了宅邸吗?” 见薛镜辞点头,系统惋惜道:“也是,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刚来这世界时,薛镜辞身无分文,时常借住在破庙。直到在这里定居,才算有了个落脚之处。 家里小至锅碗瓢盆,大至家具陈设,都是宿主一点点添置出来的,就这么卖了,着实有点可惜。 薛镜辞却没什么伤感,反而难得有些高兴,没想到这屋子升值这么多。 “仙长不知,明年又到了五年一次,上界仙人下凡挑选弟子的时候。除了京城,便数渝城来的宗门最多。眼下来此地等候的少年修士络绎不绝,可谓一屋难求啊!” 薛镜辞心中高兴,将卖房的牌子挂上去,便带着少年回了住处。 山城弯弯绕绕,不仅要看东西南北,还要分上下,薛镜辞的住处并不算大,却也是个漂亮宅邸,只是地势偏颇,左邻右舍少了些人气。 但也并不算难找。 隔着墙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结满红果的老柿子树。 薛镜辞叫少年将猫放下,便叫人回了。 他刚一进家门,不远处的刘大爷就跟过来问询,薛镜辞一走就是几个月,便是这些邻居帮忙照看院子,见有人来,于是又翻出些别处的特产做答谢。 刘大爷推辞几声,便也笑呵呵地收下了,问道:“这次回来住多久?妞崽这两天定了亲事,等明年过了春,就要嫁人了。” 薛镜辞煮了热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道:“就要走了,院子已经挂到了交易所,应该是不回来了。” 刘大爷也跟着愣了愣,良久才想到什么,问说:“这次可以去上面,找小谢了?” 薛镜辞点头:“是可以了。” “好,好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你也该去找他。” 刘大爷喝了他的茶水,嘴上说着好,眼圈却有点泛红。 他知道这些修行之人,与他们并不一样。 薛镜辞初来买了院子的时候,他家孙女也才六七岁,转眼过了十几年,眼看着小姑娘都要嫁人了,眼前的人却仍旧是从前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 临走前,薛镜辞又将他叫住,从储物袋里翻出漂亮的玉坠子递过去,道:“婚事赶不上了,这是送给妞崽的,祝她以后一直平安快乐。” 刘大爷抹了眼泪,收了东西道谢才走,十年前还精神抖擞的人,如今已经弯了背脊,要靠着拐杖才走得稳当。 待他的身影消失,唯留薛镜辞与那颗柿子树在原地。 薛镜辞收回了目光,开始收拾起屋子里的东西。 值钱的放进储物袋,漂亮的放进储物袋,而谢争的东西也要收拾好,全都装进储物袋。 这宅子不大,总共就两间屋子,一间是他的,另一间是他徒弟谢争的。 十年前,他按照系统任务的指引,寻到了谢争做徒弟,兢兢业业地做主线任务,培养出优秀的弟子。 彼时的谢争正跌入人生低谷,昔日春风得意的状元初入官场,得罪了权贵流放,断手断脚地在苦寒之地乞讨维生。 薛镜辞就是这时出现,将人带回了家里,收做弟子,治好了他的伤患,又教他修行入道。 师徒二人在这小宅子里住下,偶尔出门历练,转眼就是四年多。 直到谢争得到了机缘,被贵人带去了上界,一去就是六年。 而上界却是大宗门才能去的地方,如薛镜辞这般微寒的散修,连天门阵法都越不过,唯有渡过金丹之劫,才有资格跨过天门阵。 如今眼看他要化成金丹,终于能去上界寻谢争,继续做任务了。 说不高兴是假的,谢争是薛镜辞第一个徒弟,从引气入体到一招一式,都是他亲自教导。 谢争又有状元之才,两人亦师亦友,相处的十分融洽。 许久不见,薛镜辞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谢争房间里的东西仍然是六年前的样子,分毫未变。 有木雕,有画册,有诗文…… 薛镜辞舍不得丢掉,索性全收起来,储物袋很快就满了。 他纠结许久,从里面取出了自己东西舍弃,这才勉强腾出些位置。 而那些被舍弃的东西也没浪费,薛镜辞只轻轻一碰,便见那些东西像是被吸走了所有灵气。 从鲜活的模样到干枯缩水,最后手指微点,便化成了灰烬。 凡人自是没有这样的能耐。 可薛镜辞是异世之人,有着吞噬万物的饕餮血统。 系统慌忙提醒:“不要贪吃,你的力量还被锁定,胡乱用会被发黄牌的。” 薛镜辞只能收回手,脑海里品味了下刚刚吸收的味道。 不给吃算了,反正又不好吃。 直到黄昏,他才吐出口气站起身,终于算是收拾好了院子,揉了揉肚子,决定临走前再去望天楼大吃一顿。 大约是血统作祟,薛镜辞天生就是个馋嘴的,这些日子在东来村苦了嘴巴,回来头一天就要全补回来。 然而等到了望天楼尝到了心心念念的招牌蹄花,却是皱着眉不怎么动筷子。 系统是吃不出好坏的,叼着小黄鱼问:“你不是最喜欢他家的蹄花了,怎么不吃?” 薛镜辞不满地与蹲在旁边的小猫说:“难吃。” 旁边的客人听见,夸他舌头灵,举着酒杯道:“仙长有所不知,两个月前这望天楼的王厨子回了乡,如今这个不太行,只味道学成了七八份,到底不如从前了。” 那人摇头晃脑的感叹,薛镜辞心说可惜,筷子戳着碗里的蹄花,怎么也不肯再吃了。 系统小声吐槽说他嘴刁。 待几日后房子卖了出去,薛镜辞换上新法袍,出城御剑飞回渡劫之地。 他体内灵气轰鸣颤动,天际间乌云重拢,绛紫色的雷电如蛛网密布,却又被一股力量拦住。 旧事重演,天道仍被天门阵法阻隔。 薛镜辞脑中想起先前河妖发誓的模样,举起右手淡淡道:“我今日对天发誓,此番渡劫必不出剑。” 系统愣住,怪叫起来:“你胡说什么呢!” 说完将剑收回剑鞘,见长剑嗡嗡不愿进入,他安抚地拍了拍,继续道: “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此话一落,苍茫道意瞬间罩定了他所在之地。 薛镜辞似有所感,知晓天道终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 薛镜辞发完誓言后,仰头看向天门阵法,重新将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轰隆隆。 天门阵法剧烈颤动,最后终究拦不住那狂涌而下的雷劫之力。 系统终于慢半拍的明白了什么,这人竟然想以违誓之雷引来金丹雷劫! 如今两道雷劫相随而来,天地震怒,整只猫瞬间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喵喵地声音回荡。 “薛镜辞,你这是玩命!” 薛镜辞仰头看着天雷,心说果然可以,接着不再多想,专注地抓紧了剑迎雷而上。 纵有天门阵法相隔,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金丹雷劫。 ------------ 6 第六章 天门阵法将人间一分为二,上界之中只有凡界各处山脉的顶峰。 山越高,雪也化得越慢。白日里好不容易融了些,经过一宵寒风,便又重新冻住了。 卯时将至,天光未明。 薛镜辞从深山归来,将篓子随手放在酒肆一角,顺手拿了笤帚去扫雪。 这座山是上界有名的大集市,沿路店铺繁多,处处张灯结彩。一眼望去五彩斑斓,与苍白云海形成鲜明对比。 唯有这间酒肆灰扑扑的,通体并无装饰,就连牌匾也是拿破木头雕的,风一吹便摇摇欲坠。 不知不觉,薛镜辞已在这山头住了四个月。那日渡劫成功后,他便被天门阵法随机传送到这处散修云集的山头。 初来乍到,他临时寻了处招人的酒肆歇脚,暗中打探消息。 他离开凡界时是冬天,如今峰顶只余积雪,想来此刻的凡界已是春光一片。 薛镜辞鼻尖动了动,扫雪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视线隔着幕篱掠出山外,出神地望着滚滚云海。 系统原本团了个雪球要拿给薛镜辞看,爪子才举了一半,就见幕篱的白纱被寒风吹起,露出一张清冷如玉的脸。 分明不是第一次承受美颜暴击,系统却直接宕机。它总觉得宿主的气质有了变化,认真想了想,才意识到这是火葬场位面最需要的“破碎感”。 系统紧紧盯着薛镜辞的眼睛。 该如何形容那种眼神呢……像是眷恋与落寞交织在一起,令人看一眼就会心疼不已。 没有一个渣攻,可以从这种眼神中活着走出去! 系统想不到情绪淡漠的宿主会忽然开窍,心中对完成火葬场任务多了几分自信。 “宿主,你是想起谢争了么?” 系统轻声问。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多方打听谢争的消息,却都一无所获。 薛镜辞喉头动了动,摇头道:“我想吃渝城的河鱼了。” 系统:“……” 河流破冰,鱼经过一冬丰腴鲜美,无论蒸或者烤都是极好的。 可惜上界没有河,更没有海。除了高高低低的山顶,便只有那万里连绵、危机重重的云海。 这个春天,他注定吃不到了。 薛镜辞收回思绪,继续扫雪,忽然见地上多出几个瓜子皮。他抬起头,发现是扈三娘来了。 这扈三娘是街上一霸,修为深不可测,平日里摊子总是随意支到人气旺盛的店铺门口,谁也不敢惹她。 前些日子骤然消失,众人都松了口气,以为她闭关修炼去了。 也不知今日怎么支到这间酒肆来了。 “这酒肆掌柜黑心得很,招人只供吃住,从不给工钱,你还这般尽心尽力?”扈三娘边磕瓜子,边与薛镜辞搭话。 薛镜辞摇头:“初来乍到,有吃住便足够。” 说罢,他继续默默扫雪。待扫完一圈,太阳终于撕开天幕,金红色的光倾斜扫过,光影在云海中跳跃,壮丽磅礴。 上界大多数时候,都是茫茫一片白,此刻终于拥有了片刻的色彩。 薛镜辞转身进了屋子,搬出了昨夜刚刻好新牌匾。 扈三娘忍不住盯着牌匾上的“此处归”三个字。没想到薛镜辞这人看着瘦削,写出的字却格外苍劲有力。 日出之后,山头像是醒了过来。沿着山路而上,两侧街铺开门迎客,无数散修御剑穿行山间,很是热闹。 其他店都很热闹,只有“此处归”依旧清冷无人。偶有散修被牌匾吸引,想进来看看,就会立刻被路人劝止:“这酒肆里的酒可是出了名的寡淡无味,还是去别处吧。” 薛镜辞对此心知肚明。他来到酒肆的第一天,就尝出这里的酒是用现成的酒兑了点水。 掌柜的恐怕根本不会酿酒。 薛镜辞转身进屋,虽然身处室内,也没摘下幕篱。 刚从凡间渡劫上来的散修,大多适应不了上界刺目的光,要呆上一年左右才会好转。 他一边拨弄算盘,一边盘算在上界生活所要花的钱。先前他卖草药时特意问过丹药价格,竟然比下界便宜不少,一瓶聚灵丹只要三块下品灵石。 但酒楼内的饭菜,却要贵上几十倍!随便一碟红烧肉配灵米,就要六十块下品灵石。 薛镜辞这时才真的想起谢争了。 捡到谢争的时候,他只是个穷散修。原本还能一周去一次酒楼吃蹄花,可养了徒弟后处处要花钱,就很少再去了。 他也是第一次当师父,便努力学着其他师父的样子,给谢争买法袍,买符纸……最贵的要数打造法剑。 薛镜辞也记不清自己是杀了多少妖兽,攒了多久的钱。总之,顺利赶在谢争筑基前夕,替他打造出了属于自己的法剑。 取剑那日,薛镜辞又路过酒楼,闻着蹄花味道,他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想吃。 谁知到了半夜,才后知后觉地馋了,直接从床上坐起来发愁。 然后,他意外地发现谢争也没睡。 薛镜辞走到偏室,就见他那素来成熟稳重的徒弟正一遍遍仔细擦着剑,眼眶泛红。 听到脚步声,谢争慌乱地抬起头,然后又下定决心般地说道:“师父,日后我……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这般辛苦。” 谢争曾是状元,身上带着文人特有的含蓄与矜持。大多数时候,他只会默默地做,很少说些什么。 但那一夜,谢争却破天荒地与薛镜辞说了许多,师徒俩一番推心置腹,这才算真正交心。 后来谢争又自学炼丹,决心以后要辅修丹道。 因为丹药卖得最贵,这样就能赚很多很多的钱,以后师父想吃什么都可以随便买。 薛镜辞忍不住感叹造化弄人。 谁能想到,上界最赚钱的行当居然不是炼丹,而是当厨子。 物以稀为贵。 毕竟能飞升上来的散修必须有金丹修为,人数凤毛麟角。酒楼里食材不缺,但是缺人。 况且,这世上从未听说以厨入道的,偶尔做菜还行,天天与锅碗瓢盆为伴,怕是要耽误修炼。 也不知道,谢争刚到上界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感想。 耳边传来脚步声,薛镜辞收回思绪。他本以为来了客人,抬起头却发现是掌柜的。 薛镜辞站起身,倒了两杯自己用野山桃酿的酒,递过去道:“尝尝?” 掌柜的喝了一口,只觉得酒香醇烈,隐隐有股蜜香。这才想起薛镜辞常常背着篓子往山上跑,原来是去摘桃子琢磨酿酒了。 他赞道:“好酒。” 话音未落,一人走入酒肆。先是抱拳向掌柜的施了一礼,说了句“和气生财”。接着,便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拿另一只的酒杯。 “什么酒,让我也尝尝……” 薛镜辞夺回自己的酒杯,那人只闻到一股浅浅的桃子味。 “闻这味道,我与道友果然有缘。”那人没喝到酒,仍是笑眯眯开口。 说罢,薛镜辞幕篱上缀着的白纱,忽然被一枝桃花挑开。 他被光刺得眯起眼睛,细密的睫毛垂下,柔和了脸上的冷意。 薛镜辞不说话,那握着桃枝的男子却笑了起来:“美人配桃花,我一大早摘的,喜欢不喜欢?” “许忘,前日你给周道友送兰花时,也是这般说的。” 掌柜忍不住拆台,说罢终于懒洋洋的起身,进屋去了。 许忘也不恼,等在一旁,将桃花枝放在薛镜辞怀里,正经道:“薛道友,我今日来找你也有正事的。” 这人与掌柜相熟,常来店里坐坐,薛镜辞早知晓他行事轻浮,之前每每见他,都张口闭口“美人”。 许忘随手捞了条凳子过来,坐在柜台上,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一直在打听谢争的事情?” 薛镜辞蓦地抬眼,双眼在强光中一点点对焦,终于第一次认真看清了面前之人的模样。 只见许忘穿了身绿衣,肩膀缀着几根孔雀翎羽。模样倒是端正俊朗,只是腿搭在板凳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气质。 “你有他的消息?”薛镜辞问。 许忘得意道:“先前你说谢争是你在凡间收的徒弟,你要去找他。然而却无人相信,你可知是为什么吗?” 薛镜辞想起自己找活干时,连吃好几次闭门羹,便好奇问道:“为何?” 许忘右手托着腮,深情看向薛镜辞道:“想知道?对我笑一下吧。” 薛镜辞凝视他片刻,认真地笑了一下:“说吧。” 许忘被迷晕了头,得寸进尺地去碰薛镜辞的手,假正经道:“道友,还请在我说话时,一直握着我的手腕。” “你也知道,消息从口出,往往难辨真假。但人撒谎时,心跳总会变得快些。” “你把着我的脉,就知道我有没有撒谎。” 同为男子,搭个手不算什么事,薛镜辞正要动作,却听身后传来冷笑声,掌柜的从屋中出来,丢给许忘一个黑漆漆东西,直奔面门。 “许忘,我可不记得你卖消息的时候还要搭手。” 许忘抬手接住,见薛镜辞眼巴巴看着自己,便坐直身体娓娓道来。 薛镜辞认真听着。 他来到上界便四处打听谢争的消息,但一提到谢争的名字,很多散修便直接闭口不言,神色颇为忌惮,有些还露出不善之色。 直到今日许忘与他说出实情,他才明白这是为何。 许忘先说的是一桩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的谢争身为凌虚宗首席弟子,率领众多弟子参加仙盟法会。比试之时,凌虚宗的一位外门弟子遭到五音门弟子的暗算,气血逆行而死。 对方是掌门亲传弟子,地位极高,从头到尾都没出面,只让宗门执法堂长老与谢争交涉。 执法堂长老说已将那位亲传弟子关押起来,待审问清楚后,定会给那惨死弟子一个交代。 很快,审问结果出来了。 五音门未经允许便剖开那弟子尸体,说发现他肚内残留了毒药,想是为了临时提升修为,好赢下比试。 如此气血逆行,便是自作自受。 但谁都明白,这是强词夺理。 谢争什么也没说,只认真敛了那弟子尸体,转身离去。 众人都以为此事就作罢,却不想就在当晚,他一人杀入五音门,将那亲传弟子拖到宗门白墙之下,挥刀斩断头颅。 如此不还算,又放出灵兽白虎,吃了那人的心脏。 待五音门的人发觉时,谢争不避不让,反倒从怀中拿出一支毛笔,蘸着那人心口上的污血,在宗门外的白墙上题写下此人杀人害命的罪状。 谢争写罪状时,便被围攻,然而面对诘问,他只放出白虎抵御,冷言道:“如此恶人,五音门不审判,便由我来判。” 白虎善战,五音门在场的长老都被逼退,谢争明晃晃地杀人题字,又在五音门的‘问心池’中洗了笔,然后一步跨上老虎的背腾空而去。 许忘说这事时,眼中露出几分钦羡:“自此后,谢争一战成名,旁人不敢直呼名讳,便唤他饮血判官。” 薛镜辞喃喃道:“这倒是他的性格。” 他没想到,徒弟来上界才短短数年,就闯出了“饮血判官”这样可怕的名号。记忆中的谢争,虽然性子刚直,却没有这般疯狂。 然而至刚易折,薛镜辞心底忍不住担忧,他这样的性子,少不了仇敌。 许忘本以为说出这些,薛镜辞会被吓退,不敢再打着谢争的名号到处唬人。 谁知薛镜辞言语之间,仍旧将谢争当做弟子。 饶是许忘伶牙俐齿,一时也有些无言。难道他说得还不够明白? 薛镜辞越想越担忧。 谢争在这上界的根基还是太浅,如此行事恐会遭人记恨。 薛镜辞看向许忘,问道:“后来呢?他这样必定得罪了很多人,可有人伤害他?” 许忘看向薛镜辞,放弃了委婉说辞,直言道:“确实得罪了许多人,但没人敢伤害他。” “因为,他的师尊是凌虚宗刀峰峰主李玄风,那人修为已接近化神,是位高权重的大能。” “谢争不仅是他的亲传弟子,还是他亲口认定的少峰主,将来是要继承刀峰的。” “所以冒名是他师尊这种大话,你可千万不要再说了。就算他不介意,他那师尊行事霸道,绝对容不下这种传闻。” 薛镜辞彻底愣住。 ------------ 7 第七章 许忘走后,薛镜辞就一个人留在原地发呆。 往日里酒肆少有生意,掌柜的常常看到薛镜辞发呆,但今日却格外不同。 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被换下的那块破旧牌匾,槁木似的了无生机。 掌柜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转身出了酒肆。 直到天色将暮,掌柜的才拎了只鸡回来,却见薛镜辞仍旧坐在原本的地方,动都没动。 薛镜辞自打来这酒肆后,便成日里忙得像个小陀螺,将整个酒肆打理得焕然一新。 掌柜的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拎起手中的野鸡晃了晃,问道:“今晚吃辣子鸡?” 听到有人说话,薛镜辞这才回神,鸡也没拿就朝后厨走:“不,今晚吃青菜豆腐。” 掌柜的顿时急了。他修为高,很早以前就已辟谷,向来对吃食不屑一顾。直到后来偶然吃了薛镜辞做的,才念念不忘起来。 他赶紧追上去,心想要赶紧让薛镜辞的心情好起来,这样才能吃上好菜。 “许忘那个人,十句话有一句真的就不错了。你想知道些什么消息,倒不如问我。” 薛镜辞这才接过了鸡。 “若是你给我做上一桌好酒好菜,无论是凌虚宗,或是谢争和李玄风,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了这话,薛镜辞才彻底打起精神,做了一桌的菜。豆腐也没浪费,做出鲜香麻辣的滋味。 他心中确实有很多疑问。 若是谢争真的已经改拜他人为师,为何他的主线任务并未判定为失败? 薛镜辞的主线任务是收谢争为弟子,将其教导至元婴境界并完成出师任务。 他打开系统面板,仔细看了看任务进度。 这个世界的任务进度很特别,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小火苗的模样。薛镜辞本以为火苗会熄灭,谁知这会儿仿佛烧得更旺了。 见薛镜辞沉默不语,也不下筷子,掌柜的直言道:“你是不是想问,谢争为何会入凌虚宗,又改拜李玄风为师?” “改拜”二字令薛镜辞有些惊讶。许忘说过,这里的散修根本不信他说的话。 掌柜看出薛镜辞所想,说道:“不必惊讶。我与你相处多日,自然知晓你不是会说大话的人。” “你虽是从下界飞升上来,应该也听说过天门降妖吧?” 薛镜辞点头。当初妖族肆掠,人间如同炼狱。幸而人族悟出修炼之法,这才有了一战之力。 后来人族修士之中,又诞生出一位顶尖的阵道天才,联合四大世家携手布下天门阵法,终将可怕的妖物隔绝于阵法之上。 “然而这些年,天门阵法却有松动之象。有大能预言,百年之内,妖族将挣脱阵法的束缚,引得生灵涂炭。而能挽救这一切的人……” “是谢争?”薛镜辞问道。 掌柜摇头:“天机难测,那大能呕心沥血占卜数月,也只算出那人来自凡间。这些年各大宗门屡次下凡间,带回资质奇绝之人,谢争只是其中之一。” “但他修为进展最快,可谓是千年难遇,很快就从数百人里脱颖而出,成为预言所指之人。” “因此,他要修什么功法,拜谁为师,都是整关乎整个修真界的大事,恐怕由不得他自己去选。” 原来如此,不过是主角标配剧情罢了。 薛镜辞吃了一口辣子鸡,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他又问道:“靠自己飞升到上界的散修,如何才能拜入凌虚宗?” 掌柜的一一道来,未了忍不住问道:“你真要去找他?” 薛镜辞举起酒杯,宽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下滑,露出一截瘦削苍白的手腕:“这四个月来,多谢掌柜的照拂。” 掌柜的看向那截手腕,知晓他必是常年经脉淤积、气血不畅。纵使有着金丹的修为,去了凌虚宗那样天才云集的宗门,也只能当上最底层的弟子,做着最苦最累的宗门任务。 还不如当个散修潇洒。 他向来懒得多管旁人的闲事,此刻却忍不住说道:“以谢争如今的身份,即便他心里还认你这个师父,你们也绝无可能重续师徒的缘分。” 薛镜辞将酒一饮而尽,语气坚定地说道:“可我还有东西没有教会他。我已经想明白了,只要能继续留在他身边,没有名份也无所谓。 “你……”掌柜的捏住酒杯,想说些什么,却见薛镜辞面颊微微发红,似是醉了。 “罢了,喝酒。” 两人喝着喝着,最后掌柜的将整坛酒都喝光了,醉倒在桌子上。 他足足醉了两日,薛镜辞等不及他醒来,第二日便临时闭了店,留下一张纸条走了。 待薛镜辞走后,掌柜的才爬起来,视线扫过酒肆外新刻的牌匾。 “此处归”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格外引人注目,颇有一股百年名店的气势。 掌柜的正思考是否换回原本那块不惹眼的招牌,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正要起身,余光看见桌子上用酒杯压了张纸。 是薛镜辞留的,上面是用野桃子酿酒的完整方法。 掌柜的摇摇头,将薛镜辞酿好的酒细心藏起,顺手又往其他酒缸里舀了几瓢水。 *** 薛镜辞一路向北,先是坐了一段路程的灵舟,又换了几次传送阵,终于在五日后抵达了凌虚宗的外围地界。 一眼望去,他顿时明白掌柜的为何会说,凌虚宗与别处是不同的。 上界之内,无论是宗门、世家亦或是散修,都是居住在山峰上。 但凌虚宗的大小山峰,却一律浮在空中,底部被人一剑劈开,不再与凡间山脉相连。 山峰之外,大小术法若隐若现,闪耀着金色流光,形成一道气势磅礴的结界。 不愧是第一仙门。 薛镜辞看向系统,越靠近凌虚宗,系统就越是恹恹的,就差痛哭流涕了。 “你怎么了?”薛镜辞拎起系统,说道。 “呜呜宿主,你是真的觉得没有名份也无所谓吗?”系统只要一想到宿主说出那句话时神情,就心如刀割。 它知道宿主只是看起来脆弱,实则一身傲骨。可事关谢争,他竟也会卑微至此。 火葬场位面,实在太苦了。 “无所谓。”薛镜辞一边向守山弟子递交名帖,一边说道:“虽然在人前他不能叫我师尊,但人后他可以称呼我为薛老。” 系统:“……?” 良久,它才反应过来宿主在想什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喵喵叫:“不可以!这个称呼绝对不可以!” 薛镜辞却没听见系统的声音。 他已经将猫寄放在山门弟子处,独自朝问心阶走去。 各大宗门对于战斗经验丰富的金丹散修,向来是来者不拒。只要通过了问心阶,便可进入外门。 但若想从外门进入内门,却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凌虚宗作为第一宗门,对于内门弟子资质的要求更是极为严苛,七岁筑基在里面都算不上什么。 薛镜辞收束心神,停在了山门后的问心阶前。 与他同行的还有数十人,都是想要进入外门的散修。一人紧张得手心冒汗,悄悄往身上贴了张禁言符,却被引路弟子喝止:“道友进入幻境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在《问心册》里,供旁人查看。若道友心存畏惧,大可自行离去。” 长阶两侧,不知何时来了好些旁观试炼的外门弟子。闻言低声议论起来:“外门弟子时常要外出杀妖,幸好有这《问心册》,不然谁知晓同队之人是什么品性……” 那人咬咬牙,还是踏上了问心阶。 薛镜辞没有理会两人的争执,他将神识放出,专心研究长阶上的阵法,很快就发现阵眼藏在两边乱石之中。 这个阵法包含两重子阵,似乎能放大一个人心中的恐惧,令其展露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只见先前踏上长阶的人面色煞白,努力抿着唇,却还是忍不住露出惊慌之态,大声说道:“你是被妖兽杀死的,我想要救你,只是迟了一步……” 又过了片刻,那人半跪下来,大声哭喊道:“我错了,我不是故意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你别过来……” “王从余,失败。”引路弟子名唤钱缜,十岁那年便因资质出众被选去上界,自幼受内门长老教导,本就对外门这些鱼龙混杂的散修不太喜欢。 如今见第一个应试者就是这等品格败坏之人,他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毫不迟疑判定失败。 此后,又有五人踏上问心阶,一人顺利通过,四人失败。 接连的失败,令试炼者队伍躁动起来。 一人忍不住说道:“这大宗门的内门弟子与我等不同,小小年纪就拥有无数修炼资源,就连外出历练都有高阶修士保护,哪里需要用命去搏,自然不必经历那些丑恶之事。罢了,这宗门我不入便是!” 说罢,他御剑离去。 “我看是自己心虚了吧。” 钱缜面色不虞,说道:“谢争师兄亦是年少坎坷,不知经历多少苦楚,可他渡过这问心阶时寸步未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行至山顶。” “是问心阶上第一个问心无愧的人。” 听了这话,薛镜辞眸光微动。 这引路弟子出身内门,或许可以向他打探些谢争的消息。 没等他开口,钱缜就颇为不耐地说道:“下一位试炼者,薛镜辞。” 薛镜辞刚一踏上问心阶,就见系统追了过来。 “宿主,有支线任务!稍后系统会强制替换幻境画面,变为与谢争有关的恐惧回忆。你需要在问心阶上喊出谢争的名字,即可完成任务。” 薛镜辞正发愁如何让旁人相信他认识谢争,方便日后打听消息,就来了这么个及时的任务。 只是,他与谢争之间有过什么恐惧的回忆么? 容不得他细想,问心阶上的幻阵便发动了,周遭景物飞速变幻,幻化成一片茂密丛林。 远处坐着一个正在打坐的人。 许是夜色太暗,那人伸手点燃了火折子放在一旁。火光影影绰绰,映照出他的脸来。 那是张极其矜冷尊贵的脸,鼻梁高挺,剑眉入鬓,轮廓如斧刻刀裁,可谓完美至极。若非要挑出个欠缺之处,便是那偏薄的唇,哪怕不言不语,也平添出拒人千里的冷厉。 多年未见,薛镜辞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他徒弟谢争。 他尚未反应,身体就随着幻境而动,朝附近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与徒弟外出猎杀妖兽,去的是一处丛林,里面布满瘴气易进难出。 一旦闯入,没有十天半月是绝对出不去的。 而谢争才筑基不到一个月,尚不能完全辟谷。因此临行前,薛镜辞在储物袋里放了好些肉干、糕点。 可眼下才刚进丛林两日,薛镜辞就将干粮全部吃光了。 薛镜辞捏起储物袋,眼中闪过懊恼之色。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与过去不同,不再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好在这丛林中菌子众多,薛镜辞凑近闻了闻,挖了些看香甜可口的,然后用灵力生火,替谢争煮了一锅汤。 煮好后,他才朝谢争走过去:“抱歉,带出来的东西都被我吃光了。” “……我以前从未养过活人。” 谢争蓦地睁开眼睛。 他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薛镜辞露出这幅微微茫然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 那股拒人千里的冷意瞬间消散无影,火光流转间,他整张脸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这是师尊做的?”谢争立即喝了一口:“我以前从未喝过这般好喝的汤。” 薛镜辞也想尝一口,然而身后忽然传来妖兽急促的呼吸声。他将谢争挡在身后,拔剑跃起,便与偷袭的妖兽缠斗在一处。 等他解决了妖兽,回过头,就见谢争面朝下栽倒在地。 薛镜辞顾不上去收妖丹,飞速跑了回来将谢争扶起,却见他双唇泛着青紫,气息也微弱至极。 菌子有毒! 薛镜辞第一次生出恐惧之感,他急声问系统有没有快速解毒道具。 直到帮谢争解了毒,薛镜辞才缓过气来。 第一次做任务,他就险些把徒弟养死了。 薛镜辞将谢争小心放在地上,转头从野猪妖身上割下几块肉来。 他烤好了肉,却没心思吃,不时担心地触碰谢争的额头。 直到熬过了一夜,谢争才苏醒。 薛镜辞想着他体虚,应该吃点东西补补,就将手中烤好的野猪腿递了过去,问道:“你……还吃吗?” 他不太确定谢争还敢不敢吃。 谢争没有犹豫,接过去就咬了一口。见薛镜辞仍愣在原地不吃,他温声道:“昨日喝了汤后,我看到了极有趣的场面。” “地上的石头一个跳到一个的头上,自己立成一座山来。” “林子里的鸟都飞到我面前,扭着身体大声说道‘恭喜宗主开山立派,广收门徒’。” 说完,谢争自己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下,薛镜辞才信谢争是真的好了。不过他没有笑,而是认真说道:“说不准你日后真的会开山立派。” 幻境至此,便如潮水般后退,又回到了谢争中毒倒地的画面。 那画面远比薛镜辞记忆中的更恐怖,只见谢争口鼻都渗出血来。 薛镜辞握剑的手剧烈颤动起来,画面便又回到谢争准备喝汤的那一刻。 “谢争,别喝……” [支线任务完成。] 薛镜辞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问心阶的尽头。 钱缜正用一种古怪至极的目光看着他,许久才宣布道:“薛镜辞,通过。” 旁观的外门修士窃窃私语:“这人是谁,他的幻境怎么会和谢师兄有关?” “他说的别喝是何意,话也不说完,真叫人难受。” 薛镜辞安静地等在一旁,直到余下的试炼者都走过问心阶,他才靠进钱缜问道:“你知道谢争住在哪个峰头么?” “他在内门……”钱缜正要作答,眼中忽然闪过警觉之色,问道:“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薛镜辞道:“故友。” 他们的声音很轻,但仍旧被旁人神识捕捉到。 顿时引起一阵喧哗。 钱缜想了想,还是打算回内门问过谢师兄再说。面前这人虽然通身气质清冽无害,但恐惧的事情却如此奇怪。 若非宗门有规矩,对于幻境所见不可刨根问底,他恨不得让薛镜辞把来龙去脉都讲清楚。 通过试炼的弟子被引到宗门“天衣阁”前,很快就有外门弟子出来,替他们量体裁衣。 凌虚宗的弟子服有两种颜色。内门是深蓝,外门是浅蓝。 摆在薛镜辞面前的,就是一件外门弟子服的样衣。 只见双肩处绣着云纹,加持了御风阵法,可直接御风飞行。袖子处则直接刻了储物法阵,将东西往袖口一放便可自行收纳。 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玄妙阵法,其中包括最顶级的出尘阵。 薛镜辞试着将系统放在样衣上蹭了蹭,竟没沾上半根毛。 他越看越喜欢,问道:“现在就能拿到吗?” 那外门弟子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迫切之人,视线落到薛镜辞的法袍上,便露出了然之色。 这人的法袍像是凡间采买的,阵法陈旧,用料也差,难怪他急着要弟子服。 “弟子服需要现裁现做,这张纸条你拿好,五日之后过来取吧。” 薛镜辞略有些失望,但还是认真道了谢。 走出天衣阁,薛镜辞发现那位内门弟子不见了,换了一男一女两位修士接引他们。 那两人穿着蓝色弟子服,应该同他们一样是外门弟子。 “恭喜诸位通过试炼,我叫陈昭,这是我师姐苏逐雨。今日天色有些晚了,请各位御剑随我们前往住所。” 薛镜辞催动长剑,跳了上去。 正要走,他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紧紧盯着自己,回过头那视线却消失了。 许是今日在幻阵中呆得太久,产生了错觉吧。 不远处。 陈昭只觉得后背湿透,方才第一眼见薛镜辞,他就觉得有些眼熟。但对方戴着幕篱,一时难辨长相。 直到这柄熟悉的长剑陷入眼帘,他才悚然一惊。 这人不是在凡界么……以他的资质,居然也来到了凌虚宗? ------------ 8 第八章 用过午膳后,薛镜辞重新戴上幕篱,离开了外门内的食肆。 他白衣墨发,衣袂胜雪,像是误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转身要回明台之上。 好些尚在用饭的弟子都忍不住停了筷,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 直到有闲聊声传来,才将他们的思绪拉回。 “旁人都羡慕凌虚宗屹立上界最高峰,可谁知晓我们的苦处!这每逢正午日光倾晒,能叫人晒丢了半条命!” “谁说不是呢!”一个弟子接腔道:“可苦了正午轮值的弟子们。听闻这一次又来了不少新人,可算是能少轮几日了。” 话题转到新弟子身上,讨论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敢入凌虚宗的散修,多半早就在上界闯出了名气,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这些弟子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 唯有薛镜辞,日常行走还戴着幕篱,想是才刚渡劫不久,还不适应天光。 不知是谁提了句:“虽然先前没听说过薛镜辞这个人,但我就是看他最顺眼。” 这话不假。 先前薛镜辞用午膳时,不知多少弟子明里暗里看向了他。 见有人提起薛镜辞,陈昭的神色变得古怪,忽然开口道:“这个人……” 众人本就对薛镜辞十分好奇,闻言纷纷看向陈昭,催促道:“陈师兄你见多识广,快和我们说说这个人!” 陈昭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茶盏:“罢了,也不算认识。” 他是外门中人缘最好的弟子,平时最为和善,从不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 这还是大家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如此微妙神情。 “陈师兄,这人到底怎么了?” 弟子们纷纷围拢过来,大有追问到底,绝不放人的架势。 陈昭难以招架,被央求了许久之后只好说道:“我与此人在凡间有过一面之缘,曾见过他借着指点剑术的名义,对一女修欲行不轨,幸而我路过拦下。” 众人哗然,大骂此人竟是个知面不知心的禽兽。 陈昭犹豫道:“许是那日他吃醉了酒,罢了,既然飞升,想必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日后大家都是同门,切莫将这事宣扬出去。” 众人应承他的话,纷纷点头,很快又转了话题聊别处去。 这些事情薛镜辞自然不知,他修整一日,隔天就按照宗门规矩,前往云海附近轮值。 不知为何,昨日还对他和颜悦色的弟子,今日却神色古怪,交代好轮值时间之后便匆匆走了,一句话也不愿与他多说。 大宗门的弟子有些脾气不是怪事,他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转头就走了。 薛镜辞拿到的轮值时间是正午。 上界灵气充盈,修行速度远胜凡间,薛镜辞估摸着时间,猜测谢争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他了。 两人分离前,他只教过谢争筑基期的修炼法门,也不知这些年,谢争修行是否顺利。 薛镜辞心知谢争修道晚,与旁人不同,罕见地生出些担忧。不过很快就收回思绪,专心巡视起来,直到午时的钟声响起,才睁开眼睛朝轮值禁地走去。 等薛镜辞结束了轮值,才发现自己的法袍彻底汗湿,浑身上下快要冒火了。 系统也热得不行,不停地哈气吐舌头,愈发怀念起昏暗无光的下界来。 接连三日皆是正午当值,薛镜辞若有所思,领着系统朝食肆走去,熟练地掏出一块灵石递给掌勺修士,那修士才懒懒散散站起来给他开小灶。 “今日还吃那两样菜?” 系统正想着换换口味,却见薛镜辞点了点头。 他这人极为念旧,喜欢吃的东西总是怎么也吃不腻,系统只好打消了念头,心道不换也好,换了别的菜说不定更贵。 入门这些天宿主都被安排在正午轮值,以至于每每赶不上饭点,还得自己掏钱。 不知等了多久,那懒散修士终于做好了饭,端到薛镜辞面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碗碟看着比昨日还小了一圈。系统知晓宿主爱吃,吃了两口就说饱了,蹲在旁边喵喵叫。 “宿主,我觉得不太对劲。” 系统回忆起入门以来发生的事情,飞快说道:“他们分明是在刁难你。这天气一日三变,就数正午最是酷热难捱,偏偏宿主你的轮值时间都是正午。还有我们分到的屋子,不仅临近危险的云海,还在最偏僻的山脚上,光是上山就要走一个时辰,宗门内又不能御剑。最重要的是……那屋子连屋顶都是漏的!” “我看他们分明是在欺负新人……太可恶了。” 系统越说越是生气,喵喵叫个不停。就连那掌勺修士都忍不住看了过来,心道这猫好似会骂人。 “昨晚我已经补好了,今晚你可以睡个好觉。” 薛镜辞并非全无察觉,但这些琐事无伤大雅,如今他心里最在意的,还是如何见到谢争。 他揉了揉系统的脑袋:“只是如今谢争身处内门,整座山都布有强大的结界,而我只是刚入门的弟子,想要靠近绝无可能。” 薛镜辞吃下最后一口饭食,笃定道:“看来,只有另寻方法了。” 说罢,他领着系统朝外走。 正午的阳光依旧刺眼,薛镜辞走得急,忘了戴上幕篱,下意识微微阖上眼睛。 那双眼眸里的锋芒一旦被遮去,神色间的疲惫就再也藏不住。 系统这才想起宿主几日没好好睡过了,心疼地说道:“宿主,我们赶紧回去休息吧。” 薛镜辞很快睁开眼,摇头道:“不用,还要去找一个人。” “宿主要找谁?” 薛镜辞没应声,只是干脆利落抱起猫咪,加快了脚程,很快就在山门附近寻到了一个身着劲装的弟子。 系统也看过去:“你是找这人,他是谁?” 薛镜辞淡淡解释道:“他叫何江,是宗门内专门负责跑腿送物的修士。我想托他给谢争带个口信。” 系统一头雾水:“你何时知道的,我们明明一直在一块。” 薛镜辞轻笑了声:“偷听到的。” 系统晃着尾巴打量薛镜辞:“宿主你学坏了。” 薛镜辞应了一声:“跟你学的。” 系统哑口无言。 小猫咪能有什么错,他只是爱听八卦而已。 而后接连两日,薛镜辞都会主动去帮何江送东西,何江是会看眼色的,想着薛镜辞是有事求他,便主动搭话。 “你这猫倒有灵性。” 薛镜辞心知有戏,与他攀谈起来,何江消息灵通,听了几耳朵这新弟子的传言,却也没有尽信。 他也听说了薛镜辞在打听谢争的事,留了个心眼,故而顺水推舟着问:“师弟初来乍到,帮我甚多,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薛镜辞早就等着他松口,才将袖袍下藏着的灵石缓缓递过去。 “可否劳烦师兄,去内门送物时替我给谢争递个口信。就说薛镜辞已经来了凌虚宗。” 何江刚刚接过灵石掂了掂,仔仔细细将薛镜辞打量了一番。 若薛镜辞果真认识谢争,他与这人结交,岂不是攀上了谢师兄那棵大树。 思及此,何江看向薛镜辞,热情道:“这事好说,除了口信,师弟可还有东西要捎带?” 薛镜辞便将红色法袍从储物袋中取出,交给了何江。 “师弟放心,明日我就跑一趟,替你将这东西送去。” 何江说完这话,又问起薛镜辞住在何处,听他说了住所,露出愤慨之色:“那屋子又破又旧,离山顶的藏经阁和演武场都极远,平日里根本没弟子会住。” 薛镜辞道:“无妨,那里很清静。” 何江极通人情世故,眼珠一转便道:“明日这个时候,你在演武场等我。至于那屋子,我差人说一声,让外门收拾间好点的院子给你。” 他自以为想得万分周全。 演武场是外门内弟子最多的地方,明日若是谢争与他一同回来,自然最好。若是谢争不来,他将回话带到,也必定能给薛镜辞长脸,叫外门众人都知晓他与谢争的关系,再不敢欺负他。 两人道了别,薛镜辞只觉得心底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心情也好了许多。 以至于隔日轮值时,不等那弟子开口,他便主动道:“午间炎热,师兄前去休息,我前去轮值吧。” 引得那弟子神色一阵古怪。 系统晃着尾巴问:“心情很好?” 薛镜辞浅笑着捏了捏他的毛爪子,点头说是。 等去了食肆,薛镜辞又破天荒买了两个新菜,虽不合口味,也认认真真吃完了。 临去演武场前,薛镜辞又施了个清净法术,把法袍上的脏污拂拭干净,这才领着系统匆匆赶去。 本以为来得够早,不料远远地,他就看到何江站在人群之中,正死死盯着入口之处。 见到薛镜辞,何江脸上的怒容再也忍不住,用力将手中的红色法袍朝薛镜辞身上砸去。 “我是看你新入宗门,才想着照拂一二,信了你的鬼话,去往内门里送东西。” 何江指着薛镜辞:“哪里想到,居然又是个乱攀高枝的蠢东西!人家谢师兄可说了,根本就不认识你!” 他起了个大早,站在谢争院外等了两个时辰,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起那传话的弟子诡异的眼神,何江肚子里的火气更旺,声音吼得极大,极力摆明立场,显示出自己与薛镜辞可不是一路人,身后是不停窃窃私语的人群,整个演武场都喧闹起来。 薛镜辞抱着红色法袍,彻底呆愣在原地。 ------------ 9 第九章 两人的喧哗,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纷纷围过来探看。 见薛镜辞不说话,暗道这人莫非真如何江所言,是个妄图攀附谢争的蠢货? 外界的窃窃私语并未打断薛镜辞的思绪,他想起许忘曾所说过,谢争的新师父行事霸道,或许谢争在宗门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薛镜辞看向何江,冷静问道:“这话,是他亲口说的吗?” “你想得倒是美。” 何江啐了一声,撇嘴道:“谢师兄如今正准备闭关事宜,怎么有空理会你这样的无赖之徒。” 说罢,他扬长而去。 系统弓起背,龇牙朝何江吼去,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 薛镜辞听它骂人,骂着骂着就骂到谢争头上,无奈地揉了揉它的脑袋,示意它跟着自己离开。 两人离开演武场,系统终于意识到自己怎么骂,那高居内门之人也听不见分毫,便泄气地垂下了脑袋。 “宿主,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 薛镜辞摇摇头,不容置否道:“这世上许多人会攀高媚上,但我相信谢争不是这样的人。” 系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它跳到宿主脚边,伸出爪子安抚地拍了拍。 雪白的法袍上瞬间留下两个黑溜溜的爪印。 系统尴尬收爪,薛镜辞却若有所思,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 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他险些忘了今日是去天衣阁取弟子服的日子。 正好这法袍被日光暴晒有些旧了,那弟子服样式漂亮,镌刻的阵法也多,很合他的心意。 薛镜辞快步朝天衣阁走去,递出字条后很快就拿到了弟子服,还有一张课表。 他垂眸一看,一眼就发现衣袖处有修补过的痕迹,便将衣服退过去,问道:“这衣服怎么是别人穿过?” 制衣弟子眼皮一翻,说道:“就这件了,爱穿不穿。” 薛镜辞微微蹙眉,指着字条说道:“可那日你分明说过,弟子服需要现裁现做,十日后才能取。” 制衣弟子背过身,敷衍地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想到最近来了那么多新弟子。我们人手不够,你就凑合穿吧。反正过两个月,宗门又会做新的了。” 薛镜辞冷冷抬眼,那弟子以为他必要争辩,心中早已备好说辞,正要先声夺人,却见薛镜辞伸手取走了衣服。 他冷哼一声,道:“还算识相。” 次日一早,清寂的山崖上人来人往,纷纷朝论道台赶去。 等到了哪里,却见人群中混着一个标新立异之人,既不穿弟子服,还两手空空。 见他面前什么都没有,一人低声道:“快看,这不是那个新来的吗?他来上阵法课,竟连阵盘也不带?” 坐在他身侧之人也望过去,惊诧道:“周紫陌长老的脾气可不好,他竟如此胆大妄为。” “嘘,快住口,周长老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果然,周紫陌过来后,眼睛一扫就发现了薛镜辞,当即点他起来问话。 “你是新来的散修?” 薛镜辞恭敬作答,应是。 周紫陌见他彬彬有礼,语气稍缓问道:“今日你初次上课,不带阵盘便也罢了。为何在宗门内行走却不穿弟子服?” 薛镜辞道:“昨日宗门发给我的是旧衣,我从不穿旧衣。” 周紫陌强自压住火气:“罢了,你坐下听课。下次记得带好课具,穿好弟子服。” 谁知第二日又轮到她授课时,薛镜辞还是两手空空,穿着自己的旧衣。 她顿时勃然大怒,心道此人太过心高气傲,便指了指后山说道:“既然全身长满了刺,那就去后山跪三天,好好磨一磨你的骨头。” 薛镜辞面色不改,施了个拜礼道:“弟子领罚。” 从论道台到后山不过一刻钟的路程,但气温却是天差地别。 薛镜辞轮值时曾经过崖边,知晓后山是用来惩戒弟子的所在,曾远远看过一眼,今日却是第一次下去。 到了崖底,只见不远处有个寒潭。明明日头攀升,此地却依旧冰冷刺骨。 系统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爪子触碰到光秃秃的地面,只觉岩石坚硬,跪上三日怕是膝盖都要跪烂了。 它担忧地看向宿主,却见宿主早已面朝寒潭跪下,神情清冷凝重,低声道:“寒潭里竟然有……” 系统头皮发麻,愈发觉得此地诡谲危险,颤声问道:“有,有什么?” 薛镜辞:“有鱼。” 系统无言以对。 它虚惊一场,还未缓过来就被宿主指派去抓鱼,却不甚熟练,捞了个空。 薛镜辞见四下无人,干脆站起身一掌把鱼拍晕了,又让系统从附近找来木材生火。 材料备齐,薛镜辞正欲烤鱼,就听悬崖上边传来来脚步声,他赶紧让系统藏好东西,自己重新跪了回去。 崖边上,几个弟子探头探脑地朝下张望。待看清受罚之人竟是薛镜辞,忙拉扯陈昭过来看。 “陈师兄,你看那跪着的是不是薛……” 他尚未念出名字,就被身侧之人捂住嘴巴。 “你小点声,别被他听见了。不过,这人怎么会被罚跪在此处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听闻他在周紫陌长老的课上闹事,当即被赶出去罚跪三日。” 听了这话,最先开口的弟子冷哼一声,故意提高嗓门嚷嚷。 “要我说,他就是活该!自以为飞升上界便了不起,也不知在下界时做过什么龌……” 陈昭原本神色淡淡,听了这句话立即呵斥道:“住口,他犯了过错,理当受罚,既已受罚,便该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日后莫要让我听见你们在背后语人是非。” 见陈昭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神色,想是真的动了气,几人赶紧噤声,飞快地离开了此地。 等人走了,系统才将藏在岩石后面的木块扒拉出来,叼给薛镜辞。 “这些人真讨厌!” 它张牙舞爪的喵喵叫,薛镜辞却并不在意,熟练地将鱼架上,不一会儿就香味扑鼻。 吃完了鱼,薛镜辞拿出课表,掰下一块烧过的木炭当做炭笔,轻轻划掉了周紫陌的课。 “我阵法造诣在她之上,这课不必听了。” 三日罚跪结束,薛镜辞立即领着系统,朝宗门内发布任务的阁楼走去。 他刚一出现,原本热闹的阁楼就诡异地安静下来。 薛镜辞径直走进去,意外发现后面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正是当日主持问心阶的内门弟子,钱缜。 钱缜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讨厌一个人便会明明白白地摆出来。 薛镜辞当做没看见,神色自如地说道:“我想接取宗门任务。” 钱缜正要拒绝,却想起薛镜辞毕竟是宗门弟子,自然也拥有接取任务的权利。 他只得点点头,弯腰从柜台里翻出一个报酬最少又辛苦繁琐的任务——捉虫。 钱缜将牌子丢给薛镜辞,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却见薛镜辞握住牌子轻轻一笑。 待薛镜辞离开后,阁楼内才渐渐有了声音。 “方才钱师兄怎么将那个任务给他了?万象虫善于隐匿,身形可与环境融为一体,极难捕捉。且此虫毫无攻击力,算不上危险,宗门给的报酬也少。” “你竟还不知此人的事情,这几日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钱缜仔细听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曾动过心思,觉得这人气度不凡,不由有种被皮相诓骗的厌恶感。 好在这任务做起来极为耗费心神,这大半个月都不用再见到那个人了。 可钱缜却没想到,再次见到薛镜辞会如此之快。 不出半夜的时间,薛镜辞就回来了。 钱缜原本昏昏沉沉趴在桌上睡觉,听了动静才迷糊起身。 待看清薛镜辞手中之物,他立即清醒过来:“你怎么这么快就抓到了!” 这话听着像是夸赞,钱缜抿起唇,仔细接过瓶子,认真地检查起来。 里面确确实实是“万象虫”。 “你是如何做到的?” 钱缜将功德值记录在薛镜辞的玉牌上,忍不住问道。 薛镜辞道:“我在凡间时,曾与捕虫的农人住过一段时日。他们有许多土方子可以主动引来虫子,只是宗门内懂农事的人很少,才会觉得难抓。” 钱缜不信邪,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派发无数刁钻的任务给薛镜辞。 薛镜辞也是奇人,旁人总要为难很久的事,在他面前仿佛只是喝茶饮水般自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渐渐相熟,钱缜不再刁难薛镜辞。 察觉他急着拿到自由出入的令牌,还会偶尔提醒功德值点数,薛镜辞每次总是会选危险但分数高的。 就这样,三年过去。 这一日薛镜辞如往常一般回来交取任务。 他知晓自己的功德值快要攒够了,便好心情地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食盒,递给了钱缜。 钱缜打开一看,发现是他爱吃的桃酥,样式精致,和宗门食肆里的完全不同。 应该是薛镜辞花了大价钱找人买的。 钱缜犹豫片刻,丢了一块任务牌子给薛镜辞,问道:“等这任务做完,你就可以换取自由出入的令牌了。我还是好奇,莫非你真的要去找谢师兄?” 薛镜辞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就在钱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轻声道:“暂时不找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钱缜一时心绪复杂,忽然想起,这三年来,再没听薛镜辞提过谢争了。 他打开食盒,捏起一块桃酥,心绪在香甜的气息里渐渐安定。 月前新入门的弟子问:“那位师兄看着器宇不凡,是哪位长老门下?” 一听这话立马有人劝阻道:“他风评很差的,品行不端,向来又独来独往,阴恻恻的,你还是离远一点为好。” 小弟子好奇起来。 那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与他说起当年薛镜辞入门时闹出的丑事。 小弟子感叹真是白长了副漂亮的皮囊,没想到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钱缜抬眼看去。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出声,反而将食盒悄悄藏了起来。 系统因为偷听众人议论,慢了薛镜辞一步,一边骂骂咧咧这些人有眼不识泰山,一边加快速度,着急地用四条小短腿往前跑。 等它追过去时,却见薛镜辞眉头紧锁,不由好奇。 “宿主,这次的任务很难么?” 薛镜辞点头,此刻也颇觉头疼。 因此这一次的任务,是要和四位弟子一同下界除妖,而任务带队之人,正是三年来他天天翘课的长老周紫陌。 ------------ 10 第十章 自那次后山罚跪后,薛镜辞便不再去上周紫陌的阵法课。 三年以来,只有几回碰巧遇到别的长老闭关,与周紫陌换了课,他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听了几节。 薛镜辞带着系统去任务集合之地,远远地看到周紫陌身边还站着几个弟子。 他将任务令牌递去,恭敬施礼道:“周长老。” 说罢将视线转向其余几人,想不起名字,也不知辈分。 薛镜辞正思索,一人抱胸打量着他,不屑道:“薛镜辞,这任务需要众人合力破解一处玄级邪阵,你一个连阵法课都不怎么上的人,也好意思来接?” “好了,宋珏。”周紫陌出声制止:“时辰已到,速速随我下凡界。” 见周紫陌面色不善,谁也不敢再出声,安静跟在她的身后御剑飞行。 薛镜辞走在末尾,低头望向下方漫无边际的云海。 渡劫穿过天门阵法时他失去了意识,仿佛睡了一觉便上来了,也好奇今日该如何下去。 不知飞了多久,周紫陌示意众人御剑降落。 “周长老,莫非我们要穿过云海?”宋珏眼睛惊恐大睁。 他本以为下凡界只需站在某处阵法上便可传送过去,谁知竟是要穿过危机重重的云海。 云海里满是可怕的浊气,沾上一点连骨头都能化掉,任你修为滔天,进去了也是必死无疑。 周紫陌面容严肃,转头看向众人道:“稍后我会开启通行令牌。你们只管跟着我走,不要掉队,也不要四处张望。” 见薛镜辞还在看,周紫陌看向他强调:“云海内的浊气会勾起人的心魔,即便有阵法保护,亦是万分危险,要想活命就收起你们的好奇心。” 薛镜辞点点头,转而看向周紫陌手中的通行令牌。 令牌火玉黑漆,传闻只有五块,只存放于凌虚宗,平日里周紫陌也是碰不到的。薛镜辞还是头一回看到,原来能用于通行天门阵法。 宋珏好奇道:“其他宗门也有通行令牌么?” 周紫陌露出骄傲神色:“自然没有。如今天门阵法由凌虚宗掌管,其他宗门若想下界,需来我宗借取通行令牌。” 薛镜辞这才知晓下界有多难。难怪有的修士飞升上界后,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回凡间。 周紫陌将灵气注入令牌之中,原本平静的云海瞬间诡谲震荡起来,露出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光柱。 众人依次跳入光柱之中,只觉得身体急速下坠,像是穿过了层层叠叠的阵法,炫目的五行灵气在身侧炸开,拦住了不停冲撞过来的黑影与凶物。 所有人都紧闭着双目,甚至封闭五感,以免道心动摇。 唯有薛镜辞,偷偷睁开了眼睛,试图透过五行灵气,去看藏在云海深处的东西。 隐约间,他似乎听见一声低语,却又听不仔细。 薛镜辞想起周紫陌的告诫,但他很确信那声音绝非自己的心魔,而是别人的声音。 云海翻涌,他静静看着,那声音越来越淡,直到最后消散得彻底,薛镜辞却像是来了兴致,动了动鼻子去嗅,仿佛那白团团的云是什么诱人的食物。 但很快,他的身体就下坠到云海最底层,周遭的浊气越来越重,再也看不清外界的一切,整个人都被一股浓稠绵密的气息包裹,几乎无法喘息。 难闻。 他立刻封闭五感,像渡劫时那般睡去。 等回过神来,众人已经躺在一架马车内。 马车在旷野疾驰,扬起滚滚烟尘,直奔洛城而去。 因近来妖族作祟,眼下洛城重兵把守,严格盘查过往人员。守城卫兵拦下马车,正要开口,便见周紫陌亮出道任务令牌。 知晓来者是上界仙长,士兵正要收剑行礼,却被周紫陌止住。 “此行不宜声张,带我们入城吧。” 一行人悄无声息入了城,很快就在府衙内见到了洛城知府。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知府竟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 他未着官袍,布衣长衫看似风尘仆仆,却难掩清正的气度。 “在下洛城知府蔺远山,见过诸位仙长。” 蔺远山躬身行礼,没有客套寒暄便直切正题。 “洛城曾是前朝皇都,吸引了附近妖物布下邪阵,妄图吸取龙气。可邪阵需要人来献祭,这些日子洛城失踪了不少人,隔了段时间便被丢在城外,不是丢了脑袋就是丢了四肢,死状极为骇人……” 周紫陌又细问了妖族布阵的情形,听完之后面沉如水。她沉思片刻,看向蔺远山道:“按你所述,这阵法不出两日便会彻底落成,届时一城人气都会被吸入阵中。” “两日!”蔺远山心急如焚,来回踱步:“我今夜便让士兵护送百姓出城。” “不可打草惊蛇,让百姓照旧生活即可。”周紫陌看出此人心系百姓,语气稍缓,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时间紧迫,今日我便率弟子出城布阵。” “但凭仙长吩咐,城中士兵随您调遣。” 周紫陌点点头,让大家回到房内换了普通人的衣裳,才要了几个士兵领路,打算先行带着弟子们去阵法附近探查一番。 洛城原本也是皇都,依山傍水,风景极美,城外种满了枫树,金秋时节一片盛红,是上界少有的色彩。 除了薛镜辞外,几个小弟子都是自小就长在上界的,从未见过如此美景,连风中的气味,似乎都不相同,自然被吸走了目光。 只薛镜辞,抱着方才自城门口买的牛肉烧饼,咬得急,嘴上被烫了个水泡,正吸着气缓和。 周紫陌回头瞥了眼这些没出息的,最后还是没说话,想当年她自己第一次下界,也是玩得疯了心。 一行人里,只尹心药一个女弟子,她性子好,又是药峰峰主的女儿,大家都喜欢这个小师姐,见到什么好玩的,都会喊她一声。 薛镜辞吃完了烧饼,恋恋不舍的回味,他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食物了,心情也变好起来,就连尹心药问那些花草的名字,他也难得的回答了两句。 身为唯一一个散修,薛镜辞对凡界自然了如指掌,其他弟子不服地盯着他看,有气撒不出来,只偷偷和尹心药说他坏话。 尹心药不是个听信谗言的人,没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只觉得薛镜辞好看,是超凡绝尘的漂亮,怎么会是他们口中那样的人? 一行人正说着话,没察觉远处飘来一团黑色雾气。 薛镜辞弯腰抱猫的手一顿,眼神凌厉地看过去,在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时,凌厉剑光一闪而过,飞身将剑身穿透在树干上。 “薛镜辞,你干什么呢!” 宋珏大喊道,话音还未落下,那被穿透的树上竟然开始滴滴答答的流血。 众人哗然,一团黑雾逐渐显现,庞大的黑狼正挣扎在寒剑下,被钉在树上。 直到薛镜辞收剑擦拭,那狼妖彻底没了声息,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有妖物来袭。 周紫陌悄然收起长鞭,看向薛镜辞道:“剑法不错,却太急躁了,少生事端,切莫打草惊蛇。” 薛镜辞收起剑,恭敬称是。 这么一闹,大家玩耍的心才又收紧,待查看过四周阵位,默不吭声地回了落脚的客栈里。 商议好了明日除妖的对策,周紫陌便让众人回屋休息。 薛镜辞盘膝打坐修炼,一直修炼至黄昏时才出门。 守城卫兵早被知府叮嘱过,望见薛镜辞腰间悬挂的弟子令牌后,立即尊敬地放行。 薛镜辞转眼看那守卫,问道:“先前的尸体都停到了哪里?” 卫兵道:“百姓惧怕,都停到了城外义庄,仙长想看,属下可以陪同前往。” 薛镜辞摇摇头:“不必,只是前去祭拜。” 说罢他便离开,直奔东街吃食最多的地方穿行而去。 小猫尾巴在他腿上扫了扫:“你这是祭拜?” 薛镜辞咽下口中的桂花糕:“顺便。” 待他挨个尝了味道,才心满意足前去义庄,倒是真如他讲,恭敬在外上了香,供奉了好些祭品,才进去查探。 义庄内的尸体皆被分尸,死状凄惨。有的是新婚之夜横死的夫妇,有些却是寿终正寝停灵之日被劫走的遗体。 不叫活人好过,也不准死人入土,这些妖物当真可恨至极。 小猫咪不敢多看,趴在薛镜辞肩膀上埋着脑袋问:“有什么好看的?” 薛镜辞见它不适,才从义庄踱步而出。 “喜丧之时,极悲极欢,作为祭品最合适不过,这些人,都是妖族喂给邪阵的食物。此时并不显山露水,长而久之,遭难的就是城中百姓,他们的阳气会被吸走,运道消散,死后也不入轮回,成为地缚之鬼。” 出了义庄,小猫的胆子又大起来,跳到那些祭品前面打转:“这么多好吃的东西,都留给死人?” 薛镜辞摇头,将东西全都重新提起来。 “聊表心意罢了。” 回城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城中喧哗,临近灯会,宵禁也被解除了,秋风吹拂闹市,散出满街的花香。 薛镜辞嗅到空气中的甜味,抬头看高大的枝头,桂花拥簇着点缀月光。 小猫蹲在他肩膀上,也跟着抬头看,见着圆圆的月亮,满脑子都是热气腾腾的月饼。 没想到薛镜辞却先抢话道:“吃月饼吗?” 小猫咪兴高采烈摇着尾巴,正要说话,薛镜辞的肩膀就被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愣头撞得一晃。 系统虽说是个猫身子,却没有寻常猫咪的灵敏,直接被撞飞了出去,喵呜一声惨叫。 薛镜辞赶紧伸手将它捞回来,抱在怀里揉揉脑袋,将它吓得炸起的毛顺回去。 几息之后,薛镜辞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朝腰间一摸,果然自己的弟子玉牌没了。 他眼神一戾,立即转头看,循着那人的方向追去。 薛镜辞速度不慢,可那人熟知城中的暗道杂口,空气中的气味纷杂,几乎嗅不到那人踪迹。 换做旁人,大概也就要认栽了,偏偏薛镜辞敏锐,与常人有异,还是找到了痕迹,顺而追到城郊去。 直到行至白天里,他斩杀狼妖的枫树林,薛镜辞才骤然停下。 系统紧紧挂在他身上,不敢松爪子,生怕被甩下去,警惕问:“不见了吗?” 却见薛镜辞抬头看向树梢,冷声道:“出来。” 枫树叶茂密,将那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小猫咪开始怀疑是不是薛镜辞听错了。 直到自那树丛后,传来一声轻笑,它才弓起身体,警惕地盯着那个地方。 大片的树叶被人扒开,冷月的光穿透树影,戴着面具的少年坐在大树的枝干上,只露出的一双眼睛,狐狸似得狡黠。 他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手指摸着玉牌上的字迹,轻声呢喃:“原来你是叫薛镜辞。” 薛镜辞望着他看,眼中盛满月光,彷如三年前一样清冷无暇。 少年身子一纵,跳到了薛镜辞的面前,勾唇一笑,接着挑开面具,将手中的枫叶送给他。 “好久不见。” ------------ 11 第十一章 干枯的树叶被踩碎,发出沙啦啦的响声,与风吹着树叶的动静混在一起。 薛镜辞打量着少年,那双眼是很熟悉的,只是如今面前的人已经和他一样高。 他恍惚了片刻,仿佛又嗅到东来村里的麦香。 “阿裴?” 裴荒愣了一下,唇角忍不住弯起:“原来你还记得我。” 薛镜辞看他几眼,伸手索要:“令牌还我。” 裴荒反倒将令牌揣进怀里:“是我的了。” 这人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个子越高越无赖,系统不满地冲他叫,显然记仇他刚刚差点将自己撞飞出去的事。 哪知道裴荒这厮直接伸手,揪它的耳朵:“怎么肥成这样,不过倒是顺眼了不少。” 说着他又想去揉系统的毛脑袋,系统这下灵活起来,跳到薛镜辞怀里去,又将头埋起来。 结果却被捏了捏尾巴尖。 薛镜辞听着小猫咪骂骂咧咧,终于拦下裴荒的手问:“你怎么在这?” 裴荒只觉手背像是被烫了下,烧灼的感觉悄悄蔓延,见他没再讨要令牌,欣喜道:“不过四处讨生活,暂住几日,你也是来除妖的?” 薛镜辞抬眼看他:“你消息倒是灵通。” 裴荒也不打算遮掩,笑道:“我有个朋友,就在府衙当差。” 薛镜辞不说话了,转身要向城中走。 裴荒心里一紧,忙追上去问:“令牌你真不要了?” 前夜下过雨,山路难走,薛镜辞脚步不算快,抱着猫咪回答:“送你。” 裴荒张了张口,着急道:“那也是好玉,值不少钱呢,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不如我请你吃东西吧?” 说罢,薛镜辞低头看了看满手的东西,说:“吃饱了。” 裴荒寻了三年,好不容易见到了他,哪会轻易放过,想了想说:“明日中秋,我知道有家做月饼好吃的铺子,要不要买点尝尝?” 小猫咪的脑袋又露出来,这下就连耳朵也支起来。 薛镜辞顿住脚步,问他:“在哪?” 裴荒总算放心,走到他前面去带路。 只是买了月饼,薛镜辞就要回去,裴荒有心想问他多些话,却见他仍旧像三年前般不冷不热,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薛镜辞没发觉他心思,到了客栈直接回了房,泡在热水里才觉得舒坦,还没洗好,便听见窗口传来嘎吱嘎吱的异动。 他转过头,视线与翻窗进来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裴荒没料到薛镜辞正在沐浴,顿时脸颊发烫,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木桶中的水还热着,氤氲的雾散开,撩着乌黑的发丝飘荡,落在莹润的肩膀上。 裴荒强作镇定跳进来,见薛镜辞定定地看他,才背过身去:“好久没睡过床了,来你这里蹭一晚,不介意吧?” 薛镜辞张了张口,未等回答,少年已经滚上了床榻,反客为主地给他留出个位置。 看来赶都赶不走了。 薛镜辞倒不介意与他同住,只是视线落在裴荒的黑色外袍上。 “外套脏,换掉。” 听他这样说,裴荒就笑起来,乖乖脱掉了外袍,倒真的乖巧闭眼睡觉。 直到听见薛镜辞穿衣躺到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裴荒才睁开眼,若有所思地用目光描绘薛镜辞的睡颜。 除了窗外的猎猎风声,就是温软的呼吸,裴荒却无法入眠。 他向来警惕,有人在他是绝对无法入睡的。 裴荒朝薛镜辞看去,却见那人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显然是睡得很实。 他莫名有些气闷,旁边多了个不知底细的人,薛镜辞也能呼呼大睡?万一他是坏人,要趁机做些什么…… 这人究竟是信任他,还是看不起他的实力? 裴荒就这样看了他整晚。 直到晨钟的声音传来,他才坐起身,又从那扇窗户跳了出去。 等薛镜辞醒来,身边的被子早就凉透了,他并不好奇少年去了何处,换好衣服便出去与周紫陌等人汇合。 昨夜布下阵法后,周紫陌就开始用阵法追踪妖窝的位置。 这个任务难就难在妖族狡诈,分散而居,必须一网打尽才能不留后患。 临别时,周紫陌特意叮嘱大家:“妖族布下邪阵,吸走城中百姓气运。你们的任务就是在邪阵破开后的一个时辰之内击杀妖物,方能令气运回归。” 薛镜辞分到的妖窝在东南边。 路上系统忍不住喵喵叫着,感慨那小屁孩竟长大了这么多。 薛镜辞没说话,大概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系统叹息,薛镜辞有时比自己还不像人类。 换做旁人,少说心中也会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可他与人同住一晚,竟然连半个字也没说。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薛镜辞御剑到了妖窝附近。 他提前收剑,小心潜伏,等待阵破之时再出手。 城中百姓收了消息,皆闭门不出,周紫陌便开始破阵。 她神情严肃,阵旗向六个方向飞去,同时爆发出极为精纯的灵气。 周紫陌吩咐知府及官兵退避五十里,随后独自飞入邪阵之中,挥袖攻击,彻底触动了邪阵。 地面上浮起一层血光,无数符文在其中闪现,可怖的黑气朝四周涌动,被提前布下的阵法反弹回去。 直到这时候,周紫陌才真正看清邪阵全貌,心中不由一惊。 这邪阵,似是魔修失传已久的血煞之阵。 此刻阵法虽未成形,残缺甚多,周紫陌仍不敢轻视,立即抬手破阵。 血煞最大的特点,便是有两个阵眼,必须同时毁去才能破阵。如今她为了围剿妖族,已将带来的弟子尽数派走,只能左右手同时破阵。 周紫陌闭眼凝神,将神识同时落到两个阵眼上。 远处,蔺远山艰难踱步,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砰的几声巨响,刹那间地动山摇,惊得战马嘶鸣。 一道身影踏空而来,蔺远山认出是周紫陌,忙挣扎着站起,迎了上去:“仙长,那邪阵可是破了?” 周紫陌点头,看向知府道:“邪阵已破,花灯节就照办吧。” 蔺远山俯身跪拜,周紫陌用气劲将他托起,脑中浮起破阵瞬间发生的事情。 昨日布下的阵法,不知被谁动了,竟然也多出一个阵眼,位置还与邪阵分毫不差。 即便她最后没能做到左右手同时破阵,那修补过的阵法也能挡住血煞。 这阵法……被人改过。 *** 薛镜辞守在妖窝外面,阵法被破的刹那,妖族立即感应到了,纷纷飞出来查看。 他立即出剑,剑意所到之处,妖物顷刻间便被取走性命。 杀光了外围的妖,薛镜辞直接提剑入了妖窝,却不想在里面撞上了阿裴。 两人合力杀妖,一时间谁也没工夫说闲话。 等妖族尽数死去,裴荒面上才闪过一点慌乱。 他没想到会这么巧,薛镜辞被分到的正是这个方向——若来的是别人,方才他断不会泄露气息。 薛镜辞淡淡看向裴荒,将少年面上的尴尬尽收眼底。 方才打斗时,他便发现这人的目光四处游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薛镜辞偏过头,擦了擦剑朝妖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动作快点。” 裴荒一怔,万万没想到薛镜辞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薛镜辞竟然纵容他? 裴荒惊讶之余,忍不住偷笑,飞快地从洞窟深处的妖物尸体中,挖出一颗红彤彤的珠子。 他动作干净利落,熟练的收起珠子,手上就连滴血都没沾,翻出帕子将匕首擦干净,便转身而出。 薛镜辞守在门口,洁白身影笼在光中,似是不染尘埃的神明。 他一时恍了神。 薛镜辞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向少年,道:“动作挺快。” 裴荒有些不自在,“嗯”了一声。 见薛镜辞没问他究竟拿了什么东西,才浅浅松了口气。 谁知薛镜辞忽然转了话题:“这里的妖物不堪一击,阵法粗鄙简陋,虽说学了上古阵法的形式,却不见其意,本不该如此招摇,竟接连杀死百余人,还残忍地分尸用来祭阵。” 裴荒不说话,薛镜辞注意到他面色有异。 薛镜辞盯着他的手道:“看来分尸这事,你也是很熟练。” 裴荒顿时慌乱起来,解释道:“妖族阵法虽然简陋,可久而久之定成大患,我只不过从乱葬岗里挑了些死人,冒充妖族手笔,好吸引上界之人下来除妖罢了。” 薛镜辞点点头,似乎赞同他的说辞。 裴荒却还是不敢松气,小心问道:“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薛镜辞摇头,轻声笑了笑:“不是麻烦,反倒算是帮了我的忙。” 本来这简单的除妖任务不会有这么多积分的,这下不仅凑够了换令牌的分数,还能下界一饱口福,和郊游也没什么两样。 话音刚落,前来接应的士兵赶来,拜过薛镜辞便朝妖窝深处走去。 这些年妖族从百姓和修士身上搜刮了不少财富,都要充公才行。 得知没有给薛镜辞引来麻烦,裴荒彻底松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竟然紧张得发了汗,不由得扯开衣领透气。 薛镜辞眼尖,见他脖子上挂着的木牌熟悉,迅速伸出手,指尖轻动,轻易就将木牌勾到了手心里。 裴荒被他扯得差点跌倒,骤然拉进的距离叫他心脏跳得猛烈,混乱的思绪还没理清,剑光一闪,脖子上的绳子就被割断。 木牌落入薛镜辞手中,正是当初裴荒从道观里挖走的那块。 裴当初谎称丢了,实则放在河妖手里保管,后来便一直用根红绳戴在脖子上。 薛镜辞垂眸,摩挲着当初自己亲手刻下的“荒”字。 裴荒立刻伸手去抢:“还给我!” 薛镜辞灵活的躲开,裴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不依不饶地讨要。 良久,薛镜辞把木牌揣进了怀里,轻声嗤道:“小贼。” 裴荒自重逢来,第一次有了些许少年样,整张脸瞬间就红透了。 ------------ 12 第十二章 裴荒盯着薛镜辞的眼睛,像是发狠的小狼。 这幅模样倒是有点好玩,薛镜辞眼底竟浮起一点笑意。 良久后裴荒扭过了头,没再开口,只是跟在薛镜辞身后,尾巴似得也不离开。 薛镜辞随他跟着,转头回去城中复命。 裴荒抬手朝脖子上摸了一把,觉得空落落的。 大家追杀妖物,个个都钻了妖窝,哪还有昨日风光霁月的仙气,灰头土脸的站在周紫陌面前。 宋珏最惨,他被分到的是个狐狸窝,里面臭味熏天,他如今从头到脚都是那股味道。 他平日里极为讲究,又好面子,本想偷偷回到客栈打理干净再与其他人见面,却不想进门就被周紫陌拦下了,带去汇报情况,被大家看了个正着。 宋珏抬起头,却见薛镜辞亦是满身狼狈,根本没比自己好到哪去,全然没有半点平日里高傲的模样,心中才安慰不少。 宋珏想起自己在妖窝的经历,他以为的除妖该是一剑斩万妖,仙气飘飘。谁知大部分时间,都在掏狐狸窝。 大家都心有戚戚,没想过修士还要做这事。 偷偷商议,如今也算是共患难了,日后回了上界谁也别提这事。 周紫陌见到众人的模样,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这一次除妖大家都辛苦了,好好休息,今日花灯会照旧,想玩就出去玩玩,今夜子时集合,我们返回上界。” 到底都是些年轻人,闻言开心起来,议论着一会儿要去买什么东西,逛哪家铺子。 薛镜辞正要走,却被周紫陌叫住。 周紫陌将一瓶丹液递给他。 “指尖沾了朱霞草的颜色极难消除,用这个去洗会比较快。” 系统凑到薛镜辞身边,嗅了嗅宿主的指尖,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薛镜辞看着指尖的暗红:“她是在告诉我,知道是我改动阵法了。” 先前改动阵法时,他手边没有趁手材料,就用朱霞草染了阵符。 “改动阵法?”系统更加茫然:“什么时候改的?” “去义庄的时候。” 薛镜辞随意道:“顺手而已。” 系统瞪大眼睛,它分明一直跟着宿主,也确实见到宿主摘花弄草,却完全没有察觉这事! 薛镜辞回到屋子,用了周紫陌给的丹药,果见指缝残留的颜色瞬间消退。 今日去妖窝时,沾上不少难闻气味。他认真沐浴一番,顺便把系统也洗干净,放在窗口边上晾晒。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系统抖抖毛,闲适地趴下身子,去看街上的行人。 今日中秋,按照惯例会举办灯会,知府又张贴布告,说明了邪阵已破,妖族尽除,满城上下顿时更加热闹,许多样式新奇的花灯被挂上去,夜晚亮起想必会十分漂亮。 系统心痒难耐,催促他道:“我们出去玩吧,好不容易下来,终于能好好吃顿饭了!” 只是刚出门,就碰上了其他人,如今大家都换上了凡人的衣衫,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 没想到竟是宋珏先开口:“薛师弟,我们打算去看花灯,你要不要一起去?” 薛镜辞有些意外,面对这人难得的示好,还是摇摇头:“我有故友相约,就不去了。” 宋珏本想冷哼一声掉头离去,最后还是别扭道:“我们打算去城外护城河放花灯,要是你又改了主意,可以过去找我们。” 待三人走后,系统才问:“你要去找裴荒?” 薛镜辞捏着它的爪子,指了指对面的房梁上,裴荒早就换好了衣裳,等在那里。 裴荒足尖轻点,落到他面前,喜盈盈说:“我算故友?” 薛镜辞瞥他一眼,道:“小朋友。” 裴荒不满:“朋友就朋友,为什么还要加个小?我不小了,过了这年,我就十七了!” 薛镜辞不等他,城郊的湖心食肆只在这个时辰开鱼,过了可就吃不到了。 两人一猫很快到了游船边,总算赶在开船之前上去。 湖心食肆算是洛城的特色,鱼是从湖中当天捞上来的,只生长在洛湖中的冷水鱼,鲜美异常,每日只限捕这一网。 游船离岸,泛舟而行,船头推开水波,滚烫的鱼头锅上桌,薛镜辞紧盯着沸腾的奶白鱼汤,吸了吸鼻子。 这动作异常可爱,裴荒仿佛回到从前,在那道观里,只是简单的与他吃一顿饭。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稳地享受食物,本没有什么口欲,结果见着薛镜辞吃得开心,连那只蠢猫也舔爪子,终于动了筷子。 裴荒从前很少吃鱼,或者说很少吃水里的东西。 他总会想到小时候从河里捞起的死尸,自然对这些东西没多喜爱,现在却觉得面前的鱼汤仿佛是天底下最诱人的美食。 薛镜辞吃得专注,盯着食物的眼神近乎天真,吃相也好看,却并不慢,一口接着一口,有时还会与身边的猫一样舔手指。 换做别人,裴荒一定嫌弃的要命,可薛镜辞做起来却浑然天成,并不奇怪。 他忍了许久,等薛镜辞吃得差不多了,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件事,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薛镜辞咬着筷子回答:“其一,妖窝里有你想要的东西,说明你最有动机。” “其二,我们一来你就现身,说明对城中之事监控严密。” 多年未见,薛镜辞行事还是如此缜密,裴荒一时觉得自己输得不冤,追问道:“还有呢?” “没了。” 裴荒愣住:“没了?” 薛镜辞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其实我并没有确定,只是诈你。” 裴荒瞪圆了眼睛,完全没想到薛镜辞还有这一面。 吃过鱼后,船上又有戏子唱曲,薛镜辞对这种项目不感兴趣,填饱了肚子,在阳光下,被船摇晃得发困,后半程几乎是睡过去的。 下了船已经接近黄昏,两人顺着洛城最宽阔的长街走,凡界天色暗得快,没走多远,便见不到太阳了。 但今日,城中自有无数个太阳。 千万盏彩灯次第亮起,映得高悬天际的明月都失了色彩。 垂髫小童提着竹篮,如灵活的鱼儿一般在人流里穿行,卖烟火棒和鲜花。 沿街商铺都在卖力叫卖着,薛镜辞一路走过去,胃里就塞满了各色好吃的小食。 裴荒没吃东西,只静静盯着薛镜辞看。 薛镜辞吃东西很快,却丝毫没有狼吞虎咽的狼狈,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 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人去了一趟上界,怎么饿得像是三年没吃过东西。 他在上界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 裴荒耐心等薛镜辞吃完手上的东西,才开口道:“难怪我一直找不到你,原来是去了上界。” 薛镜辞看他一眼,疑惑道:“你找我做什么?” 裴荒:“……” “也不是特意找。”裴荒偏过头:“就是偶尔,顺便。” 说罢,他又继续问起自己最为在意的问题:“你在上界过得好吗?” 薛镜辞点头:“挺好。” 裴荒早就知道薛镜辞会这么说,视线忍不住转向一旁的系统。 他早就看出这猫极有灵气,若是能学会写字,说不定他就能问出薛镜辞真正的境况。 他先前猜测薛镜辞在上界过得并不轻松。 当日凌虚宗弟子一入城,他就追过去查探。除了周紫陌实力太强难以接近,其他人都被他悄悄查探了一番。 那个叫宋珏的,言谈中对薛镜辞颇为轻视嫌弃。 只是今日再看,又好像不全然是。 见裴荒一直盯着自己看,系统心说果然没有人能抵抗小猫咪的魅力,便在薛镜辞怀中翻了个肚皮,善心大发地让裴荒去摸。 裴荒不为所动,他满心想的都是薛镜辞到底过得如何,哪有功夫去抱这胖猫。 系统邀请了半天,也不见裴荒伸手,顿时瞪圆了眼睛。 居然有人可以拒绝一只小猫咪! 要知道,这些年连宿主都时不时会摸摸它。 系统不满的喵喵叫,终于引来了裴荒的注意。 “看顺眼了,也还挺可爱的,它多大了?” 薛镜辞想了想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回答说:“十几岁了。” 裴荒有些意外,看这老猫的眼神多了一点怜惜:“活这么多年,应该快死了吧。” 似乎想到自己先前并不友好,裴荒在路边买了点鱼干,挂在它脖子上:“趁着还能吃,多吃点。” 系统几乎要被气晕过去,嗷呜嗷呜的骂人。 裴荒竟然觉得它在高兴,满意地点点头。 薛镜辞沉默了一会,点点头:“你说得有理。” 猫咪还在抗议的乱叫,裴荒也不与它计较,见薛镜辞认同自己的话,两人之间的生疏感像是忽然消散,话也多了起来。 他一会儿问薛镜辞上界是什么模样,一会儿又问凌虚宗在什么地方。 薛镜辞都一一作答。 花灯如昼,人潮涌动。 裴荒问着问着,便朝薛镜辞靠近了一些。 见薛镜辞朝自己投来疑惑目光,裴荒赶紧说道:“这里太吵,我都听不清你的声音。” 两人对视了片刻,裴荒脸上有些烧。 忽然他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人流朝着一个方向挤去,只听不远处锣鼓声响,竟是来了一队杂耍艺人。 两人本来就靠得近,这下被人流挤在了一起,饶是大罗神仙也逃不出去。 裴荒下意识地伸手将薛镜辞护住,把人和猫都圈进怀里。 薛镜辞抬眼看去,忽然发觉眼前的少年已经与从前截然不同了,原本那个爱闹腾的狼崽子,现在竟然知道护着自己。 他打量的眼神毫不掩饰,裴荒只觉得被盯着的那块皮肉都烧灼起来,结结巴巴问:“要,要去看看嘛?” 薛镜辞点头,两人跟着人群走过去,就见几个踩着高跷的怪人正在喷火。又走几步,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激烈的掌声。 薛镜辞这才生出几分好奇,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有人正在表演猴戏。 那猴子极为灵巧,一会儿倒立,一会儿翻滚,引来无数叫好声。 演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一只猴子从猴戏人手中抢过铜锣,绕着圈敲打。另一只猴子则抱起一个碗,蹦蹦跳跳地朝人群跑去。 听到这声音,原本围拢的人群四散离开,露出了站在后方的薛镜辞和裴荒。 耍猴戏的老头见了此景,忍不住骂道:“一个个看着人模狗样的,谁知道穷得叮当响,白看猴戏不给钱,一辈子穷死。” 说罢,又说了好些缺德话。原本几个想要给钱的人,也愤然离去,觉得中秋之夜听到这种话十分晦气。 捧着碗的小猴吓得缩了缩脑袋,见附近还站着人,赶紧凑了上去。几个走得慢的不好意思,掏出几个铜板放了上去。 等到了薛镜辞面前,碗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足有一百枚铜板! 捧碗的小猴吓了一跳,先前满嘴粗话的老头赶紧过来拍了拍小猴的头:“还不快给大人表演一个作揖。” 小猴赶紧放下碗,又是作揖又是跪拜。这是它的拿手绝活儿,平日里不会轻易展示,原本走开的人群忍不住又聚拢过来,却被老头啐了一脸:“看什么看,一个个穷酸鬼。” 薛镜辞趁乱带着裴荒走了。 裴荒疑惑道:“你怎么给他这么多钱?” 薛镜辞解释:“我见过他,以前来洛城时,也常看他的猴戏。但那时没钱,看完转身就走了。” 裴荒下意识问道:“那他是不是也骂你了?” 薛镜辞点头。 他那会儿确实没钱,对旁人的白眼便坦然接受,骂他的话听了几句,并不放在心上。 裴荒心情有些奇怪,想不到薛镜辞以前还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忍不住道:“那人嘴上没个把门,缺德的很。他以前骂过你,你怎么还给他那么多钱?” 换做是他,被人如此辱骂,少不得要悄悄将猴子“借”回去玩两天。 薛镜辞淡淡道:“罢了,维生本就不易。” 两人看过去,耍猴戏的地方,只见那老头不知从哪里买来几个包子,正撕开了吹凉给猴子吃。 薛镜辞眼中流出几分暖意:“就当做是买他们的高兴。” 裴荒一时怔住,许久才倔强道:“旁人的高兴,哪值这么多。” 薛镜辞不置可否。 他能看出眼前的少年行事虽有偏激之处,却也分得清好坏,至多是少年心气。 等再长大些,就不会将这些琐碎事情放在心上了。 薛镜辞看向少年,问道:“你一直戴着面具,是在躲什么人?” 裴荒含糊应了一声,薛镜辞没有多问。 他悄悄掐了个法诀,在裴荒怀中的令牌上留下了一道隐匿气息的阵法。 两人穿过人群,裴荒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问:“你这次下来做任务,能呆多久?” 薛镜辞如实道:“子时就走了。” 裴荒瞬间停下脚步,垂眸不再说话。 薛镜辞等了一会儿,见裴荒安静得过分,即便再迟钝也察觉出少年情绪低沉。 他忽然问道:“你觉得,旁人的高兴值多少?” 裴荒没想到薛镜辞听见自己先前赌气般的话,心中一时涌出说不清的情绪,有些担心薛镜辞这样淡然的性子,回了上界要受欺负。 想了想,他说:“最多值一个铜板。” 你的铜板要花在自己身上,要对自己好些。 他话没说尽,藏了半句,不肯说了。 漫天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薛镜辞静静看着他,忽然翻出一枚铜板,拉过他手,将铜板放在他手心里。 “买你的。” 周遭的一切在刹那间退化成虚影,裴荒看着薛镜辞微微垂下的眼睫,漫天的光落在那人眼中,璀璨如星。 他用力握了一下,那沾了薛镜辞掌中凉气的铜板就热了起来。 裴荒忍不住笑起来,问他:“要不要去看河灯?” 薛镜辞点头,两人一起朝城外走去。只见护城河边支了许多小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河灯。 不少人正提笔写字,将纸条放在灯芯上燃烧,随着河灯一起推下水。 薛镜辞停下来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 “那边有座桥,可以将整条河尽收眼底。” 裴荒带着薛镜辞上桥,临上去时,想起他们还没买河灯,匆忙跑走喊道:“你在这里等我。” 薛镜辞不知道他又干嘛去了,独自坐在栏杆上等,忽然皱了皱眉。 这一路上,他总察觉到有不舒服的气息,像是有魔修在跟着他们。 薛镜辞略一思索,便朝气息发出的地方打出一道法诀,起身的瞬间消失无踪。 裴荒买回了花灯,急匆匆地往回赶。 可栏杆边早已经空荡荡,只有几片被人踩过的枫叶,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 13 第十三章 城中热闹依旧,薛镜辞独身追着那股气息一路向西,只觉对方身法诡谲,似是魔道路数。 那人极为敏锐果决,察觉到有高阶修士追来,竟直接引动了身上的火焚符,顷刻间整个人化为灰烬消失不见。 此事诡异,薛镜辞立即返回城中客栈去寻周紫陌。 周紫陌听了魔修以火焚身一事,面色凝重起来。 “莫要再插手此事,待我回宗后上报,自会有人前去处理。” 恰在此时,其他人也返回了客栈,见众弟子都平安归来,周紫陌面色稍缓,说道:“子时将至,随我返回上界吧。” 听了这话,薛镜辞才想起,自己还未和阿裴告别。只是时间紧迫,若错过子时,便要再等上一日方能返回宗门。 妖物已除,众人不必再费心遮掩行踪,便直接御剑离去。 经过洛城上空时,恰好赶上孔明灯自城中徐徐升起,漫天灯火洒落,地上隐隐传来孩童的惊呼:有仙人! 其他人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护城河上花灯摇曳,宛若繁星点点。 薛镜辞也看向护城河,不知阿裴如今还在不在那里。 罢了,有缘自会相见。 穿行天门阵法时,薛镜辞依旧没有封闭五感,只是这一回却没听见什么声音了。 回到上界时,已近卯时,天光大盛,雪花簌簌落下,与下界之景截然不同。 周紫陌见众人疲累,便放出一条灵舟载着众人穿过云海上空。 “原来凡界是这般景象,不仅有河有海,还有那么多人。” 尹心药回忆起昨晚的景象,仿若做了一场幻梦。 “是啊,我们宗门也算是大宗门了,修士众多。可昨日去了花灯会,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人挤人。” 周紫陌也感叹道:“凡人之中,能修炼者千而有一,能飞升者更是寥寥无几。但正因人多,里面也不乏惊才绝艳之辈。” 说罢,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这次下界除妖,你们可有收获?” 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收益颇丰。 宋珏犹豫片刻,说道:“周长老,我觉得这次任务有些过于轻松了。” 虽说掏狐狸窝令人狼狈,但比起其他同等级任务来,可以说是毫无危险。 “你能发现这一点,倒是不错。” 周紫陌看向薛镜辞:“你们在客栈休整之时,我去了趟义庄。发现里面有一部分尸首,并不符合妖族祭阵的要求。看来是有人从别处寻了无名尸体,伪装妖族手段进行分尸,好故意闹大此事,让上界人知晓。” 众人哗然,想不到竟有如此大胆之人。 周紫陌眼中露出欣赏之色:“此人心思不坏,只是手段过于残忍。但若非他如此行事,等那阵法彻底完成,只怕死去的远不止百余人。” 听了这话,众人皆是沉默。 往时他们总将下界除妖当做高阶任务,如今才觉得,那分明是足以令凡人血流成河的祸事。 飞舟疾驰,不到一个时辰就飞入了凌虚宗的地界,缓缓停在山门处。 登上飞舟时,尹心药刻意选择坐在靠近薛镜辞的位置,一路上欣赏他的侧颜只觉得分外赏心悦目。 她有心想和这清冷似雪的师弟说几句话,无奈薛镜辞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只好作罢。 谁知,临下飞舟时,薛镜辞竟主动朝自己看了过来。 薛镜辞盯着尹心药,鼻子轻轻动了动。 这一路上,他总能从她的身上嗅到一股奇异香气,这香气似乎对妖兽有着特殊的吸引力。 他沉思片刻,还是打算提醒一句,便凑近了说:“师姐,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很香。” 尹心药瞳孔剧震。 她本来对此人心生好感,此刻却一下子想起他在下界骚扰女修的传闻。 愣了片刻,她立即后退三步,头也不回就从另一侧下了飞舟。 薛镜辞不懂她想法,见此便不多说,带着系统前往接取任务之地,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的通行令牌,又听闻谢争出关的好消息,当即马不停蹄朝内门赶去。 薛镜辞早就打听出了谢争住所的具体位置,一进入内门地界就直奔而去。 谁知到了门口却被轮值弟子拦住。 他这才知道,谢争在宗门内地位超然,事务繁多,必须等人通报后才能安排时间见面。 他等了这么多年,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看向轮值弟子说道:“劳烦通报一声,外门弟子薛镜辞求见谢争。” 那弟子年纪不大,却穿着内门弟子的衣服,想来资质非同一般。 小弟子上下打量薛镜辞一番,问道:“你有何要事?” 薛镜辞被问住了,师父找徒弟天经地义,可他如今却不能自称是谢争的师父。 沉默间,又有人前来找谢争,说是要宗门内藏经阁的阵法年岁已久,需要修缮。 听了这话,小弟子立即转身传话,没多久那人就被叫了进去。 见薛镜辞还傻愣愣地等在一旁,小弟子皱眉道:“问你话呢,你有何要事?” 薛镜辞垂眼道:“我没有要事,只是想见他。” 听了这话,小弟子面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说道:“谢师兄每日不仅要处理诸多宗门杂事,还要修炼,你若并无要事,我是不会帮你通传的。” 说罢,便不再理会薛镜辞。 却不想此后薛镜辞每日到点就来门口求他通报,说只需见谢争一面,说上一句话就走。 薛镜辞气质清冷,容貌也出尘脱俗,乍一看实在不像无理取闹之人。 小弟子接连拒绝他几次,终于碰上了谢争闲暇之时,一时心软便答应帮他通传一声。 薛镜辞到道了谢,抱着系统等在门口,呢喃道:“很快就能继续做任务了。” 不知过了多久,薛镜辞终于见到那小弟子出来,忙迎上去,想跟着对方一起进去。 却再次被拦下了。 “你不能进去。” 小弟子面色冷淡:“谢师兄叫你不要再来找他了。” 薛镜辞静静站在原地,直到系统用爪子抱住他冰凉的手,才回过神来。 “宿主,我们先走吧。”系统轻声劝道。 薛镜辞愣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这些年他不知走了多少路,终于从凡界走到上界,又走到了第一宗门凌虚宗。 再从外门,一步步走到了内门。 他总觉得,不管这条路有多长,只要一直走,总会走到。 可眼下,他与谢争不过一墙之隔,却仿佛无路可走了。 薛镜辞回到外门,一进去就被一人拦住。 “我这几日有事,正午的轮值你帮我去吧。” 薛镜辞抬眼看他,许久才想起这人是谁,淡淡道:“不去。” 说罢,他转身离开。 那人身边还带着新弟子,被当众甩了面子,便恶狠狠说道:“敢对我耍脾气,看我之后不好好教训他。” 一人一猫很快回到了外门,系统看了看食肆,问道:“宿主想吃东西吗?” 薛镜辞摇摇头。 到了晚上,系统见薛镜辞没有打坐修炼,而是独自出了门,心中越发担忧起来。 宿主不太对劲! 它赶紧翻窗追上去,等翻完窗才意识到自己可以走正门,暗道都是被那小屁孩给带偏了。 等跳到地面,系统左看右看,都不见半个人影,顿时紧张得喵喵叫了起来。 “我在。” 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系统仰起头,就见宿主抱着剑,坐在了屋顶上。 “宿主。” 系统轻巧地跳上屋檐,踩着瓦片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屋顶一开始破败不堪,经宿主修缮后,如今怎么踩都稳稳当当。 系统知道薛镜辞做事向来靠谱,哪怕再难得任务也会想办法完成,从不会停滞下来。 可如今谢争避而不见,宿主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系统心中叹气,凑到宿主身边,劝道:“宿主,你原本与人交集就少,来这里后又一门心思跟谢争相处。除了他之外,就再没有真正融入哪个地方,与谁真心相处过。因此你可能并不知道……” 真心不一定能换来真心。 薛镜辞知他所言,摇头道:“我也曾与人真心相处过。” 系统一时愣住。 它查看过宿主的资料,知晓他最初是降生在一个混乱的末法时代。 那个世界以力量为尊,世界混乱无序,杀戮是生存的唯一方式。也正因如此,才会诞生出宿主这般情感缺失却实力强大的人。 可宿主竟说,在那样的世界里,有人与他真心相处过? 系统好奇问道:“那个人是谁?” “阿婆。” 薛镜辞抱起系统,第一次和人说起自己的过去。 他诞生自末法世界的大部落里,降生之时,便拥有着凶兽饕餮般的吞噬能力,而第一个被吞噬的,就是生育他的母亲。 这个不详的孩子族人遗弃在荒野里。 薛镜辞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长大的。 他饿了就会吃东西,凡是被他双手触碰的东西都会化作灰烬,成为能量归于他体内。 许多人叫他怪物,想要杀掉他,可都被他一一吞噬掉。 直到某一日,他吞噬太多,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只能蜷缩在一处山洞,等着体内的力量爆炸开来。 预料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他被人捡了回去。 那是一个年迈的阿婆,不知其名,只知道姓薛,因为精通医术在部落里地位很高。 她治好了薛镜辞的伤,又教他识字,学习怎么当一个人。 等薛镜辞终于学会说话的时候,阿婆给了他一面镜子。 他第一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是干干净净的,身上既没有挂着狰狞的血肉,也没有因力量爆炸而裂开的伤痕。 阿婆握着他的手,去触碰镜子。 他的动作轻柔,镜子里的人也一样温柔。 “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 薛镜辞抬起手,眼中的迷茫之色消去,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阿婆说过,只要我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我好。只有想要杀死我的人,才能吃掉他。” 他的手臂上流动着岩浆般的光,指尖涌出火焰。 在这个世界里,他对谢争是最好的。 薛镜辞始终记得阿婆的话,相信谢争也会对他好。 系统见他情绪好转,心中喜悦,却又忍不住弱弱开口道:“宿主,你在这个世界里,可不能吃人啊。” 薛镜辞点点头,认真回答:“尽量不吃。” 他攥起手指,掌心跃然而出的火焰熄灭,肌肤的纹理恢复如常。 那夜交谈之后,薛镜辞再次跨入了内门。 得知谢争前往别宗议事,薛镜辞便留在山门处等他。 他性格固执,硬生生地等了两天两夜,先前替他传话的小弟子偶然路过,见他如此也觉得吃惊。 他没想到薛镜辞这般执着,竟然选择在山门蹲守。 凌虚宗地势高,终年落雪,寒冷刺骨,正午的太阳又灼人,小弟子静静看向薛镜辞,从他衣摆上的雪便知这人到底等了多久。 想了想,小弟子忍不住上去劝道:“今夜还会有大雪,你这么等下去,身体扛不住的。” 说罢,将手里的伞递给了薛镜辞。 薛镜辞道了谢,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小弟子见他如此固执,只得无奈离开。 入夜之后,果然又下起雪。 薛镜辞尚能忍耐,系统却被冻得直打哆嗦。 他思索片刻,干脆整个人蹲下来,将小猫咪抱入怀中,又撑起伞挡在他们的头上。 直至曙光破晓之时,伞面上已经积下了厚厚一层清雪。 远处传来脚步声,薛镜辞将伞偏了偏,终于看见了那道记忆里的身影。 他扶着膝盖,用力站了起来,将伞面上的雪抖落干净,仿佛是不久前才刚来此处一般。 天光似水,还不甚明亮,浅浅淡淡的落在山路上,一切都难以看清。 但薛镜辞知道谢争看见了自己。 可很快,那道利剑似地目光便匆匆扫走了,像是看到了一块恼人的拦路石。 谢争径直往前走,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薛镜辞追上去,喊道:“谢争!” 众人喧哗,谢争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看向薛镜辞,神色冷淡。 薛镜辞追上去,像是怕他来不及听,语速比往时快了许多:“我找了你许久,你怎么不理我?” 谢争抬眸朝他瞥去:“你找我有事?” 薛镜辞一时愣住,没想到谢争会是这个反应。 他想起谢争身后还跟着一众内门弟子,心里边自然而然地替他寻好了理由,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身份不同,当着众人的面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可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能不能寻个安静的地方?” 谢争眼底浮起厌恶,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没什么话可说。” 薛镜辞向来淡漠的躯壳像是被砸开了裂口,睁大了眼睛看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心口处传来隐隐的酸胀与刺痛,这感觉极为熟悉,就像阿婆死去的那天一样。 薛镜辞不明白这种感觉代表什么。 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谢争的手,却被谢争避开,落了个空。 指尖早被冻得通红,薛镜辞迟缓地收回手,抬眼看他:“谢争,你当真不想见我?” 谢争收回手,轻轻掸了下衣袖,并未开口。 而一旁的弟子早已忍不住,上前迟早道:“又是你,这几年来一直纠缠不休,是听不懂人话吗!谢师兄,不必理会这疯子。” 若是以往,谢争不会忍让旁人对于薛镜辞的狂悖之言,可他却没有责备那弟子的话,只疏离地问道:“你还有事?” 薛镜辞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他伸手解下了腰间的储物袋:“你的东西还在我这。” 这储物袋里装的,是薛镜辞当初渡劫前从渝城的家里带走的,全是谢争曾经用过的东西。 他想着谢争或许日后还有用处,便一直精心呵护至今。 薛镜辞从怀中又翻出一块玉佩,与储物袋递给谢争。 “既如此,都还给你。” 谢争却将那储物袋随手丢给了身边的弟子,漫不经心道:“没用的东西,都丢了吧。” 他向来狂傲,身后弟子习以为常,直接将手伸出悬崖边轻轻一松。 储物袋坠落下去,半点声息也听不见,彻底消融在云海之中。 薛镜辞此刻才确定了谢争的想法,他是真的不愿与自己再有干系。 于是他弯下腰,以外门弟子的身份对谢争行了拜别礼,转身撑着伞向山下走。 谢争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薛镜辞的背影。 大风吹来,卷得地上残雪纷飞,而新雪仍簌簌落下,很快就将那个瘦削的背影吞没了。 小弟子察觉到他紧握的指尖里有一抹红色,似是那人留下的玉佩便问道:“谢师兄,这玉佩可要一同……” 谢争没回答,再不看他,向朝山峰处行去。 上清峰的山路崎岖狭窄,只容得下一人独行。 因此薛镜辞一路走去,并未再遇到什么人,只有风声与雪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这熟悉的声音,令他想起了十年前。 那也是在一个雪天,他撑着伞,遮在谢争的头上,问他要不要跟自己走。 彼时那人身影落魄,目光却纯澈坚韧,拖着断腿踉跄着与他回到了那简陋的屋子里。 如今他锦衣华服,高不可攀,却与他背道而驰,走向截然不同的路。 谢争向上走,去往那清冷孤傲的山巅,薛镜辞顺路而下,回到山脚那僻静无人的小院。 朝阳的金辉洒在翻腾的云海上。 雪花似鹅毛雨般汹涌飘洒,很快将上下两行脚印埋没,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有谁来过。 ------------ 14 第十四章 大雪凛冽,入夜之后,甚至将院子里的树枝都压塌了。 巨大的闷响令系统瞬间惊醒,它下意识朝床榻望去,却见上面空荡荡的。 宿主不见了! 系统心头一紧,立即就要出去找人,谁知出了卧房后,却见薛镜辞正在屋内烤果子吃,身边的桌几上还放着一壶热乎乎的桂花茶。 系统围着薛镜辞转了转,着急得喵喵叫。 薛镜辞递给它一个烤好的果子,却并不与它交谈,只专心吃着东西。 围炉温暖,系统知道他心里不舒服,见状也不说话了,只是团了团身子,靠在他腿边,陪他一起沉默。 薛镜辞将小猫咪抱起来,问他:“怎么不说话了?” 系统蹭蹭他的手心:“你不开心。” 薛镜辞抿唇:“的确。” 他将小猫的爪子贴在心口处,道:“这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系统知道薛镜辞向来与常人有异,不懂这是伤心,也不想他懂,安抚说:“是谢争不识好歹,你不要为他的事再多想,我们有吃有喝,不就很开心了。” 薛镜辞淡淡笑了笑,说是这样。 话虽如此,可薛镜辞却像是骤然卸掉了所有力气,以往不知疲倦的人,竟连着几天不见人影,只闷在屋里睡觉。 他与人打交道极少,也没个人发觉异常。 直到第四日,才有弟子被派来拍门,语气不善地喊道:“薛镜辞,长老让我喊你去上课,你要是不去,就等着受罚吧。” 屋内静悄悄的,那弟子又喊了两声,没听到应答,便不耐烦地走了。 又过去两日,就连负责安排轮值的人也来了,高声喊道:“薛镜辞,你连轮值都不来,莫非是想被逐出宗门吗?” 屋内依旧没有回应。 那人转了一圈,发现院子内的树被雪压塌,却也没人清理,心中不由得担忧了一下。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薛镜辞的屋子在山脚处,平日里他总能经过这里。虽说曾经是个破落院子,却被收拾得清净舒适,从未有过衰败杂乱的时候。 莫非…… 那人心念微动,许久后才见窗前晃着人影,才转身离开。 中午去食肆时,那位师兄随口说起了这事,怀疑薛镜辞是不是病了,这么久都没出过门。 听了这话,有人嘲道:“这般冷天,蹲在山门两日两夜,可不是自找的吗?” “听说当面被骂走了,说不定是攀高枝不成,无脸见人。” 闻言钱缜放下筷子,再也坐不住了。 他打包了一份食肆的点心,径直去找薛镜辞,见来的是个熟人,薛镜辞终于开了门。 钱缜将手上的糕点递过去,迟疑问道:“听说你一直没去上课,轮值也没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薛镜辞摇摇头,不说话。 钱缜又道:“最近有不少新任务,你想接的话,我可以给你留几个。” 薛镜辞这才终于开了口,淡淡道:“以后都不用了。” 说罢,他抬手掩上屋门,是逐客的意思。 钱缜赶紧伸手挡住屋门,急声道:“其实……我听说了你去找谢师兄的事。” 薛镜辞的手微微一顿,神情虽依旧安静,目光中却透出一丝迷茫。 钱缜盯着薛镜辞,只觉得面前这人身形萧索,孑然一身很是孤独。 于是他忍不住劝道:“我虽不知你与谢师兄的纠葛,但我清楚,你绝不是旁人口中攀龙附凤之人。马上就是宗门考核,你不去轮值也不去上课,这时候犯错,可是要记大过的。” 听到这话,几日来都不知如何安慰的系统灵光一闪,凑到薛镜辞身边。 “宿主,宗门考核可是外门最大的盛事,何不趁此机会另寻目标?” 薛镜辞垂眼看着小猫,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任务走入了死胡同,再也难以完成,如今听系统所言,莫非还可以换个人继续做任务? 倒是个好主意。 他这才看向钱缜,点点头道:“多谢提醒,我会去的。” 钱缜闻言浑身一松,见薛镜辞听劝,心里也舒服了些,看来自己这趟不算白跑。 于是多嘴细细交代了一下宗门考核之事,这才转身离去。 有了好消息,薛镜辞的神情轻松许多,第二天早早就起身了。 他按照钱缜所言,拿上弟子令牌去后山报名。 后山人山人海,喧闹非常。 此番考核,共计九项,每一项的前二十名都有额外奖励,因此不少人在排队之余,会观察队伍中有无高手,若有便会换去其他队伍。 薛镜辞没怎么犹豫,直接选了人最少的阵法。 见他站过去,有人低低吸气,心道薛镜辞莫不是脑子坏掉了!阵法队伍里高手如云,旁人避之不及,这人还上赶着过去。 薛镜辞安静站在队伍里,却在考虑任务的事。 按照任务要求,他需要帮助身处人生低谷的可怜徒弟完成逆袭,可放眼一看,能进入凌虚宗的弟子哪个不是天之骄子? 薛镜辞想得认真,身体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他收回思绪,才发现有人堂而皇之的插队,站到了自己前面。 “滚出去。”薛镜辞冷声道。 眼前之人,正是昨日被他甩了面子的林恒,如今他这幅架势,显然就是挑衅,打算好了来找麻烦。 薛镜辞这话瞬间勾起了他心底的火。 林恒瞪圆了眼睛:“知道少爷我是谁吗?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他今日仍是带着几个新弟子来找场子,话落身后的剑身飞转,便向薛镜辞袭来。 薛镜辞身形一晃,轻易避开了迫至身前的剑锋,瞬间抽出长剑,眼神冷冽地攻去。 他速度极快,刹那间剑光夹杂着风雪纵横如电,如天罗地网,将那人罩入其中。 林恒挥剑抵挡,却在重重剑影的压迫下仓促后退,就算是一个不懂剑的人,也能看出他落了下风。 他没想到自己对上薛镜辞,竟连一拼之力都没有,只能狼狈地被对方压制,节节败退。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 话音落下,便有白影掠过,他竟还带了帮手,皆是金丹修为,从背后偷袭薛镜辞。 两股力道夹逼而来,薛镜辞避无可避,抬手握住飞来的剑锋。 他被剑气震得身形一顿,握剑的手也隐隐发麻,但面上仍是一片淡然。 三人剑势一变,竟化为剑阵袭向他。 林恒得意一笑:“兵行诡道,和我斗,你还嫩着呢!” 薛镜辞不知所谓地轻笑了声,眼中杀意蔓延,整个人气势骤变,长剑扫过之处寒光飞泄。 系统察觉到薛镜辞身上散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心知不好,喵喵喵地提醒他:“宿主,不要乱来,会扣积分!” 然而此时薛镜辞哪还听得进去,他被谢争惹怒,这几日心绪正烦,这几人恰好撞到他气口上,很快节节败退。 林恒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薛镜辞一个闷不吭声的废物,竟然能对抗三个金丹还游刃有余,再打下去,丢脸的就是他自己! 可薛镜辞已经不打算停手,寒剑飞至他面门前,林恒几乎要吓破了胆,大喊道:“停!我不和你打了!” 林恒感觉得到,薛镜辞真的打算杀了自己,而他连逃走的力气都用不上,全身的灵力凝滞,像是被压制住了一样。 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命丧于此时,叮的一声,薛镜辞的剑被一枚冰针击偏,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了。 林恒再忍不住,脚一软跪了下去。 “都给我住手!” 来人身上带着一件法器,只见青光一闪,几道锁链从天而降,瞬间将薛镜辞等人分开困住。 剑影散开,众人看向锁链困住的弟子,只见他们个个衣衫沾血,狼狈不堪。 “公然在此地斗殴,向同门出手,这考核你们不必参加了,都等着受罚吧。” 薛镜辞闻言不语,满脸漠不关心,其他几人却急了。 宗门试炼事关未来一年的修炼资源,怎能轻易放弃。 林恒甚至不敢抬眼看薛镜辞。 那日薛镜辞拒绝替他轮值,当着旁人拂了他的面子,他便想着要教训此人一番,没想到闹成这样。 现在此事闹大至此,连刑堂长老都引来了。 “长老……我……” 林恒跪在地上心虚不已。 另外两个人见状立刻开口。 “此人出手狠辣,我看见他偷袭林师兄,才过来帮忙。” “我也冤枉,我本意是想劝架,好言好语地让薛镜辞放下剑,谁知他竟对我起了杀心,半点不讲同门之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林恒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人。 倒是林恒傻了,完全没反应过来状况,又不敢说出实情,只能硬着头皮认下。 那师兄也不傻,知道此事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便又随手点了几个围观的弟子问话:“方才你们就在此地,说说,究竟是谁先挑起事端?” 谁都知道,林恒可是剑峰峰主的亲侄子,而薛镜辞向来风评不好,便有人开头昧着良心说:“是……是薛镜辞!” 众人见有人说话,纷纷附和:“对,是薛镜辞先动手的。” 林恒本是心想,自己闹事也不是第一次,罚就罚了,也不想再招惹薛镜辞这个硬茬。 却没想到这么多人都帮着他睁眼说瞎话,这时若是他认栽,岂不是坐实了这些帮他讲话的兄弟? 他心底挣扎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选择跟着撒了谎,支支吾吾的说没错。 系统听了这话,气得喵喵叫,莫非这些人的眼睛都瞎了,竟全都帮着那人说话。 就在薛镜辞百口莫辩之时,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方才发生的一切我都看见了,分明是那位师兄先动的手,另外两人欲行偷袭之事。” 薛镜辞没想到会有不相识的人替自己说话,下意识循声看去。 说话的人看着年纪不大,身上没有穿弟子服,应该是刚入门不久的弟子。 那人缓缓拨开人群,手里的竹杖发出“哒哒”轻响。 “哪来的瘸子,路都走不稳,也敢大放厥词。” 听了这毫不客气的话,那人神色依旧温和,握着竹杖慢慢走到刑堂长老身前,说道:“若长老不信,我可以向天道起誓。” 修道之人皆敬畏天道,起誓是极为严肃的事情,一时间,刑堂长老也踟蹰起来。 “不必起誓。” 一道声音凭空出现,众弟子都抬头望去。 周紫陌视线在薛镜辞和另外三人身上扫过,淡淡开口道:“方才我就一直在。”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得惨白。 她一拂手,撤掉束缚住薛镜辞的锁链,怒目看向林恒三人:“无端滋事,伤害同门,信口雌黄,颠倒黑白!简直不知廉耻!滚去崖底跪三个月。” 若说差点被薛镜辞一剑毙命时他还没能及时反应,现在看见周紫陌就彻底吓得抖成筛子。 周紫陌目光接着落在那些附和林恒的人身上:“不辨是非,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敢做伪证,你们也都滚去崖底跪七日,禁足一年不准外出,心口不一,就少出去丢人现眼。” “至于你……” 周紫陌看向薛镜辞,一时有些头疼。 她作为外门长老,自然也听说了一些事情,这些日子薛镜辞不去上课,也不轮值,几乎是自暴自弃了。 可薛镜辞确实是个好苗子,门内考核又特意选了阵法的队伍,显然是痴迷阵法一道,今日又见到他剑术高超,收放自如,她不能不管。 想了想,周紫陌说道:“虽说算是自保,但你下手太重,这些日子也不必去上课轮值,去长阶扫三日的雪,静静心吧。” “好好想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入宗门。” 薛镜辞点头应下。 两位长老离开,林恒不敢留下,连滚带爬的跑了,很快围看的人都散去。 薛镜辞答应得痛快,但也没去领罚,仍旧不急不慢地重新排队。 他本来是要继续回人最少的阵法队伍,谁知走到半路,经过剑道队伍时,人群忽然散开。 那些弟子方才见识了薛镜辞的剑术,虽不喜此人的人品,却不得不承认自己难以敌过。 一时间,竟生了退意,不想和薛镜辞撞上。 这么一来,反倒是剑道的队伍人最少了。 薛镜辞毫不迟疑,直接站了进去。 周紫陌瞠目结舌,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这小兔崽子! 薛镜辞很快就排完队,拿到了剑道试炼的令牌。 他穿过人群,朝长阶走去,忽然听见一声系统提示。 “宿主,我发现了一个可以绑定的新目标,你快回头看看!” 薛镜辞回过头,长阶另一端,方才替他说话的那名弟子正拄着竹杖,艰难地追过来。 视线交错,那人朝薛镜辞笑了笑,递来个瓷瓶。 “在下萧寻,是新入门的弟子,师兄手上还有伤,先处理一下吧。” 薛镜辞看了看自己被剑刃割伤的手,又抬眼静静看他。 他笑容很清淡,却像是雪融后的春水,明澈又柔和。 ------------ 15 第十五章 这日之后,萧寻便成了薛镜辞小院里的常客。 两人逐渐熟悉起来,系统心想这下可以继续做任务了,但不知为何,薛镜辞迟迟没有将他锁定为任务目标。 想到萧寻今日可能会来,系统摇着尾巴,围着薛镜辞打转:“宿主,你怎么还不接受任务呀。” 薛镜辞却不着急,淡淡道:“既要收他为弟子,还需多相处些时日,看我是否有能力教他。” 系统歪着脑袋看向薛镜辞,见他当真翻出一本剑谱,不时圈圈点点,才知晓宿主是真的打算收萧寻为弟子。 它不懂宿主为何执着于收徒。 火葬场任务自由度很高,只要宿主与任务目标好好相处,日后能让对方生出悔恨值即可完成任务。 不过,只要宿主开心就好。 系统爪子一动,轻巧地跳上了桌几,视线落在剑谱上,只见薛镜辞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迹。 显然是对收徒一事极为上心。 它不由得生出担忧,小声提醒道:“虽说要做任务,但也没必要那么真情实感,再来个谢争,你又要伤心。” 薛镜辞握笔的手一顿。 系统说的没错。 他与谢争相处时,亦师亦友,极少摆师父的架子。或许正因如此,谢争才会觉得自己不够有师父的威仪。 这一次重新收徒,他应当慎重对待。 薛镜辞点点头:“我知道了。” 谈话间,屋外传来敲门声,薛镜辞放下笔,起身去开门。 “薛师兄。”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萧寻。 他生得面如冠玉,发丝整齐束起,穿着一身竹青色的弟子服,当真是君子如竹。 薛镜辞拉开门,示意他进来。 萧寻将食盒递到薛镜辞面前,又从腰间解下一串小鱼干递给系统,高兴得系统喵喵叫。 揉了揉小猫脑袋,他才轻声道:“上回师兄教我出剑之法,我回去后自己练习了一番,却总不得要领,时常感觉气息凝滞。不知师兄可否再提点我一二?” 薛镜辞点点头,打开食盒,顿时嗅到一股极为香甜的气息。那食盒底部竟布有阵法,令盒内糕点如刚出炉般新鲜酥脆。 倒是有心。 薛镜辞看向萧寻,问道:“你每次来都给我带吃食,这些东西我怎么从未在宗门内见过?” 萧寻浅浅笑了笑,语气有几分羞涩:“是托人在外面买的。” 他说得轻巧,薛镜辞却知晓这背后的不易,便道:“以后不必如此破费。若有困惑,直接来问我就好。” 听了这话,萧寻惊喜万分:“多谢师兄关照。” 沉默片刻,复又低声道:“自我来了宗门,你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系统叼着小黄鱼,仰头看看萧寻,跳到宿主脚边问道:“奇怪!萧寻性格好,样貌也好,怎会这么不受旁人待见呢?” 听了这话,薛镜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莫非是因为那日萧寻当众替自己说话,才让旁人都疏远他? 薛镜辞盯着萧寻,问道:“林恒他们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萧寻愣了愣,视线下意识避开薛镜辞,摇头道:“师兄放心,不曾。” 那就是有了? 薛镜辞没再继续追问,只淡淡道:“日后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过来随我一起练剑吧。” 萧寻难掩激动,语气却有些迟疑:“真的可以随时过来吗,会不会打扰师兄修炼……其实,我自己练也没关系,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薛镜辞摇头:“不会。除了剑,我还能教你些别的,你想学吗?” 萧寻连忙点头,十分开心地答应了下来。 从这日起,他几乎是眼睛一睁就往薛镜辞身边跑,像是一条甩不开的小尾巴。 他每日卯时过来,风雨无阻,日日缠着薛镜辞虚心请教,十分勤勉好学。 薛镜辞一心牢记要有师父的威严,教导萧寻时便十分严厉,往往一个简单的握剑姿势都要纠上几百遍,哪怕萧寻力竭也不允他休息。 好在萧寻虽然资质普通,心志却坚韧非常,竟硬生生地坚持下来了。 有一次练得狠了,走路都有些不稳,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是安静拜别了薛镜辞,约好明日再来。 到了第二日卯时,萧寻头一回失了约。 系统见薛镜辞不说话,只定定看向门外,知道他到底是对任务的事上了心。 但或许有了谢争的前车之鉴,薛镜辞看了一会儿便收回视线,继续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屋外终于传来“哒哒哒”的声音。 薛镜辞起身开门看。 萧寻衣摆沾着泥土,走路一瘸一拐,显然是来时路上摔得不轻。 “薛师兄。” 萧寻握紧竹杖,下意识遮住擦伤的掌心,问道:“不知你这里有没有能换的衣裳。” 薛镜辞知晓萧寻向来洁癖,犹豫道:“只有旧衣。” 萧寻却轻笑说:“多谢师兄。” 薛镜辞没想到他应得这般痛快,微微惊讶了会儿,才取了衣服,让萧寻去卧房换,自己则在外屋煮了些热汤。 等萧寻换好衣服出来,薛镜辞分给他一碗汤,待他喝完后才不经意地提议道:“你腿脚还未好利索,每日这样跑实在不利于养伤。” 听了这话,萧寻以为薛镜辞是让他日后不要过来,急得赶紧放下碗,说道:“薛师兄,我没事……”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薛镜辞道:“我这院子里还有空房,若不嫌弃,不如搬来一起住吧。” 萧寻握着碗的手微微一紧,眼底闪过惊诧,接着脸上绽出笑容:“师兄不嫌弃我已经是萧寻之幸,既如此,以后便叨扰了。” 薛镜辞细细打量他的神情。 这间屋子位于山脚,是外门中最为破落的一间。 虽经他修缮,仍比不得其他住所。萧寻为了求学,丝毫不嫌弃屋舍简陋,心性算是不错。 待萧寻走后,系统跳上薛镜辞的膝头,翻着肚皮撒娇。 “宿主,你也考察他这么多日了,赶紧趁热打铁锁定他吧,不然之前的积分都浪费了。” 薛镜辞仍是摇头,戳戳它软乎乎的肚皮,道:“不了,再看看。” 系统舒服得眯起眼,瞬间不多话了。 萧寻应下搬来之事,当日就带了东西过来。 他随身物品极少,吃穿用具都极朴素,浑身上下最贵重的,恐怕就是背后的剑。 那剑为玄铁所铸,寒芒湛湛,绝非凡品。 薛镜辞看出这剑应当是他攒了许久才买到的,问道:“你很喜欢剑?” 萧寻点点头,毫不迟疑地应道:“对。” 薛镜辞没再说话,低头将萧寻送来的茶装进瓷罐子里。 萧寻就这样在薛镜辞的院子里住了下来。 薛镜辞本以为他会不习惯,却不想萧寻相当适应,又极会照顾人。 他平日闲下来便钻研功法典籍,看书又快,往往落得一地书卷。 系统又是个跳脱性子,时常在薛镜辞身边打转,将地上的书卷踩得更乱。 以往这些书卷总要落得凄惨下场,萧寻一来,便救了它们的小命,将书卷挨个卷好,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 原本院子里的树,被大雪压塌枝丫后只剩下孤零零的树干。萧寻不知从哪里寻来了许多香气宜人的花,种在院子里。 薛镜辞清晨推开窗,不一会儿就染得满室馨香。 其中有一株名为荆芥,形似薄荷,却能散发出浓烈的奇香。系统有一次路过,嗅到这气味,竟如醉酒般晕乎乎地打起滚来。 “那是什么?” 薛镜辞还是第一次见系统露出这幅模样,心中也有些好奇。 萧寻微微怔住。 平日里,薛镜辞总是淡漠少言,除了指点他剑法时会多说几句,两人之间还从未有过这样闲谈聊天的时刻。 他悄悄朝薛镜辞靠近了一些,两人一起挨在窗边看小猫打滚:“那是荆芥。模样像是薄荷,又能醉猫……所以,也可以叫做猫薄荷。” 听到醉猫二字,薛镜辞觉得有趣,淡淡一笑。 他们靠的极近,萧寻几乎能嗅到薛镜辞身上的味道,一时忘了言语。 沉默片刻,薛镜辞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萧寻骤然回神,愣了片刻轻声道:“是我自己砸的。” 薛镜辞不解,侧头看他。 这模样不知是不是与猫咪学的,萧寻目光柔软。 “那日通过问心阶时,我在幻境中,望见幼时被魔修追击之事。那时候有魔修追击几个正道修士,非要逼我带路,我不从,他们就将我的腿砸断。” 萧寻的笑容收敛,像是忆起痛苦之事:“也是自那时起,我才生出向道之心。” 薛镜辞点点头,没再提起,让萧寻与自己一同练剑。 经过多日教导,萧寻的剑术总算有了些模样。薛镜辞难得没有蹙眉,还夸了句不错。 萧寻谦逊道:“都是师兄教导有方,只是,哎……若你能做我师父就好了。” 突然听到萧寻主动提起这事,系统喵喵叫起来,活像是被踩了尾巴。 他大喊大叫地催促薛镜辞接受任务,薛镜辞却还是没有急着绑定,只说要继续观察些时日。 直到大半个月过去,薛镜辞才觉得时机成熟,终于答应了系统锁定任务对象的要求。 萧寻刚练完剑,薛镜辞望着他,问道:“若你有意,将来我做长老,拜我为师如何?” 毕竟他还不能收徒,萧寻拒绝也是正常,然而这人万分高兴,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喜滋滋地应下。 “那我可要好好准备拜师礼。” 见萧寻答应得如此痛快,薛镜辞也有些错愕。 这些日子,他虽说抱了考察萧寻的心思,才迟迟不答应绑定,实则也是怕萧寻日后会后悔。 萧寻刚入宗门,还未见识过其他长老的厉害。 可如今,萧寻也上了不少次长老的课,竟然还是一心拜自己为师? 见薛镜辞朝自己看过来,萧寻忽然敛了敛衣衫,极为认真地向他拜弟子礼,笑着抬头问:“我能不能现在就叫您师父?” 这下薛镜辞确信萧寻并不是客气,而是存了真心实意。 看来系统说得不错,这次任务应该会很顺利。 他点点头,见夜色已深,叫萧寻好好休息,伸手抱起疯狂摇尾的系统离开了。 竟然已经绑定了新的任务对象,他需要和系统好好商议一番,重新规划任务之事。 等到薛镜辞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屋外,萧寻眼神暗了暗,垂在身侧的手也开始微微发颤。 他回到屋子,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枕边薛镜辞先前借他的那件旧衣,眼中混杂着浓烈的怀恋,珍而重之地将衣裳捧起来,轻轻贴在脸颊上。 “师父……” “我终于可以再叫你一声师父了。” ------------ 16 第十六章 风雪加急,院中的树又被刮得呼呼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萧寻放下衣服,手指搭在还未好全的右腿上。 他说了谎。 无人知晓,那日在幻境中他见到的并非是魔修,而是薛镜辞。 幻境中的他断了右腿,在凡间雪地里乞讨。 有人路过此处,朝他丢下一个馒头,然后饶有兴味地站在一旁。 萧寻死死盯着那馒头,饿到麻木的肚子疯狂叫嚣起来,传来阵阵绞痛。 他的腿动不了,便极力伸出手,想要去够那馒头,偏偏还差一点,只好伏低身体,慢慢爬过去。 眼看就要够到那馒头,一只白色靴子缓缓踩在了上面。 沾了泥土的靴底在馒头上尽情碾压,很快将馒头染成了青黑色。 头顶传来一声讥讽的轻笑,那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萧寻静静望着那馒头。 身体的剧痛令他再也顾不上尊严,只犹豫了片刻,就伸手去抓那脏污的馒头,大口朝嘴里塞去。 一只手拦住了他。 萧寻仰头看去,就见一白衣道人身负长剑,撑着伞蹲在自己的面前。 伞柄微微倾斜过来,他头上的风雪被彻底遮去,却又轻轻覆上那人的肩头。 那人神情淡淡,面色清凛,如同九天之上尊贵的神祇,右手却从怀中摸出了用油纸包裹的酥饼。 “吃这个吧。” 萧寻小心翼翼地接过,不敢触碰到那人洁白无瑕的法袍。 “我叫薛镜辞,是云游的散修,三年前曾在洛城见过你第一面。” 萧寻咬着香甜的酥饼,听着那人淡漠的声音,心却跳得像是要跃出胸口。 直到他听见那人说:“我知道你,谢争,因为谏言举族被流放。你本是状元郎,不该沦落至此,不如和我走吧。” 萧寻像是被一柄利剑穿了心。 明明身处幻境,他的神志却瞬间清醒过来。 萧寻看着被自己亲手打断的腿,这才意识自己被幻境影响,到底做了怎样的疯狂之举。 他不是谢争,而是萧寻。 只是明明已经恢复了意识,他却没有挣脱幻境,而是眼睁睁看着薛镜辞扶起自己,然后拖着断腿,与那人一同回到破落的道观里。 薛镜辞替他治伤,教他修炼,又四处遍寻奇珍异宝替他炼化本命法剑。 在幻境中,他们一起在凡间生活了三年。 直到风雪拍打窗户,发出哐当巨响,萧寻才从回忆中抽回思绪。 白日里温柔似水的眼神变得阴冷,发了疯般反复呢喃:“如果真的是我就好了……” 萧寻的心思,薛镜辞并不知晓。 几日后他行走时自如了许多,薛镜辞便开始教他需要身法配合的剑招。 萧寻练得认真,腿脚也渐渐利索起来,等到考核之日,几乎瞧不出腿脚曾经断过。 两人一同前往考核之地,只见人声鼎沸,异常热闹。 外门考核三年一次,若能博个好名次,不仅能得到大量修炼资源,还能在宗内扬名。 更有不少人在弟子服上动了巧思,加了些风吹的阵法,好让自己显得更加仙风道骨,以求得到佳人眷顾。 也有人临时抱佛脚,捧着功法读个不停,仿佛多看一眼名次就会更好一些。 这片热闹里却没有薛镜辞的身影。 薛镜辞怀中抱了只小猫,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只静静等着。 无数人暗暗打量着他,却无人上前与他搭话。 直到萧寻走到薛镜辞身边,揉了揉薛镜辞怀里的小猫,薛镜辞身上的疏离骤然消减许多。 陈昭站在人群中,目光忍不住频频投向看薛镜辞。 这三年来,他与薛镜辞交集甚少,只是午夜梦回之时,总会梦到薛镜辞将他在凡界做过的混账事给当众抖落,令他在宗门内颜面扫地。 察觉到他的视线,站在陈昭身侧的弟子也看了过去,问道:“那就是薛镜辞?” 这人是林恒的表兄林肃,此番考核恰好抽到了薛镜辞。 陈昭点点头,心思一转,道:“林兄,他实力极强,你既抽到与他对战,可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要硬碰硬。” 偏偏林肃是个武痴,听了这话反倒被激出战意,恨不得立即拔剑与之一战。 先前薛镜辞与表弟打斗时,他并不在门内,是近日才回来的。 谁知回到宗门,就见自己那向来骄傲的表弟,日日活在恐惧里,连提起薛镜辞的名字都害怕得战栗,像是被打怕了。 林恒虽有错处,但经此一事道心有损,薛镜辞未免做得太绝。 思及此,他神色一冷,道:“待我与他一战。” 演武场上响起密集的鼓点声,弟子们们四散分开,按照令牌序号依次登上比试台。 薛镜辞排序靠前,很快就轮到他上场。 有人认出林肃身份,知晓他是林恒表兄,纷纷赶过来看戏。 谁知还未靠近,比试台上的两人就打了起来,竟是直接掠去自报家门的环节。 林肃剑气横扫,狂风自三尺青锋上呼啸,一时间吹得众人齐齐仰倒。 此人剑风苍劲有力,薛镜辞单手一翻,迅速抽出剑来。 他右手挽出剑花,一时竟如惊龙遁地,直取林肃双足,逼得对方凌空一跃。 林肃胸中战意汹涌,迅速闪至薛镜辞身侧,剑如疾雨,阻他四方退路。 两人剑峰“砰”然相撞,全凭灵气对抗。 铺天而来的剑气将二人彻底卷掩,令外人难以窥出胜负。 转瞬之间,百招已过。 林肃察觉体内灵气狂泄,心知必须速战速决,当即将全身灵气灌入剑中,使出巅峰一击。 薛镜辞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寒剑,不再恋战。 剑气吹得他袖袍鼓动,薛镜辞身姿灵动飘逸,如轻盈掠过叶间的蝴蝶般落在台下。 “我认输。” 干脆利落丢下这话,薛镜辞捞起地上的小猫,绕去另一边看萧寻比试。 林肃见薛镜辞认输弃战,便收了剑,盯着薛镜辞远去的背影道:“ 也不过如此。” 说罢跳下台子,回到陈昭身边,嗤道:“先前林恒得知我要与他对战,吓得瑟瑟发抖,让我千万小心。要我说,你们真是一样的胆小。” 陈昭连连应是,心里对于薛镜辞的实力有了数,终是松了一口气。 果然,那林恒就是个废物,到现在还吓得不敢见薛镜辞。 另一边,薛镜辞赶到时,恰逢萧寻登台。 他抱着系统看了半场,就起身离开。 走出演武场,周遭变得安静下来,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清晰可见。 薛镜辞转头,没料到来者是周紫陌。 周紫陌直言不讳,质问道:“考核在于公正,方才你为何留手?” 薛镜辞淡淡道:“没什么意思,饿了,想去吃饭。” 周紫陌盯着他,像是在分辨他话语的真假。 过了片刻突然笑了,说道:“你这小兔崽子,幸好没来我这里丢人。走,想吃什么,我请客。” 薛镜辞有些奇怪的停住脚步,他记得自己与周紫陌的关系并不算好。 周紫陌见他不动,竖起眉喊他:“还不走,难道还怕我毒死你?” 薛镜辞摇摇头,跟着她离开了。 等吃完饭回到住所,屋门竟然开着。 萧寻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吃吧。” 薛镜辞将食盒递给萧寻,两人视线交错,萧寻轻轻一笑,极力挥散眉宇间的落寞。 方才他与人比试到一半,就见到薛镜辞离开,心中无比失落。 此刻见薛镜辞给自己带了吃食,他才重新高兴起来,半真半假地抱怨:“师父都不看完我比试就走,还以为我打得不好,给您丢脸了。” 薛镜辞点点头:“你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说罢,薛镜辞又伸手挑起萧寻的衣袖。 萧寻手臂上的伤口极深,薛镜辞毫不留情道:“那人擅长左手剑,修为深厚,基本功扎实,不是狂妄之辈。你与他对战,却掉以轻心,只攻不防,若他比你更快——” “换做实战,这一剑就该落在你脖子上。” 萧寻面露窘色,一言不发。 薛镜辞没有继续说话,等萧寻吃完东西,终于开口:“萧寻,你并不适合用剑,不如改学其他兵器,我都能教你。” 萧寻愣了愣,毫不迟疑地拒绝:“我知道,但我不会放弃剑道。” “日后我会更努力的练剑。假若别人一日练三个时辰,那我就练六个。就算是不吃不眠一直去练,我也绝对不会放弃。” 薛镜辞愣住,这大概是萧寻第一次反驳他的提议。 萧寻话中执念颇深,薛镜辞也见过许多这样的人。 有人执念于财,有人执念于权势,有人妄想得道飞升。 但薛镜辞其实并不明白,执念,究竟从何而来? 他看向萧寻的眼神里终于有了探究,斟酌许久后,不解问:“何必执着呢?” 萧寻抿唇不语,神色显出一丝痛苦,内心似乎挣扎许久才开口道:“师父有所不知,我出生卑贱,自幼流落勾栏瓦舍。” 薛镜辞侧头看他,眼中没有丝毫杂质,只是如寻常时闲聊,等着他往下说。 萧寻却不敢看,主动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有些人生来没有尊严,命也贱如草芥,无人会教导他们礼义廉耻、传授安身立命的本事。所学之事,唯有取悦人的手段罢了。” “我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我看见许多修士,风流肆意,温文尔雅,那手执长剑的模样,像是话本里说的那般,斩妖除魔,而不是挥着软剑起舞。这便是我所向往的君子之相。” 薛镜辞一时静默无言。 萧寻垂眸,抚摸放在身边的长剑:“师父,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才逃出来,所以我不能放下这柄剑。” “那么难的路都走出来了,如今只是辛苦些而已,无妨。” 薛镜辞似乎有些明白了,又好像云里雾里,便只点头:“我知道了。” 他让萧寻好好休息,自己抱着系统去了书房,打算重新制定适合萧寻的练习方法。 萧寻却睡不着,他隔着木窗,望着远处久久未熄的灯火,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上,幸福得有些眩晕。 直到半夜,萧寻才轻手轻脚出了门,难得去厨房亲手做了宵夜,端到薛镜辞的屋子里。 薛镜辞搁下笔,问道:“怎么不睡?” 萧寻摇摇头:“师父为我辛劳,弟子哪能安睡。” 他将自己煮的面递过去,不好意思地说道:“夜色深,食肆关了,我只能勉强做一些。” 薛镜辞尝了一口,觉得难吃,但还是勉强咽下。 “下次不必做这些。你身为我的弟子,只需勤勉修炼。” 萧寻点头应是,心里也知道自己厨艺不佳,便不再提起此事,只是安静的陪在薛镜辞身边。 薛镜辞催他回屋睡觉,萧寻却道,师父没睡,他怎么能睡。 结果等薛镜辞再一回头,就见萧寻挨着床榻睡着了。 薛镜辞知道他今日与人比试受了伤,如今执意来陪自己却抵不住身体困乏,也没将人喊醒,放任他在屋子里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薛镜辞叫萧寻换好衣服后同自己一起练剑。 “你伤的是右手,今日便试试左手剑,日后若再遇上善用左手剑的人,也好防备。” 萧寻点头,见薛镜辞要走,忽然出声叫住,面上露出窘迫之色。 “勾栏瓦肆之人从不允许束发,师父,我不想回到那时的样子,可以劳烦师父替我束发吗?” 萧寻如今伤了一只手臂,自然难以完成。 薛镜辞点点头,坐回萧寻身边,顺手拿起自己的发簪替萧寻束了发。 感受着薛镜辞的手穿过自己的头发,萧寻垂眸不言,藏在袖袍里的手却攥紧了。 等薛镜辞离开,他才将手从袖袍内伸出来,盯着镜子中的发簪,抬手轻轻抚了抚。 “虽然和从前那根发簪不同,但仍然是你亲手替我簪上的。” “师父,这一次我会好好保护你,凡是你想要的,我都能替你做到。” ------------ 17 第十七章 薛镜辞并非无心之人。 阿婆临终前对他的教诲,一直留在他心底,于是他总想更懂得人心,充满无限的探究欲望。 可在系统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眼见薛镜辞待萧寻越来越好,系统忍不住提醒他:“你可别忘了谢争那事,又掉进坑里去。” 薛镜辞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这第二次收徒,对比惨烈的前车之鉴,其实他心里也反思很久。 他当年初来乍到,不懂这世界的规矩,与谢争亦师亦友,虽说教了许多东西给他,但平日里更像是被照顾的那个人,所以谢争不觉得他算是合格的师父,打心底不认可他,也是正常。 因此,这一回面对萧寻时,薛镜辞不再随意免去师徒之间的诸多规矩,由着那人对自己恭敬有加,不敢僭越。 他自以为这回终于摆出师父的架子,定能令萧寻心存敬畏。 殊不知上一世萧寻最仰慕的,就是他这幅清冷不可亵渎的模样。 他越是冷淡,萧寻越觉得这才是自己熟悉的师父,心中涌起失而复得的执念。 薛镜辞吩咐一声,带着萧寻朝演武场走去。 如今考核结束,演武场的人少了许多,却仍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林恒便是其一。 见到薛镜辞的身影,林恒恨不得拔腿就跑。 林肃拎着怂包表弟的衣领子,看着薛镜辞说:“来得正好。你当日被他打怕了,今日就再打回来,否则心魔难消,不利修行。” “表兄,不必了吧!” 林恒面露难色,后背却被林肃重重一推,整个人向前几步,挡住了薛镜辞的去路。 以为他又要找事,薛镜辞目光瞬间一戾。 萧寻低声道:“您在一旁看着,我去会会他。” 薛镜辞知道林恒的实力,便放心让萧寻过去,自己坐在外围台阶上观战。 见薛镜辞走远,林恒松了口气,看向萧寻道:“我可不欺负瘸子,薛镜辞还看着呢,你别……” 话没说完,没想到林肃大喝:“不过是个初入山门的弟子,比试切磋若你也怕,小心我回去打你!” 林恒进退两难,见萧寻已经上了比试台,只好灰溜溜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登台,短短几个瞬间就交锋了十几下,剑气纵横,白练如雪。 烟尘落尽后,众人只见林恒狼狈坐地,竟是输得彻彻底底! 萧寻转身跳下台子,朝薛镜辞走去,笑盈盈问:“这回没给您丢脸吧?” 薛镜辞察觉他高兴,先是淡淡夸了句不错,然后才直言道:“林恒今日状态不对,不过发挥出十之三四的功力。你容易轻敌,日后对上他仍要小心。” 萧寻点头应是。 “表弟!” 林肃愣了片刻,赶紧跳上台子,将自家不成器的弟弟拎了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萧寻剑势绵软无力,不过以奇巧取胜,绝非你的对手,怕个屁啊!” 林肃这人耿直,从不背着人说话,因此这点评也尽数落入萧寻耳中。 听到这些毫不客气的话,萧寻避开薛镜辞的视线,笑意收敛,眼神中浮出一种异样的冰冷。 林恒面色煞白,低声辩解道:“他的剑法里竟有薛镜辞的影子,我一时慌了神……” 听了这话,萧寻怔了怔,眸中冷意竟在顷刻之间散得干干净净,面上扬起一抹和煦温柔的笑容。 “就因为这?” 林肃瞠目结舌,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没想到林恒竟对薛镜辞怕到了这般地步。 他恨铁不成钢的将林恒丢下台子,转身看向薛镜辞道:“敢不敢与我再打一次?” 薛镜辞没兴趣,摇头道:“不打。” 说罢,便领着萧寻离开,留下林肃在原地七窍生烟。 两人沿着山阶朝下走,却并不是回住所的路,萧寻认出这是去内门的方向,口中却问道:“师父,我们这是去哪?” “去内门药峰。” 薛镜辞瞥了一眼萧寻的手臂:“这几日变天,你的右手是不是时常疼痛?” 萧寻没料到自己隐藏极好,仍被薛镜辞发现,心中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意。 他轻轻点头:“许是练剑拉伤筋骨,不碍事。” “持剑之手不可大意。” 薛镜辞淡淡道:“今日难得药峰出诊,还是去看看为好。” 萧寻听话地跟上,不再推脱。 等到了内门地界,薛镜辞却意外遇到一个人,正是先前站在谢争屋外轮值的小弟子。 四目相对,小弟子神色尴尬,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薛镜辞却自然地走过去,恭敬拜礼,接着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把伞:“上次多谢江师兄的伞。” “不用客气,只是一把伞而已。” 江承意虽然年纪小,辈分却比薛镜辞高很多。听他恭敬喊自己师兄,一时不太适应,忍不住问:“你这次来内门,不会还是……” 薛镜辞打断他的话:“只是去药峰治伤,先行一步。” 江承意忍不住打量萧寻,见他黏在薛镜辞身侧寸步不离,一时有些愣住。 等回神后,他才想起今日谢争师兄也要去药峰取药! 药峰地处山谷内,温度更暖,树木高耸遮天蔽日,许多灵药栽种其中,外人求不得的东西,在大宗门里,不过就是路边一棵草。 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向半卷的竹帘,空气中氤氲着药香,令人心神宁静。 轮值的长老给萧寻看了手臂,说道:“你这手上旧伤颇多,经脉瘀滞。我今日替你行针疏通,再开些汤药。” 薛镜辞没有留下看医修行针,径直拿着药方出去取药。 到了药堂,听了那骇人的报价,他微微一愣。 这疏通经脉的汤药居然要花三块上品灵石。 见薛镜辞穿着外门弟子的衣裳,想必手头并不宽裕,药堂弟子便贴心说道:“这汤药中有几味五百年生的草药,可以换成百年生的,如此只要一块上品灵石就好,药效也差不了太多。” 薛镜辞摇头:“不必换了。劳烦师兄将药捡好,我需要回外门一趟取灵石,必定会在日落前回来。” 说罢,他转身回到先前萧寻行针的地方,打算和他说一声。 药堂弟子一口答应下来,正要去分拣草药,忽然看到药堂外站着一人一虎。 他面上顿时涌出激动之色,恭敬迎上去道:“谢师兄,你今日怎么亲自过来?” 谢争收回视线,应道:“顺路。” “上次你要的丹药、汤剂都已制好,一共是三百块上品灵石。” 谢争漫不经心地解下储物袋,将一袋上品灵石递了过去,问道:“方才那人,买的什么药,为何药材还能随意替换?” 他的语气疏离淡漠,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药堂弟子道:“是五神行气汤。正常抓药需要三块上品灵石,不过那人瞧着没什么钱,我就自作主张,问他要不要换成年份低些的草药,如此只需一块就好。” 谈话间,药堂弟子已经将谢争所需的东西都取了出来,清点灵石后,问道:“谢师兄,药堂近日进了许多千年生的草药,要不要替你换了,只需多加一百块上品灵石。” 谢争沉默片刻道:“不必。” 他拿了东西,走出药堂后便顺路朝看诊之地走去。 远远地,他看见薛镜辞正和一个年轻弟子说话。 谢争身形不动,等薛镜辞离开许久之后,才朝萧寻走去。 听到脚步声,萧寻抬起头,浅浅笑道:“师父怎么又回……” 待看清来人,他愣了片刻,恭恭敬敬行了个外门弟子礼道:“在下外门弟子萧寻,见过谢师兄。” “师父?” 谢争的眼神落在萧寻身上,审视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薛镜辞与你说的?” 萧寻抬眼浅笑着摇头:“上界谁不知晓,谢争师兄便是预言所指的救世之人。” 谢争脸色难看:“薛镜辞又收了徒弟?” 萧寻笑而不语。 谢争不再与他绕弯子,单刀直入道:“你刚入宗门,怕是还不知事,我只提醒你一次,离薛镜辞远一点,否则小心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寻微微垂首,脸埋在树叶的阴影下,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直到察觉谢争欲走,萧寻才重新抬起头,轻声道:“师兄。” 听他喊自己师兄,谢争立刻转身,死死盯着他,满身的威势放出,身边的老虎怒目低吼。 萧寻却不理会,仿佛对那压迫的感觉毫无所知,抬手轻飘飘的接住片落叶,轻笑道:“师兄这样的人,可能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东西就是要牢牢攥在手里。” “但凡一不留神松开了手……就是死生不见。” 萧寻手微微松开。 寒风袭来,他手上的落叶被吹起,打着转儿飞入了云海,瞬间没了踪迹。 谢争看着萧寻身上与年龄修为皆不相符的气势,心中警惕起来,面上却分毫不显。 两人对视许久,谢争斥道:“冥顽不灵。” 说罢转身离开,无人知晓,他袖中的手正死死攥住一枚血色的玉佩,心神不宁。 这玉佩红如火,雕刻极为细腻,正是薛镜辞还给他的那一块。 只是时隔多年,玉佩上出现许多裂痕,像是随时都会四分五裂。 待他走后不久,薛镜辞忽然从一旁的树影中闪身而出,走近了打量萧寻,问道:“方才谢争与你说了什么?” 谢争如今修为不低,他无法听清两人交谈什么,心中不免疑惑。 萧寻轻哼一声,眼中显出怒意:“那谢争不知何故,竟突然来说您的坏话,让我离您远一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当即就驳斥了他。虽说他地位高崇,我不该冲撞贵人,但您是教导我的恩师,怎能任人轻蔑!” 见薛镜辞不说话,萧寻细细打量薛镜辞的表情,笑着哄说道:“我想着他怕不是妒忌您容貌出众,又天资过人,担心以后您会抢了他风头,人人赞叹的谢争,看来也不过如此。” 薛镜辞没说话,唇角轻轻扬了起来:“走吧,回去了。” 萧寻见他没有难过,放下了心,接过他手里的药包,静静跟在身后走。 两人一同回了住所,薛镜辞煮好汤药让萧寻喝下,叮嘱他好好休息,自己也回房休息,没有丝毫异常。 谁知到了半夜,他忽然坐起,摇醒了系统。 小猫咪睡得迷迷糊糊,刚睁开眼睛,就被薛镜辞抱起来轻轻晃了晃,脑袋又被轻轻戳了戳。 薛镜辞语气不对,竟带着一点气恼。 “我凭什么要躲起来?” 系统还没从梦中回过神:“啊?什么……” 薛镜辞用力抖落他:“开商城,我要兑道具!” 小猫咪晕乎乎的替他打开了商城,薛镜辞直接下单购买了隐形符咒,就从窗口跳出去,直奔谢争的院落而去。 谢争所住的是一处三进院落,每一层都设有阵法,平日里连只鸟雀都飞不进去。 就连薛镜辞,也是研究了三年时间,才想到办法破开。 那日与谢争决裂,他便暗示过自己可以偷偷前来,哪想这人不识抬举,如今又敢挑衅他,闹到他的任务目标面前去。 薛镜辞反应迟缓,竟是到了半夜才觉得气不过。 谢争刚练完刀,正打算回房休息,忽然瞥见墙头上坐着一个人,心中登时掀起惊涛骇浪。 他拔出刀蓄力欲击,却在看清那道身影时愣住。 夜风拂过那人的面容,月光落了他满身,这张清冷圣洁的脸谢争记了整整十年,怎么也不可能忘记。 是薛镜辞。 谢争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以薛镜辞的修为,竟能避开所有阵法,悄无声息潜入自己院中! 薛镜辞静静盯着他,像是在看一颗石头:“我不曾找你麻烦,也从没有与人说你坏话,好歹曾经师徒一场,何必闹得如此难看?” 谢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薛镜辞冷声威胁道:“离我徒弟远点,这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以后我只当你是个死人,别来找我。” 地上的白虎凶恶的低吼,小猫咪不输气势地也钻出个脑袋,将一只死老鼠丢进院子里,冷酷地看过去,竟比老虎还要嚣张。 说罢薛镜辞抱起猫,飞身融入月色之中。 谢争脸色瞬变,立刻追上去拦住:“你是如何闯进来的,说清楚。” 薛镜辞转身看他:“你想与我动手?” 谢争眼中浮起忌惮之色,看向薛镜辞道:“你莫非真的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无人知晓你的脏事。” 他的语气暗含警告之意:“你若还想留在凌虚宗,就趁早点废掉你那一身邪功。” 薛镜辞根本懒得理会他在说什么,眼中浮出若有实质的杀意,直接抽剑朝谢争攻去。 他身边的灵气汹涌到了极致,隐隐竟浮出一道虚影。 谢争心惊不已。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法相! 系统察觉到薛镜辞身上散逸出吞噬的力量,赶紧提醒道:“宿主,你的力量与此方世界的力量体系并不相融,强行使用会令世界崩溃,快别生气,别生气!” 薛镜辞眼中的杀意渐渐消散,身后呼之欲出的法相也化为灰烬。 他擦了擦剑,转身离开。 有轮值弟子察觉到此地的动静,打着灯笼追来,问道:“谢师兄,怎么回事,难道是有魔修入侵?” 这些年魔修一直蠢蠢欲动,如今竟胆大至此,敢夜闯凌虚宗! 谢争低下头,冷硬的轮廓隐在黑暗里,许久才道:“无事,我方才练刀未能收住力道,这才闹出动静。” 待所有人离去后,谢争仰头望向夜色里巍峨无尽的山峰,手指紧紧攥住玉佩,指节苍白。 薛镜辞心满意足,总算有了困意,怀抱着小猫咪回到住处。 刚要推开窗,系统笑他:“你还说我,自己不也是被那小鬼带坏了?” 薛镜辞手指一顿,转头绕到门前去。 然而不等他走了两步,就浑身紧绷,瞬间寒剑出鞘,直逼床榻的方向飞去。 “谁!” 系统这时候才见到床上坐着个人影。 剑光冷冽,霎时分成数道白光将那人围困。 直到看清那人面容,薛镜辞才收回剑,走近了问:“萧寻?你怎么还没睡?” 萧寻低着头,闻言缓缓看向他,伸手将他手腕攥住,看起来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许久薛镜辞才见他张了张口,语气轻柔。 “师父方才去了哪里?” ------------ 18 第十八章 屋子里黑漆漆的,窗紧闭着,就连月光也透不进来。 薛镜辞不喜欢黑暗的环境,对他而言,黑暗代表着危险,所以手指一捻,屋里的灯就全都亮起来。 萧寻猛地闭上眼,像是不适应光的映照,抬手挡了挡。 薛镜辞上下打量他一番,没发觉哪里受伤,如实道:“我去找谢争了。” 萧寻强扯出一个笑容:“师父与他是故交?” 不等薛镜辞开口,萧寻便自己反驳道:“又不像。” 见薛镜辞没有反应,似是默认了与谢争不算故交,萧寻紧绷的表情才松弛下来。 他又试探着问道:“既然不是故交……” 薛镜辞依然不回答,萧寻意味深长问:“师父深夜还去找他,莫非师父与他是仇敌?” 当初薛镜辞去找谢争一事,早就在宗门内传遍。 萧寻入门虽晚,或多或少也听说过一些,有这样的猜测并不奇怪。 薛镜辞并未觉得奇怪,只是摇摇头道:“谈不上,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萧寻低下头,眼中的阴郁泛滥,久久无法消磨。 无论是爱还是恨,说到底都是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才会生出的情绪。 上一世,他也曾向薛镜辞问起谢争的事情,那时候薛镜辞也是这般回答他。 他本以为谢争与薛镜辞之间确实无甚交集,门内的事情也不过是添油加醋的谣传。 直到后来,薛镜辞竟为了救谢争而坠崖,谢争发疯般地找到自己,萧寻才渐渐知晓两人在下界的过往。 萧寻抬头看向灯火下的薛镜辞,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记得师父死后,自己就再也没有熄灭过夜里的灯。 这世上所有能够招魂的邪术功法他都练了一遍,却只招来些不知名姓的孤魂野鬼。 后来有个小鬼告诉他,坠崖之人的灵魂会被束缚在地上,永世难以逃脱。 于是他去到崖底,发了疯般一寸一寸地找…… “师父。” 萧寻轻轻唤了一声,死死抓住薛镜辞的手央求:“你先别走好吗,陪我一会,就一会儿……” 上辈子他与薛镜辞认识得太迟,来不及阻止许多事情,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他会彻彻底底取代谢争的位置,绝不会让薛镜辞再去救他。 薛镜辞察觉到萧寻的状态不对,可人都有无法言说的事,于是并没有多问,只是抽回手,在他身边打坐了起来。 萧寻终于从前世种种里回神。 他再次抬头,已经很好的藏起了心中的情绪。 半个时辰过去,薛镜辞才从入境的状态脱离,察觉萧寻正看着自己,问道:“好些了?” 萧寻面色有愧:“师父不问我缘由?” 薛镜辞道:“你想说自然会说。” 萧寻抬眼道:“其实昨日顶撞谢师兄,我心里是很畏惧的,晚间发现师父不见了,我才觉得害怕。” “师父勿怪,像我这种身份,不谨慎一点,是没法活下来的。” 见他如此坦然,薛镜辞神色稍缓,没有打断他的话。 “过去人人都能踩我一脚,直到我入了宗门,遇到师父,才得到尊重。” 萧寻垂眸,藏住眼底的眷恋,像是许下承诺般说道:“我知道师父是真心为我好,所以即便今日是宗主污蔑您清白,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薛镜辞定定地看着萧寻,忽然问道:“可你第一次见我,就为我说话,那时候也不怕吗?” 萧寻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看着他笑了笑,道:“其实您很久以前就帮过我,只是您不记得了。” 薛镜辞全然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萧寻,便追问道:“什么时候?” 萧寻却不回答,只是温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师父那时也只是路过随手而为,夜已至深,徒儿回房去睡了,师父好好休息。” 薛镜辞对旁人的过往并不好奇,既然萧寻不愿说,他便不问了。 他在床榻上躺下,耳边听见小猫上蹿下跳的声音,便睁眼问道:“你有话想说?” 系统摇着尾巴,问道:“宿主,今日谢争说你修炼过邪功,这事儿是真的吗?” 薛镜辞想了想:“不知道。” 他所修功法乃是自创,融合过许多宗派的功法,与旁人的都不一样。 系统问道:“若是邪功,我们在凌虚宗这么久,为何无人发现?” 薛镜辞道:“我所修功法繁杂,自己都不清楚是哪宗哪派了,何况是他们。” 见小猫歪着脑袋打量,薛镜辞将他抱起来,指尖轻晃,一点精纯幽黑的气息便冒了出来。 系统吓得尾巴竖起,爪子赶紧抱住薛镜辞的手指,用力吹了几口气,试图将黑气吹熄。 它慌慌张张道:“看着的确不像什么好东西,宿主你可不能在外人面前展露,不然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系统看向薛镜辞,知晓宿主与旁人不同,对于正邪之分并无那么强的执念。 只是人与人并不相同,谢争那人素来善恶分明,眼中容不下半点沙子。 系统欲言又止,想了想觉得既然已经与谢争分道扬镳,也就不必再为那个人忧神。眼下还是尽快将萧寻收为徒弟,继续做任务更重要。 薛镜辞向来心宽,见系统不问了,他也不再去想这事,打算睡下。 刚闭上眼睛,忽然听见有人轻轻敲窗,瞬间坐起身来。 “什么人?” 系统也竖起瞳孔,喵喵示威,还让不让它睡觉啦! 它原本胆小,今日朝谢争那厮的屋子内丢了老鼠,顿觉自己与过往不同,足以保护好宿主。 “是我。” 窗外传来清亮的声音,接着便自报家门:“许忘。” 闻言薛镜辞便拉开窗,未见其人,一支桃花倒是先送进来,许忘坐在窗边,也不进来,一副随时打算逃走的架势。 这些年薛镜辞没少从许忘手上买消息,看惯了他这幅贼样子,便问:“先前让你帮忙打听的事情,可有眉目?” 许忘拎过来一小坛酒,道:“就不能先喝一杯叙叙旧,再谈生意吗?” 薛镜辞很少将力气花在无用之事上面,比如叙旧。 不过喝酒不算无用之事。 他点头道:“可以。” 许忘拿出酒,薛镜辞专心地喝,他专心地说话。 先前下凡界的时候,薛镜辞察觉有魔修出没,但周紫陌却不让他插手此事。 他只好托许忘打听。 许忘神色正经了些,说道:“魔界近来异动频繁,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薛镜辞放下酒杯:“找人?” “就和正道那边去寻谢争差不多。我打听到,魔修亦有擅长预言之人,占卜出百年之内,魔修会降生一名身负特殊血脉之人,可以彻底破开天门阵法。” 许忘将酒杯放在窗台上:“只是那人恐怕没有谢争这样的好命,会被顶级宗门带回,倾尽一切去栽培。魔修行事向来狠厉乖张,若真找到那个人,怕是第一时间想方设法地掠夺那血脉。” 提起谢争,许忘才想起来问:“你这一次从凡界回来,想是已经换到令牌去见谢争了吧?” 薛镜辞放下酒杯,淡淡道:“他如今早已今非昔比。” 许忘沉默一瞬,懂了他话中之意,不再追问,安慰道:“不提他了。从前来你院子,可都只有你一人,方才从你房中离开的那人又是谁?” 薛镜辞抬眼看他,这才说道:“萧寻,我新收的弟子。” 许忘啧啧摇头:“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小心又是只白眼狼,反过来咬你一口。” 薛镜辞没说话,许忘捡起花枝递到他面前:“你一个人多潇洒自在,为何偏要收弟子,劳心又劳力。” 许忘看到手中花枝,才想起了什么。 “对了,洛城牡丹花开,有人让我将此物带给你。”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水滴状的琥珀,这琥珀足有成人手掌般大小,里面竟封着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 牡丹可是上界养不活的东西,娇贵极了,薛镜辞诧异抬头,问道:“你竟能通行去下界?” 下凡需要通行令牌,许忘是散修自然拿不到,想来是有其他的手段。 许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宗门弟子,不要多问。” 薛镜辞从储物袋中掏出许多灵石,认真道:“我加钱买。” 许忘看着他笑了:“小朋友,我也不是什么生意都做。” 见薛镜辞沉默下来,许忘主动逗他:“让我送东西的这人,年纪不大,好像叫……裴荒?他与你是什么关系?我问他是否要给你带话,他又说不必,只说故友相赠即可。” 听到裴荒二字,薛镜辞轻笑一声。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非要留下那个刻了荒字的木牌。 薛镜辞傻乐的模样难得一见。 许忘仔仔细细打量他,好好欣赏一番月下美人的笑颜,然后方才打趣道:“不会是你的小情人吧,用不用我带点什么东西给他?” 薛镜辞收了花,摇头说不用。 “萍水相识罢了。” 许忘仍是好奇:“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薛镜辞知他爱财,便道:“再问可就要收钱了。” 许忘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外头有巡视弟子经过,身形一晃,便瞬间消失在夜色里,也不知是什么身法,竟如此神出鬼没。 那支桃花被丢回来,就算是告别了,薛镜辞早就习惯,不以为意的关上窗。 系统凑到薛镜辞手边,歪着脑袋去看琥珀,问道:“好漂亮,这是那小鬼送的吗?” 薛镜辞点头,琥珀映着月光,散发出淡淡的光,令他下意识忆起洛城的万盏灯火。 系统却只顾盯着封在琥珀内的牡丹,只觉得花瓣娇艳欲滴,明艳绚丽,衬在薛镜辞莹白如玉的掌心上,人与花都十分漂亮。 它嘀嘀咕咕道:“这小鬼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嘛。竟能说动上界的修士替他送东西,算他有心了。” 薛镜辞看它一眼,不知为何想起少年强调自己年纪的事。 他揉揉小猫,说道:“阿裴如今长大了许多,日后你提到他,也别叫小鬼了。” “那我叫他什么?” 系统晃晃尾巴,扭过脑袋说道:“反正不叫他阿裴,我可还记着,上回他说我快死了的事。” 薛镜辞也想起那事,忍不住笑起来。 他摸出那块刻着荒字的木牌,认真的看了许久,又想起自己被偷走的弟子玉牌,轻声呢喃:“小贼。” ------------ 19 第十九章 月色如水,不久后轮值的弟子彻底走远,天地重归清静。 折腾了一宿,小猫困倦极了,不知不觉就窝起尾巴,在窗台上呼呼大睡起来。 薛镜辞却睡不着,握着琥珀反复想着许忘带回的消息。 魔修在找人…… 上次见到裴荒时,他就察觉有魔修的味道,莫非是那小贼惹了什么事? 薛镜辞仔细的看那枚琥珀,似乎要看出个什么究竟。 不知过了多久,屋檐上的冰凌融化,眼看要落到小猫头顶,薛镜辞伸手接住,掌心传来滴答轻响。 小猫毫无所觉,舒服地咕噜一声。 薛镜辞回过神,见天边透出淡淡青光,才知自己在窗边坐了一夜。 他伸手将小猫抱起,又顺手捡起了地上的桃花,插入屋内的花瓶里。 一时没了睡意,薛镜辞干脆起身,绕去屋后的竹林,看萧寻练剑。 这段日子,萧寻果然如先前承诺的那般,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去练剑,每日天没亮就出了门。 远处传来剑气声,薛镜辞隐在一旁,也不出声。 他本无意现身,却见萧寻手中的剑忽然轰鸣震颤起来,剑身上骤然迸裂出几道痕印。 薛镜辞一拂袖,身形翩然落至萧寻身前,挥散了剑身上狂乱游走的剑气。 “师父。” 萧寻惊诧道:“您怎么来了?” 薛镜辞不语,只专注盯着萧寻的剑。 此刻剑身上裂纹纵横,分明是难以承载用剑者的灵气才会如此。 可萧寻不过刚入门,修为也不高,这剑又是用玄铁铸成…… 见薛镜辞一直盯着自己的剑,萧寻眸色闪动,似乎有些紧张。 他垂眸握住剑,眼角有些泛红,叹息道:“此剑炼成时,我正被人追捕,未能及时用寒泉淬火,终是浪费了一柄好剑。” 法剑若未及时淬火,韧度便会下降许多。 薛镜辞拿过剑,细细查看了一会儿,提议道:“此剑尚能补救。若你信得过我,可以替你重新铸造。” 萧寻惊喜不已,连连道谢。 薛镜辞盯着萧寻空荡荡的手心,见他没了武器,转身道:“随我过来。” 两人进了屋,薛镜辞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什么,小猫跟着一起刨东西,傻里傻气的。 萧寻看得想笑。 师父虽然清冷,但偶尔会藏不住,露出几分可爱,也许他当初正是被这点傻气吸引,好像窥见到了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薛镜辞。 对他而言,这是一种偏爱,薛镜辞自己却不知晓。 找了许久,薛镜辞才将几个压在最下面的剑匣抱出来,铺开到桌面上。 “这些是我这些年做任务得到的,我也用不上,品相不算太好,你先凑合用,挑一挑有没有喜欢的。” 他认真地逐一打开剑匣,未察觉道萧寻眼中的阴郁之色。 萧寻死死盯着花瓶里的桃花枝和桌上的琥珀,心中知晓,那个神秘人又出现了。 他一直都知道,薛镜辞时常与一个神秘人联系,却从未见过那人真容。 那人来时,总会折一只枝桃花赠给他,想来是位爱花之人。 而他上一世初次见到薛镜辞时,就见他身上一直佩戴着一枚琥珀。 ——里面封着雍容美艳的牡丹花,不知来路。 能让薛镜辞贴身佩戴,想必意义非同寻常。 如今琥珀与桃花同时出现,定是那人所赠。 原来这么早,那神秘人就已出现了。 不会是谢争,究竟是谁? 萧寻拢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攥住,面上却露出浅浅笑容,问道:“师父,这琥珀可真好看,是从哪来的啊?” 薛镜辞不知想起什么,唇边竟露出难得浅淡的笑意,说道:“一个小朋友送的。” 萧寻伸手拿起琥珀仔细端详,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叹道:“这琥珀莹润剔透,封着的牡丹也栩栩如生,真是难得,虽说牡丹天香国色,但这一朵可不一样。” 往日对吃食之外皆无兴趣的薛镜辞,竟好奇的看过来,有些期待的问道:“怎么不一样了?” 萧寻垂眼道:“此花名唤洛阳锦,同株一花二色,环抱交错,共生共死……” 他话音减弱,而后抬头莞尔一笑:“师父的这位小朋友,着实有心了。” 昨夜昏暗,薛镜辞还真没瞧这么仔细,现在放到阳光下看,果然如萧寻所言,那花竟如阴阳太极,双色交融难舍难分,是极少见的品种,花瓣肥硕雍容,想来价值不菲。 薛镜辞伸手拿过琥珀,越看越觉得喜欢,想着穿个孔洞戴在身上,应该会很漂亮。 萧寻见他笑容渐深,目光恋恋不舍地落在上面,心底戾气翻涌,面上却不显,语气轻快地夸赞:“我曾经也制过琥珀,却不如这般精致。” 薛镜辞极少见萧寻露出这般神态,便道:“若是喜欢琥珀,下次见到我买一块给你。” 萧寻收回视线,意有所指道:“琥珀封着的是心意,哪里是用钱能买来的。” 这话令薛镜辞微微愣住。 萧寻不再提琥珀的事,转而拿起桌上的剑,问道:“师父,我能选这个吗?” 薛镜辞点点头。 他行事向来利落,没多耽搁就抱起系统,去替萧寻重新炼制法剑,再回来时,已是两日后。 刚一进入屋子,就见萧寻正跪在地上,努力捡拾地上的琥珀碎片。 碎片散落在地面各处,里面封着的牡丹也四分五裂,那原本永生无法分割色彩的洛阳锦,就这样零散地分开,滚落到尘土里。 系统扒着薛镜辞的手臂探头去看,才看一眼就喵喵叫道:“那小鬼送的琥珀怎么碎掉了!” 薛镜辞凝视着地上的碎片,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心里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闷闷的不舒服。 听到响动,萧寻握着碎片慌乱抬头。 碎片的边缘极为锋利,割裂了他的掌纹,留下无数细碎的血口。 萧寻却浑然不觉,任凭鲜血顺着指缝滚落下来,惶恐道:“对不起,师父您罚我吧。” “是我不好,整理书卷时,见到这精美绝伦的琥珀,一时好奇便拿起研究,想仔细看看是如何样制作的。却不想竟失手将这孤品打碎了。” 他身躯簌簌发抖,跪在地上不停地认错:“我知道这琥珀封着的情谊,是什么都抵不过的,弟子万死难辞,请师父责罚。” 薛镜辞沉默不言,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细看许久,道:“算了,你起来吧。” 萧寻还欲道歉,薛镜辞将铸好的剑递给他。 “去练剑吧。” 萧寻只好告退。 薛镜辞这才叹了口气,将琥珀碎片捧在手心看了又看,忍不住小声说:“可惜了。” 小猫咪蹭过去,用尾巴扫了扫他的手。 转眼一年过去,上界终于又迎来了十年一度的仙门大会。 大会由上界宗门共同举办,每个宗门派出十名弟子进入秘境历练,根据表现进行排名,分配修炼资源。 今年的历练之地,定在了一处上古战场。 那战场地处凡界,曾是上古修士与妖族大战之地,留下了大量身具煞气的亡魂,难以超度,只能用禁制困在原处。 每隔一段时间,上界便要派人进去杀一杀,防止亡魂煞气过重,冲破禁制。 里面极为凶险,却也遗留下许多古修士的灵宝,十分适合弟子进去历练。 这一年来,薛镜辞的任务进度增长极快,只可惜他还不是长老,无法真正收萧寻为弟子。 好在几日前系统发布了一个新任务,让他带着萧寻前往一处上古秘境。 进入秘境后可以凭着贡献值换取信物,上交宗门后便足以让他升至长老的位置。 “师父!” 萧寻自屋外跑来,笑着将一张纸放在桌上,赫然是此番凌虚宗前往仙门大会历练的弟子名单。 “这还是我第一次下凡界。待试炼结束后,我们去下界城池走一走吧?” 萧寻紧紧盯着薛镜辞,神色紧张又期待。 薛镜辞想到各种美食,点头应下。 上界阳光明媚,而此时下界却是梅雨时节。 天边隐隐传来闷雷声,电光撕裂乌云,在暗空中划下一道长线,雨水将翻滚的黄沙浇灭。 大漠荒无人烟,唯独一家客栈还点着灯。 内里昏暗,灯油在大漠也是稀罕物,裴荒歪歪斜斜地坐在柜台上,盯着门口,似乎在等谁来。 若人看到会觉得荒谬,这荒漠里有谁会来? 可偏偏在大雨倾盆之下,那门竟然开了。 狂风卷入屋内,吹得桌上烛火明明灭灭,勉强能看清台子上浸着血色的纸页。 来人全身都被黑布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裴荒终于坐直了身,伸手点了点面前的纸页,抬眼看向黑袍人。 “你们是想让我去这秘境?” 他年纪不大,这一眼却藏着机锋,仿佛能看穿旁人心底的一切阴私。 黑袍人抖落满身雨水,开口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您想要的东西就在这秘境之内,只是我们的人进不去,您只能自己去看。” 他似乎想要走近,裴荒眼色微变,一直静静窝在旁边的瘦弱少年突然发作,眨眼间闪身而出。 未等黑袍人看清,脖颈上已经被割去一层血皮。 冰冷的刀刃贴在他脖颈上,但凡他再向前一步,整颗脑袋都会被切下来。 “说话就说话,离这么近干嘛?” 裴荒仍旧坐在原处,手上把玩着一把匕首,勾唇道:“我弟弟脾气可不太好,见谅。” 黑袍人喉结滚动,强行忍下怒气,朝后退了一步。 裴荒低头去看桌上的纸页。那人说得不错,他想要的答案也许就藏在里面,只有靠他自己去印证。 “这秘境的确凶险,但……” 黑袍人顿了顿,干枯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朝裴荒抛掷过去。 “那个人这次也会进去,去不去就请您自己斟酌了。” 裴荒抬手握住卷轴,一打开就看到密密麻麻的名字,视线扫过“薛镜辞”三个字时,瞬间正色,眼神锐利的看向黑袍人。 良久,他神情松懈下来,将卷轴收进怀里。 “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 20 第二十章 ------------ 21 第二十一章 ------------ 22 第二十二章 ------------ 23 第二十三章 ------------ 24 第二十四章 ------------ 25 第二十五章 ------------ 26 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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