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摊上大事了! 景龙四年,正月。 潞州刺史大牢。 凄厉的惨叫声自审讯室内传出,瞬间让附近牢房里喊冤的囚犯闭住了嘴,便是来往的狱卒,都不由缩了缩脖子。 他们悄悄向闭门的审讯室看去,一个瘦削的狱卒忍不住低声道:“秦衡已经被折磨两天两夜了,再这样折磨下去,我担心秦衡会直接被折磨死。” “嘘!” 一旁的狱卒连忙捂住了同僚的嘴,小声道:“你找死啊!吐蕃使臣死于我潞州,这可是关乎两国邦交天大的事,根本不是我们能掺和的!” “更别说秦衡一直不开口,高将军烦躁的不行,都有好几个倒霉蛋被迁怒了,你这话要是被他听到,小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瘦狱卒闻言,想起高将军的狠厉手段,脸色不由一变,他连忙重重点头:“你说的对——” 嘎吱—— 话音未落,惨叫声戛然而止,旋即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有喊声从里面传出:“郎中!秦衡没气了,快救他!他还不能死!” “来……来了。” 守在门口,背着药箱瑟瑟发抖的三个郎中快步跑了进去。 而随着他们慌张进入,一道身影,从中大步走出。 他年约二十五六,面白无须,体格高大魁梧,即便身着青色长袍,也难以掩盖全身硬实的肌肉,整个人的气质冷峻中又夹杂着阴柔,给人一种仿佛同时面对毒蛇与老虎的错觉,让人下意识心底生畏。 此时他眉头紧锁,正脸色难看的向他们走来。 这让瘦狱卒心底瞬间哆嗦了起来,以为自己刚刚的话被高力士听到了。 “完了,完了。” 他连忙低下头,就要慌张认错,可他话还未落,却见高力士迅速叉手,率先开口:“三郎!” 三郎? 两个狱卒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回头看去。 就见一个样貌俊秀,身披紫袍,浑身上下充满着贵气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 他们面色一变,连忙行礼:“临淄王!” 李隆基抬了抬手,示意狱卒离去,旋即看向眉头紧锁的高力士,声音温和道:“如何?” 高力士叹息一声,低头自责:“让三郎失望了,我已用尽全部手段,所有酷刑皆用了一遍,可他硬是一个字也不说,我没法撬开他的嘴。” 临淄王李隆基眉头不由皱了一下,但并未责怪高力士办事不力,语气仍旧温和:“高将军两个日夜未曾合眼,你之辛苦与努力本王皆看在眼里,岂会怪你。” 高力士更加自责:“已经两天了……吐蕃使臣只给我们三天时间,若无法找出杀害吐蕃都护的真凶,不仅朝廷会责备三郎,更会使得金城公主与吐蕃赞普的婚事出现波折,原本的亲事说不得就会演变成两国的战祸……我们已经没时间了。” 李隆基眉头皱的更深,三年前因朝堂动荡,他被迫来到潞州担任别驾,眼看有机会重返长安了,谁知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乱子。 吐蕃向大唐请求和亲,李显命金城公主下嫁,在出嫁前夕,吐蕃使臣为显示诚意,在金城公主去往祖地祭拜先祖时,主动提出陪同。返程时借宿潞州,本来只是住一晚的事,可谁知……当晚就发生了意外。 吐蕃都护惨死! 一下子,就让原本和煦的氛围瞬间充满肃杀。 若无法找出真凶,给吐蕃一个满意的交代,不仅两国的和亲会遭遇波折,更可能导致更大的祸患……可查案哪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别说,刚开始调查就发生了意外。 辅佐他查案的潞州司法参军秦衡,竟然就是凶手的同谋! 秦衡在调查时,从死者身上不知找到了什么东西,毫无征兆的塞进了嘴里,嚼吧嚼吧竟然给直接吞了! 这让李隆基知道秦衡问题的同时,关键证据也被秦衡给毁了。 使得现在,秦衡是他唯一能找到破案的人证,可审了两天,愣是一个字都没问出来,让他毫无收获。 想到这些,便是平日里冷静沉稳的李隆基,也不免内心烦躁。 治国安邦他在行,可查案……他真的不擅长。 “还有一日,莫要灰心。” 李隆基心中再是烦躁,表面上也没有丝毫表现,给人一种极强的镇定感,他沉稳道:“继续查,若最终还是没有收获……” 烛火摇曳,将他的脸庞映得阴晴难辨,他沉默片刻,做出决定:“就将他交出去吧。” 高力士闻言,神色顿时晦暗了几分,他明白李隆基的意思,在找不到真凶的情况下,为了安抚吐蕃,只能将秦衡当成真凶交出去,即便所有人都知道,秦衡最多也就是个帮凶,不可能是真凶…… 但他们没有办法。 而且这样做,吐蕃未必会满意接受,朝廷也肯定会有人借此攻讦三郎……一旦他日有人查明真相,有足够证据证明秦衡不是真凶,三郎这个案件负责人,必会被责罚。 这无异于留了极大的后患。 可还是那句话,他们没有办法,吐蕃与大唐的两国邦交,绝不能在这里出现意外,这个责任更大! 李隆基给出托底决断,就是以小伤换大伤。 思于此,高力士不由气恼愤恨:“这秦衡平日里无甚本事,平平无奇,怎地这个时候骨头竟如此硬?若是因他害了三郎回长安的机会,害的大唐与吐蕃再起战火,他死万遍也不足惜!” 李隆基只是摇头,他不喜说无用之话,现在只想赶紧找到案子的突破口。 可是,他就如同处在深冬暴雪的夜幕下,根本看不到任何光亮。 “殿下,秦衡醒了!” 这时,审讯室内的侍卫跑出禀报。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道:“走,我陪你继续审问。” ………… 秦衡睁开双眼,所见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四周是石头堆砌的墙壁,墙壁上挂满了血迹斑斑的刑具,他的前方是一个火盆,火盆里的炭火劈啪作响,几块烙铁烧得通红,两侧各站着一个披着甲胄腰悬大刀的男子,他们双目怒瞪自己,神情冰冷。 而他自己……则被绑在柱子上,全身布满伤口,痛入骨髓,几个不知道是不是郎中的人,正战战兢兢的为自己涂抹药物,仿佛生怕自己死过去。 “这是……穿越了?” 他是刑警队勘验组的一个组长,刚为了一个案子熬了几个通宵,身体实在受不住就小憩了一下,谁知一睁开眼睛,就穿越了。 这时,他的大脑忽然多了一些画面。 ……烛火跳动的房间内,一张纸条被打开,两行字映入眼帘:汝之姊妹仍存,听吾之令,保其无虞…… ……牌位前,他静默而跪,许久之后,似是做出某种决定,决绝起身…… ……一具全身是血的尸首前,他蹲下身,忽然从尸首的衣袍内抓出一粒红丸,塞进了嘴里…… ……染血的鞭子抽到身上,皮开肉绽,对面高大的青衣男子厉声询问:还不招…… 这些画面并不完整,有如一块块碎片,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画面,但也让秦衡根据这有限的画面,了解了自己的处境。 自己摊上大事了! 两国邦交,和亲大事,真凶同谋…… 这罪过和谋逆相比,也不差啥了,死罪绝对跑不了! 如果原身真的罪大恶极也就罢了,可刚刚出现的画面,原身做这些,似乎是被人威胁……真凶绑架了原身的姊妹? 若是这样,那就不同了。 他前世最不喜欢的案子类型,就是胁迫犯案。 最痛恨的犯人,就是那种自己作恶不够,还喜欢通过胁迫,强迫他人拿起屠刀,将他人拉下深渊的杂碎! 对这种人,他很希望法官能判出“死刑,反复执行”的决定,但可惜,他的匿名建议,法院并未采纳。 而现在,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穿越过来遇到的第一件案子,就在自己的红线上蹦跶,甚至那个被胁迫作案的人,还成为了他! 这他真的忍不了! 而且,他还想到了另一件事。 原身那般听从凶手的吩咐,在众目睽睽之下帮真凶销毁证物,被抓后又一个字也不说,活活被折磨死……真的能救下他的姊妹吗? 秦衡在前世经常被同事们戏称“幸亏做的是刑警,要不然就是社会的灾难”,因他擅长物证搜集,崇尚以证据为基础的逻辑推理与心理换位,所以他经常会根据掌握的线索,代入凶手的身份,来推测凶手的想法…… 而往往,因他智商更高,经验更丰富,所以推测出来的东西比凶手做出的更加恐怖,甚至于抓住凶手后,向凶手说出他换位后的推导,凶手都会用惊恐的神色看着他,说他简直就是个魔鬼。 故此,习惯原因,让他刚刚下意识代入到了凶手的身份。 结果,他心头一震! 对凶手来说,原身姊妹活着的意义,就是胁迫原身。 那原身死了呢? 其姊妹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若他是真凶,绝对会在知道原身死去的第一时间,除掉其姊妹,只有这样,才不会留下后患。 所以原身按照真凶说的去做,被折磨致死也一个字不说……看似是救人,实则在害人。 还有……他梳理记忆画面时,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并没有从原身的记忆画面里,发现任何指向真凶的内容,原身与真凶唯一接触的地方,就是那张纸条,除此之外,原身对真凶的一切都毫无所知! 便是那吞入口中的红丸,他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也就是说,即便原身想出卖真凶,也根本做不到! 原身根本就威胁不到真凶! 既如此,真凶为何还要威胁原身,不能吐露半个字? 有些奇怪啊…… 代入真凶身份,顺着真凶的逻辑推理……真凶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绝对有着一套自己的逻辑,绝对有自己的目的…… 但他对真凶了解太少,没法彻底代入真凶的心境,不过……他可以反向推导。 以原身这样做会造成的结果反推,一样能知晓真凶的目的。 “难道……” 秦衡眼眸忽然眯了起来,眸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 “会是这样?” “若真的是这样,那原身……看来完全被真凶给蒙蔽了啊!” 秦衡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真凶的目的,恐怕不仅是为了销毁红丸,更是为了……原身! 原身的罪,本来就已经没什么生机了。 而原身什么都不说,只会更加激怒查案之人,他会被折磨,被用刑,被愤怒对待,结果就是……连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也没有了,只能在生不如死中,死无葬身之地! 真凶要杀的,不仅是死者,还有原身!!! 甚至,对原身的恨意更大,毕竟他不仅想让原身去死,还要让原身闭口不言,死之前一直受着折磨! 一箭双雕! 真正的目的,完全隐藏在了另一个目的之中! 秦衡虽不知道真凶是谁,但只从这一点,他就能判断出……此案的真凶,狡猾至极,绝对是一个高智商罪犯! “真是够狠的啊,原身究竟得罪了一个怎样恐怖的敌人?” 而现在,换成自己直面这个敌人了…… 秦衡深吸一口气,凶手是他最不喜欢的类型,自身又被凶手给肆意算计,还有一个人质,自己不喜的东西简直叠满了……他若让真凶给得逞了,死了都没脸去见前世的兄弟们。 他得脱罪! 不仅要脱罪,还要揪出这个胁迫他人犯案的阴险狡诈的家伙! 但要如何脱罪,如何破局? 眼下,他已经被认定是真凶的帮凶,且还是嘴硬两天也不开口的穷凶极恶之人,他说自己是被威胁的,谁会信? 更别说,他根本就不知道真凶的任何情况,就算想招供也做不到。 这要如何脱罪? 正沉思间—— 嘎吱——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直接走来。 “秦衡,你还不招!?” 高力士看到秦衡的一瞬间,心头火就起来了,迅速厉声大喝。 秦衡闻声,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两人。 而当他视线落在贵气逼人的李隆基身上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忽然眯起。 “有办法了!” ------------ 第二章 小试推理! 在秦衡看向李隆基时,李隆基视线也看向了秦衡。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李隆基眉头不由皱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刚刚那一瞬,竟有一种感觉,就好像是秦衡那一眼,将自己给看穿了一般。 但这怎么可能? 秦衡连半条命都不剩,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精神没崩溃就已经算厉害的了,怎么可能冷静地将自己看穿? 李隆基心中摇头,这个案子弄得自己都失去往日冷静了,竟会出现这般可笑的错觉。 他迎着秦衡的视线,沉稳开口:“秦参军,你我在潞州共事近三载,往日关系不说如何亲近,但也算和谐,今日本王亲自来见你,不是拷问你,而是为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高力士配合默契的唱白脸:“秦衡,三郎已经在外找到关键性的证据了,现在你开不开口都已经没有区别,但三郎念及往日情分,愿意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有从轻发落的可能,你别辜负三郎的好心!”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以秦衡的本事,轻松就识破了两人的意图。 不过现在他要找到破局的机会,自然不会如原身一样闭口不言。 “我可以帮你们找到真凶。” 因两日未曾饮水,秦衡的嗓子疼得有如沙子磨着喉咙,声音也十分沙哑。 但这沙哑的声音,对高力士与李隆基来说,却仿佛天籁之音,让他们神色顿时一变。 “你……你说什么!?” 高力士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自己严刑拷打足足两天都没有撬开的嘴,这就开了? 三郎在秦衡心中的地位这么高吗? 李隆基也有些诧异,他是知道高力士手段的,寻常人在高力士手里,别说两天了,两个时辰都熬不住。 秦衡能坚持两天什么也不说,还差点被折磨死,这分明就是不惧死亡,不畏痛苦,他即便说不能放弃,可心里也已经有了觉悟,认为不可能撬开秦衡的嘴了。 但谁知道,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秦衡就开口了! 这是不是过于顺利了? 李隆基的内心此刻不是惊喜,反而充满了警惕与怀疑。 “真凶是谁?” 高力士连忙开口询问。 李隆基闻言,不动声色地盯着秦衡,已在盘算秦衡的目的。 可谁知,秦衡却是摇着头:“不知道。” “不知道!?” 高力士语调抬高:“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知道?” 李隆基心中一怔,不由露出意外之色,他想到了秦衡为某种目的,会要么真的供出真凶,要么胡编乱造干扰他们查案的方向,但他完全没想到,秦衡会说出不知道三个字。 秦衡语气仍旧不变:“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我不知道真凶是谁,我之所以帮真凶去做事,不是因为我们是一伙的,而是因为他绑架了我的姊妹,以我姊妹性命相威胁,我为了亲人性命,只得就范。” 想要破局,首先要坦诚相待,不管李隆基信不信,他必须要说实话,否则以后一旦被李隆基查到什么,发现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有所隐瞒,两人之间必有嫌隙。 秦衡既然知道眼前之人是李隆基,也知道李隆基以后会成为大名鼎鼎的唐玄宗,自然要为未来考虑。 而且更关键的,李隆基想要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定会去调查,或许有机会能帮他找到原身姊妹被绑的线索,既然继承了原身的身份,也该为原身完成执念,了却因果。 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秦衡自认思虑周全,可谁知,他这话一出,迅速让眼前两人目光变冷。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你在戏弄本王!” 一直沉稳的李隆基,目光忽然冰冷了起来,他双眼盯着秦衡,只给秦衡一种仿佛山崩般恐怖的杀机与压迫:“秦衡,本王念及同僚之情,才来给你机会,没想到你却如此诓骗戏弄本王,你当真以为本王不会杀你!?” “什么?”秦衡不由一怔。 他想到过李隆基会怀疑自己的话,却没想到李隆基会如此果断的不信自己。 连怀疑的过程都省略了,直接就是结果。 为何会这样? 李隆基这样的人,不该如此冲动的! “秦衡,你装什么傻?” 高力士怒声道:“谁不知你全家都死于前太子李重俊造反之中,你家里只剩下你一个独苗,你唯一的妹妹尸骨早已被收敛安葬,结果现在你却说你妹妹被真凶绑架了!怎么?真凶从地府里将你妹妹魂魄勾出来绑架的吗!?” 秦衡大脑嗡的一声。 原身全家惨死,唯一的妹妹也已经死了多年! 不是绑架? 那原身怎么会…… 突然间,秦衡猛的回想起刚刚记忆画面里,那张字条的内容——汝之姊妹仍存! “汝之姊妹仍存……仍存,难道不是被绑架了还活着,而是遭遇灭门之祸还活着!?” “所以原身会甘愿被真凶如此算计,是为了救下那个本已死去多年的可怜妹妹?” “可是高力士却说原身的妹妹尸骨都被安葬了,李隆基没有反驳,以李隆基的地位,绝不可能不知晓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已死去多年,都被安葬的妹妹,为何真凶会说她尚存?原身又为何会相信?” 秦衡的记忆并不完整,这些事他全然不知。 而这造成了一个很糟糕的局面,他还未将现状变好,反而让李隆基和高力士对自己更加羞恼! 他必须尽快找机会破局! 否则,李隆基可能都不会继续听他说下去。 一旦李隆基转身走了,他就真的没机会了。 “我之所言,绝无半点虚假,我确实是被威胁,也确实对真凶毫不知情。” “又是谎话连天,又是毫不知情,秦衡你当真要和我们作对到死!”高力士厉声质问,已经再度拿起了那染血的长鞭。 他见三郎没有做声,就知三郎已彻底失望,不愿再浪费口舌。 高力士心中既怒又恨,一想到因秦衡造成的最终结果,他就怒上心头,再也忍不住,手中的鞭子,直接就要向秦衡挥去—— 可是,就在这时,秦衡的声音突然响起:“外面下着大雪,殿下却要在大雪中奔波查案,两个日夜,连宅邸都不能回,这一切的辛苦都是为了破案,现在破案机会就在面前,殿下难道要放任机会白白溜走!?” 刷! 高力士手中的鞭子戛然停于空中。 他不是因秦衡说什么破案机会而停留,而是因为秦衡所说的第一句话——外面下着大雪! 秦衡这两天一直在这不见天日的审讯室被折磨审问,没有人告诉秦衡外面的情况,他怎么会知道此刻外面正下着大雪? 更怎么会知道三郎两天两夜没有回府? 李隆基没有说话,但看向秦衡的表情,与之前有了不同,多了一丝审视。 秦衡见话语有用,不给他们思考的机会,继续道:“殿下为了查案,去过青楼,去过我的宅邸,甚至连兴善寺拜佛烧香的事都做过……殿下为了破案,连拜佛的事都做了出来,为何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胡说八道!三郎怎么可能会做什么拜佛烧香的事!” 高力士听到秦衡的话,下意识就想反驳秦衡,三郎怎么可能会在如此紧要关头去什么寺庙拜佛,可当他视线看向李隆基后,整个人却倏地瞪大了眼睛。 “这……三郎,难道,他,他说对了!?” 只见李隆基瞳孔微微扩张,表情上难掩愕然之色。 高力士太了解李隆基了,李隆基年少沉稳,冷静睿智,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脸上永远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可现在,他却难掩愕然! 秦衡不会真的说对了吧? 这些可是自己都不知道的! 秦衡怎么会知道? 明明他一直与秦衡在一起,不可能有人告诉秦衡! 李隆基的声音,终于响起:“你怎么知道这些?” 当真被说对了! 高力士忙看向秦衡。 就听秦衡缓缓道:“殿下来到大牢时,应有人为殿下清扫了雪花,使得殿下衣袍之上没有丝毫雪花……可是,他们忽略了殿下的鞋底。” “殿下不妨回头看看,殿下走过的地方,都留有水渍……那很明显,是雪花融化导致的。” 听到秦衡的话,高力士与李隆基下意识回头看去。 果不其然,在李隆基身后,有着明显的水渍脚印,而高力士的身后,却没有。 “我被关入大牢之前,潞州城地面十分干净,一点积雪也没有,大牢附近更是没有积雪,正常来说,殿下都深入大牢了,脚底不应还残留雪的,除非……外面正在下雪,或是刚刚下过雪,尚未清扫,殿下在进入大牢之前,踩了不少的雪。” “而仔细去看殿下的头发,能发现殿下幞头外露出的发丝有略微湿润,这明显是雪花遇暖迅速融化导致的,即便有人为殿下扫雪,可也仍是避免不了一些雪花的融化,结合这一切,便可确定外面此刻一定正在下雪。” 高力士下意识看向李隆基的发丝,果然如秦衡所言,有着些许湿润……但这十分不明显,李隆基进入大牢时,狱卒的手脚还是很麻利的,却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点湿润,还是被秦衡给发现,且作为了推断的证据。 “至于殿下两个日夜没有归家……我是从殿下的衣袍上判断的。” 衣袍? 高力士忙看向李隆基的长袍。 就听秦衡道:“殿下昂贵的衣袍上满是褶皱,衣袍之上沾染了不少东西……” 不少东西? 高力士完全没发现。 “殿下衣袍对襟处,沾染了些许红色的胭脂……胭脂应当被擦过,但衣袍已经被染色,擦是无法完全擦掉的。” 高力士视线看向李隆基的对襟,靠近了一步,这才发现,那里果然有一道很浅的痕迹,若不是秦衡说出,他真的发现不了。 “如果这胭脂是殿下在宅邸内被家眷沾染的,那殿下在发现其无法擦净后,不可能不将其更换,所以很明显……这胭脂不是来源于殿下的家眷,同时殿下刚刚进来时,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青草香,这种胭脂因味道十分特殊,非一般女子能够驾驭,而我所知晓的,只有望月楼的花魁在用这种胭脂。” “可殿下怎么会在如此紧迫的时候,去逛青楼呢?答案,我想只有一个……” 秦衡看向李隆基,缓缓道:“望月楼是潞州最出名的青楼,日赚斗金,来往恩客络绎不绝,多少人眼馋它的生意与红火,但没有任何人能染指,不是不敢,而是不能……我想,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望月楼背后的主子……” 他勾起嘴角:“……恐怕就是殿下吧?殿下利用望月楼收集情报与钱财,此番在如此关键时刻还去望月楼,为的应是想看看望月楼是否能提供有用的情报吧?” 高力士瞳孔剧烈一跳,手中的鞭子不知不觉间收了回来,看向秦衡的表情也变了。 望月楼是李隆基在潞州最大的秘密之一,连潞州刺史都不知情,结果秦衡却根据这么一个小小的胭脂痕迹就推测到了…… 这是怎样的推理能力? 李隆基看向秦衡的神情,此时也有了改变。 区别于高力士的惊愕和震惊,李隆基则是双眼眯起,他手指下意识握住腰间玉佩,忽然向前一步踏出,靠近了秦衡,道:“继续!” 秦衡见李隆基的反应,嘴角微不可查上扬,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不仅能代入真凶,一样可以代入李隆基。 人性是相同的,利益是永恒的。 代入李隆基的身份,就能知道,李隆基究竟想要什么。 对李隆基来说,最迫切的是破案,只能要能破案,过程如何不重要,谁来破案也不重要……哪怕这个人是欺骗了他的帮凶! 而这,就是自己的生机所在! 自己能力展现的越多,在李隆基心中的价值就越大! 好在原身的记忆碎片里,有潞州的一些事情,让他能够借此展现自身价值。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殿下左臂袖口,沾染了一些香灰,这不是熏香的香灰,而是庙宇里香炉中堆积的香灰……而我潞州附近,只有一座兴善寺,所以很明显,殿下必然是去了兴善寺。” “香灰之所以会沾到袖口上,应是向香炉里插香时不小心碰到的,如果殿下是去兴善寺查案,我想殿下应该不会有闲心烧香……再联想到殿下三年来,从未踏进过这阴暗的大牢,今天却亲自到来,且一直言行如一的殿下,刚刚竟对我说谎给我压力……” 秦衡双眼视线与李隆基相对:“烧香拜佛,改变习惯……殿下为了案子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不出意外,殿下的时间恐怕已经不多了吧?” 李隆基双眸倒映的烛焰,剧烈跳动,让人一时间无法判断,究竟是烛焰在跳动,还是他的瞳孔在跳动。 但他一个字都没有反驳,毫无疑问,秦衡又说对了。 守在一旁的侍卫已经震惊的目瞪口呆。 饶是心机深沉的高力士,神色都一变再变。 “还是殿下的袖口处,那里有些血迹……我想,应该是殿下在查案时,不小心在死者身上沾上的,而鲜血时间一长就会凝固,想要沾到衣服上,必然是鲜血尚未凝固时,那就应该是案子刚发生时。” 秦衡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继续道:“殿下身份尊贵,却让自己的衣袍布满褶皱,沾着案子刚发生时的血迹,这足以说明殿下一直没有回过府邸,毕竟……就算殿下自己不记得更换衣物,你的家眷也会提醒殿下更换衣物。” 李隆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袍,往日尊贵身份象征的衣袍,没想到,此时竟如此脏乱,完全成为了他人了解自己秘密的证据。 他不由闭上了眼睛,刚刚他以为自己被看穿是错觉,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真的被看穿了,早在进来的那一刻,就被秦衡给看的清清楚楚。 看着李隆基的表情,高力士不由深吸一口气,对了,又对了! 没有任何错误,秦衡竟然真的丝毫不差! “那去你的宅邸呢?” 这时,李隆基忽然开口:“我在你的宅邸可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沾染任何东西吧?” 高力士闻言,连忙露出探寻之色。 就见秦衡笑了起来:“去我宅邸,何须物证?” 他迎着李隆基的视线,平静道:“我是唯一人证,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突破口,所以殿下怎么可能只让高将军审我,而对我其他的事不做了解呢?” “因此,为了找到线索,我想殿下肯定会亲自去我宅邸搜查……只可惜,殿下应该什么都没搜到。” 高力士忙看向李隆基。 就见李隆基沉默半晌后,忽然抬起手,抚掌赞道:“精彩的推理,倘若狄公在世,应也就如此了罢。” “自不敢与狄公相比。” 秦衡双眼灼灼看向李隆基,声音仍旧如砂砾磨着喉咙:“现在我能回答殿下刚刚的问题了……我的确不知道真凶是谁,但以我之能力,我想我应该有机会能帮助殿下找到他……” “殿下觉得呢?” ------------ 第三章 约定达成! 随着秦衡话音落下,审讯室迅速寂静了下来。 李隆基对秦衡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高力士比任何人都了解李隆基,见李隆基沉默,他便知道李隆基心中的想法。 一边,他们对秦衡仍旧不够信任,当初秦衡家里灭门时,他曾去现场看过,亲自确认过每一具尸体,秦衡那唯一的妹妹,还是他看着被大理寺收敛的,不可能还活着,所以秦衡给出的成为帮凶的理由,他们仍旧保持极大的怀疑。 但另一边,秦衡展现出的查案能力,又远超他们,对于眼下情况危急、时间紧迫的他们而言,秦衡或许真的是唯一能帮到他们的人。 李隆基没有直接摇头,说明秦衡刚刚展现出的能力已经被认同,可李隆基也没有点头,说明对秦衡的信任度还不够。 这时,李隆基瞥了高力士一眼。 高力士眸光一闪,主仆的默契,让他迅速明白李隆基的用意。 只见他双眼忽地锐利了起来,有如刀剐般盯着秦衡,声音冰冷,却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既有如此推理能力,过去为何未曾展现过?你在故意藏拙?为何要藏拙?” 他音调忽然拔高,用震吓人心的语气厉声道:“有能力却隐藏,有立功机会却推诿,秦衡,你这些年来,究竟有何企图!?” 铿! 随着高力士厉声质问,守在两侧的侍卫顿时拔出横刀。 两把刀锋同时落在了秦衡脖子上。 吓得给秦衡正在抹药的郎中连忙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下。 气氛陡然肃杀了起来,且是比之前更为令人心悸的肃杀! 李隆基一言不发,仍旧沉默的看着秦衡,而他的这种沉默,足以证明高力士所问的问题,就是他想问的问题。 秦衡从高力士与李隆基的眼中看到了杀机。 这让他明白,比起自己是否是帮凶,自己现在展现出的能力与过去的不协调,更让李隆基与高力士在意。 “我已经尽可能引导谈判的节奏,他们却还是没有被我完全牵着鼻子走,反而迅速发现了我与原身的不同之处……” 此刻面对的若是年老昏庸的李隆基,或许已经蒙混过去,但很可惜,他现在面对的,是走在成神之路上的李隆基,最英明神武时期的李隆基。 任何细节上的问题,李隆基都不会忽略。 他能够想象到,但凡自己接下来的回答,有一个字让李隆基不满意,等待自己的,绝对会是屠刀的立马斩下! 毕竟,成为帮凶,威胁的是使臣的生命。 可这些年的藏拙隐藏,威胁的可能就是李隆基的生命了。 这是比刚刚更加危险的时刻,但也是最后的危机! 只要能度过,他就可以真正破局了! 秦衡心思百转,刚要开口以无懈可击的理由阐述他是生死之间突然开窍了……但话还未说出,他心中便陡然一凛。 不行! 这个答案没有任何支撑,如无根浮萍,李隆基没法探查确定真伪,那以李隆基的谨慎与果断,恐怕会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在关乎自身安危的事情上,李隆基绝不会比曹操手软! 要换其他的理由,而且是有依托的,还要让李隆基觉得毫无危险,甚至对他改变态度的! 这是危机,更是机会! 秦衡大脑疯狂转动。 忽然,他神色一定。 秦衡开口了。 “藏拙?” 他摇头道:“我从未想过藏拙。” “不过就是不想去费心思,没有争名逐利的念头罢了。” 他迎着李隆基如刀般锋锐的视线,双眼清明,毫无躲闪。 这一刻,他结合原身有限的记忆,将自己全身心带入到了原身的身份上,以原身的经历出发,眼神落寞:“家族灭亡,只剩我一人,就算我过的再好,功劳再多,也没人能为我骄傲,与我庆贺。” “家人离世的打击,我已心如死灰,后面的我,殿下可能觉得我活得挺好,但实际上,我心已死,只能算行尸走肉,不过是凑活活着罢了,还有什么好展现的?” 李隆基与高力士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知晓秦衡的身世,此刻闻言,回想起秦衡这三年碌碌无为、丝毫不争的行为,神色终于松动一些。 “那现在又为何展现了本事?”高力士仍旧板着脸,继续询问。 秦衡抬起头,看向跳动的火焰,结合原身的情感,声音都轻柔了许多:“为了我的妹妹啊!凶手说她还活着,但目前仍被凶手威胁着生命……我要救她,只能拼尽一切!” 他挪动视线,重新看向两人:“我已失去了她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秦衡的理由,说的情真意切,让高力士都能明显感受到秦衡对家人的感情。 话语容易伪造,但感情伪造起来就困难多了。 且秦衡的这两个理由,不是无根浮萍,可以互相验证,还有这些年秦衡被他们看在眼里的行为,至少逻辑上,高力士找不到任何漏洞。 这让他冷冽的神色,终于消融。 他转头看向李隆基,便见李隆基神色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外表完全看不出李隆基对秦衡的回答是否满意。 但李隆基却主动开口:“既想救你妹妹,为何前两日一直一言不发?” 高力士心中一动,他足够了解李隆基,所以见李隆基主动说话,而不是借自己的口询问,他便明白,无论李隆基是否相信秦衡的回答,至少现在,李隆基不再计较秦衡的藏拙。 过关了! 秦衡心中松了口气,他以现实为基础,以情感为纽带,所给出的理由既符合逻辑,又对李隆基无害,让李隆基不会感到丝毫威胁,反而觉得他重感情有人性,现在来看,自己的选择果真没错。 他心里放松,但面上丝毫不显。 便见他叹息一声,回答道:“之前一直没想通,一直觉得只有听从真凶的安排,我妹妹才能安然无恙……刚刚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忽然明白了过来,我活着,我找到了真凶,我妹妹才有活下来的机会,一旦我死了,她便再无价值,真凶不可能放过她的。” 高力士为李隆基做过不少不能见光的事,他太了解这种人的狠厉,点头道:“还算你明白的早,你若真的闭口三天,你必活不到第四天清晨,你妹妹也一样。” “你有多少把握能破案?”李隆基忽然询问。 高力士视线也紧盯秦衡。 “十成。” “这么自信?” “破不了案就是死,为了我和小妹的命,只能是,也必须是十成!” 李隆基深深地看着秦衡,将秦衡脸上的决绝收归眼底,他指尖轻轻摩挲腰间温润的玉佩,片刻后,露出了来到大牢后的第一个笑容:“‘十成’这两个字,我很喜欢,所以……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高力士猛的转头看向李隆基,秦衡则眼底精芒一闪。 成功了! 生机,真的被他抓到了! 李隆基看着秦衡并非大喜过望的表情,道:“你似乎早就知道本王会答应你?” 秦衡没有隐瞒,想让李隆基对自己有信心,重视自己,那就必须不断展现自己的本事:“殿下连拜佛这种事都做了,让我去查案,又有什么不可能的?毕竟我查明真相,殿下的目的达到了,我没有查明真相,殿下也大可重新将我抓起来,当成真凶交出去……殿下没有任何损失,反倒有机会破案,又何乐不为?” 这话真实,但绝对不算好听,毕竟对李隆基这种身份的皇亲国戚而言,形象十分重要,秦衡这话会显得李隆基有些攻于算计。 高力士不由看向李隆基,担心李隆基会对此不渝。 可谁知,李隆基反而笑容更深:“本王最喜欢实诚之人,只希望你刚刚说会全力破案,也一样实诚。” 说着,他直视秦衡双眼:“一天,你只有一天的时间。” “明晚此时……也就是亥时整,本王等你将真相带来,若能带来,本王可对你之前所做之事既往不咎,你还是我潞州的司法参军!可若你带不过来……” 李隆基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秦衡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很多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言罢,他便不再停留,直接转身:“高力士,你配合秦衡查案,秦衡任何要求,全力满足。” 高力士连忙叉手行礼:“诺。”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李隆基脚步微顿,道:“你说本王在你宅邸内毫无收获,这句话并不全对。” 秦衡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李隆基。 就见李隆基回过头,深深看着他的双眼:“本王在你宅里,发现了两只信鸽,但这两只信鸽都已经被人捏死……同时,本王在你书房的炭盆里,发现了许多纸张烧毁后残余的边角……” 什么? 被捏死的信鸽? 纸张烧毁的边角? 秦衡不由露出沉思之色,他知道古人有用信鸽传信的方法,但这种信鸽并非哪里都能去,它只能往返于固定的两个地方,李隆基说原身宅里有两个信鸽……难道原身一直和某个人,或者某两个人保持着紧密联系? 原身已经没有亲人,潞州的同僚又不可能用到飞鸽来传信……这个人,或者这两个人会是谁? 信鸽已死,谁捏死的? 难道是原身离开之前捏死的? 若真是如此,看来原身是不希望有人知道与他紧密联系的人是谁啊…… 他为何要隐瞒这些? 还有书房里被烧毁的纸张……难道也是原身离开前所为? 原身知道此一去,必死无疑,那么他专门烧毁这些纸张,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 紧密联系的神秘之人,故意烧毁的秘密,再结合原身不知何种原因,相信真凶信件的内容……秦衡只觉得,原身仿佛被浓雾包裹,迷雾重重,看不真切。 而李隆基心思缜密,定也发觉了原身的疑点,却在之前闭口不谈,反而在答应自己查案后,才说出这两件事…… 手里明明一直捏着底牌,却直到尘埃落定才打出,这份定力,这份心机…… 秦衡看着李隆基离去的背影,眼眸眯起,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穿越,似乎比想象的要更有趣。 咣当! 门被关闭,李隆基的背影消失。 而他自己,则被侍卫松绑…… 十二个时辰的倒计时,开始了。 ------------ 第四章 异常之处! 漆黑的街道上,一辆马车快速前行。 马车周围有身披铠甲,腰悬横刀的侍卫,他们将马车团团围住,既像是在保护马车里的人,又像是监视控制。 马车内共有三人。 体格魁梧高大的高力士坐在最外侧,他因体型太过高大,只能微微缩着脖子,身体倾斜,背紧紧靠着车壁,脚完全伸进对面的座位下方,才能确保自己坐的平稳,这种姿势无疑十分不舒服,若是平常,他绝不会坐进这狭窄的马车,但为了三郎的任务,今夜只得迁就。 挨着高力士的,是从大牢里带出来的圆脸郎中,此时郎中不断掀开秦衡衣服,为秦衡涂抹药物,贴着膏药。 秦衡坐在最里侧,他一边被伤口疼得皱眉,一边向高力士道:“还请高将军介绍下案子的情况,以及你们目前所调查到的全部线索……高将军尽量说的完整,就当我是一个从未经历过这个案子的人,每个人因主观客观等原因,对同一件事可能有完全不同的认知,我想尽可能更全面的了解此案。” 原身在案子刚发生时,就被抓了,再加上他继承的记忆也不完整,使得他对案子的情况,所知甚少,而想要破案,对案情的了解,必须全面,他只能找借口让高力士帮忙了。 高力士倒也未曾多想,听到秦衡询问,微微调整了下坐姿,道:“金城公主即将远赴吐蕃和亲,出嫁之前,按照习俗需回乡祭祖,祭祖完毕后,返回长安正好途经我潞州,因当时天色将黑,三郎身为兄长,便挽留金城公主,让其一行在潞州留宿。” “安顿完毕后,酉时四刻,三郎与周刺史便设宴款待金城公主一行,宴席期间,主宾尽欢,气氛十分融洽。” 秦衡点了点头,这些事他还是知道的。 虽然原身因品级不高,没资格参与这种级别的宴席,可李隆基在驿站宴请金城公主和吐蕃使臣的事,整个潞州城人尽皆知,当晚很多人都在议论。 这在潞州,算得上几十年都未曾见过的大阵仗了。 高力士继续道:“金城公主连日奔波,身体疲倦,所以一个时辰后,便先行返回休息,又半个时辰,吐蕃悉编掣逋喝多了,身体不适,冲出去吐了一通,也告退离去。”(悉编掣逋chèbū,吐蕃官职,相当于大唐都护) “但在离席之前,吐蕃的悉编掣逋东赞次吉说他只需休息片刻,就能回来继续陪三郎畅饮,他叮嘱侍卫,让侍卫半个时辰后去唤他。” “半个时辰后,三郎见宴席已到尾声,本不想让人去唤东赞次吉,可一想到东赞次吉离开前多次叮嘱,务必去唤他,所以三郎便让侍卫去瞧瞧,如果东赞次吉还在沉睡,那就不要打扰东赞次吉,如果东赞次吉已经醒了,那就唤一声。” “侍卫领命,立即前去东赞次吉的房间,结果……” 高力士语调忽然一沉,扭头看向秦衡,低沉道:“侍卫敲门,房门竟未上锁,门被侍卫随手一敲就推开了,而随着房门的推开,侍卫竟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向房内看去,便悚然发现……房内的地面上,竟有着一大滩猩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至于醉酒的东赞次吉……消失了,根本不在房内!” 给秦衡上药的郎中直接被吓得手一抖,指尖瞬间戳中秦衡的伤口,疼得秦衡差点没跳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圆脸的郎中:“别案子没把我弄死,你先把我给疼死了。” 郎中老脸一红,连忙道歉:“不会不会,秦参军的伤都是简单的皮外伤,不致命……怎么疼也疼不死人。” 秦衡面无表情:“我还得谢谢你的安慰呗,让我知道我一定死不了。” 郎中不由缩了缩脖子,但给秦衡上药更加小心了。 高力士见状,哈哈一笑:“你不相信他的医术,还不相信我的本事吗?你是重要人证,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去,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就算他不给你上药,短时间内你也没事。” 没事? 那原身是怎么死的? 我又是怎么来的? 秦衡只觉得这些古人都过分自信了…… 等等! 忽然,秦衡眉头皱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原身按照真凶的信,从死者身上找出了一枚红丸,塞进了嘴里……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枚红丸是什么。 高力士和郎中都说原身不会因高力士的拷问而死。 如果他们不是过分自信,那是不是说明……原身的死,是其他原因!? “是那枚红丸?” “被原身吞下的红丸,难道是毒药?” 秦衡不由心中一凛,若真是因为那枚红丸,那红丸真的是毒药……只能说明,真凶对原身的杀意,比自己想的还要重! 毕竟,真凶已经威胁原身,让原身成为帮凶,不许原身辩解,想让原身就这样承受不白之冤而死。 结果,他还要毒杀原身! 这明显是双重保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原身有任何活下来的机会! “若当真如此……这哪是对东赞次吉的凶杀案啊,恐怕真凶对我的杀意,都要超过东赞次吉了……” 以他那么多次代入穷凶极恶凶手的经验,他知道,若不揪出真凶,他不死,真凶绝不会善罢甘休,他面临的,只会是一次又一次的危机,最后只有一个结果……自己死,或真凶死! “还真是不死不休了啊……” 秦衡缓缓吐出一口气,对揪出真凶的念头,更加坚定了。 他揉了揉额头,压下这些纷乱的念头,向高力士道:“继续!” 高力士知道时间紧迫,没有耽误时间:“侍卫被眼前一幕吓坏了,顿时大喊大叫,将三郎都惊动了。” “三郎知晓情况,便立即命人搜查驿站,寻找东赞次吉。” “最终,我们在驿站假山旁的树林里,发现了东赞次吉的身影,当时……” 他看向秦衡,眼中闪过凝重之色,仿佛又一次回到了案发当夜,看到了那悚然的一幕:“东赞次吉正被吊在树干之上,火光照耀下,我们发现,他满身是淋漓的鲜血,血滴仍在滴答落下,他双眼怒瞪,面孔无比狰狞,被风吹动,摇摇晃晃,就和那厉鬼幽魂一般恐怖……” 郎中满头大汗,止不住的咽着吐沫,不由下意识贴向秦衡。 秦衡则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厉鬼幽魂对他不值一提。 高力士看了一眼两人的反应,心中微微点头,继续道:“三郎见状,连忙命人将其放下,我们迅速动手,抱着他的腿将其从绳子上救了下来,可是……已经迟了。” 他叹息摇头:“东赞次吉身上满是狰狞的伤口,人已经没了气息。” 秦衡记得原身吞下红丸时,就是假山旁的树林里,想来那就是发现东赞次吉尸首的地方。 而他对案子的所有了解,也到此为止。 “后来呢?”秦衡更加认真。 高力士道:“三郎立即命人封锁现场,同时派人去找你们来调查,结果你……” “咳咳。” 秦衡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原身身为潞州司法参军,主管潞州境内的一切刑事案件,所以李隆基遇到案子,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他,但李隆基万万没想到,原身到的第一时间,就是从死者身上找出红丸给吞了。 他估摸着,当时李隆基应该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可不仅是查案受到了影响,更是在外邦使臣面前丢了大脸。 “别说我了,说说别人。”秦衡摆手。 高力士意味深长的看了秦衡一眼,方才道:“仵作第一时间验尸,最终确定东赞次吉是先被人用利刃刺死,然后吊在树上的,联想到东赞次吉房间内的血迹,三郎判定,东赞次吉是在房间内被人杀害,然后被凶手挪尸于此。” “有些奇怪啊……” 高力士刚说完,便见秦衡摸了摸下巴,面露思索之色。 “哪里奇怪?”高力士不知秦衡发现了什么,忙询问。 圆脸郎中也好奇的看向秦衡,他怎么没发现什么地方奇怪。 秦衡迎着高力士的视线:“案发当晚,驿站内的人数要远超平常,既有使臣队伍,也有护送金城公主的队伍,还有我们潞州城的人马,可以说,这座驿站从建立开始,都未必有这么热闹。” “而人多,就代表凶手杀人的危险性更高,毕竟他无法确保在行凶时,不会有人经过,不会被人发现。” “所以,他能在死者房间内杀人而不被发现,已经很难得了……可结果,他却在杀完人后,还要挪尸!甚至还要将其吊在树上!这可不是随手就能做到的。” 秦衡向高力士问道:“死者的房间,与发现他尸首的树林,距离远吗?” 高力士不用思考,直接道:“不算远,但也需要走近百步才行。” “近百步啊……” 秦衡眯着眼睛:“平常来说确实不算远,可在当晚,对凶手来说,可不算近了……毕竟当晚驿站内的人有那么多,人来人往,谁能确定一百步的时间内,不会有人途经那里?” “而凶手移尸时,东赞次吉已死,房间内都流了一大滩血,东赞次吉身上不可能一点血都没有……所以一旦在移尸途中被人撞到,定会第一时间被人发现!” 高力士听到这里,忽然内心一动,他迅速明白了秦衡的意思。 “所以你是说……真凶移尸树林,很反常?” 秦衡缓缓点头:“正常来说,凶手杀人,要尽可能避免被人发现的危险……可此案的凶手,明明已经杀人完毕,却还非要冒着比杀人更大的风险去移尸……” “而且,他不仅是将尸体挪到了树林,还将尸首给吊了起来……人明明已经被他刺死了,何必还要吊起来呢?这不是既浪费时间,又耗费力气的多此一举的事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某种仪式?泄愤方法?必须吊死才算报仇雪恨?” “亦或者有什么必须的理由,让他必须将其吊起来?” “还是说……” 秦衡眸光闪烁:“他这样做,是为了达到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目的?” 高力士眉头紧锁,大脑一遍又一遍的思考着秦衡的话。 片刻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摇头道:“我们只根据凶手移尸的情况来寻找凶手,但从未想过凶手移尸和吊起尸首这件事的本身是异常的……” 说着,他双眼看向秦衡,犹豫了一下,终是道:“秦衡,我得向你道歉。” “什么?”秦衡意外。 “不瞒你,其实我一直在怀疑你,怀疑你是否真的想要查案,怀疑你想尽办法离开大牢是不是为了寻找机会逃走……” “但现在,我知道我走眼了,你确实想要查案,你的查案本事,确实远超我等!” 高力士看着秦衡:“若说谁能查明此案,我相信,非你莫属!” 圆脸郎中听到高力士的话,表情比刚刚听到命案的经过,更加惊悚。 毕竟他听说过高力士太多恐怖的传闻了,哪里见过高力士除了对李隆基以外的其他人,这般模样。 秦衡也有些意外。 他自然不认为自己随便几句话,就能让高力士这般人物对自己彻底改观,但高力士的话,又确实是在释放一种示好的信号。 对自己能力的认可? 还是说……想要替李隆基招揽自己? 秦衡也猜不准,不过,这对处境艰难的自己来说,不算一件坏事,他轻轻一笑,接受高力士的示好,笑道:“高将军谬赞,我也只是比你们稍微多想一些罢了,不过想要破案,只靠我可远远不够,接下来还要仰仗高将军,还需要高将军多多帮助。” 高力士见秦衡没有推脱,笑容更多了:“自是当然!” 秦衡点了点头:“高将军继续吧,后来你们还查到了什么?” ------------ 第五章 没有嫌疑人 高力士毫无耽搁,道:“东赞次吉是使臣,他惨死于潞州驿站内,影响极大,所以三郎没有丝毫耽搁,立即展开调查。” “三郎先是封锁整个驿站,不许任何人进出,然后对驿站内的所有人进行盘问,询问他们在东赞次吉离开的半个时辰内做了什么,是否有人能够证明,又是否有人在此期间,见过东赞次吉。” 秦衡点了点头,李隆基虽不擅长查案,但所做的决定皆十分正确,这足以看出李隆基的智慧与头脑。 寻找人证,确定不在场证明……这两件事做的很及时。 “结果呢?”秦衡问道。 高力士道:“通过问询,我们从几个驿站侍从那里得知,他们在东赞次吉离开宴席后,皆见过东赞次吉。” “皆?”秦衡想了想,道:“一起见到的?还是先后见到的?” “一起。” 高力士看向秦衡:“当时他们正在马厩喂马,喂马途中,他们听到外面有响动,扭头看去,正好看到东赞次吉摇摇晃晃的背影。” “东赞次吉去马厩了?他不是醉酒休息,怎么会去马厩?” “不是去马厩,应该是去茅房。” 高力士道:“距离马厩不远处,有一座茅房,听到他们的供词后,三郎立即安排人去茅房查看,在那里发现了呕吐之物。” “原来如此……”秦衡继续道:“马厩附近的茅房,是距离东赞次吉房间最近的茅房吗?” “这倒不是。”高力士道:“还有一座茅房更近。” “那他为何要去更远的茅房?” 高力士说道:“他们来到驿站,第一件事就是去马厩安顿马匹,那时有不少使臣团的人去了马厩附近的茅房,所以我想,许是东赞次吉只知道马厩附近的茅房,而不知其房间附近也有茅房。” 秦衡沉思些许,点了点头,道:“时辰呢?” “他们是什么时候见到东赞次吉的。” 这个时间有那么多人见过东赞次吉,足以证明那个时候他还活着,那他被杀的时间也就能再度缩短。 高力士直接道:“亥时二刻。” “亥时二刻?” 秦衡大脑飞速运转:“宴席是酉时四刻开始的,一个半时辰后,也就是亥时整,东赞次吉离开,而亥时二刻左右他被人在马厩附近的茅房见过,侍卫发现他死亡的时间,是他离开后的半个时辰,也就是亥时四刻。” “那么,凶手作案时间也就能确定了……” 他看向高力士:“亥时二刻到亥时四刻之间!” 高力士点头:“没错,三郎也是这样判断的。” 秦衡双手交叉,面露沉思:“驿站属特殊之地,闲杂人等无法进出,当时夜色已深,宵禁开始,更不可能有外人进入……如此看来,凶手应就是当时处于驿站之内的人员。” “既然作案时间已经能够确定,通过询问驿站人员,应能根据不在场证明,来找出凶手的范围吧?” 谁知高力士闻言,却是露出了苦笑:“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啊。” 秦衡心中一动:“没有找到嫌疑之人?” “没错!” 高力士重重点头,他脸上也充满疑惑与不解,道:“就如你所言,三郎也认为凶手一定是驿站内的人员,所以确定了案发时间,他立即就对所有人重新进行询问,询问他们在亥时二刻至四刻时做了什么,是否有人能够证明。” “结果……” 高力士深吸一口气,摇头道:“结果,所有人都没有嫌疑!” “都没有嫌疑?一个有问题的都没找到?” “没有!” 高力士道:“上到参加宴席的官员,下到普通侍从,所有人在那个时间,都有人能够证明他们在做什么,根本就没有哪怕一个人的行踪是无法确定的。” 他看向秦衡:“也正因此,我们才一筹莫展……最终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你的身上,结果你又一直一言不发,让我们哪怕到现在,也毫无进展。” 秦衡终于明白为何如此聪明的李隆基,忙活了两个日夜,都没有任何收获了。 别说李隆基了,便是他这个参与过无数案子的经验丰富的行家,都感到棘手。 李隆基的行动没有任何问题,封锁现场,询问口供,调查不在场证明……就算是他,也会是同样的流程。 但李隆基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为何会如此? “为何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秦衡眉头微蹙,大脑不断运转:“难道真凶并非一人,而是至少两人的团伙?他们彼此为对方做了伪证?” “还是说……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导致李隆基的调查方向错了?” 秦衡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只觉得眼前这桩案子,就如同这夜色一般,将真相给完全挡住,任凭他将手伸出,也见不到清晰的五指。 “真相会是怎样的?” “真凶又是怎么将自己完全藏住的?他为何要冒着巨大的危险移尸?又为何要同时对付我与东赞次吉?明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疑点重重! 这些疑点,宛若一道道关隘横亘在秦衡面前,让他窥探不到丝毫的真相。 秦衡看着窗外,眉宇深邃。 从李隆基那里要来了查案的机会,只是破局的开始。 想要真正脱罪,真正的破局……眼前这些关隘,才是最重要的。 而如此多的疑点,留给他的时间,却只有不到十二个时辰。 即便是科技发达的前世,面对这种难案,想要一天破案,都不可能,更别说没有任何机器辅佐,甚至已经过了最佳勘查时间的古代了。 这难度,着实不算低。 高力士见秦衡凝望漆黑的夜色,想了想,忽然从座椅下方掏出了一个酒瓶,他伸出手,道:“醉仙居最上等的女儿红,要不要来一口?” 秦衡与高力士视线一对,便明白了高力士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查案时,我从不饮酒,那会麻痹我的大脑,影响我做出判断。” “但酒能消愁。” “我并不发愁。” 秦衡知道高力士是觉得他压力太大,让他借酒缓解,他也并非欺骗高力士,他是真的没有因此发愁。 无数次危急关头的闯荡,几十年刑警生涯的历练,不仅换来了一身的本事,更让他拥有了在危急关头极致的冷静与理智。 前世被人拿枪指着脑袋,下一秒可能就是死,他都能冷静的分析那样爆头,会让自己的脑浆与鲜血如何崩到凶犯身上,并且贴心的告诉凶犯如何处理才能不被检测到,甚至为凶犯细心谋划了抛尸路线与后续躲避追查的方法,最终把凶犯说的内心崩溃,认为他疯了,露出了破绽,被他一招反制。 与之相比,这算得了什么? 那时他都没慌,现在怎么会慌? 压力的确有,但压力越大,他偏偏越冷静。 高力士一直在观察着秦衡,他本以为秦衡听到案子最大的难处时,会和他们一样感到棘手与无力,会烦躁和不安,毕竟案子破不了他们并不会死,可秦衡一定会死! 但谁知,秦衡的反应,却完全与他的想象相反。 这让高力士不由眯了眯眼睛,心中对秦衡份量的判断更重几分,毕竟生死危机之前,困难挡道之下,不是谁都能如此冷静的。 “高将军,有件事我有点好奇。” 这时,秦衡忽然开口。 “什么事?” 了解了案子的诡异之处,秦衡已尝试寻找突破口:“东赞次吉明明已经十分不适离场了,又为何非要让人半个时辰后唤他再来,是有人与他较劲喝酒,让他不愿就此丢脸,还是有人暗示他,让他必须坚持到最后散场?” 高力士没想到秦衡会问这个问题,他回想了片刻,道:“当时我就在现场伺候三郎,东赞次吉酒量不算好,但为人豪爽,又有些争强好胜,每喝酒必不落于人,所以他最先喝醉。” “至于他不适离开时让人唤他的话……我想,应是他自己的性格吧,至少在宴席上,没有人与他较劲,也没人让他坚持,便是吐蕃其他使臣,也都让他好好休息不要逞强,但他自己不肯,说什么也要再来陪三郎豪饮三百杯。” 秦衡摸了摸下巴,眸色闪烁:“真的只是巧合吗……他让人唤他的时间点,正好就是发现他尸首的时间点?” 就在这时,摇摇晃晃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接着就听外面有声音响起:“我们到驿站了。” ------------ 第六章 信我吗?那就交给我! 听到侍卫的话,高力士就要跳下马车。 可他双手刚挑起车帘,动作忽然一顿,就见他头也不回的说道:“三郎信你,但不代表其他人也信你,特别是吐蕃使臣……你当时吞下从东赞次吉身上找到的东西时,若不是三郎拦着,你早就被这些吐蕃使臣开膛破肚了。” “他们当时有多痛恨你,现在只会加倍……我不能强迫使臣,这一关只能靠你自己。” 说完,高力士便直接跳下马车。 看着高力士的背影,秦衡眸光微闪,这件事与案子无关,高力士本可以不提醒自己,但他却在此时说了出来……看来高力士对自己的观感真的在变好,否则以高力士的性子,他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 “吐蕃使臣么……” 秦衡眯了眯眼睛,别说是吐蕃使臣挡在前面了,就算是李隆基本人挡在前面,他也得闯过去。 都走到这一步了,岂能停下? 他穿好衣服,在郎中的搀扶下,也下了马车。 刚下马车,秦衡便发现驿站大门紧闭,门外有数十侍卫看守。 这些侍卫皆腰悬横刀,面目凶悍的盯着来往的每一个人,他们身体魁梧,气势不凡,一看便知皆是精锐。 见秦衡观察这些侍卫,高力士说道:“因你出现了意外,三郎对衙门的人都不放心,所以此案目前都由三郎的人负责,即便是封锁驿站这件小事,也都是由我们的人来做。” 还是原身的锅……他就说怎么一个衙役打扮的人都没有,合着全被自己给牵连了。 他已经能够想象到,衙门那些人会对自己有多少意见了。 但那都是后话,闯过这关,才有未来。 “开门!” 高力士没耽误时间,直接命侍卫开门。 这些侍卫迅速让出道路,秦衡压下心中繁复思绪,一边走,一边道:“案发这两天,都有哪些人进出了驿站?” “来辅佐调查的仵作,以及我们的侍卫进入了驿站,至于出去的……只有三郎与我,连进入里面的侍卫都没有再出去,三郎的一切命令,皆由外面侍卫传达与完成。” 秦衡点了点头,看来原身给李隆基的打击着实有些大,让李隆基对任何人都没有足够的信任。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里面的人与外面的人无法沟通见面,这就最大程度的避免了内外勾结,让真凶想做什么都做不到。 说话间,两人进入了驿站之内。 此时驿站的气氛十分冷清,虽人一个也不比当晚少,但却没有了丝毫的热闹,秦衡放眼望去,愣是看不到几个人影。 高力士为秦衡解惑:“案子发生后,普通侍从和当晚守卫的侍卫就都被限制了行动,未经召唤不许随意走动,而吐蕃使臣,也因此案对我们有所芥蒂,除了为案子与我们接触外,其余时候,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由他们自己的人马保护,不许我们靠近一步。” 吐蕃方面对李隆基等人的意见都如此大,对我的意见只会更大,这要让他们知道案子由我来调查,不得发疯……秦衡越发感受到自己的查案之路当真是困难重重。 “我们这是去哪?” 秦衡见高力士有目标的前行,开口询问。 高力士道:“先去大堂见周刺史,三郎在外调查,周刺史则负责在驿站安抚吐蕃使臣,同时负责驿站内的调查,我们先去见他,既看看他那里是否有新的收获,也让他知道三郎让你调查的事。” 秦衡点头:“还是高将军思虑周全。” 高力士呵笑道:“论起思虑周全,我可比不过你……不过你也别指望周刺史能帮你什么,毕竟你该清楚,周刺史和三郎关系并不亲密,我先带你去见他,也是让他卖个面子,别在这种时候为难你,但想让他帮你给吐蕃使臣说情,那是不可能的,你的关,还是只能你自己过。” 李隆基的官职是潞州别驾,属于刺史的副手,按理说要听从刺史周祥的命令,但奈何李隆基是皇亲国戚,乃是堂堂的临淄王,又兼着卫尉少卿的品级,再加上李隆基心有韬略,自不会屈于人下。 这就导致李隆基和周祥这位潞州一把手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权利之争。 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说势同水火,也是针锋相对。 秦衡即便没有相关记忆,凭借经验,也完全能够想象到两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不过前身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躺平,前身没有站李隆基和周祥任何一人,这就使得前身一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在潞州完全处于边缘地带,没有任何被重用的机会。 这也导致原身被抓后,没有任何一人为原身说情。 这时,高力士突然加快速度前行了几步,然后蹲了下来。 秦衡走到跟前,便见高力士从地上捡起了一只麻雀,捧在掌心,这麻雀一只腿断了,正在用力挣扎。 他好奇道:“高将军,你这是?” 高力士捧着麻雀起身,笑呵呵将其交给身后侍卫,道:“日行一善。” “啥?” 秦衡以为自己幻听了,心如毒蛇的高力士日行一善? 高力士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道:“杀的人多了,丢的功德总得从其他地方找补找补,所以我给自己定下了规矩,要日行一善。” 秦衡不由道:“那你在大牢审问我那两天?” “我亲手打开了两个死囚的牢门。” “嗯?放生……死刑犯?” “可惜。”高力士叹息:“未等他们走出大牢,就被狱卒发现,狱卒以为他们要越狱,给就地斩杀了。” 这一刻,饶是两世为人的秦衡,都忍不住向高力士竖起大拇指,这般日行一善,够硬核。 闲谈间,两人来到了大堂前。 秦衡抬起头看去,就见大堂房门紧闭,里面烛火跳跃,两道身影被映在窗纸之上。 同时,一道愤怒的声音从中传出:“两天两夜了!” “周刺史,你们已经调查了足足两天了!但结果呢?你告诉我没有任何进展!” “我们要亲自调查,你们不许!我们要离开这里,去往长安面见你大唐皇帝,你们也不许!你们让我们留在这里,说只需三天,一定将真凶交给我们,可结果呢?两天过去了,你们连凶手的一根毛都没找到!这就是你大唐的效率?这就是太宗时期所谓天朝上国的能耐?” “你们究竟是在认真调查,还是故意戏耍我等?你们不许我们调查,是不是你们怕了?你们怕我吐蕃的本事超过你大唐,让你大唐颜面无存?” 听到这粗犷愤怒的声音,高力士眸光顿时冷了几分。 “这就是你要面对的第一个麻烦,没有脑子的莽夫。” 秦衡眸光微动,他敏锐的察觉到高力士语气里的不善。 是这个吐蕃人对大唐的质疑,触及了高力士的内心? “格桑将军莫急。” 一道焦急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我们真的已经在不眠不休的调查了,只是此案的凶手着实狡诈阴险,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寻找线索,不过你放心,只要三天时间一到,我们肯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放心?就你们这效率,本将如何放心?” 格桑的大嗓门震得房门都在响:“别真凶还没找到,我们又有人惨死!” “我们是来娶亲的,不是来送死的!还是说……” 格桑的声音忽然低沉了起来:“你大唐反悔了,不愿与我吐蕃结亲了?所以真凶其实就是你们派出来的,你们之所以查不到任何线索,是因为你们在故意包庇真凶,你们想反悔,但又不愿亲自说出口,就这样做,迫使我吐蕃做这个恶人?你大唐当真是太过阴险了!” “放肆!”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响。 大堂的大门,直接被高力士用力推开。 魁梧高大的高力士站在门口,双眼冰冷的盯着同样魁梧的格桑,脸被烛火映照的仿若染了鲜血:“大唐做出的承诺,从来没有反悔过!格桑,你不要以你吐蕃的气量,污蔑我大唐!否则,就算被殿下怪罪,我也要用腰间横刀斩你头颅!” 说话间,高力士手已搭在横刀刀柄之上,且横刀已然出鞘两寸。 他全身杀机毕露,目光无比森冷。 这让秦衡知道,高力士不是在开玩笑! 一想到平时心机深沉的高力士,在听到格桑诋毁大唐时,毫不迟疑的站出呵斥,秦衡心中便不由感慨,这就是大唐!哪怕现在的大唐,不复太宗时期的强盛,可根植在大唐人心中的大唐荣耀,也不容任何人诋毁! 高力士这一强势出现,直接让整个大堂陷入了寂静。 谁也没想到高力士会突然出现! 更没想到高力士面对格桑这个重要使臣,会如此严厉呵斥! 这让堂内气氛不由一滞。 但很快,魁梧高大的格桑便有如受了屈辱一般,脸色涨的通红,便听铿的一声,竟是直接拔出了腰间大刀! “怎地?你是被本将说中了心思,知道无法继续暗杀,改成明着动手了!?” “那就来啊!” 格桑梗着脖子:“本将倒是瞧瞧,你是不是真的敢光明正大的动手!这就是你大唐的待客之道啊,我吐蕃使臣惨死,结果你们不仅不去抓凶手,反而还要砍我脑袋……来啊!你往这砍!” “格桑将军切莫动怒,高将军也是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非是故意的!” 刺史周祥连忙上前,他埋怨的瞥了高力士一眼,忙道:“高将军,你快向格桑将军道歉啊!” 他都要窒息了,原本他都安抚不了吐蕃使臣了,谁知高力士又来添一把火,这下可好,要是真的动了刀剑,那不是真凶也成真凶了! 格桑听见周祥的话,下巴抬高,冷笑看着高力士:“我吐蕃可是很有气量的,我可不会如你一样被愤怒冲昏头脑,若你道歉,那我可以展现下我吐蕃的气量,不和你计较。” 言外之意,只要高力士道歉,那就代表他承认大唐气量不如吐蕃。 “呵!” 格桑那点心思,根本不够高力士一眼来看的,高力士冷笑道:“我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我只是很冷静的讲述一个事实,对于案子,你可以发表任何牢骚,但对我大唐,你胆敢再污蔑一个字,今天这把刀,说什么也要斩到你的脖子上!” 即便是阴晴不定有如毒蛇的宦官,也有他人不能触碰的底线。 更别说,高力士此时不仅代表他自己,更代表着他背后的主子——大唐皇室的李隆基,所以见格桑诋毁大唐,他岂能坐视不管?让他向诋毁大唐之人道歉,又置李隆基于何地?置大唐于何地?一旦传出去,百官会如何想?皇帝又会如何想? 这一切,都让高力士即便知道这样做,会惹怒使臣,也必须站出来! 为自己的心,为自己的主子,为身后的大唐! “好!好!好!” 格桑双眼跳动着愤怒的火焰,连叫三声好,每一声好都咬牙切齿,到最后一声好时,牙齿都要咬碎了! “你高力士如此不留情面,那也别怪本将没给过你机会!” 格桑直接转身,看向周祥:“你大唐可真是天朝上国,真有能耐啊……我吐蕃使臣惨死在你大唐地界,结果你们不想办法赶紧找出真凶,反而在这里威胁本将,好!现在我就离开驿站,去往长安,去当面问问你大唐皇帝,你们大唐对待使臣,一直都这般欺辱吗?这就是你大唐一直引以为傲的待客之道?这就是礼仪之邦的大唐风采!?” “这,不要冲动,千万别冲动啊……”周祥脸色大变,他忙给高力士使眼色:“高将军,快道歉啊!” 再不道歉,小事也成大事了! “道歉?晚了!” 格桑一步跨出,来到高力士身前,他双眼盯着高力士,冷笑连连:“高力士,你会后悔的!我不信你大唐皇帝,在吐蕃与你高力士之间,会选择你高力士!你死定了!” 说着,他就要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喊备马,竟是真的要走,不是在恫吓。 周祥急的直跺脚,气的恨不得咬死高力士。 而高力士,则叹息一声,回过头向秦衡道:“抱歉,我把事情弄的更糟了,接下来的事与你无关,我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我会动手阻拦,你躲远点。” “你没错啊,为何要向我道歉。” “什么?”高力士一怔。 就见秦衡伸出手,按住了他握着刀柄的手。 “明明是他先恶意诋毁大唐的,他都没道歉,你凭什么道歉?” 秦衡抬眸看向高力士,缓缓道:“信我吗?” “那就……交给我!” ------------ 第七章 过关! 看着秦衡那镇定沉稳的双眸,感受着秦衡手上的力度,高力士不由怔了一下:“你……” 秦衡向高力士点了点头,没给高力士说话的机会,便直接一步横跨,挡在了向外走去的格桑前方。 他看着格桑,平静开口:“格桑将军,高将军有句话,让我转告你,还请借一步说话。” “是你!真凶的帮凶!” 魁梧的格桑一看到秦衡,双眼就有如冒火一般,瞬间通红。 旧怒未消,新仇又现! 高力士给他的愤怒,已经让他快要炸了,但高力士是李隆基的人,李隆基又是大唐皇族,即便他再恼火也不能在这里真的对高力士如何,只能去长安报复高力士。 可眼前这个秦衡不同。 一个帮凶,一个小小的从七品的司法参军……竟敢站出来拦他! 真当他只会大嗓门叫喊吗!? 找死! 他手中的大刀瞬间指向秦衡,脸上杀意迸现:“你还敢来这里!本将要为东赞次吉报仇!” 说着,手中的大刀,竟直接向秦衡砍去! 格桑的出手毫无征兆,没有丝毫犹豫,这使得刺史周祥都没反应过来,别说周祥了,就算是搀扶秦衡的郎中,看着那刀锋斩来,都懵了,连带着秦衡躲避都忘了。 毕竟,谁能想到,在大唐的驿站里,吐蕃人竟真敢当面杀人! 此时他看着那飞速挥来的刀锋,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砰! 可就在这时,一道寒芒突然乍现。 接着就听一道刺耳的碰撞声,郎中瞪大眼睛,便发现格桑的刀,竟被另一把刀拦住了。 他连忙扭头看去,只见出刀之人,正是高大魁梧的高力士。 “他是殿下的人,岂容你放肆!”秦衡要帮他,他岂能让秦衡在自己面前出事? “你!” 见自己的刀被挡住,格桑顿时大怒,他就要抽刀再斩。 谁知趁着这个间隙,秦衡竟一把推开郎中,直接冲到了格桑身侧,在格桑还未来得及对他再出手时,低声说了一句话。 刷! 意外发生了! 格桑那将要再斩下的刀,竟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 巨大的刀刃,就这样悬在半空之中。 烛光照耀下,昏红如血! 整个大堂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从格桑出手,到格桑停止,整个过程不过眨眼的时间罢了,以至于到现在,郎中都没反应过来。 “别动手!千万别伤了和气!” 周祥终于赶到,他脸色发白,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混乱,这么糟糕的情况。 “格桑将军,有话好好说,切莫动手。” “高将军,你也快收了武器,不能动手啊!” 然后,他又看向秦衡,一脸怒意:“秦衡,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还嫌添乱不够吗?来人,把他带下去!” 可谁知,周祥对几人说的话,却没有任何一人对他有所回应。 格桑在秦衡说出那一句话后,就死死地盯着秦衡,那样子,既有震惊不敢置信,也有愤怒想要择人而噬。 而高力士,瞳孔里都是秦衡的身影,他看着瘦弱的秦衡站在格桑面前,明明体型比格桑小那么多,但气势却丝毫不弱于格桑,他缓缓笑了。 至于秦衡,面对格桑那要吃人的目光,坦然与之对视,没有丝毫畏惧。 甚至主动开口:“格桑将军,还需要高将军道歉,还要对我动手吗?” 眼见秦衡竟敢再度挑衅格桑,周祥恨不得立马去将秦衡的嘴缝上,就这么没眼力见,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可谁知道,周祥都准备好在这大堂内见血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事却发生了……格桑竟然没有再挥动他那大刀! 反而是将刀归了鞘! “哼!” 格桑冷冷道:“本将有大气量,岂会因这点小事动怒,只希望高将军以后莫要再被愤怒冲昏头脑!” 同时,他看向秦衡,声音更冷:“不过本将能原谅高将军,却无法原谅你这个帮凶!你究竟来此做什么!?” 周祥懵了一下。 虽然格桑的语气仍旧冰冷,话语也仍旧不善……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真的不与高力士计较的事实,更不能掩盖他不再对秦衡挥刀斩首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 秦衡究竟对格桑说了什么?会让格桑有这么大的退让? 周祥是了解格桑的,这两天他没少被这个冲动易怒的蛮夷莽夫找茬,十分清楚格桑绝不是一个讲理之人。 正因此,秦衡只是一句话,就让格桑退让了,秦衡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秦参军是来查案的。” 未等秦衡开口,高力士先说了话。 “你说什么!?查案?他!?” 格桑指着秦衡,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出现了问题。 别说他了,连周祥都愣了一下,着实是秦衡与查案两个词,他完全联系不到一块去。 毕竟谁不知道,秦衡是帮凶啊! 让帮凶来查案,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还说你们不是在包庇真凶!” 格桑都被气笑了:“让帮凶来找真凶,你们是一点都不藏了是吧?” 周祥也一脸不解的看向高力士。 便听高力士平静道:“现在查案由殿下全权负责,你们只需要等待结果便可,至于我们要怎么调查,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总之,三天时间一到,我们必给你们一个交代,若是这个结果你们不满意,你们大可去长安告状,我们绝不阻拦!但在此之前,你们必须要好好配合我们,若胆敢捣乱,不做配合,万一被我们当成真凶的心虚,抓错了人可就不好了……” 高力士抱着膀子,阴恻恻的盯着格桑,似笑非笑道:“格桑将军,你说是吧?” “你……你在威胁我!”格桑怒瞪双眼。 高力士露出微笑:“我只是在善意提醒格桑将军罢了。” 格桑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他看了看高力士,又看了看同样一脸笑容的秦衡,回想起秦衡说的话,忽然觉得心头一阵冰寒。 “哼!” 格桑一甩衣袖:“那本将就好好瞧瞧,你们用这个帮凶,究竟能查出什么真相!” 说完,他直接愤怒离去。 眼见格桑离开,周祥终是长出一口气,他一边拍着心口,一边忍不住向高力士道:“高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让秦衡来查案?” 高力士并未隐瞒,直接将大牢内发生的事,告诉了周祥。 周祥闻言,不由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秦衡:“他真的能行?” 不说秦衡帮凶的身份,单是秦衡的能力,他就持有怀疑态度,毕竟这三年来,秦衡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平平无奇。 这个案子自己和李隆基联手都毫无头绪,秦衡真的能行? 高力士眼见周祥对秦衡怀疑,想了想,道:“秦参军,你刚刚对格桑说了什么,让他竟选择了退让?” 听到高力士的询问,周祥也狐疑的看向秦衡,这也是他十分好奇的。 秦衡与高力士对视一眼,迅速明白了高力士的意思。 高力士这是在给他机会,让他在周祥面前小露一手,以免周祥阻挠自己查案。 回想起高力士下马车时对自己说,这是自己的难关,不会帮自己……结果刚刚完全没给自己说话的机会,直接将格桑给赶走了,他心中轻轻一笑。 自己刚刚的出手,果然没错。 他向高力士微微颔首,旋即看向刺史周祥,笑着说道:“倒也没什么,就是依靠推理,向格桑阐述一个事实罢了。” ------------ 第八章 私通私会 “事实?” 周祥神色疑惑:“什么事实会将格桑给吓退?” 秦衡还要抓紧时间查案,便没有卖关子,直接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格桑在同僚惨死的时候,偷偷与吐蕃的婢女私会,然后相拥同眠罢了。” “什么!?” 周祥面色一愣,不敢置信道:“他在东赞次吉惨死之后,与婢女私通?” 高力士虽知道秦衡所说之事,一定很严重,否则格桑这个莽夫绝不会轻易退让,却也没想到秦衡说的事,竟如此出人意料。 秦衡笑道:“在高将军呵斥格桑时,格桑因怒抽刀指向高将军,而这时,他右臂的袖子顺势向后滑落,露出了他的小臂。” “在他的小臂上,我发现了一道清晰的牙印。” “牙印?”周祥有些茫然:“他手臂上有牙印吗?我完全没注意到。” 高力士蹙眉回想了一下,道:“确实有一道牙印,不过我也没有仔细看。” “还真有?”周祥明显对高力士的话更为信任。 “但一道牙印又能代表什么?”他问道。 秦衡笑道:“能代表的东西可太多了……” 他看向两人:“那牙印十分清晰,且牙印的边缘有着明显的血痕,血痕尚未结痂,说明这道牙印被人咬下的时间并不长。” “同时,这道牙印上下齿痕较小,厚度较薄,且牙印边缘沾染着一些红色的痕迹,不出意外,那应该是涂抹在嘴唇上的胭脂留痕……” “这些,足以证明一件事……”秦衡缓缓道:“那就是,在格桑手臂上留下这道牙印的人,是一个女子!” 周祥皱眉想了想,不由点头:“还真是这样!” “格桑性格强势霸道,等闲之人岂能在他手臂上留下牙印?更别说在吐蕃还是地位不算高的女子,所以他能容忍女子在他手臂上留下这样的手印,甚至咬出血来,只能代表此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极高。” 秦衡声音继续:“牙印血痕仍那般明显,说明最多也就咬下一两天而已,这个时间,驿站已经被临淄王封锁了,所以咬下牙印的女子,只能是驿站之内的女子。” “而驿站之内的女子数量不多,除了金城公主和几个侍女外,也就是吐蕃派来迎亲伺候金城公主的婢女了……格桑初来大唐,短短几日,不可能勾搭和信任金城公主的人,所以他的相好只能是吐蕃的婢女,不出意外,他们早在来大唐之前就应该勾搭在了一起。” 秦衡的分析有理有据,让周祥即便再用挑剔的目光,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让他不由带着诧异的目光看着秦衡,这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秦衡? 只是一个自己注意都没注意到的牙印而已,竟能直接推理出格桑有相好,且相好的范围都找到了。 “那你说他们最近还私通呢?”他再度询问。 秦衡轻轻一笑:“这就是完全猜测的了……东赞次吉身亡,驿站之内人心惶惶,可在这个关头,格桑还与他的相好偷偷见面,我想,要么是他担心自己的相好害怕,所以专门安抚对方,要么就是自己心里憋屈,想要发泄一番……而无论是哪种情况,一旦孤男寡女偷偷相见了,燃烧起来,总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我就诈一下他,猜错了,也能让他知道我们对他的了解远超他的想象,让他感受到危机,不敢轻易生出事端……万一猜中了,那就直戳他心底最深的秘密,一旦被其他人知晓他在这个关头还与婢女私会,绝对会对他造成极大的影响,吐蕃方面若有他的敌人,绝对会抓住机会攻击他,那种后果绝不是他想见到的……” “而结果……” 秦衡轻笑的看着周祥:“从他的反应来看,我运气应是比较好的,我赌对了!” 周祥双眼不受控制的瞪大,他看着秦衡,看着秦衡那俊秀又苍白面庞下,仿佛看穿一切的漆黑瞳眸,回想着秦衡所有的推理……内心不由掀起波澜! 他身为刺史,偶尔也会参与查案,所以他太清楚秦衡根据一个微不足道的牙印,能推理出如此多的秘密,究竟代表着什么。 更重要的是,秦衡的这一切的推理,都是刚刚电光火石之间完成的。 从格桑抽刀对准高力士,到秦衡站出来,那才多点的时间啊! 结果就是这么些许的时间,在那样紧迫的气氛下,就被秦衡完全看穿了格桑的秘密,然后还借此大胆延伸,吓退格桑……这究竟是何等的推理能力,与何等的胆气才能做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隆基那样谨慎的人,会让秦衡来查案了。 不过他对秦衡还是有所怀疑,不是秦衡的能力,而是秦衡身为帮凶的事……但想想,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秦衡是李隆基找来的,若秦衡真的有问题,坏了案子的侦破,也是李隆基负责,自己还能趁机攻击李隆基。 思于此,他也就准备冷眼旁观了。 “周刺史。” 高力士见周祥不再言语,便开口道:“现在你对秦衡来查案,还有问题吗?” 周祥深深看了秦衡一眼,摇头笑道:“此案本就是临淄王主要负责,既是临淄王的命令,本官自然不会反对。” 有了周祥这句话,高力士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笑着叉手:“那接下来若有需要周刺史的地方,还望周刺史能配合一二,毕竟找出真凶,也是我们共同的目的。” 周祥淡淡点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自然。” 秦衡见高力士与周祥的交锋结束,不再耽搁,直接询问:“这两天内,不知周刺史可曾发现过什么异常?可有谁表现出不对劲的地方?” 高力士见秦衡开口,当即安静看向周祥。 便见周祥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异常,所有人都十分听话,即便是格桑……他最多也就是前来抱怨,询问案情,但实际上,并未真的做出任何出格之事。” 秦衡点了点头,看来周祥这里是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了,他不再耽搁,直接向周祥告退,离开了大堂。 出了房门,高力士看向秦衡:“你要去哪?” 秦衡沉吟片刻:“先去移尸之地,树林!” 前世的他,乃是警队现场勘查组的组长,最擅长的就是案发现场证据的搜集,之前对李隆基和格桑的推理,不过就是一部分经验的简单展现,他真正的本事,还是要放在案发现场,那才是他的天地。 ------------ 第九章 少了点东西! 高力士带着秦衡向发现东赞次吉尸首的树林走去,一边走,秦衡一边道:“高将军,案发当晚,不知宴席上都有哪些人?” 他还是对东赞次吉退场又要求返场的事在意,想要更深入的了解当晚宴席上发生的事。 高力士看了秦衡一眼,直接道:“人不算多,潞州方面,是三郎、周刺史与我,吐蕃使臣中,有三人入席,分别是已死的东赞次吉,刚刚那莽夫格桑,还有吐蕃纰论,也就是吐蕃的外相尚·赞咄,至于朝廷方面,只有两人,一个是金城公主,另一个便是未来会护送金城公主去往吐蕃的左骁卫大将军杨矩。” 秦衡心中数了一下,当晚宴席上的人一共有八人,都是地位特殊,位高权重之辈。 “当晚东赞次吉与谁交流最多?饮酒最多?”秦衡又问。 高力士道:“自然是三郎,三郎宴请他们,十分热情,他们也都热情回应,除了金城公主外,其余人皆与三郎多次饮酒,也就是三郎酒量很好,否则可能比东赞次吉还要先醉。” 身为东道主,一定会被轮番敬酒,李隆基能稳坐到最后,遇到案子还能冷静处置,酒量确实好的厉害。 秦衡想了想,继续询问:“高将军可知东赞次吉与谁关系不好?或者说,与谁有过矛盾?” 高力士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抵达潞州时间不长,我对他们皆不熟悉,他们也未曾表现出来。” “你们没询问过吗?”秦衡问道。 高力士点头:“自是问过,可吐蕃这些人,对我们芥蒂极大,格桑你也看到了,动不动就发怒,充满防备,很难沟通……而外相尚赞咄,一副对谁都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个弥勒佛,实则心机最深,他说东赞次吉与任何人都没发生过矛盾,但我们不是太信得过。” 吐蕃与大唐的关系,现在很是复杂。 虽说结亲近在眼前,看起来十分亲密,但若往前数几年,两国之间的战火就没怎么停过,彼此皆有不小仇怨。 所以他们虽因和亲,彼此表现的很是亲和,但心中是如何想的,那就未必了。 李隆基一直不看好吐蕃与大唐的未来,高力士受其影响,对吐蕃使臣自然也有着防备,这也是为何,他见格桑诋毁大唐,就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呵斥,一切的表象,都有着更深层次的推动力。 秦衡点了点头:“那金城公主与杨将军呢?他们与东赞次吉同行这么多天,是否知道?” “金城公主被吓到了,当晚过后就感染风寒生了病,除了三郎见过一面后,其他人都不见……而杨矩,对我们管辖的驿站内出现命案十分不满,担心我们会坏了和亲大事,对我们态度也不善,除了三郎和周刺史能给点颜色,其他人都没好脸色。” 高力士双手背于身后,一边走一边道:“三郎告诉我,金城公主他们对这些吐蕃使臣也不算熟,平常赶路的时候,他们一天也未必能说上几句话,但他们在路上,并未看到东赞次吉与谁发生过争吵或摩擦。” 秦衡摸着下巴:“连动机也找不到一个吗?” 不仅嫌疑人没有,动机也没有……真凶隐藏的着实过分厉害了。 还有……自己也是真凶的目标之一,这代表真凶和自己应该认识,而吐蕃使臣应是第一次来大唐,原身和他们不可能有相识的机会。 难道……真凶隐藏在潞州或者金城公主的队伍中? “到了!” 思索间,高力士的声音忽然响起。 秦衡抬头看去,就见他们已经到了假山旁的树林里,眼前正有一棵高大的树木,粗壮的树枝挂着一根一寸粗细的绳子。 此时大雪已停,但这一场大雪,无疑将移尸之地给完全破坏了。 入眼处,一片白茫茫。 便是绳子上,都落满了厚厚的积雪。 “这场雪不该来啊……”高力士看着眼前将一切都覆盖的白雪,脸色凝重。 秦衡站在雪中,脑海里回想着原身吞下红丸时的画面。 根据记忆,他视线在雪地中扫视,很快找到了当时放置尸首的位置。 见秦衡看向地面,高力士道:“需不需要将雪清理掉?” 秦衡点了点头:“清一下吧,但要小心,只需要扫掉上面的新雪即可。” 高力士看向侍卫们,侍卫自然不敢忤逆,迅速动起手来。 大雪落下,确实破坏了现场,但得益于天寒地冻这恶劣的天气,任何东西触及地面,都会被冻住,所以即便是下了雪,很多东西也不会就此消失。 将雪清理掉,即便不能完全还原当时的场景,也能为秦衡搜寻证据提供便利。 在侍卫清理积雪的间隙,秦衡接过火把,将火光照亮眼前的大树,仔细观察。 高力士见状,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秦衡缓缓道:“我现在有很多疑问。” “为什么真凶非要将尸首移到这里?为什么没有直接抛尸,反而还将尸首吊起来?他是怎样将尸首吊起来的,以东赞次吉的体型,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高力士与秦衡站在一起,视线随着秦衡手中的火把看去,他说道:“这里算是整个驿站,最为隐蔽的地方了,假山遮挡住了灯笼的光亮,树林影影绰绰,在路上很难看清这里的情况,平常也不会有人来这里,所以凶手将尸首移到这里,想来是希望尸首能被迟一些发现吧。” “高将军所言确实有道理……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 “什么?”高力士询问。 只见秦衡双眸被火光染红,他抬起手触摸面前褶皱的树皮,道:“东赞次吉在离席时,明确说让人半个时辰后唤他……也就是说,无论凶手是否挪尸于此,东赞次吉都会在亥时四刻,被人发现失踪,从而被人寻找。” “他挪尸是一样,不挪尸也是一样,发现东赞次吉出了意外的时间,根本就不会改变。” 高力士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被雪覆盖的树林,沉思道:“确实,时间不会改变……可既然不是为了拖延尸首被发现的时间,那凶手又为何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移尸到这里?怎么想都不合理。” 秦衡将火把靠近树皮,一边检查,一边道:“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东赞次吉的房间!” 秦衡道:“侍卫在亥时四刻去叫东赞次吉,结果一开门,就看到地面上有一大滩血迹,正是这滩血迹,让他知道东赞次吉出了意外,才大喊大叫,然后寻找东赞次吉的。” “一般来说,凶手移尸,就是为了让人去死者房间时,认为死者没有出现意外,从而拖延案子被人发现的时间……可是,本案的凶手,只做了移尸这件事,却压根就没有清理东赞次吉房间里的鲜血。” “这难道不奇怪吗?他都知道移尸了,会忘记清理血迹?” “这……”高力士眉头紧皱,还真是如此,越是听秦衡的分析,他就越觉得这个案子古怪。 之前他只觉得这个案子棘手,难办,可现在他才明白,这何止是棘手,压根就不符合常理。 仿佛凶手脑子有问题,喜欢脱裤子放屁,偏裤子还只脱到一半就不脱了。 怪,当真太怪了! 他不由看向秦衡:“凶手的行为,怎会如此反常?” 秦衡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猜想,可最后却摇着头:“线索不足,不能轻易做出判断。” 这时,高力士见秦衡眼睛都要贴到树皮上了,他不由问道:“你这是?” 秦衡指尖摩挲着树皮,眸光愈深:“这里……少了点东西。” “少了东西?” 高力士一听,顿时好奇的凑了过去,然后他就发现,眼前这棵树褶皱漆黑的树皮,有一部分仿佛被什么东西给蹭掉了,露出了里面的白色树干。 “和案子有关?”他问道。 秦衡指尖触碰露出的树干,微微点头:“颜色很新,是不久之前出现的,树皮消失的部分不多,且皆是最外围凸出的部分,我想应是有人不小心蹭到了这里,使得树皮最外围凸出的地方被蹭掉了。” “高将军刚刚说过,这树林平常没有人来,树皮的伤痕又如此之新,如果不是案发后你们的人检查时造成的,那就只能是凶手挪尸或者吊起死者时造成的。” 高力士直接道:“不会是我们的人造成的,我们虽没有查案的天赋,但还不至于粗手粗脚到破坏现场的程度。” 秦衡点着头:“那就是凶手造成的。” 听着秦衡的话,再去看那十分不明显的树皮伤痕,高力士忍不住赞叹道:“秦参军你这眼睛真是绝了,如此不起眼的地方都能被你一眼发现,三郎他们当时在这里转了一天,愣是什么都没发现。” 秦衡笑了笑:“术业有专攻,临淄王他们不是专业的刑狱官员,会忽视也正常。” “可我也不是没见过其他的刑狱官员,大理寺的人也罢,刑部的人也罢,我都见过他们查案,我很清楚,他们可完全做不到你这种程度。” 秦衡只是笑着摇头。 “你啊,哪里都好,就是太低调太谦逊了。” 高力士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看着头顶悬挂的绳子:“你说……这痕迹,会不会是凶手爬树绑绳子时,不小心踩出来的?” “确实有这种可能……” 秦衡点了点头:“但,我觉得它有些矮了。” “矮?”高力士皱眉。 秦衡抬起脚,踩中树干:“高将军请看,我随便一抬脚,踩中的位置都会比它高,这个位置着实是有些低了,甚至不如我随便一蹦来得高,如果想要爬树,为了减少时间的浪费,提高效率,肯定是落脚越高,爬的越快。” “以我来说,如果我第一脚踩的位置足够高,那么我不需要落第二脚,就能抓住树枝直接爬上去,可如果我第一脚踩到这处痕迹的位置,我至少需要再落下一脚才行……凶手当时时间紧迫,只会想着以最快速度做完一切,他应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徒增麻烦,耽搁时间。” “这……”高力士也比量了一下,他要比秦衡更高一些,所以一抬脚,高度更高,确实远超这处痕迹的高度,而即便是魁梧如他,踩着这处痕迹,也没法一步爬到树枝上去绑绳子。 “难道凶手个子不高?”他猜测道。 “个子不高,附近也没有其他能登高的东西,凶手又是如何不借助其他东西,将东赞次吉吊在这不算低的绳子上的?”秦衡反问。 “这……还真是这样,那这若不是凶手爬树借力造成的,还能是怎么造成的?”高力士想不通。 秦衡指尖摩挲着伤处,想了想:“或许不是爬树时留下的,而是下树时踩到的?” “下树……”高力士心中一动:“对,若是下树,那确实有机会踩到这里。” 上树落脚处,会尽量的高,而下树,最后落脚处则会尽量的接近地面,这才能更安全的回到地面上。 高力士握着刀柄,抬头看着眼前这棵高大的树木,越想越觉得秦衡的推断合理:“肯定就是这样!没有别的解释能比这更合理了。” 可秦衡却没有就此放松,而是继续看着树皮,神色间仍不断闪过思索之色。 “若真的是下树时留下的痕迹,为何其他地方没有痕迹?凶手只落了这一脚?” “而且,既然下树时都留下痕迹了,爬树时也会同样用力,为何爬树没有留下痕迹?” 秦衡虽然给了高力士一个推测,可他并未对自己给出的推测完全确信,反而不断尝试攻击这个推测,从各个方面寻找推翻这个推测的机会。 推理最忌主观臆断。 为了确保自己的推理不会出现问题,他的任何一个推理,都会自己想办法去挑毛病,如果他能挑出毛病,找到没法解释的地方,那就证明他的推理有问题,而如果他这样挑剔都找不到毛病,那就证明他没错,可以沿着这个推理继续调查。 现在,他就遇到了自己的推测,没法进一步证实的问题。 “是下树时,重力加速度的影响,导致他下脚比上树时力度更大?” 秦衡一边思索,一边拿着灯笼更加靠近眼前的树皮,仔细的观察着树干的每一处树皮,想要确定是否有痕迹太小,被自己忽视的情况。 而就在他更加仔细观察的时候,秦衡忽然皱了下眉头。 “这是……” “怎么了?”高力士见秦衡皱起了眉头,好奇询问。 就见秦衡将灯笼忽然伸向了树的背面,道:“高将军请看这里。” 高力士闻声,迅速走了过去。 然后,他表情不由一怔:“这里怎么也会有树皮剥落的痕迹?” 他蹙眉看向秦衡:“吊着东赞次吉的绳子明明绑在另一面,凶手没理由踩到这里吧?难道他是抱着树干爬上爬下的?” 可他刚说完,自己就迅速摇头:“那树枝虽然不算低矮,但也没有高到离谱的程度,根本用不到这种笨方法爬上爬下,这太浪费时间了,可如果不是这样,这里又为何会留下同样的痕迹?” 高力士想不明白了。 秦衡同样眉头紧皱,但不同于高力士的不解,秦衡眼球不断转动,那样子,反倒像是明白了什么。 可就是这种明白,反而让他眉头皱的更紧了。 “高将军!” 突然,秦衡看向高力士,道:“能把绳子拿下来让我瞧瞧吗?” ------------ 第十章 我已破解杀人移尸之谜! 秦衡全身是伤,无法剧烈运动,这种登高的事,只能让别人来做。 高力士看着秦衡,敏锐的察觉到秦衡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他深深看了秦衡一眼,点头道:“当然!其实之前我们已经将绳子取了下来,但并未发现什么问题,就又放了回来,想着若有机会,万一能发现些什么,不过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其他收获。” 一边说着,他一边下令,命侍卫取下绳子。 “最好用梯子,别破坏了树上的痕迹。”秦衡提醒道。 侍卫看向高力士,见高力士点头,便迅速搬来了梯子,顺着梯子爬到高处,解下了绳子。 “秦参军,给。”侍卫将绳子递给了秦衡。 秦衡接过绳子,第一感觉,就是绳子很粗很结实,因天气寒冷,绳子被冻的很硬,需要用力才能将其掰动。 绳子的下端,有着一些血迹。 血迹发红,被完全冻在了绳子上。 “吊起死者时,沾上的血迹?” 秦衡一边观察,脑海中一边推导梳理。 “这是?” 这时,秦衡眸光忽然一闪,只见他将绳子靠近火把,似乎是觉得看不真切,又将眼睛靠近绳子。 高力士见到秦衡这特殊的动作,心中一动,也凑了过来。 他沿着秦衡的视线看去,便发现秦衡正在观察着绳子上的血迹,不对……不是血迹,而是血迹旁边的一些模糊的碎屑。 “应该是东赞次吉脖子上的血肉。” 高力士道:“这我之前也发现了,想来是东赞次吉在被凶手吊起来时,磨破了脖子上的皮肤。” 见秦衡那样仔细观察这些血肉,高力士不由道:“难道这有问题?” 秦衡摇了摇头:“高将军不必怀疑自己的判断,我的习惯,让我对命案现场出现的任何东西,都必须十分仔细的一一排查,所以即便是正常该出现的东西,我也会仔细观察,但这不代表它有问题。” 高力士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着实是秦衡前后两次展现出来的恐怖推理能力,让他对秦衡有了莫名的敬畏,但凡秦衡表现出和自己想法不同的样子,他就会下意识先怀疑自己。 他看着秦衡,只见秦衡仔细观察着手中的绳子,眼睛一眨不眨,即便夜风将沙子吹到了秦衡的脸上,秦衡也没有任何反应,给高力士的感觉,就仿佛秦衡正处于另一个时空之中。 这让高力士不由暗暗点头,有些明白为何秦衡会有那般恐怖的推理能力了。 “嗯?” 这时,秦衡忽然眯了下眼睛,然后就见他将绳子向上挪动,靠近了自己的双眼。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高力士见秦衡这特殊的动作,迅速走了过去,顺着秦衡的视线看去,他这才发现,绳子靠近血迹的地方,有着几道十分细小的凹痕。 但这凹痕着实是太不显眼了,若不是秦衡带着他看,他绝对不会发现。 “哪来的凹痕?这凹痕难道有什么问题?”高力士询问。 秦衡微抿着嘴,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还不够。” “不够?什么不够?”高力士疑惑。 秦衡却已经挪开视线,继续观察绳子的其他地方了。 高力士见状,眉头不由紧紧皱着,但见秦衡沉浸在绳子的观察中,犹豫了一下,终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开口。 一旁的郎中看到这一幕,吓得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纵观整个潞州,除了临淄王外,估摸着也只有秦衡才敢不理高力士的询问,且高力士不动怒了吧? 就这样,秦衡花费了足足半刻钟的时间,才将绳子完全看完。 他盯着手中的绳子,双眼眸光不断闪烁,沉默了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将绳子还给了高力士,道:“高将军务必将绳子保管好,不要交给任何人。” 高力士目光一闪。 他察觉到,秦衡的语气变了! “秦参军!” 高力士看向秦衡,直接道:“你是不是有了发现!?” 但还未等秦衡回答,侍卫的声音忽然响起:“高将军,秦参军,雪已经清扫干净了。” 听到侍卫的话,秦衡顿时低头看去。 便见前方地面上,正有着三滩清晰的,看起来触目惊心的猩红血迹,血迹分散在三个不同的地方,一滩范围大,两滩明显少。 看着这些清晰的血迹,他心中松了一口气。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地面上原本就有一层冰,血液流在上面,没有将冰融化,又因夜晚寒冷,迅速冻结,这才让这些血液几乎以最初的样子留存了下来。 否则的话,若血液直接接触泥土,纵使仍会留存一些,也不会如此清晰明了。 秦衡看着这些血迹,回想着自己吞下红丸时的记忆画面。 他指向树下血迹较少的那一滩:“若我没记错,东赞次吉的尸首,当时就是被你们放在这里吧?” 高力士点头:“没错,我们将他从绳子上弄下来后,就放到了这里,当时他身上还有着不少血,放下来后,流下了一些。” 秦衡又看向范围最大的一滩,道:“这些血迹在绳子下方……看来应是他被吊在这里时,流下的血液。” “是。” “那这片呢?” 秦衡指向最后一片血迹:“你们发现东赞次吉尸首时,这片血迹就存在吗?” 高力士点头:“没错……我们推测,应是凶手将东赞次吉尸首移到这里后,将其暂时放到了这里,然后去悬挂绳子,在这期间,流下的血。” 秦衡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后,视线重新看向绳子下方那最大范围的血迹。 看着这些血迹,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冷峻了起来。 “秦参军,你是不是真的有了什么发现?” 高力士见秦衡表情一再变化,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询问。 就见秦衡深吸一口气:“不瞒高将军,我确实有一些想法,但现在还不能彻底确定,还需要一些佐证。” “佐证?去哪找?” 秦衡转身,直接向树林外看去:“东赞次吉的房间!” ………… 东赞次吉的房间位于吐蕃使臣的院子内。 因东赞次吉惨死,吐蕃使臣心怀警惕,除了李隆基十分强势,必须用他的侍卫看守东赞次吉的房间外,其余房间乃至整个院落,都只用吐蕃自己的护卫看守。 所以,秦衡与高力士刚到院子门口,就被吐蕃的护卫拦住了。 “让开!我们要去东赞次吉的房间调查。”高力士冷冷开口。 吐蕃护卫闻言,连忙道:“高将军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格桑将军。” “不必了!” 谁知护卫还未离去,熟悉的大嗓门就远远传了过来。 只见魁梧的格桑大步流星走来,他来到门前,视线不善的从秦衡与高力士身上扫过,呵笑道:“这不是说一定会给我们交代的两位神探吗?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不会是放弃了,来道歉的吧?” 高力士何等眼力,自然轻松就能看出格桑是来找麻烦的。 若是平常,他或许还会施舍一点心思陪格桑玩玩。 但现在,三天时间越来越近,他一分一毫都不愿在格桑身上浪费。 “你若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将你的秘密大声讲出来!”高力士淡淡开口。 格桑直接瞪大眼睛,仿佛一肚子的话都被憋住了:“你——” “你已经说一个字了,那接下来,就该我说了……” “让开!让他们进去!” 未等高力士说完,格桑一把推开了看守的护卫,直接将大门让了出来。 他双眼冰冷的盯着高力士,咬牙切齿:“算你狠!” 高力士冷哼一声,一个字都懒得多说,直接带着秦衡向里面走去。 秦衡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感慨,高力士虽是一员武将,但更是一个心如毒蛇的宦官,格桑与高力士,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好戏还未开始呢,就已经结束了。 “秦衡!” 谁知秦衡刚从格桑身旁经过,就听格桑压低声音道:“我不会信你这个帮凶的!我会盯着你,你别想在我眼皮底下搞任何动作!” 秦衡眸光闪烁了一下,旋即笑道:“欢迎。” 说完,就与高力士直接离去。 格桑看着两人的背影,脸色越发阴沉,最终一甩衣袖,跟了上去。 ………… 熏香袅袅的房间内。 热茶滚烫。 身着吐蕃官袍,年约五十的外相尚赞咄轻轻晃动茶杯,他身材矮胖,脸色圆润,整张脸总是笑眯眯的,给人一种弥勒佛的轻松感觉。 此时他抿了口茶水,笑呵呵道:“外面什么动静?这么热闹?” 侍卫道:“高将军带了帮凶秦衡来查案,格桑将军想要阻止,但不知为何,格桑将军还没怎么开口,就主动让开了路,还跟了过去……” “哦?” 尚赞咄那半眯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色:“两天的时间毫无进展,结果突然将帮凶秦衡给带了过来,有意思……” “格桑那臭脾气上来,连我都拦不住,可却吃瘪的主动让路,更是有趣……” “只有秦衡是意外出现的,看来一切都是因为他啊……” 侍卫犹豫了一下:“小人也去瞧瞧?” 尚赞咄矮胖的身体向后轻轻一靠,重新眯上了眼睛,语气仍是笑呵呵的:“我不感兴趣,但你若感兴趣,可以去瞧瞧。” 侍卫顿时明白了外相的意思,无声点头,退了出去。 窗纸上,矮胖身影一动不动,仿若入定。 ………… “嘎吱!” 房门被推开。 秦衡拿着灯笼刚踏入房间一步,随着灯笼的光亮驱散房间内的黑暗,不远处的血迹,便直接撞入眼中。 血迹已经干涸,牢牢粘在地板之上。 只看血迹的范围,秦衡就能想象的到,当时这里究竟有多少鲜血。 “怪不得侍卫说一推开门,就闻到了血腥味……” 秦衡命人将蜡烛点燃,整个房间的画面,迅速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完的房间,装饰简单,摆设更简单。 这里没有内外室之分,只有一个屏风将床榻遮挡。 屏风外,有着两张小桌子和两个矮凳靠着窗户摆放,而靠近墙壁的,是两个柜子。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那一大片血迹,正好就在桌子与柜子之间的空地上。 他来到血迹旁,低头看去。 只见这些血迹形成了一个不算规则的椭圆形,附近地板上有溅射状的血滴。 除了血迹外,连灰尘都没有多少。 十分干净。 秦衡微微颔首,视线扫过四周。 便见桌凳摆放整齐,没有丝毫挪动的迹象,没有明显打斗痕迹。 柜子的盖子有些倾斜,没有完全盖严。 一张桌子上,放置着一个烛台,烛台下方有着一些黑色的灰烬。 秦衡来到烛台前,看了一眼这些灰烬,道:“他用蜡烛烧了某件东西,看起来……像是纸张之类的东西。” 高力士点了点头:“应该就是纸张,不过看灰烬的多寡,应该不是太大的纸张。” “他烧的什么纸张?” “不知道,我们在他房间仔细搜查过,也翻找了他的行李,都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纸张的踪迹。” 秦衡沉思着点了点头,他想了想,绕过屏风来到床榻前。 就见床榻的被子凌乱的放着,一件褐色的衣袍,挂在床头的板子上。 “这件衣袍就是当晚宴席上,东赞次吉穿的官袍,想来他是在这里正在睡觉,突然间发生了意外,以至于连衣服都没机会穿上。”高力士跟着秦衡来到床榻前,开口道。 秦衡无声点头。 他掀开被子,仔细看了一眼床榻,然后又将床头的衣袍拿了过来。 秦衡将衣袍展开,仔细观察着这件衣袍。 “哼!” 这时,只听一道不善的冷哼声响起。 “亏本将还以为你们真的有本事,会有什么新的发现……结果你们还不是重复之前的事?” 格桑抱着膀子,冷笑的看着秦衡:“原本见临淄王将你叫来,我还真以为你有特殊的探案之能,现在看来,不过如此!我就知道,我不该对你们抱有希望!” “除了装模作样,你还会干什么?” 听到格桑聒噪的话,高力士眉宇间顿时浮现不悦:“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格桑目光顿时一寒,他咧嘴道:“怎么?实话还不让人说了?高力士,别告诉本将你不知道你们在这房间里都搜查了什么东西?别告诉本将秦衡现在所做的事,和你们当初有区别?” 高力士不由皱了下眉头。 “呵!” 格桑冷笑:“你们之前那么多人,花费那么长时间,都什么也没发现,秦衡现在来了,做同样的事就能有发现了?真是笑话!” “笑话?可能让你失望了……” 谁知,他话音刚落,秦衡的声音,就毫无征兆的响了起来。 格桑下意识看向秦衡,就听秦衡平静道:“我还真的有了发现。” “什么!?”格桑音调陡然拔高。 高力士也猛的看向秦衡。 “秦参军,难道!?” 秦衡微微颔首,终是露出笑意:“幸不辱命,我已破解真凶移尸杀人之谜,同时知道凶手真正的帮凶是谁了。” ------------ 第十一章 带伤的树皮,吊人的绳子,冻结的血液 “你说什么!?” 听到秦衡的话,格桑的大嗓门更加尖锐,充满着意外:“你说你破解了移尸之谜?还找到了凶手的真正帮凶?这怎么可能!?你才来多久啊,你也根本就没做什么不一样的事,你怎么可能做到他们两天两夜都做不到的事?” 格桑的话语里充满着怀疑。 不说秦衡的帮凶身份,也不说秦衡与他之间的过节,只说秦衡到来驿站满打满算也就半个多时辰而已,这么点时间,他打个盹都不够,结果秦衡就慢条斯理的说破案了,是个正常人都会怀疑秦衡在说大话,更别说他对秦衡本就带着有色眼镜了。 秦衡没有理睬格桑的质疑,他性子谨慎,既已开口,便有绝对把握,他人质疑与否,改变不了事实。 他从不做无用的争辩之事。 “移尸杀人的真相是什么?” 这时,高力士的声音突然响起:“真正的帮凶又是谁?” “你还真信他?”格桑可知道高力士是一个猜忌心如何重的人,却没想到,秦衡就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高力士竟毫无怀疑。 “我带来的人,我不信他,信你?” 高力士看都没有看格桑一眼,只是双眼灼灼的盯着秦衡。 秦衡抬眸,与高力士视线相交,正如高力士所言,即便自己还没有任何解释,可从高力士的眼中,他也没有看到任何怀疑。 秦衡笑了,这就是为何他觉得高力士顺眼的缘故。 高力士既信任他,他便毫无隐瞒,直接将自己的结果说了出来:“你们都被凶手给骗了!” “被骗了?”高力士眉毛一挑。 秦衡点着头,视线扫过郎中、侍卫、格桑,最后直视着高力士的眼睛,说出了让所有人三观都要颠覆的话: “你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移尸,是假的!” “东赞次吉是假的!” “时间是假的!” “这里所谓的杀人现场,也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你们掌握的所有一切,没有一个是真的!” “而凶手真正的帮凶……” 秦衡深吸一口气,道:“是仵作!” 嗡的一下! 随着秦衡声音的落下,在场众人只觉得大脑嗡嗡直响。 一瞬间,竟仿佛觉得自己幻听了。 明明秦衡所有的字都很清晰,明明每一个字他们都明白,可这些字连在一起,他们就完全懵了。 什么移尸是假的,东赞次吉是假的,时间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他们的大脑,此刻全都被“假的”二字充斥着,只觉得这两个字就仿佛魔音一般,不断在脑海中翻涌。 而他们,完全不明白秦衡这所谓的“假的”是什么意思。 移尸怎么会是假的呢?东赞次吉怎么会是假的呢?这里的案发现场,他们亲眼所见,怎么就能是假的呢? 这一刻,饶是机敏如高力士,都跟不上秦衡的思路了。 更别说,秦衡说帮凶,是仵作,是他们所有人都认识的、都熟悉的、为刺史衙门验尸多年的仵作! 这一切,都太难让人接受了。 “胡说八道!” 格桑的大嗓门忽然响起:“秦衡!亏你刚刚说你查明了这些,我还真的对你抱有一丝希望,现在来看,你分明就是胡说!” “说什么我们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是假的,合着我们眼睛都瞎了呗?” “而且你说帮凶是仵作?” “开什么玩笑?就那么一个老实巴交的人,能做帮凶?” 格桑冷冷看着秦衡,用最大的恶意推断道:“你该不是为了脱罪,就胡说八道妄图蒙混过关吧?你之所以说仵作是帮凶,该不会是因为仵作地位最低,人又老实,所以故意找他当替罪羊,替你担罪吧?” 格桑话音一落,侍卫们顿时下意识看向秦衡。 眼中也不由露出怀疑之色。 着实是秦衡的话,太过出人意料,让他们实在是没法完全相信。 刹那间,秦衡就成为了整个房间最瞩目的人,只是这种瞩目,是被质疑的目光所包裹。 若是普通人,这一刻可能已经为了自证而脸红脖子粗的辩解了,可秦衡面对格桑这般充满恶意的质疑,却没有去看格桑一眼,他只是平静看向高力士,道:“高将军,你可信我?” 高力士看着秦衡,秦衡身躯瘦弱,在这寒冷的房间内,任何人都比他要魁梧雄壮,可就算这般,瘦弱的秦衡也腰杆笔直,面目从容,面对这些比他强壮的多的人的质疑,毫无惊慌与畏惧……这一刻,秦衡在他眼中,竟和李隆基的身影重合了。 他在两人身上,看到了同样的气魄! 高力士笑了:“我已经说过了,你是我带来的人,我不信你,难道信他?” 话音一落,他直接横眉瞥向身后的侍卫们,冷冷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秦参军的话?还不快去将仵作拿下!?” 语气带着不满,有着羞恼,顿时吓得侍卫们浑身一颤。 他们知道,高将军动真怒了! “诺!诺!” 他们哪还敢有任何迟疑,连忙转身就向外匆忙跑去。 “哎呦!” 结果,刚到门口,就差点撞到了进来的周祥,被周祥当场呵斥:“干什么呢?慌慌张张,差点撞到本官,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连忙行礼:“小的有要事需立即去做,之后再来向刺史告罪。” 说完,就匆匆忙忙冲进了夜色之中。 周祥看着侍卫着急忙慌离去的背影,眉头不由紧紧皱起,心中抱怨:“肯定又是高力士,高力士又在干什么?就不能安分点吗?” 折腾了两天,耳边难得没了格桑的质问,周祥也难得清闲,刚要准备小憩一下,谁知,就有侍卫来报,说高力士要去吐蕃使臣的院子,与格桑又对上了! 这让他心中不由哀嚎一声,一边痛骂高力士不知进退,一边爬了起来。 驿站内的分工是他负责的,一旦高力士真的与吐蕃使臣闹起来,出现什么乱子,第一问责的人就是他,李隆基绝对会将责任甩给他,那时他的处境会十分麻烦,所以即便他再不想管高力士的事,也必须过来。 可谁知,他刚来到门外,就差点被急躁跑出去的侍卫给撞到。 周祥心气不顺的进入房间,刚看到房内众人,脚步就不由一顿。 只见格桑正紧紧地盯着秦衡,脸上既有羞恼,又有警惕,而秦衡则与高力士相视而笑,仿佛将格桑当成空气,这让周祥敏锐的察觉到气氛异常,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秦衡与高力士联手排挤了格桑?可他又觉得不像这么简单。 “周刺史来了?你来的可真是够巧的。” 格桑发现了周祥,顿时冷笑出声。 “巧?”周祥不解。 就见格桑阴阳怪气道:“你还不知道吧?秦衡真不愧是你们找来的神探啊,他刚来多久啊?不过是随便看了看,结果就把你们两天的努力全都否了,真是厉害。” “什么!?”周祥下意识看向秦衡。 格桑咧嘴道:“你们花费了两天两夜确定的事,神探直接给你们都否了,你们说这里是真凶的作案现场,可人家秦神探说了,这里不是!你们说真凶移尸,可秦神探也说了,真凶压根就没有移尸,神探说你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们都是瞎子……最后,人家还说他不是帮凶,为你们辛苦验尸的仵作才是帮凶,你瞧,是不是很有趣?” 周祥脸色彻底变了,胡子都竖了起来。 “秦衡,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秦衡身为潞州司法参军,顶头上司就是身为刺史的周祥,周祥不能不给李隆基和高力士面子,但对秦衡,他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呵斥:“你还嫌不够丢脸的吗!?” “我们花费了两天两夜,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结果你三言两语就给否了?你真的是来查案的,还是来捣乱的?” “而且,你还冤枉仵作……他这些年来,帮了你多少忙?为衙门兢兢业业验尸,天天与那些尸首打交道,但人家从未抱怨过一句,反而你被当成帮凶抓走时,他还为你说话,说你不是那样的人,结果你却反过来冤枉他是帮凶!你还有人性吗!?” 周祥的吐沫星子乱飞,语气十分严厉。 格桑见状,脸上冷笑更浓,原本他就对秦衡这个帮凶充满不喜,之后秦衡又用他的秘密威胁他,让他更为恼火,刚刚他责问秦衡,结果秦衡却不理他,将他当成空气,这让他恨不得直接剁了秦衡。 所以秦衡被骂的越是凄惨,他越是高兴。 “周刺史,你什么都不知道,莫要乱说!” 周祥声音刚落,高力士便直接出言为秦衡辩驳:“秦参军不会胡乱冤枉人。” “不会胡乱冤枉人?那是有证据了?证据呢?拿出来!”周祥见高力士护着秦衡,脸色更加难看。 原本秦衡谁的派系也不加入,他只将秦衡当成工具,但现在高力士明显倾向秦衡,说明秦衡已经选择站队,与他已彻底不是一路人。 他对秦衡,态度自然更为不善。 高力士何等聪明,一眼就看穿了周祥这样严厉的缘由,秦衡的本事已获得他的认可,他自然乐得周祥将秦衡赶到自己这边来,周祥越是斥责,他就越要为秦衡说话,不过这一次还未等他为秦衡开口,就听一道叹息响起:“周刺史你想要证据,也得给我开口的机会啊。” “什么?” 周祥皱眉看向秦衡。 高力士眸光一闪,迅速明白秦衡的意思,直接让出了路。 “此案有两个最大的疑点。” 秦衡不给周祥再喷口水的机会,直接道:“第一,凶手异常挪尸之谜!” “案发之时,人来人往,驿站十分热闹,凶手此时挪尸,被人发现的风险要远高于在这个房间内杀人,所以他选择挪尸,几乎相当于主动提高难度……而凶手挪尸树林,并不会延长死者被发现的时间,可以说,凶手移尸,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暴露的风险更大,周刺史是否认同?” 周祥皱了皱眉,但没有否认。 “第二,死者吊起之谜。” “凶手本已用利刃刺死了死者,为何还要将死者吊在树上?要知道,东赞次吉体格不小,想要将其吊起来,难度很大,这会耗费凶手不少的精力与时间,徒增被人发现的危险……怎么想,这行为都很奇怪,周刺史又是否认同?” 周祥被秦衡问的眉头直皱,但他却找不到挑刺的地方,只能冷冷道:“认同又如何?” “认同就说明周刺史与我的思路是一致的。” 周祥蹙眉,刚要说未必,秦衡的声音就继续响起:“这两个疑点,让此案显得迷雾重重,仿佛凶手是一个有脑疾之人,总是在做不必要的奇怪之事。” “但……这可能吗?凶手作案后,愣是让你们两天两夜毫无一点收获,他会是有脑疾,做不必要之事的人?” 高力士跟上了秦衡的思路:“所以你是说,凶手做这两件事,有其必然的目的,我们之所以觉得奇怪不必要,问题不在凶手身上,而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我们自己的问题?”周祥终于找到挑刺的机会:“我们怎么可能有问题?我们的分析经得起推敲,不可能有问题!” “经得起推敲?结果就是案情毫无进展?” “这……”周祥话语一滞。 “少说废话!”格桑抱着膀子,依靠在墙壁上,大嗓门震得屋顶灰尘往下溅落:“你说凶手脑子没问题,那你倒是说说,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周祥也看向秦衡,满是质疑之色。 “原本我也和你们一样,完全想不通凶手这样做的理由……” 秦衡没有卖关子,道:“直到我去了树林,看到了几样东西,心中豁然一开,瞬间明白了一切。” “树林?几样东西?” 周祥问道:“什么东西?” “带伤的树皮,吊人的绳子,以及……冻结的血液。” ------------ 第十二章 推理开始!血量! “带伤的树皮,吊人的绳子,冻结的血液?” 听着秦衡的话,格桑和周祥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记忆迅速回溯。 他们在知晓尸首在树林后,就第一时间赶到了那里。 所以,除了什么带伤的树皮他们不太清楚外,其余两个东西,他们都亲眼见过。 绳子吊在树枝上,被冻的邦邦硬,解下来都费了不少的劲。 而血迹,在火光的照耀下,触目惊心…… 但也就如此罢了,他们并未发现绳子和血迹还有什么问题。 可秦衡却专门提起了它们,难道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高力士则目光微动,他一直跟着秦衡,所以他很清楚,秦衡在树林里,究竟做了什么。 当时见秦衡看着绳子和血迹,他就敏锐的察觉到秦衡不对劲…… 可是,秦衡所见就是他所见,他却也想不通这些东西有什么问题,这让他也不由看向秦衡,心中第一次浮现出猫挠般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的冲动。 秦衡没有吊人胃口的习惯,见众人看向自己,直接道:“首先说血迹。” “血迹有三块,得益于天寒地冻,血迹被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而这,也让我清晰的知道,死者究竟流了多少血。” 说着,他看向周祥,道:“周刺史查过不少案子,可知道,一个人的血量有多少?” “血量?” 周祥皱眉思索时,高力士的声音直接在一旁响起:“这要看这个人有多重了,我在大牢对死囚放血时,越重的死囚血量越多,同样的伤口,失血过多而昏迷的时间也就越多。” 听着高力士的话,周祥不由悄悄挪了半步,距离高力士这个冷血阴险的太监远一些。 秦衡则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他视线看向高力士,语气仍旧与之前一般:“东赞次吉的体型呢?他所拥有的血量有多少?” “这……” 高力士摇了摇头:“我最多只将血放到死囚昏迷,还没有完整的将一个人的血全部放干净……但若让我估摸着,我想,就外面那木桶,应该到不了一桶——” 忽然间,高力士猛的顿住,继而突然抬起了头,双眼骤然盯向秦衡:“血量不对!?” 一听高力士的话,秦衡就知道,高力士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血量不对……你的意思难道是!?” 周祥重复了一句,旋即脸色一变,迅速转过头,看向地面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看着那大片的血迹,大脑里回想着树林当晚的画面,他瞳孔止不住的一颤:“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饶是格桑,此时也都眉头紧皱,忍不住道:“多了……” 听着格桑的话,秦衡不由瞥了他一眼,格桑能在高力士说出“血量不对”的下一刻,就明白了自己和高力士的意思,这份反应能力,可不是一个只会动拳头的莽夫能有的。 果然,能够爬到高处的人,即便是武夫,也不能真的小觑。 见众人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秦衡说道:“我们不说树林里那两块小范围的血迹,单说绳子下方的血迹,想要让血迹的范围那般大,需要的血量,至少就半桶了……” “半桶的鲜血啊,即便东赞次吉体格不瘦弱,也至少是他的七八成的血量了。” “但那还不是他流出的唯一鲜血,他在这个房间……” 秦衡看着那已经干涸的大片血迹,道:“还流了更多的血!这里的血量,直接达到侍卫一推开门就能闻到血腥味的程度,绝对比树林里的那滩血更多!” “若将这两处的血量加在一起……” 众人不由看向秦衡,就听秦衡笑着道:“它们的总量,便已经超过东赞次吉自身拥有的全部血量!而实际上,东赞次吉的血并未全部流尽……所以,你们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他视线在周祥和格桑等人脸上一一扫过:“东赞次吉流出的血,竟然比他自身拥有的还要多!” 房间静悄悄的。 格桑与周祥都没有了声音。 即便他们已经明白秦衡的意思,可此时真正听到秦衡说出结论,心中的波涛也仍旧成了巨浪,翻涌不止。 什么质疑,什么挑刺……随着秦衡说出血量的问题后,就再也没有了出现的机会。 高力士看了看沉默的格桑与周祥,又看向从容淡然,自开口推理后,就完全变了气质的秦衡,心中不由点头赞叹,三郎与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诡异无解的案子,真的被秦衡硬生生找到了突破口! 十二个时辰内……不,或许马上,就能找到真凶了! 这让他对秦衡,更加的欣赏起来。 “血量的问题那么明显,为何当时我就没有发现呢?”周祥忍不住开口:“还是我太粗心,如果我稍微再认真些,发现了血量的问题,我早就找到真凶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说着,他看向秦衡:“你运气当真不错,能发现被我们忽视的血量。” 高力士瞥了周祥一眼,淡淡道:“世上的道理,多数人都懂得,但也没见多少人真的就智慧通达;读书人也不少,书本的知识就摆在那里,谁不认字不识得上面的内容吗?可考上状元的有几个?成为大儒的又有几人?你没发现血量的问题,也是一样,这与运气有什么关系?” 言外之意就是你周祥没有秦衡的破案天赋,就别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了,说什么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一时粗心大意,把秦衡的成功归结到虚无缥缈的运气上,那都没用! 周祥被高力士怼的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怕高力士继续怼他,连忙看向秦衡,道:“按你所言,树林里的血迹和这房间里的血迹,肯定有一部分是凶手伪造,哪一部分是伪造的?他又为何要伪造血迹?” 听到周祥的话,高力士注意力迅速转到了秦衡身上。 倚靠着墙壁的格桑,也不知不觉间直起身来,再也没有那懒散的样子。 侍卫也罢,郎中也罢,同样紧张又期待的看向秦衡。 在众人的注视下,秦衡缓缓开口:“这个问题,吊人的绳子与带伤的树皮,会回答我们。” ------------ 第十三章 你疯了! 说着,秦衡直接看向高力士,道:“高将军,麻烦你将绳子拉直,让周刺史和格桑将军看一看。” 高力士二话不说,直接将绳子从侍卫手中取来,然后迅速拉直。 格桑和周祥目光下意识看向绳子,可他们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东西来,根本不知道秦衡想让他们看什么。 这时,秦衡的声音响起:“先看血迹。” 血迹? 绳子是灰色的,红色的血迹沾在上面十分明显,所以秦衡一说,他们就注意到了。 “血迹不重要,重要的是混杂在血迹里的那几道凹痕。” 凹痕? 两人愣了一下,血迹他们知道,案发时他们就看到了,但什么凹痕……有吗? 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未等他们上前,高力士忽然手臂一伸,差点没把绳子塞进两人眼眶内。 “仔细看。”高力士道。 格桑不喜高力士的语气,可他还未来得及皱眉,一旁惊异之声就响了起来:“真的有凹痕!之前我竟完全没发现!但这凹痕也太不明显了。” 格桑听到周祥的话,忙认真看去。 他便也发现了那些血迹中,十分不起眼的、细小的、痕迹很轻的凹痕。 “这凹痕是怎么来的?”周祥疑惑的看向秦衡:“看起来像是磕碰之类造成的。” 高力士也看向秦衡,当时他问过秦衡同样的问题,但秦衡并未直接回答他。 “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我还是为诸位实际演示一下吧。” 说着,秦衡向高力士伸出了手。 高力士一看,就明白了秦衡的意思,他直接将绳子递给了秦衡。 秦衡接过被冻的发硬的绳子,双手抓住绳子的两端,缓步绕着众人行走,一边走,他的眼神一边有了变化。 原本的从容温和,忽然变得阴冷了起来,继而眼眸陡然生出一抹疯狂与狰狞。 如果前世的同事看到这一幕,绝对会迅速远离秦衡,因为这意味着,秦衡已经代入进了凶犯的身份——他,极度危险! 而下一瞬—— 在众人毫无察觉之下。 秦衡手中的绳子,忽地从周祥身后直接套了过来。 一把,勒住了周祥的脖子! 周祥愣了一下,旋即直接瞪大眼睛,瞳孔剧烈收缩,他就要张口大喊,可喉咙被绳子死死勒着,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只得伸出双手,用力的向秦衡的手臂抓去,试图阻止秦衡。 可谁知,秦衡突然用力,竟是一把将他拽倒,之后抓着绳子一路将周祥拖到了柱子旁。 周祥想要逃脱,他竭力的挣扎,可最终也仅仅是将秦衡的手臂抓出血痕,只阻挠了秦衡些许。 而这时,秦衡直接绕到了柱子后方,将绳子绕过柱子,一只脚直接踩中柱子,身体向后一倒,利用身体的重量,猛的向后拽去—— 这一次,秦衡已不直接与周祥接触,任凭周祥如何伸手,也无法碰到秦衡,周祥没了办法,只得双手紧紧地抓着绳子,试图将绳子抓开。 可他双手的力气,哪能比得过秦衡借力柱子以及自己的体重施加的力量? 周祥双腿用力蹬着,眼白都开始往上翻涌,一张脸也迅速苍白了起来……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了,也太突然了,无论是被秦衡突袭的周祥,还是郎中与侍卫,即便是武艺高强的高力士与格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秦衡将高力士拖拽到柱子旁,侍卫们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就要出手解救—— “住手!” 可谁知,未等他们出手,直接就被高力士喝住了。 他们忙看向高力士:“高将军,这……” 高力士看着秦衡双臂血管暴起的样子,看着秦衡那陌生的疯狂与狠厉的表情,看着周祥都已经翻起了白眼,眉头紧紧皱着,他也很是犹豫,可一想到秦衡问他是否信他的话,他终是咬了咬牙:“秦衡不会害周刺史,再等等!” 侍卫们眼看周祥就要被勒死了,都急的不行,可高力士的命令,他们又不敢违背,只能紧张又焦虑的盯着周祥与秦衡。 周祥觉得真的自己要死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双手越来越无力。 明明双手已经用尽了全力,明明指甲都扣进了绳子内……可是,这绳子却不仅没有被拽开,反而越来越紧…… 真的完了…… 周祥已经绝望了,他的大脑已经开始出现了走马灯……三岁识字,十岁做诗,武周朝考取功名,为了权利拼命往上攀爬,终于当上了五品刺史,结果却遇到了李隆基这么一个皇亲国戚……过往的一切,不断在他脑海里回荡,让他只觉得这一生,真的就要在此时结束了。 他有不甘,更有不解,他不解秦衡为何要杀他? 更不解秦衡一个从七品小官,怎么就敢杀自己!? 刷! 而就在这时,勒紧他脖子的绳子,突然松开了。 大量的空气顿时冲进了他的喉咙,让他不由捂着脖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边咳嗽,周祥一边转过头,双眼充满着愤怒与后怕,他大吼道:“秦衡!你疯了吗?你为何要杀我?” “来人!将秦衡抓起来!谋杀上官,秦衡,你死定了!” 侍卫们听到周祥的话,不由看向高力士,他们都是李隆基的侍卫,可不归周祥管。 可是高力士却仿佛没有听到周祥愤怒的声音一般,他只是皱着眉,紧紧地看着秦衡。 只见秦衡此时脸色惨白,额头满是汗水,他靠着柱子支撑着身体,正大口的喘息着,那样子,竟是比周祥看起来更像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般。 高力士迅速走了过去,一把扶起秦衡:“怎么了?” 秦衡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摇头,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眼中的暴虐与疯狂渐渐隐去,清明的神色重新浮现,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没什么,身体太弱了,刚刚这一顿操作,耗费了太多体力,有些虚脱。” 不仅偷袭周祥需要体力,全身心的代入凶犯,更是对身体与心理的一次消耗,秦衡本就在牢里受过不少的伤,又是两天两夜没休息,身体状况可以说被风一吹,就能吹倒的地步,以至于这一次出手,直接弄虚脱了。 而且他精神太疲惫了,没有办法完美的控制自己,以至于刚才差点没及时脱离代入凶犯的心境,差点真的把周祥给勒个好歹。 高力士知道秦衡的身体情况,皱眉道:“以后若还有需要体力的事,让我来做。” 秦衡知道高力士是关心自己,点着头:“我知道。” “高力士!你在干什么!?” 周祥剧烈咳嗽了好一阵后,终于缓了过来。 眼见高力士不仅不将秦衡这个可恶的家伙抓起来,反倒是关心起秦衡的身体来,他顿时气的头发都要站起来了。 他大吼道:“你没看到吗?秦衡要杀我!你不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竟还关心他身体?你也跟着他一起发疯吗!?” 听着周祥愤怒的话,高力士不由看向秦衡,他刚刚也被秦衡的突然举动给吓到了。 秦衡也有些歉意,本来他没准备做到百分百完全模拟凶犯的,但因身体与精神的问题,没及时抽离出来,确实把周祥给吓到了。 “抱歉,我刚刚状态不太好,是我的问题。” “那是状态的问题吗?是我差点被你勒死了!你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害我!?” 秦衡虚弱的摇了摇头:“我从未想过要害周刺史,我这样做,只是为了给周刺史证明绳子上的凹痕是怎么来的。” “什么?”周祥一愣。 “看绳子!” 秦衡抬起手,指着地面上被他松开的绳子:“你们不是想知道绳子上的凹痕怎么来的吗?去看,你们就明白了。” 听着秦衡的话,高力士眸光猛的一闪。 他大脑迅速浮现秦衡刚刚所做的事,迅速出现周祥为了活命下意识的挣扎举动,然后…… “难道……” 高力士直接看向绳子,却见周祥已经愤怒的捡起了绳子,他一边向绳子看去,一边咬牙切齿道:“如果你不是真的为了案子,你就等死吧——” “什么!?” 话还未落,周祥突然愣在了原地。 他怔怔的看着绳子,忍不住惊呼:“怎会这样!?” 只见那绳子上,在原本凹痕的附近,又出现了许多新的凹痕…… 且这些凹痕,与原来的凹痕,几乎重叠,一模一样…… 这哪是凹痕啊,这分明是……濒死之时,手指留下的求生抓痕! ------------ 第十四章 死者留在世上的最后之物! 周祥发愣时,其他人也已经凑了过去。 借助烛火的光亮,他们也都发现了绳子上,血迹附近,那清晰的,明显更新的凹痕。 “这……又有凹痕出现了!” “而且,位置几乎都要重叠了!” “这好像是周刺史刚刚挣扎时,抓出来的!” “所以……” 侍卫们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旋即猛的抬起头看向秦衡。 有了秦衡刚刚那堪称惊悚的行为,再去看绳子上新出现的凹痕,即便是普通的侍卫,这一刻,心里也都有了一个让他们不敢置信的猜测! 周祥抓着绳子的手忍不住发抖,他咽了口吐沫,终于向秦衡问出了所有人的猜测:“难道……东赞次吉不是被利刃刺死的,而是……而是被勒死的!?” 他话音一落,众人便紧紧地盯着秦衡。 饶是一向粗鄙的格桑,都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即便是最早有了猜测的高力士,也等待着秦衡最后的落锤。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秦衡虚弱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人在脖子被突然勒住时,为了求生会下意识抬起手抓住绳子,试图将绳子拉开,这不会因年龄性别而有区别……即便不是周刺史,换做其他人,也一样会在绳子上,留下近似的抓痕,区别就是手掌的大小、力度的大小,会导致抓痕距离远近与深浅不同罢了。” “而周刺史虽体格不如东赞次吉魁梧,但他们二人的手掌大小却区别不大,故此周刺史留下的抓痕,才会几乎与绳子上原本的抓痕重叠。” 即便秦衡没有直接说东赞次吉是被勒死的,也已经相当于承认了这个结果。 “他竟真是被人勒死的!” 周祥低头看着手中的绳子,忍不住的摇着头:“怎会是勒死的呢!怎么就会是勒死的呢!仵作明明说他是被刺死的啊——” 话还未说完,周祥突然抬起了头,脸上表情倏地一变。 他回想起了刚刚格桑对自己说过的话。 格桑说……秦衡说仵作是凶手真正的帮凶! 他当时听到这话时,只觉得秦衡在诬陷仵作,气得他将秦衡直接骂了个狗血淋头!因怀着诸多情绪一同爆发,言辞之严厉,是他近年来都少有的! 但现在,得知东赞次吉是被人勒死的,再去回想仵作言之凿凿的东赞次吉的死因,周祥的心不由一紧。 “难道……难道秦衡不是为了脱罪,故意诬陷老实的仵作……” “难道,仵作,真的……真的是帮凶!?” 周祥脸上的表情完全绷不住了,原本因秦衡差点没把他勒死而产生的愤怒,此时都有些对秦衡发不出去了。 特别是想到自己对仵作的称赞,想到自己对秦衡严厉的呵斥,他就越觉得脸要挂不住了。 便是格桑,此时也说不出秦衡欺负地位最低最老实的仵作的话了。 “东赞次吉真的是被勒死的,那他会是在哪被勒死的?是树林,还是这里?”周祥连忙将思绪转回案情,以免被高力士和秦衡说起仵作的事,引他更加难堪。 听到周祥的话,众人注意力果然都被引回了案子,重新看向秦衡。 秦衡没有耽搁,直接道:“不知周刺史与格桑将军在树林里检查时,是否发现吊着东赞次吉的大树树干上,有两处树皮有着轻微的伤痕?” “树皮?伤痕?还是两处?” 周祥皱眉摇了摇头:“完全没发现。” 格桑也道:“本将亦没有见到过。” 秦衡看向高力士,高力士明白秦衡的意思,当即将他们发现的那两处痕迹说了出来,也将秦衡当时的推断说了出来。 这让周祥与格桑迅速明白那两处树皮的伤痕,只能是凶手作案时造成的,也了解了那两处伤痕的怪异之处。 “奇怪。” 周祥面露不解:“既然爬树不会踩踏那里,下树时也不该只留那一处伤痕,那树皮的伤是怎么来的?而且不止正面有伤痕,背面也有。” 格桑敲了敲脑袋,用力摇头:“想不通想不通。” 他看向周祥:“别给自己找麻烦了,没秦衡那种脑袋,就别费这劲,秦衡既然提了,那肯定是知道答案的,问他不就行了?自己想这些除了头疼外,还有甚用?” 虽然格桑的话不是太悦耳,但话糙理不糙,周祥也直接看向秦衡:“树皮的那两处伤痕究竟是怎么来的?” “答案,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谁知,秦衡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什么!?”周祥懵然:“你告诉我们了?” 格桑眉头也紧紧拧了起来:“说什么胡话呢?你哪句话告诉我们树皮伤痕的来源了?” 侍卫们也彼此面面相觑,他们偷偷询问对方,是否知道秦衡所谓的答案,但没一个人点头,他们都不记得秦衡说过树皮的问题。 这让所有人都茫然了。 是自己记忆不好给忘记了?还是秦衡记性不好,没说以为说了? “少卖关子!” 格桑没有耐性的说道:“你直接说不就是了,说什么已经告诉我们的胡话,谁会明白你的意思?” 其他人虽未点头应和,但也都紧紧盯着秦衡,明显是等待着秦衡清晰的给出答案。 秦衡叹息着摇了摇头,只得道:“你们仔细回想一下,我刚刚与周刺史还原凶案发生的经过时,我除了勒住周刺史外,还做了什么?” “还做了什么……” 突然间,高力士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猛的低下头,看向面前的柱子。 “原来是这样!” 高力士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迅速看向秦衡:“所以,你刚刚勒住周刺史所做的一切,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你分明是完全的还原了当时案发的一切经过?” “什么?” “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完全还原了案发的一切经过?” 众人听到高力士这没头没尾的话,都不由有些茫然,高力士究竟看到了什么?怎么突然说了这样的话。 他们不约而同的下意识来到了高力士身后,也随着高力士的视线,向秦衡前方的柱子看去。 然后…… “那是!?” “脚印!柱子上有脚印!” “这脚印……我想起来了,是秦参军刚刚为了阻止周刺史挣扎,躲在了柱子后面,然后以脚蹬着柱子用力勒紧绳子时踩下的!” “难道……” 周祥听着侍卫们的话,不由回忆起刚刚那令他仍旧心悸的画面。 虽然他不知道秦衡究竟做了什么,但那根柱子的阻挠,让他确实没有任何办法去打扰阻止秦衡,而且秦衡原本的力度他还能扛得住,可当秦衡到了柱子后,秦衡就仿佛有人帮忙一般,力量突然加大,让他再无挣扎之力……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时,秦衡用脚蹬在了柱子上借了力。 “所以……” 周祥看向秦衡,忍不住道:“当时的凶手,就如你刚刚对付我一样……他为了防止东赞次吉在他身上抓出伤痕留下证据,为了防止东赞次吉阻挠挣扎,利用了那棵树,树皮上的伤痕……有一处,就是他用脚借力踩出来的?” 众人闻言,也都忙盯向秦衡,便见秦衡微微点头:“周刺史终于明白了。” 听着秦衡的话,周祥不由心中一阵胆寒。 他仍能清晰的记得刚刚被秦衡勒住时,有多绝望与恐惧……而秦衡根本没有下死手,只是为了重现当时的杀人场景,可东赞次吉却完全被凶手用那样的手法一点点勒死。 偷袭,借助树木……这凶手,为了完美杀人,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也当真是心狠手辣! “那另一处痕迹呢?”周祥忙继续询问。 秦衡缓缓道:“另一处痕迹,是证明我刚刚一切推断的证据。” “证据?”周祥不解:“什么意思?” 秦衡看向众人,平静道:“东赞次吉是被勒死的,绳子上的抓痕就是证据,但借助树木,只靠我的那一个脚印可不够。” “好在,东赞次吉已经为我们留下了足够的证据。” 听着秦衡的话,格桑不由紧盯秦衡:“什么意思?东赞次吉留下了什么证据?我怎么不知道?” 周祥等人也都同样满是疑惑,他们也没发现东赞次吉还留下过什么证据。 然后,他们就见秦衡忽然向屏风方向走去,高力士见状,忙跟上秦衡,防止秦衡摔倒。 到了屏风后,高力士才发现,秦衡的目标,是放在床榻上的东赞次吉的官袍。 看着秦衡拿起官袍,格桑皱眉:“这衣袍有什么吗?不就是普通的官袍?” “如果没有发现东赞次吉留下的东西,那它的确很普通,可如果发现了死者给我们留下的这个世上最后的东西,那它就不再普通!” 一边说着,秦衡一边低下头,看着手中做工精美,绣有图案的官袍。 他手指轻轻触摸着缝织图案的丝线,缓缓道:“刚刚格桑将军质疑我,说我与其他人所做的事一样,所看的东西也一样,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 格桑听秦衡说起这些,神色不免有些尴尬。 在秦衡已经接连给出案子的明确推理后,他便明白,即便秦衡看的东西与其他人一样,可结果也完全不同。 所以此时秦衡说起这话来,只让他觉得秦衡想羞辱他。 “格桑将军不用多想,我没有羞辱报复你的想法。” 秦衡没看格桑,却将格桑所有的心理想法掌握了,格桑不由皱眉看向秦衡,就听秦衡道:“我想说的,是同样一件衣袍,我与你们看到的结果,真的会不同。” “比如……” 秦衡忽然用力,一把将官袍上的丝线扯断,道:“藏在这丝线里面,东赞次吉最后留给我们的东西,只有我发现了。” ------------ 第十五章 揭秘!时间的伪造之法!(二合一) 藏在丝线里面的东西? 东赞次吉最后留下的东西? 是什么? 听着秦衡的话,众人几乎同时伸出了脑袋,下意识看向他手中的官袍,看向那被秦衡扯断的丝线。 然后…… “唉?丝线里面好像真的有东西!” “那是什么?黑乎乎的。” “有点像炭渣……” “不对!”高力士忽然伸出手,一把将藏在丝线里面的黑色碎渣抓了出来。 他用拇指与食指轻轻捻动,又将其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是什么?”周祥心中好奇不已,直接凑了过来,向高力士询问。 就见高力士神色忽然严肃了起来,他看向秦衡,不用他开口,秦衡似乎就知道了他心中的想法,他见到秦衡向他颔首。 高力士终于确定,他这才看向周祥等人,沉声道:“这是树皮!” “什么!?树皮?” 格桑皱着眉头,不解道:“东赞次吉的衣袍里,怎么会藏着树皮?难道是他在赶路时经过树林不小心碰到的?” 秦衡淡淡摇头:“这树皮完全藏于其衣袍图案的丝线内,可不是随便一碰就能行的……正常树皮沾到衣服上,最多只会挂在表面,而不会藏在这丝线内。” 格桑眉头皱的更深了。 “树皮,树皮!难道……” 这时,周祥突然转过了头,看向那个自己刚刚被秦衡差点勒死所借助的柱子。 他的大脑,一遍又一遍的重现着刚刚那惊心动魄的画面。 秦衡所做的一切,自己为了求生所做的一切,不断在他脑海中重演。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他喃喃低语。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秦衡刚刚所做的一切,真的没有一个动作是无用的,包括自己的反应……也没有一个是无用的! 虽然他觉得秦衡刚刚好像一个疯子,但不能否认,秦衡真的早已将一切全都告诉了他们。 周祥深吸一口气,面色复杂的看向秦衡:“树皮的另一处伤痕,是东赞次吉被凶手勒住时,用力反抗挣扎造成的吧?” “什么!东赞次吉造成的?”众人一惊。 秦衡与周祥视线相对:“看来周刺史已经完全明白了。” 周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现在脖子的痛感还未消失,他看着秦衡,也不知是恨秦衡更多,还是感慨于秦衡的查案天赋更多,道:“遭了这么大的罪,若是还不明白,那这罪也白遭了。” “抱歉,下次我会轻点。” “没有下次!”周祥直接瞪大眼睛,向后退了一步。 秦衡点着头:“好,下次我换个人。” 这次换成侍卫们下意识向后退去了。 看来我刚刚真的把他们都吓到了……秦衡看向众人,说道:“如我刚刚所言,这些树皮碎片完美的藏在丝线之内,根本不是随便一碰就能造成的,想要有这样的效果,要么是故意将树皮碎片藏进丝线内,要么就是将丝线靠着树皮,用力的摩擦,用力的蹭……只有这两种情况,才能将树皮藏在丝线内。” “以正常的思维来看,东赞次吉应不会闲着没事,往这么贵重的官袍图案里,塞这种脏兮兮的树皮,那么树皮是怎么来的,也就很明显了……” 秦衡视线看向支撑房梁的木柱,道:“刚刚我为了防止周刺史在我手臂上乱抓留下证据,也为了防止周刺史阻挠我动手,更为了增加我拉紧绳子的力量,我借住了这根木柱,而周刺史为了求生,不仅用手死死地抓着绳子,更是坐在那里竭力的挣扎,试图挣脱绳子的束缚……” “在挣扎过程中,他的后背,不断与木柱发生剧烈的摩擦,只是这木柱太过光滑,他没有在木柱上如我的脚印一样留下明显的痕迹。” “但……” 秦衡抬眸,看向在场的所有人,在众人几乎屏住呼吸的紧张注视下,缓缓道:“如果,他的背后是粗糙的树干呢?是很容易碰掉的树皮呢?” “结果,又会如何?” 众人一边听着秦衡的话,一边下意识看向那光滑的柱子,同时脑海里,也浮现了刚刚周祥剧烈挣扎的画面。 “所以……”格桑瞪着那灯笼一样的眼睛,道:“那处低矮的树皮伤痕,是东赞次吉被凶手杀害时,后背用力挣扎导致的?他衣袍里的树皮残渣,就是证据?” 秦衡将手中衣袍用力一抖,夜风吹来,直接将这代表着吐蕃高官权柄的官袍吹得不断飘动。 看着这被风吹着不断飘起的衣袍,他平静道:“丝线所在的图案,就位于后背的位置。” 整个房间,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 众人怔怔看着那断了丝线的图案,看着那仿佛想要逃脱秦衡双手的官袍,看着那被风吹走的树皮碎片,他们什么都明白了。 带伤的树皮,吊人的绳子,冻结的血迹……秦衡真的用这三个东西,破解了东赞次吉的被杀之谜!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归拢。 死因,彻底清晰! 格桑视线从衣袍上移到了秦衡脸上,看着秦衡那苍白而虚弱的脸庞,他紧紧抿着嘴,神色已经从最初的不屑嘲弄,变得充满凝重,甚至,带着一抹警惕与敬畏。 秦衡展现出的本事,让他再也不敢轻视。 而周祥,看向秦衡的神色则最是复杂,秦衡给他的死亡阴影,让他内心仍一直无法平静下来,即便他知道秦衡没有真的要杀他的意思,即便他知道秦衡是为了查案,可那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感觉,也让他没法就此一笑了之。 但除此之外,他对秦衡还有了另一种情绪……后悔! 没错,就是后悔!秦衡明明是他的下属,他之前却没有发现秦有这样的本事,以至于白白让李隆基得了便宜,让李隆基把秦衡给抢走了。 这感觉,就像是一个跟了自己很久的带着面纱的婢女,他没有珍惜,结果被李隆基抢走后,他才发现面纱之下的面庞,是世上最美的脸庞,那种后悔莫及之感,别提有多难受。 至于高力士,脸上的笑意是如何都隐藏不住。 他知道李隆基最看重人才,只要是能打动李隆基的人才,无论任何出身,哪怕是如李宜德这种奴隶出身的人,李隆基都愿意花费五万钱直接为之赎身,引为心腹,而秦衡现在表现出的能力,岂是当时李宜德能比拟的? 他们发现了明珠!十分璀璨的明珠!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 思于此,他笑意更深,击掌赞叹:“秦参军果真是明察秋毫,查案如神!” “高将军谬赞。” 秦衡将众人表情一一收归眼底,他知道,自己在大唐,已经坚实的迈出了第一步。 “现在,知晓了东赞次吉的死亡真相,那我刚刚所言,相信诸位也就应该明白了。” 听着秦衡的话,众人心中不由一动。 他们迅速明白了秦衡的意思。 秦衡之前说,他们被凶手骗了,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现在,确实有了明证! 东赞次吉是在树林被勒死的!那这个房间,就根本不是他们原本推测的凶杀现场! 同样的,东赞次吉就是死在树林里的,尸首也是在树林里被发现的,又何来移尸之说? 秦衡果真字字为真! “那时间是假的,东赞次吉也是假的呢?” 周祥看着秦衡说道:“这你又是从何得来的结论?这又是什么意思?” 秦衡一共说了四个假的,移尸与第一案发现场已经得到了证明,但后两个,时间与东赞次吉,还没有证明。 而且时间与东赞次吉,怎么就会是假的?这要怎么作假? 众人听到周祥的问话,也都面露不解的看向秦衡。 “一切线索都已摆在了桌面上,稍微推理也就清楚了。” 他看向众人,缓缓道:“刚刚我向周刺史提出了本案两个最大的疑点,一个是移尸之谜,一个是吊起之谜,现在吊起之谜已经能轻松解答了。” “通过勒死的方式,可以避免死者发出声音,这样就能最大程度的确保在热闹的驿站行凶而不被人发现,凶手将死者吊起来,目的也很明显……他不希望被我们发现他杀死死者真正的方法,将死者吊在树上,就能掩盖死者脖子上原有的勒痕,再加上当时夜色漆黑,光线不明,我们便很难一眼识别出那勒痕究竟是死前还是死后出现的。” 高力士点了点头:“确实,而且当时场面混乱,东赞次吉又全身是血,每个人都不够冷静,也就更难确定了。” 众人也都表示认可,确实没有任何人怀疑过东赞次吉被吊起来,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被勒死的。 着实是东赞次吉身上的血太吓人了,任谁去看,都会觉得他是被人刺死的,更别说还有仵作给出的最终结论了。 “那问题也就来了……” 秦衡见众人点头,话音却突然一转:“凶手为什么要掩盖他是勒死死者的杀人手法呢?这个手法并不具有特殊性,很多人都能做到,我们通过这个手法,也不能直接锁定凶手,既如此,他为何非要在勒死死者后,在死者身上刺出那么多伤口,甚至还要在这里也洒下这么多血呢?” “这……” 周祥皱起了眉头,格桑也罕见的露出思索之色。 高力士神色闪烁着,道:“我们之所以会判断凶手移尸,就是因为东赞次吉全身是血,仵作说东赞次吉是被刺死的,而这个房间里又有这么多血,所以我们才认为,东赞次吉是被凶手先在这里杀害,然后移尸到树林的,也就是说……” 他看向秦衡:“凶手做这一切,是为了让我们相信,东赞次吉是移尸的!” 秦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询问:“那凶手又为何要让我们相信东赞次吉被移尸了呢?这对凶手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高力士陷入了沉思。 周祥来回踱步,可任凭他怎么想,也想不通移尸有什么用。 格桑抱着膀子,后退到墙壁旁,眉头直拧,没有说话。 秦衡见众人苦思无解,提醒道:“你们别忘了,凶手除了伪造东赞次吉是被刺死的假象外,还做了一件事……” “什么?”众人下意识看向秦衡。 就见秦衡提了提手中的官袍,缓缓道:“它!” “官袍?”众人一怔。 秦衡平静道:“别忘了,东赞次吉被凶手勒死的时候,这件官袍可就穿在东赞次吉的身上,正因此,树皮才藏进了后背的丝线内……可是,现在,这官袍却没有穿在东赞次吉的尸首上,反而出现在了这个房间内……” 他环顾众人,询问道:“为什么?” 听着秦衡的话,众人目光都聚集在了秦衡手中的官袍上,他们盯着这身官袍,脑海里不断回响着秦衡的问题。 为什么本该在死者身上的衣袍,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 忽然间,高力士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 他猛的转过头看向秦衡,往日里因心机深沉而满是沉稳的表情,在此刻充满着意外乃至不敢置信。 “假冒的!” “东赞次吉是假冒的!?” “对不对?” 高力士紧紧地盯着秦衡,双手甚至下意识抓住了秦衡的手臂,感受着高力士手上的力度,秦衡知道,高力士的内心此刻正掀起巨大波澜。 高力士这异常反应,自然也被其他人注意到了。 周祥看着高力士异常的举动,不由道:“什么假冒的?你说东赞次吉是假冒的,这是什么意思?” 格桑也紧紧地盯着高力士。 可高力士根本没理睬周祥,他只是盯着秦衡,等待着秦衡的回答。 秦衡缓缓吐出一口气,终是道:“在我与高将军来驿站的路上,我从高将军那里了解到一个情况,高将军说,东赞次吉离席后,曾有驿站侍从在马厩附近,见到过东赞次吉的身影,正因如此,让你们缩小了东赞次吉的死亡时间。” 周祥点着头:“没错,当时有好几个侍从同时看到了东赞次吉,我们为了确定他们话语的真实性,将他们一一分开单独进行审问,最终我们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才根据他们给出的供词确定了东赞次吉被杀的时间。” “周刺史你们很是谨慎,这没错。” 秦衡道:“但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我关心的是东赞次吉为何会出现在马厩附近。” 周祥皱眉道:“我们在马厩附近的茅厕发现了呕吐物,他应是去的茅房。” “去茅房……可我听高将军说,在他房间附近,有更近的茅房,他为何不去那里,反而要去更远的马厩附近的茅房?” “可能他只知道马厩附近有茅房吧,也可能是他喝多了,已经糊涂了,这才去的那里的茅房。”周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道:“醉酒之人做出任何奇怪的事,应该都不算奇怪吧?” “确实,醉酒之人做出奇怪的事不算奇怪……可如果……” 秦衡看着他,声音忽然有了一种莫测之感,听得周祥莫名感到心惊。 “那个醉酒之人,不是东赞次吉呢?” 嗡的一声! 秦衡的话,有如一道惊雷,瞬间击在周祥大脑。 让周祥脸色陡变:“你……你的意思是说!?” 秦衡沉沉的看着他,声音低沉的让周祥不由屏住了呼吸:“侍从们说的是……他们看到的,是东赞次吉的背影。” “他们可从未说过,他们看清了那人的脸,而他们明明没看到脸,又是凭什么认定,那个背影是东赞次吉呢?” 秦衡举起手中的官袍,缓缓道:“只有它!” 看着秦衡手中那被风吹得不断飘动的衣袍,看着那亮眼的断裂丝线,周祥只觉得大脑嗡嗡直响。 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秦衡的意思。 东赞次吉死的时候,明明穿着官袍,为何现在官袍会出现在这里? 答案只能有一个……凶手,脱下了东赞次吉的官袍! 为何要脱下官袍? 因为,他要假扮东赞次吉! 所以…… 周祥深吸一口气:“所以,当晚,侍从们见到的人,压根就不是东赞次吉,而是穿着东赞次吉衣袍的凶手!?” 哪怕他再明白,可也还是需要秦衡最终的一锤定音。 其他人此时也都被这个猜测给惊得心中掀起滔天波澜,都紧张的等待着秦衡的答复。 然后,他们那就听秦衡平静道:“真凶为了伪造死者被刺死的假象,将死者全身上下刺的鲜血淋漓,使得死者的衣服全都被血染得通红,可是这件死者穿的官袍,却一滴血也没有,很明显,他在动手时,专门小心的保护了这件衣袍,避免其被血滴沾到。” “那他为何要小心的确保官袍不沾染任何血迹?” 众人都面露沉思,秦衡没等他们回答,便给出答案:“因为,沾了血迹,就有被人发现的风险,而他要做的……是让所有看到他衣袍的人,不会多想,只会觉得是东赞次吉喝多了去茅房呕吐而已。” “那真凶又为何要在这个房间制造凶案现场的假象?为何要制造移尸的假象?” “因为,侍从们看到的,是他返回东赞次吉房间的背影,侍从们认为的,是他回到了房间!他……要让侍从相信他们所看到的一切!” “那他,为何要让侍从相信当晚他们看到的一切?” 秦衡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最终的原因:“因为,他要让所有人相信……侍从看到东赞次吉背影的那一刻,东赞次吉确实还活着!” “所以……所以……”周祥忍不住咽着吐沫。 秦衡迎着周祥的视线,看着愣在原地的众人,看着他们脸上那隐藏不住的震骇,缓缓点头:“为什么你们按照侍从的供词,去缩小案发时间,对所有人进行询问,却都找不到任何有嫌疑的人?” “因为,你们错了,你们早已掉进了凶手伪造的时间陷阱!” “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案发时间啊……事实上,正好相反,侍从们自认为见到东赞次吉背影的那一刻,其实,东赞次吉就已经死了!” “所以,真正的案发时间,根本就不是你们去询问的亥时二刻至四刻,而是……” 他的声音缓慢而有力,字字清晰:“亥时至亥时二刻!” ------------ 第十六章 识破!鬼附身之谜!(二合一六千字大章,求追读!) 整个房间,忽然间静的落针可闻。 仿佛连那夜风,都因秦衡的话而驻了足。 清晰了!当晚的所有异常,所有发生的一切,至此,都彻底清晰了! 为何凶手要伪造案发现场,为何凶手要伪造移尸假象,为何凶手要脱下死者衣袍,为何死者衣袍会出现在这里……一切,都清晰了! 这一刻,饶是高力士,都觉得心脏剧烈收缩,血液有如沸腾,他知道,那是拨散所有迷雾,得见真相的激动! 这个真相,配得上他失去往日的沉稳与镇定。 “竟真是如此……” 周祥忍不住的摇着头:“怪不得,怪不得我们怎么查都找不出凶手的任何线索,原来我们出发点就错了,在凶手没有作案的时间去找凶手,怎么可能找的到啊!” “当真是好手段,这个凶手为了蒙骗我们,也是煞费苦心!”高力士毫不掩饰对秦衡的赞赏与看重:“只可惜,他骗得了我们,却骗不了秦参军!” 秦衡轻笑道:“其实也算我们运气好,当晚给凶手的时间不多,否则的话,若凶手将这衣袍送回树林,再将衣袍内藏着的树皮全部清除干净,那即便是我,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也不敢妄下结论。” 格桑脸色一变,道:“凶手知道衣袍里有树皮?” “树皮都蹭进丝线内了,格桑将军不会以为衣服的外面不会残留树皮吧?” 秦衡看向众人,道:“这衣袍上没有明显的灰尘与树皮残渣,很明显凶手将其清扫过,但丝线编织在一起,树皮的残渣进去容易,可出来却难,凶手时间紧迫,又不能弄破丝线,留下破绽,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表面清理干净。” “当然,这样做也没什么,毕竟丝线遮挡视线,一般情况下,也没人会闲着没事拨开丝线去看里面有什么,凶手暴露的风险并不高。” 高力士听到这里,哈哈一笑:“但很可惜,秦参军可不是一般人,藏的如此隐蔽的树皮残渣,偏就被秦参军发现了!” 说着,高力士直接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侍卫,见他们还怔愣的站在这里,直接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明白秦参军的话吗?还不快去查明当晚亥时至亥时二刻所有人的行踪!” 高力士这一声大喝,让侍卫们不由打了个激灵,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满是佩服的看了秦衡一眼,旋即不敢有任何迟疑,转身就向外冲去。 高力士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了周祥那闪烁的神色,这让他眼眸一眯,不由回想起刚刚周祥对秦衡的质疑与呵斥。 秦衡肚量大,被人劈头盖脸骂上一顿也不恼,他可没有这样的肚量。 只见他向周祥咧嘴笑道:“周刺史,勒死的人,与被利刃刺死的人,死状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当时因天色昏暗,现场混乱,再加上仵作已经前去验尸,我们信任仵作,所以没有发现东赞次吉真正的死因,但仵作,他有着丰富的验尸经验,当时又仔细的检验,我想他应该不至于连东赞次吉是怎么死的都判断不出来吧?” “而也正因他说出了东赞次吉是被刺死的,才导致我们毫不怀疑凶手制造的陷阱,否则的话,若他说出东赞次吉是被勒死的,我们早就会转换方向调查,也许早已识破真凶的诡计了。” “可以说,没有仵作,凶手的诡计就不可能得逞!” “所以……”他似笑非笑道:“周刺史,现在你还觉得秦参军是胡说八道,是故意冤枉你口中所谓的好人吗?你是不是该对秦参军说点什么?” 众人闻言,也都迅速回想起了当时周祥一听秦衡的结论,不给秦衡解释的机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的画面,视线皆不由看向周祥。 “我……”周祥脸色瞬间涨的通红,他之前就怕秦衡或者高力士翻旧账,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去。 他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嘴张开,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说。 难道真的要让他向属下承认错误,向属下道歉吗? 开什么玩笑! 不说秦衡刚刚让他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单说身为上官的自己向下属低头,这以后若是传出去,他颜面何存? 高力士见周祥紧闭着嘴不愿开口,嗤笑了一声,悠悠道:“周刺史说秦参军冤枉好人,但现在看来,似乎周刺史才是真正的冤枉了好人啊……” 周祥不愿开口,高力士帮他开口。 周祥胡子一颤,脸色瞬间十分难看,但他眼球一转,没有接高力士的茬,反而突然转身向后面的侍卫发起了火:“不是让你们去捉拿仵作吗?这都多久了?仵作人呢?怎么还没抓过来?” 眼见周祥通过转移火力的方式转移话题,秦衡心中不免摇了摇头,他与周祥不熟,根本不在意一个无关轻重之人的所谓斥责,所以周祥是否道歉他并不在乎,但周祥的反应,毫无疑问代表其没有担当,不是一个能跟随的好领导。 “不……不好了!”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忽然气喘吁吁的,慌张的冲进了房间内。 高力士一看此人,眉头不由皱起:“不是让你去拿仵作吗?怎么你一个人回来的?仵作呢?” “高将军,不,不好了,仵作,他……他……” 侍卫神情充满着惊恐:“他鬼附身了!!” ………… “尸首毕竟特殊,没人愿意与尸首挨着,所以东赞次吉的尸首被放置在了最北边的房间内,那里周围都没有人居住。” 秦衡一行人快步向存放尸首的房间走去,一边走,高力士一边向秦衡介绍情况。 “因真凶隐藏极深,三郎担心真凶会破坏尸首,破坏证据,所以三郎专门下令,除了仵作外,任何人不许接近尸首,否则一旦被发现,就会当成真凶抓捕,严惩不贷!” 秦衡微微点头:“临淄王思虑周全,尸首是死者留在人世间最后的承载,上面必残留死者死亡之时的一些东西,凶手匆忙行凶,未必就不会在尸首上留下证据,所以将尸首保护起来,确实十分必要。” “若仵作没问题,这样做确实没什么,可现在……” 高力士脸色阴郁,神情十分阴沉难看:“仵作就是真凶帮凶,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以至于……”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被数十侍卫包围,却无一人敢向前踏进一步的房间,咬牙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说话间,众人已到了放置尸首的房间。 秦衡向前看去,只见前方房间孤零零伫立,几棵槐树将房间环绕,树木枯败,倒映的影子斑驳的立于墙头窗纸之上,被风吹动,发出呜咽声响,有如无数鬼影游荡,不由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此时房间已被侍卫团团包围,数十侍卫横刀出鞘,锋锐的刀锋直指前方。 可区别于平时的肃杀,此时虽然所有人刀锋出鞘,可气氛却不仅没有任何肃杀之感,反倒是充满着令人感到心悸的诡异沉静。 且这么多人提刀前举,却竟无一人进入房内,就仿佛定在了原地,寸步都无法向前挪动。 秦衡与高力士对视了一眼,两人没有任何迟疑,直接穿过人群,来到了前方。 而随着众人抵达人群最前方,一副让高力士脸色都微变的画面,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撞进了众人的眼中。 只见眼前的房间,房门大开。 房间内,幽暗的烛光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正对着房门的地板上,鲜血如潮,汩汩而流。 猩红的血液中间,正坐着一个全身衣衫被鲜血染得猩红的男子。 他的脸庞布满生活重担压出的皱纹,深红的血痕自他双眼眼角向下延顺,汇聚到了他的嘴角,忽然,这血痕自顾自的竟扭动起来,仔细看去——那赫然是两只血色的蜈蚣! 他的幞头倒在血泊之中,一头黑发湿漉漉的,有东西从上滴落,仔细一看……滴落的,竟是猩红的鲜血! 两个炭盆置于血泊之中,鲜血触及烧红的炭盆,顿时发出嗤嗤之声,一股蒸腾而起的血腥味,直往门外窜去。 此时的他,一手持着一只火苗跳动的烛台,昏暗的烛光聚在他的脸上,将他那沾满鲜血与肉沫的嘴,狰狞恐怖的血色蜈蚣,以及空洞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浑浊眸子,清晰的呈现在众人眼前,阴森恐怖又格外诡异。 他的另一只手,则搂着浑身是血的尸首——那是东赞次吉的尸首,尸首被扒的精光,因仵作在房间内放置了两个硕大的炭盆,导致即便是严寒季节,尸首也没有被冷冻,反倒如盛夏一般,尸首表面布满尸斑,明显的尸臭之味弥漫四周。 而他却仿佛没有闻到任何难闻之味,正相反……此刻的他,正低着头,口水直流的看着怀中的尸首,给人的感觉,就仿佛……他抱的不是充满腐臭之味的尸首,而是这世上最美味的美食一般! 这时,他似乎感受到有新人来了,抬起了头。 猩红的眼珠在眼眶内转了转,那张比女子任何胭脂都染得更红的唇角忽然咧开:“你们是来找我的?你们也想品尝我的身体?来啊,一起吃啊。” 说着,他忽然低下头,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竟一口咬下了怀中尸首的腐肉。 然后……一仰头,嚼也不嚼的直接咽了下去。 血滴从他嘴中溅出,崩的嘴角都是发臭的血点。 他仰起头,一脸陶醉的模样,只见他一边伸出舌头舔舐唇角的血,一边露出享受的笑容:“太好吃了,真的太好吃了!” “你们也别干看着,来啊,一起吃啊,这是我的身体,你们放心,我不会变成厉鬼报复你们的!” 一边说着,他竟又低下头,大口咬下了一块肉! 然后,又是嚼也不嚼的咽了下去。 吞咽之声响彻在寂静的夜色之中。 这时,驿站外忽然有更夫的声音遥遥传来……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阴气最盛的子时,已至! 咕嘟!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刚刚抵达这里的周祥不由咽了口吐沫,接着他便脸色发白,不由觉得胃里翻涌,作呕难忍。 那尸臭与血腥之味,即便隔着这么远,他都闻的清清楚楚。 他根本无法想象,眼前的仵作,怎么能入得了口! 别说是他周祥一个文官了,即便是格桑这个莽夫,此刻都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饶是高力士,都眉头紧锁,脸上充满着凝重与警惕,原本想要呵斥侍卫胆小无能的话,到了嘴边,便再也吐不出来了。 着实是眼前这一幕,太过诡异瘆人。 侍卫说,仵作被东赞次吉的鬼魂附身了,原本他还不信。 但此时,亲眼看着全身是血,神情诡异的仵作,满带微笑的,一口一口的吃着东赞次吉已经腐臭的肉,高力士便是再觉得这世上不会有鬼,也难免心里犯嘀咕。 “你们怎么不进来呢?” “真的很好吃,你们怎么不过来呢?” “你们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我的身体,不是为了一起享用吗?” 见高力士等人一步都不敢上前,仵作原本的微笑,忽然间癫狂了起来。 只见他那血盆大口突然张开,被血染红的牙齿森森外露。 “胆小鬼!一群胆小鬼!哈哈哈哈,一群胆小鬼!你们不配吃我的身体,你们不配享用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只有我能吃!只有我能吃!!!” 他忽然癫狂发笑,然后……再度低下头,张开大口,只听一道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肌肉撕裂的声音响起,又一块肉被他咬进了嘴里。 肉沫跳出,血滴溅落,他却恍若未觉,只是一仰头,喉咙一动,便又咽了下去。 沾满鲜血的舌头被他伸出,舔着嘴角的肉沫,仿佛一丁点都不愿丢失。 “美味!哈哈哈,原来我的身体竟是这般的美味!早知道,我活着的时候就该吃下的!” “原来人肉是如此的美味,那你们……” 忽然,他抬起了头,那双被血染得通红的眼眸,充满着疯狂与痴迷,他死死地盯着门外众人:“你们的肉,是不是也一样好吃?” 仵作阴森的笑声伴随着寒夜的风声,飘飘荡荡,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寒。 他们几乎不约而同的,同时向后退了半步。 “高将军,这……这怎么办啊?” 侍卫头皮发麻,忍不住脸色苍白的向高力士询问。 高力士眉头紧锁,心中也直打鼓。 想他也算得上是心机阴险,阴晴不定之人,平常一笑就让很多人毛骨悚然,但即便他再阴晴不定,此时对上眼前的仵作,也觉得自己简直正常的不得了。 眼前的仵作,真的还算人吗? 高力士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以至于饶是他也算见过大场面的人,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对一个鬼做什么。 高力士十分迟疑,可就在他迟疑之时,眼角视线中,突然有一只脚闯了进来,然后一道身影,毫无征兆的,直接从他身旁走出。 这让他先是一愣,继而迅速意识到了什么。 “秦参军,你——” 只见从高力士身旁,毫无征兆走出之人,不是秦衡,又是何人? 而秦衡的走出,不仅高力士注意到了,其他人也都看到了。 这让众人神色都是一惊。 “秦衡,你干什么去?” 眼见秦衡竟一步一步慢悠悠向那诡异的房间走去,周祥头皮顿时麻了:“你疯了!” 便是格桑,也大嗓门道:“快回来!” 可秦衡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一般,没有任何回音,仍旧低着头,自顾自的走向房门。 房内大口吞肉的仵作自然也注意到了秦衡。 眼见秦衡向他走来,他顿时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威胁,猩红的双眼忽然怒瞪,脸上的血色蜈蚣也狰狞张口,那被血染红的眼珠子都仿佛要掉下来,他尖叫道:“你来干什么?滚出去!快滚出去!” “你这个胆小鬼,你不配享用我的身体!滚出去!” 可秦衡却只是低着头,没有抬起头看他一眼,仍旧继续走来。 仵作见秦衡根本不理自己,整个人仿佛发疯一般。 他一边低下头又大口咬下一块肉,一边抓起地板上的血直接向秦衡扬去。 “站住!” “你若再敢过来,我就点了我自己!我全身都洒满了火油,只要你再靠近我一步,我就烧了我自己!” “我的身体只有我自己能吃,谁也别想抢走!谁也别想抢走!!!” 听到仵作刺耳的尖叫声,高力士等人表情都是一变。 高力士当即道:“秦参军,莫要犯险!” 若仵作身上真的都是火油,一旦秦衡靠近,那秦衡都会有危险,比起尸首来,高力士更看重秦衡本人。 周祥则大喊道:“停下!别让他毁了尸首!绝不能烧毁尸首!” 可无论两人怎么大喊,秦衡的脚步都没有丝毫减慢。 且不仅没有减慢,反而突然加快了速度。 一步,踏进了房门! 而这时,一直低头前行的秦衡,才终于抬起了头。 也是此刻,满身是血的仵作,才看清了秦衡的脸庞,这让他那癫狂的表情都是一顿。 只见秦衡的脸上,此时没有任何负面的表情,无论是高力士的迟疑,还是周祥的惊恐恶心,亦或者格桑的警惕,在他的脸上,都找不到。 仵作唯一能看到的……是平静,秦衡那黑洞洞的眸子,就仿佛是吹不起一点涟漪的深潭一般,让他感受不到半点多余的情绪。 这让仵作拿着烛台的手都一顿。 谁家正常人见到鬼,会如此平静? “你……你,你要干什么!?”仵作终于说出了其他的话。 “点火吧。” 谁知,秦衡平静的看着他,却是说出让所有人都懵了的话:“我还真未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见过鬼自焚的,请让我开开眼界。” “什么!?你……你……你说什么?” 仵作癫狂的表情彻底顿住了。 别说是他,门外的周祥也罢,格桑也罢,即便是高力士,都愣住了。 秦衡继续迈步向前,他一脚踏进了血液之中,红色的血液顿时染红了他的靴子,随着他的走动,血滴被溅的四处飞射。 他神情自若,仿佛趟过的不是血海,而是平地,一边走,一边声线毫无起伏的说道:“你不是不想与我分享你的身体吗?你不是不想让我抢走你的身体吗?那就烧吧,我给你机会。” 仵作双眼瞪大,即便是脸上那两只血色的蜈蚣,都仿佛在此刻感到了恐惧,匍匐不敢再动一下:“你别过来,你别以为我在吓你!” “我相信你没有吓我,动手吧。” 秦衡脚步不停,仍在鼓励仵作。 “你……你……” 仵作看着秦衡不断靠近,抓着烛台的手背上青筋都露了出来,有如狰狞的虫子攀爬扭动。 “怎么还不动手?”秦衡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盯着他:“不敢……还是,不能?” 仵作猩红的眸子不受控制的剧烈一跳。 “哦?看来是不能,所以……你根本就没有火油吧?”秦衡来到仵作面前,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坐在地上的仵作。 仵作表情勃然一变,他尖叫道:“你胡说什么?我现在就——” “不用了,已经没用了!” 他的话还未听完,就听秦衡淡淡道:“如果你真的有火油,早就一把火将尸首给烧毁了,岂会用到现在这种恶心到极致的,装神弄鬼的把戏来拖延你毁掉证据的时间?” “什么!?你,你胡说什么?我没有……”仵作脸色大变,当即否认。 可当他抬起头,看到秦衡那双漆黑的眸子时,到了嘴边的话,却忽然如何都说不出了,就仿佛秦衡那平静的吓人的眸子,已经将他完全看穿,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你刚刚的装鬼装的确实很唬人,寻常人大概都会被你给吓到,但很可惜……” 秦衡微微低着头,昏黄的烛光将他那平静的脸庞映得格外诡异阴森:“我这人怪得很,越是鬼怪之物,我就越好奇上瘾,别人喜欢去名山大川旅游,我偏喜欢去各地有闹鬼传闻的乱葬岗游玩,你说巧不巧,你装鬼,正好撞到了我的癖好上。” “所以,你越是吓得其他人胆战心惊,我对你的关注越大。” “而也正是这种关注,让我发现了你真正的秘密!” 秦衡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着仵作那惊恐又惊慌的表情,缓缓道:“我注意到,你所谓的享用美食,不是随便下嘴的……” ------------ 第十七章 戳穿!仵作崩溃了! 秦衡声音一落,仵作瞳孔便猛然收缩,被鲜血染红的脸庞,竟让人看到了苍白之色:“你……你……” 即便是站在门外,隔得很远的刺史周祥,此时都感受到了异常。 仵作慌了! 在秦衡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仵作的表情与反应就不对了,他张了半天嘴,愣是没有尖叫出任何完整的话。 这与仵作之前那诡异的样子完全不同! “难道秦衡说对了?”周祥不由紧紧盯着房内血泊中的二人,满是疑惑:“不是随便下口的?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都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同样不敢眨眼的看着两人。 秦衡没有去管外面的人,他只是低着头,看着仵作已然控制不住的表情,摇头叹息:“假的终究是假的,可惜了,你若真的被鬼附身该有多好。” “这样的话,我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还能有个伴……”当然,这句话他是在心里说的。 仵作哪知道秦衡的心里想法,听到秦衡的话,他只觉得眼前的秦衡比鬼还要恐怖,这让他不由尖叫出声:“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秦衡并不排斥疯子这个称呼,事实上,前世确实有不少凶犯都会这样称呼他。 被他吓得崩溃的凶犯不在少数。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内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仿佛仵作之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刚刚,你在用癫狂的动作和言语刺激着我们的时候,我发现……” 仵作还是今夜第一次听到秦衡正常语气的话,但他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被秦衡话语里的内容弄得心中一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便听秦衡平静道:“……你同时在不动声色地挪动着尸首在你怀里的位置,那看起来吓人的眼球,也不断偷偷向下瞄去,这说明……” 秦衡平静的看着仵作:“你所咬下的每一块肉,都有着明确的目标。” “而你在咬下这些肉后,又都嚼也不嚼,直接就咽下去……要知道,那么大块的肉,直接下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说你在装鬼,如果你能享受的嚼着,让汁水溅出的更多,对我们的视觉冲击会更大,也会让你这个鬼附身装的更像,但……你没有!” “你很会装鬼,无论是这环境的布置,还是诡异的氛围,你塑造的都很好,所以你不可能不知道嚼起来效果会更好,而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仵作下意识的咽着口水,全身都忍不住颤栗。 他摇着头,看向秦衡的表情,有如在看真正的鬼一般惊恐……都说人无法骗到鬼,因为鬼能看穿人心,秦衡在他眼中,就是这样的鬼! “说明……你很着急!” “你没想到你与真凶如此绝妙的计谋会被识破,在你与真凶的计划中,我们应是最终也没有办法查明真相,只能任由尸首被带走,这样的话,你也就不用暴露,不用对尸首做任何多余的事……可你没想到,我会发现你,你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来捉你!” “所以,你慌乱中,只能临时做出应对。” “而慌乱的决定,注定你没有充足的准备,也注定意外随时会到来。” “故此,你怕……” 秦衡在仵作惊恐的注视下,缓缓道:“你怕时间不够!” “你怕我们发现你临场装鬼的把戏!而你装鬼用的这些鲜血,多数也都是源于你自己,为了让你的鬼装得更像一些,你已经连命都不准备要了……” “所以,你怕,你怕你被我们发现破绽时,你怕你生命走向尽头的时候,你还没有销毁所有的肉,因此……你只能嚼也不嚼,以这种方式加快速度!” “而这也说明……” 秦衡盯着他,嘴角终于勾起,露出了让仵作只觉得是这世上最为恐怖的笑容:“你吞下的肉,就是关键证据!” 不知何时,呼啸的夜风消失了,槐树的树枝不再摆动,舞动的鬼影重新变成了树枝的影子。 随着秦衡话音的落下,房间内外都静悄悄的。 门外的侍卫们,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秦衡,之前秦衡在东赞次吉房间的分析,只有少数几人看到,所以他们对秦衡的本事毫无一点心理准备。 此刻眼见秦衡三言两语识破仵作的装鬼,甚至直接断出仵作装鬼的目的,心中的震撼,根本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这……这当真是秦参军?”有人忍不住开口。 “太,太厉害了。”有侍卫咽着吐沫失声道。 别说是这些侍卫了,就算是周祥等人,此时内心也是久久不能平复。 越是回想起仵作刚刚那诡异的装鬼模样,越是回想起所有人都被吓得后退半步,可秦衡却冷静沉着毅然而出的画面,周祥内心就越是不能平静。 这究竟是怎样的冷静与沉着,怎样的胆大与心细,才能在那种情况下,做出与所有人相反的行为,甚至直接勘破仵作的真面目? 这世上,聪慧之人并不少见,可同时兼有这般勇气与冷静的人,太少了……而现在,这样的秦衡,被李隆基抢走了…… 周祥的怅然若失之感,更加浓烈了! 格桑眉头同样紧锁,看向秦衡的神情,有着从未有过的凝重,这比他在战场上面对敌方战将时,还要凝重。 而高力士,则是唯一喜笑颜开之人。 他看着仵作那绝望而灰败的表情,回想着秦衡展现出的种种不凡,不由心中感慨,日行一善果然没错,这不?善报不就来了? 若不是他日行一善,怎么就正好能碰到专治恶鬼的秦衡呢? 今晚要是没有秦衡,证据可能真的就要完全被仵作给毁掉了! 证据毁掉,三郎可能就找不到真相,他也会跟着倒霉…… 这都是冥冥之间的因果循环啊,还是要积累功德,日行一善不能停。 “你是恶鬼!你才是恶鬼!” 这时,仵作仿佛内心崩溃了,他忽然狰狞的向秦衡尖叫一声,然后竟是低头,又要大口吞下尸首的肉。 可他刚要去咬,脑袋却被一只手稳稳抓住,任凭他如何张开大嘴,也碰不到那腐臭的尸肉分毫。 秦衡的声音平静响起:“不用白费力气了,就算你真的将所有的肉都吞下去又能如何?” “你是想效仿我吞下红丸吗?” “可你能与我相比吗?” 仵作怔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双眼便对上了秦衡那看穿一切的漆黑眸子。 “我是潞州司法参军,从七品官员,虽然我的品级不高,但我是朝廷官员……我之生死,必须由刑部与大理寺决断才可,因此,即便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吞下红丸,即便他们再恼再恨我,也不能直接对我动手。” “可你呢?” 秦衡看着仵作,说出的话十分冰冷:“你只是一个仵作,论起地位来,甚至比普通百姓都不如,他们不能不管我的生死,可他们会在乎你一个仵作的死活吗?” “所以,你觉得你将这些肉吞下后,他们为了取得证据,会不会对你开膛破肚?” 仵作瞪大了眼睛,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到最后,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他没法反驳。 “而你身为仵作,你也该清楚,你刚刚吞下的这些肉,根本就来不及消化,这个时候他们将你开膛破肚,你觉得结果会如何?那些肉,你能保得住?” “更别说……” 秦衡摇着头,语气带着一抹叹息:“流了这么多的血,你的命还能救回来吗?若救不回来,活着的你都没人会在意,死了的你,谁又会犹豫呢?” 仵作呆呆的坐在地上,他视线挪动,从秦衡身上向门外看去。 他看到了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那是恨不得将自己撕碎,毫无任何怜悯可言的,充满杀机与漠然的眼睛。 他笑了,又哭了,整个人又哭又笑,仿佛疯了一般。 秦衡见状,缓缓收回了手,不再去控制仵作的脑袋。 而仵作,也没有再低头去噬咬尸体。 秦衡摇了摇头,转过身,沿着来时踩过的血泊,缓缓向外行去。 随着他的转身,高力士的声音随之响起:“来人,速将尸首夺回!郎中,快去救仵作,在他吐出口供之前,不许他死……” 这世道,没有地位,死都不由己! 霎时间,侍卫们乱成一团,纷纷向房内冲去。 而这一次,秦衡向外,他们向内。 ------------ 第十八章 终于寻得!最关键证据! 吐蕃外相房间。 茶水已凉。 昏黄的烛焰发出噼啪之声,跳动的烛火将一旁闭眼的尚赞咄的影子拉长又压短,使得从窗外看去,尚赞咄有如在扭曲舞动一般。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未等敲门声响起,闭目的尚赞咄声音便慢悠悠响起:“敲门扰人,进来吧。” 门外的侍卫愣了一下,不敢耽搁,连忙推门而入。 就见尚赞咄弥勒佛一样的坐在桌子旁,他身体向后倚靠着墙壁,手上持着一串黑色的佛珠,佛珠表面圆润光滑,被他拇指轻轻拨动,侍卫进入,也没让尚赞咄睁开眼看他一下,仿佛对他的到来一点也不感兴趣。 “热闹看完了?” 尚赞咄闭着眼睛,慢条斯理的说道。 侍卫连忙道:“看完了。” “怎么样?是空欢喜一场啊,还是秦衡这个意外的到来,有那么一点用处,真的有些许的进展?” “确实有进展,而且不是些许,是很大的进展。” “很大的进展?” 尚赞咄闭着的眼眸终于睁开,他看着侍卫:“说说。” 侍卫不敢耽搁,直接将他所看到的一切,十分详细的说了一遍。 “……就这样,秦衡根据绳子、血液、树皮以及衣袍,推断出移尸是假的,利刃刺死是假的,乃至于凶案现场和杀人时间,都是假的!他们所有人都中了凶手偷换时间的诡计!凶手行凶的时间,也终于确定,不是我们之前认为的亥时二刻至亥时四刻,而是亥时至亥时二刻!” 刷! 转动的佛珠,突然停了下来。 尚赞咄靠着墙壁的后背,也忽然前倾,原本懒散弥勒佛般的坐姿,一下子就变得正襟危坐起来。 他看着侍卫,声音带着一抹讶然,甚至怀疑:“这一切,真的都是秦衡一人推理出来的?高力士没有帮忙?周祥没有偷偷辅助?” 侍卫连忙摇头:“没有!周祥在听到秦衡一开始给出的结论时,甚至还对秦衡劈头盖脸一顿责骂,说秦衡诬陷好人呢。” 尚赞咄眼眸微眯,脸上弥勒佛的笑容忽然变得莫测了几分:“周祥此人眼界有限,心胸不广,不可能为了给秦衡造势让自己丢那么大的脸,如此看来,这一切当真都是秦衡的本事。” “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尚赞咄眯着的眸子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精芒:“一个未曾在意过的小小司法参军,竟有这般本事。” “其实这还没完。”侍卫向尚赞咄说道:“秦衡发现了仵作有问题,高将军便立即遣人去抓仵作,结果又发生了意外……” “还没完?这么点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 尚赞咄略有意外:“说。” 侍卫没有掺入任何个人感情,直接将他所看到的秦衡对仵作所做的所有事,详细的说了出来。 而这一次,他刚说完,就见尚赞咄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消失了,尚赞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成为了一尊佛像,久久无声。 侍卫看到这一幕,表情不由一变,他跟了尚赞咄多年,哪见过尚赞咄这般反常的样子?这让他意识到,秦衡做出的这一切,所代表的意义,远非他那几声惊叹能总结的。 啪! 这时,尚赞咄忽然将手中的佛珠,放到了桌子上。 他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外面模糊的火把光亮,沉默许久,终是长叹一声:“这就是富饶的中原大地,人杰地灵啊。” 侍卫心中一惊,刚要开口,却见尚赞咄凝视窗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你去做两件事。” 侍卫连忙低头倾听。 “第一,将我原本准备送给唐朝宰相的厚礼,立即送给左骁卫大将军杨矩,告诉杨将军,就说无论此案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到大唐与吐蕃的情谊,两国结亲之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 侍卫内心一凛,连忙道:“是!” “第二……” 尚赞咄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继续跟着秦衡,我要知道秦衡查案所做的一切事,记住,是一切事,他的行为,他的反应,他的话,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此人……绝非小小潞州所能困住,或许未来,我们会在其他地方再遇。” 侍卫不由瞪大双眼,脸上难掩意外之色,他没想到外相会给秦衡如此高的评价……甚至会一改习惯,直接吩咐他去监视秦衡,而非暗示自己。 他心中波澜骤起,不敢迟疑,连忙向尚赞咄行礼,迅速退了出去。 尚赞咄没有去看离开的侍卫,他仍旧盯着外面模糊的火光,褐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晦暗难明的神色,沉默无声。 ………… 放置尸首的房间。 房门被推开。 高力士脸色难看的走了进来。 刚一进入,血腥与尸臭夹杂的味道便直冲他的鼻腔,让他眉头皱的更紧。 他视线前移,便见身体单薄的秦衡,正站在桌子前,检查着被放置在桌子上尸首,高力士踩过血迹,在地面上留下一串血色鞋印,来到秦衡身旁,声音低沉道:“仵作死了。” “正常。” 秦衡并无意外:“血流了那么多,单纯止血已然不够,他的死是必然……他自己也知道他今夜必死无疑,早有觉悟。” 若高力士他们手中有输血设备,或许还能为仵作吊个命,但可惜,这个时代距离输血设备的出现还很遥远。 高力士沉着脸,道:“仵作能为真凶舍命,必然与真凶关系亲密,若能撬开仵作的嘴,我们直接就能知道真凶的身份了。” “结果,你好不容易推理出仵作有问题,又好不容易破解了仵作装鬼的把戏……可谁知,到头来,还未等我们开口询问,仵作就先咽气了。” “所有的努力,一瞬间化为虚无!功亏一篑!” 在高力士看来,真的是就差一点。 但凡仵作还能多活一刻钟,以仵作被秦衡击溃了心理防线的情况,凭他的手段,他绝对能让仵作张口! 他距离真相,真的就差这么一点时间。 可就是这一点时间,老天也没给他。 让高力士觉得,老天好像故意在包庇真凶一般! 秦衡完全能理解高力士此时的心情,前世他查案,也经历过就差一步就能抓住真凶,偏偏就是那一步,就被真凶给逃了的情况。 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有不甘,也于事无补。 反而会因不够冷静,影响后续的判断,得不偿失。 他早就习惯意外到来了。 “仵作死了确实可惜。” 秦衡有过这样的经历,知道该如何宽慰高力士,他语调平静,无形中给了高力士一种镇定的安抚:“我也很生气,这老天爷怎么不长眼,就帮恶人呢?” 先是肯定高力士的心情,然后话音一转:“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人死不能复生,再气也没用,不如将这口气放在查案上,待将来找到真凶,狠狠地发泄在真凶身上。” 听着秦衡的话,高力士不由抬眸看着秦衡:“这你都能如此冷静?这次的机会是你创造的,我其实什么也没做,我都咽不下这口气,你能咽下?” 秦衡闻言,这才将视线从尸首上抬起,他与高力士四目相对,笑道:“若是一切线索真的都断在了仵作身上,我可能即便知道自己该冷静,也还是会难受一会儿吧。” 高力士看着秦衡双目澄澈的眸子,忽地笑了起来:“不瞒你,听到你这话,我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你若连这种功亏一篑的事,情绪都毫无波动,我会觉得你冷静的过于可怕。” 秦衡耸肩:“我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情绪波动的时候。” 高力士点了点头,有了秦衡这一宽慰的话,他心中的闷气顿时少了许多,他看向秦衡,道:“仵作虽然死了,但你之前说的话我听到了,我已吩咐郎中,让郎中给仵作开膛破肚,取出仵作吞下的肉。” 秦衡眉毛一挑:“郎中……他能愿意做这种事?” “哼!” 高力士冷哼道:“只有他最懂人的身体,他不做谁做?至于他是否愿意,这不是我要考虑的。” 秦衡听着高力士霸道的话,已经能想到郎中此时骂娘的心情了。 他摇了摇头:“不用强迫郎中了。” “嗯?” “高将军难道忘了?” 秦衡视线转回尸首,缓缓道:“在我识破仵作诡计后,仵作还想要继续吞咽尸肉销毁证据……但被我拦住了。” “所以,这具尸首上,还有证据没被吞下。” 说着,秦衡抬起了手,指向尸身。 高力士目光连忙循着手指看去,然后……他看到了,一道牙印! ------------ 第十九章 真凶身份! “牙印?”高力士发出意外的声音。 只见东赞次吉尸首的心口处,正有着一排痕迹浅淡的牙印。 这牙印上下齿痕较小,厚度较薄,似乎已经咬了有一段时间,痕迹已经快要消失了。 若不是秦衡为高力士指出,高力士目光随意一扫,或许都会忽略。 而且,这牙印…… 高力士眉头微蹙,忍不住道:“这牙印,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 秦衡知道高力士是什么意思,他直接点头:“高将军不必怀疑自己的记忆,这牙印左侧第三颗上牙略尖,且方向略微偏转,与其他牙齿有着明显不同……而这个特征的牙印,在今晚,我们确实见过。” 高力士双眼猛的瞪大,直勾勾盯着秦衡:“格桑!?” 秦衡点头:“不错,就是格桑!格桑手臂上的牙印,与这个牙印,一模一样!” “怎么会!?” 高力士忽然踱起步来。 他一边绕着尸首转圈,一边思索道:“你当时分析,给格桑咬下牙印的女子,是吐蕃的婢女,是格桑的心爱之人,并且在东赞次吉死后,还与格桑偷偷温存……你就是用这个秘密吓退格桑的。” “结果,现在……我们在东赞次吉的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牙印!这说明什么?” 不等秦衡回答,高力士便猛的停下脚步,直接看向秦衡:“说明这个女子,与东赞次吉有染!” “她同时游走于格桑和东赞次吉两人之间,一女侍二夫!?” “而仵作宁愿自己死,也要从东赞次吉的尸首上吞下这带着牙印的肉,说明这牙印就是关键的证据,真凶知道,一旦我们发现牙印,就会怀疑他……” “所以……” 高力士这一刻,只觉得思如泉涌,他终于理解,秦衡之前那丝丝入扣的推理,是一种怎样的畅快感觉了。 他看着秦衡,不由深吸一口气,道:“所以,你说会不会是这样……格桑发现自己的心爱之人与东赞次吉有染,或者更过分些,格桑的心爱之人是被东赞次吉给强迫的失了清白,格桑发现了这个真相,因此怒发冲冠,一怒之下,为了红颜,便杀了东赞次吉!” “而且我还记得,当晚宴席上,东赞次吉离开不久后,格桑也单独离开去了茅房,他走的时间不短,现在想想,那时间足以让他完成杀人的计划!” “怪不得他那么关心案子的进展!怪不得见我们前来查案,他一个劲的阻挠!怪不得你推理时,他那么阴阳怪气……我之前以为他只是单纯的莽撞不知进退,现在看来,他分明是做贼心虚,就怕我们真的查明真相!” “动机有了,行动的时间也有了,他的反常举动也有了解释,真凶绝对就是他!不会有错!” 高力士说完,就直勾勾的盯着秦衡,等待秦衡的回应。 虽然他自己思如泉涌,以目前掌握的线索进行推断,觉得真相就是如此,可也还是想知道秦衡的想法。 秦衡的本事,早已得到了他的认可,因此在这种查案之事上,只有秦衡点头,他才能彻底放心。 秦衡明白高力士的意思,他沉吟片刻,旋即道:“高将军的分析很有道理……” 未等秦衡说完,高力士便直接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先找出那个吐蕃贱婢,审问她,若结果真的与我想的一样,那案子就真的破了!” 咣当! 说完,不等秦衡回应,高力士便犹如一阵残影,直接消失于门外。 然后,秦衡就听到外面传出高力士的大喝:“来人!随本将去查找真相,捉拿真凶……” 秦衡罕见的愣了一下,张开的嘴这才干巴巴合上,说出了高力士没有听完的话:“不过还有疑点需要解决……” 他不由揉了揉额头,高力士对捉拿真凶的执念,比他自己还要强烈,刚有突破,就迫不及待出手了。 他倒是也理解,一方面此案直接关乎李隆基的利益,只要能抓到真凶,李隆基就不仅不会有后患,反而有功,这能助力于李隆基返回长安,而另一方面……则是嫌疑人恰好就是与高力士有仇的格桑,之前格桑怎样为难高力士的,秦衡记得很清楚,高力士不是君子,有仇只会百倍报之,现在笃定凶手就是格桑,岂能再忍? 可理解归理解,即便格桑嫌疑再大,也还是缺少决定性的证据……而且,格桑身上也确实还有最难解的疑点。 高力士说格桑有“行动的时间”,这句话其实不算太准确…… 秦衡正思索间,房门忽然被敲响。 “秦参军。”郎中的声音传来。 “进来吧。”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脸上还残存着后怕之色的郎中快步走近,他来到秦衡面前,忙向秦衡行礼:“多谢秦参军为小民说情,若不然,小人真的就要做那开膛破肚之事了。” 秦衡看着郎中那发白的圆脸,摇了摇头:“随手为之罢了,你运气好,仵作没有吞下全部的线索,否则,今夜我也帮不了你。” 郎中却是道:“那也是因秦参军出手,才让仵作没有吞下全部线索,说到底,还是秦参军帮了小民。” 秦衡倒也没有再推辞,郎中能被高力士选中,必是有些真本事的,能让其记着恩情,说不得以后在潞州就会有用。 “秦参军,你脸色不是太好……” 郎中见秦衡没有推辞,抬起头看向秦衡,就见秦衡脸色比之前从大牢里出来时,病色更加严重,他不由道:“要不让小人为秦参军号号脉?” 秦衡下意识就要摇头,他知道自己只是过于疲惫,但刚要拒绝,忽然间,他想起自己对原身之死的推测。 到了嘴边的拒绝,就变成了颔首:“瞧瞧吧。” 郎中因受了秦衡的恩惠,动作比之前麻利了许多,他快步来到秦衡面前,指尖搭在秦衡的脉搏上,仔细为秦衡号脉。 “嗯?” 郎中眉头突然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怎么会这样?” 说着,他抬起手,挑起了秦衡的眼皮,仔细去看秦衡的眼睛,又抓起秦衡的手臂,将秦衡衣服上的袖子撸起,头低下来,十分仔细的查看秦衡的手臂。 就这样,他反复将秦衡两只手臂都看过后,神色既有凝重,又有不解的看着秦衡,道:“秦参军,你什么时候中的毒?” 果然! 秦衡目光猛的一闪! 他真的中毒了! 之前郎中与高力士皆说牢内的拷打不会致命时,他就在怀疑,原身是否因吞下红丸中毒而死。 现在,被验证了! 他问道:“此毒致命?” 郎中点头:“致命,但不会立即致命,需要一些时间让毒遍及全身经脉,才会彻底毒发。” 原身是吞下红丸两天后才殒命的,正好符合郎中的话。 秦衡彻底确定。 那枚红丸,果然是凶手设下的双保险! 凶手对东赞次吉的恨意与杀意,甚至都比不过自己! 可若凶手真的是格桑,格桑为何如此痛恨原身? 两人明明没有见面的机会,不相识才对? 奇怪。 秦衡想了想,道:“这是什么毒?” 能让凶手选中的毒,想来也不一般。 就听郎中道:“此毒倒也不算罕见,乃是从毒蛇的毒牙和毒蜂的尾针上提取出来的,名字怎么叫的都有,据小人所知,因剂量不同,就有一日喉、鬼莫愁、三日倒等。” 说着,他看向秦衡,道:“按照秦参军身体表现出来的症状,秦参军体内的毒应该已经爆发了才对,按理说……” 他犹豫了一下,才道:“秦参军本该已经毒发身亡,可现在秦参军却完好无损,似乎已经痊愈,当真奇怪……已经爆发的毒,怎么就会痊愈?难道秦参军服用了解药?可若真的服用解药,毒就不该爆发啊,难道秦参军体质特殊,百毒不侵?” 不是百毒不侵,是借尸还魂…… 秦衡自然不会告诉郎中实话……仵作在装鬼,自己可能是真正的鬼。 不过有一点他也很好奇,仵作说他已经痊愈,体内没毒了……原身是中毒身亡,穿越难道还自带解毒功能?怎么原身身上的毒直接就没了?只剩下了中毒后残留的一些症状? 见秦衡沉思不语,郎中也知道这是秘密,他不敢再问,而是道:“究竟是谁要害秦参军?秦参军可曾记得什么时候受过伤?或许就是那时中的毒。” “受伤?” 秦衡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仵作的意思,他猛的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说……这毒,要受伤才能中?” 仵作不解秦衡怎么会有这种反应,他下意识点着头:“对啊,毕竟这毒要见血才行……” 见血,外伤……才能中毒。 所以…… 秦衡忽觉一阵冰寒。 吞下的红丸,不是毒药! 毒杀原主的,另有其人!? ------------ 第二十章 该是让案子彻底结束了! 错了!他对红丸的猜测全都错了! 他眉头紧锁,大脑疯狂运转。 如果红丸不是毒药,那红丸又能是什么? 原身中毒身亡,自己穿越后体内的毒却不见了……如果不是穿越自带解毒功能,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吞下的红丸解了原身的毒? 红丸难道是解药? 但如果是解药,原身又怎么会毒发身亡? 而且凶手怎么可能会给他吃解药? 凶手给原身写信,威胁原身成为帮凶替罪羊,还不许原身开口,想让原身在无尽折磨中惨死……凶手对原身的杀意绝对不会错! 凶手没理由给他吃解药的。 可如果红丸不是解药,也不是毒药,又会是什么? 凶手为何非要让他吞下那枚红丸? 明明以他目前得到的线索,红丸对此案,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 缺少了红丸,根本不会影响案子的调查。 而且更关键的是,如果那红丸不是凶手用来对付自己的,凶手在杀完人后,明明可以轻松将其取走,何必非要等自己去吞下销毁? 难道红丸只是凶手用来诬陷原身成为帮凶的手段?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 还有原身的毒,不是红丸导致的,那是不是说明……这个毒,也不是凶手所为,那又会是谁做的? 自己中的毒究竟与此案有没有关系? 如果没有关系,是不是代表……自己仍旧处于极大的危机之中,有一个如毒蛇一样的人,正在背后盯着自己。 自己这次没死,他会不会还会继续动手? 纷乱的思绪,不断在秦衡脑海中升起又落下。 一个关键细节的错误判断,带来的影响,便是天差地别,以至于秦衡自己,一时都无法捋清其中关系。 他就这样蹙眉沉思着,看的郎中心惊胆颤,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过了不知多久,秦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所有的情绪。 “看来,必须尽快揪出真凶了!”他目光闪烁。 原身的毒是否与凶手有关,红丸究竟是什么……这些问题,凶手最清楚。 只要找到凶手,一切疑问就能迎刃而解。 至于原身的毒如果真的不是凶手所为……那秦衡只能在此案结束后,再想办法揪出这个藏得更深的敌人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不能允许未知的敌人一直藏于暗中,随时准备对他放冷箭。 秦衡将吸入肺中的气长长吐出,目光已重新坚定下来。 既确定了接下来的计划,秦衡也便不再耽搁。 他大脑再度思索起案情,虽然如高力士分析,格桑嫌疑最大,但格桑身上还有一个关键的疑点,也是高力士刚刚因太过着急而忽略的一点——不在场证明! 高力士说格桑有行动的时间,这不假,格桑就是在案发的亥时二刻之内单独离开的。 可是,高力士忘记了一个节点——亥时二刻! 驿站侍从说是亥时二刻发现的东赞次吉的背影,之后李隆基便以此时间展开调查,但他们并未发现格桑的问题,以李隆基的谨慎,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出错,这只能说明格桑一定是亥时二刻或者之前回去的,可按照自己的推断,那个时候,凶手正在伪装东赞次吉,他不可能回去。 这就矛盾了。 如果格桑真的是凶手,他为何会在那个时候返回宴席?他有分身术吗? 还是说,格桑有帮手……是那个留下牙印的婢女? 但李隆基也对婢女进行过询问和验证,若那个婢女在亥时二刻时单独相处,李隆基肯定会将其当成嫌犯重点调查。 可高力士说,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嫌疑人,说明婢女在亥时二刻及之后,一直都与其他人在一起。 而且不仅是婢女,当晚驿站所有人,在亥时二刻时,都有不在场证明…… 奇怪! 问题出现在了哪里? 秦衡虽然破解了凶手的时间伪造之术,可仍是在人证提供的时间上,遇到了难题。 “时间……时间……” 忽然,秦衡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还留有现代人思维,忽略了古人对时间的掌握是不准确的这一情况。 古人没有钟表,亥时二刻又不是更夫打更的整点时间,李隆基和驿站侍从怎么就能准确的确定亥时二刻的时间点?怎么就能确定格桑去茅房返回宴席时,是在亥时二刻之前? 他抬头看向郎中,直接问出了心中疑惑。 郎中挠了挠头,道:“小人知道的也不多,只是之前守在大牢时,听高将军与侍卫谈论案情时说过几嘴……高将军说,临淄王之所以详细的知道亥时二刻发生的事,是因为格桑将军去茅房回来时,见天有异象,数道星穹拖曳尾焰划过天际,好奇询问那是何时,临淄王询问左右,左右通过漏壶回禀,那时正好就是亥时二刻。” “格桑曾问过时间,且就是亥时二刻整?” 秦衡目光陡然幽深了起来,什么天有异象,流星划过,这些他完全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亥时二刻这个时间,以及格桑的主动询问。 郎中点着头:“高将军是这样说的,具体的小人也不清楚。” 秦衡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怪不得李隆基对询问出的供词毫无怀疑,原来在亥时二刻那个准确时间点,他清晰的知道宴席上的所有人在做什么。 所以,格桑明明去过茅房,明明单独出去过,也对其没有任何怀疑。 毕竟在凶手的误导之下,李隆基认为那个时候东赞次吉还没死,既然人没死,格桑自然不会有嫌疑。 “李隆基的时间已经确定了……那驿站侍从呢?他们又是如何得知准确时间的?” 秦衡看向郎中,郎中只是茫然摇头,郎中没有参与查案,唯一的作用就是确保唯一人证的秦衡别死,他对案子知道的情况现在远不及秦衡。 “看来只能走一趟了。” ………… “秦参军。” 房间外,穿着灰色衣袍的驿站侍从连忙向秦衡行礼。 秦衡破解仵作装鬼的事迹,已经由侍卫们传开,所以即便是被限制行动的普通驿站侍从,也已经听说了秦衡的事迹,知晓秦衡已经不再是真凶的帮凶,反而是立下大功,本事惊人的李隆基面前的红人。 秦衡微微颔首,他看了一眼侍从背后的房间,发现这些侍从被李隆基分开控制,很明显是为了防止他们彼此串供。 李隆基果真谨慎周全,即便不擅长查案,却也将该做的事做到了极致……高力士已经出发抓人,秦衡没时间耽搁,他开门见山:“你们是如何确定当晚看到东赞次吉背影时,正好就是亥时二刻?” 侍从不敢隐瞒,忙道:“回秦参军,因金城公主一行时间有限,需连日赶路,所以为了确保他们的马匹能保证脚力,他们每天都要按时定量喂马。” “到了驿站后,他们将喂马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并且十分详细的叮嘱我们,要在什么时候,喂多少的草料。” “亥时至亥时二刻,就是他们每晚喂马的时间……据他们说,这个时间段喂马,能保证马匹的休息与消化,可以……” 秦衡不关心那个时候喂马的效果,他打断了侍从的话,直接道:“你是说……他们一直都是晚上亥时二刻结束喂马?” “呃……没错。”侍卫下意识点头。 秦衡眯起了眸子:“那你们是如何确保时间正好是亥时二刻的?一直盯着漏壶吗?” “这倒不是。” 侍从摇头道:“驿站只有一个漏壶,距离马厩挺远,我们去盯着漏壶不是太方便……所以,我们借用了他们的蜡烛。” “蜡烛?” “那些蜡烛都带着刻度。” 侍从说道:“漏壶太大,不方便携带,所以他们定时喂马,靠的就是这种带着刻度的蜡烛,在听到更夫打更声音后,将蜡烛点燃,然后根据蜡烛燃烧的刻度,就能知道具体是什么时辰了。” 秦衡眸光闪烁:“也就是说,你们盯着蜡烛,确定到了亥时二刻,结束喂马,正巧此时听到动静,看到了东赞次吉的背影……所以你们才确定,那时就是亥时二刻?” “没错。” 原来是这样……秦衡明白了。 他又道:“你们是从谁的手里借来的蜡烛?与他们本来使用的蜡烛完全一样吗?” 侍从道:“就是从禁卫那里借来的,蜡烛应该一样吧,不过当时他们的蜡烛要用完了,就剩下几根,我们全都借过来了。” “你们手里还有吗?” “有,我们只用了一根。” “把剩下的给我……还有……” 秦衡看向侍从:“我听说他们来到驿站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马厩……而你们又正好伺候他们的马,所以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到来时,谁的行李中有……” “不好了!” 话还未说完,一个侍卫突然匆忙跑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的向秦衡道:“秦参军,不好了,高将军前去拿人,格桑不认,反说高将军故意诬陷,现在吐蕃一方都拔刀了!格桑要准备硬闯出去,杨将军也向着吐蕃,责难高将军不顾两国邦交,现在高将军要拦不住了,格桑就要跑了……” 听到侍卫的话,侍从脸色顿时一变,他连忙看向秦衡。 却见秦衡眉头微蹙,但并未着急离去,而是向侍从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接着,他将自己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侍侍从不敢耽搁,连忙回答。 得到了这些答案,秦衡这才长出一口气。 “虽还留有一些疑问,但需要的证据基本上齐全了……” 他看向侍卫:“带路!该是让这个案子彻底结束了。” ------------ 第二十一章 秦衡出手,力挽狂澜!(二合一) “高力士,本将之前不过是与你有过几句争吵罢了,没想到你内心竟如此狭小阴暗,竟因这么一件小事,就诬陷我为凶手!你当真欺人太甚!” 吐蕃使臣居住的院子内,魁梧的格桑手持大刀,双目愤怒的盯着院外的高力士,他额头青筋缠绕,全身此时都在因怒而发抖。 “亏本将原本还想给你们一天时间,等你们找出真凶……没想到,你竟如此歹毒,自己找不到凶手,就将这屎帽子扣在了我的头上,我真是信错你了!现在本将就离开,去往长安,去找你们的皇帝讨一个公道,你不讲理,本将就不信你大唐皇帝也不讲理!” 说着,他直接扬起大刀,就要向外走去:“让开!” 周祥胡子都颤了,他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原本见秦衡破了仵作的装鬼,以为马上就要找到真凶,自己也能解脱了……可谁知,还未等他回去喝杯茶,就听侍卫说高力士来捉拿格桑,与格桑发生了冲突,两方都动刀了,这让他心中一惊,茶都顾不上喝就跑来了。 然后,就见格桑要往外闯,竟一刻也不愿再等了。 “格桑将军,莫要冲动,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周祥连忙劝阻。 可格桑哪里会听他的话,带着吐蕃的侍卫就向院子外走。 周祥见状,忙又看向这段时间一直陪同吐蕃使臣的杨矩:“杨将军,你快劝劝啊。” 杨矩带着宫里的侍卫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听闻周祥的话,他冷声道:“劝什么?劝你们没有证据,胡乱将凶手的帽子扣在吐蕃贵客脑袋上吗?” “这……”周祥一阵语塞。 杨矩道:“吐蕃外相专门派人告知本将,说无论此案结果如何,无论你们能否找到真凶,他们也不会因这个案子,就对我大唐有所意见,更不会因此影响两国结亲大事。” “可结果呢?人家如此大度,你们却直接来这里嚷什么捉拿真凶……这叫什么?以怨报德!你让本将怎么管?本将再管下去,若真的引起两方见血,乱了两国邦交之大事,你来担这个责任?” 周祥被杨矩怼的哑口无言。 他最终只能看向最让他头疼的高力士,道:“高将军,你还嫌不够乱吗?” 可高力士只是带人包围院子,寸步不让,他手指按着刀柄,双眼冷冷的盯着脸色大怒的格桑,纵使被多方斥责,也没有任何惧意:“本将有证据证明凶手就是格桑,现在放他离去,那才是真正的乱两国邦交之大事!” “胡说!” 格桑一听,脸色顿时涨的通红:“本将不过就是宠幸了一个婢女罢了,结果你就借此诬陷本将……这算什么证据?以本将的身份地位,宠幸婢女天经地义,除了时间不合适外,谁敢说一个不字?” 高力士淡淡道:“你可不仅仅是宠幸她那么简单,本将根据牙印,已经找到了这个婢女,从她口中,本将得知你对其很是宠爱,对强迫她,虐待她,夺了她清白的东赞次吉十分羞恼愤怒。” “哼!本将不喜欢与人分享女人,这有什么问题吗?”格桑梗着脖子:“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会有同样的情绪,但这说到底终究是一件小事,一个婢女而已,只要本将愿意,勾勾手指就有一大把,本将岂会为了一个卑贱的婢女去杀同僚?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而且……” 格桑盯着高力士,忽然眯起了眼睛:“你别忘了,在亥时二刻,凶手假装东赞次吉时,我就在宴席上……那个时候,你也在宴席!” “别告诉本将,你瞎了眼,没见到本将这么一个大活人!” 高力士双眼突然一凝,表情不由微变,他有了突破见秦衡点头就来抓人了,竟忽略了这件事。 见高力士神色变化,格桑顿时冷笑了起来:“确实,按照秦衡的推理,凶手是在亥时二刻之前杀的人,我那时也确实去了茅房,但我在亥时二刻时就回到宴席了,可凶手那个时候还在伪装东赞次吉呢!” “高力士,你不是大言不惭说我是凶手吗?你不是说你有证据吗?证据拿出来啊?向大家解释为何我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啊!” 高力士眉头紧锁,紧抿的唇已经发白,他终究不是秦衡,没有秦衡那般思虑周全,完全忽略了这一点,以至于现在被格桑找到机会反将一军,毫无反驳之力。 “哼!” 格桑冷哼来到高力士面前,低声嘲弄:“想抓我,下辈子吧!” 说着,他直接仰起头,大声叫喊:“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高力士没有证据,却肆意诬陷本将,本将会将这一切告诉你大唐皇帝的!你等若再敢阻我……” 他视线环顾对面大唐众人,冰冷道:“那就是故意欺辱我吐蕃,我等虽势单力薄,但为了家国荣耀,也不怕与你等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一把把大刀挥起,吐蕃将士也纷纷怒吼出声。 周祥闻声,脸色彻底变了,若拦,那就直接上升到两国邦交的大事上了,可若任由格桑就这样离去,到了长安,那问题只会更大。 他倒不是为高力士担心,高力士倒霉他只会偷着笑,他是怕自己这个刺史会被迁怒,到时候别说升迁的机会了,可能这身官袍都得因为得罪使臣,办事不力而被脱下。 “杨将军……”周祥忙向杨矩求援。 可杨矩只是深深看了高力士一眼,旋即转身,道:“来人,立即禀报金城公主,使臣要离开,询问她,我们是否也一同离开。” “什么!?”周祥表情直接一顿。 杨矩这是什么意思?不仅不帮忙,还要落井下石吗? 高力士目光陡然锐利的看向杨矩。 就见杨矩淡淡道:“本将的任务是保护金城公主与陪同吐蕃使臣,现吐蕃使臣被你等气走,本将没责怪你们,已经是本将大度,还指望本将为你们擦屁股?” 说着,他就要转身带人离去。 格桑见状,大嘴直接咧开:“高力士,你完了……” 他直接一摆手,大摇大摆的从高力士身旁向后走去:“走!我看谁敢拦我!” 高力士握着刀柄的手发出咯咯声响,脸上的青筋有如钢筋般狰狞浮现,他神色剧烈闪烁,看着杨矩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看着格桑大摇大摆一脸嘲弄自得向外的身影,忽然目光一狠,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我说了,谁也不能走——” “谁说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了?” 可谁知,就在这时,一道从容的声音,突然传来,直接打断了高力士决绝的话! 高力士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豁然转身。 然后,他就见面色苍白的秦衡,在郎中和侍卫的搀扶下,缓步走进了人群之中。 秦衡的身影是那样的瘦削,在狱中饱受折磨的后遗症让他看起来十分的虚弱,仿佛被风一吹就能吹倒,可就是这样单薄虚弱的身影,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却让高大魁梧的高力士,眼眶都不由发热。 只觉得这单薄的身影,此刻如山般让人心安。 他见秦衡步履虚浮,直接两个大步,来到了秦衡面前,未等他开口,秦衡便向他笑着说道:“高将军抓犯人也不说等等我,让我慢了这么多……我来的不迟吧?” 高力士原本有千般话要说,可听到秦衡的话,只有一句:“当然不迟。” “哼!迟与不迟又如何?” 本要离开的格桑听到秦衡的话,脚步一顿,冷笑道:“现场这么多人亲眼所见,你们根本就没有证据证明我是凶手,反而明知我与凶手不可能同时出现,却诬陷我为凶手,秦衡,这就是你的本事?” “亏我之前见你推理,还真以为你能抽丝剥茧,找出真凶,为东赞次吉报仇!结果,你与高力士狼狈为奸,只会诬陷好人,你与那屈打成招昏聩无能的狗官有何区别?” 高力士听格桑这般诋毁秦衡,眉头拧起,便要为秦衡反驳,可他话还未来得及说,就听秦衡平静开口:“谁说我没有证据证明你是凶手了?谁又说你与凶手不可能同时出现了?” “什么?” 一旁焦虑的周祥突然一愣,继而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看向秦衡,道:“秦衡,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有证据?” 高力士在秦衡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双眼就已经紧紧地落在了秦衡身上。 而刚要离去的杨矩,也脚步一顿,忽然转过了身,眯起了双眼看向秦衡。 手下的兵士道:“将军,你这是?” “先等等。”杨矩深深地看着秦衡:“看他怎么说。” “胡说八道!” 这时,格桑愤怒的咆哮声响起,他双眼宛若噬人的野兽,死死盯着秦衡:“本将就不是凶手,你哪来的证据?本将没有分身之术,又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宴席和马厩……秦衡,你一个小小司法参军,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诬陷本将,找死!” 说着,他竟甩动手中的大刀,又一次毫无征兆的向秦衡砍去! 而这一次,甚至都不用高力士动手,郎中和秦衡已经吃过一次亏,早就有了防备,见格桑动手,郎中一点犹豫都没有,背起秦衡撒腿就往后跑。 刚露出一块施展的空间,高力士就已经借机出刀。 砰! 巨大的声响震得附近众人耳膜生疼,一道白光瞬间侧飞而出。 只听噗的一声,那锋锐的刀尖直接插进了雪堆之中。 众人连忙看去,才发现格桑手中的大刀,竟被高力士一招,就给击飞了。 “我们可不是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人……” 高力士看着脸色铁青的格桑,冷冷道:“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伤患两次动手,你真是丢武将的脸!” “你……”格桑恼的头发都站了起来。 可未等他开口反驳,秦衡平静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格桑将军,我有三个问题,你若皆能回答上来,我就承认你不是真凶,并且愿意承担所有诬陷你的责任,任你打杀,如何?” 秦衡声音突兀的响起,瞬间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格桑也猛的看向秦衡。 就见秦衡刚被郎中放下,正一边被郎中整理褶皱的衣袍,一边平和的看着自己。 他皱了下眉头,思索了一下,旋即冷笑道:“你自己找死,本将岂有拒绝之理?” “那好,第一个问题!” 秦衡不给格桑思考的时间,道:“你是否知道,你们队伍每天晚上都要准时在亥时至亥时二刻喂马?” 格桑目光忽然暗沉了几分:“你问这个干什么?” 秦衡笑道:“格桑将军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格桑目光扫过身后的吐蕃侍卫,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看戏的杨矩等人,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知道。” 秦衡笑了笑,忽然从怀中取出了几根带着刻度的蜡烛,道:“那格桑将军又是否知道……你们是用这种蜡烛计时的?” 格桑看着秦衡手中的蜡烛,表情突然不自然了起来,他眉头不受控制的皱了皱:“这不算秘密,连金城公主都知道。” “那就好!” 秦衡高举手中的蜡烛,缓缓道:“这是驿站侍从在金城公主队伍里借来的,作用是确保能够准时在亥时喂马,能够准时在亥时二刻结束。” “接下来,我将点燃这根蜡烛,同时命人去漏壶那里盯着……当蜡烛燃烧到第一个刻度,也就是一刻钟的时候,我们可以瞧瞧漏壶那里走过了多少时间。” 说着,秦衡看向了高力士。 不用秦衡开口,高力士当即道:“来人,按秦参军说的做!” 很快,就有侍卫去了漏壶所在的房间,并且通过大喊,告知了这边他已就位。 高力士与秦衡对视了一眼,秦衡微微颔首,高力士直接道:“点燃蜡烛!” 随着蜡烛的点燃,这边有侍卫大喊:“起始!” 烛火摇曳,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这一刻,无论是大嗓门的格桑,神情冷峻的杨矩,还是紧张焦虑的周祥,亦或者表情凝重的高力士,都紧紧地盯着这根蜡烛,就仿佛那微弱的火苗,是这世上最珍贵的珍宝一般。 等待无疑是最熬人的。 秦衡本就身体疲倦,此刻干等着,不由打了几个哈欠,眼皮不受控制的要打起架来。 高力士见所有人都紧张的屏息凝神,唯有秦衡打着哈欠一脸睡意,不由低声道:“时间会不同?” 他本就聪慧,见秦衡所做之事,瞬间就明白了秦衡的意思。 谁知秦衡却摇了摇头:“不知道,大概吧。” “大概?”高力士内心一跳。 秦衡无奈的看着高力士:“高将军也不给我时间让我试验啊,所以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不过,从刚刚格桑的反应来看,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高力士心中原本落下的石头,顿时重新悬了起来。 即便他对秦衡再有信心,可现在这是连秦衡都不敢完全确定的事,他心里一时也没底起来。 而一旦秦衡的试验失败了,他可以想象的到,情况会何等的糟糕。 那时,恐怕他连硬留格桑都难了。 这等待,对高力士而言,反倒有些煎熬了。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烛焰终于到了第一个刻度。 “到了!一刻钟到了!” 周祥连忙说道:“这蜡烛的一刻钟已经到了,漏壶那边呢?是不是也是一刻钟了?” 众人都连忙向漏壶所在的方向看去。 侍卫大喊道:“这里已经一刻钟,你那里如何?”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高力士,在这一刻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就听到远处传来清晰的声音:“一刻钟了?怎么会?我这里还得需要一会儿……” “什么?那里没到一刻钟!?”周祥直接惊呼出声。 高力士紧握的拳头,瞬间松开! 他猛的看向秦衡。 不仅是他,周祥也罢,杨矩也罢,其他的侍卫也罢,都在此时,猛的将视线转向秦衡。 就见秦衡毫无任何意外,笑呵呵道:“看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漏壶与这蜡烛的时间并不一致,蜡烛的一刻钟明显更短。” “那么……” 秦衡看向脸色阴沉起来的格桑,缓缓道:“也就能知道,当时马厩侍从所谓的亥时二刻,很明显……其实根本就没有到真正的亥时二刻,据我所知,那个时候格桑将军似乎也还没返回宴席,对这一点……” “格桑将军,你,是否认同?” ------------ 第二十二章 真相大白!(二合一六千字!) 浮雪被风吹起,扰乱了众人的视线,使得他们一时间,竟对格桑的表情无法完全看清。 但他们能感受到格桑此刻的情绪已经明显不对,之前的格桑,强势霸道,站在那里,睥睨着高力士等大唐众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可此时,随着秦衡最后问题的问出,格桑那轻松的身体明显紧张了起来,他背脊微曲,仿佛受惊的老虎弓起腰背,满是防备。 看到这一幕,周祥不由悄悄向后退了两步,躲在了侍卫身后。 高力士则一步横挪,拦在了秦衡与格桑之间,同时给一旁侍卫使了个眼色,这些侍卫顿时分成两拨,一拨贴近秦衡,将秦衡护在中间,另一拨则不动声色悄悄向格桑靠近,封死格桑所有离开的路。 “格桑,你嗓门不是很大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高力士本就不是正人君子,他最喜对敌人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格桑刚刚怎么对他的,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此刻一见形势逆转,他便顿时反击起来:“你刚刚说,你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宴席与马厩,没错,你的确不可能同时出现在那里……但现在的情况,却是时间并不相同啊!” “侍从所谓的亥时二刻,根本就没有到亥时二刻……你刚刚又说,如果我眼不瞎的话,会没见到你这个大活人?嘿,你说对了,我眼还真不瞎!”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格桑:“所以,我很清楚的记得,你当晚返回宴席时,向殿下询问时间,殿下左右通过漏壶,确定正好就是亥时二刻……也就是说,案发之时,包括侍从见到凶手之时,根本就是在亥时二刻之前,而那时你压根就没有在宴席!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 格桑没想到自己之前所说的所有的话,都被高力士给还回来了。 他眼球来回转动,道:“那又如何?” 只听他的大嗓门再度响起:“又不是我让你们侍从说出的时间!我又不知道蜡烛的时间不准!是你们侍从说看到凶手时是亥时二刻,而我到宴席时,临淄王的人也说正好就是亥时二刻,正因此,我才受到了蒙蔽……我也是受害者,这怎么能怨我?” “再说了……人有三急,我去茅房犯法吗?你们只能证明我那个时候确实没有返回宴席,但只凭这个,你们根本没法证明人就是我杀的!若仅仅因此,你们就说我是凶手,我仍是不服!” 听着格桑狡辩的话,高力士目光更冷几分。 动机有了,动手的时间这次也真的有了,他懒得再和格桑废话。 有了这些东西,他再抓格桑,杨矩再敢拦,他就将杨矩也抓起来……杨矩刚刚的落井下石,他可还没忘记。 而只要他将格桑抓入大牢,所有刑具都用上一遍,他不信格桑不招! 如秦衡那样骨头硬的人,世上并不多。 他不信一天之内,自己能遇到两个。 想到这些,高力士就要下令抓人。 “我似乎从未说过我没有其他证据吧?” 可谁知,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高力士不由一顿,继而迅速回头,就见郎中脸色一惊,连忙抬起手刷刷刷的指向秦衡。 高力士自然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他向秦衡露出询问之色。 秦衡明白高力士的眼神,他向高力士微微颔首,然后一步迈出,来到了高力士身旁。 他没有去看格桑,反而先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看戏的杨矩,道:“敢问杨将军,你们的蜡烛一直都这么不准吗?” 众人一听,也好奇看向杨矩。 就见杨矩抱着膀子,平静道:“如果蜡烛不准,本将早就会告诉你们,岂会隐瞒?事实上,在离开长安之前,本将亲自命人校对过时辰,时间上应不会有错。” “有意思……蜡烛本来十分准确,结果案发当晚却忽然不准了,看来……” 秦衡缓缓道:“是凶手为了这次行动,提前换了蜡烛。” 众人都连连点头,事实已经证明确实如此。 “那又如何?” 格桑冷声道:“能换掉蜡烛的人多了,这仍不能证明与我有关。” 秦衡闻声,这才转过头,看向眼神如刀一般剐着自己的格桑,道:“确实,这只能证明凶手在你们队伍之中,但我要说的证据,并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周祥连忙询问。 秦衡看向众人,道:“凶手为了蒙蔽我们对案子的认知,专门制造了移尸的假象,从而掩盖他真正的杀人手法与杀人时间……而为了让移尸更加真实,他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周祥下意识问道。 就见秦衡直视着格桑冰冷的双眸,勾起嘴角:“血!” “血?”周祥一怔。 周围侍卫们也都面露不解。 但高力士却是眸光一动,忽然道:“你的意思是说……东赞次吉房间里那滩多出来的血迹?” “东赞次吉房间里的血迹?”周祥若有所思。 秦衡向高力士微微点头:“高将军果真聪慧!” 他说道:“没错,就是血迹!” “通过所有证据能够确定,东赞次吉死于树林之中,凶手从始至终都没有将东赞次吉的尸首带回到房间里,那么问题就来了……东赞次吉死后没有回到房间,那房间地面上那一大滩血迹,又是从何而来?” 高力士直接道:“凶手带来的!” “所以……”他完全明白了秦衡的意思:“你是说,那血是凶手带来的,凶手一定单独出去买过血,一定有装血的器皿?” 秦衡笑着点头:“高将军真乃神探在世。” “你可别埋汰我了!”高力士难得向秦衡开了个玩笑,旋即直接看向侍卫:“还愣着干什么?搜啊!” 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连忙冲进了使臣居住的院子,砰的一声,一脚踹开了格桑的房门,冲进去便大肆搜查。 看到这一幕,周祥不由松了口气,他觉得稳了。 只要能搜到装血的器皿,那就是铁证,格桑再狡辩也没用了。 一想到秦衡轻松提出这关键的证据,他看向秦衡的表情,就更加复杂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绝世美人被李隆基抢走的感官更加强烈。 “杨将军,真凶真的是格桑?”一旁宫里的侍卫忍不住向杨矩询问。 杨矩仍旧抱着膀子,他视线在格桑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却是眯着眼睛,摇了摇头:“未必。” “什么?”侍卫一愣:“可从秦衡的推理来看,格桑应该就是真凶。” “推理归推理,找不到实证,也只是无根浮萍罢了。” 杨矩视线落在格桑身上,淡淡道:“格桑并未慌张。” 侍卫闻言,连忙向格桑看去,果然……此刻侍卫已经将格桑房间翻得底朝天了,可格桑却反而比刚刚更加镇定了。 难道…… 他不由道:“搜不到装血的器皿?” 杨矩毫不在意,淡淡道:“谁知道呢?” 一刻钟后。 侍卫们接连返回,直接将一堆瓶瓶罐罐放到了地上。 这堆瓶瓶罐罐里,有装着药丸的小瓷瓶,有送给女子的胭脂瓶子,也有喝酒用的酒囊。 “高将军,秦参军,这就是格桑将军房里所有能装东西的器皿。”侍卫向高力士和秦衡回禀。 高力士点了点头,他直接道:“全部打开,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 侍卫们得令,没有丝毫迟疑,迅速将这些瓶瓶罐罐打开倾倒。 药瓶打开,圆滚滚的药丸被倒了出来,没有血液,闻不到任何鲜血的味道。 胭脂瓶子打开,里面只有胭脂水粉,同样闻不到任何鲜血的味道。 酒囊打开,向外一倒,却见里面已经空了,一滴酒都没有了,去闻酒囊,一样没有任何血的味道。 很快,所有的器皿全部检查完毕……而结果,是没有发现任何一个装有或者装过鲜血的器皿。 “怎么会没有!?” 周祥表情一变,他不由看向秦衡:“凶手不是要装血吗?可为何这些器皿里都没有血?难道他用的是别人的器皿装的血?” “不可能!” 话刚说出,高力士就蹙眉否定了:“房间里的血量不少,根本不是一两个器皿能装下的,要用其他人的器皿去装,暴露的风险性太高,一旦被发现,那他的计划会瞬间暴露,他如此谨慎小心,不会做这种危险的事!” “可若不是放在别人的器皿里,那装血的器皿又在哪?”周祥脸色焦虑。 高力士神色也十分凝重,他眉头紧锁,回忆着当初与李隆基迎接使臣团的画面,他记得很清楚,格桑没有额外携带其他器皿,就是这些……可怎么会没有血呢?甚至连味道也都没有! 难道……被格桑给洗掉了!? 糟了! 高力士心中一沉,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两天,格桑有充足的时间处理器皿。 他们明白的太迟了! 他不由转头看向秦衡。 却见秦衡此时也微微蹙眉,双眼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上的那些器皿,眼中不断闪过思索之色。 高力士当即心中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秦衡也被难住了! 这下真的麻烦了! “哼!” 格桑抱着膀子冷笑起来:“真凶就不是我,当然不会有装血的器皿!” 说着,他直接抬起下巴,面带讽笑的扫过高力士等人,大声道:“大家可都看到了,秦衡与高力士根本找不到任何装血的器皿,这足以证明本将是无辜的,足以证明秦衡与高力士在联手诬陷本将!” 他看着高力士与秦衡,咧嘴道:“今天你们对本将所做的一切诬陷,待本将见到你们皇帝时,都会详细的告知你大唐皇帝,本将就不信,大唐能被你们这些阴险小人给一手遮天!堂堂大唐,会连一点公道都没有!” “你……”高力士目光森冷。 周祥也脸色大变。 没有找到决定性的铁证,反而让格桑捏住了把柄……攻守易型!麻烦了! 他不由埋怨的看向秦衡,秦衡非要找什么铁证,若刚刚高力士能和以往一样先把人抓了,再严刑拷打,或许什么麻烦都不会有,现在倒好,证据没找到,抓都不能抓了! 他们要倒霉,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 高力士面目阴沉而无法阻拦,周祥慌的只会埋怨,杨矩视线扫过他们,缓缓抬起手打了个哈欠:“看来好戏结束了,过程很精彩,可惜,结果很无趣。” “走吧。” 说着,他直接转过身:“去禀报金城公主吧,看来我们是非走不可了……” 侍卫得令,就要快步先行。 “等等!” 可就在这时,杨矩的声音忽然响起。 侍卫不解的看向杨矩,便见杨矩蹙了下眉头,道:“再看看。” 侍卫愣了一下,连忙寻着杨矩的视线看去,就见刚刚还与高力士站在一起紧皱眉头的秦衡,竟是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来到了那些器皿前方,正蹲在那里挨个查看着那些器皿。 只见秦衡快速将瓶瓶罐罐拿起,又迅速将其扔到一旁。 没多久,所有装药丸的瓷瓶和装胭脂水粉的瓶子就都被扔开了,秦衡面前,只剩下三个灰色的酒囊。 这酒囊下端如半月,瓶口极细,似乎由某种动物的皮缝织而成,表面画着一道道条纹,几道条纹似因经常握着已经磨损,看起来模糊不清,一根细绳将木塞绑在瓶口,随着秦衡拿起酒囊,木塞摇摇荡荡。 秦衡看着眼前的酒囊,抬起手,将手掌置于已经磨损的条纹处,指尖轻轻摩挲,他缓缓闭上眼睛,在这一刻,他动作上模仿着格桑,思想上也代入了格桑。 这一夜所有查到的线索,与格桑的所有接触,所看到的格桑所有的微动作与反应,都随着他代入格桑的身份,而汇聚于他的脑海之中。 若是前世同事看到这一幕,绝对会开始紧张……因为,这代表着,秦衡已经不再是秦衡,而是另一个格桑。 甚至,因秦衡更加聪明,经历的案子更多,所思所想要比格桑更为周密和可怕。 渐渐地,秦衡脑海里开始模拟格桑的整个行动,从计划的制定,到执行,到最后证据的消除……就仿佛,他在亲自做这一切。 “怎么?秦神探这是睡着了?” 格桑见秦衡拿着酒囊忽然就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不由嗤笑道:“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吗?” “只可惜,本将对你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 说着,他看都不再看秦衡一眼,直接道:“来人!立即取马!本将要先行一步,前往长安!” “是!” 吐蕃侍卫满口称是,迅速跑远。 眼看侍卫离去,周祥又惊又急,他连忙给高力士使眼色,可高力士只是紧紧盯着秦衡,双手握紧,他已经没有合理理由阻拦格桑,现在只能靠秦衡。 周祥见高力士不说话,急得直跺脚:“格桑将军,有话好好说,不至于,不至于就这样去长安啊!” 可格桑压根理都不理周祥,他最终冷笑的环顾高力士等人一圈,一甩衣袖,直接大步就向外走去。 “你是用酒囊装了血吧?” 就在这时,一道突兀的声音忽然响起。 格桑听闻这话,抬起的脚猛的一顿,他瞬间转过身来。 然后……他就对上了秦衡的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那俊秀又苍白的脸庞,却有着一种暗藏的疯狂与暴躁……格桑不由愣了一下,明明看的是秦衡,为何他竟有一种感觉,好像看的是自己? 格桑眉头顿时拧起:“胡说八道——” “酒囊里的确没有血的味道……” 未等格桑说完,秦衡就一边说着,一边将鼻子放置在酒囊瓶口,他嗅了嗅,淡淡道:“可同样的,它也没有酒的味道。” 格桑瞳孔豁然一缩。 秦衡低着头,没有去看任何人,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似是分析,又似是自语:“酒壶表皮已经磨损的如此厉害,代表它一直被使用着,装酒至少也该装了几年了……几年下来,这酒囊天天被酒泡着,怎么都该残存一些酒味吧?” “可是它却一点酒味也没有,为什么呢?” 说着,秦衡忽然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猛的撞进了格桑的眼中,就听秦衡平静道:“因为你想尽办法清洗了它吧?” “可它本就是用来装酒的,你何必费尽周章来洗它呢?” 未等格桑回答,秦衡直接咧起嘴来:“因为你这次装的不是酒,而是血吧?” 众人听着秦衡的话,瞬间将视线齐刷刷落在了格桑身上。 就见格桑弓起了腰背,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握成了拳头,他死死地盯着秦衡,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咬牙道:“胡说——” “又是胡说八道?你就不会换个词吗?” 秦衡又一次打断了格桑的话,他继续道:“还有这个木塞。” 他拿起绑在瓶口的木塞,略微举起,让周围的人都能看清。 “这木塞没有丝毫缝隙,没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从里到外都十分干燥,上面闻不到任何酒味,很明显,它是一枚全新的,从未使用过的木塞!而且,不仅仅是我手中酒囊上的木塞是新的……” 秦衡指向地上的其他两个酒囊,道:“它们的木塞也是新的!” “为什么?”秦衡双眼直视格桑,质问道:“为什么所有酒囊的木塞,都是全新的从未使用过的?” 格桑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他不耐烦道:“旧的不好用了,我想换新的,有问题?” “不!这不是真相!” 秦衡直接摇头,他盯着格桑暴躁又暗藏紧张的双眼,一字一顿道:“真相是……因为酒囊装血,旧的木塞沾上了血,而木塞的缝隙与材质,注定你没法将上面的血迹清洗干净,所以你只能换掉旧的木塞!” “而且若是不出我所料,那沾血的木塞,应该在案发当晚你回到房间时,就已经扔到了炭盆中烧成了灰烬,再也找寻不到了。” 格桑表情剧烈变化,连明面上的冷静都要维持不住了,他看着秦衡,心中充满了悚然,只觉得秦衡好像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一样,为何所有的一切,都说对了。 他不知道,不是秦衡在暗中盯着他,而是在秦衡的大脑里,秦衡已经如他一样,做了他所做过的一切。 但他心中虽惊,却还是冷笑道:“这全都是你瞎猜罢了,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秦衡,你若再用这种子虚乌有的瞎猜诬陷于我,就算他们拦着我,今夜我也必杀你!” “我的确没有证据,但我可以赌一把。” “什么!?” 便见秦衡盯着手中的酒囊,缓缓道:“这酒囊的瓶口很细,你不可能将刷子伸进去仔细清洗酒囊内部的每一个角落,你最多只能往里面灌水,然后用力摇晃,不是说这种方式不能清洗酒囊,只是血这种东西凝固后,与其他东西不同,若不能用刷子仔细洗刷,只是用水冲洗……还真的未必能将它完全洗干净。” “更别说,你这酒囊是由线将动物的皮缝制而成的,而线绳这种东西,与那木塞一样,但凡它有一点被血沾到,就不是水能洗干净的!” “所以,我赌……” 秦衡双眼突然有些疯狂:“我赌你没洗干净酒囊,我赌它里面还能找到血出现过的痕迹……” 话音一落,他忽然将酒囊向高力士用力抛去。 高力士虽与秦衡真正交好才不过几个时辰,却已然与秦衡有了默契,见秦衡抛来酒囊,他瞬间就明白了秦衡的意思。 铿! 横刀出鞘,白芒一闪! 便见那飞到空中的酒囊,顿时变成两截。 高力士抬手一抓,其中之一就落到了他的手中。 他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将酒囊拿到火把下方,借助火把的光亮向酒囊内部看去—— “怎么样?”周祥声音都在发紧。 格桑双眼瞪大,眼睛一眨都不眨的也盯着那半个酒囊。 便是杨矩,此时都有些站不住了,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 然后,他们就见高力士豁然抬头。 高力士目光扫过紧张的周祥,扫过全身绷紧的格桑,最后看向秦衡。 在秦衡的注视下,他咧嘴大笑:“有血!有血!!!” ------------ 第二十三章 各方反应! “不好了!” 吐蕃外相尚赞咄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一道身影匆忙冲进。 刺骨的夜风从打开的房门猛然灌入,瞬间吹得桌子上的烛火剧烈摇曳,仿佛随时都要熄灭,而在那明灭之间,冲进的侍卫竟发现尚赞咄一反常态的不是坐在桌子旁闭眼礼佛,反而不知何时来到了窗前,正眉头紧皱的向窗外看去。 “纰论,不好了,格桑将军被……” “不必说了,我已知晓。” 侍卫普布惊慌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尚赞咄打断了。 普布愣了一下,迅速明白过来,尚赞咄虽没有出去,但已经在房间里暗中看完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脸上满是焦虑:“那秦衡太恐怖了,格桑将军被查明就是真凶,已经被高将军他们抓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尚赞咄脸上常挂的弥勒佛般的笑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的他,眉头紧锁,神色阴郁,哪有一点弥勒佛的样子,反倒像是堕入魔道的地狱魔僧。 他没有说话,恐怖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氛围充斥着整个房间,让普布不由冷汗直流,心跳如打鼓。 房外,是大唐侍卫们解决了案子轻松愉快的议论之声。 房内,烛火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一扇门,给普布的感觉,就好像是两个天地。 “去办一件事。” 过去了不知多久,尚赞咄的声音突然响起。 普布忙抬起头,就见尚赞咄仍旧看着窗外,道:“你去找杨将军,请杨将军帮忙,让你能先一步策马返回长安,去送两封信。” “两封信?”普布面露疑惑。 尚赞咄点着头,仍旧凝视着窗外,沉声道:“第一封信,送给大唐皇帝,我会主动告罪,担下一切,向大唐皇帝说明始末,请求大唐皇帝的惩罚。” “怎能这样!?”普布脸色一变,忙道:“真凶是格桑,又不是……” 尚赞咄摇着头,没让心腹说下去:“第二封信,送给留守在长安的尚钦藏与明悉腊,让他们将我们从吐蕃带来的所有珍宝,全部送出去,送人的名单我会写下来,你告诉他们,必须要在我们抵达长安之前,将名单上的人送完,否则……和亲一事,结果难料!” 普布顿觉肩膀上仿佛压着千斤的重担。 他怎么都没想到,不过就是一个晚上的时间罢了,不过就是秦衡这一个原本他都瞧不起的小人物罢了,结果就让原本对吐蕃大好的形势,瞬间逆转。 以至于现在,足智多谋的外相都不得不主动告罪与提前准备了。 “去吧。” 尚赞咄没有多余的废话,他摆着手:“先去找杨将军……杨矩既收了我的东西,没在案子上帮到忙,只是让你一人先行送信这么一件小事,他不会拒绝的。” 普布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剧烈的波动,他知事态紧急,不敢耽搁,行了一礼后,就连忙转身离去。 随着咣当一道声响,门被关闭。 尚赞咄站在窗前凝视着心腹的离去,这才转过身,眸中充斥着阴郁和沉重,来到桌前。 他将纸张铺开,拿起毛笔,看着那空白的上等宣纸,终是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将毛笔扔到纸张上。 啪的一声,墨汁飞溅,一张白纸顿时染得漆黑。 “秦衡!” 尚赞咄从牙缝里,吐出了这个名字。 ………… 杨矩腰悬横刀,行走间刀鞘撞击身上的铠甲,发出铿锵声响,他走进院落,大步来到了一扇紧闭的门前。 视线没有感情的瞥了一眼跪在门前,哭的眼眶都红肿了的吐蕃婢女,旋即叉手,声音充满着温和与恭敬:“启禀公主,杀害东赞次吉的真凶已经找到,案子已经真相大白,我们明日是否重新启程?” 房门没有打开,但一道悦耳的声音从中传出:“真凶找到了?是谁?谁那样残忍的杀害了吐蕃使臣?” 杨矩垂首:“格桑!” “真是格桑?” 那声音带着一抹意外:“格桑真的是因为白玛杀害的东赞次吉?” 跪在一旁的吐蕃婢女白玛闻言,全身都是一颤,她抬起头,一张不同于其他吐蕃婢女白皙清丽的脸蛋出现在杨矩视线中。 此时的白玛眼眶哭的通红,脸颊都是泪痕,使得她抬起头,梨花带雨,竟给杨矩一种仿佛要被狂风骤雨撕碎的莲花一般惹人生怜的感觉。 怪不得一个卑贱婢女,能把格桑迷成这般样子…… 杨矩虽也觉得白玛让人生怜,有一种让他想要呵护和毁灭的矛盾冲动,但他毕竟家中妻妾不少,享用过大把的女子,还不至于真的对一个卑贱婢女动心。 “确是如此。”杨矩向金城公主如实禀报。 跪地的白玛听到这话,哭的更是厉害,原本的低声啜泣,变成了压制不住的呜咽,最后甚至成了崩溃大哭。 房内传出一道叹息之声:“格桑将军也是一个重情之人啊……” 杨矩对此只是心中冷笑,觉得格桑蠢到家了。 “白玛,此案你是最无辜的,被东赞次吉强迫,你是受害者,格桑杀害东赞次吉虽说也是为了你,但这并非是你的本意,所以你无需向我告罪,更无需心怀罪孽祈求惩罚……” 金城公主的声音很是温柔:“起来吧,回去好好休息,今晚就不用你继续守夜了,换安神香的事,让其他人来做便可。” 白玛听得金城公主的话,只是用力的磕着头,最后被其他婢女用力架着才被拽走。 耳边没了聒噪的哭声,杨矩又一次问道:“公主,案子已破,我们不必继续留在这里了,明日是否启程?” 可金城公主却是道:“案子是怎么破的?不是昨天傍晚还毫无进展吗?怎么忽然就真相大白了?谁破的案子?高将军吗?” 杨矩眼皮跳了一下,熟悉他的手下一看就知道,杨矩的耐心要耗尽了。 但此刻面对着金城公主,杨矩纵使耐心全无,也只得仍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动作,回答道:“不是高将军,是潞州司法参军秦衡。” “秦衡?他不是帮凶吗?” 金城公主一直没有离开房间,对驿站发生的事全然不知,还是刚刚高力士来询问白玛,她才知道白玛与东赞次吉和格桑之间的复杂关系。 原本她以为高力士来询问白玛,是高力士破了案子,却没想到,破案的竟然是那个早就被抓起来的秦衡,这让她顿时起了兴趣。 杨矩听着金城公主声音里的好奇,不由想给自己一巴掌,他就不该说的那么具体,点头附和一下不就好了么?反正秦衡也是高力士带来的人,说是高力士破的案也不算欺骗。 但话已说出了口,他只能按捺着性子将秦衡今夜所做的一切粗略的说了一遍。 可秦衡做的着实是太多了,再是粗略,也花费了他足足一刻钟的时间,说的他口干舌燥。 好不容易说完,他生怕金城公主让他再详细介绍,便干脆道:“距离公主出嫁时间已经不多,我们不能再耽搁了,末将这就前去准备,天亮后我们就继续出发。” 说完,他连忙转身就走,仿佛身后跟着洪水猛兽。 房间内,安神香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腾,烟雾中,隐隐浮现一张吹弹可破的俏脸,她坐在桌边,怔怔的看着蓝色的烟雾,朱唇微张,发出悦耳的喃喃自语:“好厉害啊,这本事,不比狄公半个弟子的她差了吧……” “杨将军。” 金城公主向门外道:“详细说一说,你说的太笼统了。” 守在门外的婢女忙道:“公主,杨将军已经走了。” “走了?那就派人去唤他,让他回来啊……” 刚疾步走到院子门口,下一步即将踏出而被婢女叫住的杨矩:“……” ------------ 第二十四章 幕后之人,浮出水面! 秦衡又一次回到了阴暗潮湿的大牢,但这一次再看那布满着斑驳血迹的墙壁,烧红的烙铁以及染血的鞭子,心境已经大为不同。 上一次,他是被绑在柱子上被用刑的。 而这一次,他则是站在下面,是用刑的一方。 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用力挣扎的格桑,秦衡提醒道:“不用白费力气,之前我被你算计,被绑在了这里足足两天两夜,我太清楚这绳子和柱子有多结实了。” “呸!” 格桑一口痰就向秦衡吐来,但秦衡早有防备,轻松躲开。 格桑见自己没吐秦衡一身痰,火气更大:“成王败寇,要杀就杀!说什么算计你,何必在这里戏耍于我!” “戏耍?” 秦衡有些诧异:“你给我写信,胁迫我成为你帮凶的?这还不算算计?” 格桑听着秦衡的话,忽然愣住了。 但很快,他就冷哼道:“只可惜让你活下来了!” 站在秦衡身侧的高力士闻言,顿时脸色一寒,他直接拿起染血的长鞭,向秦衡道:“秦参军,和他废什么话?这种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不让他吃吃苦头,他绝不会服帖!” 啪!啪! 说着,便听啪的声音响起,手中的鞭子,直接抽到了格桑身上。 刹那间,格桑皮开肉绽。 衣服上血痕顿时浮现。 可格桑愣是紧紧地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高力士见状,目光更冷:“我看你嘴能有多硬!” 接着,鞭子不断抽出,格桑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没多久,原本干净的衣袍,就沾满了鲜血。 而格桑,硬是真的一声也没哼出来。 “还真被我一天之内碰到了两个硬骨头?” 高力士眉头皱起,心中不由生出一抹庆幸来,从格桑的反应来看,恐怕格桑真的和秦衡是一样的心志坚定之人,这样的人,短时间内的用刑效果不会太好。 当时若自己真的一怒之下,先将格桑抓起来刑讯逼供,而不是有充足证据……那结果,可能就真的无法收场了。 还好,秦衡拦住了他。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向秦衡,却见秦衡在与格桑说完那一句话后,便皱着眉头面露沉思一动不动,高力士心中好奇,问道:“秦参军,怎么了?” 秦衡向高力士摇了摇头,旋即抬起头重新看向格桑。 他没去看格桑身上血淋淋的鞭痕,而是双眼直接与格桑四目相对,他紧紧地盯着格桑的眼睛,说道:“你在信里说,你绑架了我的弟弟,如果我不听你安排,你就杀了他……你把他藏在哪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弟弟? 听着秦衡的话,高力士顿时愣了一下,秦衡向他们说的不是妹妹吗?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明白了秦衡的意思。 这让他不由迅速看向格桑。 便见格桑咧开大嘴,露出残忍的笑容:“你把我找了出来,害我被抓住,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他的下落?秦衡!如果你没找出我,或许你的弟弟还能活,但现在……我死了,他只能给我陪葬!这可不是我要害他,而是你,是你不听我的话,是你害死的他!哈哈哈哈……” 格桑发出猖狂得意又残忍的笑声,可是他笑了一会儿,声音却突然减弱,到最后,直接戛然而止。 不是他不想继续刺激秦衡,而是他发现,在他说完这句残忍冷酷的话后,秦衡根本一点反应都没有。 甚至别说秦衡了,就连刚刚对自己用刑的阴险歹毒的高力士,都放下了手中的鞭子,仿佛已经懒得对他用刑了,这让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具体是哪不对劲,他却想不到。 高力士见格桑笑声戛然而止,之后就露出茫然不解甚至发懵的神情,不由嗤笑道:“就凭你,还想骗秦参军?下辈子吧。” “什么!?” 格桑表情一变,连忙看向秦衡。 却见秦衡摇了摇头,直接转身向外走去,竟是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这让格桑顿时慌了,只觉得心里最深的秘密要暴露了,他大吼道:“秦衡!你难道不想救你弟弟吗?你现在走了,他真的就没救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秦衡脚步一顿,然后就听他的声音平静响起:“很抱歉,被抓的是我妹妹。” “什么!?” 格桑瞳孔猛然一缩,整个人直接愣在原地;“你……你……” 而秦衡,已经打开了门,消失于审讯室内。 高力士看着格桑那不敢置信的表情,冷笑道:“明明已经亲眼见识到秦衡的查案本事,还妄图欺骗秦衡,说你愚蠢都是在夸你!” 说完,他也直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用刑!不要停!我倒要瞧瞧,他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 离开审讯室,高力士就见秦衡正站在墙边的火把旁,火光将秦衡全身染得如血一般。 他想了想,直接大步来到了秦衡面前。 看着秦衡蹙起的眉头,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格桑难道不是真凶?” 秦衡知道高力士担心什么,他摇了摇头:“高将军放心,人一定是格桑杀的,这不会有错。” 高力士这才放下心来,一方面是他们真的没时间再找线索了,另一方面是凶手是格桑,比是任何人对他们大唐都要好,如果凶手是大唐人,少不得大唐要弥补吐蕃,大唐形象更会受到影响,但凶手是吐蕃自己人,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该是吐蕃向大唐解释这一切,向大唐弥补了。 但格桑是真凶,可看秦衡刚刚的试探,格桑似乎又对秦衡的信一无所知……为何会这样? “格桑对我收到的信一无所知……” 正在高力士思考时,秦衡的声音再度响起,高力士忙看向秦衡,就见秦衡盯着烧红的炭盆,面露思索之色,道:“这说明给我写信的人,不是他,另有其人。” “那给你写信的人会是谁?在这个案子里,又是什么身份?”高力士也蹙起了眉头。 秦衡眯起了眼睛:“格桑虽不知道信件的事,可在我提起后,却在愣了一下后,直接承认,甚至故意激怒我,明显是为了坐实那封信就是他所写……这说明,他猜到了那封信是谁所写,并且在故意保护对方。” “故意保护,他有同谋?而他宁死都要保护对方,难道……” 高力士目光猛地一闪:“是那个吐蕃婢女?” “不对!” 刚说完,高力士就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一个卑贱的婢女,哪有资格让格桑舍命保护……难道……” 他面目忽然凝重了起来,看着秦衡,沉声道:“是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的吐蕃外相尚赞咄!?他藏在了格桑身后,是他策划了这一切!?” 秦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踱起了步,一边走,一边思索道:“有些奇怪啊。” “什么?” “如果写信之人真的是格桑同谋,那他为何不告诉格桑信件的内容?格桑作案后,突然间冒出我这样一个帮凶,而格桑又不知情,他就不怕格桑表现出异样来?” “这……”高力士想了想,点头道:“还真是,那他为何不告知格桑,难道他不是格桑的同谋?” 秦衡蹙眉摇头:“我一提信件,格桑立马就想到是谁,还舍命保护,这说明对方应知晓格桑的计划,否则格桑不至于迅速就知道是谁……可对方找了我这个帮凶吸引你们查案的视线,却又没有告知格桑,为何会这样?” “是与格桑身份相差悬殊,没必要对下属格桑说这些?” “还是说……” 他眸光闪烁:“是不能说?” “不能说?”高力士不解:“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是在帮格桑,又不是在害格桑。” 谁知秦衡却说:“高将军怎么就知道他一定是在帮格桑呢?” “什么!?”高力士一怔,忙看向秦衡:“秦参军,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就见秦衡眼中思索之色不断闪烁:“我想到了几件之前忽略的事,对这个躲在格桑背后的神秘人身份,有些猜测……但还不够,动机呢?理由呢?他为何要这样做?” 突然间,秦衡直接转身,向外走去:“高将军,陪我走一趟。” “去哪?”高力士连忙跟上。 就听秦衡一边走一边道:“高将军还记得我问过你一个问题吗?我之前问你,为何东赞次吉明明已经难受离席,却非要叮嘱临淄王务必半个时辰后唤他回去?” 高力士点着头:“自是记得,我的回答是他争强好胜,不落于人,所以不愿就此退场。” “不会是这样!” “不是?”高力士看向秦衡。 就见秦衡脚步一顿,转过头看向高力士:“驿站侍从喂马的时间是固定的,格桑想要假装东赞次吉还活着,想要完美的完成这次的谋杀行动,东赞次吉就必须在格桑需要的时间单独离开,这样格桑才能确保伪装东赞次吉的时间足够准确。” “而以格桑和幕后之人对这次行动的谋划来看,他们思虑十分周全,做事也格外小心谨慎……这样的他们,会在东赞次吉离开宴席这如此重要的事情上靠运气,靠东赞次吉的酒量吗?” 高力士心中一动:“你是说,东赞次吉的离席,是他们所为?” 秦衡眯着眼睛:“他们一定做了什么,东赞次吉离席前的奇怪举动……大概率与之有关。” “还有……东赞次吉是在隐蔽的树林被杀的,他的身上没有明显打斗痕迹,说明不是被掳到树林的,那他为何要去那正常人都不会去的树林?格桑与之有矛盾,他若是知道格桑在那里,绝不会贸然独自一人前往,所以不出意外,这件事应是藏在格桑身后的神秘人所为。” “东赞次吉的离席,他专门叮嘱的半个时辰,以及东赞次吉前去树林的缘由……这是我目前仅剩的没有破解的谜题,破解了它们,或许一切,就将真正全部明了!” 高力士终于明白秦衡要做什么了,他不由道:“你要再次调查?可公主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天一亮他们就将继续启程,现在距离天亮,已只剩一个时辰,我们没时间了!” “一个时辰……” 谁知,高力士说完,却没有在秦衡脸上看到紧张与无力,反倒看到了一抹疯狂与偏执,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就仿佛泰山在眼前崩塌了,秦衡都要伸手去撑一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简直就像个疯子。 “秦参军,你……” 秦衡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的疯狂与偏执隐藏,他重新抬起脚,一边向外走,一边道:“我只差这一个未解之谜了,就差这临门一脚,所有的真相就将大白,我岂能放弃?” “只剩一个时辰……” 他握住了拳头:“那就一个时辰内,破解它!” ------------ 第二十五章 与幕后之人的交锋! 车轮滚动,带起雪花飘飞。 秦衡与高力士重新坐上了马车。 夜色的深沉已经渐渐退去,朝阳即将升起。 马车内,秦衡向高力士索要了当晚驿站内所有人的供词。 高力士将供词交给秦衡,提醒道:“这供词我们都快翻烂了,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就算是格桑的供词,在你到来之前,我们都没发现任何异常……秦参军,你最好别对它们抱有什么希望。” 秦衡明白高力士的意思,他点头道:“多谢高将军提醒,我只是想更全面的了解当晚的情况,不是非要在上面找到什么。” 高力士怕秦衡钻牛角尖,听秦衡这样说,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秦衡听着车轮压过雪地的咯吱声响,一边看着手中的供词,一边道:“在宴席上,不知格桑和东赞次吉是否有过交流?比如彼此碰杯喝酒,或者彼此窃窃私语?” “你在考虑是否格桑对东赞次吉说了什么,才让东赞次吉那时离开的?”高力士心中一动,询问道。 秦衡点头。 高力士蹙眉回想了一会儿,却是摇头:“没有,他们只给三郎、周刺史与杨将军分别敬酒,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没有任何交流?”秦衡道:“东赞次吉出去狂吐,身为同僚的格桑都没说关心一下?” 高力士仍是摇头:“没有……不过外相尚赞咄倒是关心了东赞次吉。” 秦衡眯起了眼睛,他明白高力士的意思,高力士明显在怀疑尚赞咄,觉得东赞次吉的离开,可能与尚赞咄有关,毕竟只有尚赞咄关心了东赞次吉。 可他的想法,却正好相反,他并不觉得尚赞咄关心东赞次吉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们三人是一起的,东赞次吉不舒服,身为同僚别管真情还是假意,都该表现出关心的样子来。 但格桑的反应,着实奇怪……他连装样子都不装。 这是心里对东赞次吉的恨意,已经到了极致了? 可他马上就要动手杀人了,不装装和谐共处的模样,就不怕案发后被怀疑? 以格桑和神秘人在这个案子里表现出来的心机,不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露出破绽…… 所以,是不是说……格桑对东赞次吉不关心,不理睬,才是正常的? 而事实上,在案发后,确实没有人怀疑过格桑。 李隆基他们不了解格桑与东赞次吉在使臣团里的情况,吐蕃侍卫和婢女不可能不了解,连他们都没有说出任何关于格桑和东赞次吉的事情来……是他们有所隐瞒?还是说,有什么秘密,李隆基他们没有挖掘出来? 想到这里,秦衡直接看向高力士,道:“高将军,一会儿到了驿站,还请高将军帮我做一件事。” 高力士一听秦衡有事要让自己做,直接正襟危坐,道:“什么事?” 秦衡看向车外,只见东边已经依稀能看到一抹红了,他目光幽深,缓缓道:“去找吐蕃的婢女或者侍卫,向他们询问格桑与东赞次吉的事。” 高力士有些疑惑:“调查时,我们不是已经询问过了?” “你们询问的是他们在使臣团里的情况,说实话,这信息有些少,我想要他们更多的信息……” “更多的信息,你指的是?”高力士眸光微闪。 秦衡点头:“没错,我想知道他们在吐蕃的情况!格桑与东赞次吉在吐蕃是否有交集,两人在吐蕃是什么关系,是否在朝堂上有过不同的意见等等……” 高力士听着秦衡的话,心思敏锐的他,迅速意识到秦衡想干什么,他问道:“你难道是怀疑格桑杀害东赞次吉的动机,不是我们已经知晓的为了那个吐蕃婢女?” 秦衡没有隐瞒高力士,道:“如果没有幕后之人,那么格桑为情杀人,也不是不可能,但他的背后还藏着其他人,且那人对这个案子的控制明显占据主导地位,那格桑是为情杀人的概率,就低了很多了。” 高力士想了想,点头道:“也是,总不能这个神秘人一听格桑的女人被东赞次吉强迫了,脑袋一热,就与格桑设计了这么一出杀人计策。” 秦衡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了解东赞次吉与格桑的过往,或许就能找到东赞次吉被杀真正的原因。” 高力士直接点头:“好,我明白了。” 他看向秦衡,道:“也就是时间太短了,否则的话,我直接动用三郎的力量,绝对能给你最全面最详细的情报,但现在我们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只能从这些吐蕃人口中得知了。” 秦衡笑道:“我相信高将军,以高将军的本事,一定能问出这些消息来。” 高力士本就是自信霸道之人,听到秦衡的话,他笑道:“有你这句话,拼了老底,我也得给你问出来。” 两人相视,继而皆笑了起来。 而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有声音响起:“到驿站了。”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他们知道,能否真正破解此案,能否揪出那个藏得最深的幕后之人,就在此一搏了! 他们没有丝毫耽搁,迅速下了马车,进入了驿站。 相比上一次来到驿站,秦衡的处境已完全不同。 上一次,他还是为了求生挣扎的帮凶,而现在,他已因破案而官复原职。 但凶手虽然已经抓到,可秦衡的心情却并未轻松多少,反倒是因为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而更感紧迫。 “秦参军,你准备去哪调查?” 一边走,高力士一边向秦衡询问。 秦衡目标十分明确:“我准备再去一趟东赞次吉的房间。” “再去东赞次吉的房间?” 高力士疑惑道:“那里没什么吧?我们都搜过了,没发现任何异常。” 秦衡看着重新热闹起来的驿站,缓缓道:“东赞次吉当晚醉酒离席时,是被侍卫扶着返回房间的,也就是说,他离开宴席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他的房间,如果说,东赞次吉可能在什么地方留下线索的话,也就只有他的房间了。” 这时,有驿站侍从向秦衡打招呼:“见过秦参军!” “秦参军断案如神,我等真是大开眼界!” “秦参军简直是狄公在世!” 侍从们能恢复自由身,全是秦衡破案的功劳,所以他们对秦衡,比以前要更加的热情和尊敬。 秦衡向他们一一点头回应,继续道:“之前我去他的房间,直接就被那地上的血迹和衣袍上的线索吸引,推理出真凶的手段后,又因仵作装鬼匆忙离开,所以东赞次吉的房间,我并没有十分细致的检查过,而很多线索,往往未必是以异常的方式展现的……” 说着,他看向高力士:“我想如树林的案发现场一样,从里到外不漏分毫的仔细勘察一遍。” 高力士回想着秦衡在树林里的抽丝剥茧,不由点了点头,树林那里他们也仔细检查过,同样没发现多少问题,结果秦衡一去,直接就破解了格桑的诡计……他们的水平和秦衡相差太多了,也许秦衡去东赞次吉的房间勘察,真的能发现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那好。” 高力士道:“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打探东赞次吉和格桑的事情,你去勘察东赞次吉的房间,之后我们再碰头。” ………… 嘎吱—— 门被推开。 秦衡提着灯笼走进了东赞次吉的房间。 地面上的大片血迹,仍旧是第一眼就撞进了秦衡的视线中,无论任何时候,鲜血总是最引人关注的。 秦衡没有理睬血迹,而是借助灯笼的光芒,向房间四周环顾。 “嗯?” 这时,秦衡忽然眯了下眼睛。 他快步来到柜子前,低着头,看着柜子上方盖着的盖子,眉头不由皱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大脑如回放一般,播放着之前他与高力士来到这个房间时的画面,那时他瞥了一眼这个柜子,他记得柜子上的盖子,并没有盖的严丝合缝,应是侍卫搜查房间时,随意一盖,没有细致的完全盖住。 可是,现在这个盖子,却完美的盖着。 “我们离开后,有人曾经来过……而且,打开过这个柜子?” 秦衡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吐蕃使臣来取东赞次吉的遗物?” 一边想着,他一边将盖子打开。 却见柜子里正放着一个包袱,包袱被翻得七零八落,里面的衣服散落在柜子内部。 “包袱没有被取走……难道不是吐蕃使臣?” “如果不是他们,还能是谁?谁会来这里翻箱倒柜,明明案子都已经破了……” 秦衡眸光猛地一闪:“格桑背后的神秘人!?” 他忽然转过头,看向眼前的房间,双眼精芒一再闪烁。 “看来我的推断没错,这个房间内,果然藏着东赞次吉的秘密!” 格桑在杀了东赞次吉后,曾披着东赞次吉的衣袍来过这个房间,可结果,在案发后,在自己破了案子,这个房间不再被人看守后,格桑背后的神秘人又来到了这个房间,并且翻箱倒柜……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东赞次吉藏了什么东西,格桑没有找到,以至于这个神秘人不得不再次前来寻找。 东赞次吉果然藏有没被发现的秘密! 只是不知道,这个神秘人找到没有? 秦衡一边想着,一边将另一个柜子也打开了,却见这个柜子空空如也,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转过身,视线扫过桌凳,外室的东西一目了然,没有任何能藏东西的地方。 那么……是床榻那里? 秦衡的视线看向了屏风。 他没有耽搁,直接迈步向屏风走去,准备查看床榻的情况。 咻! 可就在这时,秦衡的耳朵忽然动了一下。 他听到了一道不大的破风之声。 由远及近! 他先是一怔,继而瞳孔猛然一缩,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艹! 神秘人还在这个房间,他还没有离开! 而现在,对方发现自己来了,向自己射出了暗箭! 秦衡根本来不及多想,几乎本能的,在听到那破风之音的瞬间,就向一侧直接扑去! 他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够他反抗,只能先躲。 随着他扑倒在地,几乎同时的,一道小巧的箭矢陡然穿破了屏风,直射而来,瞬间将秦衡的幞头直接穿过! 若不是秦衡反应足够快,那箭矢射中的就不会是他的幞头,而是他的身体! “来人!有刺客!” 秦衡身体的伤还没好,十分虚弱,根本就不是神秘人的对手,所以他当机立断,直接大喊救命。 咻! 这时,又一道箭矢飞射而来。 秦衡已有准备,听到声音的同时,就直接翻滚了一圈,同时用更大的喊声呼喊救命。 噗! 箭矢狠狠地击中了他刚刚倒地之处,顿时扎进了地板中。 若秦衡没有及时翻走,这箭矢足以将他钉死在这里。 “好准!” 明明两人隔着屏风,彼此都看不到对方,可对方却能精准的从屏风后面将箭矢射向自己,这让秦衡更加意识到不能蛮干。 好在,这里不是荒郊野岭,他的大声呼喊必有人能听到,很快就会有救兵到来。 他只需要再坚持几息。 砰! 而就在秦衡思考要如何扛过那最后的几息时,一道巨大的声响忽然传来。 秦衡愣了一下,继而迅速意识到了什么。 他连忙爬起,一边摆着防御姿态,一边冲到了屏风后面。 就见屏风后,哪还有半个人影? 而一旁的窗户,已经被完全撞碎。 秦衡快步来到破碎的直棂窗前,向外看去,却见外面也没有任何人影。 黎明前的黑暗,仍旧是罪恶的温床,任凭他瞪大眼睛,光线不明,也看不到更远处。 秦衡想了想,低下头看向窗外的地面。 就见地面上因昨夜人来人往,脚印众多,已然分辨不出哪个是神秘人刚刚留下的。 “秦参军!” “刺客!哪有刺客?”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些侍从和侍卫连忙冲了进来。 他们冲到屏风后,看到那破碎的窗户,不由一愣:“这……这怎么了?” 秦衡回过头看向众人,面目严肃,问道:“你们在来时,可曾发现有其他人离开?” “没有啊。” “没有发现。” 众人皆是摇头。 秦衡蹙了蹙眉头,他眸光闪烁了几下,当机立断道:“立即去找高将军,让高将军出面询问使臣团,在刚刚这段时间内,他们都在干什么,是否有人单独相处。” “啊?这……” “去!” 秦衡脸上没有笑容,强大的气场顿时让这些侍从和侍卫心中一惊,再也不敢有一点迟疑,连忙点头便退了出去。 看着他们惊慌离去的背影,秦衡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我来时,神秘人尚未离去,我打断了他的寻找,迫使他不得不撞窗逃离……这是否证明,他想找的东西,并未找到?” “如此说来……” 秦衡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来的还算及时,差点被杀……还是好事了?” ------------ 第二十六章 找到了!幕后之人! 想到这里,秦衡直接抬眸,看向房间屏风后面的部分。 只见床榻上的被子比之前到来时,更加杂乱的摊着,挨着床头的梳妆柜,抽屉也被打开着。 秦衡摸了摸下巴,缓缓自语:“外面的柜子在他翻找后,被严丝合缝的盖了回去,比当时检查的侍卫还要细致,这说明他在有意的抹除他来过的痕迹,但这里……他连打开的抽屉也没有关回去,看来我来的真的不是时候,完全打断了他的搜寻。” 这也更加能说明,对方应还没找到东赞次吉藏着的东西。 秦衡来到梳妆柜前,看向打开的抽屉,只见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想了想,秦衡又看向床榻,他直接将床榻上的被子掀开,又将下面垫着的褥子也掀了起来,但仍是一样,里面一样什么也没有。 秦衡并无意外,这两处都已经被神秘人搜寻过了,如果里面真的藏了什么东西,神秘人肯定已经取走了,他之所以会再找一次,纯粹是出于个人的谨慎性格使然,查案,不容他有丝毫松懈。 “这个房间的布置很简单,能藏东西的地方就这么几处,可这些地方都搜过了,全都没有……” “如果不是被神秘人找到了,那会被东赞次吉藏到哪呢?” “还有……被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神秘人都安然躲过了调查,还非要在离开前冒险寻找?” 秦衡一边沉思,视线一边一寸寸的扫视着这个房间,从床榻,到墙壁,从墙壁到地板…… “这是?” 这时,秦衡突然向前走了两步,然后蹲下身来。 他伸出手指,在地上抹了一下,仔细向手指看去:“灰尘?” “哪来的灰尘?我记得之前地面很干净……” 秦衡心中一动,突然抬起了头。 只见一根粗壮的房梁正好悬于头顶上方。 他眯了下眼睛,没有任何迟疑,直接搬来一个凳子,旋即小心的爬到凳子上,踮着脚尖提着灯笼,向昏暗的房梁上看去。 “果然!” 秦衡眸光一闪,便见那粗壮的房梁上落满了灰尘,但此时这些灰尘上却有着几道明显的手指印,看那样子,应是有人和自己一样,扒着横梁检查过,因而不小心蹭掉了上面的灰尘。 秦衡视线又看向其他房梁,就见这些房梁上皆空无一物,且上面看不到任何灰尘被蹭掉的痕迹。 “看来神秘人猜测过东赞次吉会将东西藏在这隐蔽的房梁上,但结果应该比较失望。” 秦衡拿着灯笼,又仔细照了照灰尘上面的手指印,似乎要将其深深地刻在脑袋里,这才小心的回到了地面上。 “柜子没有,床榻没有,房梁上也没有……还能藏在哪里?这个房间已经没有地方可藏了。” “难道……还能是床下?” 秦衡低着头,将灯笼塞进了床榻下,便见床榻下面落满了灰尘,想来是驿站侍从打扫时忽视了床榻下面……而这灰尘,没有任何被人蹭过的痕迹。 看来神秘人没有钻进这床底查找……不过也正常,灰尘没有被蹭过的痕迹,代表东赞次吉也没有钻进去过,既然东赞次吉都没进去过,那里面也不可能藏着什么东西。 更别说用灯笼一眼就能将床底一览无余,也不用往里面钻。 秦衡摇了摇头,就要收回灯笼。 “嗯?” 可就在他即将起身之时,视线不知道扫到了什么,动作忽然一顿。 只见他突然将灯笼又向床下伸去,但这一次他看的不是床下是否藏了什么,而是直接将灯笼伸到了床腿下方,看着床腿与地面接触的地方。 秦衡瞪着眼睛看了看,有些看不清,想了想,便干脆直接钻进了床底。 那陈年旧灰顿时沾满了秦衡的衣服,但秦衡没有理睬,他迅速爬到了床腿处,目光仔细看去。 “果真不是眼花!” 只见床脚与地面接触的位置,那里的灰尘,有着一块很小的痕迹。 像是拖痕,十分细小。 若不是仔细去看,很难注意到。 正常搜查,只会看床下是否有东西,只会看是否有人爬进去造成的灰尘擦痕,床腿这一小块的痕迹,太容易被忽视了。 若非秦衡擅长现场勘察,对细节的观察远超常人,他也未必能注意到。 “整个床下的灰尘都没有被破坏,唯独床腿这里的灰尘有一小块不起眼的拖痕,这代表着什么?” 秦衡大脑飞速运转,忽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直接退了出去。 秦衡起身,看着眼前的床榻,大声道:“来人!” “秦参军!” 他声音刚落,就有侍卫迅速冲了进来。 秦衡抬起手,指着眼前的床榻,道:“你们将床头抬起来……” “床头?” 侍卫看着紧靠着墙壁的床头,一脸疑惑不解。 不过秦衡断案如神的形象早已深入他们内心,即便他们不明白秦衡要干什么,也还是十分麻溜的上前,一把托住床头,用力抬了起来。 驿站的床榻都是制式的,比较简单,也不算沉重,一个侍卫用尽全部力气,足以将其抬起。 而就在侍卫抬起床头的同时,秦衡看到,床尾的床腿因床头的抬起,直接跟着动了些许,那挪动的痕迹,正好与刚刚在灰尘上留下的痕迹重合。 秦衡眸光一动,果然! 啪! 就在这时,一道东西坠地的声音,突然响起。 “床头木板与墙壁之间怎么还夹着东西?好像是件衣服?”抬着床头的侍卫不由意外出声。 秦衡闻言,连忙转头看去。 就见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正躺着一件叠的十分整齐的黑色衣物,衣服很薄,纵使叠着,也没有多少厚度。 “怎么会是衣服?” 秦衡眉毛挑起,他以为东赞次吉想方设法藏得这般隐秘的东西,会要么是极其珍贵的珍宝,要么就是十分特殊的,无比机密的东西,却完全没想到,会是一件叠的如此整齐的衣物。 一件衣服,值得东赞次吉藏得这样隐秘? 值得神秘人在案子结束后,还要冒险来此将其找出? 怀着疑惑,秦衡将衣服拿起。 衣袍入手,给秦衡的第一感觉,就是轻! 这根本就不是寒冬初春时节能穿的衣服,比夏天的衣袍还要薄…… “怪不得能隐秘的夹在床头和墙壁间,难以让人发现……太薄了,和夹了几张纸没什么区别,而且还有床帘被绑在床头做遮挡,寻常人很难注意到那么小的缝隙。” 秦衡皱了皱眉,越发觉得奇怪。 一件现在不能穿的衣袍,何至于如此小心隐藏?难道这衣服上藏着什么秘密? 心中思索,秦衡直接将衣袍展开。 而随着衣袍的完全展开,秦衡目光忽然一凝。 这难道是…… “夜行衣?这藏在床头和墙壁之间的衣服,怎么会是夜行衣!?”一旁的侍卫放下了床头,看着秦衡手中展开的衣物,不由惊讶出声。 夜行衣! 果真是夜行衣! 东赞次吉藏起来的这件如此之薄的,根本不是现在能穿的衣物,竟然是一件夜行衣! 为什么会是夜行衣? 难道东赞次吉想偷偷做些什么? 忽然间,秦衡想到了一件事。 他想到了自己从高力士那里借来的供词,想到了上面一些人的话。 “难道!?” 秦衡猛的看向那破碎的窗户,看向不远处那一排房子,眸中瞳孔剧烈跳动:“这才是真相!?” “隐藏的最深的幕后之人,果然是她!” “秦参军!”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高力士直接大步走来:“听说你遇到刺客了?怎么回事?哪来的刺客?” 秦衡看向高力士,没有回答高力士的问题,而是道:“高将军,我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到了吗?” 高力士见秦衡表情不对,心中不由一动:“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秦衡没有言语,只是等待着高力士的回答。 高力士深吸一口气,直接点头:“我打听到了几件事,但不知道有没有用。” 秦衡一听,当即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边走边说。” “走?去哪?”高力士不解。 就见秦衡头也不回的说道:“抓人!这一次使臣被杀案的……真正掌控者!” ------------ 第二十七章 隐秘揭晓!竟是为了刺杀公主!(二合一) 咚咚咚。 一个吐蕃婢女敲响了紧闭的房门,道:“白玛,别伤心了,公主传来命令,马上就要启程了,我们得抓紧时间收拾了。” 很快,房内传来脚步声。 没多久,就听“嘎吱”一声响,房门被打开。 一张让门外婢女都觉得心疼的脸庞出现在门内。 白玛眼眶红肿,脸上满是泪痕,整个人脆弱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将其摧毁,门外婢女不由心疼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就别再想了,我们接下来还要长途跋涉,你这样下去,哪能扛得住啊。” 白玛抽泣着摇头:“没事,我能扛得住,我这就和你们一起去侍候公主。” 这时,一阵寒风吹来,直接让白玛那瘦弱单薄的身体晃了几下,脸色越发苍白。 “算了吧。” 门外婢女连忙扶了一下白玛,生怕她摔倒:“你这样哪还有力气干活……公主那里有我们就行,你就收拾自己的东西吧,等出发时,我再来唤你。” 说完,不由白玛拒绝,直接转身就走。 白玛看着婢女离去的背影,抬起手抹了下眼角的泪水,模样十分感动。 见婢女背影消失,她才转身进了房间。 砰!门被关闭。 白玛后背倚着房门,目光看着寒酸的房间,她含着泪水的眼眸忽然冷峻了几分,下一刻,便见她突然抬脚,疾步来到床榻前,一把拿起床榻上不知何时已经收拾整齐的包袱,转身就要向外走去。 咚咚咚。 可还未等她走开两步,咚咚咚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白玛脚步一顿,眉头不由皱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将包袱重新放回床榻上,眼中的冷峻消失,又是一副梨花带雨的脆弱模样,来到门前,一边开门一边道:“是公主有什么新的吩咐吗——” 话还未说完,声音突然顿住了。 “白玛姑娘是吧?”一道平和的声音在门外缓缓响起。 白玛看着完全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不由道:“秦参军?” 只见白玛门外站着的,赫然是身披毛绒披风的秦衡,以及站在秦衡身后,双眼阴郁宛若毒蛇的高力士。 被高力士用那种阴厉的眼神看着,白玛不由颤抖了一下,眼中神色有如小鹿受惊般怯生生的,脸上模样看起来越发的脆弱,若是刚刚的婢女还在这里,此刻绝对心疼怜惜的不行。 可眼前的两人,表情却丝毫没有因为白玛这梨花带雨的脆弱模样而有任何变化,高力士仍是那般阴郁的模样,秦衡的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能进去聊聊吗?” “这……” 白玛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就听高力士冷笑道:“不进去聊,那就请你到我潞州大牢聊,你可以选一个。” 白玛被高力士吓得不由脸色发白,显得她更加憔悴,她连忙让开了路,道:“秦参军之令,奴婢哪敢不从。” 秦衡微微点头,走了进去。 白玛住的是驿站专门留给下人住的地方,这是一个通铺,能同时住下五人,不过因白玛遇到了特殊情况,金城公主专门叮嘱,让白玛一个人好好休息,所以这个五人房间只有白玛一人居住。 秦衡视线扫过房间,目光在床榻上的包袱上停留了一瞬,道:“白玛姑娘包袱都收拾好了,这是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了?” 白玛似是哭的久了,声音有些发哑,她毫无犹豫的说道:“公主垂怜奴婢,让奴婢休息,可奴婢一直无法静下心来,又想着天一亮就要启程,便干脆将东西先收拾好,找些事情做,免得一直胡思乱想。” 秦衡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吓了我一跳……” 他看着白玛,意味深长道:“我还以为白玛姑娘是感到危险,想要直接逃走呢。” “什么?”白玛全身一僵,脸色微变:“奴婢没明白秦参军的意思。” 秦衡笑了笑:“没事,一会儿你就会明白的。” 白玛哭的红肿的眼眸深处,不由闪过一抹晦色。 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惊呼了一声:“啊……这……” 只见高力士在秦衡提出“包袱”二字后,竟是直接走了过去,一把将已经包好的包袱给打开了,并且将里面的所有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一时间,各种女子衣物,乃至抹胸、里衣都掉了出来。 这让白玛的俏脸顿时通红不止,她想要阻止,却又慑于高力士的威势而不敢前去,只能一脸惶恐无助的看向秦衡,想要向秦衡求助。 可秦衡却故意不去看她,只是低头摆弄着指甲,使得白玛的求助完全被无视了。 没多久,高力士走了过来,秦衡这才抬起头看向高力士,便见高力士摇了摇头。 秦衡眯了眯眼睛,旋即向白玛轻笑道:“我刚刚遇到了刺客,那刺客为了杀我,向我射出了箭矢,所以他必然藏有相应的武器,因而高将军要仔细搜查每一个人的东西,非是故意针对你。” 白玛愣了一下,顾不得自己受了委屈的事,连忙面露担忧的看向秦衡,关心道:“秦参军受伤了吗?”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充满着关切,就仿佛在寒冬腊月,一只暖炉贴在心头。 秦衡摇了摇头,却是说了另外一件事:“我终于知道为何格桑与东赞次吉都那般对你着迷了。” 面容清丽美艳,时刻给人脆弱之感引人怜爱,自己遇到委屈可听到他人出事后又连忙关心他人的善良心性,说话温声细语的温柔……美丽、善良、温柔、可怜,这样的女子,对男人的杀伤力简直拉满。 “我没……”白玛没想到秦衡会突然说出这话,连忙摇头就要否认。 可秦衡没有给她机会辩解,忽然询问道:“一刻钟之前,你在何处?” “啊?”白玛反应了一下,连忙回答:“就在这里。” “可有人能够证明?” “没有,大家知道我需要一个人静静,所以没人来打扰我。” 秦衡点了点头:“那就没问题了,只有你和外相尚赞咄刚刚是独处的,但根据我掌握的线索,刺杀我的不可能是尚赞咄,那么,隐藏在表象之下,此案真正的幕后掌控者,就只能是你了——” 他看着眼前的婢女,缓缓道:“——白玛姑娘!” “什么!?” 秦衡用最平和的语气,直接说出了整个案子最大的秘密,这毫无征兆的话,瞬间让白玛愣在了原地。 白玛怔然的看着秦衡,似乎没明白秦衡怎么就能毫无铺垫的,直接说出这些话来。 她瞳孔先是剧烈一缩,但很快表情就恢复了之前紧张脆弱的模样,她眨着眼睛,满是茫然的看向秦衡:“秦参军,你说什么幕后掌控者……这,这是何意?” 高力士一步迈出,直接站在秦衡身旁,他一手握着刀柄,警惕的盯着白玛,准备随时出刀,一边冷笑道:“装什么不知道!你不会觉得我和秦参军没有把握,就来你这里和你摊牌吧?” 白玛听着高力士的话,表情却更加茫然了起来:“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高将军,你别吓奴婢,奴婢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身体不断发抖,脸色苍白,面容紧张,眼中的茫然与不解几乎都要溢出来了,秦衡看着这一幕,不由感慨道:“怪不得两个自以为最聪明的男人都能被你耍的团团转,你的演技还真是无懈可击,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了。” 这话一出,直接让白玛面色一变,脸上的表情差点崩坏。 秦衡见白玛还在装无知,摇了摇头,不再废话,直接道:“你隐藏的确实很好,整个案子,从出手到善后,都是格桑一人完成,而格桑对你又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和信任,所以即便他被我揪了出来,也没有想过要供出你。” “若不是格桑在我面前露出了破绽,我还真的不会知道,在他身后,竟是藏着一个更厉害的真正的幕后掌控者。” 说着,他深深看向白玛,道:“其实哪怕格桑被抓,本案也有几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通。” “为何东赞次吉会在格桑希望的时间离开宴席?为何东赞次吉会独自去往那人迹罕至的树林?为何东赞次吉在离席前,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临淄王他们务必在半个时辰后唤他?” 一旁的高力士微微点头,这些问题秦衡之前提过,他也想过,但完全没有头绪。 白玛仍旧低着头,似是没有听到秦衡的话。 秦衡不在意白玛的反应,继续道:“带着这份疑惑,我重新返回了东赞次吉的房间,想要寻找答案,而巧合的事来了……” 他平静的看了白玛一眼,缓缓道:“藏在格桑身后的神秘人,竟然也在东赞次吉的房间里,恰巧就在翻找着什么东西……这让我顿时意识到,东赞次吉藏了什么重要之物。” “可东赞次吉究竟藏了什么呢?让神秘人明明都已经有替罪羊了,还要冒险去寻找?” “带着好奇,我仔细的检查了东赞次吉的房间,因我擅长现场勘察,擅长从细微之处寻找线索,结果……” 秦衡的话,就仿佛带着钩子一般,明明白玛不想与秦衡那双恐怖的眸子对视,却还是下意识抬起了头,然后,她就对上了一双早已等待她的漆黑眸子:“还真的被我找到了东赞次吉隐藏之物!” 白玛听到这话,委屈的表情倏地凝固。 这时,秦衡拍了拍手掌,房门顿时被打开,守在门外的侍卫走了进来。 这侍卫双手托着一套叠好的黑色衣物,恭敬的交给了秦衡。 看着被秦衡接过手的黑色衣物,白玛的表情彻底绷不住了,她竭力的想要继续伪装茫然和委屈,可眼中的不敢置信与惊慌,怎么也掩盖不住。 秦衡看着表情已经明显有了变化的白玛,平静道:“你是不是很好奇,它被藏在了哪里?” 白玛双眼紧紧地盯着秦衡。 就听秦衡淡淡道:“它被东赞次吉给夹在了床头木板和墙壁之间,因它很薄,东赞次吉又故意用床帘遮挡床头缝隙,使得它十分不起眼……” 说着,他瞥了白玛一眼,似笑非笑道:“若你在检查床底时,没有仗着聪明只是略微一瞥,而是不管灰尘爬进去的话,那你还是有机会发现它的,但很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你因为自己的小聪明,丧失了掩盖真相最后的机会。” 白玛双眼一凝,两只秀白的手不由握了起来,被秦衡的话刺激的差点破功,但她明显要比格桑更加冷静,只是片刻的异色后,便迅速恢复了之前的茫然与委屈:“秦参军,我从未见过这衣服,也没有去过都护的房间,你说什么我没找到……真的冤枉我了,那真的不是我做的。” “而且我听说了你的查案过程,你是一个讲证据的人,可你到现在为止都是对奴婢的无端揣测,一点实证也没有,这和你之前查案完全不同,实在是不能不让奴婢多想。” “还装!?”高力士目光一寒。 秦衡并不意外,白玛这样的人,在前世他没少见。白玛冷静沉着,心思极深,善于玩弄他人,对自己又足够自信,这样的人,除非真的拿出铁证来,否则想让她主动承认罪行,基本是不可能的。 同样的,想要让她开口说出自己想知道的秘密,就必须得让她真正恐惧,只凭话语的恐吓和单纯的拷打是没用的。 他得用点真功夫,将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这是一件夜行衣,而且是很薄的,根本不是现在直接就能穿的夜行衣。” 秦衡没有被白玛影响,他将手中衣服展开,看着那被风轻松吹起的夜行衣,继续自己的节奏:“众所周知,夜行衣的作用是方便在夜晚隐藏自己,方便趁着夜色行动,一般情况下,都不是为了做什么好事。” “那有趣的事就来了……” 秦衡视线转向白玛,意味深长道:“东赞次吉一个使臣,还是接亲的使臣,他为何要随身携带这样一件夜行衣呢?又为何将夜行衣藏得如此隐蔽?而且,这夜行衣明显是夏天穿的,连季节都不对,他为何要带反季的夜行衣?” 白玛神色闪烁:“奴婢哪里知道。” “不!你该知道……” 秦衡盯着白玛,斩钉截铁道:“毕竟,如果没有你的配合,这件夜行衣可没有用武之地!” 白玛猛的看向秦衡。 就听秦衡平静道:“之前我一直想不通,为何东赞次吉离开前非要再三叮嘱,一定要让人半个时辰后唤他,直到我看到了这件夜行衣,直到我看到了高将军给我的当晚所有人的口供,直到我想起了高将军在马车上为我介绍当晚宴席发生的一切……我才忽然间恍然大悟,明白了一切!” 高力士没想到给秦衡提供思路的人竟会是自己,他不由看向秦衡,眼中充满着好奇。 “东赞次吉所说的半个时辰后去唤他的时间点,乃是亥时四刻!而这个时间点,在驿站内,还有另一件事在同时发生,且去做这件事的人……” 秦衡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婢女:“是你,白玛!” 白玛抓着衣角的手下意识握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浮现。 秦衡看着白玛这异常的反应,道:“高将军告诉我,金城公主在宴席开始一个时辰后离开,之后半个时辰东赞次吉就借着醉酒身体不适也告退了,但在离开前,他说出了半个时辰后唤他的话,所以,东赞次吉想要的亥时四刻,正好是金城公主离开后的一个时辰。” 高力士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他告诉秦衡的,当时秦衡刚刚离开大牢争取到了查案的机会,在前来驿站的马车上,自己向秦衡介绍案情时随口说过这么一句,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句,秦衡就记得如此之深。 现在看秦衡专门提起,似乎还有大用。 “我看过你们的口供,在你们的口供里,有这样一句……” 秦衡的声音继续响起:“舟车劳顿导致金城公主一直休息不好,所以金城公主入睡需要安神香才可,因而你们婢女需要每隔一个时辰,就进入金城公主的房间去更换已经燃尽的安神香。” “故此,亥时四刻,正好是金城公主离席休息的一个时辰,而当晚正好轮到你守夜,所以那时……” 秦衡直视着白玛的双眼,道:“你进入了金城公主的房间更换安神香。” 白玛看着秦衡的眼睛,只觉得秦衡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拥有看穿一切的力量,被秦衡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她竟有一种自己好似没穿衣服的错觉,但她没有如其他人一样逃避这种眼睛,反而略带挑衅的主动迎上,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奴婢的职责罢了。” “没错,单一去看你守夜的事,与东赞次吉当晚离席前说的话,确实没有什么关系,但如果……” 秦衡话音一转,看着那向自己露出挑衅神情的女子,沉声道:“东赞次吉是一个主战派,打一开始就不同意吐蕃与大唐结亲以停止战争呢?” “如果东赞次吉当晚离席,根本就不是因为醉酒,而是为了穿着这件夜行衣行刺杀之事呢?” “如果东赞次吉想杀的人,恰巧就是金城公主……” 秦衡忽然一步上前,来到白玛面前,他低着头,俯视着眼前这个脸上表情已经完全凝固,双眼露出震惊骇然之色的婢女,道:“还与你无关吗?” ------------ 第二十八章 真相大白!一石杀二鸟!(二合一) 窗外旭日已升。 红色的光束如血般穿过窗棂,照在地上,有如血色弥漫在众人身旁。 装饰简单的房间,随着秦衡话音的落下,静的可怕。 高力士双眼无比锐利的盯着白玛,手中的横刀已经出鞘。 送来衣袍的侍卫已经完全呆住了,大脑里不断回响着秦衡那“杀公主”的话,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他只是来送件衣服罢了,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听到死去的东赞次吉想刺杀公主的秘密,这完全颠覆了他之前的认知,让他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而被秦衡质问的白玛,则在听完了秦衡那三个“如果”后,脸上的委屈表情已经彻底不见了,她看着秦衡,只觉得秦衡站在自己面前,气势竟如山倾般恐怖,这让她不得不后退一步,远离秦衡,这才仿佛得以有喘息的机会。 但这一次,她不敢再用挑衅的神色看着秦衡,甚至不敢再直视着秦衡的双眼。 秦衡看着白玛洁白额头上的冷汗,看着白玛终于不敢再露出挑衅的模样,平静道:“你一定很意外吧,明明东赞次吉将他的心思隐藏的很好,即便再不想让大唐与吐蕃结亲停止战争,在金城公主他们面前,也没有表露出丝毫异样,因此,连金城公主他们完全没有想过,东赞次吉这个迎亲的使臣,心里想的竟是如何阻止结亲,我怎么就能知道东赞次吉真正的心思?” 听着秦衡的话,白玛下意识重新抬起头,但这一次,她只是与秦衡视线交了一次,就迅速移开了。 秦衡呵笑一声,道:“心思可以隐藏,但过往的事迹与生活的点滴是隐藏不了的……我在怀疑东赞次吉与格桑有问题之后,就拜托高将军帮我换个方法,重新询问你们吐蕃的婢女和侍卫。” “结果,高将军给我带来了一些很有趣的信息。” 他看着白玛,道:“第一,他说,有侍卫告诉他,东赞次吉被很多侍卫崇拜,因为东赞次吉不是依靠家族力量晋升的,他是以军功从最底层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的,而东赞次吉立功的战场,就是大唐与吐蕃的战场!” “第二,是婢女说的,婢女说东赞次吉在吐蕃是个好脾气,但不知为何,在迎亲这一路上,她都没见东赞次吉笑过几次,对谁都不怎么理睬,而反观格桑,他脾气暴躁,在吐蕃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动辄打骂身边的下人,但这一路上,格桑反倒是一反常态的十分亲和,整天笑呵呵的。” “第三,是关于格桑的,格桑这个大将,与东赞次吉这个从底层杀上去的寒门不同,格桑背靠家族,他不用上战场,就能安稳晋升。” 高力士听着秦衡的话,点了点头,因秦衡遇到了刺杀,他没有太多时间继续套话,只问出了这点散乱的信息。 “这又能说明什么?”白玛终于开了口。 “能说明两件事。” 秦衡淡淡道:“第一件事,东赞次吉是依靠大唐与吐蕃的战争晋升的,他背后没有家族支持,想要继续晋升只能靠军功,可一旦大唐与吐蕃结亲,战争结束,那他将再无立功晋升机会……更别说,他是因大唐与吐蕃的战争而立足的,两国战争就是他存在的最大价值,现在战争结束,若他在朝中有强大的敌人,没了战争彰显他的价值,不说他能否保住现在的地位,甚至连性命,都可能随时丢失。” “所以,东赞次吉绝对不希望两国战争结束,他绝对是两国和亲的反对者。” “正因此,他才会在接亲路上与吐蕃国内,有着如此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他就不希望两国结亲,结果偏被派来接亲,他能有好脸色才怪了,故此,他一直绷着脸,与任何人都不亲近,这才导致在宴席上他难受的吐了,格桑没有关心他,都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高力士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如此看来,在宴席上关心东赞次吉的尚赞咄,反倒才反常了。” 秦衡笑了笑:“也不能说反常,尚赞咄只是心机要更深,远不是格桑这种武夫出身的人能比的,所以不管尚赞咄心里对东赞次吉有多不喜,至少表面上,他不会让任何人挑出毛病。” 高力士点头赞同,这个道理从他九岁被阉割送到宫里,历经了人心险恶后,就已经明白了。 “而第二件事……” 秦衡继续道:“是关于格桑的!” “格桑与东赞次吉不同,他是依靠家族的支持轻松走到这个位置的,与东赞次吉这个靠命打拼的寒门完全不同,所以,对格桑来说,战争不是他晋升的利器,反倒是危险的来源。” “没有战争,他一样能依靠家族的力量晋升,而有了战争,他就不得不去往战场,可战场,是随时会丢掉性命的。” “所以,格桑是支持大唐与吐蕃结亲的,他是支持停止战争的。” “正因此,他在迎亲路上,才会也一反常态的表现出亲和的一面,因为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高力士止不住的点着头,当时在打听到这些消息后,他心里其实也已经有了一些模糊想法,可他没有秦衡这般条理清晰,虽心中有感,却仍如隔着一层面纱。 现在听秦衡三言两语清晰道出,才觉一切原是如此。 白玛仍是低着头,秦衡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但他没有耽搁,继续道:“而知道了两人隐藏的立场,那么当晚发生的一切,也就清晰了。” 听到秦衡的话,众人不由下意识看向他。 “东赞次吉不希望战争停止,不希望两国结亲,所以他想要破坏两国的结亲,那他要如何破坏呢?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高力士目光一闪:“刺杀公主?” 秦衡点着头:“没错!只要公主死了,没了和亲的人,亲事自然告吹。” “但东赞次吉不想因刺杀公主,将自己搭进去,所以他需要一个完美的计划,一个既可以杀掉公主陷害给其他人,又能将自己给完全摘除的计划!” 说着,秦衡看向白玛,道:“而就在这时,你为东赞次吉送上了这个计划!” “她?她给东赞次吉送上的计划?”高力士一怔,秦衡的话明显出乎了他的意料。 秦衡点着头,他眼眸深邃的看着仍旧低头的白玛,道:“高将军还记得东赞次吉身上的牙印吗?” “当然!”高力士点着头,秦衡就是依靠牙印找到的格桑。 秦衡道:“我们根据牙印,判断出东赞次吉与白玛有染,高将军当时推测,是东赞次吉强迫了白玛,因而惹怒了格桑,让格桑生出杀意。” 高力士道:“后来我询问白玛,白玛确实是这样说的。” “她骗了你。” “什么?” 秦衡说道:“牙印太多了。” “太多?”高力士皱起了眉头。 秦衡缓缓点头,他说道:“仵作当时为了除掉那些牙印,都舍命装鬼了,可结果,他仍是没有完全除尽……牙印的数量,至少也有十几个,达到了让仵作都绝望的程度。” 高力士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况,点了点头:“确实。” 秦衡目光仍旧看着白玛,道:“如果说你是被东赞次吉强迫的,那么在被强迫的时候,你为了反击咬东赞次吉一两口,那很正常,可是,你却在东赞次吉的身上留下了十几个牙印。” “十几个啊……就算东赞次吉躺着不动,你都得咬上一会儿,更别说当时东赞次吉在用强,被你反抗咬了一两下后,只会制止你,岂会让你继续咬下去?” “而且,如果真的是东赞次吉在用强,那就说明东赞次吉根本不在意你的个人感受,你在他眼中没有任何地位,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能容忍卑贱的你在他身上留下那么多牙印?” 白玛听着秦衡的话,虽未抬起头回应,可身体却已经明显紧绷了起来,全身都隐隐有些颤栗。 高力士目光何其老辣,一看白玛这反应,就知道秦衡说对了,他不由道:“所以……白玛与东赞次吉,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强迫?是白玛愿意的?” “不止是愿意那么简单。” 秦衡看向高力士,道:“高将军可知道动物宣告主权的方式。” “宣告主权?” 秦衡点着头:“就如一些野兽会在自己的地盘留下尿味,以告诉其他野兽,这是它的地盘,不能进入。” 高力士眸光一亮:“狗撒尿?” “差不多。” “所以……”高力士明白了秦衡的意思,道:“你是说,白玛在东赞次吉身上留下那么多牙印,是和狗撒尿一样,宣告主权……在她心里,她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人,而非东赞次吉?” “这就要问问白玛姑娘了。”秦衡看向白玛。 可白玛就仿佛耳朵聋了一般,仍旧没有反应。 秦衡也不在意,继续道:“无论是否为宣告主权,那牙印的数量,都足以证明白玛与东赞次吉的关系不是被强迫的。” “所以,东赞次吉会十分信任他,而这……就是东赞次吉当晚刺杀计划最重要的一环!” 高力士道:“她会帮助东赞次吉杀人?” “不是帮助!”秦衡纠正道:“是帮东赞次吉做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高力士皱了皱眉。 秦衡说道:“其实,这个手法高将军已经见过了。” “我见过……”高力士心中一动,连忙道:“难道和格桑的不在场证明一样?” “看来高将军已经想到了。” 秦衡点了点头,他缓缓道:“事情的全貌,应是这样的……” 高力士和侍卫连忙屏息倾听。 “潞州有临淄王坐镇,以临淄王的性格,必会宴请经过潞州的金城公主,而因临淄王身份尊贵,所有人都得给面子,所以一直保护金城公主的杨将军也必将入席畅饮,这……在东赞次吉看来,就是最佳的刺杀机会,所以他与白玛便早早做了准备。” “他们的计划应该是这样的……” 秦衡说道:“在金城公主返回休息后,东赞次吉借故也跟着离开,之后东赞次吉返回房间,秘密换上这身夜行衣……” 他提了提手中的黑色夜行衣,继续道:“换了夜行衣后,东赞次吉便前去刺杀金城公主,刺杀公主的方式有很多,未必需要潜入房间,最简单的,是带着淬毒的暗器,爬到房顶,揭开瓦片,射中公主……总之,他们必然有详细的刺杀手法。” “刺杀完毕后,东赞次吉便立即返回房间,然后脱下这身夜行服,直接将其扔到炭盆里烧毁……” 秦衡看向手中的夜行衣:“为什么如此寒冷的时节,东赞次吉要用这样单薄的夜行衣,我想,其目的应就是为了方便销毁,衣服越薄,烧毁的时间也就越短。” “原来如此……”高力士点了点头。 “不过,这样并不能绝对安全,毕竟公主被杀的时间,东赞次吉是单独居住的,所以东赞次吉需要一个排除自己嫌疑的方法……” 秦衡看向白玛:“而这,就需要你白玛姑娘了。” 听着秦衡提起自己的名字,一直低头的白玛,终于抬起了头。 然后,她就对上了那双令她心悸的看穿一切的眼眸:“按照要求,你需要在亥时四刻进入房间,给金城公主更换安神香,所以,你只需要在进入房间后,假装与金城公主说一句话,或者干脆伪造金城公主的声音,让外面的人听到,那就能起到证明金城公主那时还活着的假象!” 一旁的侍卫听到这话,不由瞪大眼睛,一脸惊讶:“这……这,这不就是……” 秦衡知道侍卫的意思,他点头道:“没错,和格桑逃脱嫌疑的方法一样……能不一样吗?” 秦衡似笑非笑道:“毕竟为两人出主意的人,都是我们眼前的白玛姑娘!” 白玛听着秦衡的话,表情不仅已经无法维持,脸色也一变再变,她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半天,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很明显,她知道自己再假装不知道,已经毫无用处,可要反驳,又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地方。 高力士冷冷看着白玛,道:“怪不得东赞次吉非要让人半个时辰后喊他,就是为了证明在亥时四刻,他已经返回宴席了,而那时金城公主还没有死,他自然一点嫌疑都没有了。” “呵!” 说着,他冷笑了一声:“估计当时东赞次吉还在为自己那偷换时间的计策感到十分绝妙吧,可他又哪里知道,不久之后,他就死在了同样的计策之中,还差一点就被杀了他的格桑用这个计策给逃掉了!” 侍卫也不由重重点头,心中忍不住的感慨,只觉得这当真是有些讽刺。 想要做恶事之人,结果却被人盗用了方法残忍杀害,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如此,也就能解释为何东赞次吉会在那时主动离开宴席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热闹的动静,秦衡知道,使臣团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为启程做准备了。 他没有耽搁,继续道:“东赞次吉当晚的行动有了解释,接下来就是格桑了。” 几人闻言,注意力又迅速落到秦衡身上。 他看向白玛,道:“你与格桑的关系,我已经向高将军分析过了,格桑对你的喜欢和信任,绝对不比东赞次吉少,再加上格桑对两国和亲的立场,想要让格桑上钩,为你所用,对你而言,简直再简单不过。” 秦衡深吸一口气,道:“你只需要哭着告诉格桑,说东赞次吉强迫了你,还说东赞次吉之所以强迫你,是为了让你听从其吩咐,让你帮他杀害公主,阻止结亲……我想,以格桑对你的爱意,以格桑的暴脾气,以格桑对两国结亲的支持,他对东赞次吉肯定会迅速出现杀机。” “而这时,你只需要将东赞次吉的刺杀计划一说……” 侍卫不禁屏住了呼吸,高力士也紧紧地盯着秦衡,饶是一直竭力伪装的白玛,都下意识咽了口吐沫,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就听秦衡的声音不紧不慢平静响起:“格桑利用东赞次吉的刺杀计划,制定自己那在他看来完美的谋杀计划,还不是顺理成章?” “我想,格桑在制定那完美的谋杀计划时,肯定会嘲笑东赞次吉,觉得自己用了东赞次吉的方法杀了东赞次吉后,还能完美脱身,是十分讽刺有趣的事……” “可是,他却哪里知道,他现在的想法,与当时东赞次吉听到你给出的计划时的想法,一模一样。” “他又哪里知道……” 秦衡看着白玛那剧烈颤动的眼眸,缓缓道:“自以为聪明的他,在你眼里,与那东赞次吉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都被你肆意玩弄,掌于手中,都是愚蠢到极点的……棋子!” ------------ 第二十九章 揭晓!藏的最深的秘密!皇权之争!(为盟主牛俊生i加更) 听到秦衡的话,侍卫不由满是骇然的看着白玛。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如此瘦弱,如此惹人怜爱的,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弱女子,竟有着如此恐怖的心机,竟能将格桑和东赞次吉两个吐蕃重臣,给肆意的玩弄于股掌之间! 结果,东赞次吉惨死,格桑以凶手身份被抓……可她,却反倒成为所有人眼中最可怜的无辜之人,连金城公主都特别下令宽待于她! 这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心机,何其可怕的谋算能力,才能做的到? 别说侍卫了,就算是手段不弱的高力士,都不由心中感慨,他不是没见过心机深沉能谋善断之人,可如白玛这种身份地位都极低的弱女子,却能将两个高高在上的重臣算计的死的死,抓的抓,并且即便格桑被抓,还仍不愿将其供出来,这份本事,他还真的没见过几人能有。 而就是这样可怕的白玛,还是被秦衡给在短短一个时辰内,真的破解了所有秘密……秦衡的本事,再一次于高力士心中掀起一些波澜,让高力士更加明白,他们究竟差点错失了一个怎样可怕的人才! “秦参军,小人斗胆有一个疑问。”这时,侍卫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秦衡对自己人还是很温和的,他点头道:“无妨,案子越辩越明,你若发现了什么想不通的事,说便是。” 听得秦衡这话,侍卫这才稍微提了点音量,道:“既然格桑要杀东赞次吉,是因为东赞次吉想杀金城公主……那格桑为何不直接将东赞次吉的秘密说出来呢?这样的话,一样可以阻止东赞次吉杀害公主,一样能够将东赞次吉抓起来啊?” “你这个问题提的很好……” 秦衡迎着侍卫的双眼,说道:“我想,格桑在得知东赞次吉要杀金城公主的秘密时,肯定第一个想法也是戳穿东赞次吉,在东赞次吉还未动手之前将其抓起来……” “不过……” 说着,他又重新看向眼前以柔弱可怜示人的婢女,缓缓道:“我们眼前的白玛姑娘,应该阻止了他。” “阻止?”侍卫一怔:“怎么阻止?” 秦衡笑道:“对她来说,想要阻止格桑这个武夫,再容易不过了……她只需要说出两种理由便可。” “两种理由?” 秦衡微微点头,他漆黑幽深的眸子里全是白玛的身影,就好似已经将白玛完全看穿于他的心底,他已将自己代入了白玛,白玛心中所想,对他已不是秘密。 “第一种……” 秦衡缓缓道:“她应告诉格桑,一旦东赞次吉被抓,东赞次吉必会知道是她泄密,必会报复于她,那么她被东赞次吉强迫失了清白的事就会暴露,她会被人指指点点,无颜苟活,以格桑对她的爱意,格桑必不能容忍这件事发生。” 侍卫想了想,连忙点头:“是这样。” “而另一种……则是站在格桑的角度,替格桑考虑的。” “替格桑考虑?” 听到这句话,白玛再也忍不住,又一次抬眸看向秦衡,然后,她就愣住了,因为在秦衡的眼中,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在看的不是秦衡,而好像自己在照铜镜一般。 这让她心中没来由一紧,看着白玛那微变的神情,秦衡勾起嘴角,继续道:“你应对格桑说……东赞次吉身为吐蕃使臣,他要杀公主,无论原因是什么,这件事都并不光彩,一旦暴露,大唐不会去听吐蕃的解释,反而会因此生怒!毕竟大唐要嫁公主去吐蕃,结果还没出大唐呢,吐蕃臣子就想要了金城公主的命,这让大唐如何相信吐蕃会善待金城公主?大唐有怒,两国的结亲说不得就会因此终止。” “而大唐与吐蕃结亲,又正是格桑想要的,他自然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听着秦衡的话,白玛瞳孔剧烈颤动,她内心不受控制的浮现恐惧之意……她只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活在秦衡的注视之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秦衡的眼睛,否则,几天之前温存时说的话,为何秦衡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看着白玛那隐藏不住的恐慌模样,高力士冷笑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还真是不给格桑留下任何拒绝的机会,什么话都被你给说了。” “原来是这样……” 侍卫终于明白了一切,可他却因此有了更大的疑惑:“那她又为何要阻止格桑直接抓东赞次吉呢?为何要通过格桑算计东赞次吉呢?难道她与东赞次吉有深仇大恨?” 听到侍卫的话,白玛不由紧张的看向秦衡。 她双手握成了拳头,全身都在此刻绷紧,似乎侍卫这个问题,要比秦衡之前推测出来的所有秘密,都要让她紧张惶恐。 高力士看到白玛这异常反应,眼眸不由眯起,他顿时意识到,这个问题,才是白玛心底最深的秘密,是白玛最看重的事! 那,白玛究竟为了什么,要做这些事? 他也看向秦衡。 “他们之间是否有深仇大恨我不知道……” 就见秦衡黑洞洞的眸子看向白玛,声音清晰的响彻在寂静的房间内:“但我知道,她一个从未来过大唐的吐蕃婢女,她一个连使臣团都出不去的下人,不可能那般精准的胁迫我,更不可能轻松做到让远在潞州的仵作宁死也不出卖她,她的背后必有更强大的势力支持,换句话说……” 看着白玛眼中那藏不住的惊恐,秦衡缓缓道:“她应是受了背后主子的命令行事,她顶多只是一个执行者……” 刷! 白玛听到秦衡的话,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她脸色刹那间惨白,就仿佛跌入了无尽深渊一般,冷的浑身发抖。 看到白玛这般反应,侍卫顿时知道秦衡说对了。 可主子? “她主子是谁?”侍卫不解。 而高力士,却在秦衡说出“主子”二字后,看到白玛这般激烈的反应,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忽的一凝。 “难道?” 这一刻,饶是他,都不由变了颜色。 秦衡知道,以高力士的敏锐聪慧,在自己说出最关键的这一点后,高力士已然迅速想明白了一切。 他缓缓点头,双眼看着心理防线已被自己一步步击穿的婢女,沉声道:“我听说,吐蕃赞普之所以会迎娶金城公主,乃是吐蕃太后没禄氏的意思。” “是没禄氏派遣使臣,前来大唐提亲。” “我还听说,这些年吐蕃与大唐的争端,这位太后没禄氏功不可没,正是她的决断,让大唐与吐蕃这些年战火持续,也正因此,才让东赞次吉这样一个寒门有了爬升的机会,所以,东赞次吉这位实权新贵对没禄氏十分忠诚与感激!” “那么,一件有趣的事就来了……” 秦衡眯起了眼睛,声音忽然压低,顿时给所有人一种下意识的紧张之感,只听他缓缓道:“身为赞普,权力地位集一身的帝王,却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他,能甘心吗?” “太后权势滔天,手握那么多实权重臣,整个吐蕃都被她一人掌控……他心里就没点想法吗?” “当然,吐蕃赞普现在年龄尚小,能力有限,可能有心也无力……但站在他身后,投资于他,等着他掌权而飞黄腾达的臣子们,能甘心吗?” “他们……” 秦衡看着眼前脸色惨白,面容惊恐的白玛,平静道:“难道就不想做点什么?” 秦衡的话,可谓是一颗重磅炸弹,直接震的侍卫脑袋嗡嗡直响,他真的是怎么都没想到,一件发生在他眼前的杀人案件,隐藏在其背后的真相,竟然是吐蕃帝王的权利争夺! 这真的是他这种小人物,有资格去听的秘密? 别说他了,就算是更了解吐蕃情况的高力士,在想明白秦衡的意思时,内心都排山倒海一般,翻涌不止! 因李隆基一直都不看好吐蕃和大唐的未来,所以他也跟着李隆基,对吐蕃格外关注。 故此,他很清楚的知道吐蕃目前的情况。 吐蕃赞普赤德祖赞现在还是一个少年,整个吐蕃权柄完全掌控于太后没禄氏手中,这位太后,拥有着堪比武后的手腕和能力,在那满是野蛮人的吐蕃中,硬是以女子之身,镇压吐蕃所有男子十几年! 这自然会与武则天当权时一样,有许多人不满。 而且,赤德祖赞这位吐蕃赞普,也不是顺位继承人,在当时选择赞普时,赤德祖赞尚在襁褓之中,在他上面还有长兄拉拔布,可没禄氏担心拉拔布上位,会影响她的权柄,她便干脆直接让拉拔布整个人直接消失,血腥镇压了当时所有的反对者,将尚在襁褓之中的赤德祖赞扶上了赞普之位。 这一次她屠杀镇压者更多,且多数都是吐蕃权贵,因此招致更多人的不满。 但奈何赤德祖赞当时太小,没法成为反对者的主心骨,没禄氏又太过狠辣,不服者全部血洗,最终使得那些不满的声音,全部被按下。 可声音被按下,不代表不满就真的会消失。 现在,赤德祖赞已经懂事,有了自己的主见,那些不满者也在多年的隐藏下恢复了力量…… 三郎曾跟他说过,吐蕃必然会有一次因权力争夺引发的动荡,但具体会发生在何时,三郎也不确定。 而现在……他确定了! 就在当下! 眼前这个发生在潞州的案子,就是赤德祖赞联合反对者们的突袭! 东赞次吉全靠军功,被没禄氏提拔,乃是没禄氏手中的一员实权虎将! 将东赞次吉除掉,对没禄氏来说,虽比不上断掉了左膀右臂那般痛苦,但也是一个重创!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利用了格桑! 格桑身后是有一个强大家族支持的! 白玛利用格桑,让格桑杀了东赞次吉,这就相当于,将格桑的把柄牢牢握于手中。 回到吐蕃,只要将证据一摆,格桑岂敢说一个不字?只能乖乖站队! 而格桑归顺了,就相当于格桑身后的强大家族也被收拢了。 一箭双雕! 真正的一箭双雕! 一场命案,既能解决没禄氏的一员虎将,又能获得一个庞大家族的支持,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收获! 赤德祖赞一派的力量,与没禄氏的力量,将会发生一次巨大转变。 他们将真正拥有对抗没禄氏的机会! 饶是高力士来看,这都是令他也忍不住拍案叫绝的妙计! 若是没有意外,赤德祖赞一派,这次必将能成为最大的赢家! 只可惜…… 高力士不由看向秦衡,看向眼前这个身体单薄,全身是伤,因站的久了而有些扛不住,不得不坐下来的秦衡,心中不由生出玄而又玄的宿命之感。 “只可惜,他们遇到了秦衡!” 秦衡抓住了格桑,让赤德祖赞一派想要胁迫格桑的计划,彻底落空!毕竟格桑被抓,就没法暗中威胁了,只能明面处理! 而且更关键的是,秦衡揪出了白玛,知道了白玛身后的人,查明了这个案子真正的真相! 这个真相一旦传回吐蕃,以没禄氏的狠辣手段,必将行雷霆之法,到那时……别说一箭双雕的满盘皆胜了,他们能否活着,都是问题了。 他们这些年来暗中积蓄的力量,都可能被一击而溃! 数年积累,一朝尽失! 这一切,只因为,他们遇到了秦衡! 明明秦衡与他们相距如此遥远,明明他们与秦衡,怎么看都不可能有关系……可偏偏,就因为所有人都没有在意过的一个小小潞州司法参军,就毁了他们不知谋划多久的计划!甚至会改变吐蕃的权力格局……这还不算宿命吗? 想到这里,高力士不由看向白玛,看向这个计划的执行者。 就见白玛此刻脸色已经惨白的没有任何血色,她瞪大着眼睛看着秦衡,眼中满是绝望惊恐的表情,哪里还有之前的丝毫自信与挑衅? 他想,估计白玛很是无力吧,明明她已经竭尽全力的执行计划了……她完美的骗过了格桑,让格桑杀害东赞次吉,且制造了时间假象,想要帮助格桑逃脱追查,想着等回到吐蕃再拿捏格桑,却还是被秦衡识破了他们的诡计,找到了格桑。 而在格桑被发现后,她为了防止自己等人最深的秘密被发现,立即去东赞次吉的房间寻找夜行衣,想要销毁那唯一能够证实他们计划的东西……可谁知,她找了那么久,却还是不敌秦衡的短短时间,被秦衡轻松找到! 她明明没有任何地方出错,她明明已经竭尽全力。 却还是敌不过秦衡! 就如那蚍蜉,永远无法撼树!就如那螳臂,永远无法挡车! 遇到秦衡这样的怪物,还威胁秦衡做他们的帮凶替罪羊……估计白玛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吧。 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在她们选择威胁秦衡的那一刻起,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 第三十章 始末!原身被威胁之谜!(二合一) 随着天色变亮,使臣团即将整装出发,外面的动静越来越热闹。 可房间内,却越发的寂静。 饶是侍卫,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要抬起手擦一下额头上那被惊人真相吓出的冷汗,却又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时,秦衡似乎察觉到了侍卫的不适,他说道:“你先出去吧,守在门外,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吐蕃若有人来唤她,就说我们还有关于格桑的问题要问她,让她们先等着。” 侍卫闻声,连忙感激的向秦衡行礼称是,这个案子的发展,已经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特别是那背后隐藏的真相,根本不是他的身份能够接触的,早些离去,对他来说没有坏处。 咣当! 门被侍卫从外面关上。 房间内,只剩下秦衡三人。 秦衡看着脸上毫无血色,双眼对自己充满着恨意与无力的白玛,缓缓道:“其实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你并没有犯下不能饶恕的错误,但也正因为你做的太好,将格桑完全蒙在鼓里,使得格桑根本不知道你背着他还找了我作为帮凶,最终导致我审问他时,他露出了破绽。” 白玛听着秦衡的话,只觉得秦衡在说风凉话,她咬牙道:“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让我告诉格桑,我有能够让潞州司法参军帮忙的本事?” 秦衡点了点头:“倒也是,不过我很好奇,你既然没有事先告诉格桑我会成为帮凶,那我以帮凶身份出现后,格桑难道就没有怀疑你?你是怎么解释的?” 白玛冷冷道:“他堂堂大将军都不知道,我一个卑贱的婢女,怎么可能会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帮凶?” 秦衡眯了眯眼睛:“确实也有道理,但还不能让格桑完全信服。” “我告诉格桑,很可能你与东赞次吉之间本来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见东赞次吉惨死,你怕秘密被发现,这才不得不站了出来。” “格桑能信?” 白玛冷笑的看着秦衡:“东赞次吉这段时间的表现很是反常,他经常一个人独处,还不时离开队伍,明显心里有鬼……不然,你真以为我随便开口说东赞次吉要杀公主,格桑就会信?” 秦衡心中一动:“东赞次吉时常一个人离开队伍?他去干什么?” 白玛眸中闪烁着异芒,突然咧嘴笑了起来:“他要去谋划覆灭你大唐的计划,你还不知道吧?你大唐马上就要覆灭了!哈哈哈哈!” 她仿佛疯了一般,仰头直接大笑了起来,那般模样,与秦衡刚来时的楚楚可怜,判若两人! “放肆!” 高力士闻言,顿时厉声一喝! 他双目冰冷的盯着白玛,手中横刀瞬间出鞘,锋利的刀锋直接指向白玛,声音里充满着凛冽杀机:“胡说八道,找死不成?” 白玛闻声,只是面露冷笑,她无惧高力士手中随时能要自己命的刀,呵笑道:“这话说的,好像我不胡说八道,你们就会放过我不成?” “为什么就不会呢?” “什么!?” 白玛一愣,下意识看向淡淡开口的秦衡。 就见秦衡坐在那凳子上,悠悠开口:“白玛,你难道就没想过,我都已经识破了你所有的秘密,为何没有直接将你抓到大牢与格桑团聚,反而是亲自来这里找你?” 白玛目光闪烁:“还不是没有直接证据,想要引我主动暴露!” “哦?”秦衡眉毛一挑:“那你为何不继续装委屈,装冤枉了?” 白玛双眼满是愤恨的盯着秦衡,银牙死死咬着:“你的话一旦传到吐蕃,太后可不会去管是不是有足够的证据,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讲理的人!” 高力士对此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当权者,但凡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都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更别说吐蕃那位太后,是武则天一样的人物,只会更加血腥。 确实白玛承认与否,都没有区别。 “原来如此。” 秦衡微微颔首,可接着话音就一转:“不过,你还真的说错了。” “什么?” “我有证据。” “什么!?”白玛的声音里充满着意外。 秦衡双眼平静看着她,语调从容:“你可知我为何一听只有你与外相刚刚是独处的,我就立即认定你是幕后之人,而非外相吗?” 白玛秀眉紧蹙,没有回答。 “提醒你一下。” 秦衡看着蹙眉思索的白玛,缓缓道:“你刚刚在东赞次吉的房间里寻找夜行衣时,留下了痕迹,而那个痕迹,直指你……” 痕迹…… 白玛神色闪烁,大脑不断回想着自己在东赞次吉房间里做过的事,忽然间……她双眼猛的一缩。 “难道?” 她看向秦衡:“房梁!” 秦衡点了点头:“东赞次吉的房梁上落满了灰尘,而在那灰尘上,留下了几个手指印,那手指印又细又长,可不是你们外相那弥勒佛一样的短粗指印,再加上住在这院子里的人,只有你和他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神秘人是谁,还需要考虑吗?” 他迎着白玛的视线,继续道:“那指印很清晰完整,应是你看到房梁上没有夜行衣,就直接离开了,所以指印没有丝毫被破坏,若现在将你的手放上去,我想应该也能完全吻合。” 白玛听着秦衡的话,不由无力的闭上双眼,仿佛心中一股气都跟着泄了:“没想到,你竟真的有证据。” “不过,这也都怨你!” “怨我?” 白玛重新睁开眼睛,又是愤恨又是无奈的盯着秦衡:“若不是你突然到来,我何至于会慌到忽略了抹去指印的事?” “哦?你的意思是说,我到来时,你正好刚爬上房梁?” 白玛没有再说话,但她的默认,已经能证明一切。 “这还真是够巧的。”高力士都觉得这好像冥冥中的天意,巧到不行。 但凡秦衡再晚来一会儿,可能都找不到直接指向白玛的证据了。 可秦衡却不认为这要叫巧合,在他看来,这本就该是他竭尽全力查案的必然结果。 他从不将成功归结于运气和巧合,那样的话,置努力与汗水于何地? 秦衡不再继续证据的话题,他看着白玛,道:“事实证明,我有足够的证据将你捉到大牢,可我仍是没有这样做……白玛,你是一个聪明人,别告诉我,你想不到我这样做的用意。 白玛神色再度剧烈闪烁,其实她刚刚就有这个想法,但她不敢确定,此刻见秦衡几乎摆在明面上了,她才终于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 “你想和我做交易?”白玛问道。 “做交易……太难听了。” 秦衡坐的有些累了,身体微微后仰,倚靠着墙壁,道:“说实话,我对你吐蕃的权力斗争完全不感兴趣,你是为谁做事,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更关键的是,这次死的是你吐蕃的人,而非我大唐之人……你们没有触及我的底线,而且我也抓到了格桑这个真正动手杀人的凶手,足以交差。” “所以……” 秦衡直视着白玛的双眼,毫不躲闪,道:“我其实对是否交出你,是否说出你背后的真相,并不在意。” 白玛听着秦衡的话,心思聪颖的她,迅速就明白了秦衡话语里的意思。 这让她已经绝望的双眼里,不由冒出一缕光采。 她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但她不能不在意在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赋予自己新的生命意义的主人的愿望。 她永远无法忘记,两年前那个清晨,她差点被打死时,那个少年的一声“住手”,不能忘记人生绝望之时,那少年赞普的一声关心。 她本该在那个清晨就死去的,是赞普给了她新的生命,给了她被卖进宫里后,唯一的一个关心。 所以,她死不重要,她早就该死的,但若有一丝机会,能帮到那个温暖少年,她愿付出一切! “你想要什么?”白玛双手下意识握紧,双眼紧紧地盯着秦衡。 秦衡将白玛的下意识反应收归眼底,眸光微闪,淡淡道:“先看看你的诚意,说说我的事吧,你给我写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你说我的妹妹还活着,真的吗?” 听到秦衡用很随意的语气说出这句话,高力士不由深深看了秦衡一眼。 他很清楚,秦衡之所以亲自来这里,之所以和白玛说这么多废话,为的就是这个问题。 格桑的嘴硬,让秦衡知道,将他们抓起来拷问是没用的,而且金城公主一行即将离去,势必也要将格桑他们带到长安受审,秦衡根本没有时间撬开白玛的嘴了,所以他才想到这个办法,先击溃其心防,再给其希望,在其内心最为动荡时,以利益引诱。 结果,白玛果真动了心思。 而秦衡的算计已经成功了,偏在说出自己真正的问题时,还能用如此随意的语气,给所有人一种他的目的不是在此,只是真的想看看白玛是否有诚意的感觉……这份沉稳,饶是高力士,都不能不感慨一句“非常人所能及也”。 秦衡说出了真正的目的……那白玛呢?能识破秦衡的意图吗? 高力士不由屏息看向白玛。 就见白玛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开口道:“不瞒你,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会成为帮凶,你说的什么信,什么秘密,我全然不知。” “什么!?” 高力士愣了一下:“你也不知?” 白玛的话,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不由看向秦衡,便见秦衡只是略微皱了下眉,语气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平静道:“你这样一句话,可远不够让我放过你的。” 白玛抿了抿嘴,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一咬牙,道:“我在离开吐蕃之前,有人告诉我,我这次的行动,会有人帮我。” “有人会帮你?” 秦衡眯了下眼睛:“谁?” “我也不知道。” 白玛摇着头,她说道:“我跟着使臣团抵达长安后,有一天晚上,在包袱里,发现了一封信。” “那封信上,详细写明了解决东赞次吉和格桑的方法,并且标注了要在潞州动手,上面还写着,有人会出手帮我转移注意,还让我提前联系潞州的仵作,说仵作也会全力配合我。” 听着白玛的话,高力士眉头不由紧紧拧起。 着实是白玛所言,太难让人相信,算计的那么精妙的一石二鸟之计,是一个人在信里告诉她的,甚至连仵作这个帮手,也是信里面来的,白玛从始至终,就只是一个按照计划行事的棋子,什么也不知道,这怎么听,都怎么像是骗人的谎言。 可秦衡却是眸光闪了闪,他有着丰富的审讯经验,能够轻易判断出一个人的话是真是假,刚刚白玛在说这些话时,虽然很犹豫,有些不愿去说,但她神色并未躲闪,也没有任何防御性的下意识动作,这说明,她说真话的概率很大! 可若不是说谎,那白玛这一句话,携带的信息量就未免太过悚人了! 一个人,能够依靠一封信,就能在长安,提前那么久,横跨千里之远,布置出这样一场几乎骗过了所有人的案子,这究竟得有着怎样恐怖的谋划能力,才能做到? 要知道,时间和距离的跨度,会出现很多意外。 更别说,这里面涉及的,是一个个心思极深的人,外相尚赞咄、高力士、李隆基……这些人,可都不是提线木偶,任人摆布的,他们任何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结果,那个写信之人,却仍能以一封信,完成完美的布局,这份本事,便是秦衡,都感到心惊。 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吗? 他会是谁? 秦衡大脑疯狂转动,表面上却丝毫不显,他不能让白玛发现异常,在谈判时,漏了底了,那接下来的谈判就难了。 他平静的看着白玛,仍是之前的淡淡语气:“你该知道,你的话有多么难以令人相信。” “除非……” 秦衡眯着眼睛看着白玛:“你能拿出证据来证明。” “证明?” 白玛眉头紧皱,摇头道:“那封信最后写着,阅后即焚……那是最能指向真相的证据,我岂能留着?而没有那封信,我拿什么来证明?” “那看来我们没有谈的必要了。” 秦衡直接起身:“白玛姑娘,我不过是随便问你两个问题,想看看你的诚意,结果你呢?你可以瞧瞧,你哪句话有可信度?说什么神秘人帮忙,说什么信件……这种完全没法证实的,一听就让人难以相信的话,你让我怎么看到你的诚意?” “既然你没有诚意,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会立即让人将你带走,案子的真相……” 他双眼漠然的盯着白玛:“还是让它大白于天下吧。” 说完,他毫不迟疑,果真直接向外走去。 高力士见状,不由看向秦衡,见秦衡果真没有停留的意思,冷笑道:“机会给你了,可你不珍惜啊,那就别怪我们无情。” 说着,他直接向门外大喝:“来人,将她带走——” “等一下!” 高力士话还未说完,忽然被白玛打断了。 高力士眯眼看着眼前胆大包天,竟敢打断自己话的婢女,阴恻恻的说道:“还想浪费我们时间?” 却见白玛没有去看高力士,而是双手握着拳头,眼中的犹豫神色不断闪烁,最终,被一抹决绝给覆盖,她咬牙向秦衡喊道:“我有信!” 倏地! 高力士双眼猛的看向她。 秦衡抬起的脚也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就见白玛已经转身,走向床榻。 然后白玛便在她那被高力士抖搂出来的包袱里,翻找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高力士不由眯着眼睛,低声向秦衡道:“你刚刚是在吓唬她?你知道她将那封信藏了起来?” 秦衡看着白玛拿起了一件里衣,并且用力一撕,一封信直接从那里衣的夹层里飘落出来。 他笑了起来,目光更加幽深:“信里,应该没让她在格桑和东赞次吉的身上乱留咬痕。” “什么?”高力士一怔。 “她虽是一个执行者,一枚棋子,但也有自己的主见,从她留下咬痕就能看出,她的掌控欲很强,这样的人,可不会真的乖乖听话,所以我在赌……” 秦衡缓缓道:“赌输了,情况也就与现在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可一旦赌赢了,那收获就大了。” 他看着白玛手中紧握的信,沉声道:“现在看来,我的赌运……” 秦衡笑了笑:“似乎不错。” ------------ 第三十一章 隐秘一角,终于浮现!远在长安的布局! 这时,门外传来了其他吐蕃婢女的声音,金城公主的队伍即将启程,她们来唤白玛准备出发了。 但刚到门口,就被侍卫挡住了,使得门外婢女焦急的直跺脚,怕耽搁了时间。 房内。 秦衡看着紧紧攥着信件,不是太愿意将其交出来的白玛,缓缓道:“金城公主不会因为你一个小小婢女而耽误行程,你若再耽搁时间,金城公主他们可就出发了,你确定要继续僵在这里浪费时间?” 白玛听到秦衡的话,听着外面婢女隐约传来的焦急声音,银牙咬了咬唇,终是一闭眼睛,将信塞进了秦衡手中。 “希望你能信守承诺!”白玛咬着牙说道。 秦衡看着手中的信件,轻笑道:“当然,我答应的事,从不会反悔。” 高力士已经不理睬白玛了,在秦衡接到信后,双眼就紧紧地盯着秦衡手中的信。 秦衡没有耽搁,直接将信纸展开。 霎时间,写的满满当当的内容,便直接撞入两人眼中。 这封信,给秦衡的第一感觉,就是写信之人十分认真细致,且有一定程度的强迫症……整张纸都被写满了,可上面的字却没有一个潦草的,所有的字都十分清晰。 并且每个字的大小都一样,一行一列看起来十分整齐悦目,给秦衡的感觉,就好像是看后世打印的文字一般。 不是对自己要求极为严格,不是足够细致认真之人,绝对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他深吸一口气,凝神阅读上面的内容。 正如白玛所言,这封信详细的书写了针对东赞次吉和格桑的一石二鸟之计,详细到什么程度?连如何更换那记录时辰蜡烛的细节,都详细写明。 给秦衡的感觉,就好似执棋者详细的写下自己的棋谱一般,棋子只需要按照要求落在那个位置便可,不需要有思想,只要当提线木偶乖乖听话就足矣。 白玛没有欺骗他,仵作确实也是信里提及的,还说明了如何与仵作接头,仵作才能知道他们是自己人的细节。 至于秦衡自己……他没有在信里看到自己的名字,但上面确实写有“会有人主动站出,为汝等分忧,无需意外”的话。 “看来给我送信,威胁我的人,就是写下这封信,真正谋划了这起案子的人,白玛确实并不知情……” 秦衡眸光微闪,但他没有分心思索,而是压下纷乱思绪,继续阅读下去。 没多久,所有内容便被他从头到尾十分细致的看完。 最后,秦衡发现,这封信的结尾处,竟然留有了落款。 但落款不是名字,而是一个字——魁! “魁?” 高力士也看到了落款,他不由皱了皱眉:“魁是什么意思?写信之人的代称?魁首的魁吗?” 秦衡眯了眯眼睛,笑道:“总不能是罪魁祸首的魁吧?” 高力士也笑了起来:“万一他对自己有明确的认知,知道自己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呢?” 秦衡知道高力士是在开玩笑,他摸着下巴,看着那个力透纸背的“魁”字,脑海里不断浮现他对于这个字的所有知识,但因掌握的信息太少,最终也没有明确的判断。 但他能确定,这个“魁”字,绝对与写信之人有关,不会是乱写的。 整封信的结构十分完整,有抬头,有落款,文字整齐,字迹清晰……就和打印出来的标准文本一样,这足以看出写信之人有着明显的强迫症,他不允许自己笔下的信件有差错,所以最后的落款必然也是他。 但为了隐藏自己,他不能写下真正的名字,故此这个魁字,应就是其对自己的代称。 想到这些,秦衡向白玛确定:“你可知这个魁,代表着什么?” 白玛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秦衡眯了眯眼睛,倒也没有失望。 能找到这封信,且知道写信之人的代称,已然算是收获颇丰了,白玛只是一个棋子,对其不清楚,也是没办法的事。 而且,从此人所写的内容也能看出,他是一个十分细致,对所有事都有极强掌控欲,心思极深,极善谋划的人,倘若不是白玛没有完全听其指示,没有毁了这封信,秦衡可能到最后,都对此人的存在毫不知情。 所以,现在能得到这封对方所写之信,已经算得上是难能可贵了。 只要有线索,秦衡就有了找到对方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将信纸叠好,放于衣袍之内,然后重新看向白玛,道:“如此说来,你对我吞下的红丸,也不知道是何物了?” 白玛藏的最深的信都被秦衡得到了,她也没什么好藏的了。 她直接道:“没错。” “那你可曾在东赞次吉身上,见过红丸?”秦衡又问。 白玛摇了摇头:“没有见过,不过我为了不引东赞次吉怀疑,没有翻过他的东西,他不主动拿出来,我也不可能见到。” 秦衡眸光闪烁,整个案子,白玛也罢,仵作也罢,他们的目标都很明确,都是为了完成利用格桑杀害东赞次吉的计划。 唯独自己,是一个特例。 自己固然成为了帮凶,为白玛他们分担了压力,但自己却还吞下了与案子无关的红丸。 这是连亲自执行计划的白玛都不知道的东西…… 按理说,白玛是执行者,不该对她有所隐瞒……毕竟她万一因此出现意外,计划直接就失败了。 结果,白玛不知道自己会成为帮凶,也不知道自己吞下的红丸,她对自己的一切都全然无知…… 而在这个计划里,幕后之人魁用了两次偷换时间的戏码,所听所看,皆是为了掩盖真相的假象……那么,自己成为帮凶与吞下红丸,是否也是一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成为帮凶,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只是假象! 那个魁,他真正的用意……是希望自己吞下红丸? 红丸,才是自己出现在这个案子里,真正的原因? 而且,刚刚白玛还说过一句话,他说东赞次吉这段时间的表现,十分异常,多次单独离开过…… 想到这些,秦衡直接向白玛道:“现在你该可以好好说一下,东赞次吉多次单独离开的原因了吧?” 刚才他向白玛询问,白玛因记恨他,故意胡说八道引他发怒,现在白玛有求于他,必不敢再胡说了。 果不其然,白玛听到秦衡的话,虽有些不解秦衡为何会关注已经死了那么久的东赞次吉,但还是认真回答:“我也不知道他去干了什么,但他每次离开,都是在我们停留的县城内,每次离开的时间也不久,最多也就一刻钟左右,因此除了我和格桑外,没有人关注过。” 停留的县城……人来人往,是为了与人碰头? 时间不超过一刻钟……为了不引人注意? 秦衡与高力士对视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异色。 看来白玛还真的没冤枉东赞次吉,东赞次吉身上,果真藏有什么秘密。 难道……那红丸,就是东赞次吉的秘密? 而自己吞下红丸,真正的目的,是掩盖东赞次吉的秘密? 秦衡目光闪烁,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与线索,这是最大的一种可能! 若真是这样……那东赞次吉,恐怕与长安城内的某个人,有什么阴谋。 长安城内的那个魁,他杀东赞次吉,未必是纯粹要帮吐蕃赞普一派,或许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东赞次吉本人……他要借刀杀人,杀东赞次吉灭口? 再用自己销毁东赞次吉身上的红丸,彻底掩盖东赞次吉的秘密。 倘若真是如此,那这个魁,其心机,岂不是要比自己原本料想的还要可怕? 既卖了吐蕃赞普一派的面子,还借刀杀人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偏偏,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真正的目标是东赞次吉,所有知晓他存在的人,都以为他只是在帮吐蕃赞普一派的忙而已。 一石二鸟!这才是真正的一石二鸟! 而且是做完了一石二鸟后,还不显山不露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这心机,着实恐怖! 而现在,自己从这个掌控欲极强的幕后之人手上挣脱了,自己没有如他所愿的死在这个案子里,还破了他细心谋划的案子…… 他,会如何? ------------ 第三十二章 请高将军挖坟! 嘎吱—— 紧闭的房门被打开。 秦衡与高力士一前一后走出了白玛的房间。 守在门前的侍卫见状,连忙迎了上去:“高将军,秦参军,吐蕃婢女多次来询问白玛的情况,甚至刚刚外相都派人来询问了,我们该怎么办?” 高力士看向秦衡,便听秦衡道:“我答应了白玛,放她离开——” 侍卫刚要点头,又听秦衡的声音继续响起:“但我一个司法参军在这潞州可做不了主,我愿意放她离开,可临淄王若不愿意,那我也没有办法,毕竟真正做主的人不是我。” 侍卫愣了一下,不由眨了眨眼,还能这么玩? 高力士笑呵呵的点着头,他越是跟秦衡相处,就越觉得秦衡对胃口。 秦衡聪明,有原则底线,但又不是那种迂腐的原则,对要杀他的敌人还讲究什么诺言不诺言……在东赞次吉房间时,白玛对秦衡发射暗箭,可没犹豫过;在刚刚问询时,白玛故意藏着信件不拿出来,也没讲过诺言;更别说以后吐蕃与大唐说不得何时就会再度燃起战火,所以秦衡若这个时候真的讲诺言,高力士反而会失望。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明白秦参军的意思?” 高力士对愚钝的侍卫十分不满:“还不快去找临淄王,向临淄王请求指示?” 侍卫这才反应了过来:“是是,小的这就去。” 说罢,他便逃也似的向外跑去。 将白玛这个难题交给李隆基,秦衡乐得清闲,既然李隆基一直不看好吐蕃与大唐的未来,那李隆基定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以李隆基的手腕头脑,肯定会将这次机会利用到极致。 接下来,他坐看好戏便是。 而且,将这样一个好的机会交给李隆基,李隆基也必然要念他的情,既然已经因为这个案子,搭上了李隆基这条线,秦衡也不介意多获得一些李隆基的好感。 远在长安的魁,不说手段如何恐怖,单是地位肯定不会低,所以,他想要与之抗衡,最终揪出这个阴险狠毒的算计自己的家伙,就必须想办法升官,必须在自己地位没有大到能与之抗衡之前,找到一个靠山。 思来想去,眼前正值英明神武时期的李隆基,就是最佳选择。 两人再度迈步向外走去。 天色已经大亮,暖阳悬空,终于驱散了一些寒意,高力士缓缓伸展身体,一边看着忙碌装着行李的吐蕃侍卫,一边低声道:“秦参军,你说尚赞咄知不知道白玛和格桑的事?他有没有可能也参与了其中?” 秦衡摇了摇头。 “没有?这么确定?” “不是确定,是不知道。” 秦衡轻轻开口,便有白气在嘴边汇聚,他说道:“尚赞咄从始至终都没有怎么露面,我和他甚至都没说过一句话,对他完全不了解,没法轻易做出判断。” “倒也是。” 高力士点了点头,旋即又道:“但我觉得,即便他没有参与其中,他也肯定对白玛与格桑的事知道一些,这个老狐狸,饶是我都看不穿他的心思,他一直不露面,说不得就是想放任白玛与格桑……” 秦衡想了想,也微微点头:“有这种可能,毕竟在宴席上,东赞次吉因醉酒呕吐,他还表现出关心的样子来,结果东赞次吉死了,他却面都不露,问也不问,这反应的确有些异常。” “但我们所查到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即便我们知道他反常,也没有办法做什么。” 高力士感慨道:“这就是老狐狸的本事啊,不过也没什么,有你掌握的白玛的秘密,足以让吐蕃喝上一壶大的了,这个老狐狸……” 他冷笑道:“未必能幸免!吐蕃那位太后的性格,属于能杀错不放过的,尚赞咄未必能逃得过那位太后的清算。” 高力士明显更了解吐蕃的内情,见高力士这样说,秦衡自然不会有异议。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驿站大门。 高力士看着门口停着的马车,道:“我稍后还要陪三郎送金城公主一行离去,不能送你回去了。” 秦衡摇头:“高将军正事要紧。” 高力士笑着点了点头:“对了,给你提个建议。” “什么?” “回去清空一个房间。” “嗯?”秦衡不解。 就见高力士向秦衡露出神秘笑容:“有惊喜。” 秦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高力士见状,直接笑道:“行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养好身体之前就别去衙门了。” 秦衡点了点头,不过他沉吟了一下,没有马上登上马车,反而向高力士道:“高将军,之前你在大牢时,说我妹妹尸骨已被收敛安葬……此事,你是亲眼所见吗?” 秦衡刚穿越来时,为了脱罪求生,说出了威胁信的事,结果高力士和李隆基为之大怒,觉得秦衡在骗他们,当时高力士就说秦衡家里只剩下秦衡一个独苗,秦衡唯一的妹妹早已收敛安葬……现在案子破了,可秦衡却完全没有得到信里所说的妹妹的丝毫线索,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了。 高力士一听秦衡的话,就明白了秦衡的意思,他想了想,沉声道:“神龙三年,前太子李重俊发兵造反,诛杀武三思、武崇训及其党羽,后于玄武门与皇帝对峙。” “当时我与三郎也在长安城内,但因当时情况复杂,危机四伏,所以我们只固守在宅邸之内,未曾趁乱外出。” “待李重俊兵败逃窜之后,我才得以离开大宅,了解李重俊所犯之事。” “而那时,我才知晓……” 他顿了一下,看向秦衡,道:“他在诛杀武三思之前,先去了你秦宅,将你秦家主人奴仆三十二口人,尽数屠戮。” 秦衡皱了下眉,他没想到原身的家族,竟是这样灭族的。 “然后呢?”秦衡询问。 高力士继续道:“李重俊被武三思那样欺辱,都没有灭武三思满门,反倒是先灭了你秦家满门,这件事让我觉得有些意外,所以我便前去你秦家查看。” “而我抵达时,大理寺的人正在收敛盘点你秦家尸首,最终将所有尸首的身份一一确认,除了你和你的仆从谢六因在外地幸免于难外,秦家所有人无一幸免。” 秦衡眼中不断闪过沉思之色,他想了想,道:“也就是说,我妹妹的死,是经过大理寺确认的?” 高力士点头:“也是大理寺给安葬的。” 秦衡抿了抿嘴,蹙眉思索片刻,道:“高将军觉得,大理寺有没有可能判断错误?” 高力士先是摇头,可想了想,又点头:“大理寺给人收尸的事做了那么多,不至于会出现错误……但我又相信你,你既然会受其威胁,定然有所判断,若在大理寺与你之间非要选一个,那我选择你。” 大可不必对我如此信任,我都不知道原身为何会相信他妹妹还活着……秦衡越发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 按照高力士所言,李重俊最恨的是武三思,结果没有灭武三思满门,反倒在杀武三思之前,先对付的秦家,还屠了秦家满门……李重俊的行为着实有些奇怪。 还有,原身的妹妹是大理寺专业人员亲自确认和安葬的,怎么原身就会对其还活着的事选择相信? 是当时出现了什么不知道的波折? 还是说,从始至终,都是这个幕后之人魁的一场骗局? “想办法救她之前,我得先弄明白原身的妹妹究竟是否活着,这究竟是不是那个魁的骗局……” 秦衡眸光闪烁,突然看向高力士,道:“高将军,能帮我做一件事吗?这件事有些麻烦,不算简单。” 高力士闻言,丝毫迟疑都没有,他笑道:“在这个案子上,你帮了我那么多忙,现在不过是让我帮你做一件事,算得了什么?直说便是!” 秦衡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希望高将军能安排人秘密前往长安……” “挖……我妹妹的坟!” “我想知道里面……” 他看着高力士,黑洞洞的眸子仿佛藏着无数情绪,道:“……是否有骸骨!” ------------ 第三十三章 大唐的家! 天色大亮,潞州城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坐在马车内的秦衡,第一次感受到大唐城池的繁华与热闹。 宽敞的街道两旁,栽种着一棵棵榆树与槐树,因昨夜下了大雪,树干白茫茫的,一眼望去,如同开了千朵万朵梨花一般,十分悦目。 行人游走在道路上,不时抬起头看向两旁悬挂的招牌或旗子,有小厮站在门口大声的吆喝,有赶着驴车的小贩沿街叫卖。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提玩闹的童真笑声,从赌坊出来的输家嚎啕哭声,被漂亮姑娘从青楼送出来的男子哈欠声……种种声音,编织成了大唐最真实的市井之音。 这些声音,有如安眠曲一般,将疲倦的秦衡送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间,秦衡听到有人叫自己。 “秦参军,我们到了。” 秦衡迷瞪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在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他先感谢了侍卫,让侍卫离去,然后才转过身,仔细去看自己的家。 青砖绿瓦,但砖墙被岁月侵蚀的严重,已经明显褪色。 大门紧闭着,门是朱红色的,上面钉着一些银色的圆钉,但与那砖墙一样,都被岁月给侵蚀了,朱漆脱落了许多,圆钉也多处生锈。 一块不大的匾额悬挂头顶,上书两个大字——秦宅。 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秦衡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相对契合的评价——体面,但也不体面。 体面,是还挂着匾额,宅邸看起来不算太小,至少一进出的院子。 不体面,是门也罢,墙壁也罢,破旧的不行,让人一看,就觉得破败。 秦衡想了想,还真符合原身给他的感觉——与世无争,无欲无求,因贵为司法参军,得有一个体面的宅邸,但又因无欲无求,连粉刷门楣都懒得去做。 而就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却被远在长安的神秘人给算计利用,也不知道神秘人是怎么盯上原身的。 一边想着,秦衡一边来到门前,准备敲门。 他继承的记忆里,知道秦宅还有一个仆从与原身相依为命,这便是高力士之前所说的,因与原身在外地,躲过了灭门之祸的仆从谢六。 按理说,自己以帮凶身份被抓,李隆基也该将谢六抓起来审问才对,但李隆基却放过了谢六,仍旧留谢六在宅内。 这当然不是李隆基忽视了谢六,更不可能是李隆基发善心,知道谢六一个仆从是无辜的……大概率,是李隆基故意放线钓鱼,万一谢六知道自己的秘密,见自己被抓,很可能就会去做什么,到时候李隆基派人暗中盯着,也许直接就有收获。 所以,这几天,谢六的一举一动,估计早就详细的置于李隆基的案前了。 不过现在,案子已经侦破,监视的人应该也已经撤了。 思索间,秦衡抬起了手。 咚—— 可他手刚敲中大门,却见那紧闭的门扉,被他一敲,就直接推开了一道缝。 这让他怔了一下:“没上闩?” 见门没锁,秦衡便干脆直接用力,将其彻底推开。 而随着门被推开,宅邸的内里,迅速映入秦衡眼帘。 果然如秦衡所料,这是一座一进出的院子。 正对着大门有着三间房子,正房两侧各有一间耳房,院落很是宽敞,两棵枣树伫立在正房窗外。 昨夜下了大雪,枣树树枝上挂满着白皑皑的积雪,可院子地面却十分干净,看不到丝毫雪的痕迹。 一些书籍整齐的摆在院子前方,二十本书为一摞,一共有五摞,一道身着灰衣的微胖身影正蹲在那些书籍旁,一边用草绳将其捆绑,一边唉声叹气:“别怪我要卖了你们,我也没办法啊,我也想继续上进啊,但大郎身陷囹圄,我把积蓄全部打点出去了,都见不到大郎一面,往日里对大郎点头哈腰的小人物,现在一个个都冷嘲热讽,说什么大郎敢在临淄王、周刺史面前作恶,自己找死,神仙难救。” “真不知道大郎究竟发什么疯,怎么就会成为帮凶呢……罢了罢了,大郎对我很好,他马上要死了,我不能怪他,要怪只怪我没本事,在这个时候,除了变卖你们,给大郎买上一口好棺材,找一个好墓地,什么也做不了。” 说着,他咬牙用力打了个绳结,又去绑下一摞书,继续叹息:“真是没亲自埋过人,不知道埋人多贵,那棺材怎么能这么贵呢?他竟然敢向我张嘴要八百文,我问他八十文行不行,他竟直接让我滚蛋,连价都不让还……真是世风日下,没想到我竟会被一个棺材铺的老头子欺负!他一定是知道大郎出事了,故意落井下石!呸!势利眼!” “有没有一种可能……没有人会在棺材上砍价,也没有人会张嘴一砍就砍掉九成?”这时,一道声音,毫无征兆的在谢六身后响起。 让自言自语的谢六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全身一颤,吓得他直接跳了起来。 “谁!?” 他一边跳起,一边双手握拳做防御状。 而当他转过头,看到身后的秦衡后,那双不大的眼睛顿时瞪圆:“大……大……大郎!?” 他不敢置信的惊呼,因太过意外,说话都结巴了。 秦衡看着略微胖乎的仆从,竟然能从蹲着的状态,一下子蹦起一米多高来,不由暗暗点头,弹跳力不错。 见谢六偷偷歪脑袋,紧张的向自己身后的地面瞄去,秦衡笑道:“有影子,放心吧,不是鬼,我没死。” 谢六看着秦衡身后那十分明显的影子,听着秦衡的话,眼眶顿时就红了,强撑了三天的坚强,在看到秦衡的一瞬间就崩溃了:“大郎,你怎么回来的?你没事了吗?呜呜呜,我一直想救你,可我做不到啊,我什么都做不到,呜呜呜……” 嚎啕哭声,响彻在阳光明媚的院子内。 谢六跟了原身十几年,与原身感情十分深厚,秦家覆灭后,两人相依为命,原身知道谢六努力上进,就直接给谢六脱离了贱籍,还给谢六买了很多书,让谢六读书上进,希望谢六有朝一日,可以通过科举改变人生。 但谢六即便脱离了贱籍,不再是奴仆,却也仍以原身仆从自居,只是要比以往更加努力的读书上进,因为他知道,只有他变得更好,才能帮原主过的更好。 所以,谢六为了给自己买棺材,连这些书都要变卖……无异于放弃了改变未来的机会,那些碎碎叨,只是他掩盖心中痛苦的方式罢了。 看着谢六泪流满面的样子,看着他自责的模样,秦衡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自己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安慰。 他只是如往常一般,向谢六道:“三天没合眼了,帮我铺下床吧。” 谢六听着大郎那一如既往的声音,这才有了大郎真正脱离危险的真实感,他直接一抹眼泪,连忙道:“好好好,我这就给大郎铺床,还有炭盆……大郎被抓之后,我一直奔波,都忘记烧炭了,房里冷的厉害,我这就去弄炭,大郎你等等,很快就能好……” 一边说着,他一边就麻溜的动了起来。 取炭,点燃,铺床,烧水,事情繁复,却做的井井有条。 在做这些事时,他不时转头向院子看去,仿佛生怕刚刚的画面都是幻象。 而当他看到那道伫立在阳光下的身影没有消失,一直安静的等待自己时,繁杂的内心终于彻底安稳,紧抿的嘴也终于咧起笑容。 “大郎真的回来了,真的不是梦!” 秦衡站在暖阳下方,随手翻看着地上的书籍,这时,他听到了房内传出了一阵又哭又笑的声音。 他移开视线,看向卧房,就见房门打开,照射进去的阳光中,谢六一边吹着炭盆的火,一边擦着眼泪嘿嘿的看着自己,秦衡见状,便也跟着笑了。 前世的他,孤身一人,行走半生。 每回家里必是灯黑孤寂。 但今生,应该不会了。 这样的大唐,挺好。 ………… PS:看过我上本书的朋友都知道,我一直在竭力的避免写日常,但上本书的经验告诉我,不写日常,连续写案子,大家精神没法舒缓,看书会很累,所以本书为了让大家看的更舒服,会适当添加一些日常,因这不是我擅长的部分,写的若有些尬,还望大家见谅,我会多看书提升这方面的能力。 当然,日常不多,案子才是主流,你们想看的案子都会有,别着急,我慢慢写。 ------------ 第三十四章 赏赐!李隆基是把库房搬来了吗? 秦衡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以至于睁开眼时,看着东边照进来的阳光,他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刚睡着。 伸了个懒腰,秦衡只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整整三天没有合眼,还有两天的牢狱之灾,最后为了案子大脑又过度运转,使得他返回宅邸时,差点都要在冰冷的院子里昏倒。 好在,睡眠是最好的良药,除了身体的伤需要药物和更多的时间慢慢恢复外,他的精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感受了一下身体的情况,秦衡微微点了点头,他没有赖床的习惯,醒来后就没法继续安心躺着。 迅速起床穿衣,来到门前,将门一开。 耀眼的阳光直射眼睛,使得秦衡不由眯了下眼睛,眼前的世界这才清晰起来。 只见院子中央,穿着灰衣的谢六,正一手持着木棍,用力的挥舞着,一手拿着书籍,低声念着上面的内容:“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看着谢六文武双修,秦衡眼皮不由跳了几下,这是不是有点过于上进了。 “大郎,你醒了!” 谢六听到开门声,回头见到秦衡站在那里,连忙收起了木棍与书籍。 秦衡道:“你这是?” 谢六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次的事让我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大郎你遇到危险,我除了给你收尸,什么都做不到……我昨夜想了一晚上,觉得还是自己不够上进,不够努力,所以以后我要抓住所有时间,既习武,也读书,在你下一次遇到危险时,至少有一方面能帮得到你。” 听着谢六的话,秦衡原本想劝他专心做一件事的话,便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不该说这些讲大道理,打击人的话。 他笑着点了点头:“那你就好好努力,若感觉累了,就一件一件做,我支持你。” 见秦衡支持自己,谢六更加高兴,用力点着头。 “大郎,你睡了一天一夜,肯定饿坏了吧,我一直在锅里热着饭,你等等,我给你端来。” ………… 谢六手脚格外麻利,没多久就为秦衡准备好了早饭。 以粥为主,还有一些爽口小菜。 看着桌子上寒酸的早饭,谢六搓了搓手,情绪有些低落:“大郎入狱,我为了帮助大郎,将所有钱财都用作了打点,可不仅没有帮到任何忙,反而让大郎你需要滋补的时候,连一碗鸡汤都做不出来。” 秦衡却是笑着摇头:“我这种情况,稀粥正好合适,若是大补,反倒对身体无益了。” 说着,他直接端起粥碗,一口闷掉了半碗粥。 看着秦衡大口喝粥的样子,谢六反倒鼻子更加发酸:“老爷夫人最疼大郎了,若是让他们在九泉之下知道大郎受了这么大的苦,连一口鸡汤都喝不到,说不得会如何伤心。” 他看向秦衡:“大郎,要不我把那两只鸽子炖了吧。” 鸽子? 秦衡眸光一闪,他想到了在大牢时,李隆基临走前对他说过的话。 李隆基说,来他宅邸搜查时,发现了两只被掐死的信鸽,这让秦衡猜测原身在用那两只信鸽与其他人联络,谢六所说的鸽子,是那两只信鸽吗? 他直接向谢六询问。 谢六点头:“就是那两只信鸽,那两只鸽子被我喂得特别肥,肯定不比鸡汤差,之前大郎入狱,我一直来回奔波,没心思处理它们,使得它们还在外面冻着,现在大郎需要滋补,它们正合适。” 还在外面冻着……秦衡直接道:“将那两只鸽子给我拿过来。” “啊?”谢六瞪大眼睛:“生啃吗?” 秦衡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谢六这才反应过来,虽不知道秦衡要那两个被冻得邦邦硬的鸽子有什么用,但还是麻溜的将鸽子取了过来。 看着桌子上的两个鸽子,秦衡终于明白谢六所说的肥是什么意思了,这两个白色的鸽子肉的跟个气球一样,他都怀疑它们还能不能飞得起来了。 秦衡拿起了一只鸽子,仔细检查了一番,鸽子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脖子上的骨头断裂,确实是被掐死的,这与李隆基说的一样。 “你可知它们什么时候死的?”秦衡想知道这信鸽究竟是否是原身掐死的,但他不能直接询问,只能拐个弯从侧面打听。 谢六倒也没有多想,道:“大郎出事的早上我还喂过它们,那时它们还活蹦乱跳的,结果大郎出事后,临淄王带人前来搜查,我才发现信鸽已经死了。” 说着,谢六好奇的看向秦衡:“大郎,这信鸽是你掐死的吗?还是我们家闹贼了?” 出事的早上还好好的,出事后就被发现已经死了……秦衡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原身所为。 原身知道再也回不来,所以提前弄死了信鸽,目的……毫无疑问,是不希望被人通过信鸽,查到与之联络的人是谁。 那谢六能知道吗? “我看它们不顺眼,就随手掐死了。”秦衡开口道。 “啊?” 谢六一怔:“大郎你不是每隔三个月,都要用它们传信吗?你把它们掐死了,还怎么传信?” 每隔三个月传信? 时间如此固定? 秦衡眯了眯眼睛,道:“你把这话告诉临淄王了?” 谢六连忙摇头:“我不知道大郎你因何出事,哪敢乱说……再说,我也不知道大郎你给谁传信,想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六不知道……说明原主在故意隐瞒谢六,明明两人的关系情同手足,相依为命,可原主却还是瞒着谢六。 这是否说明,与原主通信的人,身份很不一般?原主与对方,有着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嗯?” 这时,秦衡发现,手中鸽子的尾部有一根羽毛被涂黑了。 “整根羽毛都是黑的,紧挨的其他羽毛却没有……故意涂抹的?” 秦衡心中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迅速看向另一只鸽子。 他直接拿起桌子上的第二只鸽子,目光仔细在上面寻找,下一刻—— “果然!” 只见这只鸽子也有一根羽毛被涂抹了颜色,但这只鸽子被涂抹的是红色。 两只鸽子皆有一根羽毛被涂抹了颜色,难道…… 秦衡眼眸不由眯起:“是用来分辨鸽子的?” “如果只是与同一个人联络,根本就不需要区分它们,任何一只都能正常送信,可现在,两只鸽子却被明显做了区分,这是否意味着……与原身联络的是两个不同的人!原身给鸽子做区分,就是为了防止信件送错?” 与两个人秘密联络,而对面的人是谁,连最亲密的谢六也不知道,且在明确知道自己回不来后,提前掐死鸽子灭口……秦衡越发的觉得,原身或许根本就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无欲无求……真的是无欲无求吗? 谢六见秦衡一直盯着鸽子,连饭都不吃了,不由道:“大郎,要不还是让我把它们给炖了吧,只盯着是尝不到味道的……你别担心吃了这顿没下顿,实在不行,我先把书当了,给你买点滋补之物,等以后我们有钱了,再赎回来就好了。” 听着谢六的话,秦衡知道谢六误会自己了,他刚说要支持谢六上进,结果就让谢六为了自己去卖掉书籍,这算什么事? 他摇了摇头,刚要解释,却听一阵敲门声忽然响起。 “秦兄弟,是我。” 熟悉的爽朗声音遥遥传来。 高力士? 秦衡有些意外,高力士怎么来了。 他迅速起身,与谢六来到大门,将门闩取下,打开了门。 然后,他就看到穿着华服的高力士笑眯眯的站在门外。 “高将军,你这是?” 高力士直接笑道:“秦兄弟,你离开时,我叮嘱你的事,做了吗?” “什么?”秦衡一怔。 “我让你清出一个房间,你忘了?” “这……”秦衡这才想起,高力士确实神神秘秘说过这么一句,但他回来实在是熬不住了,直接就睡下了,刚刚才醒不久,还真给忘了。 高力士一见秦衡的表情,就知道秦衡给忘了。 他叹息道:“这下麻烦了,这些东西你得往哪放呀。” “东西?什么东西?”秦衡疑惑。 就见高力士直接让开,指着身后,道:“三郎对功臣从不吝啬,这些都是三郎赏你的……哦,还有两车是我送你的,在大牢里我伤害了你,那是我给你的赔礼。” 谢六刚看到高力士时,吓得他脸色都是一白,着实是高力士恶名在外,可当他听说高力士是来赔礼送东西的,不由脑子一懵,只觉得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然后,他下意识顺着高力士抬起的手向前看去,整个人突然就愣在了原地。 “这……这……这得多少碗鸡汤啊,一辈子能喝完吗?”他张着嘴,瞪大着眼睛,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别说谢六了,就算是秦衡,都难得愣住。 只见高力士的身后,正停着一辆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 这些马车一字排开,横亘在秦府外的大街上。 秦衡一眼望去,竟是都有些看不到头,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几辆了。 怪不得高力士专门叮嘱让他清空一个房间…… 这是把刺史府的库房给搬来了吗? 之前他就听说李隆基大方,为了一个看对眼的奴隶,随手就扔出五万钱为其赎身。 现在,他才明白,这何止是大方二字能形容的,李隆基不该称临淄王,应该叫送财使者才对…… 原本穷的连个鸡汤都喝不上的他,似乎一下子,就富得流油了。 想到这些,他转过头看向谢六,便见谢六正下意识抬起手,数着能换多少碗鸡汤。 看着这一幕,秦衡笑了。 这下,谢六应该不用再愁的要卖书了。 ------------ 第三十五章 李隆基失窃,找寻魁的关键!(二合一) 秦宅门口。 谢六眼睛已经完全看花了。 停在他们门口正前方的马车上,他清楚的看到了上面全是贵重的丝绸布匹。 而前面的马车上,装的则是各种瓷器,只看那瓷器的光泽与花纹,他就知道不是凡物。 至于后面的马车,贵重的药材,一箱子一箱子的摞着,甚至更远处,他还听到了鸡叫声,毫无疑问是用来给大郎滋补用的东西。 这十几辆马车的东西,以谢六天天采买物资的经验,都没法估出实际的价值了,更别说,侍卫搬动箱子,他还听到了清脆的声响,那分明是铜板的碰撞声。 这些东西的价值,在谢六看来,就算大郎不吃不喝一辈子,凭借潞州司法参军的俸禄,都赚不到! 大郎在他不知道的这三天时间里,究竟做了什么啊!? 让临淄王能给出这样大的奖赏!甚至从来只会伸手要钱的高力士,都主动给大郎送来了两车东西当赔礼,大郎难道拯救了世界吗? 谢六不由看向一旁的秦衡。 秦衡一看谢六的眼神,就知道谢六的意思,他笑了笑,转头看向高力士,道:“高将军,临淄王的赏赐,一直都是这么多的吗?” 高力士自然明白秦衡的意思,笑道:“当然不是,三郎虽对功臣不吝啬,但也不会乱奖赏……多大的功,多少的赏,你之所以有这些奖赏,完全是这一次的使臣之案,以及你给三郎送来的吐蕃之秘,功劳足够大,所以你不必多想,放心收下就是。” 秦衡点了点头,别的不说,李隆基对手下人的豪爽大方,是真的让他欣赏。 毕竟,谁不喜欢多发奖金的领导呢? 这时,周围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秦衡抬眸看去,便见周围已不知何时,驻足了许多百姓。 这些百姓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话语里的羡慕和嫉妒,饶是在这里,秦衡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眸光微闪,不由道:“高将军,你们这样给我送奖赏,会不会有些张扬?这么多人看着,万一传出去,被有心者听到,会不会对临淄王有影响?” 以他对刺史衙门的了解,衙门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财,毫无疑问,这都是李隆基自己掏腰包赏给他的。 而李隆基一下拿出这么多贵重之物,又有这么多人亲眼所见,万一被传出去,势必会有人怀疑李隆基钱财的来源,对李隆基必然会有影响。 谁知高力士闻言,却只是淡淡道:“三郎的钱财,来源皆光明正大,他用自己的钱财赏赐立功的下属,天经地义,谁敢乱嚼舌根?” “更别说三郎根本不怕被人看,看见的人越多越好,这样就有更多的人知道,他对手下的人,是怎样的器重与大方。” 听着高力士的话,秦衡心中一动。 合着李隆基是把自己当典型,故意给其他人看,用来吸引人才投奔的……怪不得李隆基的奖赏如此丰厚,如此迅速,又会如此招摇的送过来。 不过他并不反感,反而希望这样能当正面典型的机会再多亿点。 “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秦衡点了点头,他见侍卫已经开始搬运箱子,便请高力士进入正厅休息。 谢六手脚麻利,很快煮好了茶。 高力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秦兄弟,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是继续休息养伤,还是做些什么?” 秦衡想了想:“先去拜谢下临淄王吧,临淄王给了我这么多赏赐,我理应亲自登门感谢。” 高力士闻言,却摇了摇头:“这就不必了。” 秦衡不解的看向高力士。 就听高力士道:“王府里发生了一些意外,三郎正在处理,未必能有时间见你。” “发生了意外?” 秦衡想了想,道:“我是不是耽搁高将军的时间了?” 高力士既然没有直接说明是什么意外,就表明这件事要么是机密,要么很敏感,不能告诉他,所以他只关心是不是耽误了高力士去解决意外的时间,而不是傻乎乎的追问发生了什么。 高力士摇了摇头,他看着茶杯中翻涌的茶叶,双目幽深,道:“有人先我一步抢下了这个任务,我现在清闲的紧,否则也不至于我亲自来送这些东西。” “抢?”秦衡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高力士点了点头:“三郎不会对同一个任务安排多个人负责,以免完成任务后,功劳分配时引发彼此不满,或者任务失败,彼此推脱责任……所以,一旦有人领取了任务,除非对方主动寻求帮助,其他人不能随意插手。” “原来是这样。”秦衡微微颔首。 不过看高力士的样子,高力士似乎对任务被他人抢走有些不渝。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抢走任务的人,与高力士关系不佳,还是高力士对无法继续立功,感到不喜。 但既然高力士都不能插手,那他也就不用提及是否能帮得上忙的客套话了。 高力士放下茶杯,重新浮上笑容:“所以我现在十分清闲,若是你接下来有什么事要做,我可以帮你。” 听着高力士的话,秦衡眸光微闪。 他现在还真有几件事想做。 第一件,是寻找出毒害自己的人。 已经能确定,原身的毒不是红丸造成的,而白玛他们对自己会成为帮凶的事一无所知,那原身的毒,也不可能是白玛他们所下。 从幕后之人魁所做的谋算能看出,此人做事精准且果断,不会去做没有意义的重复之事。 既然已经能确定自己会因成为帮凶而死,那就没有任何必要再行下毒之事。 所以综合这一切,秦衡基本上能确定,原身的毒,与使臣案无关! 也就是说,在这潞州城内,还有其他人想谋害自己,现在自己没死,那个人未必会罢手。 故此,他得想办法将其揪出来,免得再中招。 而第二件事,则是寻找魁的线索。 虽然魁远在长安,可在潞州,有一个人能确定与魁有着直接关系,对魁忠心耿耿,他便是——仵作! 魁在信里直言,仵作可以帮忙,仵作又为了帮白玛掩盖咬痕,连命都不顾……这一切,都足以说明仵作对魁有多忠心。 所以,从仵作那里,或许就能找到关于魁的线索。 这两件事,都是秦衡想做的,如果没有高力士在,秦衡会先做第一件事。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对方想杀原身,两人之间必有矛盾纠葛,从原身的人际关系网入手,仔细调查,或许就能找到毒害原身之人的线索。 这一点,对魁也同样适用。 魁不仅让他吞了红丸,还不允许他在被拷问时开口,想让他在痛苦中蒙冤而死,这绝对不仅仅是单纯的利用,里面必然掺杂着魁对他的恨意。 通过调查原身的情况,或许也能找到魁的线索。 这些事,他自己就能做,不用劳烦任何人帮忙。 但对仵作的调查,中间可能会涉及动用一些人力,只靠他就不行了,当然,以他的司法参军身份,他也可以命令其他人去做,但别忘了他靠向李隆基一派,得罪了刺史周祥,周祥未必会让他的调查顺遂。 原本他还在考虑,怎样和周祥掰手腕,结果现在高力士主动提起愿意帮忙,那他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他看向高力士,直接道:“我想去调查仵作。” ………… 潞州城中央偏北的位置,坐落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 门楣高大,气势恢宏。 此便是临淄王李隆基的住所。 在宅邸最北侧,有着一座数十丈高的人工堆砌的山峰。 山峰顶端,伫立着一座青色石柱,琉璃瓦顶的凉亭。 此凉亭名为德风亭,取《论语·颜渊》中“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之意,登得德风亭,纵目远眺,便可将整座潞州城收于眼中。 此时,凉亭内,身着蟒袍的李隆基正双手负于身后,俯瞰着脚下的潞州城。 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李隆基头也不回的说道:“如何?” 身高七尺,脸长如靴的王毛仲恭敬行礼:“小人已搜遍整座王府,都没有找到,恐怕……” 他脸色凝重,看向李隆基:“东西已被她送了出去。” “怎么可能?”李隆基尚未开口,站在李隆基身后,保护李隆基的身材魁梧的李宜德便皱眉说道:“她人根本出不去王府,怎么可能将东西送出王府?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被你们忽略了?” 听到李宜德的质疑声,王毛仲只是摇头:“我亲自盯着,不可能有地方被忽略。” “可她也没有出去过啊,怎么将东西送出王府的?”李宜德方正憨厚的脸上,满是疑惑。 王毛仲没理睬这个拳头远比脑袋好使的同伴,他看向李隆基,主动道:“小人怀疑她还有同伙,是她的同伙将东西送了出去。” 这时,李隆基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你准备怎么做?” 王毛仲道:“小人会一边拷问她,一边对这段时间所有进出王府的人进行排查。” “那东西不容有失,你该明白,它若真的被带出潞州,会有多大的麻烦。”李隆基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王毛仲心中一凛,连忙道:“使臣被杀案期间,整个潞州都戒严了,我们发现东西丢失后,又迅速封锁所有通道,东西不可能被带出去,一定还在潞州。” 李宜德挠了挠脑袋,道:“要不让高将军来帮忙吧,审问犯人,高将军最擅长,还有那个什么秦衡,他不是查案能力很强吗?若让他也来帮忙,或许更容易找到丢失之物。” “不可!” 王毛仲一听,直接摇头拒绝:“秦衡说到底,现在还是一个外人,如此重要之物岂能交给他一个外人来找?” “至于高力士,更用不着。”他看向李隆基:“我心中已有万全之策,定能为殿下找回!” 李隆基一直安静的听着两个手下心腹交谈,见王毛仲说出保证之语,才沉稳开口:“再给你两天时间,若找寻不到,罚俸一年,任务转交高力士去做。” 王毛仲眼神一暗,连忙行礼:“是!” ………… “王毛仲和李宜德虽都是奴隶出身,但两人情况完全不同,李宜德乃他人奴仆,因矫捷善骑射,功夫比我还要强,性子又憨厚老实,三郎一见便十分欣赏,当场直接用五万钱为其赎身;至于王毛仲,他本不是奴隶,因其父触犯律法,他被牵连才成为了官奴。” 去往仵作家宅的马车上,高力士向秦衡介绍着李隆基的另外两员大将,秦衡现在算是明确选择了李隆基这艘大船,所以高力士觉得有必要让秦衡更了解这边的情况。 “故此,王毛仲与李宜德这个本就是奴隶的人不同,他享受过荣华富贵,受过大家教导,心思聪颖,博学多才,武艺也算出众,故颇受三郎器重。” “但也正是如此……” 高力士看向认真倾听的秦衡,沉声道:“他权利欲较重,总是喜欢在三郎面前表现,喜欢争功。” 秦衡心中一动,猜测道:“这次抢下了殿下任务的人,就是这位王将军吧?” 高力士没有隐瞒,他点着头:“三郎手下,就我与他头脑算得上灵光,最受三郎看重,所以他事事都喜欢与我比,与我争。” “使臣案里,我因你也算立下了功劳,这不……他觉得我立功压了他一头,一听有新的任务,就直接抢了下来。” 秦衡摸了摸下巴,心中对这个王毛仲有了一个初步认知。 官宦出身,经历过低谷,权力欲重,喜争权夺利……这样的人,以后与之相处,需小心谨慎。 而李隆基选择重用这样性格的王毛仲,想来除了是因王毛仲自身能力出众外,也应是希望王毛仲这条鲶鱼能激起手下人的竞争之心,让他们更加努力去为之做事。 见秦衡面露沉思,高力士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在人背后嚼耳根,而是提醒你……” 秦衡闻言,抬眸看向高力士,就听高力士沉声道:“你在使臣案里展现出的本事,是我们任何人都不具备的,现在你也算是三郎的人了,王毛仲必然对你怀有极大的警惕,担心你威胁其地位……更别说,你与我亲近,对他而言就更有威胁。” 秦衡道:“他会对我不利?” 高力士摇了摇头:“都是三郎器重的人,他不敢明着做什么,但他很可能会不给你立功的机会,他会抢夺你的功劳,让你永远居于他之下。” 高力士眼光毒辣,与王毛仲相处多年,他的话,基本就是王毛仲一定会做的事。 这让秦衡不由叹息,还真是优秀的人,哪里都有人嫉妒。 还没正式加入李隆基团队呢,就已经有对手了。 好在,他在使臣案里和高力士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让高力士能提前告知他这些,让他有所准备,不至于毫无防备之下被阴。 他向高力士道:“多谢高将军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 高力士重新露出笑意:“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他再如何,总归是自己人,不会让你的性命受到威胁,与那个什么魁相比,最多恶心点人罢了……更别说,还有我呢,我也会帮你的。” 秦衡眸光微动,高力士告知他这些,看来也未尝没有拉着他一起对抗王毛仲的想法。 不过高力士很对他胃口,他也不介意与高力士结成联盟。 他笑着点头:“那以后就多仰仗高将军了。” 高力士哈哈一笑,重重点头,道:“三郎对使臣案的幕后之人魁也很感兴趣,你识破仵作身份后,三郎就曾派人前来调查,但没有收获……所以,若是你能从仵作身上,找到关于魁的线索,也算是功劳一件,王毛仲嫌你是外人,不愿给你立功的机会,却不知,有些机会,我们自己也能争取。” 听着高力士的话,秦衡顿时恍然,高力士来找自己真正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调查仵作。 怪不得他在秦宅时,主动提及要帮自己,秦衡估摸着,若不是自己正好也要来调查仵作,估计高力士就要主动开口了。 这一点来看,他们还算得上“心有灵犀”了?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侍卫的声音从外传来:“我们到了。” ------------ 第三十六章 赴长安!破解仵作藏身之谜!(二合一) 仵作的家宅位于潞州城西南角,地处偏僻,周围房屋多破旧无人。 下了马车,秦衡双眼便被那皑皑白雪反射的阳光,刺的不由眯了下眼睛。 与他们一路前来的热闹街道不同,这里人烟稀少,地面上的积雪根本无人清扫,使得入眼处,无论是街道,还是院子,亦或者更高处的屋顶树枝,皆被白雪覆盖,仿佛野外。 与秦衡居住的热闹内城相比,宛若两个世界。 “仵作这个行当比较特殊,很多人都嫌晦气,没人愿意与之靠近,再加上三年前附近发生过一次火灾,死了一家五口,之后就有人传夜晚经常能听到那家人痛苦的哀嚎声,弄得人心惶惶,最后能搬走的基本上都搬走了,也就剩下这么一个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仵作什么也不怕,留在了这里。” 高力士一边与秦衡向满是积雪的院子里走去,一边道:“而且仵作没有亲人,独自居住,个性又孤僻,不怎么与人来往,所以在他被你揪出来后,我们连找个能打探消息的人都没有。” 秦衡点了点头,他并没有继承有关仵作的记忆,好在高力士主动向他说出李隆基调查的情况,让他不用再想办法套话。 进入院内,秦衡便见院子里的雪上有许多脚印。 他说道:“当晚临淄王派的人到达这里时,可曾注意过雪地上是否有脚印?” 高力士眸光闪了闪,道:“当晚三郎派来的人其实就是王毛仲,他虽好大喜功,但也思维敏捷,经验丰富,十分谨慎,听他说,他们到来时,专门仔细观察过院子的情况,可以确定当晚刚刚下过雪的院子里,没有任何脚印。” 听着高力士的话,秦衡一时有些无言。 所以高力士希望自己来调查仵作,不仅仅是因为这是李隆基也关心的事,可以立功……更是因为王毛仲当晚前来查过,但毫无收获,故此若自己与高力士能找到些什么,那就相当于直接打了王毛仲一巴掌。 怪不得一提起高力士,谢六脸色就变了。 着实是高力士还真是既阴险,又记仇,王毛仲抢功想要压高力士一头,高力士都没隔夜,转身就来找自己…… 得罪高力士这样的人,绝对会让人担惊受怕一辈子。 但好在,高力士现在和自己情谊深厚,所以高力士这样的性子,反倒是让秦衡感到安心,高力士越阴险狠毒,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时,他就越安全。 高力士见秦衡看着自己,就知道自己的心思秦衡全明白了,他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道:“若是平常,王毛仲压我一头也就压了,都是为三郎做事,排在前面还是后面都无所谓,但现在不同了……”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三郎快回长安了,长安可不是潞州,那里是大唐的中心,充满着无限可能,这个时候在三郎心中是第一还是第二,就很重要了……” 说着,高力士深深看向秦衡,道:“你也一样!你不是想查清你妹妹的事吗?你不是想和魁斗吗?困在潞州这么一个小地方,你怎么和他斗?秦兄弟,我把你当亲兄弟,和你说句掏心掏肺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双眼注视着秦衡的眼眸,沉声说道:“长安……只有到那里,你才有机会做到你想做的所有事!不去长安,三郎一走,仅是周祥那关你都不好过,更别说还有更神秘更恐怖的魁了!所以,你也得抓住机会!你必须得展现出足够的价值,让三郎愿意带你去长安!” 秦衡没想到高力士会突然说这些……李隆基要回长安了,他完全不知道此事,若这是真的,那他真的得抓紧时间了。 正如高力士所言,想要和魁斗,想要升官,在这小小潞州是完全不行的。 他必须得跟着李隆基去长安才行,但他刚踏上李隆基这条船,李隆基对他还没有足够的信任,不会轻易将他带走,他必须得做点什么,让李隆基愿意带他走。 想到这些,秦衡不由看向高力士,高力士能对自己说这些话,真的可以说得上是掏心掏肺了,这里面固然有他需要依靠自己立功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使臣案里,两人结下的情谊。 秦衡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多谢高将军告知,高将军今日之情,终生不忘!” 高力士闻言,只是咧嘴笑道:“都是兄弟,何必说这些,不过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仵作这一条路,秦兄弟你可千万要找到线索啊。” “我会尽全力。” 秦衡长长吐出腹中浊气,压下纷乱的思绪,集中精神去分析眼前的情况。 当晚王毛仲他们到达时,雪地上没有脚印,代表仵作被自己揪出后,到侍卫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没有人前来销毁线索…… “是仵作在潞州城没有其他同伙?还是说,仵作在动手前与原身一样,已经处理了线索,亦或者……是他的同伙更早之前就来了,还是说因驿站的消息完全被李隆基控制,他的同伙没收到仵作暴露的消息,这才没有来的?” 秦衡心思百转,诸多思绪不断浮现。 他没有耽搁,直接与高力士向院子里的房子走去。 这座院子一共有三间房,右侧是堆满了木柴的厨房,中间是待客的厅室,左侧则是睡觉的卧房。 此时所有房间的门都被打开着,被破坏的锁头悬挂在门上。 “锁是王毛仲他们破坏的?”秦衡看着门上被撬开的锁,询问道。 高力士点头:“没错,王毛仲当晚抵达这里时,所有房间的门都上着锁,为了进里面搜查,他们直接把这些锁都撬开了。” 秦衡随手拿起厅室门上的锁,仔细看了一眼上面的撬痕,痕迹很新,十分亮目,他想了想,道:“当晚搜查之后,所有人都走了吗?” 高力士摇头:“留下了两人暗中盯着……一般这种细作,至少需要两个人彼此配合,王毛仲怀疑仵作在潞州城内很可能还有其他同伙,既然找不到线索,那就命人盯着,万一其同伙来此,便能直接将其抓获。” “但结果……” 他看向秦衡:“从前夜到现在为止,除了我们外,没有任何人前来。” 秦衡并不意外,如果仵作真的有同伙,即便之前因李隆基封锁了消息,不知道仵作已经暴露,那昨天早上金城公主一行浩浩荡荡离去,也该猜到案子结束了。 而案子结束了,仵作却一直没有出来,其同伙必然能猜到仵作已经暴露,这种情况下,又岂能再做任何与仵作有关的事? 想等对方主动送上门,只能说王毛仲想的太美了,要找到对方,还是需要寻找到线索才行。 他放下锁头,走进厅室,便见这里的装饰比驿站的制式房间还要简单。 一张有年头的桌子,几个小凳子置于周围,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茶壶的嘴有着豁口,应是不知何时被磕破了。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这可比自己的家穷苦多了。 他视线仔细扫视了一圈,然后点了点头,向外走去:“换其他房间吧,这里应该没有线索。” “接下来去哪个房间?”高力士询问。 秦衡想了想:“卧房吧。” 一般来说,卧房代表着私密,会给人一种安心之感,所以在藏匿一些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时,普通人多数都会选择卧房。 当然,仵作这个能大笑着吞咽腐臭尸肉的人算不算普通人,那得仔细勘察后才能知道了。 卧房与待客的厅室一样,也处处充满着寒酸与贫穷的气息。 卧房面积不大,靠近门口紧挨墙壁的是两个柜子,柜子涂着朱漆,但因年头久了,朱漆已经明显剥落褪色。 正对门的里侧,是一个床榻,这个床榻没有床幔之类的东西,就是几块木板拼搭而成,靠近床头有一个木头架子,正挂着一件灰色的,洗的都有些发白的衣袍。 卧房没有梳妆柜,也没有其他能够坐的凳子,柜子和床榻就是全部。 寒酸简单的有点过分了……是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都过的如此穷苦吗?还是说,只有仵作是这样? 秦衡一边想着,一边进入了房间内。 他来到紧挨着门口的柜子前,直接将柜子盖子掀开。 一股子腐朽味道,便直窜他的鼻子,让他眉头微微皱起。 “我很不喜欢这里。” 高力士见秦衡皱眉,说道:“死气沉沉,充满腐朽,会让我想起当年被阉时,那个彻底改变我人生轨迹的满是血腥的小小房子,那里的老师傅,全身上下都是这股子腐朽味。” 秦衡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好在高力士只是有感而发,并未希望得到秦衡的什么回应,他凑上前来,看着柜子里那几件寒酸的满是补丁的单薄衣物,道:“他为衙门做事,衙门也会给他一些俸禄,虽说不多,但也不至于比乞丐都寒酸吧。” 秦衡眸光一动:“高将军的意思是,他过的过于贫苦了?” 高力士嫌弃的翻了翻里面的衣物,道:“好几件都烂的不蔽体了,就算给乞丐,乞丐都不会穿。” 有俸禄,可是衣服都破烂的没法穿了,家里别说值钱的物件了,连生活必需品都凑不齐……为何会如此寒酸贫穷? 秦衡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另一个柜子的盖子。 目光向内看去,只见这个柜子里装的不是衣物,而是一些小巧的工具。 高力士瞥了一眼,道:“仵作验尸所用的工具。” “一个人能穷到柜子里,除了几件破烂衣服,就是干活的工具?” 秦衡越来越觉得古怪。 他合上盖子,来到木板拼搭的简易床榻前,便见床榻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褥子,褥子表面已经磨得发光了,用手一摸,因天气寒冷冻得很硬。 床脚处,放着一个叠的十分板正的被子,秦衡拿起被子,便觉得被子很轻,厚度与下面的褥子相差不多。 这样的被褥,如何能度过寒冷的冬天? 秦衡眉头皱起,正沉思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向外走去。 高力士一直在观察秦衡,见秦衡这特殊的反应,心中一动,连忙跟了过去:“秦兄弟,你发现什么了吗?” “有些猜测,我需要更多的证据来确定。” 一边说着,秦衡一边来到了最右侧的厨房。 进入厨房后,高力士就见秦衡低头在寻找着什么,很快,秦衡目光一定,直接来到墙角,蹲下身来,捡起了一个东西。 “那是……炭盆?”高力士看着秦衡手中黑乎乎的盆子,询问道。 秦衡微微点头:“没错。” “这炭盆,怎么了吗?”高力士见秦衡双眼认真的盯着那再普通不过的炭盆,忍不住再问。 便见秦衡眯起了眼睛,他没有立即回答高力士,而是来到了挨着灶台的两个大缸前,视线向缸里看去,就见两个缸里空无一物。 看着这两个空空如也的大缸,秦衡想了想,又转过身,仔细将眼前的厨房看过一遍。 这时,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开口:“高将军,我知道为何王毛仲他们当晚会毫无收获了。” 听到秦衡的话,高力士目光猛的一闪,迅速明白了秦衡的意思。 他双眼灼灼地盯着秦衡,一直沉稳的他,都有些激动起来,道:“为什么?” 秦衡视线环顾着眼前的厨房,缓缓道:“不知高将军在与我检查这里时,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对劲?” 高力士蹙眉想了想,然后道:“除了穷的超出我的预料外,倒也没发现哪里有异常。” “高将军这不已经察觉到了?” “什么?”高力士一怔:“穷?” 就见秦衡微微点头:“没错,穷!过于穷了!” 他说道:“从我们进入这里后,我们看到的每一件东西,都无时无刻不充斥着贫穷二字。” “不说家具用品如何破旧,只说生活必需的衣物……” 他看着高力士,道:“我在衣柜里,没有发现任何冬季御寒的衣物,那些破旧的衣物,都很单薄,非此季节所能穿。” “还有床榻上的被褥,十分的薄,一样不是现在这个季节能用的。” “还有这里……” 秦衡抬起下巴,示意高力士关注眼前的厨房,道:“这里的两口缸,都是空的!没有任何水,也没有任何米面之类的食物。” “不仅缸是空的,锅里,碗柜里,都找不到一点食物的痕迹……” “高将军……”秦衡声音忽然幽沉了起来:“你不觉得这已经不是贫穷二字能解释的了吗?你不觉得,这穷的……都没有人活着的气息了吗?” 高力士听着秦衡的话,眉头不由紧紧皱着。 他眸光闪烁,忍不住的踱着步,大脑不断思索着秦衡的这些话,忽然间——高力士脚步猛的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倏地一变。 只见他连忙看向秦衡,声音里的意外怎么都隐藏不住:“秦兄弟,你的意思难道是说!?” 秦衡知道高力士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他微微颔首,说道:“正常人家再贫穷,多少也会有一些食物,这是生活必需品,不是因为穷就会没有,更别说就算再穷,水总该要有吧?” “可他的水缸里,也是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没有!” “还有,初春正月,仍旧十分严寒,想要熬过去,要么用足够厚的被褥,要么烧炭。” “而结果呢?他的被褥之薄,根本没法帮他度过这个冬天,那他总得烧炭吧?” 说着,秦衡将手中的炭盆举起,道:“可是这炭盆内壁,用手一抹,干干净净,甚至连灰尘都没有,根本抹不出烧过之后的炭黑……炭盆不同于其他东西,用过之后并不需要用水清洗的干干净净,再说从仵作的家里也能看出来,仵作不是一个多干净之人,那么,这个炭盆连炭黑都没有,可以不可以认为……” 秦衡注视着高力士的双眼:“它在这个冬天,根本就没有用过?它之所以如此干净,是去年或者更早之前的春季用完后,清洗过就再也没有使用过呢?” 高力士听着秦衡的话,目光剧烈闪烁:“就不能是穷的买不起炭?” “当然可以,我们可以不去考虑他有俸禄的事,只说他就是穷,确实可以买不起炭。” 秦衡缓缓道:“但这种情况下,他既没法用炭取暖,在卧房里我也没有发现能烧木材之类的取暖之物,那被褥薄的更没法取暖……那为何,我在驿站看到他时……” 秦衡与高力士四目相对,沉声道:“却没有在他身上,发现哪怕一点冻疮的痕迹呢?便是那双他经常劳作的手,都没有任何受冻后的样子呢?” 高力士双目一凝,他蹙眉绞尽脑汁的去思索,却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这让他双眼亮的都吓人:“没错!他不该没有冻疮的,不该一点都没有被冻到的痕迹……” 说着,他双眼顿时紧紧地盯着秦衡,语气里有着藏不住的激动,道:“所以?” 秦衡点着头,看着眼前的厨房,缓缓道:“所以,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这里根本就不是他平常生活的地方!换句话说……这里只是他用来掩人耳目之处,他至少还有一处隐秘的藏身之地,能让他安心居住。” “他所有珍贵的东西,应都在那里。” “而这也是为何……” 秦衡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高力士,道:“王毛仲他们什么都找不到的原因……” “他就不住这里,怎么可能在这里找到线索?” ------------ 第三十七章 灯下黑!震惊高力士的推断!(求点击阅读!) 听着秦衡的话,高力士狭长的双眸越发明亮,他忍不住来回走动,道:“没错!这里就不是仵作真正的住处,王毛仲他们能找到线索才怪了!” 说着,他连忙看向秦衡,面带希冀,道:“秦兄弟,那你能找到仵作真正的住处吗?” 如秦衡所言,这里只是仵作用来掩人耳目的地方,仵作所有的秘密,只会藏在他真正的藏身之地,若秦衡能找到那里,那他们必然能找到线索,到那时,直接就能压王毛仲一头了。 秦衡缓缓道:“虽然这里只是仵作用来掩人耳目的地方,但这里的地面、桌子、乃至床榻上,都没有多少灰尘,整个家宅看起来也不是常年无人居住的样子,说明他在有意的打扫伪装,目的是让人相信他一直就住在这里。” “他性情孤僻,不常与人来往,但身为仵作,还是必须与官府来往的,一旦发生案子,必然会有人前来这里找他。” “一次两次到来时他不在还好,可若是十次八次,都在这里找寻不到他,那就容易引人怀疑了。” “身为魁的内应,他定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 秦衡看向高力士,道:“他选择的真正的藏身之处,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 高力士眸光闪动:“哪两个条件?” 秦衡一边向外走去,一边道:“第一,绝对隐秘,寻常人根本不会想到他会藏在那里。” “第二,要能确保发生命案后,衙门派人来寻他时,他能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里,不至于让衙门的人几次三番来这里都找不到他。” 高力士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思索之色。 “隐秘,不会让人想到他会藏在那里……还要确保衙门的人来找他,他能第一时间出现……” 忽地,高力士脚步一顿。 他猛的抬起头,看着前方秦衡的背影,道:“难道,他真正的住处,就在附近?” 说着,高力士直接转头看向四周,看着这个仿佛被人间遗忘的荒凉之地,道:“几年前发生了火灾,之后又有闹鬼传闻,直接导致周围的百姓全都搬离了这里,使得这里只剩下仵作一个人居住!” “若是这个时候,仵作偷偷搬到了其他没有人家的房子居住,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 “而且,居住地距离这里不远,只要有人一来,他顿时就能知道,便能第一时间赶到这里,这样,也就不会有人怀疑他是否不是住在这里了。” “甚至……” 高力士几步来到秦衡面前,看着秦衡,眼中闪过一抹阴寒:“我都怀疑,那导致一家五口惨死的火灾,是不是仵作导致的!” “毕竟火灾之后,就是闹鬼……算下来,唯一受益之人,就是仵作!若没有火灾,没有闹鬼,周围邻居不搬走,他如何能藏进其他人的家里?” 高力士思维敏捷,在秦衡指出关键的问题后,迅速就根据目前得到的所有信息,有了推断。 在他看来,绝对没有比这个更符合逻辑,更让人相信的推断了。 仵作真正的藏身之地,肯定就在这周围几十户无人的家中! 只是出于谨慎的性格,他再如何笃定,也还是要等秦衡的确认,毕竟在驿站里,就因为他没有听完秦衡的话,差点酿成大祸,他这种人,跌倒一次没有把他弄死,那就永远不要指望他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 看着高力士自信的双眼,秦衡明白高力士的意思,但很可惜,这一次与驿站不同,他与高力士的想法,并不一致。 “高将军说的很有道理,虽然当年的火灾是否与仵作有关我没法确定,但我相信……火灾之后的闹鬼,那将周围邻居都吓走的鬼哭狼嚎,应与他脱不了关系。” 听着秦衡支持他的话,高力士就要高兴点头,可谁知,接着秦衡就话音一转:“但高将军说仵作就藏身在这些邻居家中,我有不同观点。” “什么!?”高力士一怔,继而皱眉:“你不认为他会藏在这些空了的邻居家里?” 秦衡微微颔首,他转过身,看着周围那被白雪覆盖的没有人烟的一座座院落,道:“高将军说周围的邻居都搬走了,家宅空了出来,所以仵作藏身进去,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一点确实有可能。” “但高将军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高力士眉头皱的更紧。 秦衡沉声道:“生活痕迹!” “生活痕迹?” 秦衡微微点头:“我刚刚为何能识破这里不是仵作真正居住的地方?就是因为这里没有明显的生活痕迹。” “仵作是人,要生活,就得吃饭,得取暖。” “而吃饭与取暖,必然要生火,生火便必然会有浓烟冒出。” “浓烟滚滚,升到空中,这不需要靠近,在远处就能被人看到。” “而这一旦被人发现,必然会引起怀疑……” 他转过身,直视着高力士狭长的眸子,道:“毕竟,这些房子明明都已经被人遗弃了,怎么会有人生火呢?” 高力士听到秦衡的话,表情顿时一变。 “所以!?”他紧紧盯着秦衡。 便见秦衡微微点头:“仵作要的是绝对隐秘,不能让任何人轻易发现他藏身在那,这就有一个最重要的要求,那就是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若按你所说,他若藏在这里,如何能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和怀疑?” 听着秦衡的话,高力士眼球不断转动。 他来回的走动着,脸色越来越沉重。 “你说的没错,不仅仅是吃饭取暖,晚上他总得点蜡烛吧?若有人在外面经过,一眼就能看到里面住了人……还有,他总得进出吧?而一旦下雪,他若进出,必会在雪地上留下明显痕迹,只要不是瞎子,就一定能知道里面住了人!” 高力士没有秦衡那样周全的思虑,但他思维敏捷,能举一反三,听到秦衡指出他的问题后,他立马就想到更多的问题所在。 这让他对秦衡否决他的话,再无任何怀疑。 他停在秦衡面前,双眼凝视着秦衡,沉声道:“可若不是藏在这些空了的房子里,还能藏在哪?” 秦衡缓缓道:“因为火灾与闹鬼,这里只有他一人居住,所以他是否住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人知晓,因此他唯一需要应对的,就是官府派人来找他验尸。” “我们可以根据他唯一需要应对的这一点,进行推测。” 高力士蹙眉思索:“如何推测?” 秦衡看着他,道:“官府会来找他验尸,定然是因为发生了命案,所以,他若不想被人发现他没有住在这里,那就必须也得知晓命案的发生,只有这样,才能迅速赶回这里,等待着官府的人前来找他。” “而他如何才能知晓命案发生了呢?” 秦衡缓缓道:“两种方法。” “一种,是有同伙藏身衙门,这样有人前来报案,其同伙就能第一时间知晓,然后通知他,但这种方法很容易出现意外,如果他的同伙正巧没有在衙门当值,如果他的同伙正巧与其他人在一起,根本走不开,那这就会导致他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及时知晓命案发生的情报。” “毫无疑问,这对他来说,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故此,只能是第二种方法!” 高力士听到这里,内心不由一紧,下意识屏住呼吸,道:“什么方法?” 便见秦衡深邃的眼眸看向他,沉声道:“自己亲自盯着衙门!” “自己亲自盯着……你是说!?” 刷的一下! 高力士瞳孔骤然一缩,表情顿时一变:“他……他真正的藏身之地,就在衙门附近!?” “有句话不知高将军听过没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衡迎着高力士不敢置信的视线,淡淡道:“灯下黑,永远是最难发现的!” ………… PS:成绩有些差,大家支持一下吧!月票、推荐票之类的,能投就投上一点吧。 ------------ 第三十八章 懵了!内鬼竟是我自己!? 临淄王宅邸的西侧,有着一座特殊的院子。 这座院子被红砖垒砌的高墙包围,只有一扇常年有人把守的铁门能供人通行。 府内的婢女和下人,若非不得已,绝不会从这扇门前的道路经过,即便是不得不经过,也会闷头疾步而行,视线不敢向铁门内瞥哪怕一眼。 因为这一眼,就可能会让他们被怀疑目的,继而被抓进去,遭受那传言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惨无人道的折磨拷问。 这里便是王府内最神秘的内狱。 没有人知道里面关押了哪些人,也没有人知道这些人为何会被抓进去。 但他们知道,只要是被抓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这里就是王府内的活人禁地。 此时,这座活人禁地内,正有女子痛苦的哀嚎声响起。 一个穿着婢女服装的女子,被人按着跪在地上,她全身都是血,脸上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长相。 她的双手被侍卫紧紧按着,原本白皙的手指,此时血淋淋的,左手的四根手指已经没有了指甲。 而最后一根大拇指的指甲,正被王毛仲持着染血的铁钳,精准无误的掐住。 他如鞋般长的脸上,单眼皮耷拉着,不大的眼睛内,寒意森森。 王毛仲看着痛苦挣扎,却被侍卫按动而毫无用处的婢女,叹息道:“春雪,何必如此嘴硬呢?” “你瞧瞧你这手指,原来是多么的修长白皙,便是我平常见了,都心痒的不行,想要好好呵护抚摸。” “结果现在,就因为你嘴硬,导致如此出色的手指,指甲全都没了,我都为你感到可惜。” “说吧,别硬抗了!我现在都有些不忍心对你再动手了,只要你现在说出东西在哪,是谁让你偷走的,我保证,对你的背叛行为既往不咎,还会亲自找最好的大夫为你治疗,如何?” 满身是血的春雪闻言,只是摇头,她的泪水滑过脸庞,在污血中冲刷出两道泪痕。 她用力的摇着头,哭着道:“我没有偷,不是我偷的,我冤枉,冤枉啊!” 王毛仲闻言,脸上的叹息顿时变得冰冷残忍,他声音森寒道:“你冤枉?意思是我抓错了人?” “春雪!你当真以为我很愚蠢吗?会信你的狡辩!现在不说,看来我还是对你太温柔了!” 说着,直接用力,一把拽掉了春雪的最后一枚指甲。 耳边顿时响起了春雪的嚎啕惨叫声。 咣当! 王毛仲扔下铁钳,冰冷道:“用烙铁,把她全身都烙熟,我倒要看看,闻到自己身上的熟味,她还会不会如此嘴硬!” 春雪绝望的惨叫声更加刺耳。 而这时,一个侍卫从外快步走了进来。 他凑到王毛仲耳边,低声道:“高将军去找了秦衡,然后与秦衡一起去了仵作家宅,似是想找仵作的线索。” 听到侍卫的话,王毛仲本就冰冷的眸子,更加森寒起来。 他冷笑道:“怎么?自己消息不灵通,慢了一步,见任务落到了我手中,就想着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去仵作家宅……” 他声音冰冷道:“这是不仅想找补功劳,还想在殿下面前打我的脸啊!” 侍卫听出了王毛仲声音里的不善,连忙道:“当晚我们搜查的十分仔细,几乎都要掘地三尺了,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纵使高将军有秦衡帮忙,相信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秦衡……” 王毛仲听到侍卫提起秦衡,双眼顿时眯起,冷笑道:“一个身上疑点重重的人,也就高力士病急乱投医,会选择信任!” “说什么没有争名夺利的念头,隐藏自己的本事……这狗屁理由,我一个字也不信!这一次他能破了使臣案,说不得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高力士还真以为他有着什么滔天的本领。” “为何殿下没有邀请秦衡来府里亲自招揽,不就是也对秦衡有所怀疑吗?可笑他高力士为了与我争功,失了魂,连这点事都没看出来。” 侍卫连忙点头:“王将军说的是!这秦衡之前本领平平,根本就看不出任何查案之能,使臣案肯定是走了好运,但好运碰到一次也就罢了,哪能次次都有?这一次高将军肯定要失望而归了。” 王毛仲呵笑道:“本来春雪嘴硬,一个劲的喊冤,令我心头堵得慌……没想到高力士倒是给我送来了一个好消息,看他失望而归,倒也能舒缓下我的心情。” 他看向手下人:“你且派人盯着,我倒要瞧瞧,他与这个疑点重重的秦衡,会翻出些什么浪花!” 侍卫自是连忙点头称是,然后不敢耽搁,连忙转身离去。 看着侍卫离去的背影,王毛仲不大的眼眸里森寒之色不断闪烁:“高力士、秦衡……一个阉人,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外人,就凭你们,也配与我抢功?” “笑话!” ………… 与此同时。 刺史府衙门对面不远处,一个看起来毫无特色,平平无奇的院子外,正围着一群人。 高力士抬起手,指着眼前房门紧闭的院落开口道:“秦兄弟,按照你给出的范围,这座院子最符合你说的要求。” 秦衡看着眼前没有任何特点的院子,又转身看向对面的衙门。 站在这里,足以清楚的看到衙门的大门,若有人敲鼓报案,在这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高力士同时道:“这座院子的主人几年前就搬走了,后来有人租借了这里,但周围邻居一直没有见到过租住之人……我查了一下租住记录,发现租住之人名叫赵成,非是仵作,不过以仵作的谨慎,他既然选择这里为藏身之处,想来也不可能用自己真正的名字。” 秦衡点了点头,他看着上锁的大门,道:“我的猜测是否正确,是否是这里,进去就知道了。” 高力士闻言,当即道:“破门!” 便有侍卫当即取出工具,几锤子下去,锁着大门的锁就被破坏了。 他们用力一推,紧闭的大门顿时被推开。 一个与秦衡宅邸类似的一进出院落,顿时映入眼帘。 秦衡走了进去,目光扫过地面上的浮雪,缓缓道:“没有陈旧积雪,唯一的雪,是前夜所下……” 高力士眸光一动:“下雪前仵作就被叫到了驿站,之后一直没有出去过,所以只有这一场雪没有被清理,完全符合!” 说到这里,即便没有最后验证,高力士也觉得这里一定就是仵作真正的家宅! 他直接道:“搜!” 侍卫们不敢耽搁,迅速冲进了房内搜查。 一时间,只听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响起,侍卫搜查可不会小心翼翼,每一次搜查过后,都和被龙卷风袭击过一般。 没多久,就有侍卫从一个房间内冲了出来。 “高将军,秦参军,我们在书房里,发现了这些……” 说着,侍卫将手中的一沓纸张递给了高力士。 高力士看过之后,眸中精芒陡然一闪,他迅速看向秦衡,哈哈笑道:“验尸记录的书簿……这果然是仵作真正的藏身之地!秦兄弟,你真的没有说错!”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这下好了,别的不说,你能找到这里,就足以再次向三郎展现你的能力与价值了!” 秦衡闻言,悬起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这一次的推理,完全靠的是逻辑,没有任何指向这里的证据,所以他心里其实也不是有十足把握,好在,仵作不是神经病,行为逻辑与正常人无异。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他笑着说道:“不过,只找到这里,估计还不足以让临淄王满意,想让殿下真正高兴,得找到真正有用的线索才行……” 高力士一听,连连点头:“没错,我们得找到更多的线索才行!否则就和王毛仲一样,白来了!” 说着,他等待不及了,干脆直接也进去搜寻。 秦衡见状,想了想,便也选了一个房间走了进去。 他选的房间,是侍卫刚刚搜出验尸记录书簿的书房。 正常情况下,仵作若是藏匿什么重要之物,大体就是两个选择——书房,或者卧房! 而这里是仵作专门选择的藏身之处,代表仵作对这里十分安心,不认为会有人能找到这里,所以他应该也不会藏得过于隐秘。 思索间,秦衡进入了书房,就见地面上都是纸张,乱的不行。 侍卫们还在翻找,他们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取出,然后一页页翻动,确定没有问题了,便会将其直接扔到地上,动作粗鲁的同时,又格外的细致。 还真是和高力士一样,外表看起来高大魁梧,心思却细腻无比。 果然是什么样的将军,带出什么样的兵。 秦衡没有打扰他们,而是视线一寸寸的扫视着书房。 只见这个书房面积不算大,靠近墙壁的是两排书架,挨着窗户的是一个暗红色的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些纸张,但这些纸张已经明显被翻过了,十分凌乱的散在上面。 秦衡走了过去,坐在凳子上,看着阳光落在桌面,脑海中浮现出仵作平常坐在这里的样子。 他指尖轻轻磕动着桌面,一个腿抬起,就要翘起二郎腿。 而就在这时—— “嗯?” 秦衡眉毛一挑。 他眸光微动,身体忽然向后靠去,同时将手伸向桌下。 这时,他眸光一闪。 只见他用力一扣,一块很薄的木板,竟被他直接扣下。 而在木板与桌子中间,有着一些纸张。 “夹层?” “这藏的,果真算不得隐蔽。” 秦衡嘴角勾起,直接拿起一张纸,目光向上看去。 然后——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 整个人,直接愣在原地。 “这……” 只见眼前的纸张上,写的赫然是一封信件。 信件没有署名。 但那字迹,他十分熟悉! 这……不正是原身的字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