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严府丧事 “小阁老,小阁老。” 睡梦中有人在自己耳边呼唤。 祁东楼醒来,却见一个身穿官袍的人躬身在自己身边,低声叫自己小阁老,周围隐约还有几个丫鬟下人模样的在房门口。 “小阁老,胡宗宪在淳安泄了洪,九个县只淹了一个半,郑泌昌和何茂才把事情搞砸了!” 祁东楼愣了愣,发现自己在一个躺椅上,这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周围人也都是古装,他一身酒气,感觉头疼欲裂。 他一只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另一只手下意识的伸手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信,低头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繁体字。 一阵眩晕,祁东楼感觉有无数的信息和别人的记忆在头脑汇聚。 最终化作一道声音在脑海里炸响。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都在我身上扛着。” …… 祁东楼在房间里坐着喝醒酒汤,所有人都被赶在屋外等候。 喝完汤祁东楼感觉好一些了,站起身在房间打量,走到铜镜里喃喃自语:“这世界上居然真有穿越,我穿越了…改稻为桑毁堤淹田已经开始,距离严家倒台只是转眼间,我原主身份还是严世蕃……哈哈哈哈哈……” 祁东楼接收了原身的记忆,已经整理了一些资料。 虽然他也叫东楼,但是跟小阁老的人生完全不一样,他没有这样的好爹。 他回忆起自己人生举枪自尽的最后一幕…… “整个汉西省就我一个贪官吗,你为什么就盯着你的老学长不放呢?” “陈涵的命我会还的” “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谁可以审判我!” “去你妈的老天爷!” 砰! …… 上一生,祁东楼在汉西从一个农民的儿子做到了官长,但是最后草草落幕,吞枪自尽。 这世界上真有老天爷吗?不,这世上没有老天爷,他现在原主的身份的处境,不比自己的人生最后时期好,甚至更差,眼下这也是一盘死棋,杀机已经若隐若现。 上辈子自己对自己老学弟心太软,心中还是有原则,这一次穿越重活一世,他对人不会再那么念人情了。 从发现自己穿越,到接受这个事实,整个过程他格外冷静,他接受了原身的记忆信息只花费了一个时辰,便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祁东楼看过这部历史剧,甚至十分熟悉整部大明王朝的剧情发展。 祁东楼盯着眼前的一杯热茶开始沉思。 又过了半个时辰,门外突然开始吵闹起来,似乎有人在门口叫喊。 祁东楼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怒气被勾起,随手拿起书案上一片砚台,用力摔在地上,大喝一声: “哪个王八蛋在老子门口叫!” 门外没了声音,这一个时辰祁东楼已经通过记忆完全熟悉了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和严世蕃原本的作风,重新在这世界开始后,他要立个下马威。 祁东楼走到门口开门,他以为是大理寺卿冒青烟这个混蛋还在骂胡宗宪,结果开门一看,没看到鄢懋卿,门口反而跪着一个青年人。 “爹,孩儿错了。” 那人也不抬头看祁东楼,张口便叫爹。 祁东楼眉头一皱,隐约记起来这人是自己原身的儿子严绍庭,现在是锦衣卫指挥使。 看来刚才是这个小王八蛋在门口吵。 祁东楼没看严绍庭,转身寻找管家的身影。 “你,说怎么回事?” 那管家低身到祁东楼身边,压低声音说: “老爷,少爷当值时去酒楼被少爷夫人发现了,少爷夫人到府上哭闹,惊扰了老爷子,老爷子让少爷到您这来,让您处理。“ 祁东楼明白了眼前的事情,严绍庭的妻子是陆炳的二女儿,只是此时陆炳已经死了。说什么酒楼不过是管家的遮掩,就是去青楼喝花酒了。 他挥手屏退四周下人,只留严绍庭在院子里。 这得来的便宜儿子,看到老爹撵走下人,也不知道老爹心情如何,面上有些忐忑,但是也不害怕。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件家事,让他羞恼的是自己在爷爷和老爹面前丢了脸,等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个贱妇。 “起来,还不嫌丢人,跟我进屋。” 严绍庭看父亲面色似乎稍微缓和了,便以为父亲也不会对自己怎样处罚,欣然起身跟在身后。 祁东楼进屋拿桌上那一杯茶,递给严绍庭喝。 “趁热喝,要凉了。” 严绍庭一愣,赶忙接过喝下,他很少看到父亲如此对自己如此,自己虽然是家中次子,但是一直爷爷不疼,父亲不爱,只因他母亲早逝,便没人在这严府内为自己争取父亲的关心。 此刻严绍庭心中对给老爹和爷爷丢人这事多了一些愧疚,但不等这便宜儿子先说话解释自己的过错,祁东楼看到儿子喝完茶,眼中寒光一闪便继续开口: “爹跟你借一样东西。” 严绍庭一愣,连忙起身行礼。 “爹,儿子知错了,您不必跟儿子客气,您生我养我,哪里用的到儿子只需吩咐一声,下刀山上火海,儿子都去,儿子所得都是父亲赐予,哪里敢让父亲说跟我借东西。” 祁东楼点点头,看着还能说出这番孝顺言语的便宜儿子。 “为父借你的命一用。” 严绍庭听了这话一愣,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却感觉头晕目眩,无法凝聚目力,眼前一切都开始模糊,嘴中有些腥甜。 “爹…………娘……” 祁东楼看着挣扎着倒下的严绍庭,微微咧嘴,这毒茶是他刚才在书房配置的,毒是从记忆中在书房的暗格中找到的,按照原身的记忆,这毒无色无味,喝下后立刻暴毙,谁也查不出原因。 本来是他准备毒死他醒来后询问信息的那个丫鬟,但是看到这个便宜儿子严绍庭,祁东楼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之前他在房间里想严党的破局之法,他还真想出来办法了,但是他需要亲自去一趟浙江。 以现在他现在的身份,公事去浙江是不可能的,以私事他又没有合适的理由,这个时候浙江巡抚胡宗宪申请减缓改稻为桑的奏疏应该已经递上来了,江南织造杨金水也马上要入京了,浙江这块地方的敏感不言而喻,你小阁老亲自去浙江,没有合理的理由,得有多少眼睛盯死着你。 当他在院子里看到严绍庭的时候,他有了一个主意。 ——以丧事,自己亲自送儿子回老家下葬。 严家老家在江西,可以借道路过浙江。 祁东楼没浪费这杯珍奇的毒茶,虽说虎毒不食子,但是祁东楼只继承了原身的记忆,没继承感情,眼前这个少年跟自己有个屁的关系。 老子上辈子都没有个当高官的爹,你小子在这还不知足,这点屁事自己解决不了来烦老子,你这个废物留着也是麻烦,不如给自己做点贡献。 这辈子他终于心狠了。 一刻钟后,祁东楼伸手试探严绍庭的呼吸,确定死的不能再死了,伸手合上严绍庭空洞的双眼,出门喊来王管家。 “我儿晕倒了,快叫郎中。” 祁东楼也不管王管家的震惊,借着酒劲,踉跄几步扶在王管家身边,然后也假装晕倒。 严府上下开始乱了起来,但是祁东楼已经躺在床上开始继续构思破局之法了。 ------------ 第2章 抬尸下江南 严绍庭的暴毙在祁东楼的施压下,没有太惊扰老爹严嵩,严世蕃有六个儿子,严绍庭是次子,丧事办了一天,期间一个丫鬟悲伤过度也死了,不过没人在意。祁东楼向老爹严嵩说请几天差,要自己回老家下葬儿子。 严嵩没应他,而意思要让祁东楼写一份折子,给严绍庭的妻子请一个新的诰命,顺便在折子上写上自己要回老家安葬严绍庭。 祁东楼把折子递上去,宫里传了旨意,要严家节哀顺变,但别耽误了给嘉靖帝修宫殿。 准了严绍庭妻子诰命的请; 但没有一个字提到准了严世蕃回家安葬严绍庭的请。 祁东楼请教了老爹严嵩,老爹说:没说不行,就是行。 祁东楼才知道这意思是让自己偷着走,但是不能明面走,而且严嵩估计知道宫里不会明旨批的,但是也还要让祁东楼写在奏折里跟宫里说。 这套路他上辈子也用过,没想到这时代也是如此。 第二日祁东楼便对外宣称丧子之痛,闭门居家不见客。 然后私下里带了不少下人一起走,为什么带一群人? 毕竟严世蕃恶名在外,谁知道会不会遭遇到刺杀。 刚走出城门,下人就到轿子旁提醒祁东楼。 “老爷,后边有几个锦衣卫跟着,说是要送送严少爷。” “别管,让他们跟着,如果出了城门还跟着,也别去打扰他们,就当他们不在。” 有明线尾巴总比暗线跟着自己强。 祁东楼坐在轿子里闭着眼,脑海里还在想着自己的计划。 浙江现在改稻为桑目的是为了今年搞定西洋50万匹的丝绸订单,是为了卖丝绸填补国库的亏空。 而毁堤淹田是他原主为了更好的买农田改造桑田,浙江的农田丰年50担一亩,歉年40担一亩,而受灾的田只要不到30担一亩,而且农田一旦受了灾,农民就没了粮食,赈灾粮不够,就要卖田,卖地,这里面就会更便宜。 现在毁堤淹田的事情出了差错,本来计划拿马宁远的人头换九个县的灾田,结果浙江巡抚胡宗宪在淳安泄了洪,只淹了淳安一个县和建德半个县。 然后浙江巡抚胡宗宪查出了马宁远,也知道事情的内幕,但并不打算明奏朝廷。 他胡宗宪是严嵩一路提拔的人,也是严党的人。 胡宗宪现在要以天灾为理由,申请把浙江改稻为桑一年的时间减缓变成三年。 但三年肯定是不行,三年就没办法在今年完成50万匹的丝绸订单,严党就不能把宫里亏空填补好,严党在浙江下边的人也着急借着改稻为桑捞一把。 现在浙江那边还闹倭患,前线打仗还要钱。 这里的情况已经够复杂,但这件改稻为桑国策里最大的困难不是事情难,是党争,是清流不想让严家自救。 虽然祁东楼知道家中地窖里有钱,但是不能直接拿出来给国库,这种就是纯找死的行为。 眼下祁东楼去浙江要做的事情就是把确保改稻为桑做成,这事情成了,能给大明朝缓一口气,也是给严家缓一口气。 祁东楼不大关心大明朝需不需要缓一口气,但是现在严家就是自己的船,他必须保证自己能好好活下去,甚至他要在这个世界完成上辈子的遗憾。 对于祁东楼来说,他是骄傲的,命运可以对他上枷锁,他也可以拿自己命以身为子来跟老天爷下棋。 上辈子他已经明白了很多道理,他出生平寒,但一直努力向上爬,踏踏实实的努力改变自己的人生。 最开始他只想做个英雄,以为成为英雄就能改变命运,后来他无奈的明白,成为英雄改变不了命运,英雄在权力面前,只是工具。 从那刻起他有了野心,也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是权力。是最高最大的权力。要的是世界在他面前低头。 京城,西苑 “吕公公,小阁老一行人出了城门直奔水路,打听他们要先去杭州,然后再去江西。” 司礼监掌印公公吕芳,也就是宫里太监们口中的老祖宗,此刻看了看手中锦衣卫呈上的密报。 “严府上的人说,小阁老带走了很多金银辎重,你们可看到?” “回吕公公的话,看到了,确实有很多大箱子,看车马痕迹应该装的都是重物。” “嗯,换一队人继续跟着。” “是” 吕芳拿着密报思索了一下,长长的眉毛轻轻抖动。 “严嵩孙子的死可查出来什么蹊跷?” “回吕公公的话,没有查出来,严府的人说是暴毙,死在严府的,有贴身的人看过尸首,没什么异样。” “好,下去吧。” 吕芳拿着折子,带着四个小公公朝司礼监里慢慢走去。 “有没有浙江的折子?” “回老祖宗的话,有一封今早胡宗宪来的折子,在徐阁老那边,内阁还没批复。” “胡宗宪的折子先递的徐阁老?” “回老祖宗,是先递的内阁,正好今日是徐阁老在值班,徐阁老看到是浙江胡宗宪的折子,没看直接送到严府去了。” 吕公公沉思片刻,吩咐手下:“去,叫朱七再多派一队人跟着严世蕃他们,一日三报,然后给杨金水去信,不要跟他提严家的事,就再问问他浙江的事。” 吕芳这边已经察觉了浙江似乎有大事情要发生,小阁老那边的消息要比他这边快,浙江眼下奏折中只有淳安建德水患,还有杨金水密报的,小阁老指使郑泌昌和何茂才毁堤淹田,吕芳已经觉得这里面可能还有别的事情。 吕芳吕公公能伺候嘉靖这个多疑的皇帝40年,早知道这世上没有巧合的事情,一切巧合都是可疑的。 毕竟严家这个时候突然死了个严绍庭,严世蕃居然要亲自带儿子尸体回老家安葬,而且要去杭州转水路,这本身就是绕远。 严世蕃到浙江绝非偶然,是毁堤淹田的事情严党瞒不住了?严世蕃去找胡宗宪串口供? 还是浙江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 这件事要跟圣上说,但是怎么说,还要看到胡宗宪递上来的折子,如果折子事情不大,那就要问杨金水,相互印证清楚后才能跟主子说。 所谓大事,自然是改稻为桑在浙江激起了民变,办不下去了,或者胡宗宪铁了心转向裕王,直接在奏疏里写了毁堤淹田要倒严,所以直接呈给徐阶。 那严世蕃就也有可能提前收到了消息,带着辎重细软跑路了,去浙江也是假象,所以吕芳才多叫了一队人盯着小阁老。 吕芳拿起热茶喝了一口,过了一会一个小公公拿着一个折子恭敬的递了过来。 “老祖宗,胡宗宪的折子徐阁老和严阁老看过了,严阁老让我给您,需要您呈给皇上,徐阁老的意思……” 吕芳拿着胡宗宪折子打开看了一下,大体明白浙江没有大事,还是淳安和建德洪患和改稻为桑的事,胡宗宪请减缓三年执行。 杨金水已经跟他说过,毁堤淹田的计划是小阁老下的命,现在严世蕃到杭州,要么是去找胡宗宪,要么是自己去擦屁股,但是为什么要亲自去?他儿子的死又是不是巧合? ------------ 第3章 见沈一石 等祁东楼带着人到了浙江杭州,浙江巡抚胡宗宪因为毁堤淹田的事已经被旨意诏回京师了,除了胡宗宪还召回了裕王清流一派的谭纶,和秘密奉旨回京的江南织造局杨金水。 祁东楼到浙江也没管胡宗宪的事,他本意也不需要见胡宗宪。 祁东楼知道,其实原主严世蕃也清楚,只是胡宗宪并不听他的,所以针对胡宗宪,严世蕃的性子是容不下严党里有不听他话的人。 就事论事,胡宗宪这种人是不会出卖他老爹的,而且胡宗宪要是出卖他爹,朝廷要倒严,后边的锦衣卫也不会让他来浙江。 祁东楼来杭州有四个目的: 第一要把杭州自己严党的人敲打一番,眼下浙江是紧要关头,这帮人不跟自己上下一心搞定改稻为桑,只想着自己捞钱,这事情是办不成的。 第二他要洗银子。 第三他要从浙江带走一样要命的东西。 第四他要为后面从京师派来的自己人和现在浙江官员扫平一些困难。 这样浙江才是严党的浙江,改稻为桑才能顶住清流的攻击完成。 到了杭州的港口,祁东楼刚从船上下来,就看到郑泌昌和何茂才在不远处等候给祁东楼行礼。 祁东楼不多话,也不给二人好脸色,直接示意二人带他去府衙交流。 等到了府衙,屏退了下人,二人讪笑的再次给祁东楼行礼请茶。 祁东楼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是浙江布政使郑泌昌,一个是按察使何茂才,这二人都是自己的心腹通政使罗龙文推荐,一个管一省的钱粮,一个管一省的刑罚。 “小阁老节哀顺便……” 祁东楼黑着脸看何茂才,自己上辈子跟这人是类似的官职。 何茂才瞬间把话咽了下去。 “小阁老,阁老可好?” 一阵沉默后,郑泌昌不安的开口。 “好” 祁东楼接着喝茶。 郑泌昌和何茂才对视一眼,额头已经有了汗,前脚马宁远被胡宗宪提审完,拿着供状被召回京,后脚小阁老就路过浙江回家葬子,这事情再没脑子的人也知道不是巧合,一定是奔着浙江的事来的,自己二人被胡宗宪威胁着在奏折上签字,请朝廷延缓改稻为桑,明明站在小阁老这边,还拧着胳膊跟小阁老下的令反着来,不就相当于打了小阁老的脸,事情没办成,还反添麻烦,两人看着祁东楼心都是悬着的。 祁东楼此刻也在思索,浙江官场虽都是自己的人,但这些人在下面放养久了,积习疲顽,尾大不掉。 直白点说他们表面看似遵循严家意愿行事,实则内心深处更多地是盘算个人得失,并非能为大局或朝廷考虑的主。 再说的直白点,这种主,只要有银子,爷娘老子都敢卖了。 这种情况像是豆腐掉在了灰堆里,不拍不行,拍重了也不行,祁东楼在衡量如何敲打二人。 “下官听说小阁老明日便要走?这也太匆忙了些……小阁老可在杭州多留几日?” 祁东楼啪的一声把茶杯摔在地上,郑泌昌和何茂才立刻就跪下了。 “留你妈个头,老子儿子尸身都要臭了,问我要留几日?” “你他妈脑袋里都是什么?” “两个废物,炸个河堤都能办出差错,你们这官是怎么当的?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改稻为桑一年内必须办成,你们就这样办事?” 祁东楼先劈头盖脸给这两人一顿臭骂,但是并没有骂的太过分。 两人低头跪在地上挨骂,心里反倒踏实了一些。 等骂的差不多了,祁东楼刻意做了一个伸手去拿茶壶的动作。 郑泌昌眼尖,找到机会,立刻站身来探身给祁东楼换杯倒茶。 祁东楼喝了一口茶,又换了一份语气。 “都起来吧,知道胡宗宪当巡抚,又有金牌令箭,你们也没太多办法。 来的时候罗龙文跟我说,你们对我爹还是忠心的,这次胡宗宪回京后会被调走,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知道你们现在的官位不好办这事,先给你们都升一升,郑泌昌你来做浙江巡抚,何茂才你接着郑泌昌现在的岗,回京我就让阁老上奏疏。 但后边改稻为桑的事情要是再办不好……” 两人听到这话表情诧异,但立马站起来换上一副格外明媚讨好的脸,立马接话, “谢谢小阁老,谢谢小阁老,下官一定能办好,一定能办好,请小阁老和阁老放心……” 这两个人满嘴的保证祁东楼跟本不信,他要跟这两个人深度聊聊,也就是后世的压力面谈,看看这两个人脑子里都是什么。 “谢我干甚,要谢就去谢替你们说话的罗大人。好了,废话不多说,去找间密室,再去把沈一石给我叫过来,现在就去。” “你们一个一个来这房间,何茂才你先进来。” 祁东楼来的时候,罗龙文根本没敢跟他给郑必昌和何茂才求情,祁东楼拿罗龙文在这唱白脸,这俩孙子就会继续舔着感谢罗龙文,到时候罗龙文便明白了小阁老在浙江给他留了面子,回去祁东楼要看看这原身小阁老所谓的心腹罗龙文有几碗水,自己懂事不懂事,知不知道该如何做。 ………… “小阁老找我?” “是的,就在巡抚衙门,沈老板您快些动身” 浙江首富沈一石是不知道小阁老来杭州的,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有些吃惊。 他有点忐忑,毁堤淹田的事情莫非捅了什么大的篓子,小阁老亲自来杭州。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严党现在遇到了天大的问题,那小阁老也不应该能到杭州,但是为何找我? 沈一石来到巡抚后院,看到何大人和郑大人正在一间房门口站着,都是解开衣服敞着怀一身的汗,一点也没礼数。 “何大人,郑大人,这是?”沈一石有些费解的看着二位大人。 “进去吧,小阁老在里面等你许久了。” 沈一石一听这话,也来不及细问,忙走到门口,门口一个下人跟他确定了身份,扣门带他进去。 沈一石进门跪下请了安,却没听到声音,也不敢抬头看。 ------------ 第4章 拿走血经 祁东楼没有叫沈一石起来,就让他跪着。 “你要死了,你知道吗?” “请小阁老教我” “你倒是个聪明人,我看你比门口那两个还聪明,可惜,是个商人。” “跟着杨金水可惜了,不如跟着我。” “回小阁老的话,沈一石只是商人,不是杨大人的人。”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挂着织造局的灯笼去送粮,把杨金水撇开,然后再卖宫里一个人情,指望这件事过了,杨金水领你的情,再捞你,所以我说你要死了。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所以我把你找来。” 祁东楼撇了一眼跪着的沈一石,发现即使被他点破计划,沈一石依然没有太大情绪起伏。 一阵沉默后。 “沈某死不足惜,但不敢耽误了朝廷50万匹交付西洋的丝绸,耽误了朝廷的改稻为桑,请小阁老救我。” “你高看自己了,改稻为桑是圣意,你耽误不了,谁都耽误不了,我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 祁东楼说完这话拿起一杯茶,话锋又缓和下来:“起来吧,坐”。 这番对话下来,沈一石已经额头有了微微细汗,抬头看到屋子里是三个人,小阁老坐在桌边,旁边两个人下人在两口箱子旁。 “这世界上别指望人帮你,要指望就指望人别害你。我给你指一条明路,直接打着织造局的灯笼,写赈灾,把粮食往淳安和建德各送几船,够那边吃些时日安抚住灾民就可以了,算你为朝廷尽心,为织造局贴金,也算你没白跟杨金水一场。至于改稻为桑这两个县的田先不要买,以市价从其他几个县买田,后边这两个灾县会抢着跟你卖田。” “不瞒小阁老……小的没有那么多现银买粮,恐怕也买不到那么多粮……” “不用你掏钱,也不是让你买田,是让你替我买田。” 祁东楼拍了拍箱子,示意旁边一个下人打开。 下人打开,里边都是银票和名贵字画。 “拿这些珍玩字画去抵现银,加银票至少值600万两,再去各省买粮,拿粮买田,种桑苗。” 这是祁东楼来的第二个目的,洗银子。 沈一石看着眼前的字画和银票,心下一紧,知道自己没了退路。 小阁老把这些东西给自己看了,他便没了从这屋子全身而退的可能。 但是他有一件事想不通,既然没了退路,沈一石心中便也稍微硬气了一些,心中想不通的事便开口直接问了出来: “小阁老为何如此帮我?” “你们商人有句话说的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不是帮你,是救你,所以我跟你要三样东西。” “小阁老请讲,只要沈某有,一定献给小阁老。” “第一点,买的田归我,但不挂在我名下,我会安排人,你丝绸的买卖我要一成纯利。” “这是自然。” “第二点,你身边有个人叫芸娘,我要带走。” “小阁老有所不知,这个芸娘是杨大人的人。”沈一石斟酌一番,向祁东楼试探的回答。 这芸娘最开始是跟沈一石的,是沈老板花了二十万两白银买回来的,后来为了跟织造局搭上路,送给了江南织造局的杨金水,所以沈一石才以丝绸买卖成为了江南首富。 “这个人我比你清楚,所以这个人我要带走。对你好,对杨金水也好。”祁东楼没给他回绝的余地。 祁东楼把一杯茶推到沈一石面前。 祁东楼要芸娘不是贪图美色。他有二个原因要带走芸娘 第一带走芸娘能牵制沈一石,亦能使沈一石和杨金水离一些心。 第二沈一石现在还被认为是杨金水的人,而祁东楼来杭州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小阁老来杭州找吕公公下边人的人办事,这里面是不是严党和司礼监有接触? 祁东楼担心的是被多疑的嘉靖帝怀疑这个事情,朝廷三大势力互相制衡,任何两种势力都不能有关联,私下结交是找死的行为,他带走杨金水的对食自然是打了江南织造杨金水的脸,那也就是明面上表明跟司礼监并无交好。 沈一石端着茶杯又跪下了。 “那敢问小阁老第三件事是……?” “你身边有件不属于你的天物,你留着没有用,我也要带走。” 这就是祁东楼来浙江的第三件事,收走沈一石的血经。 祁东楼侧眼看着沈一石,一边喝着茶,一边将沈一石从波澜不惊到吃惊变色的表情收入眼底。 “怎么,还以为我要跟你要那两份账册?“ 这句话对沈一石更是一道惊雷,手中的茶杯险些都拿不稳。 等沈一石从房间出来,前身后背都已经湿透了。 “你看,老何,我就说他也得是这样,还不如咱俩。 ------------ 第5章 各方布局 等跟沈一石聊完,祁东楼又见了见浙江的其他官员,然后便带着沈一石离开了。 郑泌昌和何茂才领着其他官员到一处酒楼开小会。 推杯换盏一番后,郑泌昌拉着在座浙江官员聊起了正事。 “你们现在都明白改稻为桑的事情怎么办了吧,这次改稻为桑小阁老回家葬子还亲自路过浙江,就是怕有些人拎不清局势,小阁老已经安排京里调胡部堂去专心抗倭,浙江改稻为桑的事情就交给了我和何大人。 郑某不才,得了小阁老赏识,浙江改稻为桑的事情就要苦一苦我来扛起来,望各位多多帮衬。” “恭喜郑大人,恭喜何大人” “谈不上恭喜,这事情要是办不妥,小阁老恐怕也要先拔了我二人身上这层皮。 既然现在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们也关起门来说说台面的下的事情,这次改稻为桑需要的地,除了淳安和建德先不动。 “其余几县要各自认领足额的任务,小阁老已经明示了,不会让你们白干,知道各位上下都有几十张嘴要养,但眼下不能乱开口了。 台下这张饼怎么分,怎么认领,也都要听安排,按规矩。跟着小阁老不会没饭吃,但是也不能乱吃,吃坏东西脏了肚子,小阁老怎么说的你们刚才也都听得清楚。” 浙江的几个官和几个知县眼下最关心的,还是借着浙江改稻为桑捞一笔,他们也都懂郑大人的意思。 这次小阁老几乎把整个浙江改稻为桑的事情划出了道,定了怎么做,怎么分,无非就是怕小阁老前脚刚走,后脚自己这帮人又开始既不扛担子,又张嘴等着吃饭。 “郑大人,下官实在是有困难,改稻为桑不是下官不想做。 是下官治理的那些刁民就知道吃自己种出来的粮食,让他们卖地种桑苗再卖桑苗买粮,他们根本听不进去啊,现在按市价买地,我们雇佣他们来种,可他们根本守着地不卖,那我们也不好逼着他们卖地,万一出了刁民闹反,这罪实在是担不起。” 祁东楼的顾虑是十分到位的,一些官员在小阁老在的时候根本不敢反应困难,现在等他走了,又想着理由推脱担子。 “早知道你们各自有各自的理由,刚才小阁老在怎么不说? 我在这讲清楚了,这话也不说第二遍,不领这次任务的,一分钱也别想分到,领的多的干的多的,分的自然也多,别跟我求情面,在座的一起共事这么久了,我是体谅你们,但是这事不是我说的算。 虽然小阁老前脚刚走,但过不了几天,小阁老派下来的杭州知府马上就到,这人虽然也是杭州知府的官,但跟马宁远可不同,他是小阁老的门生,连我和何大人也得一起敬着他,这事监督起来也是他来监督,我和你们一样,都是领任务干活的。” 小阁老跟浙江官员开会的时候,已经扮足了黑脸,这些官员们自然不敢知声反对,眼下既然郑大人刚开口说话表示以后浙江改稻为桑的事情他来负责,饼他来分,几个跟郑大人平时关系稍好的就想找理由,既减少肩上的担子又能吃到这块饼。 结果听说过小阁老还要派个门生过来任杭州知府,便明白这事情郑泌昌也说的不算。 郑泌昌也是明白人,小阁老会上唱黑脸,他就在下边唱白脸,若是有人求情,那就推给小阁老派的门生,眼下浙江改稻为桑这块饼,你不干活便别想吃,这是小阁老亲自吩咐过的。 至于他为何这么出力,那是因为小阁老跟他面谈的时候,用半个时辰考校他朝廷局势,把他吓得一身汗,在他还思索自己能不能当上小阁老许诺的浙江巡抚的时候,小阁老居然给他一番赞许,又给他画了一个更大的饼——只要浙江今年能完成50万匹丝绸,就全力扶持他入阁。 这一套心理战术就是要用的恰到好处,才能起到效果。 否则这种画饼是忽悠不了老油条的,要用一连串问题让他先感受压力,要先质疑他,再给他压力,然后再赞许他,再根据他的回答拼凑一个正确的回答思路,让他发现自己回答的猜测和揣测都是对的,是合理的,他心怀得意的时候,再给他塞一张饼。 他可能知道这是一张饼,但是这张饼一定进了他心里。 祁东楼这次面谈,也是要在浙江挑挑有用的人,这个时候大明朝已经开始烂了,地方上没有几个能用的官,郑泌昌其实能算的上一个可用的,但何茂才是明显不行的,所以在二人身上花的心思也不一样,也不一定真就是给郑泌昌画饼。 所以眼下虽然打着小阁老的名义让在座的改稻为桑,但是郑泌昌心里难免有几分是想让在座的官员为自己入阁出力,自然不允许有人推脱。 白脸他唱了,事情你们干,黑脸给小阁老的门生,他郑泌昌在官场也不是白混的,饼他要吃,事情他也不能全抗着自己干,个人英雄主义在大明官场上是要吃力不讨好的。 几日后,京师,裕王府。 内阁会议刚刚结束。 裕王,徐阶,髙拱,张居正谭纶坐在一堂,李妃抱着孩子在屏风后。 “严世蕃带着儿子严绍庭的棺材,把浙江所有官员叫到一起,当众打开棺材,扬言谁敢耽误浙江改稻为桑,就让他给自己儿子陪葬,谁不想改,就把他当场活埋进棺材里给他儿子垫背,他在浙江这事上下了十成的劲。” 髙拱来的最迟,刚收到江南的消息,便立刻跟裕王和徐阁老以及张居正说此事。说完第一句话接着看向徐阶: “谁的地方改的好,当众说保他官升三品,七品知县升侍郎,且不论严世蕃气焰如何嚣张,胡宗宪走后,严党在浙江的人已经拧成一股绳了,不说一滴水拧不出来,也是铁板一块要做好改稻为桑了。” “郑泌昌何茂才两个老油条都起早贪黑的盯着改稻为桑,怕是想进内阁了。” “严世蕃他不是丧子之痛,闭门不出吗?” 这里些人里裕王明显信息最慢。 ------------ 第6章 海瑞 裕王虽然是嘉靖帝的唯一法定继承人,但是在朝堂和政治智慧上远远不如嘉靖帝。 按道理,作为皇帝唯一继承人他应该就是太子,但是裕王却又没有太子的名分,作为实际上的一个储君,他一直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尤其做储君时间越长,他便越保守,因为储君当得越久,便越危险。 以至于在朝廷的事情上,裕王是如履薄冰,时刻担心自己不能走到对岸。 裕王身边的清流主要三人,一个是次辅徐阶,其手段和朝廷政治智慧,足以和严嵩对峙。 严格来说,眼下大明官僚阶级顶点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严嵩另一个就是徐阶。 严嵩善于伪装,徐阶在伪装这方面甚至比严嵩做的更好,内心的算计还非常多,所以徐阶这个爱装孙子的老狐狸,实是又阴又滑。 至于高拱这人,就比徐阶刚多了,个性也十分鲜明。可以把他看做清流的激进派。 在清流与严党每次发生冲突的时候,每当需要人站出来时,高拱都会站出来扮演急先锋的角色,永远冲在前面开炮。 至于这个时期的张居正还处于韬光养晦的阶段,性格要比高拱内敛,对大局观的把握和谋略要比高拱高出一些。 张居正表面上平和谦逊,心中藏了更多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有些腹黑,旁人也根本看不透。 这时徐阶张口回答了裕王:“王爷有所不知,他第二天就偷着带儿子尸体以回老家安葬的名义出了京城,虽然他请奏此事的奏折没明批,但是宫里算是默许了,如今他到杭州是推改稻为桑,为的是填补国库,自然是没话说。” 张居正沉声言道:“严氏党羽盘踞朝堂二十余载,其内部实则早已腐朽不堪,如土崩鱼烂之态,仅凭一味谄媚圣心而苟延残喘。 “宫中奢靡无度,需求无休止,而严党中人则层层盘剥,致使国库空虚,亏空日甚。”“王爷心知肚明,他们此番于浙江推行改稻为桑之策,实乃为填补窟窿而急病乱投医之举。然此等浩大工程,即便是胡宗宪这等严嵩门徒也看出来,非一年之功所能成就。” “但他们心急如焚,手下之人又误将此视为敛财良机,竟丧心病狂至决堤淹田,行此伤天害理之事。此举无异于从百姓身上割肉,实则亦是在剜我大明之血肉,以滋养他们自身的疮痍!如此昭然若揭之事理,竟在朝堂之上被众人视而不见,实乃痛心疾首!” 张居正缓缓而坚定地看着裕王:“王爷,长痛不如短痛,此番,我们不妨让浙江之乱成为一剂猛药,权当我大明朝身上的一块腐臭了,就让其溃烂。 “腐肉脱落,才能显露出严党那深藏已久的脓疮,到时候,严党这脓疮也就是该挤的时候了。” 裕王的双眸骤然睁大。 张居正这番话犹如惊雷般在他耳畔炸响,让他看到了倒严的机会,也震惊于这番计策的坚决,竟使得他的脸庞渐渐染上了潮红之色。 他怔怔地立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目光转向在场的两位阁老,声音略带颤抖地问道:“二位阁老,你们也是这般看法吗?” 徐阶摇了摇头:“之前浙江的官是有这心思,但现在不好说了,正如高肃卿所言,浙江的严党已经拧成绳了,且严世蕃到杭州的第一天就找了江南首富沈一石,不知道许下了什么,还是威逼利诱,沈一石倾尽家财,无数名贵字画拿去抵押换现银,从江苏,江西,福建,甚至两广的粮都买,所有改种桑苗的田都是按市价40-50石一亩收,扬言有多少地收多少地,要收遍浙江九县的地改种桑苗。” 张居正这时开口:“没有受灾的老百姓可不愿意卖地,而且他们买地只能用粮,我们可以拦着他们从各省买粮。” 髙拱回应:“江苏的粮我们之前能拦一拦,但严世藩离开浙江又返江苏,他亲自去带沈一石买粮给浙江改稻为桑用,听说当地的官但有推辞,严世蕃就把他儿子的尸体取出来,吊到赵贞吉巡抚衙门的门口鞭挞,说他儿子不知检点,暴毙早死,视为不孝,不应有全尸” “他连自己儿子的全尸都不留了,哪有官敢不应?就算他们恨严党,但是这个时候没人敢一个人跳出来跟严世蕃对质,赵贞吉没办法,江苏的布政使更是害怕,也就允许江苏粮商卖了浙江一部分粮。” “更别提江西了,那里是他的老家,听说小阁老丧子发了疯,浙江买粮的人还没到,当地官员粮船都连夜装好了。” 张居正眉头皱紧:“这事不对,严党改稻为桑是为了从百姓处下手补国库填亏空,他们这么做,能捞到什么好处?” 徐阶看了在座皱纹深思的裕王,高拱和自己的徒弟张居正:“确实不对,所以今天叫大家来议一议。” 在几位清流大臣眼中,严党是从来不干人事的,所以这也是他们跟严党对着干的一个理由。 最初他们想要扳倒严党并非不是怀着整肃朝廷的心思,但是这十几年里,逐渐变成了盯着严党干。 这是人常所陷入的思维误区,当我们厌恶一个人的时候,最初可能是厌恶这个人的某些行为,但是之后会变成找到一切理由去强化厌恶这个人,反之亦然,当我们欣赏一个人的时候,最初可能是因为他的学识,行为,谈吐而欣赏,之后也会因为欣赏他去美化这个人。 当行为放弃了原本的目地,追求也变得抽象起来,清流们变得为了干掉严党而抵制严党,而偏离了为了朝廷和大明未来的初衷。 那若严党干起了正事,那阻拦改稻为桑的清流不就成了反派? 其实眼下不仅是个人的情绪,更多的是权力的交锋,只有输了的人才是反派,是正是邪,只能留给时间来品论。 张居正打破沉默:“要么严世蕃是疯了,要么改稻为桑这事后边还有大篓子,干系严家性命,要不然不至于他小阁老如此,只要我们能查出后边是什么事,逼得严世藩一定要办成改稻为桑,我们就能直捣黄龙,推倒严党。” 看两位阁老和裕王点头,又补充一句:“还有浙江的改稻为桑,严党越是花了大力气要今年做成,我们越是要拦,要派人。” 裕王闻言,眉头紧锁,立刻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张居正,急切地问道:“新任杭州知府的人选已经确定了吗?” 张居正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是的,人选他们早已内定,是严世蕃的门生,翰林院编修高翰文。” 裕王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沉吟片刻,似乎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是不是上一科的探花,那个自诩为理学后进的高翰文?” 张居正确认道:“正是此人。选用他,也足见严党之人此番布局之深费了心思。高翰文在朝野间因几篇理学文章而小有名气,且未曾有贪财之劣迹,这为他们推荐此人增添了几分说辞。此人提出的‘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口号,在内阁议事时,被严党之人极力推崇,几乎将他捧上了天。” 裕王听后,脸色再次凝重起来,喃喃自语道:“郑泌昌任巡抚,再加上高翰文这个严党门生做知府,浙江这一回,怕是想不乱都难……” “那淳安和建德的知县呢?可有定夺?” 张居正摇了摇头,回答道:“这两个职位尚未议定,依我看,他们不过是想让郑泌昌和高翰文随意指派罢了。” 这时,李妃从屏风后走出:“这两个县,我们能不能派两个好官去呢?” 裕王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无奈:“巡抚和知府都是他们的人,我们争两个知县又能有多大用处呢?” 谭纶却接过话头,语气坚定地说:“王爷,王妃言之有理。知县是直接管理百姓的官员,至关重要。尤其是淳安县,全县被淹,建德也半县受灾,此时更需要有胆识、有担当的知县。这个人,不仅要是个好官,更要有准备为百姓舍命的决心!” 张居正闻言,也叹了口气:“这样的官员,在当今之世,确实难找啊……” 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气氛凝重而压抑。 过了许久,谭纶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其实,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 第7章 高翰文与用人 另一面,祁东楼刚回京,就立刻在严府召见了高翰文。 从一个翰林院的编修一下升任杭州知府,一个七品虚职储备干部一下子成了一地知府,官阶升了三品还是个实权的官,又是眼下朝廷政策风口的浙江,让苦读诗书的高翰文有了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受。 高翰文心中除了些许欣喜之外,更多的还是一些隐隐的忐忑。又蒙小阁老在严府召见,心中则更加紧张。 在两江黑着脸发了一通脾气,祁东楼回到京里见高翰文却换上一副求才若渴、礼贤下士的模样来,他这种和蔼的态度也安抚了高翰文心中的忐忑,高翰文脸上的笑容也比刚走进严府时要松弛了许多。 对待高翰文和下边的官员是不能一样的,且不论高翰文心里是如何,在名义上,他就是纯正的严党。 他是小阁老的门生,又是严党提拔起来的。 祁东楼知晓情节,自然知道高翰文后边倒向了清流,但并不是这个人心里有多正,也不是因为高翰文学理学,书生气有多浓。 是因为严世蕃用这个人用的不对,严世蕃自视甚高,曾说;“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 严世蕃认为天下只有三个人是有本事的,除了自己就是陆炳和杨博,凡跟人交谈两句,便能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明面上厚待高翰文,实际上根本看不起他,拿高翰文当枪使。 所以高翰文在路上遇到胡宗宪被点拨后,明白自己的恩师并非真心对待自己,才选择跟严世蕃反目为仇。 书生义气虽然在官场上幼稚,但是也有好处,这个时候的书生义气讲一个道理。 士为知己者死。 只要严世蕃真心对待这个门徒,他甚至也可以成为下一个胡宗宪待严嵩。 “我可以不做清官,但是不能做小人。” 当然高翰文的朝廷政治敏感性还是远远比不了胡宗宪的。 祁东楼就和严世蕃不一样,他对自己人向来是当兄弟对待,除了刚开始看走眼小猴子。 今日叫高翰文来也没带着罗龙文和鄢懋卿,屏退了下人,独自在书房见高翰文,祁东楼一边亲热地拉着高翰文坐下喝茶,一边聊起了家常,聊了聊高翰文的出身,然后话锋和蔼的问他: “翰文,你在翰林院这么多年读了不少书,可知何为三恩?” 高翰文立刻严肃的看着祁东楼:“学生知道,父母生养之恩,贵人帮助之恩。”停顿了一下又看着祁东楼: “还有知遇之恩,学生定不会辜负恩师对学生的知遇之恩。” 说罢想要跪下,祁东楼连忙伸手拉住高翰文,示意其不必如此。 “为师知道你学问好,你人品也好的,比外面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强的多,所以为师这次提拔你到浙江为杭州知府,想要锻炼你。 为师现在身边可用的人多,但能用的人少,这次这到浙江你的担子可不简单,今日叫你来也是要多嘱咐你两句,你别嫌为师唠叨。” 严党此时掌管这朝廷的人力和财力,所以说可用之人多,对高翰文这番话,祁东楼先点恩情,再点人品,然后开始自己的洗脑,对于这种书生,你送他贵重的东西不如给他讲一番他认同的道理更能走进这人心,原情节中胡宗宪之前对高翰文的方式方法就比小阁老要高明。 “学生不敢,恩师教导,学生一定洗耳恭听,铭记在心。” 高翰文恭恭敬敬的回应自己的恩师。 “好,不用这么拘谨,你是有才华的,以改兼赈,两难自解,这个方案提到了为师心里去,但是有些道理是好道理,落地又是一番情景,你可知为何朝廷要改稻为桑?” “是为了完成今年西洋50万匹的丝绸订单。” 高翰文没做沉思立刻回答道。 “你说的对,但也不对,朝廷改稻为桑眼下是为了那西洋50万匹丝绸订单,但实际上是为了填补这些年来国库的亏空。 我知道有些风言风语在外边传的很厉害,说是我们掏空了大明的国库,可是谁又知道这大明朝两京十三省的担子是在为师身上担着,外面的骂声我不在意,但是这担子我要抗起来,改稻为桑就是能够为了长期利国利民,填补国库的办法。” 祁东楼说这话是先给自己叠甲洗白,其实历来补朝廷亏空,只有从老百姓手里剥削,硬刀子就是加税,但是税加多了,容易激起民变,这次改稻为桑是换了软刀子,然后他又开始讲另外一个事情: “这次我葬子路过去了一趟浙江,那里的情况比我们想到的还要艰难,而百姓又教化的差,不能理解改稻为桑的好处,只以为朝廷要抢他们的田,要抢他们的地。” 高翰文此刻的情绪已经被祁东楼稍微带动了起来,听到这里心中知道道理,便开口接话: “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学生到浙江一定跟百姓讲好利害,让他们明白朝廷改稻为桑是为了他们好,也是为了大明朝好,改桑田为农田虽然不能自己产粮,但是卖桑的钱远比卖粮的钱多,这样下去只会富不会挨饿。” 祁东楼没有介意会高翰文的书生发言,继续说: “这是次要的,但也是要做的,安抚民心,不能让浙江改稻为桑激起民变,比起这件事,为师更在意你。” “浙江官员在外面放养久了,大多都骨子里懒透了,你到那边要盯紧他们,不要让他们把你带坏了,为师还指望你练出来本领,回来帮助为师担担这身上的担子。” “既然说到这里,为师便多说几句话嘱托你。” “淳安建德二县已受灾,重在安抚,不要让他们受了灾,没有赈济粮,再贱卖了田,那朝廷上就要有人戳为师的脊梁骨,为师已经替你在浙江蹚平了路,沈一石准备好了买地的粮,百姓自己不愿意种桑苗,他会收地来改,郑泌昌何茂才你去便替为师盯紧,好好去,朝廷这边为师替你扛着,你放手去干。” “这次你去,改稻的事情更多是替朝廷监督他们,若是他们扛不起担子,你也不要让他们往你身上泼脏水,这件事做不成,为师再想办法,但是为师身边可培养的像你这样的人才不多了,填补国库亏空的办法为师可以再想,你不能折在杭州,你是可造之材,以后一定是朝廷的栋梁。” 这一番话下来,高翰文已经心中感动无比,说实话对到浙江改稻为桑他有憧憬,憧憬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展现自己的才能,但是也有担忧,毕竟他之前只在朝廷读书,虽然他心里期许自己能做出一番政绩,但道理和实际有区别他还是知道的,自己心中也没多少底气。 祁东楼这番话,既告诉了自己恩师已经在浙江铺好路,又告诉去了如何做,放手做,甚至帮自己在朝廷扛着,最后认同了自己的价值,改稻为桑做不成也没关系,自己更重要,高翰文一下子来了情绪,人这辈子能碰上看重自己的贵人是十分难得的,他也不顾祁东楼的阻拦,执意跪在地上。 “恩师已经帮学生在浙江开好了路,学生定不负恩师苦心栽培,这次浙江改稻为桑学生若是做不成,也没有脸面再见恩师,一年内改稻为桑不能完成,我自跳江自尽!” “起来,这是何必,说了这事做不成,只要你能锻炼出来就好,为师到时候指望你成长起来帮为师抗抗担子,其余都不重要,你偏要说这话气为师?” 高翰文心中激动,才发现说的话逆了恩师,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找补,语言和情绪撞在一起,憋得自己张不开嘴。 祁东楼笑了笑,给他一个台阶: “罚你饮了这杯酒!” 东楼从书案上拿起一壶早已备好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给高翰文倒了一杯, 高翰文有了台阶,立刻接过酒杯: “学生知错了,学生一定不辜负恩师的期许。” 说完又郑重的一口饮下杯中的酒,本来这一杯酒他应该喝的潇洒不辜负这番场景,然后再说一番自己掏心窝子的话,但是这酒巨烈,高翰文喝下后险些没咳出来,暗自克制,却说不出下边的话。 祁东楼看出了高翰文的尴尬,转身避开去取东西,给他留了面子。 等高翰文连着喝了几口茶平复下来,就见祁东楼从书房一个红木大橱里捧出一个盒子,带着笑容走到高翰文面前。 高翰文见状连又忙站了起来。 “坐,坐。”祁东楼一边亲热地叫高翰文坐下,一边便去开那盒子。 对待自己人,光说不给好处也不行,该给高翰文的东西,祁东楼也不会吝啬。 盒子打开来,这盒子里还有四个小盒子。 祁东楼缓缓取出一个细长的礼盒,指尖轻巧地掀开了它的盖,从中优雅地抽出一支毛笔。 这支笔,初见之下便觉非凡脱俗: 其杆身与寻常毛笔无异,却巧妙融合了青色与点点黑斑,那是斑竹独有的韵味;目光下移,笔套更是令人叹为观止,由晶莹剔透的和阗玉精心镂空并磨制得尖细,尽显奢华。 祁东楼先是将笔杆与笔套展示给高翰文,解释道:“此笔杆非凡物,乃成祖皇帝命郑和远航西洋带回的犀角所制,此后再无如此巨犀。至于笔套,虽不及笔杆珍稀,却也出自蓝田美玉之手,图个吉利罢了。” 言罢,他轻轻拔下笔套,露出了内里红中透亮的笔毫,继续说道:“最为难得的是这毫毛,源自嘉靖三十年云南土司所得一只全身红毛的黄鼠狼之尾,世间罕见,千年难遇。此笔非为书写之用,你世第书香人家,传个代吧。” 高翰文听后,眼睛发亮。 祁东楼随后将笔套复位,小心地将笔放回原盒,并补充道:“此盒中共有四支,皆为此等精品,你且收下。” 说着,将长条盒递给了高翰文。 高翰文愣怔间,双手已不自觉地接过了盒子。 紧接着,祁东楼又捧起一旁的大盒,说道:“此外,还有三样宝物:墨为宋代珍品,刻有米芾之印;砚亦是宋代佳作,附有黄庭坚之款;至于这叠纸,则是李清照用过的燕子笺。皆赠予你,回去细细品味。” 说罢,双手递上,见高翰文仍握着长条盒出神,便催促道:“一并收下吧。” 高翰文这才依依不舍地将长条盒放入大盒之中,却对那大盒敬而远之:“恩师,此等厚礼,学生实难承受。” 祁东楼:“我给你的,你就受下,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为师刚才跟你说的那番话才是无价之宝,你要体会其中滋味。” 高翰文只得双手接过了那个盒子。 捧着盒子举过头顶:“恩师今日之言,学生铭记于心,一字不敢忘记。” 说着又跪了下去,满脸凝重双目已有泪光。 祁东楼看时机差不多了,双手把他搀起:“这把鞭子也给你,浙江郑泌昌何茂才他们要是再不安生,拿此鞭子抽他们,朝里还有重任等你,早去早回。” 高翰文重重地点点头,又低头看看鞭子,上边居然还隐约有血光。 今日谈话,由心由物,自己都已经不曾亏待了这高翰文,但是经历了小猴子的祁东楼也并不再轻信人,让高翰文去浙江是锻炼也是考验,考验这个人能不能报自己给他的知遇之恩。 此人与其他严党不同之处就是声名好,底子干净,连清流也找不出他贪污受贿之类的证据,说明此人是爱惜自己名声的。 若是此人既然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被清流带走,他自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边秘密回京的杨金水给皇上和老祖宗汇报完了浙江之前的情况,还未返回浙江,便收到了一个消息,手中的杯子直接摔在了地上。 “沈一石他真敢?我看他是不知死活了!” 杨金水为何说这话,自然是消息中提到了严世蕃,沈一石,芸娘。 ------------ 第8章 杨金水 杨金水是管理江南织造局的,可以把这个部门看做是苏州、杭州、江宁三个织造署,也就是“江南三织造”。 这个部门它是内廷设立的机构,和皇商们共同经营江南的丝绸产业,负责办理采买御用的物品。 从功能和名头上看,似乎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但实际上由于江南织造局是宫里委派,可以上达天听,算是派到江南的钦差,代表的是嘉靖本人,所以织造局的地位极高。 沈一石之前算是给织造局当差的,现在不知道怎么跟小阁老弄到了一起,还把送自己的芸娘送了严世藩,一时间杨金水也看不明他离开了浙江后浙江究竟发生了什么。 由于信息差,他不知道是沈一石自己找机会想投靠小阁老,把芸娘送给严世蕃,还是严世藩去要的。 但是从常理上判断,杨金水想当然的认为是沈一石去巴结的小阁老,用的还是巴结自己这一套。 愤怒过后,杨金水又冷静下来,思索起来这件事。 杨金水是个非常喜欢研究人心的主,他非常喜欢把功夫下在这上面。尤其是对着自己的人,他能把身边下边的小太监玩的团团转,一条河豚,三句话,三杯酒,河道监管的公公李玄就舍了命去顶罪。 这种人生平最恶的就是自己的人背叛,这不仅是对他的背信,看人看走眼,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平日里他的养气功夫也不差,但是眼下这种事情实在是伤了他。 冷静下来后,他便觉得这事有古怪,沈一石是靠着江南织造局起家的,靠着自己发的财,虽说眼下自己在杭州只剩下一年的任期,沈一石换高枝是合理,但是换的时机和人都不对。 他一个做织造生意的,去跟风巴结严党的小阁老,先不说他够不够格,他能图个什么? 这里面的道理他定是想不清楚,因为最真实的可能被他否定了。 杨金水一开始就以为是沈一石主动去投靠严世蕃,但实际上沈一石不是主动投靠小阁老的,是被迫上了小阁老的船。 “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遍地金,秋花不比春花落,留于诗人仔细吟。” 这首诗是苏轼有一次去拜访王安石,见王安石题的一首《咏菊》诗中有“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的句子,不由得暗笑当朝宰相连基本常识也不懂,认为菊花是草本植物,与春天开的花不同,花瓣只会枯干不会飘落,自己补了下半阙“秋花不比春花落,留于诗人仔细吟”。 而事实上黄州的菊花确实到秋天是纷纷落叶,满地铺金,一番菊花残满地伤的场景。 当时苏轼以为王安石在第一层,补了下半阙取笑王安石“仔细吟”,但其实王安石在第三层。 生活中人们对事物的看法受到个人阅历,本身认知和信息的影响,常常也普遍的出现想当然,按照自己原本的认知去看待事情发展。 我们知道的事情,我们认为对的事情,就是真的吗? 有一句套娃的话,叫“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 信息和客观认知的不足是导致人判断偏差的和决定偏差的客观存在,是不可避免的。 杨金水没见过落地的菊花,是无法身临其境的理解沈一石的处境,但他冷静下来想的,不是怎么好好治一番沈一石,而是这事情里发现了极其不合理的地方,那就是这事情里一定有自己没看见的东西,或者超出了自己判断常识的事情发生了。 他在这里琢磨是琢磨不透的,最简单和正确的办法就是回浙江当面问一问沈一石。 ------------ 第九章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正思考着,就见一个小公公进门给杨金水行礼, “杨公公,老祖宗来了” 杨金水赶忙收起信,整理衣冠,准备出门去迎老祖宗, “坐吧,看你这样子,浙江关于沈一石的消息收到了?” 杨金水听到这问题稍微愣了一下,但是还是很快回应。 “回老祖宗,收到了” “你怎么看?” 这问题杨金水就得斟酌一下了,严世蕃去杭州的时候,他是不知道消息的,等到了京里,才知道严世蕃去过杭州了,而且他已经得了消息,老祖宗派过人去跟着严世蕃。 那也就是刚才那份信里的内情,老祖宗这里肯定是知道的,自己也未必要等到回浙江去亲自问沈一石了。 眼下他要考虑的,是开口跟老祖宗解释,为什么跟着自己的沈一石去投靠小阁老,骂沈一石狼心狗肺,或者干脆撇清自己跟沈一石这层关系。 首先不论沈一石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他已经做了把芸娘送给小阁老的事情,他就不再是自己的人了,杨金水肯定不会包庇他。 “儿子看人看走了眼,这沈一石狼心狗肺。” “不是沈一石去巴结的小阁老,是小阁老找的他。” 吕芳听这句就明白杨金水是误会的,他今日来就是过来提点这个干儿子。 杨金水听着话面上震惊,心里却更加震惊,他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情,他站了起来。 “老祖宗,小阁老去浙江找沈一石,想在浙江毁堤淹田改稻为桑的事上拉宫里下水?” 说完这话他心里又多了一丝庆幸,还好小阁老到浙江的时候,他已经秘密回京,要不然这事都容易把他牵扯进去。 吕芳也不再跟自己的干儿子打哑谜:“他没有那个胆子,他要那么做了,皇上也就容不下严家了。” 吕芳喝了一口茶,继续说: “你是识大体的,我也就与你明说了,十日小严世蕃儿子严绍庭死了,十二日严世蕃就带了几车大箱子回老家葬子,却没直奔江西,先到了杭州。 从杭州出来,这几车箱子都没了,锦衣卫回密信,说箱子都留给了沈一石,然后沈一石就在浙江抵押珍玩字画开始买粮。挂了江南织造赈灾的船也在小阁老离开杭州后就送去了淳安建德。” “等严世蕃走后,我让锦衣卫去找沈一石,得了两个消息,第一,小阁老明面上那几车箱子是给儿子陪葬的珠宝,却都给了沈一石,第二是严世藩知道会有锦衣卫去上门找沈一石,让沈一石把两份账册交给锦衣卫。” “账册?什么账册?” “江南织造局的账册,这些年严党和宫里都从沈一石那捞了不少好处,这账册里记得清清楚楚。” 杨金水刚才的庆幸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心里一片冰冷,跪了下来。 这账册沈一石有他是知道的,跟他关系不大,但是这东西不能让别人拿走,他没想到,自己刚离开浙江没多久,严世蕃就把江南织造局的老家给偷了。 但此刻也更加想不通,这账册严世蕃拿到不赶紧销毁,还反倒让锦衣卫往宫里送,这不是找死吗? 找个罪名杀了沈一石,抄了沈一石的家,再毁了账册,这才是小阁老应该做的,怎么改了性子,还找个名义贴钱给沈一石? 杨金水此刻有些明白了,沈一石为何拿芸娘献给严世蕃。 “起来,我没有怪你,现在这账小阁老平上了,虽然他严党也拿了不少,但是这次暗里要承小阁老的情。” “明面上小阁老让沈一石挂江南织造名写赈灾去给淳安建德送粮,也是给宫里贴金,所以我今日来与你说,明里暗里司礼监承了小阁老两个情,小阁老挖了你两个人的事,就先告一段落吧,不会委屈你,等浙江的事了了,你就回我身边,给你谋个好差事。” 杨金山听这话也没敢起来,上前蹭了几步到了老祖宗身边,两只手一重一轻的给老祖宗捶腿。 “儿子无能,那账册的事情,惊动皇上了吗?” ------------ 第8章 高翰文与用人(2) “这次你去,改稻的事情更多是替朝廷监督他们,若是他们扛不起担子,你也不要让他们往你身上泼脏水, 这件事做不成,为师再想办法,但是为师身边可培养的像你这样的人才不多了, 填补国库亏空的办法为师可以再想,你不能折在杭州,你是可造之材,以后一定是朝廷的栋梁。” 这一番话下来,高翰文已经心中感动无比, 说实话对到浙江改稻为桑他有憧憬,憧憬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展现自己的才能,但是也有担忧, 毕竟他之前只在朝廷读书,虽然他心里期许自己能做出一番政绩,但道理和实际有区别他还是知道的,自己心中也没多少底气。 祁东楼这番话,既告诉了自己恩师已经在浙江铺好路,又告诉去了如何做,放手做, 甚至帮自己在朝廷扛着,最后认同了自己的价值,还可给自己退路。 改稻为桑做不成也没关系,自己更重要,高翰文一下子来了情绪,人这辈子能碰上看重自己的贵人是十分难得的,他也不顾祁东楼的阻拦,执意跪在地上。 “恩师已经帮学生在浙江开好了路,学生定不负恩师苦心栽培,这次浙江改稻为桑学生若是做不成,也没有脸面再见恩师,一年内改稻为桑不能完成,我自跳江自尽!” “起来,这是何必,说了这事做不成,只要你能锻炼出来就好,为师到时候指望你成长起来帮为师抗抗担子,其余都不重要,你偏要说这话气为师?” 高翰文心中激动,才发现说的话逆了恩师,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找补,语言和情绪撞在一起,憋得自己张不开嘴。 祁东楼笑了笑,给他一个台阶: “罚你饮了这杯酒!” 东楼从书案上拿起一壶早已备好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给高翰文倒了一杯, 高翰文有了台阶,立刻接过酒杯: “学生知错了,学生一定不辜负恩师的期许。” 说完又郑重的一口饮下杯中的酒,本来这一杯酒他应该喝的潇洒不辜负这番场景, 然后再说一番自己掏心窝子的话,但是这酒巨烈,高翰文喝下后险些没咳出来,暗自克制,却说不出下边的话。 祁东楼看出了高翰文的尴尬,转身避开去取东西,给他留了面子。 等高翰文连着喝了几口茶平复下来,就见祁东楼从书房一个红木大橱里捧出一个盒子,带着笑容走到高翰文面前。 高翰文见状连又忙站了起来。 “坐,坐。”祁东楼一边亲热地叫高翰文坐下,一边便去开那盒子。 对待自己人,光说不给好处也不行,该给高翰文的东西,祁东楼也不会吝啬。 盒子打开来,这盒子里还有四个小盒子。 祁东楼缓缓取出一个细长的礼盒,指尖轻巧地掀开了它的盖,从中优雅地抽出一支毛笔。 这支笔,初见之下便觉非凡脱俗: 其杆身与寻常毛笔无异,却巧妙融合了青色与点点黑斑,那是斑竹独有的韵味;目光下移,笔套更是令人叹为观止,由晶莹剔透的和阗玉精心镂空并磨制得尖细,尽显奢华。 祁东楼先是将笔杆与笔套展示给高翰文,解释道:“此笔杆非凡物,乃成祖皇帝命郑和远航西洋带回的犀角所制,此后再无如此巨犀。至于笔套,虽不及笔杆珍稀,却也出自蓝田美玉之手,图个吉利罢了。” 言罢,他轻轻拔下笔套,露出了内里红中透亮的笔毫,继续说道:“最为难得的是这毫毛,源自嘉靖三十年云南土司所得一只全身红毛的黄鼠狼之尾,世间罕见,千年难遇。此笔非为书写之用,你世第书香人家,传个代吧。” 高翰文听后,眼睛发亮。 祁东楼随后将笔套复位,小心地将笔放回原盒,并补充道:“此盒中共有四支,皆为此等精品,你且收下。” 说着,将长条盒递给了高翰文。 高翰文愣怔间,双手已不自觉地接过了盒子。 紧接着,祁东楼又捧起一旁的大盒,说道:“此外,还有三样宝物:墨为宋代珍品,刻有米芾之印;砚亦是宋代佳作,附有黄庭坚之款;至于这叠纸,则是李清照用过的燕子笺。皆赠予你,回去细细品味。” 说罢,双手递上,见高翰文仍握着长条盒出神,便催促道:“一并收下吧。” 高翰文这才依依不舍地将长条盒放入大盒之中,却对那大盒敬而远之:“恩师,此等厚礼,学生实难承受。” 祁东楼:“我给你的,你就受下,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为师刚才跟你说的那番话才是无价之宝,你要体会其中滋味。” 高翰文只得双手接过了那个盒子。 捧着盒子举过头顶:“恩师今日之言,学生铭记于心,一字不敢忘记。” 说着又跪了下去,满脸凝重双目已有泪光。 祁东楼看时机差不多了,双手把他搀起:“这把鞭子也给你,浙江郑泌昌何茂才他们要是再不安生,拿此鞭子抽他们,朝里还有重任等你,早去早回。” 高翰文重重地点点头,又低头看看鞭子,上边居然还隐约有血光。 今日谈话,由心由物,自己都已经不曾亏待了这高翰文,但是经历了小猴子的祁东楼也并不再轻信人,让高翰文去浙江是锻炼也是考验,考验这个人能不能报自己给他的知遇之恩。 此人与其他严党不同之处就是声名好,底子干净,连清流也找不出他贪污受贿之类的证据,说明此人是爱惜自己名声的。 若是此人既然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被清流带走,他自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边秘密回京的杨金水给皇上和老祖宗汇报完了浙江之前的情况,还未返回浙江,便收到了一个消息,手中的杯子直接摔在了地上。 “沈一石他真敢?我看他是不知死活了!” 杨金水为何说这话,自然是消息中提到了严世蕃,沈一石,芸娘。 杨金水是管理江南织造局的,可以把这个部门看做是苏州、杭州、江宁三个织造署,也就是“江南三织造”。 ------------ 第九章 江南织造局杨金水 这个部门它是内廷设立的机构,和皇商们共同经营江南的丝绸产业,负责办理采买御用的物品。 从功能和名头上看,似乎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但实际上由于江南织造局是宫里委派,可以上达天听,算是派到江南的钦差, 代表的是嘉靖本人,所以织造局的地位极高。 沈一石之前算是给织造局当差的,现在不知道怎么跟小阁老弄到了一起,还把送自己的芸娘送了严世藩,一时间杨金水也看不明他离开了浙江后浙江究竟发生了什么。 由于信息差,他不知道是沈一石自己找机会想投靠小阁老,把芸娘送给严世蕃,还是严世藩去要的。 但是从常理上判断,杨金水想当然的认为是沈一石去巴结的小阁老,用的还是巴结自己这一套。 愤怒过后,杨金水又冷静下来,思索起来这件事。 杨金水是个非常喜欢研究人心的主,他非常喜欢把功夫下在这上面。尤其是对着自己的人,他能把身边下边的小太监玩的团团转,一条河豚,三句话,三杯酒,河道监管的公公李玄就舍了命去顶罪。 这种人生平最恶的就是自己的人背叛,这不仅是对他的背信,看人看走眼,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平日里他的养气功夫也不差,但是眼下这种事情实在是伤了他。 冷静下来后,他便觉得这事有古怪,沈一石是靠着江南织造局起家的,靠着自己发的财,虽说眼下自己在杭州只剩下一年的任期,沈一石换高枝是合理,但是换的时机和人都不对。 他一个做织造生意的,去跟风巴结严党的小阁老,先不说他够不够格,他能图个什么? 这里面的道理他定是想不清楚,因为最真实的可能被他否定了。 杨金水一开始就以为是沈一石主动去投靠严世蕃,但实际上沈一石不是主动投靠小阁老的,是被迫上了小阁老的船。 “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遍地金,秋花不比春花落,留于诗人仔细吟。” 这首诗是苏轼有一次去拜访王安石,见王安石题的一首《咏菊》诗中有“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的句子,不由得暗笑当朝宰相连基本常识也不懂,认为菊花是草本植物,与春天开的花不同,花瓣只会枯干不会飘落,自己补了下半阙“秋花不比春花落,留于诗人仔细吟”。 而事实上黄州的菊花确实到秋天是纷纷落叶,满地铺金,一番菊花残满地伤的场景。 当时苏轼以为王安石在第一层,补了下半阙取笑王安石“仔细吟”,但其实王安石在第三层。 生活中人们对事物的看法受到个人阅历,本身认知和信息的影响,常常也普遍的出现想当然,按照自己原本的认知去看待事情发展。 我们知道的事情,我们认为对的事情,就是真的吗? 有一句套娃的话,叫“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 信息和客观认知的不足是导致人判断偏差的和决定偏差的客观存在,是不可避免的。 杨金水没见过落地的菊花,是无法身临其境的理解沈一石的处境,但他冷静下来想的,不是怎么好好治一番沈一石,而是这事情里发现了极其不合理的地方, 那就是这事情里一定有自己没看见的东西,或者超出了自己判断常识的事情发生了。 他在这里琢磨是琢磨不透的,最简单和正确的办法就是回浙江当面问一问沈一石。 ------------ 第10章 阵眼嘉靖帝 正思考着,就见一个小公公进门给杨金水行礼, “杨公公,老祖宗来了” 杨金水赶忙收起信,整理衣冠,准备出门去迎老祖宗, “坐吧,看你这样子,浙江关于沈一石的消息收到了?” 杨金水听到这问题稍微愣了一下,但是还是很快回应。 “回老祖宗,收到了” “你怎么看?” 这问题杨金水就得斟酌一下了,严世蕃去杭州的时候,他是不知道消息的,等到了京里,才知道严世蕃去过杭州了,而且他已经得了消息,老祖宗派过人去跟着严世蕃。 那也就是刚才那份信里的内情,老祖宗这里肯定是知道的,自己也未必要等到回浙江去亲自问沈一石了。 眼下他要考虑的,是开口跟老祖宗解释,为什么跟着自己的沈一石去投靠小阁老,骂沈一石狼心狗肺,或者干脆撇清自己跟沈一石这层关系。 首先不论沈一石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他已经做了把芸娘送给小阁老的事情,他就不再是自己的人了,杨金水肯定不会包庇他。 “儿子看人看走了眼,这沈一石狼心狗肺。” “不是沈一石去巴结的小阁老,是小阁老找的他。” 吕芳听这句就明白杨金水是误会的,他今日来就是过来提点这个干儿子。 杨金水听着话面上震惊,心里却更加震惊,他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情,他站了起来。 “老祖宗,小阁老去浙江找沈一石,想在浙江毁堤淹田改稻为桑的事上拉宫里下水?” 说完这话他心里又多了一丝庆幸,还好小阁老到浙江的时候,他已经秘密回京,要不然这事都容易把他牵扯进去。 吕芳也不再跟自己的干儿子打哑谜:“他没有那个胆子,他要那么做了,皇上也就容不下严家了。” 吕芳喝了一口茶,继续说: “你是识大体的,我也就与你明说了,十日小严世蕃儿子严绍庭死了,十二日严世蕃就带了几车大箱子回老家葬子,却没直奔江西,先到了杭州。 从杭州出来,这几车箱子都没了,锦衣卫回密信,说箱子都留给了沈一石,然后沈一石就在浙江抵押珍玩字画开始买粮。挂了江南织造赈灾的船也在小阁老离开杭州后就送去了淳安建德。” “等严世蕃走后,我让锦衣卫去找沈一石,得了两个消息,第一,小阁老明面上那几车箱子是给儿子陪葬的珠宝,却都给了沈一石,第二是严世藩知道会有锦衣卫去上门找沈一石,让沈一石把两份账册交给锦衣卫。” “账册?什么账册?” “江南织造局的账册,这些年严党和宫里都从沈一石那捞了不少好处,这账册里记得清清楚楚。” 杨金水刚才的庆幸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心里一片冰冷,跪了下来。 这账册沈一石有他是知道的,跟他关系不大,但是这东西不能让别人拿走,他没想到,自己刚离开浙江没多久,严世蕃就把江南织造局的老家给偷了。 但此刻也更加想不通,这账册严世蕃拿到不赶紧销毁,还反倒让锦衣卫往宫里送,这不是找死吗? 找个罪名杀了沈一石,抄了沈一石的家,再毁了账册,这才是小阁老应该做的,怎么改了性子,还找个名义贴钱给沈一石? 杨金水此刻有些明白了,沈一石为何拿芸娘献给严世蕃。 “起来,我没有怪你,现在这账小阁老平上了,虽然他严党也拿了不少,但是这次暗里要承小阁老的情。” “明面上小阁老让沈一石挂江南织造名写赈灾去给淳安建德送粮,也是给宫里贴金,所以我今日来与你说, 明里暗里司礼监承了小阁老两个情,小阁老挖了你两个人的事,就先告一段落吧,不会委屈你,等浙江的事了了,你就回我身边,给你谋个好差事。” 杨金山听这话也没敢起来,上前蹭了几步到了老祖宗身边,两只手一重一轻的给老祖宗捶腿。 “儿子无能,那账册的事情,惊动皇上了吗?” …… 交代完高翰文,祁东楼暂时先放下浙江的事,他有其他更重要的事,他要处理血经这件天物,这件东西和他刚去浙江做的事要联系起来,要想个妥帖合理的说法把血经献给嘉靖帝。 权力的使用者用权力来服务于权力的给予者,这是权力的本质。 祁东楼权力的来源是老爹,是嘉靖帝。 他必须保证权力的来源稳定,也就要服务好或者说是取悦好嘉靖帝。 嘉靖帝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所以他并不是一个百姓口中的好皇帝。 一个好皇帝要把利己和利国利民拆开来,把利国利民放在前边,利己放在后边, 当一件事情发生,面对自己利益换国家利益百姓利益的问题,要能选择放弃自己的利益,比方说少享受,少盖宫殿,少兴土木,少纳妃子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但嘉靖帝是个极度聪明又自私的主,他看透了权力的本质,甚至也看透了享受当下的道理。 他以他的政治天赋收拢了权力,又把权力授予为自己服务和抗骂名的严党,代替自己的司礼监,以及制衡严党的徐阶等清流。 嘉靖帝成了这大明权力棋盘上一个看不见的阵眼,他享受一国的财力供养,寻求长生。 而严党,司礼监,清流,都在这个棋盘上。 即便是祁东楼取代了原本的小阁老严世蕃,也没办法一下子打破这已经形成的权力棋局。 至于掀桌子造反。 祁东楼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他不是封建社会的思想,自然也不信什么天子之说, 别看嘉靖已经20年不早朝,政令皆出于司礼监内阁,甚至很多嘉靖二十二年以后入朝廷的臣子都没见过嘉靖的样子。 那如果在西苑杀了嘉靖,杀尽熟悉嘉靖的人,替换一个傀儡代替嘉靖,这事情又有几分可行呢? 嘉靖帝的帝王术现在是用严党,清流,还有代表自己的司礼监来进行三方博弈,维持平衡,自己高坐钓鱼台。 ------------ 第11章 与严嵩谈血经 如果要造反谋杀嘉靖帝,以傀儡代替,就要先打破这三方平衡,清除压制其余两方,把控更多的权力。 但这又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旦平衡有被打破的趋势,嘉靖帝就会进行调整出新的平衡,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 可如果要先杀嘉靖,再假传圣旨,来清理司礼监和清流,这事就过于不靠谱了, 且不论嘉靖用的锦衣卫东厂把控着信息差,琢磨人心这位玩得更比别人好,退一万步讲,算杀了嘉靖,也难以保证权力的平衡过渡。 裕王早在储君上的位置呆够了,清流早看严党不顺眼了,你掀桌子他们也会跟着掀,而且掀的比你还开心。 不得不说嘉靖的权利平衡维持的真好,即便换了个严世藩,依然只能盯着清流去搞,而不是想着入宫宰了他。 唯一可行的办法是这边弄死裕王,然后立刻动手让嘉靖暴毙,再清理清流,挟持裕王府,让万历登基。 裕王和嘉靖必须一起除,否则便是无用功,用慢刀子的办法,打压了清流,严家就会势大,嘉靖就会动手除严党来维持一个新的平衡。 但严家若真有这个能力,也就没有必要干这个事情了。 这远远超出了严党的能力范围,除非是鬼迷心窍要想赌一次 杀欲王,除嘉靖,这样的机会最近还真有一次,但是祁东楼错过了 这个机会就是嘉靖帝去裕王府的那个时间,那时候二龙都在一个地方,而祁东楼在那时只顾着处理改稻为桑这个雷。 等祁东楼把改稻为桑这步棋抬手稳住,抬头再审视棋盘,发现这个漏洞已经被补上了,机会已经错过,虽然这可能也是一个陷阱。 二龙不相见,道士说的吗?真有点东西…… 倒是不能相见,二龙相见,祁东楼发疯想直接掀桌子,就可以来赌一次,赌一起屠了这俩条龙,甚至万历也可以捎带手一起送走, 到时候按祖宗法度再从外地调个番王进来,满朝几乎都是严党的人,这大明朝就是还是严家的。 祁东楼没有必要这样赌,他不是个疯子,而且这样做有个人得活着,就是他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儿子严绍庭。 祁东楼思索一番,现在他要争取更多更稳定的权力,最稳妥的办法还是服务好嘉靖帝,而是顺便打压裕王,甚至杀了欲王。 灭裕王也是一件难事,谋划当今圣上唯一的儿子,这事有点大,嘉靖帝就是因为武宗没子嗣而继承的皇位,他对自己的子嗣更加重视,眼下只剩下裕王一个独苗。 嘉靖22年以后,没人敢动嘉靖帝的皇子。 虽然嘉靖帝就这时不会动严家,但是若到了觉得自己不行了,准备交接权力给裕王之前,也会清理掉严家。 裕王一派虽然在朝廷上掌握的权利不多,但是对严党的威胁很大。 这就是一块鸡肋,你干他,获得的权力不多,你不干他,你就可能死。 所以祁东楼需要先献上血经稳住嘉靖,加深他长生之念,让他继续陷在长生的陷阱里。 二来他还要打压清流,除掉欲王,继续啃食更多的权力,寻求足够的能力使陷入长生梦境的嘉靖帝突然暴毙,让嘉靖帝来不及准备清扫严家交接权力。 最后再彻底剿灭清流,挟制小万历,便可以继续掌控朝廷几十年,但是这里面哪一件事都不是容易的。 现在严家的船已经到处是洞,还要分精力去修补,要不然清流这帮水老鼠不多时就要将它啃翻。 总结下来眼下两件事一件是让稳定权力的来源,另一件是是消灭权力来源的竞争因素。 至于严党为何跟储君裕王对着干,有很多难以确定的原因,其中有严党支持的景王英年早逝,以至于严党陷入一个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的局面,也是嘉靖帝乐于看见的。 祁东楼要找个方法献血经,最好是以神仙之说献血经,那就有两件事,第一编造血经来历。第二确保血经之事不能让其余人知道。 面谈沈一石的下人已经封口了,现在沈一石是个麻烦,他在为祁东楼办改稻为桑,不好灭口,而且沈一石是个聪明人,祁东楼觉得这个人可以用,所以祁东楼准备用另一种方式,他打算继续拉拢沈一石,他许诺去除沈一石商人的身份,给他谋一个三品官差。 至于如何献血经,思来想去,他还要跟原主的爹来商议一番,熟悉嘉靖帝心思的莫过于严嵩,既然要编造一个说法利用血经来骗嘉靖,就必须要问严嵩。 祁东楼已经觉得是时候跟严嵩进行一次深谈了,他把血经的盒子拿起来,去书房找老爹严嵩。 “老爷子还在伤心吗?你们都下去吧。” 虽然祁东楼知道他爹不会因为严绍庭去世而难过,但他只是找个理由打发走这些下人和府里的眼线。 祁东楼进入书房,看到门内坐在摇椅上的严嵩。 “爹,你也不必难过,子孙有子孙的福,各人有各人的命。” 祁东楼模仿着严世蕃跟自己老爹交谈的方式,跟眼前这位大明首辅叫爹 严嵩在摇椅上微微闭着眼,没有看祁东楼,也没有接祁东楼的话:“我大抵也确实老了,天有春夏秋冬,人有生老…… “你老可不要这样说。”祁东楼立刻岔断父亲的话: “在皇上的那里,爹您可是一个寿星,您老起码能活到一百二,皇上用您这寿星做首辅,会添福增寿,这样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批准你致仕还乡。” “皇上是天子,哪还需要我一介凡胎来添福增寿?” 严嵩眼睛没睁开,闭着眼反问祁东楼。 祁东楼这才发现话有些不妥,在这个世界,皇上应该高人一等,他抬高老爹也不能抬的太高。 尤其嘉靖帝喜欢修仙,所以拿神仙来拍老爹马屁有些不合事宜,但是他反应也很快。他接着说: “皇上是仙人转世,仙尊下凡,您呀,说不定就是皇上下凡前的道童,来给皇上护道的,皇上在,您就在。” ------------ 第12章 与严嵩谈血经(2) 听了这话,严嵩在躺椅上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转而问祁东楼。 “浙江的事怎么样了?” 这话问的也有水平,问的不是你去浙江做了什么,而是浙江的事怎么样了。 小阁老回家葬子却路过浙江,这事情严嵩不可能不知道,眼下一语双关。 “儿子早该听您的话,这次去了才知道,儿子往日里用的人都是些什么人,不过不瞒老爹说,这次儿子去浙江也算是有收获,寻到了一件天物。” 祁东楼也不隐瞒自己去浙江是敲打严党在浙江的官,这辈子他爹和他是穿一条裤子的人,同党同到自己家爷俩二人,自然没必要。 “什么天物?”严嵩似乎是没听懂天物这两个词,有些费解的转过头,看着祁东楼。 祁东楼面色郑重,好让他老爹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是大事。 “血经,张真人手写的血经。” 听了这话,严嵩有些惊讶,从躺椅上慢慢直起身来,祁东楼伸手扶住了这位大明朝的阁老。 “真的?拿来我看看” “真的,比真金还真,”祁东楼拿出那盒子,盒子的锁祁东楼当面让沈一石砸开了,里面的东西他也亲自看过,就是防着沈一石掉包。 严嵩接过盒子,站了起来,也不知道严嵩是不是真的老了,居然手也开始颤了,他慢慢的打开匣子,从中取出血经看了一下。 “还真是张真人手写的血经,怎么得来的?” 严嵩仔细看了这两本血经,脸上有了一丝震惊,抬头环顾了一下书房内,早在祁东楼进来的时候,已经示意下人们都走开了。 祁东楼便把血经从沈一石处的得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这个事情也没必要瞒着严嵩,除了造反这个念头,大多数事情严嵩能帮自己的忙而不是拆自己的台。 “这东西我们留不得,要给皇上” 严嵩听完便开口说,虽然手上摩挲着血经,但还是立刻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不能说是这样得来的,要献祥瑞。此事还有谁知晓?” 献祥瑞无疑是对的,严嵩早年起势就是靠着献祥瑞得了嘉靖的赏识。 “沈一石和我身边的几个下人,下人我已经封口了,沈一石那边还在按儿子的吩咐干改稻为桑……” “那个叫沈一石的,能信的过?”严嵩眯着眼睛,看着手里的血经,却没看祁东楼。 “儿子把他心尖上的女人带回府了,而且此事他要说出来他也是个死,除非他想拉我们一起死。” 祁东楼沉吟了一下,这个人他还是要保一下的。 “不行,那这东西不能在我们手里,找个人献上去。” 严嵩听出祁东楼的意思,做出了新的决定。 祁东楼眉头微微皱起: “爹,这献血经是好事,怎么能让别人献。” 严嵩把血经递回给祁东楼: “未必是好事,派人秘密把这东西送回浙江,让你那个门生,高翰文献回来。” “要同这小子打招呼吗?” “糊涂,这事怎么能让他知道,多一个外人都不能清楚。” “做个局让他觉得是自己偶然得到的?” “嗯,把改稻为桑和血经联系起来。” “可这小子未必信的过” “为何?” “他是个未经官场的书生,这种人要清名又要官名,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他若只顾得往自己脸上贴金怎么办?” 祁东楼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那就刚好,就是因为他底子干净,也就是要他往自己脸上贴,他是你的门生,你推荐的他去浙江改稻为桑,他贴金也会带上这两件事一起贴,就算他不提,也是这样,他身边你放人了吗。” “没有,但是我让他去见沈一石了,沈一石身边有我的人。” “那就写封信,把东西还给沈一石,让沈一石去做,做得好点,亦好暗中点他,这样最好不过。” “这事情沈一石要能做好,他也就害不了你了,这人就可用了。” 祁东楼沉思了一下,他爹严嵩不愧是首府,比他更了解嘉靖帝,想的比他要全面和小心。 只是这东西从沈一石那拿的现在又要送回去,这事情好像白费了功夫。 “此事要快些办,这东西留在家里时间越长越危险。” “儿子现在就去办,今日就安排人秘密送往浙江” 行礼从严嵩书房离开,祁东楼也大体明白了老爹的思量。 沈一石之前是织造局的人,虽然现在给他办事,但难保是一条船上的人,他若起了歹心,将血经这东西告诉了杨金水或者奏上朝廷,自己献了这东西反而多了危险,若不献再奏严家一个私藏血经,那就是取死之道。 不管沈一石是怎么想的,还是要提防,这小子握着血经这么久没出手就可见一般。 现在这东西还给沈一石,让沈一石给自己的门徒高翰文做局,这事一举两得,以后血经出了差错,欺君之罪是高翰文,沈一石也跑不了,若是沈一石不做,那就是明着告诉自己他跟自己不在一条心上,而且血经还在他自己手上,他也害不了严家。 这事按严嵩的做法,风险最小,而且还能给改稻为桑和自己家贴金,若是成了,沈一石也是自己船上的人,用沈一石也多了一条保险。 祁东楼不得不佩服严嵩,这事情他怎么自己没想到。 想进步还是要多跟这位大明首辅,自己老爹学学。 祁东楼回到房间立刻写了一封书信,命人给沈一石,然后再派一人带着血经跟在高翰文去浙江的队伍里,嘱咐此人必须将此物亲手交给沈一石。 罗龙文来严府请祁东楼家宴,想必已经是知道了浙江郑泌昌和何茂才那边小阁老给他留了情面。 而所谓的家宴,也不是在罗龙文家里,而是在一处私邸,这里养了无数的美婢,专门为了伺候小阁老和严党的核心成员。 严党们在这里开发了几种新玩法,称之为玉屏风,白玉杯,温柔椅等。 ------------ 第十五章 祁东楼-海瑞 祁东楼一边搜索原主关于严嵩的生活记忆,寻找蛛丝马迹,一边翻看送过来的奏折,海瑞的名字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淳安知县。 这两个灾县不是他不想调自己人过去,但是这两个位置是明显的坑,手下严党的人也都不是傻子,都是老油条了,没人愿意去。 清流愿意派人就让他去派,不出意料果然这两个位置还是海瑞和王用汲。 海瑞这个人,是个没人愿意碰到的对手。 鄢懋卿南下巡盐知道海瑞在,要绕着淳安走,饶是嘉靖帝刚上这个人,也气的七窍生烟。 一封治安疏,万古流芳海刚峰。 之所以祁东楼到浙江叮嘱淳安和建德的田先不要买,一是想暂缓灾民情绪激化,二就是也不想对上海瑞。 祁东楼其实很欣赏海瑞,虽然很多人觉得海瑞是个只有名,没对明朝做出什么贡献的人。 但是祁东楼不这么看,他曾经也想做个海瑞一样干净的英雄,但是这条路他没走下去,太难了。 离开了校园学生会主席的身份没给他带来帮助和别人高看一眼,曾经的大学同学和自己的学弟们,离开学校像坐火箭一样升官,大学里心爱的女人变得高不可攀。 自己身中三枪,拼命换来的英雄之名,也不过寥寥。 一切都因自己没有一个好的出身。 对于祁东楼这种骄傲的人,清贫,落魄,被人看不起比生死还重要。 祁东楼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如此活下去,他放弃了一些东西,获得了自己想要权力。 而海瑞从未放弃那东西,在祁东楼和世上绝大多数人放弃的那条路上一直走着。 祁东楼看海瑞总想起那个刚刚获得英雄称号的自己,所以他不打算直接在海瑞路上直接派人劫杀,也不打算盯着这个人当做一个敌人,他要利用海瑞,就像当时自己刚成为英雄的时候。 他要试试让海瑞也明白自己体会过的那个道理—英雄,只不过是权力的工具。 祁东楼提笔给高翰文和郑泌昌各写了一封关于海瑞的密信,嘱咐二人别跟海瑞起冲突,写好之后他又犹豫了一下。 他觉得眼下自己似乎有些像那些故事里的反派,遇到主角不全力下死手弄死,反而流露出惺惺相惜的样子,慢慢等主角成长。 这不符合他原本的认知,党派斗争比职场斗争更凶残,一旦有了派别,你就应该放开手脚盯着对面死磕。 海瑞明显是个清流,比清流还正,已经被小猴子晃过一次的祁东楼开始思考,要不要试着用这把双刃剑。 海瑞他不能拉拢,且不论海瑞本身的节气,以严党现在的身份接触海瑞,只会污了海瑞的名声,那拉拢过来也没用了。 就算他洗心革面,也还是奸臣,自古有洗心革面的天子,没有洗心革面的奸臣。 海瑞的用处是这人可以刚嘉靖帝,祁东楼不能拉拢海瑞,但是可以让海瑞来做下一个钦天监周云逸。 而且这海瑞若是刚上嘉靖帝,比周云逸效果好的多,毕竟海瑞骂的可比周云逸狠的多,那么只要把海瑞和清流联系起来,自己在暗中拱火让海瑞知道这大明朝的真正的祸根是嘉靖帝,弄出那本《治安疏》。 最后让嘉靖怀疑是清流搞动作,裕王逼他退位,自己这边继续拱火,清流必然遭到血洗,受益的才是他祁东楼,这才是一石三鸟之计策。 布局是可行的,但是这个计策具体实施恐怕还要遇到很多问题,祁东楼一边继续整理其中的风险和可能性,一边完善这个计策。 下棋讲究的是看三步走一步,更讲究时机和变化,世上没有一定的事,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即便严党面对死局,祁东楼反而更加有斗志。 …… 胡宗宪走后,严嵩不知不觉来了一丝困意,在下人的服侍下他缓缓步入后堂,在一把雕花木躺椅上坐下,身体随着椅子的轻微摇晃而逐渐放松,眼皮也愈发沉重。 严嵩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困意汹涌而来,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入梦乡,对外界的一切失去了知觉。 然而,在这梦境之中,严嵩并未得到真正的休息。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朦胧的雾霭之中,四周影影绰绰,唯有脚下的一片光亮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近,跪伏在他的脚边,发出低声啜泣。 严嵩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儿子严世蕃,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狡黠与不羁的脸庞,此刻却挂满了泪水,显得格外无助。 “东楼,你哭什么呀?” 严嵩的声音在梦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却仍带着几分威严。 严世蕃抬头看向父亲,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父亲,有人要杀我。” “谁敢杀你呀!” 严嵩眉头紧锁,心中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对儿子的保护欲。 “徐阶。” 严世蕃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他怎能杀你?” 严嵩闻言,心中一震,但随即又恢复了冷静,毕竟在他看来,自己仍是朝廷的支柱,无人能撼动其地位。 “他是首辅……”严世蕃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无奈。 “胡说!我才是首辅!” 严嵩猛地坐起,大声呵斥,却发现自己竟是在梦中,那声吆喊也不过是自己内心的挣扎与恐惧的宣泄。 从梦中惊醒的严嵩,额头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环顾四周,一切依旧,只是那份宁静中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压抑。 他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但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般难以平静。 “我怎么会做一个这样的梦?” 严嵩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他开始回忆起与儿子严世蕃的点点滴滴,又思索起这段时日严世蕃的所作所为,似乎有一种看不到的危机,向着这座府邸袭来。 严嵩在下人的服侍下起身,默默走到窗前,外面已是暮薄西山的时辰,天空阴沉沉,似乎在酝酿一场大暴雨。 “去,叫严世蕃来。” ------------ 第13章 玉屏风和白玉杯 所谓玉屏风,三四十个美婢,一个个雁行儿排列着,团团地围在酒席面前,每人斟一杯酒等着递给宾客一饮而尽。 这三四十名的美婢团团围绕,好似一扇屏风,所以称之为玉屏风。 至于所谓的白玉杯,是指在私邸里的酒宴酒过三巡后,会换来三四十位身姿曼妙、芬芳袭人的侍女,装扮得极为妖娆。 这些美婢侍女们各自口中含着一口温热的美酒,步伐轻盈,排成一列,缓缓走向宾客之间。 她们以口代杯,将温暖与醇香直接送入宾客的口中。 有的宾客难耐诱惑,会伸手轻揽侍女纤细的颈项,两人的唇瓣轻轻贴合,宾客缓缓吸取那口中的佳酿,直至酒尽。 侍女随后以她那柔软的舌尖,轻轻探入宾客的口中,缓缓搅动,宾客们顿时不知所以,这便是“白玉杯”。 酒是穿肠药,色是刮骨刀,这两者一起下,宾客自然忘乎所以。 原身小阁老很享受这个,祁东楼到这个世界清醒过来的时候,小阁老也是去干这个事情去了,也不分个黑白,只顾纵欲。 祁东楼不介意此类事情,但是对此也不大感兴趣,人活着总要给自己寻一些乐趣,有些人的乐趣在此,而祁东楼的乐趣在于不断追求权力上的进步。 巧的是,嘉靖帝也是这样的人,嘉靖喜欢大权独揽和追求长生,女色这方面嘉靖做的更绝,已不近女色。 这方面祁东楼也得佩服一下,但是嘉靖不是一直不近女色,而是年轻的时候玩够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嘉靖二十六年壬申宫变给嘉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这段历史写在小说里都会让人觉得突兀,宫女要谋害皇上?还差点得手了? 这比祁东楼要在裕王府,将嘉靖裕王小万历三龙一网打尽的计划,听起来还不靠谱,好歹这事主谋身份是个大奸臣。 日薄西山,祁东楼换了一身衣服,从后门在护送下离开了严府。 毕竟这种事情总不能从正门坐着轿子招摇过街的去吧,严府正门到处都是眼线,给清流送把柄也不是这样送的。 祁东楼十分想了解一下,这原身心腹罗龙文究竟在严党内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替严世蕃腐化招揽朝员的交际者,还是懂得严世蕃心意的逢迎者,或者这货纯粹是个狗头军师,严世蕃跟他臭味相投。 这决定了他要如何用罗龙文,罗龙文现在是通政使,负责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具体职责包括收受天下臣民的奏章、申诉等文件; 并进行登记、分类、摘要和上报也参与朝廷的重大决策和重要案件的审理,还能参与会同其他官员推举文武大臣和监管下属官员的工作。 这位置可以理解为有权力的行政秘书,大部分的奏折都要经过这人,而且这位置还参与官员的选用和推荐,甚至说是严世蕃在朝廷明面上的最大眼目。 这位置祁东楼必须放个有能力又聪明细致和自己一条心的明白人,按照原主对罗龙文的印象,他算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是祁东楼对严世蕃的用人和看人并不苟同,而且现在小阁老已经是他,这罗龙文能否顺自己心意又是另一回事。 当然,就算罗龙文这人祁东楼看了不顺眼,觉得自己不能用,也不能把他直接撸干净,这人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而且严世蕃用这个人这么久,他手里一定有一些自己的不知道的牌。 这种人你不用了,你只能先找个位置,给他挪去养着,然后把他手里的牌清干净了,再想办法处理他。 否则就是个雷。 至于直接灭口,在没有合适人选替代之前,这样做既不利于这团队的团结,也影响严党的生命。 因为这种事情是没办法隐瞒彻底的。 严党此时早已腐朽不堪,这个罗龙文跟你干了这么多年,你把人家杀了,其他核心成员会不会动二心,想往裕王那边靠,人心不能去考验。 而且祁东楼对自己人还算是厚道,上辈子他老家的狗都混了个警犬。 想着想着,轿子在一处府邸停了下来。 ------------ 第14章 胡宗宪借粮与严嵩长寿 这一晚的所谓家宴,祁东楼还是很满意的。 罗龙文确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虽然这人身上有小毛病,但是脑子转的快,虽然现在严世藩的号换了祁东楼来,但是这人做事说话办事依然妥帖,进退有分寸,能跟得上自己的思路。 这就足够了,剩下的慢慢培养,现在让祁东楼再找个合适的人也不容易。 也怪不得严嵩曾经称赞:“知微知彰者,罗龙文也。” 第二天一早,祁东楼推开床边几个赤条的侍女,在下人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做轿子回到了严府。 “小阁老,胡宗宪来找您。” “找我?” “是的,胡大人早上又来拜见了阁老,现在在您书房等您。” 胡宗宪是严党,也是自己老爹严嵩用权力资源一手培养起来的,这个人一直对严世蕃不大在意,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主动来找他。 原主严世蕃厌恶胡宗宪,一个是胡宗宪不怎么鸟严世蕃,第二是严嵩对待这个门徒的态度让严世蕃有些嫉妒。 但胡宗宪毕竟是严党的一员大将,不管他干什么,他屁股上就印着严党的戳。 这是跑不了的。 现在朝廷上大多数官员也养成了不论你说的话在不在理,先看你屁股在哪边的习惯,是严党的清流就找理由反斥你,是清流的严党就找理由锤你。 可知胡部堂找我何事? 听说是给浙江借粮的事。 祁东楼略作沉思,迈步走向书房。 ………… 胡宗宪来找祁东楼借粮,是因为听了小阁老在浙江的作为,想让沈一石带着浙江的大户,先赈灾,再给前线凑一些军需,最后剩下的粮再去买田。 祁东楼没同意,也没拒绝。 换原主严世蕃估计听了胡宗宪的话,能气的给自己两巴掌。 胡宗宪这个人的心里,朝廷百姓比严党重要,自己的名节和严党五五开,所以严党在他心里只占两三成,而所为的严党其实也只有恩师严嵩。 他不会出卖严嵩,但是若是把严嵩和百姓朝廷放在一杆秤的左右,恐怕还是右边重一些,就算把他自己个再加上,加到秤严嵩这一边,还是右边重一些。 祁东楼和胡宗宪用比较官方的方式谈了一下。 国库已经空虚到入不敷出的地步,浙江改稻为桑若是成了,朝廷一年能多好几百万两银子,眼下国库已经支持不了三年了,胡部堂你说你不建议浙江一年完成改稻为桑,怕激起民变,现在给你调走转职去抗倭,这出了事情也不用你来担罪,你现在还要掺和浙江的事。 罢了罢了,我写信让沈一石捐两灾县十日的粮,也就只能给你这么多,送到你那,是军用还是赈灾,你自己看着办吧,你既然想当好官,这好官就给你做吧,粮你安排你的人去送,我们来扛着国库当恶人就好。 胡宗宪没想到几年没见这位小阁老,眼下转了性子,可毁堤淹田的事是他下的书信,眼下浙江按市价买田也是他亲自到浙江去办的,现在他来借粮,居然还真借到了,虽然不多,但是户部自己去了三日可以一点没调到。 本来他还想再说几句,但被小阁老给下了逐客令。 胡宗宪又跟严嵩去请了礼,便离开了严府。 他弄不清严世蕃今日是洗心革面了,还是答应他借粮耍着他玩,但他刚才已经和严嵩又说过小阁老答应借粮只事,自己的恩师定不会让严世蕃戏耍他。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在琢磨严世蕃为何转了性子,他眼下还要继续筹粮。 祁东楼送了胡宗宪,又琢磨起事情来,他穿越到如今,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在补严党的疮,核验自己能用的人,也就昨日晚有一丝清闲,眼下浙江改稻为桑已经比之前换了一番面貌,有了时间琢磨起自己了。 严世蕃是正德八年生,眼下已经嘉靖三十九年,算下来严世蕃已经四十六七岁了,跟自己穿越来的时候年龄差不太多,祁东楼从汉西大学毕业已经二十又三,三年民警从基层干上了英雄,却不得志,一直到在大学跪下那以后,才一路腾飞,用了二十年的光景一步一步的进步到省厅。 但是自己一直勤于健身锻炼,每天6点半就去私人健身馆锻炼一个小时,每天白天工作,晚上应酬,身体素质才一直保持下来。 可严世蕃明显不会做这些锻炼,又喜爱沉溺酒色,昨夜一番运动,祁东楼发现这身体素质竟不比自己之前的差多少,甚至像个三十多岁的人,也不知道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祁东楼又想到严嵩这位首辅,他能活到八十多,在古代也是十分稀少的,要知道严嵩家明显没有长寿基因,严嵩他爹死的就很早,严嵩早年又体弱多病,以至于穷困潦倒,不可能是保养的好。 祁东楼眯起眼睛琢磨了起来,长生明显是个骗人的梦,但是长寿应该是有办法的,他老爹应该是掌握了一些长寿的秘诀。 祁东楼一边搜索原主关于严嵩的生活记忆,寻找蛛丝马迹,一边翻看送过来的奏折,海瑞的名字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 第15章 大明神剑——海瑞 棋盘分黑白,人间有善恶。天地混阴阳,浊世出真贤。 正德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一星落于海南,海家生一子,名海瑞; 巧的是严世蕃也是正德八年生的,严世蕃是正德八年三月二十三日,两人虽是同年生,却在历史上留下截然相反的名气。 ——吏部公文与谭纶书札同日急抵福建南平,径入海瑞之手。 自此后,海母愁容不展,寡言少语,洗地更加频繁。 海瑞筹谋行期,若要按时间去浙江赴任,明日晨间便要启程了,看着一言不发的母亲,他心绪难宁。 从他收到公文和谭纶书信的那天开始,母亲便一直绷着面容没有好脸色。 夜幕低垂,弦月微露,墙头藤蔓缠绕,草间虫鸣四起。 室内,青布包裹衣物书籍,静候一旁。 夜色渐深,豆大的烛火噼啪的燃烧。 海瑞妻子默坐失神。 这时候海瑞抱着女儿从屋外进来,海瑞妻子忙伸手接过女儿。 海瑞没跟她说话,默然至柜前,取薄被向着门口走去。 “明天还走不走?”海瑞的妻子抱着女儿终于打破室内的沉闷。 海瑞在门口停了一下,没有回答,径直走出。 说来也是奇,海瑞虽然结婚,但是一个月里有二十几天是陪着母亲睡的。 海瑞的妻子长期独守空房,能为海瑞添个女儿,已是不易。 海瑞抱着薄被来到了母亲住的房间,脱履门外,赤足而入。 火绒轻触,油灯渐亮。 海瑞将薄被铺于室内单人榻上,转身看向母亲睡的大床,海瑞母亲背对着海瑞,侧卧在粗麻蚊帐之内,没有盖被子,穿着衣服躺着。 海瑞缓缓走到母亲床边,拿起床上的薄被子,轻轻盖在母亲身上,只留了母亲的脚在外边。 海母没有说话,但是能看出来还没有入睡。海瑞便静坐在床边。 微风穿院,虫鸣时断时续,灯火引来了蚊虫飞舞。 海瑞便伸手拿起床边的蒲扇,给母亲的卧榻上扇蚊虫。 这时候海母终于说话了: “勿放。” 但是还没转过身来看海瑞。 “是” 海瑞停下动作,复挂帐,又拿起蒲扇轻轻摇晃,继续给母亲扇蚊虫。 海母今日心情不好,是因为知道儿子要离开他身边,虽然明知儿子去是为了一地百姓,是大义,自己不该拦着,但是海母也知道,自己儿子若是去了,恐怕就要栽在那里。 可自己从小教育儿子的就是忠义和孝顺,眼下忠孝难两全,若论大义,应是移孝做忠。 这一日她教育海瑞的理论冲撞了自己做母亲的私心,难免跟自己置气,这气又自然落在了一家里儿子和儿媳身上。 终于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去把阿囡抱来,我带阿囡睡。” “老天爷有眼,也该为我海家留个后了。” 海瑞默默地坐在床边,微风再次穿堂而过。 又过了一段时辰,天欲亮而未亮,满天的星辰格外耀眼。 海家院子里站着三个人,海瑞左手紧握着布包与一把坚实的雨伞,右手则沉甸甸地提着装满荷叶米粑的竹编屉笼,他望着老母亲,眼神中满是不舍。 一旁,妻子静静地陪伴在海母身旁,目光低垂,仿佛所有的思绪都沉浸在了脚下的土地中。 “母亲,孩儿即将启程。”海瑞的话语虽轻,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他身形未动,似是在等待一个告别的仪式。 海母以慈爱的目光回应着儿子,却不言语,而妻子此刻才缓缓抬头,目光中满是对丈夫的深情。 海瑞终于将目光转向妻子,温柔地嘱咐:“你要好好孝顺母亲。” 妻子轻轻点头。 沉默片刻后,海瑞缓缓放下手中的行囊,双膝跪地,向母亲行了三叩之礼。妻子见状,也紧随着在婆婆身旁跪下。 三拜之后,海瑞抬头,只见母亲的背影已渐渐消失在正屋门后,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轮廓。 他愣在原地,眼眶微红,泪光闪烁。 妻子同样跪在那里,泪水盈眶,声音哽咽地问道:“还想再看看阿囡吗?” 海瑞轻轻摇头,双手重新提起行囊,转身向院侧的小门迈步。 就在这时,夜色中传来女儿稚嫩而略带胆怯的呼唤:“阿爹……”这声呼唤如同磁石,瞬间拉住了即将跨过小门的海瑞。 他猛地转身,只见女儿小小的身影从正屋门口探出,正向他跑来。 海瑞连忙放下行李,蹲下身,张开双臂迎接女儿的拥抱。 女儿扑进他怀里,抽泣着说:“阿爹来接阿囡了……”海瑞温柔地安慰:“会的,阿爹一定会来接你。” 说着,他从屉笼中取出一个荷叶米粑,递给女儿,希望能以此慰藉她的不舍。 女儿边哭边接过米粑,依依不舍地说:“阿爹要出远门,阿囡不要……”妻子上前,温柔地接过女儿,给予她更多的安慰。 海瑞再次提起行囊,深深地望了女儿和妻子一眼,最终毅然决然地转身,踏出了那道小门,踏上了去往淳安的路。 上有老,下有小,家中无后人,海瑞是海家中唯一的顶梁柱, 这一步踏出,这一家便是踏在了悬崖上。 这一步踏出,海瑞便拿命扛起了淳安一县的灾民。 这一步踏出,便有了海公千古。 …… 从北京赴任杭州的新任杭州知府高翰文此时也出发了。 高翰文这边与海瑞那边比起来则是另一番光景。 马车前面是前后八骑护驾的兵,两侧还有两骑跟着的随从,异常煊赫 按礼法规制,杭州知府用不上这样的排场,这明显是僭越。 但这可是小阁老祁东楼特意安排的,在外人看来,这高翰文去就任的不是杭州知府,更似是专任改稻为桑的钦差,有这样的排场,也就没人说什么。 虽然是走陆路去浙江,但是不比水路慢多少,一路上遇到官驿直接换好马,奔越不停。 高翰文这人虽然还没到浙江,但是气势已经在这一路显露出来,谁也别想挡朝廷改稻为桑这步棋! 这一路高翰文心绪如同疾风中的烛火,摇曳而炽烈。 从会试中进士点翰林到如今不到四年,便连升三品官,又领了朝廷如此重任,怎能不算意气风发。 他心中那份对孟子“王者师”理想的执着追求,也正是这般驷马风尘的快意人生。 小阁老的重用让他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但严府毕竟不被理学清流所看好,自己此行在清誉上便有了诟病。 可小阁老又对自己恩重如山,最后在京城的日子里,他总是一边想到翰林院那种清苦毕竟难捱,一边又想到恩师叫自己到府上叮嘱的那番话,他本读书就极有天赋,严府那番谈话,说铭记在心,却实也几乎一个字不落的全都记了下来,誊抄在纸上,贴身而放。 在翰林院储才养望本就为了能有一次机会施展抱负和才华,又逢国家有改稻为桑这样的大事用自己,正是施展拳脚的好机会,哪怕此时困难,自己也要刀山火海里走一趟,也算是不枉此生。 每每思索这些,高翰文心中情绪翻涌难以抑制,因此上一路更不停留,也不嫌弃赶路的辛苦,日夜兼程。 此时正值五月盛夏,骄阳似火,高翰文却选择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赶路方式。 他命令随从卸下车轿的顶棚与帘幕,将自己完全暴露在烈日之下,仿佛要与天地融为一体。他站在飞驰的马车之上,任凭风吹日晒,车风扑面,衣袂飘飘,自己沉浸在一番悲壮踌躇,寻求前人的千古之感中。 ------------ 第16章 海瑞与严嵩的梦 祁东楼看着淳安知县旁海瑞的名字。 这两个灾县不是他不想调自己人过去,但是这两个位置是明显的坑,手下严党的人也都不是傻子,都是老油条了,没人愿意去。 清流愿意派人就让他去派,不出意料果然这两个位置还是海瑞和王用汲。 海瑞这个人,是个没人愿意碰到的对手。 鄢懋卿南下巡盐知道海瑞在,要绕着淳安走,饶是嘉靖帝刚上这个人,也气的七窍生烟。 一封治安疏,万古流芳海刚峰。 之所以祁东楼到浙江叮嘱淳安和建德的田先不要买,一是想暂缓灾民情绪激化,二就是也不想对上海瑞。 祁东楼其实很欣赏海瑞,虽然很多人觉得海瑞是个只有名,没对明朝做出什么贡献的人。 但是祁东楼不这么看,他曾经也想做个海瑞一样干净的英雄,但是这条路他没走下去,太难了。 离开了校园学生会主席的身份没给他带来帮助和别人高看一眼,曾经的大学同学和自己的学弟们,离开学校像坐火箭一样升官,大学里心爱的女人变得高不可攀。 自己身中三枪,拼命换来的英雄之名,也不过寥寥。 一切都因自己没有一个好的出身。 对于祁东楼这种骄傲的人,清贫,落魄,被人看不起比生死还重要。 祁东楼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如此活下去,他放弃了一些东西,获得了自己想要权力。 而海瑞从未放弃那东西,在祁东楼和世上绝大多数人放弃的那条路上一直走着。 祁东楼看海瑞总想起那个刚刚获得英雄称号的自己,所以他不打算直接在海瑞路上直接派人劫杀, 也不打算盯着这个人当做一个敌人,他要利用海瑞,就像当时自己刚成为英雄的时候。 他要试试让海瑞也明白自己体会过的那个道理—英雄,只不过是权力的工具。 祁东楼提笔给高翰文和郑泌昌各写了一封关于海瑞的密信,嘱咐二人别跟海瑞起冲突,写好之后他又犹豫了一下。 他觉得眼下自己似乎有些像那些故事里的反派,遇到主角不全力下死手弄死,反而流露出惺惺相惜的样子,慢慢等主角成长。 这不符合他原本的认知,党派斗争比职场斗争更凶残,一旦有了派别,你就应该放开手脚盯着对面死磕。 海瑞明显是个清流,比清流还正,已经被小猴子晃过一次的祁东楼开始思考,要不要试着用这把双刃剑。 海瑞他不能拉拢,且不论海瑞本身的节气,以严党现在的身份接触海瑞,只会污了海瑞的名声,那拉拢过来也没用了。 就算他洗心革面,也还是奸臣,自古有洗心革面的天子,没有洗心革面的奸臣。 海瑞的用处是这人可以刚嘉靖帝,祁东楼不能拉拢海瑞,但是可以让海瑞来做下一个钦天监周云逸。 而且这海瑞若是刚上嘉靖帝,比周云逸效果好的多,毕竟海瑞骂的可比周云逸狠的多, 那么只要把海瑞和清流联系起来,自己在暗中拱火让海瑞知道这大明朝的真正的祸根是嘉靖帝,弄出那本《治安疏》。 最后让嘉靖怀疑是清流搞动作,裕王逼他退位,自己这边继续拱火,清流必然遭到血洗,受益的才是他祁东楼,这才是一石三鸟之计策。 布局是可行的,但是这个计策具体实施恐怕还要遇到很多问题,祁东楼一边继续整理其中的风险和可能性,一边完善这个计策。 下棋讲究的是看三步走一步,更讲究时机和变化,世上没有一定的事,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即便严党面对死局,祁东楼反而更加有斗志。 …… 胡宗宪走后,严嵩不知不觉来了一丝困意,在下人的服侍下他缓缓步入后堂,在一把雕花木躺椅上坐下,身体随着椅子的轻微摇晃而逐渐放松,眼皮也愈发沉重。 严嵩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困意汹涌而来,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入梦乡,对外界的一切失去了知觉。 然而,在这梦境之中,严嵩并未得到真正的休息。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朦胧的雾霭之中,四周影影绰绰,唯有脚下的一片光亮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近,跪伏在他的脚边,发出低声啜泣。 严嵩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儿子严世蕃,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狡黠与不羁的脸庞,此刻却挂满了泪水,显得格外无助。 “东楼,你哭什么呀?” 严嵩的声音在梦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却仍带着几分威严。 严世蕃抬头看向父亲,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父亲,有人要杀我。” “谁敢杀你呀!” 严嵩眉头紧锁,心中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对儿子的保护欲。 “徐阶。” 严世蕃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他怎能杀你?” 严嵩闻言,心中一震,但随即又恢复了冷静,毕竟在他看来,自己仍是朝廷的支柱,无人能撼动其地位。 “他是首辅……”严世蕃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无奈。 “胡说!我才是首辅!” 严嵩猛地坐起,大声呵斥,却发现自己竟是在梦中,那声吆喊也不过是自己内心的挣扎与恐惧的宣泄。 从梦中惊醒的严嵩,额头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环顾四周,一切依旧,只是那份宁静中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压抑。 他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但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般难以平静。 “我怎么会做一个这样的梦?” 严嵩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他开始回忆起与儿子严世蕃的点点滴滴,又思索起这段时日严世蕃的所作所为,似乎有一种看不到的危机,向着这座府邸袭来。 严嵩在下人的服侍下起身,默默走到窗前,外面已是暮薄西山的时辰,天空阴沉沉,似乎在酝酿一场大暴雨。 “去,叫严世蕃来。” ……………… ------------ 第17章 离海瑞远点 “爹,您找儿子?” 祁东楼到了书房,跪下给老爹行礼,古人对礼节毕竟是重视的,即便是自己的父亲。 祁东楼替了人家的身子,给人爹跪下心里自然是不觉得算什么。 “你答应胡宗宪的粮安排了吗?” 严嵩没说让祁东楼起来,而是站在躺椅边看着他。 “安排了,他是您的门生,看这一点儿子也不能拒绝他。” 祁东楼如实说,他就知道胡宗宪得跟严嵩打招呼,所以没打算耍胡宗宪。 “好,再安排下边的人多走动走动,血经现世了,不可能没有祥瑞,让他们都找一找。” 严嵩点了点头,说起了血经的事情。 血经现世是人为的,那严嵩这话里让找祥瑞意思,也是人为去弄,这种提点祁东楼自然清楚,他真得让人去找,这种事他可不会随便找个石头刻个字来糊弄。 “明白,儿子多安排人手去找,父亲最近身体可好?” 祁东楼接过话,看似是随意关心严嵩,实则开始向严嵩试探自己想知道的,老爹长寿的原因。 严嵩闭了闭眼睛,开口说:“为父今日白日做了一个梦,梦见你跪在我脚边哭。” 严嵩借着儿子的关心,也找到了合适说今日梦的时机,若是平白叫儿子过来,直接说做了一个不详的梦,恐遭儿子笑话自己人老了。 “你说你死了,有人杀了你” 祁东楼本来静静地听着严嵩的话,还在准备找机会引导话题, 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由得一颤。 这小阁老原身难道没死透?! 化作鬼魂去给他爹托梦去了?! 就在此时!严嵩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睁的巨大,对上祁东楼的视线。 眼睛里冷漠又可怖。 “把你在浙江做的事,一五一十跟我讲。” 二十年首辅,百官畏怯,这一刻严嵩的气场全开,一点也不像一个八十的老人,像是一头下山的猛虎。 纵是祁东楼也不禁心神失守,严嵩如此快的转变,祁东楼心中无准备,你就想象倪大红老师这张脸,把眼睛瞪圆了,面无表情的板起来,居高瞪着你。 这场面没有准备,祁东楼真接不住。 他还盘算着如何跟老爹聊长寿的事。此刻他飞快的定了定神,听到严嵩问的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秘密,而是问浙江的事。 祁东楼稳了一下,盯着严嵩的眼睛,立刻把自己在浙江做的事,扣除掉不好解释的内容,其余的一五一十的跟严嵩讲了。 其实这里严嵩用了一个心理技巧,严嵩知道自己的儿子诡计多端,满嘴没一个实话,所以才在闲聊中吸引儿子的注意力,然后突然发威,打严世蕃一个措手不及,让他没时间扯谎。 严嵩白日做的梦,让他心里颇为不安,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你说他心里不信点玄的,不大可能,思来想去也只有严世蕃回乡去浙江这事有大蹊跷。 其实祁东楼对这套心理技巧还是熟悉的,但是严嵩闲聊的话题恰好敲中了他心中的那个穿越的秘密,然后严嵩这套表情和气势做的真是太足了。 严嵩慢慢听着祁东楼讲的事情,一边用手指轻轻拍椅子扶手,等东楼讲完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在那里沉思。 祁东楼也不敢抬头继续看,反正严嵩知道的不是心中那个最大的秘密,要不然真就是开局炸裂了, 严嵩要是大义灭亲,甚至不认这个儿子了,他必死,别看小阁老的身份在朝廷威风凛凛,但是离开了严嵩,真是什么也不是。 祁东楼这一会心中也加深了一个念头,权力一定要把握在自己手里。 “除了这些事,你最近还在做什么?“ 严嵩把祁东楼跟他讲的事仔细的想了一下,觉得这些都不是能威胁到严世蕃性命的事,也都不是能扳倒严家的事,至少眼下不能。 祁东楼此时也镇定下来,听了严嵩的话仔细思索,他知道老爹现在是担心他瞎搞, 但是眼下他布的局基本上都跟老爹说了,除了团灭三龙和利用海瑞做第二个钦天监周云逸的计划。 团灭三龙这话是不能说的,而且那也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祁东楼想了一下,把海瑞的事情和自己的想法跟严嵩讲了。 祁东楼说完,严嵩敲打椅子的手突然停了。 慢慢从椅子上直起身来。 “你起来吧,坐下。” 祁东楼这才缓身坐起来,看着严嵩此刻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虽然自己腿麻口渴,但是还是先端了一杯热茶递给严嵩。 严嵩只要不知道自己是假的严世蕃,那无论怎么对他,都是为他好的,这点祁东楼也能看的明白,所以此刻祁东楼先给严嵩敬茶。 对真心指教和提点自己的人,祁东楼从来不抱怨吃点苦,只会感谢。 人家一句话,可能让自己少走几年的弯路。 严嵩慢慢的喝了茶,祁东楼又伸手接过茶杯,自己喝了茶杯里严嵩剩下的。 不是严府缺一杯茶,祁东楼这是在讨个乖,父子一体,您老有指教,就请讲吧。 祁东楼这点小心思,严嵩自然是看在眼里。 “那个叫海瑞的,真如你所说,是那种人?” “儿子不敢欺瞒父亲,此人真是如此。” 严嵩这才开始指教儿子:“裕王倒了,谁最得利?” “自然是咱们。” “你说的用海瑞做第二个周云逸这点伎俩,是个人都看得透,你还想瞒过皇上? 周云逸身后就是清流,就是裕王,皇上第一次没动干戈,第二次也不会,到时候死的反倒是你。” 祁东楼琢磨了一下,确实是自己有点想当然了,因为知道后边的事情,所以以为嘉靖帝也会如同海瑞上治安疏时一样,暴怒后怀疑裕王和清流。 但是那时候的朝廷局势和眼下有不同,清流现在只是弱势,而朝廷上严党是强势,那时候是嘉靖用陈洪的司礼监和清流内部矛盾相互制衡。 眼下嘉靖帝就是再暴怒,也不会做出灭了清流,让严党势大的举动,这一点从周云逸事件中就能看出来。 对于一个14岁登基,3年就把首辅杨廷和逼退的政治天才来说,他压不住自己的情绪? 何况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嘉靖帝都已经快成精了。 这时严嵩又开口说话了: “海瑞若真是你说的那种人,离他远点,别有一点牵扯,也别想着用他图谋什么,他自己不死,身边有牵连的人也逃不过掉脑袋。” “好的,儿子知道了。” “至于你在浙江做的事,无关大事,就算司礼监把你说的,那个什么沈一石的账册给皇上看了,皇上也不会找你,皇上只会觉得你怕了,反到不在意。 虽说宫里也拿了不少,但你也别想着卖皇上的人情,浙江改稻为桑还是抓紧做,眼下三件事才能讨皇上的欢心。” 一听这话,祁东楼来了精神,要论懂嘉靖,还得是严嵩。 “第一件事是抓紧修宫殿,第二件事是抓紧让人去各地找祥瑞,最好先比血经现世早一些找到,第三件事才是弄好浙江改稻为桑,填补国库亏空。” 这前两件事都是伺候嘉靖的帝的事,第三件才是解决朝廷和嘉靖帝的烦恼。 “这三件事你若做好了,皇上心情自然好,也会对你高看一眼。” 祁东楼想要进步的小心思,严嵩自然是看的出,儿子以前只知道盯着人干,现在浙江的事,让严嵩看出来严世蕃开始能会给自己擦屁股,甚至开始研究进步了,儿子精力放在这些事上,总比给自己家招风惹雨强。 他也就直接给儿子指一条明路,让他钻研去,毕竟是自己的儿子。 ------------ 第18章祥瑞白鹿(1) 等从严嵩书房出来,祁东楼才反应过来,自己要跟严嵩打听长寿这事给忘了。 只能下次再寻机会,反正老爹就在身边,眼下先把祥瑞这事给处理了,以前祁东楼知道的祥瑞都是一些石头刻字,和王八刻字,看着都让人无语。 这东西人为刻意的痕迹太明显了,祁东楼叫了罗龙文过来。 “最近我夜观天象,应是有祥瑞现世了” 罗龙文眼珠一转,已经明白了小阁老的暗示,也不管小阁老什么时候爱看星星了,直接回道: “我这就让下边的人去找一找。” “嗯,这祥瑞应该是活物,灵动的很。” 祁东楼继续不说人话。 罗龙文心里纳闷,夜观天象看出祥瑞听起来倒还合理,这祥瑞是活物是怎么看出来的,抬头看了看在跟他对眼神的小阁老,那眼神里就差跟罗龙文明说了,懂不懂我的意思? 罗龙文自然是明白,但是也忍不住提醒小阁老: “小阁老,这祥瑞一般都是死物或是长寿之动物,太灵动的恐怕不稳妥……“ “怎么不稳妥?”祁东楼以为罗龙文也想随便找个石头王八刻字应付他。 罗龙文四下看了看,离祁东楼近了一步,压低声音: “这祥瑞若是活物,一个是不好找,一个是怕献上去后……” 罗龙文和祁东楼对视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恐怕圣上不会开心反而会……” 祁东楼听了罗龙文的话,看清了他的动作,也明白过来,献活祥瑞若是献完没几年死了,这可不好。 怪不得这帮人从来献祥瑞都是献石头王八,原来是考虑了这个因素。 祁东楼坐下来思考,现在是嘉靖三十九年,嘉靖活到哪年了?四十六还是四十四? 反正应该还不到十年了,找只狗应该也能活十年吧。 “让你找活的就找活的,别给我拿王八石头应付。”祁东楼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挑明了跟罗龙文说。 “哎呦,我的小阁老,王八石头现在都不好找,活物这恐怕更不好找啊!” 罗龙文看小阁老也放下架子了,连忙告饶似的连珠跟祁东楼说。 “两条腿的人好找,这三条腿的金蟾可真不好找啊,小阁老。” “谁跟你说要找三条腿的金蟾了,别的就没有?那胡宗宪前两年不还献了白鹿?” “白鹿?什么白鹿?没有这事啊” 看着罗龙文一脸诧异不像是装的,祁东楼停住了跟他的斗嘴,他眉头微微皱起: “你做通政使的,嘉靖三十七年的进白鹿表你不知道?” 罗龙文看小阁老的表情严肃起来,知道小阁老不是在跟自己耍笑,是认真问自己,他立刻仔细回想,也没想出自己见过这篇奏疏。 “属下真没见过这篇奏疏。” 祁东楼摸了摸自己的下边,难道这个历史线上,胡宗宪没抓到那头白鹿? 罗龙文看小阁老不理自己,坐在椅子上闭目似思考,以为自己真遗漏了这封奏疏,又开始认真思考。 “这幅奏疏小阁老可提点一下属下,是哪地官员奏上来的?“ “不用了” 祁东楼睁开了眼睛,他看出罗龙文没在跟自己说笑,那进白鹿表若是真在这个历史线上出现过,那么罗龙文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可也算是震动嘉靖皇帝,甚至对这封奏疏大加赞赏。 祁东楼站起身来,看着忐忑是否自己疏忽了某地奏疏的罗龙文,大声的说: “祥瑞在舟山!给我派人围了那地方!抓白鹿!” 罗龙文被小阁老这一喊,吓的一激灵,也不知道小阁老是不昨日酒喝大了,怎么今日神神叨叨的。 “属下这就安排人去。” 虽然心里奇怪,但是罗龙文嘴上应的可不慢。 小阁老如此信誓旦旦的说有祥瑞,又说祥瑞在舟山,又说祥瑞是白鹿,这搞不好真有点什么事,罗龙文也不再多问了,毕竟如果真有,派人按这些信息去搜,总比全国大海捞针要强许多。 领导给了事件,地点,方向,目标,这活办起来也就利索了,就算没找到,自己也好说清楚那地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舟山根本就没有鹿。 当然,这样的工作也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有结果,毕竟舟山不是一座山。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小半个月,罗龙文还真收到一封当地的回信,罗龙文拆开信看了几眼,心中震撼,手里的信差点没掉下去。 他两眼失神,嘴里念叨着:“神了!小阁老真神了!真有白鹿,舟山竟真有白鹿!” 罗龙文不担心是舟山下属报假消息糊弄他,信中说鹿已经安排人往回走了,这事若是假的瞒不了多久,没有这个必要,而且当时他只是让当地去寻找,不是给当地下了死命令让他们弄一头白鹿。 罗龙文压不住心中的激动,立刻拿着信,往严府赶去。 此时离京师千里之外,海瑞,高翰文,杨金水,胡宗宪,四路诸侯已经齐聚浙江。 围绕浙江的改稻为桑已经汇聚了: 代表清流的反对派:谭纶,海瑞,王用汲; 代表宫中和司礼监的明面杨金水,暗面的锦衣卫朱七; 屁股上坐在严党,心里却是朝廷和百姓的胡宗宪; 以及已经升为浙江巡抚的郑泌昌和布政使何茂才; 还有代表小阁老持着宝鞭的高翰文; 和浙江当地首富沈一石; 一时间浙江官场好不热闹。 诗曰: “千里浙地起波澜,四路诸侯聚此间。 改稻为桑争未已,忠奸难辨为哪般?” …… ------------ 第19章 杨金水再见沈一石 “沈老板多少是有福气的,还真是常遇贵人。” 杨金水从京城回来,沈一石便找到了他,虽然杨金水已经明白沈一石不是主动巴结站队严党的,但是还是免不了一番阴阳。 “杨公公说笑了,只有杨公公是沈某的贵人” 沈一石虽然是个商人,但是看局势的眼光丝毫不比当官的差,甚至略胜一筹杨金水,这是因为他作为商人收集到朝廷的信息必然比为官的少,但是对朝廷局势的判断比其他人还要准。 此刻沈一石不再穿那麻布衣服,而是换了自己六品的官服,脸上风尘仆仆,却看不见疲惫和不安。 “瞧你这话说的,我可不敢当,你把小阁老放哪里了?” 杨金水也不抬头看沈一石,一边慢慢倒酒,一边说道:“人无恒志,必有二心,我倒只是没想到沈老板心有这么狠,把芸娘又送人了,你看,咱俩今日饮酒,都没个谈曲儿的了” 倒完了酒他才望向沈一石,“来,先喝了这杯。” 杨金水者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沈一石。 沈一石双手端起了杯子,却没有立刻就喝,而是望着杨金水。 “放心,没有毒。你现在是小阁老的人,我可不敢对你下黑手。”杨金水也端起了杯子,说完自己先一口饮了,将杯底一照,望着沈一石。 沈一石这次来见杨金水,并非没有预料到眼下这番场景,但他这次来是带着小阁老的任务来的,他必须来。 沈一石明白,浙江原来改稻为桑填补国库的计划上,小阁老已经认输。 原来浙江的改稻为桑是一场经济博弈,皇上一方,严党一方,百姓一方。 博弈的源头是填补国库,而这三方有一方必须输,必须交出手里的筹码来补国库亏空,皇上必须赢,严党之前也必须赢,所以才毁堤淹田,所以按照之前的剧本,这样下去只有百姓输。 可清流不想让百姓输,所以派了谭纶过来帮着百姓,而浙江巡抚胡宗宪也不想百姓输,怕激起民变,所以在淳安泄了洪,毁堤淹田也就没做成。 这件事结束后,原本应该是严党换一种办法压榨百姓去逼百姓交出筹码,也就是手里的田地。 但小阁老不知道是提前看到了什么,还是怎样,总之是改了原来改稻为桑的主意,来浙江跟他说了安排,这场经济上的三方的博弈,严党认输了,但权力上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改稻为桑的圣旨已经下了,这事情肯定不能现在就不了了之。 小阁老转而真的改稻为桑起来。 沈一石不得不佩服小阁老的魄力,虽然钱财上输了,但是小阁老的图谋更大。 沈一石知道,小阁老看出了清流的把戏,既然毁堤淹田被胡宗宪拦住了,那也就放弃了原本与民争利的打算,小阁老开始全力对付阻止浙江改稻为桑的清流们。 若是说原来的改稻为桑只是大户买田,瓜分百姓财产,严党从中盘拨的换汤不换药的大明刮骨刀; 眼下小阁老来浙江带的珍玩银票资源和敲打好的官员,加上派到这边来的严党钦差高翰文,就已经是要将这把刮骨刀改为真正行医治病针灸穴位的银针! 只是此事能成不能成还是未知,但眼下以裕王为首的清流跟严党已经较上劲了,就算是严党想要熬一副治病的汤药,清流也要给严党添几把火,把这药给毁了。 以前改稻为桑原来的计划是名义上按三十石一亩买田,实际十石八石一亩买田。 中间的利润这些出钱的大户抽一成,当地官员抽一成,其余的都给小阁老的严党,严党把这些利润拿过来分一分,一部分自己留下,一部分入国库,一部分给皇帝当私房钱。 你以为原来的改稻为桑是让老百姓富起来,然后带动大明经济吗? 根本不是,这就是换汤不换药的收税,只不过这次收的更狠,把老百姓的田贱卖给大户,这样大户小赚,当地官员从大户那抽水,官员自己捞一笔,最后整个事情大头的利润都给了上边。 大户们再雇佣卖了田的老百姓种桑田,老百姓手里拿着八石的粮,加上大户给的雇佣老百姓种桑苗的钱,能熬过这一年。 但这一年以后,百姓卖田的粮吃完了,又如何? 老百姓没有那么多把戏和出路,他们几辈子都是靠着天,靠着地,靠着一身苦力吃饭。 一亩地虽然不能让他们富足,但是能让他们吃上饭,这对老百姓就足够了,老百姓们求的真不多。 现在把田贱卖了,老百姓心里也就没了底,手里也没了多少粮食。 所以海瑞说,这些灾民把田一卖,今年不反,明年也反了! 原来的改稻为桑只不过是温水煮青蛙,水还没加多少,这锅刚一热,青蛙就得往外跳。 但现在情况又有所不同。 小阁老拿了钱出来,这就相当于改稻为桑的刀换了一个面,这刀砍了小阁老自己,出了小阁老自己的血。 虽然沈一石不知道为什么小阁老这样做,但是小阁老明显有了更在意的事情。 浙江改稻为桑从杨金水回来已经换了一个局势。 小阁老的钱就相当于朝廷拿出了政策要真干改稻为桑这个事情。 有了这份政策补贴,其实也不必需要实打实买田种桑苗,完全可以给改种桑苗的人补发粮食作为激励,这样效果会更好。 但是这份政策补贴又不是朝廷出的,是小阁老出的,小阁老不可能白做事,所以现在还是要买田。 这样账面上算,小阁老肯定是要亏的,但肯定没有直接做政策补贴发出去亏的多。 毕竟买了田,田在手里,一亩田花费四十到五十石,实际价值三十石,相当于买一亩田就要亏十多两银子,一两银子买粮是足够换一石的,这样粗略算下来五百万两现银足够收十万亩地,改稻为桑需要种的桑苗就足够了。 而若是把已经买了田再按三十石一亩的价格卖给愿意种桑苗的大户,则可以收回现银购买更多的粮,再买农田。 但是小阁老不允许这样做,因为这样不如直接给改种桑苗的一人补贴几石,跟直接做朝廷补贴一样,纯属拿钱打水漂,最后也都是进了当地官的手里。 ------------ 第二十三章 胡宗宪 李时珍 祁东楼从修建万寿宫的工地回来,突然想起来自己从浙江带回来的那个芸娘。 回来后一直将这人放在别院,最近一直没顾得上她,想了想让轿子改道去那处安置芸娘的别院。 祁东楼对着这人没什么心思,但是又担心这人闹出什么乱子,所以一直没带回府里。 安置在别院,还有一个沈一石身边的人也带回来一起伺候芸娘。 带这人主要是让沈一石知道,老子没碰你的人。 到了别院门口,下了轿子,祁东楼听到院子里隐约有琴声传来。 祁东楼是不通音律的,但是也觉得这琴声别有一番风味。 下人敲门叫开门,祁东楼没进去,只是唤来了那个伺候芸娘的下人,问了一下这人最近的近况,又派人多给这别院送了点东西,琴谱胭脂这类的。 祁东楼主要怕把这人给养死了,沈一石在浙江既然用心干事,那么他的人自己就应该多关照,下次沈一石来信,应该让他写一封书信给芸娘,这人天天在院子里憋着,还好有点弹琴的爱好,要不然真说不好憋出什么病来。 “把这院子给我看好了,谁打里边这人的主意,你们管不住,老子把你们祖宗十八代的皮都扒干净了。” 祁东楼又口头警告了一番这里的下人,才放心离去。 芸娘先跟了沈一石,又跟了杨金水,或许多少知道二人一些隐秘,但是祁东楼不感兴趣,也不信这人能知道什么大秘密。 祁东楼喜欢女人,但只喜欢那种能跟自己精神共鸣的女人。 像这种花瓶,他没多大兴趣。 而现在大明朝恐怕找不到能跟他精神共鸣的女人,原身小阁老那几房妻子,他最近也只是放在院子里养着,至于把她们都休了,也没这必要,而且这些人属于原身的近人,像芸娘这种,难免可能知道一些隐秘,放出去也不安全。 …… 苏州应天官驿。 胡宗宪这边从京城回来,又到了赵贞吉的地盘。 胡宗宪静静地靠坐在一把雕工精细的椅子上,他的手腕正被一位医者以精准而有力的手法按住。 这位正是一代名医李时珍。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谭纶几乎是冲进了房间,一脸焦急。 他刚欲开口,便被李时珍那低沉而有力的一句“不要动”给制止了,悻悻地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 李时珍,年约四十,长髯垂胸,正全神贯注地给胡宗宪诊脉。 诊完一脉,李时珍淡淡地吩咐道:“那只手。” 胡宗宪却有些急切,他想先听听谭纶带来的消息,但李时珍的眼神让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心中的焦虑,乖乖地换上了另一只手。 然而,就在这时,谭纶立刻抓住机会开口,简短汇报了浙江灾民的现状。 胡宗宪听后,眉头紧锁,粮食的问题如果不能及时解决,最终结果便是百姓都失了田地,严党在浙江已经给淳安和建德设好了套,就等着两地卖田。 胡宗宪是赞同海瑞所说的“无田则失民,失民则危国”,他也想帮老百姓留住田地,所以来江苏也是借粮来了。 李时珍却在这个时候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们说吧,说完我再诊脉。” 胡宗宪谢过李时珍,心中思虑再三,让谭纶立刻去传话给赵贞吉。 谭纶领命而去,留下胡宗宪一人,在椅子上沉思。 李时珍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胡宗宪长叹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望着门外怔怔地出神。 李时珍见状,轻声提醒道:“把我从那么远叫来,你的病还看不看了?” 胡宗宪这才想起了自己的病情,歉然苦笑了一下,又把手放到了面前的垫枕上。 然而,就在李时珍准备继续诊脉的时候,赵贞吉和谭纶一同返回,再次打断了诊断。 赵贞吉的目光里含着歉意,但从里面又透着圆滑。 他笑了笑,对胡宗宪说道:“借粮的事我们再谈,病总得看吧?不是你,李太医也不会这么远赶来。让李太医先写了方子,我们再商量,好吗?” 胡宗宪闭上了眼睛。 赵贞吉转向李时珍,请求他开方子。 然而,李时珍却坐在那里不动,他淡淡地说道:“我写了方子,恐怕也找不来药材” 这句话让赵贞吉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笑着说道:“请李先生先给胡部堂治病写方子,无论什么药,赵某都替胡大人拣来。” 李时珍听了这话拿起笔,蘸饱了墨,在砚台上探了探,然后郑重地写了方子。 写完拿起那张处方吹了吹,然后递给了谭纶,让谭纶大声念出处方的内容。 谭纶接过处方,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停顿了一下他念道:“病因:官居一品,职掌两省,心虑百姓,忧谗畏讥!” 这句话让在场的胡宗宪和赵贞吉都愣住了 “处方:稻谷一百船,即日运往浙江,外服!” 胡宗宪的眼中立刻闪出了光,他望向李时珍,一份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谭纶读完处方也适时地将那张处方递给了赵贞吉,然而赵贞吉接过处方后却懵在了那里。 他慢慢地望向了李时珍,苦笑道:“李先生,这个玩笑开大了。” 李时珍却十分严肃板着脸:“李某人半生致力于医术,无论是在皇家太医院的高墙之内,还是深入市井乡野的民间,对待皇上与百姓皆秉持同一态度——唯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从无戏言。 初衷何在?乃是深信每救一人便是累积一份功德,若救十人,则功德倍增。赵大人,您一念慈悲,便能解救数十万苍生于水火,此等功德浩瀚如苍穹,岂可等闲视之,更遑论以玩笑相待?” 胡宗宪听后深受触动,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向李时珍致谢。 谭纶连忙过去搀扶着他站了起来,胡宗宪对着李时珍深深地一揖。 然而李时珍却连忙也站了起来,身子侧了一侧以示谦不敢受。 胡宗宪望向李时珍说道:“胡某有个不情之请。” 李时珍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胡宗宪接着说道:“淳安与建德两地遭受水患侵袭后,不仅粮食短缺成为燃眉之急,更令人忧虑的是,恐有瘟疫之祸随之蔓延。 指导民众采集草药以防疫病,实为当前亟待解决的要务。 不知李先生能否亲自去一趟?” 李时珍听后立刻应道:“什么时候走?” 胡宗宪回答道:“能不能借到粮我今天都得走了。” 李时珍点了点头说道:“我随你去。” 胡宗宪再次向李时珍表达了深深的谢意,然后转向赵贞吉问道:“赵中丞你答应我的药还拣不拣了?” 赵贞吉拿着那张处方苦笑了一下又望向了胡宗宪。 ------------ 第20章 新的改稻为桑 小阁老又给浙江当地的官做了分,按他们所属范围分,具体比例沈一石是不知道的, 但是大概怎么分的沈一石有听闻,就是官员负责的地方,沈一石在这里收了多少亩地,就给一亩地送这个官。 如果不要地,就给价值相等的现银,而且还给这个事情画了一个道,就是今年50万匹丝绸必须完成的条件下,才能分这些提成。 这就是先给大家吃饼的绑在一个桌子上,再来看,谁干的多谁吃的肉就多,郑泌昌在当地做一个牵头。 而为了防止郑泌昌联合当地官员弄虚作假,高翰文则做为监督,每日一封奏疏给小阁老,写那些县,谁负责的,今日该县收了多少田改为桑田。 这些负责的官里,谁做的好,谁做的差,每三日写好信。 先给在座的官员读一遍,让做的好的受到表扬,做的不好的让他自己难为情,给这帮官员内部做分化。 再把信和京中发回来对每个人最近工作的评语,抄写好安排人递给周边的县官们看。 这帮懒人看见有人动了,就会起分化,心里就会有想法,这个人之前算个什么,现在这事情上好处要比我多,这样一下也就没了抱团不动的心思; 加上这每封信都要上报给小阁老和朝廷,做得好吃的饱,做的差被盯上,有赏有罚,赏的多,罚的也狠。 就算你不眼馋桌上的肉,也要逼着你动,否则等改稻为桑结束,他们自己这身官衣恐怕也没了,想混日子都不成,不由得他不动。 沈一石也不得不佩服小阁老的推进和用人手段。 管政策和财务的自己是小阁老的人,监督的高翰文也是小阁老的人,这样两头掐来防止当地官员弄虚作假; 剩下这些当地官员都用钱吊着他们干,用鞭子在后边抽着他们干,那高翰文还真把小阁老的鞭子给带来了,现在他们这些高人一等的官员都当做了干活的牛马。 百姓按市价卖地是不亏的,只是依然不情愿卖地,这就是当地官需要做的工作,市价买卖农田是弄不出民反的,卖一亩田够吃好几年,而且自己也可以带着粮去搬去别的地方重新买田,若是不远离开故地,这几年只要去接受地主们的雇佣当个种桑苗的佃农,虽然收入差,但是肯定饿不死,老百姓活着,也就是为了安稳吃口饭。 眼下这样推进新的改稻为桑,只有两种人是绝对不干的,一种是裕王的清流派系,一种是浙江当地的大户。 清流是跟严党死磕上了,而浙江的大户则是因为改稻为桑没他们什么事情了,沈一石做了独户,一个人就可以收整个浙江的粮,而且大户也清楚,他这是赔钱干的。 虽然大户们知道,但是依然眼红,毕竟有了地,虽然眼下亏,但是以后种桑苗肯定比种粮收益高,眼下亏一亏,以后肯定会赚回来。 为了这些人不生事,沈一石除了运粮买田,还要花好些精力安抚这些大户,给他们分一些生意。 这次他找杨金水来,也不是过来炫耀自己搬上了新的大腿这件事,而是要跟杨金水后边的司礼监,织造局,谈给他们的利益,谈在改稻为桑这件事里,宫里面的好处。 当然他是做不了决定的,但是他可以过来谈,这是小阁老跟他说的,因为原本的改稻为桑计划,就有一部分好处就是属于宫里的,现在重新洗牌重新做,依然要把好处跟杨金水后边的甚至上面的人谈好。 沈一石当然知道杨金水这杯酒里不会有毒,只是他此时看着眼前这位杨公公,心境已经变了。 “沈某只是一颗风中草,这根落在哪里,从来不是自己能说的算的,今日风吹来便在这落得一处休息; 明日风起了,又要去飘零,天要刮风,要下雨,从来由不得自己,今日来见杨公公,不求杨公公体谅我这随风草,但谢过杨公公这四年对沈某的照料; 别说这杯酒里无毒,就算杨公公这杯酒里有毒,沈某也愿意死在杨公公这片地上。” 沈一石用随风草比喻自己,明显是自嘲,又用刮风下雨表示自己是被迫的,他端着酒,跪了下来,低下头。 “起来吧,现在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意思; 再说,我可做不了你的土,你算颗草,我又算得了什么? 我本身就是个无根的人,自己在这世上也留不下什么,还有人要往我的头上按绿叶,你这种人头上都可以长绿叶,我们这些人头上可长不了绿叶!” 不得不说,杨金水这张嘴阴阳人的属性已经凝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 沈一石自嘲自己是随风草,他就借着这比喻,点沈一石把芸娘送给严世蕃给他头上带绿帽子的行为,又说自己是个无根的人,你就别跟我装可怜了。 沈一石缓缓起身,目光微垂,片刻后再次抬起头,缓缓言道:“我对得起公公,也对不起公公。” 杨金水闻言,轻叹一声:“哎,你瞧,这又是何必呢。咱们打交道这么多年,银子铜钱见惯了,能不能来点硬的,别绕这些弯子了? 杨金水知道沈一石今日来是要谈给自己和宫里的好处,也不想多跟沈一石说废话,暗示他直奔主题,赶紧谈钱,谈完赶紧滚蛋。 沈一石不可能听不出杨金水的意思,他又不能把芸娘是严世蕃自己点名带走的事情点透,这事即便他想解释也解释不清。 “公公请容我从头说起。” 杨金水也不再催了,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既然沈一石非要说,他也好奇自己走后小阁老来浙江发生的事。 老祖宗虽然提点了自己,但是话从沈一石嘴里说出来,肯定比老祖宗那边详细。 “之前的改稻为桑是一步死棋,公公您没看出来,我也没看出来; 胡部堂看出来了,挡了毁堤淹田,又把自己摘了出去; 小阁老后来也明白了,但是改稻为桑是皇上下了旨意的,小阁老退不出去了,只得借着葬子的事情来浙江,先把自己人管好了。” “又把我找了过去,小阁老知道我是公公的人,用了办法逼得我站到他那边,眼下改稻为桑已经不是之前的改稻为桑了,浙江这块地,小阁老和欲王的人已经开战了。 ------------ 第21张 沈一石的投效 沈一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杯中酒,又继续说: “沈某自己也清楚自己上不得台面,像小阁老这样的人不应该关注到沈某,但小阁老知道沈某的事,甚至比沈某自己都了解的多; 别说芸娘,连沈某的两份账册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两份账册,恐怕公公也只知其一。” 沈一石这话就是在为自己开脱,他停下来看杨金水会不会接他的话。 “明账暗账这一套把戏,我怎么会不清楚,只是以前不想跟你点出来罢了,倒是芸娘的事,严世蕃他不是通过你知道的?” “实不敢瞒公公,绝非沈某。” 沈一石知道杨金水接话,自己就有机会甩锅芸娘的事,缓一缓两者的态度,这后边的分成上自己才能好好跟杨金水谈。 他是个聪明人,他已经站在小阁老这边了,先不提芸娘的事,他就不可能再寻二心回去,回去跟杨金水也不是那个味道了。 如果不是要跟杨公公谈这份分成,杨金水回来他也不会来见他了,有些事不必要再解释。 他见杨金水一定要开脱自己对杨公公的背叛,要不然今日就是杨公公压着自己谈,他沈一石没办法跟小阁老交差,所以他必须要说这番话。 杨金水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但是心中已经起了疑。 这事老祖宗也说过,是严世蕃找的沈一石,今日听了沈一石这边的信息,两者一合,便怀疑沈一石应该早被严党给盯住了。 那芸娘的事肯定严世蕃清楚,这事最大的干系应该就是郑泌昌和何茂才,这两个眼下是严党最大的狗腿子,严世蕃来浙江就提拔了这两个人,那必然是这两个人背后做了什么事。 “你继续说正事。” 杨金水压下心中的疑虑,但现在对沈一石的语气比开始时好了很多,沈一石说的没错,若是小阁老盯上了他,那么沈一石根本没办法,这种事情他卷进去,就是个草,由不得他自己。 沈一石知道自己的借口有了些效果,又抬起了头: “公公心中明了,依市面行情,丰收之年一亩良田的价值应介于四十至五十石稻谷之间,即便是灾荒频仍之地,亦不应低于三十石稻谷一亩。” “然而,若依照往昔的改稻为桑之策,我等大户亦难以承担如此高昂的田地购置成本。” “缘由在于,购得的田地所产出的丝绸,大半需用于填补国库之空虚,而余下的微薄利润,还需与郑大人、何大人等共分之。” “因此,我们顶多以十石稻谷一亩的价格购田,方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不致亏损。” “如此棘手之事,竟要我们承担,且还需对外界守口如瓶,实在为难。“ “但假若真能以十石稻谷一亩的价格购田改植桑树,我们虽劳心劳力,若能因此年增三十万匹丝绸之产出,亦算有所慰藉,甘愿承受这份辛劳。“ “可欲王和清流明显不让浙江的改稻为桑如此进行下去,他们派了个谭纶说动了胡宗宪……” 杨金水听着沈一石慢慢讲起之前的改稻为桑为什么不能成功,心中也渐渐明白了,又想到改稻为桑真按之前的那样办下去,必然被清流搅黄,那沈一石也必然成为朝廷的目标,到时候肯定会抄了沈一石的家。 要抄沈一石的家,则必然连累到负责织造局的自己。 沈一石这几年早被宫里和严党掏的不剩多少东西,到时候抄家抄不出东西,这四两的事上了秤,就是千金的罪。 若不是小阁老把沈一石拉过去,重新做这改稻为桑,恐怕别说分一份好处,自己这颗脑袋都不好保住。 明白了这点,杨金水也收起了那架子,端起酒壶,亲自给沈一石倒了一杯酒。 “老沈啊,我没交错你这个朋友,我就知道,你这时离了我一定是有天大的苦衷。” 杨金水这话说的是真心,但是也是掺了三分表演,都是成了精的狐狸,谁还真掏心窝子。 沈一石自然看的出来,但是现在这气氛两人已经不再是一方亏欠一方,双方桌面上又恢复了几分交情,后边的买卖便更好谈了,喝了杨金水倒的酒,眼角竟然也有了泪光。 论演技,他沈一石也不是盖的。 两人真真假假,又相互体谅了一番,最后谈妥了这次浙江改稻为桑的好处,杨金水亲自送了沈一石出门。 回到房间,杨金水又把沈一石的话仔细思量了一番,心中冷汗不断,差一点,就差一点自己就被沈一石这个雷给炸到了。 按照沈一石的分析,之前的改稻为桑确实办不下去,清流会盯死浙江,先拦着浙江贱买民田,拦住了,改稻为桑必然办不成,那补国库就只能像大户开刀,沈一石这个雷就得炸。 若拦不住郑泌昌和何茂才贱买农田,清流就可能拱火把浙江的民逼反,到时候改稻为桑自然还是办不下去,还是要另寻他处补国库,那沈一石这雷还是得炸! 这时候沈一石离开他,反倒对他是好事,把他从浙江改稻为桑的事情上摘了出去。 所以杨金水根本没心情在跟沈一石谈什么这新的改稻为桑的好处,在他看来,这个改稻为桑,无论新旧,自己躲的远远地最好。 小阁老要跟清流在浙江开战,那就让他们打去,自己要是被卷了进去,恐怕老祖宗都保不了自己。 而沈一石也早已算明白了杨金水的心理,通过今日这番话,顺利的达到这次跟杨金水谈好处的满意效果,杨金水要的少了,他便在这事情里多了一份功绩。 沈一石心里已经认定自己要跟小阁老了,眼下这事小阁老能用到自己,就要尽量的给小阁老展示自己的价值,体谅小阁老的难处。 使沈一石下定决心跟定小阁老的原因不仅是小阁老跟自己许诺的,与芸娘京中团聚,为自己谋户部小吏官的差事。 他看重的是小阁老的眼光和才智,小阁老的气魄,以及对自己的态度。 当然还有小阁老在朝的权势,只是这事情沈一石尽量不跟自己提。 虽然之前多听外人聊过很多小阁老的传言,甚至小阁老的败笔毁堤淹田自己也知道。 但是那日见了小阁老,与小阁老谈的那番话后,沈一石就知道,恐怕外人都被小阁老骗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只顾自己敛财,敛权,纵欲,靠自己老爹横行朝野的鼠目寸光之人。 小阁老本来可以直接抄了自己家,拿走芸娘和血经,灭了自己的口,但是小阁老都没有。 小阁老那日后来跟他交心的谈了一番,又把浙江改稻为桑的事情都交给自己,还给了自己所谓‘儿子陪葬的珠宝银票’让自己去干这事。 于言于行,都是一种对自己真心的赞许,是真心要用他。 沈一石是个商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知遇之恩来形容小阁老对自己的恩情,也不相信这种好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自小阁老走后,他更加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除了改稻为桑,还能有哪些事自己去做,能让小阁老觉得自己有用,而不是突然反悔又给他一刀。 直到高翰文来了,一个仆人把血经送回给了他,一个下人又递了一封信给他。 那一刻他感动的快哭了,不是因为重获血经,而是小阁老如此体贴,连上严家的船,绑死自己的考验都准备好了。 他不怪小阁老是否是怀疑自己有害他的心,只庆幸自己终于有机会跟小阁老一条心。 小阁老要献血经,完全可以等改稻为桑结束灭了自己的口,现在把血经送回来,就是告诉自己,我有这个胆量和魄力用你,展示给我看。 …… ------------ 第22章 白鹿祥瑞(2) 严府 “小阁老,小阁老,真有白鹿,祥瑞,祥瑞!” 罗龙文进来祁东楼的小院就开始喊,祁东楼在自己书房里听到院子里罗龙文的声音,放下奏折,亲自开门把罗龙文迎了进来。 “白鹿抓到了?” “回小阁老,白鹿,白鹿请到了,还是两头,一公一母!就在舟山,小阁老真是神了,您是怎么夜观天象看到这祥瑞的。” 罗龙文虽然激动,但是依然是个伶俐人,一边暗自给抓换成了请,一边转移话题夸赞小阁老。 “好,请到了就好,就在舟山别动,尽量别走漏风声,派人去。” 至于白鹿有两头,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不过肯定是好事,这样减少了损失祥瑞的风险,就算死了一个,还有一个。 “派哪些人?” 现在白鹿已经抓到,更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把他送到嘉靖帝面前,这里面的事情可不少,甚至比护送皇帝巡游更烦杂,因为这鹿虽是异类,但可不会讲话,不会说自己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 “从京里找善于养鹿的老人,能人,还要选一队卫兵,走水路,单独安排一只大船,直接从水路接白鹿入京,不论花费钱数,要这两只鹿必须活蹦乱跳的入京,一点病都不能有!” 活祥瑞就是有这点不好,怕它生病和死。 这样一来护送白鹿至北京的任务就会变得繁重且复杂,要有多项准备工作以顾周全。 首要之务是寻觅经验丰富的饲养员,以确保白鹿的健康;还需精心筹备路途中的饮食供应; 同时,必须妥善安排适宜的船只作为交通工具,并选拔可靠的卫队随行护卫。此中诸事,再怎么详细再怎样慎重都不过分,比起皇帝出宫巡游的护送任务,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祥瑞是献给嘉靖帝的,一旦涉及到皇帝,这事情也就从普通的一件事变成了国家大事。 而且这鹿代表的意义不一样,无论资金耗费几何,人力调配多少,皆须全力以赴,务求将鹿平安健康的送到嘉靖面前。 这其中事情祁东楼能想到的都跟罗龙文一一交代好了,罗龙文又是一个玲珑人,办起此事自然是妥帖,加上这祥瑞百年难得一见,到时候功劳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对此事便更加上心。 “祥瑞寻到了,眼下还有一件比祥瑞更重要的事情!” 祁东楼又开始考校罗龙文,这人总要多敲敲,自己用起来才能更顺心。 “写贺表!” 罗龙文反应不可谓不快。 祁东楼冲他笑笑,“好,好,来磨墨!” “小阁老要亲自写?” 罗龙文见状做惊讶之态,伸手去磨墨,按理说这样的事情,应当是严府中养的文人墨客先写,再从中选出一篇最优质的。 祁东楼不答话,沾好了墨,自顾落笔。 “臣谨按图牒,再纪道诠,乃知麋鹿之群,别有神仙之品,历一千岁始化而苍,又五百年乃更为白。自兹以往,其寿无疆。” 罗龙文看着小阁老写下的内容,不自觉的读了出来,读完前两句便忍不住大声称赞:“好文笔,好文笔,小阁老真是文采惊世,有此一篇,加上祥瑞,想必皇上一定会龙颜大悦!” 这两句是《进白鹿表》的开头,要问祁东楼为何记得如此清楚,那是因为祁东楼上一世研习了各种拍马屁的文章,这篇《进白鹿表》自然在祁东楼的记忆里。 要说古人写拍马屁的文章,这《进白鹿表》至少能进前十,所以《治安疏》祁东楼可能记不全,但是这篇他是全文背诵下来的。 嘉靖皇帝具体哪年没的他记不住,但是这《进白鹿表》是哪年写的他记得一清二楚。 白鹿只是一个祥瑞,这个祥瑞要增加解读,才能更具意义,献祥瑞这事情才会有附加价值。 这祥瑞出现的原因,祥瑞预示的事情,都要借着这份解读表达出来。 这《进白鹿表》开头的意思就是说,臣经过查阅各种文献和图谱,才知道在鹿群中有“神仙之品”。 这个神仙之品要经历一千五百年才可以变成白色。 也就是说,这白鹿,至少已经活了一千五年百了。活到了这一千五百年,它的寿命就无法估计了,可能是万寿无疆。 那预示什么呢,预示得到这祥瑞的嘉靖帝,也会万寿无疆。 拍马屁要往人心坎里拍,嘉靖帝最在意的事情是什么? 修仙长生。 毕竟他道号可是万寿帝君。 这马屁千拍万拍,往长生上拍绝对不会错。 紧接着下一段便是直接称颂嘉靖帝: “恭惟皇上,凝神沕穆,抱性清真。不言而时以行,无为而民自化,德迈羲皇之上,龄齐天地之长。” 这句话把清流们诟病的嘉靖皇帝的毛病,全说成是伟大。 修道、养生,被说成是高深莫测、垂拱而治。 不上朝、不接见大臣、不祭祀天地,被吹捧为:皇帝什么都不需要说,但大明会按照皇帝的意志前进;皇帝什么都不需要做,百姓会在皇帝精神的指引下安居乐业。 所以皇上的道德,超过三皇五帝;皇上的寿命,和天地共存。 祁东楼虽然不了解嘉靖帝权谋和算计的功力有多深,但是他敢肯定嘉靖帝收到这祥瑞白鹿,再看到这贺表前两段话,嘉靖帝的功力应当是压不住想要翘起的嘴角。 祁东楼将这份贺表写好,其中难免有错漏,又交给罗龙文拿去润色。 眼下祥瑞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只需等待这两只白鹿平安入京。 接着便继续看起了浙江改稻为桑的事情,沈一石给他写了一封信,今日刚刚收到,还未来的及细看。 祁东楼拆开看了一下,信中大致是自己交代沈一石的事情,那些有了结果,那些遇到了未曾料到的变化,沈一石自己做了哪些处理,请示小阁老自己做的是否正确,最后在信中暗示血经之局已经备好,等待小阁老指示。 这沈一石祁东楼果然没看错,是个人才。 交代的事有结果有汇报,遇到的困难自己能先处理,再向领导做请示以求周全; 什么样的下属是好下属,就是遇到困难能提出解决办法而不是提出困难,这沈一石遇到问题不仅提出了解决办法,自己还尝试先一步处理了起来。 ------------ 第23章 修万寿宫 批复完了浙江几份汇报,祁东楼又关注起自己的本职工作,没错,小阁楼虽然名义上扛着两京十三省,但实际上是在工部当差的,其中主要工作就是给嘉靖帝修宫殿。 年前一把大火给嘉靖帝修道的万寿宫烧了,还扯出来钦天监的周云逸的事情来,搞的嘉靖十分不悦。 眼下祥瑞和血经都已经准备好了,这宫殿自然也要快些修起来。 虽然对修宫殿这类工程,祁东楼并不了解,但是大体上还是看的明白的。 嘉靖皇帝对修建宫殿的执念颇深,自从宫女勒脖颈的事情发生后,嘉靖帝就从大内搬出去了,改住了西苑。 而所谓的“西苑”,是明朝皇宫西边一片广阔的山水林园,相当于清朝的圆明园和颐和园。 但明朝的西苑不在北京城郊,而是在皇城之内。 搬到西苑以后,嘉靖帝就开始了不停的修宫殿,但是很多修的宫殿又总失火,所以一边修复失火的老宫殿,一边又新建宫殿,这个事情也给大明的财政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嘉靖帝极其推崇道教,以致广建庙宇以供奉神明与道士。 史料记载,他为一道士之供养,不惜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大兴庙宇建设,以供其宣扬教义。 在北京城,众多道教庙宇如大光明殿、大高玄殿、太素殿等,皆主要兴建于嘉靖时期或得以重修。 其中,大光明殿原为燕王府永寿宫,至嘉靖三十六年方被改建为道教殿堂。 到嘉靖三十六年四月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肆虐紫禁城,三大殿、体仁阁、弘义阁及午门等核心区域几遭毁灭,紫禁城南部正中区域几成废墟。 这场火灾肆虐半月之久,其烟尘与焦木之香弥漫方圆十里,成为紫禁城历史上最为惨烈的火灾记录。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有野史记载,这场灾难的源头竟是嘉靖帝在祭祀雷神时,不慎引来天雷,直击奉先殿,并波及华盖殿、谨身殿及三大殿周边建筑。 灾后,全国动员,倾力重建,然此举却也在无形中加速了大明朝衰落的步伐,三大殿最终重建完成,并被重新命名为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 年前一把大火烧了嘉靖帝的万寿宫,眼下嘉靖现在只能委屈的住在玉熙殿,按发展,这万寿宫在嘉靖快死了的时候才修好。 可祁东楼看了一下万寿宫的进度,材料基本上都已经全了,还在不停的采买。 一下子就明白这项目为什么在严世蕃手里建的慢了。 不是严世蕃对万寿宫修建的标准高,也不是他对修建宫殿的艺术有追求。 是严世蕃指着这项目往自己荷包里装钱呢!这自然是有多慢就修多慢,这项目一日不完工,严世蕃就多一日能从中捞到不少好处。 祁东楼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自然调整了起来。 这批负责修宫殿领差的头都让他给换了,这种人就没有必要留了,换了一批新人,又增加了许多工人。 规定加快修万寿宫的进度,先两班倒,一班从天亮干到正午,然后去吃饭休息,另一班从正午开始干到日落,工程是修大殿外,等大殿外架构都修好了; 再增加一批工人,从日落干到天明,至于晚上没有光,那就把整个大殿都点满火烛,再派一批人专门盯着火,备好水车,防止发生走水事件。 至于增加的人工成本,那成本跟之前严世蕃贪污的比起来九牛一毛。 按他现在的进度,这万寿宫个把月就能修好,最好等祥瑞,血经献完,万寿宫也给嘉靖修好了,让他再搬个新房子。 不得不说他老爹给他指导的方向,是真的懂嘉靖的心意。 这一套连招打下来,嘉靖帝必然满意。 等这些事情做完,拿着几个折子,祁东楼又去找老爹讨教,有个这样的老爹在家里,不赶紧请教学习如何进步,严世蕃脑袋里都是些目光短浅的事,嘉靖皇帝的位置是往下传的,那首辅的位置也能是往下传的吗,你得靠自己的手段。 虽说严世蕃结党是没错,但他结党的都是什么人。 有能力的胡宗宪不理他,没能力的冒青烟还坑他。 想想祁东楼都摇头,最后嘉靖一道旨意,把持二十年朝政的严党土崩瓦解,没掀起一点波浪,可怜严嵩这个八十几的老人,最后流浪街头而死。 祁东楼如往常给严嵩行过礼后,把几个折子打开念给严嵩听,念完又说了自己的看法严嵩一一跟他讨论完,祁东楼才屏退下人,跟老爹说了舟山祥瑞白鹿的事情,和自己写的白鹿表。 “好,好,好”严嵩看着白鹿表,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你这文采已经不逊于为父,体察皇上心意的能耐也见长。” 严嵩这几日对待祁东楼的态度明显亲和了一些,虽然还是古板的古代父子关系,但也许是那日做梦后更加关心儿子,又也许是感受到最近儿子对自己的尊重和长进,不再是总挑事惹祸的模样,严嵩也对儿子更加亲和,父子之间之前的裂痕也有缓和。 人老了,就爱念旧,看到祁东楼这篇白鹿表,严嵩非要自己起身去找自己之前写过的那些清词和诗给祁东楼看看。 祁东楼也不拦着,估摸着老爷子被这篇词激起了斗志,要展示一下自己年轻时的才华,那就捧着他。 八竿子打不着的领导,祁东楼都敬着,自己这个挂了名的老爹,更不能怠慢,最重要的是严嵩是首辅。 上辈子自己要是有个这样的爹,也不至于被逼成那样,整个汉西弄来弄去就死了他一个没靠山的。 严嵩翻找出几篇清词,又找到一本自己的《钤山堂集》,里面记满了自己所做的诗,翻了翻了,折起来几篇,递给祁东楼: “你写的比我年轻的时候好,我看就这几篇能跟你这白鹿表相提并论一番,你拿回去,好好看看。” “爹,您谦虚了,您的学问都是吃苦熬出来的,儿子这吃蜜枣长大的,哪能跟您相提并论。” 祁东楼吹捧了老爹一番,才拿着严嵩递给他的诗和词行礼离开。 ------------ 第24章 严嵩的仕途 等儿子走后,严嵩慢慢又躺回躺椅上,这几日除了浙江那边跟清流酝酿着大冲突,眼下没其他的大事,清流弹奏的奏疏也少了,想必朝廷上的清流们精力也都放在了浙江。 这种酝酿爆发前,还是有一段清闲日子,儿子在浙江做的事不错,能想到的安排,能用的人也都用了,自己这段时间明显感觉到担子松了一些。 至于这事能不能成,没到最后谁都说不好。 至于自己严家,本来只有自己能撑着,但是最近儿子的身段也放了下来,让严嵩看到了一丝严世蕃能接替自己的希望。 猜忌之主,喜用柔媚之臣。 嘉靖帝个疑心很重的皇帝,而徐阶和严嵩都是以身段软取得帝心。 这句话明显是对的,但是严嵩从来不这样认为。 严嵩初入朝廷的时候,自认自己也是一个心中有节气的士大夫。 严嵩也算是布衣起身,在明这一朝,虽然严嵩祖上在永乐年间当过布政使,但是之后家中就无人为官,严嵩往上数三代也找不到一顶乌纱帽。 故而祖上留下的朝廷资源到他这一代也都用不上了。 他爹更是布衣百姓,虽然务农但也读书习儒。 全家都把续上祖宗“簪缨余泽”,重耀门庭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尽管家境贫寒,还是节衣缩食为其延师授教。 但是父亲早早逝去,在严嵩十六岁的时候就死了,死之前,父亲握着严嵩的手,念念不忘嘱咐他: “吾期汝一第,以成吾志,获成吾志,吾目瞑矣。” 祖父和母亲靠着几亩薄田,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一个苦哈哈的孩子,除了读书没有其他出路,加上父亲临终遗言都是期待自己考中第一名,严嵩此后便更加用心读书,丁忧三年结束后,严嵩参加乡试一举中式,名列第十六名,考中举人! (虽叫乡试,但是是省级考试,这个中举难度非常大,有金举人,银进士之说。) 乡试以后严嵩又参加了会试,也就是春闱科考,中二甲进士,名列第三十八名。 弘治十八年,三月十五日,严嵩以进士身份参加了殿试,皇上亲试于奉天殿,十八日,张挂黄榜: “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状元顾鼎臣,榜眼董配,探花谢丕; 二甲九十五名,赐进士出身,崔铣、严嵩、湛若水分别为一、二、三名” 二甲第二名,也就是全国第五。 严嵩以二甲第二名的优异成绩获得赐进士出身之后,接着又被考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深造,“储才馆阁”。 正德二年,庶吉士结业,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至此他终于跃过了龙门,步入了官宦行列,续上了祖宗遗泽,完成了父亲遗愿。 明代时期,翰林院不仅是通往权力核心内阁的重要桥梁,更是精英荟萃之地,据统计,超过九成的宰辅之职由翰林出身者担任,形成了“非进士莫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惯例。 那时严嵩便是这众多翰林才俊中的一员,才情出众,早年便崭露头角,深得内阁首辅李东阳的赏识,被寄予厚望,仿佛一幅直通仕途巅峰的蓝图已在其脚下铺展——从举人、进士、庶吉士,到翰林学士,乃至内阁大学士,最终问鼎内阁首辅之位。 然而,严嵩并未沿着这条预设的仕途坦途直行,反而在仕途初启之际选择了急流勇退,因祖父与母亲的相继离世,他遵循孝道,归乡守制,却意外地在乡间度过了长达八年的隐居生活,于钤山脚下建造“钤山堂”,过上了“面山而居,寄情山水,耽于书卷”的隐逸日子。 是什么原因使他放弃了前景无限的翰林院而久居山乡? 一个是严嵩早年多病,身子骨弱,另一个原因是正德年间是明代宦官之患最酷烈的时期之一。 正德初年,宦官刘瑾浊乱朝政,“顾命诸臣,斥逐无遗”,“谏官台臣,诛锄略尽”,“北门之狱骤兴,缙绅之祸尤烈。” 正德元年冬,内阁大学士刘健、谢迁,户部尚书韩文罢官;给事中吕种、御史薄彦徽、主事王守仁等二三十人惨遭廷杖,削官降谪。 二年三月,召群臣跪于金水桥南,宣布大学士刘健以下五十余人为“奸党”,敕内有名者皆令去官致仕。 其实他们“皆海内号忠直者”。 三年夏,在皇宫御道上发现告发刘瑾的匿名书帖,刘瑾大怒,矫旨命百官跪于奉天门下,主事何钱等十余人中暑而死,当晚五品以下官员三百余人皆被逮捕下狱。 刘瑾还借故禁授浙江余姚人及江西人京官,裁减江西乡试名额。 正德五年,刘瑾被诛以后,宦官专权的局面并未改变。 “政权仍在内,魏彬、马永成等擅执朝政,两河南北,楚蜀盗遂起。” 除貂珰盈庭外,又有都督江彬、锦衣卫钱宁等佞俸肆虐,清流被祸。 “武宗日事般游,不恤国事,一时宵人并起,钱宁以锦衣幸,减贤以伶人幸,江彬、许泰以边将幸,马昂以女弟幸,祸流中外,宗社几墟。” 这就是摆在翰林新俊严嵩面前的局势。 刚刚步入朝堂的严嵩心中正气未泯。 “批鳞折槛,则横祸立降;依附投靠,则遗臭史册。” 当时的他,既缺乏直面奸佞势力、英勇抗争的勇气与胆识,又坚守着士大夫不愿与奸佞宦官及武夫同流合污的节操,故而选择暂时抽身政治斗争的漩涡,归隐于乡野之间,静候时局拨云见日,再行复出。 严嵩的回忆突然被进来奉茶的下人打断,严嵩端起茶杯,看着杯中老态龙钟的自己,又想起刚刚年轻时的回忆,都说老人才爱回忆从前,自己大抵是真的老了。 严嵩喝了一口茶,问了下人时辰,便起身去书房。 —————— 关于本章关于严嵩的资料,以及所有带引号的内容,都是引用官方正规文献,大多从张显清先生的《严嵩传》引用,特此说明。 ------------ 第25章 再跟神仙论高低 祁东楼回书房,换了身衣服,要去宫里修万寿宫的地方亲自监督。 出门乘了轿子,走了几个巷子,祁东楼突然听到外面有孩童在唱歌谣,侧耳听去,居然觉得耳熟,十分有趣。 这童谣在后世被整理成了《不足歌》,正是嘉靖和万历年间流传起来的,只是现在童谣唱的还不完整,祁东楼在轿子里慢慢记忆起那首完整的《不足歌》: “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 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思娇娥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恨无田地少根基; 良田置地多广阔,出门又嫌少马骑; 槽头扣了骡和马,恐无官职被人欺; 七品县官还嫌小,又想朝中挂紫衣; 一品当朝为宰相,还想面南做皇帝; 心满意足为天子,又想长生不老期; 一旦求得长生药,再跟神仙论高低。 不足不足不知足,人生人生奈若何? 若要世人心满足,除非南柯一梦兮。” 不得不说这首歌把人性的欲望描写的通俗易懂。 而且真的符合这个时代,现在浙江那边就是如此; 沈一石有了钱,还要花钱请个六品官带,而那几个浙江的七品知县还嫌自己官小,不愿做实事,脑子不是想着如何捞油水,就是巴结上官; 祁东楼这边老爹一品首辅,祁东楼却想着把嘉靖帝踹下去; 上边嘉靖皇帝做了天子,开始追求长生不老,是不是这世间若真有长生不老药,嘉靖吃后还真要跟神仙论高低? 长生不老药是不可能有的,但祁东楼突然想到,眼下若是给嘉靖帝得了祥瑞,上了贺表,再得了血经,搬了新宫殿,嘉靖帝会不会给自己再追加几个道号? 再跟神仙论高低,可真有趣。 这世间又有几人不是如此,即便是皇帝,也有欲望,有欲望就会有弱点。 …… 浙江,海瑞到了浙江就开始马不停蹄的治理淳安灾情。 改稻为桑这事情在海瑞看来,都是次要的,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灾民不饿死。 虽说自己来了以后参加了巡抚关于改稻为桑的会议,也知道了浙江现在改稻为桑不再贱买民田而是按照市价足额跟老百姓交付; 但是海瑞依然担心这帮严党会不会前脚刚把粮交付给老百姓,后脚就冒充麻匪倭寇过来劫掠。 眼下淳安虽然收到了织造局和胡部堂送来的赈灾粮,但是依然不够当地百姓吃多久,恐怕大半个月已是勉强,当地洪水过去还闹瘟疫,海瑞面临的问题是如何让这一地灾民脱离饥荒,走向自足,让淳安恢复往日生计。 这样海瑞又会回到让老百姓卖地种桑苗的问题上,这似乎是严党早已给他挖好的坑。 他们在自己没来的时候,不动手买淳安的田,现在把买地的粮提到足额,也不主动找他,等淳安的赈灾粮吃完了,逼着他带领淳安的百姓去卖地,否则灾民死了,就是海瑞的罪过。 而卖田看似百姓不吃亏,但谁知道严党背后又藏了什么坏心思。 而且海瑞一旦这样做了,这让他背上了老百姓卖地的脏名恶名,也破了他写的那句“无田则失民,失民则危国”,你海瑞嘴上这么说,自己干起来不还是让老百姓卖了田? 严党背后恶毒的心思,海瑞自然是看的一清二楚。 你们搭好台来等我唱戏,我偏不按你们想的做。 海瑞一边给胡部堂去信,以防止倭寇趁着淳安遭灾流窜为名,请胡宗宪派一队兵来镇场。 这样就算有老百姓自己卖田,也不用担心这些老百姓被劫掠,毕竟自己要卖田的老百姓,海瑞是拦不住的,然后海瑞准备等沈一石来买田的时候,跟这位沈一石谈一下。 说动沈一石借贷粮食给百姓,让百姓吃粮种上桑苗,最后再拿这些桑苗来抵债。 如此一来百姓就能先走出眼下无法生产的现状,而且保住了老百姓世代赖以生存的田地。 桑的价格还比粮贵一些,一旦桑苗成熟,那么除了可以还债还可以给老百姓自己一些余留。 若是桑苗种的效果不好,那就跟沈一石谈分期,每批先付沈一石多少桑苗,多给老百姓留点余地。 而此事能不能成,要看沈一石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海瑞采取什么样的手段跟沈一石谈。 把沈一石当商人来谈,只要海瑞能保证这样的交易沈一石有利可图就行,把沈一石当做严党的人,那就得威慑着沈一石来进行这样的交易。 这里面海瑞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代表严党的沈一石要按市价来收粮,这里面他能得到什么好处,或者说严党能得到什么好处。 也不得不让海瑞担心,是不是会前手交给百姓粮,后手来了一路乱七八糟的人,把粮给劫走了,严党再治他一手罪。 海瑞刚直,但是不愚笨,反而很精明,懂人心知人性,他知道朝廷这帮官心里有多脏。 这就表明海瑞不是一个读死书的书生,不是那种涉世未深,不懂人情的官。 而事实上海瑞恰恰相反,他十分清楚这些勾当。 这样的官少有,同朝为官,我不知道什么是和光同尘,我只知道要遵守大明律。 那些狗屁道理我懂,但是在我这行不通,我也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你看我不顺眼想算计我,那不好意思,我这双脚光着也不凉,恐怕穿不上你的小鞋。 你虽然官比我大,但我并不想从你这获得什么,我也就不需要巴结你,你我都是大明的官,都是朝廷的官,你说的有道理我听你的,你说的没道理,那我肯定不会鸟你。 像海瑞这种人,大多数人是不能理解的,因为他从某种角度,脱离了世俗的欲望,并不符合《不足歌》里的情况,所以你看这个人时,很可能没办法有共鸣甚至理解他,因为我们都是有欲望的俗人。 大部分人心里都会装着自己,而海瑞他抛下家里老母亲和妻子女儿,到淳安,心里装着的只有两个字-----“百姓” 所以只有当人处在像淳安灾民一样的时候,才会理解,海瑞这样的人有多好。 ——— 《不足歌》有资料说是明朝朱载育写的,这里只引用,出处具体就不做考究了 ------------ 第26章 赵贞吉与胡宗宪 祁东楼从修建万寿宫的工地回来,突然想起来自己从浙江带回来的那个芸娘。 回来后一直将这人放在别院,最近一直没顾得上她,想了想让轿子改道去那处安置芸娘的别院。 祁东楼对着这人没什么心思,但是又担心这人闹出什么乱子,所以一直没带回府里。 安置在别院,还有一个沈一石身边的人也带回来一起伺候芸娘。 带这人主要是让沈一石知道,老子没碰你的人。 到了别院门口,下了轿子,祁东楼听到院子里隐约有琴声传来。 祁东楼是不通音律的,但是也觉得这琴声别有一番风味。 下人敲门叫开门,祁东楼没进去,只是唤来了那个伺候芸娘的下人,问了一下这人最近的近况,又派人多给这别院送了点东西,琴谱胭脂这类的。 祁东楼主要怕把这人给养死了,沈一石在浙江既然用心干事,那么他的人自己就应该多关照,下次沈一石来信,应该让他写一封书信给芸娘,这人天天在院子里憋着,还好有点弹琴的爱好,要不然真说不好憋出什么病来。 “把这院子给我看好了,谁打里边这人的主意,你们管不住,老子把你们祖宗十八代的皮都扒干净了。” 祁东楼又口头警告了一番这里的下人,才放心离去。 芸娘先跟了沈一石,又跟了杨金水,或许多少知道二人一些隐秘,但是祁东楼不感兴趣,也不信这人能知道什么大秘密。 祁东楼喜欢女人,但只喜欢那种能跟自己精神共鸣的女人。 像这种花瓶,他没多大兴趣。 而现在大明朝恐怕找不到能跟他精神共鸣的女人,原身小阁老那几房妻子,他最近也只是放在院子里养着,至于把她们都休了,也没这必要,而且这些人属于原身的近人,像芸娘这种,难免可能知道一些隐秘,放出去也不安全。 …… 苏州应天官驿。 胡宗宪这边从京城回来,又到了赵贞吉的地盘。 胡宗宪静静地靠坐在一把雕工精细的椅子上,他的手腕正被一位医者以精准而有力的手法按住。 这位正是一代名医李时珍。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谭纶几乎是冲进了房间,一脸焦急。 他刚欲开口,便被李时珍那低沉而有力的一句“不要动”给制止了,悻悻地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 李时珍,年约四十,长髯垂胸,正全神贯注地给胡宗宪诊脉。 诊完一脉,李时珍淡淡地吩咐道:“那只手。” 胡宗宪却有些急切,他想先听听谭纶带来的消息,但李时珍的眼神让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心中的焦虑,乖乖地换上了另一只手。 然而,就在这时,谭纶立刻抓住机会开口,简短汇报了浙江灾民的现状。 胡宗宪听后,眉头紧锁,粮食的问题如果不能及时解决,最终结果便是百姓都失了田地,严党在浙江已经给淳安和建德设好了套,就等着两地卖田。 胡宗宪是赞同海瑞所说的“无田则失民,失民则危国”,他也想帮老百姓留住田地,所以来江苏也是借粮来了。 李时珍却在这个时候轻叹了一声,说道:“你们说吧,说完我再诊脉。” 胡宗宪谢过李时珍,心中思虑再三,让谭纶立刻去传话给赵贞吉。 谭纶领命而去,留下胡宗宪一人,在椅子上沉思。 李时珍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胡宗宪长叹了一声,靠在椅背上,望着门外怔怔地出神。 李时珍见状,轻声提醒道:“把我从那么远叫来,你的病还看不看了?” 胡宗宪这才想起了自己的病情,歉然苦笑了一下,又把手放到了面前的垫枕上。 然而,就在李时珍准备继续诊脉的时候,赵贞吉和谭纶一同返回,再次打断了诊断。 赵贞吉的目光里含着歉意,但从里面又透着圆滑。 他笑了笑,对胡宗宪说道:“借粮的事我们再谈,病总得看吧?不是你,李太医也不会这么远赶来。让李太医先写了方子,我们再商量,好吗?” 胡宗宪闭上了眼睛。 赵贞吉转向李时珍,请求他开方子。 然而,李时珍却坐在那里不动,他淡淡地说道:“我写了方子,恐怕也找不来药材” 这句话让赵贞吉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笑着说道:“请李先生先给胡部堂治病写方子,无论什么药,赵某都替胡大人拣来。” 李时珍听了这话拿起笔,蘸饱了墨,在砚台上探了探,然后郑重地写了方子。 写完拿起那张处方吹了吹,然后递给了谭纶,让谭纶大声念出处方的内容。 谭纶接过处方,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停顿了一下他念道:“病因:官居一品,职掌两省,心虑百姓,忧谗畏讥!” 这句话让在场的胡宗宪和赵贞吉都愣住了 “处方:稻谷一百船,即日运往浙江,外服!” 胡宗宪的眼中立刻闪出了光,他望向李时珍,一份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谭纶读完处方也适时地将那张处方递给了赵贞吉,然而赵贞吉接过处方后却懵在了那里。 他慢慢地望向了李时珍,苦笑道:“李先生,这个玩笑开大了。” 李时珍却十分严肃板着脸:“李某人半生致力于医术,无论是在皇家太医院的高墙之内,还是深入市井乡野的民间,对待皇上与百姓皆秉持同一态度——唯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从无戏言。 初衷何在?乃是深信每救一人便是累积一份功德,若救十人,则功德倍增。赵大人,您一念慈悲,便能解救数十万苍生于水火,此等功德浩瀚如苍穹,岂可等闲视之,更遑论以玩笑相待?” 胡宗宪听后深受触动,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向李时珍致谢。 谭纶连忙过去搀扶着他站了起来,胡宗宪对着李时珍深深地一揖。 然而李时珍却连忙也站了起来,身子侧了一侧以示谦不敢受。 胡宗宪望向李时珍说道:“胡某有个不情之请。” 李时珍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胡宗宪接着说道:“淳安与建德两地遭受水患侵袭后,不仅粮食短缺成为燃眉之急,更令人忧虑的是,恐有瘟疫之祸随之蔓延。 指导民众采集草药以防疫病,实为当前亟待解决的要务。 不知李先生能否亲自去一趟?” 李时珍听后立刻应道:“什么时候走?” 胡宗宪回答道:“能不能借到粮我今天都得走了。” 李时珍点了点头说道:“我随你去。” 胡宗宪再次向李时珍表达了深深的谢意,然后转向赵贞吉问道:“赵中丞你答应我的药还拣不拣了?” 赵贞吉拿着那张处方苦笑了一下又望向了胡宗宪。 ------------ 第27章 赵贞吉和稀泥 苏州驿馆内 赵贞吉被李时珍借着方子捅破那层窗户,话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再演下去也没意义,等李时珍离去后,他也打算与胡宗宪讲点实在的事情。 本来浙江改稻为桑这事情怎么着也涉及不到自己。 但是现在大明朝国库亏空严重,朝廷局势也开始失去控制,改稻为桑这件事变得牵动朝野。 改稻为桑这件事,认为是对百姓好的,譬如高翰文和刚开始的裕王,以及马踏秧苗的原杭州知府马宁远,只站在这个事情的第一层。 而知道这件事可以捞银子的浙江严党和最初的小阁老严世蕃站在第二层。 看出严党心思,准备借严党捞银子逼反浙江老百姓弄掉严党的清流站在第三层。 知道两边心思,想推延改稻为桑的胡宗宪在第四层。 而下边的这些心思,嘉靖自然也都知道,他站在大气层。 而浙江的普通老百姓,算是活在负一层。 被毁堤淹田淹没的淳安,恐怕算是身处地狱了。 胡宗宪即便离开了浙江巡抚的职位,脱离了浙江的改稻为桑,也要伸手捞一捞活在下边的百姓,不论是真的为民,还是为了名,都算是做了牺牲自己的付出。 眼下他带重病来跟赵贞吉求粮,也是行动上的体现。 但这就为难了赵贞吉,赵贞吉前两日推脱着不见胡宗宪,也是因为这事实在为难。 赵贞吉要是不借粮,这事对胡宗宪说不过去, 赵贞吉要是借粮他又对清流徐阶等人交代不过去, 这对既要仕途又要脸的不粘锅赵贞吉着实算是一种挑战,本来他指望着闭门不见,能把胡宗宪拖走。 如果胡宗宪发现了自己的这种消极怠工能够知难而退,那两个人都点到为止,不伤和气各自安好。 可胡宗宪即便重病也在江苏待着不走,还请了李时珍过来在江苏给他看病,这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了。 等到谭纶又来跟自己问粮食的事情时,赵贞吉也不得不出来见胡宗宪了。 赵贞吉见了胡宗宪先问病情,一个是想先关心胡宗宪,把自己闭着不见胡宗宪的尴尬混过去,另一个是想用这件事堵住胡宗宪的嘴。 但是赵贞吉万万没想到,李时珍看破了他的心思,李时珍这位的脾气可不比海瑞好,也不像胡宗宪和谭纶那样顾忌体面,直接借着方子对赵贞吉贴脸输出。 而且李时珍开口就是十几万民生,把道德舆论拉的老高,赵贞吉连蒙混过去的由头都不好找。 赵贞吉今日第一次和稀泥的计划就算是失败了。 屋子里只剩下胡宗宪和赵贞吉,赵贞吉也就干脆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汝贞,我不瞒你,瞒你也瞒不住。” “一百船,两百船粮江苏都拿得出,却不能借给浙江。你心里也明白,不是我不借给你,朝局不容我借给你。还有,你好不容易躲了出来,这时候何必又要把自己陷进去。” 本来浙江改稻为桑,赵贞吉在江苏可以隔岸观火,吃瓜看戏,突然小阁老来了一趟,沾了一身的晦气,然后自己也卷了进去,成了两党斗争中的一个关键人物,一下子给他也架上了火山口。 赵贞吉作为次辅徐阶的学生,屁股明显是坐在清流这边的,眼下胡宗宪来借粮,上边清流也是打过招呼的,若是把粮食借给了胡宗宪,就是明显违背了清流的意思,再加上次小阁老的事情,必然遭到清流对自己的不满。 虽然救了百姓,但是自己的前途肯定会被耽误,按赵贞吉的算计,这就是纯纯的赔本卖买,一点好处捞不到。 在大明朝这种封建社会的朝廷里,对自己的党派忠诚,是比大是大非更重要的事情,这一点赵贞吉就和胡宗宪不同,在赵贞吉眼里,百姓肯定是要往后稍一稍的,他心里的排序应该是:自己和党派,朝局,名声,百姓。 但作为一个清流,赵贞吉明显还要脸,他不能直接对好友胡宗宪说自己的心思。 所以赵贞吉心里的算盘最好的打算是,你胡宗宪别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你要跟我借粮这事。 这样浙江的百姓饿死还是被逼死,名头上自己一点也沾不到,自己既能保全名声,又完成了清流对自己交代的政治任务,给浙江改稻为桑捅了一把刀子。 但是这样的如意算盘今日终究还是被打破了,胡宗宪不仅找上门,还摆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赵贞吉与其继续搪塞,不如干脆点说点实话,自己手里有粮,但是上面打招呼让他不要借。 上面不让借粮是实话,但遮掩的却是赵贞吉自己不愿借粮的事情,是赵贞吉把百姓放在党派和自己后边的事情,有时候真话不等于事情,更不等于全部的真相 然后赵贞吉说出一番为胡宗宪着想的理由。 这是一个话术技巧,我们说服一个人的时候要换的对方角度去讲,这样才会有打动人心的效果。 赵贞吉显然深谙此道,他没有站在自己的角度说自己的心中的算盘,而是话头一转,为胡宗宪“考虑”劝胡宗宪不要卷进去 其实哪里是为了胡宗宪考虑,是只要胡宗宪不管改稻为桑,就不会找自己来借粮, 赵贞吉也就不用被迫蹚这浑水。 所以明面上看是劝胡宗宪既然已经离开了浙江改稻为桑的事情,那就不要再卷进去,实际上是他赵贞吉自己不想卷进去。 胡宗宪一时没看出来赵贞吉背后的算盘,或者说胡宗宪还是把赵贞吉想的太好, 所以还真信了赵贞吉字面的意思,说: “你也以为我在躲?” ------------ 第三十一章 不粘锅的粮 赵贞吉:“我没有丝毫揶你的意思。官场之上,逃不过进退之道。你我二十载的交情,我便今日便豁出去坦诚相告。朝廷中打了招呼向我施压,明确要求我不得向你供粮。” “谁?”胡宗宪眼中闪着光。 赵贞吉:“这你就不要问了。” 胡宗宪到这里也不客气了,直接开口问:“是小阁老还是徐阁老他们?” 赵贞吉沉吟了半响,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愣要把我也拉下水去?” 胡宗宪听了这话激动到咳嗽了两声,赵贞吉立马起身去给他递茶。 胡宗宪离开浙江不是他的本意,本身也没有没有躲改稻为桑的事,赵贞吉对胡宗宪慌忙的关心多少中还是带了点感情的 胡宗宪缓了一缓继续说:“我不要你下水,只要你在岸上给我打个招呼。” 赵贞吉见推诿不过,便也说:“那我就告诉你,两边的人都不希望我借粮给你。” 其实对于赵贞吉这种人,本质上利害面前没有朋友,但是除去利害之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的复杂性就是人的感情中可能掺杂着利益,利益里面也可能有真感情,人心无法捉摸,也难以捉摸。 对于利益来说,是非常容易衡量的,但是感情是抽象的,是无法用统一的标准去衡量的。 即便是严嵩也说:“人心似水,情动如烟,难以揣摩。” 赵贞吉关心胡宗宪的病情是真心的,但是这种真心流露的感情情感很短暂。 刚开始说跟胡宗宪全都说实话,等胡宗宪问了嘴上又开始不自觉的演戏。把自己的心里的算盘捂得严严实实。 朝廷有人给赵贞吉打招呼这件事即便赵贞吉不说,宗宪肯定也会猜到。 眼下赵贞吉这样说,无非是把自己不借胡宗宪粮的锅扔到了朝廷去,给自己找的理由,借粮的权限在赵贞吉手里,只要他想借,自然是能借的。 赵贞吉说来说去,还是不想沾一点锅,胡宗宪接下来问赵贞吉是打了招呼,其实并不难答。 胡宗宪自己心里也不是没数,可他一来要个确定的答案,二来也是看看赵贞吉到底什么心肝,若是真把这二十年的交情放在眼前,说出个答案又有何不可? 眼下是在赵贞吉的地盘,而且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密谈,说什么都没有隔墙之耳,可赵贞吉连这点胆子都没有,胡宗宪多问一句他就马上起疑心,反问胡宗宪是不是也要把他拉下水,堪称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胡宗宪自然被气的咳嗽起来,已经明白二十年的交情打了水漂,但胡宗宪还是把赵贞吉当做朋友,一个是胡宗宪确实要比赵贞吉厚道,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眼下胡宗宪有求于赵贞吉。 便缓和了语气,说只想让赵贞吉在岸边给他打个招呼。 胡宗宪也明白讲利益是讲不动赵贞吉的,所以还要中间打感情牌。 至于赵贞吉说两边都打招呼,那是赵贞吉说了谎。 自己的老师徐阶是跟他打招呼的,但是严党这边并没有。 严嵩没这么做,祁东楼也不可能这样做,何况让江苏不给浙江借粮是水下面的事情,这事一旦翻出来,就是坑害百姓的罪名,祁东楼不可能把这种把柄交给清流的赵贞吉,而且他也不怕胡宗宪借到粮,他自己就给胡宗宪运作了一些粮。 胡宗宪听了这话也知道赵贞吉是搪塞自己,毕竟自己从京城出来前,跟严嵩和小阁老那边讨到了一些粮,若是严党不打算借粮,那么也不必做这样的事情。 胡宗宪明白之所以赵贞吉这样说是想用自己老师严嵩来压自己。 眼前赵贞吉的说的话反反复复,虽然听起来一直是站在胡宗宪的角度,装作替他着想。 实际把自己的利益藏在胡宗宪利益之后。 这种语言手段就远比眼下浙江郑泌昌和何茂才的手段高明多了。 他们二人是找理由直接把事都推给别人。 赵贞吉能一步步爬上去还得到胡宗宪宰辅之才的评价,靠的可不是侥幸,这人虽然圆滑,但是经事,为人处事从不做恶人。 说服一个人的时候,不从自己角度出发,从对方角度出发,找到一个能达成自己目的而且看起来是全心全意为对方好的角度,这样的手段才叫高明。 这跟公司领导的画饼还不一样,他不是以升职加薪单纯的吸引人忽悠人。 这种手段的关键在于,你给人考虑的都是切实的利益,都是那个人眼下实实在在面对的问题。 而公司领导忽悠你今天加班,明天升职,今天996,明天财务自由,这种话都是空中楼阁的画饼,动机都不是为人考虑,别人也得不到好处。 赵贞吉能将别人的切实利益考虑清楚,还能求同存异的把自己利益藏在对方利益身后,这种手段,不知道甩了郑泌昌和何茂才多少条街。 但是手段再多,也绕不开问题的本质。 眼下赵贞吉再怎么玩手段也都绕不过借粮的本质。 胡宗宪抓住了问题的本质,撕破了跟赵贞吉的拉扯:“我胡宗宪不是出卖朋友的人。现在放下你我的交情,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粮。我以总督的身份从你这里调。 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胡部堂!” 赵贞吉不再叫胡宗宪的字,而是改了官称, “你虽然管着两省,可没有内阁的廷寄,江苏没有给浙江调粮的义务。” 胡宗宪:“调军粮呢?” 赵贞吉一怔:“要打仗?” 胡宗宪:“我告诉你,我回来的路上,戚继光那儿已经有军报,那些倭寇的船正在浙江沿海一带聚集。你们总以为我在躲退,我躲得了改稻为桑,也躲得了抗倭的军国大事吗!” 到胡宗宪强行要粮的时候赵贞吉温情的面具也就撕下了 兵法上讲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胡宗宪抓得住矛盾的主要方面, 赵贞吉扭捏这么久无非就是怕借粮给胡宗宪清流会怪罪起来失了自己的前程。 所以胡宗宪用调军粮之名解了赵贞吉又当又立的困境。 赵贞吉把自己的利益藏在为别人考虑的后边,而胡宗宪是把别人的利益放在自己利益的前边,给别人解决后顾之忧后再达成自己的目标。 以调军粮的方式,不论是清流还是严党后边问责赵贞吉给胡宗宪调粮,赵贞吉都可以推到胡宗宪身上。 因为借粮对赵贞吉来讲是权利,借与不借他可以决定,而调军粮对赵贞吉来讲是义务,他没有选择。讲到这里,这里赵贞吉终于肯借粮了,胡宗宪也压不住病情倒下了。 胡宗宪虽然是严党,但是用真心为国。 他一个人扛着朝廷东南局势还要背负所有的责任,说低一点,像夹在中间做个儿媳妇。 说高一点,这是胡宗宪的伟大也是他的悲哀。 他伟大在努力的为满身疮痍的大明四处填补窟窿,为了大明的百姓生计考虑。 他悲哀在只能做个裱糊匠,没有大破大立的决心。 他依然是个普通人,有自己的感情,严嵩给他的知遇之恩,他报不了也放不下。 ---- 今日还有更 ------------ 第三十二章 明改稻为桑和元治理黄河 高翰文到了浙江以后,终于见识了真正的官场: 这都是一帮吊人。 跟他们说不了一丝道理,只有左手拿着甜枣,右手拿着小阁老的鞭子,这帮人才能干事情。 而且还要防着这帮人搞小动作,偷吃东西让自己来抗雷。 即便小阁老说了按市价收田种桑苗,这帮人就会按市价来收吗? 这中间的利润摆在这里,哪个不想动脑筋吃两口到嘴里,最后逼反了百姓,扛雷的必然是自己。 还好高翰文在浙江有沈一石搭班子,暗里官员有什么把戏,他看不出来,但是沈一石能看出来; 沈一石不好说这帮官员,但高翰文敢,毕竟这些事是他扛着,他手里也有小阁老的鞭子,但是一味的强压这些官,也不是个事情,他敲打完,沈一石和郑泌昌还要出来安抚。 这样的流程走下来,改稻为桑都是磕磕绊绊,步履艰辛。 高翰文自负出身书香世家,饱读圣贤书,虽然缺乏对基层事物的实践,但绝不是个草包。 他入朝做官是为功名而来,却不止是为功名,他以为的挣功名的方式,是救百姓于水火,解国家于燃眉。 对于官场,他还是有一定心理预防的,但是真到了这官场,他才发现自己预防太单一了。 最近他就时常想,自己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等真有了做官的日子,发现自己这大半辈子读的东西大多是没有用的。 是圣人的书真就只是没用的高头讲章,还是这世道不对。 百姓不听他讲的大道理,同僚官员们对他所说的理学一套表明客气,实则嗤之以鼻。 渐渐地他也明白了,没有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你要想改变这个朝局,就要先改变自己,让自己适应这个朝局,再去想办法改变它。 可已经适应了,那又为什么要去改变它呢? 书香世家,进士及第,以探花的身份进翰林院,普通人若是能做个高翰文不止是祖坟冒青烟,简直是祖坟起火。 这样的人放到祁东楼那个时代,也就是全国高考的前三名,直接进入国家储备干部的人才。 可眼下把自己放在浙江,高翰文感觉自己就是个雏鸟。 他想的和见的完全不一样。 高翰文在未经历浙江的事情时候,对自己所面对的困难还持有一丝乐观和自信,等面对了这些事情,高翰文才发觉自己的天真。 官场之复杂,人性之复杂,不是他读的圣贤书中所能描述的。 唯一幸运的是小阁老器重自己,自己往京城的信,总会有小阁老批注的各种叮嘱。 这点高翰文做的就比较好,知道事情超出了自己的能力,就要汇报请示, 这不仅是官场思维,也是职场思维。 职场人也要记住,大事的主意不要自己拿,要领导拿。虽然如果最后办砸了,锅还是你背,但雷不是你抗。懂的领导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倘若你自己拿了主意,那么锅是你背,雷是你抗。 在领导的心理,你既目无上司,又办事不利 祁东楼自然不是黑心的领导,对于高翰文的请示自然耳提面命。 告诫他要如何把持为人和为官之间的度,以及如何研究人心和利用人心。 高翰文知道,若是没有小阁老的提点,换做自己一个人来尝试,恐怕在官场上真是应了那句狗屁不是。 “少说少做多看多琢磨,为官思危,思退,思变。” 官场的道理不是书本上能学到的,都要从人身上学到,不在别人身上学到,就要自己去蹚雷来学到,但蹚的雷可大可小,大的会丢了性命,小的则脱下官服。 对于高翰文关于自己读的圣贤书十分有用这样的疑惑,祁东楼则告诉他圣贤书上的东西,都是理论; 当你发现理论和实践的脱节,其实不在于理论本身的错误,而是你没有掌握理论的适用条件。 很多战略的制定听上去头头是道,但由于没有考虑到执行层面的问题,导致了预想和实际的脱节。 祁东楼拿元朝的事情给高翰文举例子: 脱脱治理黄河,本是一件救灾治水本是利于民生的事情,但救灾本身成了底下官员捞银子的狂欢,治理黄河就成为了百姓的负担,这不是战略出了问题,不是理论的错误,是理论脱离了实际。 眼下改稻为桑也是这样,本身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如果底下的官员趁机捞银子,贱买百姓田地,那么到时候这事情也就变成了坏事,改稻为桑也就成了从老百姓手里抢田。 到时谁又能保证浙江的地里不会挖出一块一只眼的石人。 那浙江的百姓一反,要的自然是为师和你的脑袋。 所以道理没有错,只是结合实际来运用。 高翰文看这封信的时候,冷汗都要下来了,小阁老举的例子实在贴切又生动,元朝最后百姓造反,不也是国库亏空,为了民生和国家,去修黄河,结果闹出一个“石人一只眼,挑动天下反”。 浙江的改稻为桑若也是如此,那到时候自己非但功名挣不到,反而成为了历史的千秋罪人。 这比杀了高翰文还让他感到害怕。 高翰文终于知道胡宗宪为什么非要逆着小阁老,跟朝廷提延缓改稻为桑了。 也知道小阁老为何儿子死了,还要亲自到浙江一趟来敲打这些官员。 小阁老的道理是没有错的,改稻为桑是正确的,但是具体落到实地,会起到怎样的效果,谁都没办法保证。 高翰文也开始理解小阁老在严府跟他深谈时候,说的那两京一十三省的担子有多重了,眼下浙江改稻为桑的担子他只是背了一背,就一身的汗。 也体会到了古人所说的劳其筋骨并没有那么简单。 高翰文虽然心中有一丝害怕,但是更多的也是对小阁老把如此重的担子交给自己,对自己这份认可的感动。 小阁老临走的时候把事里事外,面上面下的东西都跟他说了,也说了这改稻为桑的凶险,是他自己跪在小阁老面前说了,这件事办不成,他宁愿投江自尽。 等到了浙江,又有小阁老安排的沈一石帮扶自己,小阁老日理万机可自己写的信,每一封都不落下的回复,所有的疑问,自己想到的,没想到的,都一一解答和叮嘱。 虽然小阁老劝他害怕了可以回来再等机会,但是高翰文越是看了这样话,越是决心一条路走到底。 “小阁老大恩大德,学生无以为报,尊尊教导,常在耳旁,难以忘却,若事此时不能按照小阁老做嘱托下顾百姓,上体国难,学生高翰文有何脸面再见小阁老,学生亦是废人,甘愿引颈待戮,以平浙江百姓。” 高翰文心中的书生升气起来,反倒看轻了之前因推延改稻为桑而调走的胡部堂,下定决心自己绝不学那胡宗宪。 哪怕自己就是死,就是背了改稻为桑逼反民众的恶名,也绝不牵连小阁老。 祁东楼看到这封信,便知道,高翰文虽然书生眼界,但是可用了,这样的人也不能真让他给自己死在浙江。 ------- 今日还有更,抽包烟回来再码 ------------ 今日没了,明日晚点更 明日一起发,明日有点事,会晚点发。 ------------ 第28张 不粘锅的粮 赵贞吉:“我没有丝毫揶你的意思。官场之上,逃不过进退之道。你我二十载的交情,我便今日便豁出去坦诚相告。朝廷中打了招呼向我施压,明确要求我不得向你供粮。” “谁?”胡宗宪眼中闪着光。 赵贞吉:“这你就不要问了。” 胡宗宪到这里也不客气了,直接开口问:“是小阁老还是徐阁老他们?” 赵贞吉沉吟了半响,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愣要把我也拉下水去?” 胡宗宪听了这话激动到咳嗽了两声,赵贞吉立马起身去给他递茶。 胡宗宪离开浙江不是他的本意,本身也没有没有躲改稻为桑的事,赵贞吉对胡宗宪慌忙的关心多少中还是带了点感情的 胡宗宪缓了一缓继续说:“我不要你下水,只要你在岸上给我打个招呼。” 赵贞吉见推诿不过,便也说:“那我就告诉你,两边的人都不希望我借粮给你。” 其实对于赵贞吉这种人,本质上利害面前没有朋友,但是除去利害之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的复杂性就是人的感情中可能掺杂着利益,利益里面也可能有真感情,人心无法捉摸,也难以捉摸。 对于利益来说,是非常容易衡量的,但是感情是抽象的,是无法用统一的标准去衡量的。 即便是严嵩也说:“人心似水,情动如烟,难以揣摩。” 赵贞吉关心胡宗宪的病情是真心的,但是这种真心流露的感情情感很短暂。 刚开始说跟胡宗宪全都说实话,等胡宗宪问了嘴上又开始不自觉的演戏。把自己的心里的算盘捂得严严实实。 朝廷有人给赵贞吉打招呼这件事即便赵贞吉不说,宗宪肯定也会猜到。 眼下赵贞吉这样说,无非是把自己不借胡宗宪粮的锅扔到了朝廷去,给自己找的理由,借粮的权限在赵贞吉手里,只要他想借,自然是能借的。 赵贞吉说来说去,还是不想沾一点锅,胡宗宪接下来问赵贞吉是打了招呼,其实并不难答。 胡宗宪自己心里也不是没数,可他一来要个确定的答案,二来也是看看赵贞吉到底什么心肝,若是真把这二十年的交情放在眼前,说出个答案又有何不可? 眼下是在赵贞吉的地盘,而且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密谈,说什么都没有隔墙之耳,可赵贞吉连这点胆子都没有,胡宗宪多问一句他就马上起疑心,反问胡宗宪是不是也要把他拉下水,堪称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胡宗宪自然被气的咳嗽起来,已经明白二十年的交情打了水漂,但胡宗宪还是把赵贞吉当做朋友,一个是胡宗宪确实要比赵贞吉厚道,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眼下胡宗宪有求于赵贞吉。 便缓和了语气,说只想让赵贞吉在岸边给他打个招呼。 胡宗宪也明白讲利益是讲不动赵贞吉的,所以还要中间打感情牌。 至于赵贞吉说两边都打招呼,那是赵贞吉说了谎。 自己的老师徐阶是跟他打招呼的,但是严党这边并没有。 严嵩没这么做,祁东楼也不可能这样做,何况让江苏不给浙江借粮是水下面的事情,这事一旦翻出来,就是坑害百姓的罪名,祁东楼不可能把这种把柄交给清流的赵贞吉,而且他也不怕胡宗宪借到粮,他自己就给胡宗宪运作了一些粮。 胡宗宪听了这话也知道赵贞吉是搪塞自己,毕竟自己从京城出来前,跟严嵩和小阁老那边讨到了一些粮,若是严党不打算借粮,那么也不必做这样的事情。 胡宗宪明白之所以赵贞吉这样说是想用自己老师严嵩来压自己。 眼前赵贞吉的说的话反反复复,虽然听起来一直是站在胡宗宪的角度,装作替他着想。 实际把自己的利益藏在胡宗宪利益之后。 这种语言手段就远比眼下浙江郑泌昌和何茂才的手段高明多了。 他们二人是找理由直接把事都推给别人。 赵贞吉能一步步爬上去还得到胡宗宪宰辅之才的评价,靠的可不是侥幸,这人虽然圆滑,但是经事,为人处事从不做恶人。 说服一个人的时候,不从自己角度出发,从对方角度出发,找到一个能达成自己目的而且看起来是全心全意为对方好的角度,这样的手段才叫高明。 这跟公司领导的画饼还不一样,他不是以升职加薪单纯的吸引人忽悠人。 这种手段的关键在于,你给人考虑的都是切实的利益,都是那个人眼下实实在在面对的问题。 而公司领导忽悠你今天加班,明天升职,今天996,明天财务自由,这种话都是空中楼阁的画饼,动机都不是为人考虑,别人也得不到好处。 赵贞吉能将别人的切实利益考虑清楚,还能求同存异的把自己利益藏在对方利益身后,这种手段,不知道甩了郑泌昌和何茂才多少条街。 但是手段再多,也绕不开问题的本质。 眼下赵贞吉再怎么玩手段也都绕不过借粮的本质。 胡宗宪抓住了问题的本质,撕破了跟赵贞吉的拉扯:“我胡宗宪不是出卖朋友的人。现在放下你我的交情,我现在要跟你说的是粮。我以总督的身份从你这里调。 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胡部堂!” 赵贞吉不再叫胡宗宪的字,而是改了官称, “你虽然管着两省,可没有内阁的廷寄,江苏没有给浙江调粮的义务。” 胡宗宪:“调军粮呢?” 赵贞吉一怔:“要打仗?” 胡宗宪:“我告诉你,我回来的路上,戚继光那儿已经有军报,那些倭寇的船正在浙江沿海一带聚集。你们总以为我在躲退,我躲得了改稻为桑,也躲得了抗倭的军国大事吗!” 到胡宗宪强行要粮的时候赵贞吉温情的面具也就撕下了 兵法上讲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胡宗宪抓得住矛盾的主要方面, 赵贞吉扭捏这么久无非就是怕借粮给胡宗宪清流会怪罪起来失了自己的前程。 所以胡宗宪用调军粮之名解了赵贞吉又当又立的困境。 赵贞吉把自己的利益藏在为别人考虑的后边,而胡宗宪是把别人的利益放在自己利益的前边,给别人解决后顾之忧后再达成自己的目标。 以调军粮的方式,不论是清流还是严党后边问责赵贞吉给胡宗宪调粮,赵贞吉都可以推到胡宗宪身上。 因为借粮对赵贞吉来讲是权利,借与不借他可以决定,而调军粮对赵贞吉来讲是义务,他没有选择。讲到这里,这里赵贞吉终于肯借粮了,胡宗宪也压不住病情倒下了。 胡宗宪虽然是严党,但是用真心为国。 他一个人扛着朝廷东南局势还要背负所有的责任,说低一点,像夹在中间做个儿媳妇。 说高一点,这是胡宗宪的伟大也是他的悲哀。 他伟大在努力的为满身疮痍的大明四处填补窟窿,为了大明的百姓生计考虑。 他悲哀在只能做个裱糊匠,没有大破大立的决心。 他依然是个普通人,有自己的感情,严嵩给他的知遇之恩,他报不了也放不下。 ------------ 书外话 能看到这里的读者相信应该了解了,这边小说是一本传统流偏权谋的小说,而且吃1566剧的设定,这种小说不仅写起来要考虑很多东西, 而且在平台流量非常少,说上一句吃力不讨好,并不过分,所以我这一路也看到了很多同类型同题材小说的尸体。 不是他们写的不好,实在是这题材,挑读者挑的离谱。 希望各位读者多多支持这本书。 月票打赏这类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每日最新章节的追读, 希望各位能提前看一下这本书最新发布的章节,对于已经看过1566的各位老爷,并不会影响剧情。 但追读对我这种作者真的很重要,给各位英雄好汉跪下了。 ------------ 第29章 嘉靖见白鹿 又过了半月,白鹿入京,祁东楼立刻先派人通禀了司礼监吕公公,不做停留派人把祥瑞送到司礼监去。 献祥瑞是一份功劳,只要司礼监经手,自然也有功劳。 祁东楼没打算让自己和严家独吞这笔功劳,而且在他看来,送入司礼监就等同于他自己亲手送给皇上。 此事卖司礼监一个人情,也能帮自己在皇上面前说两句好话。 白鹿自古以来就是祥瑞动物,民间的神话故事中也常把它与仙人联系在一起,汉代的乐府诗有收录一篇“仙人骑白鹿,发短耳何长”, 形容仙人会骑着白鹿往来天地间。 吕芳见了这两头白鹿也是心中大喜,知道主子看见一定高兴,就等嘉靖帝清修完,立刻跟嘉靖帝上奏了此事。 而嘉靖虽说看奏报已经知道白鹿这祥瑞,但是亲眼见和听到毕竟是不一样,等嘉靖帝见了这两只祥瑞,眼睛里突然迸发出光芒。 两只白鹿通体雪白,举止得体,连公鹿的鹿角都是白的,一看便不是俗物,仿佛真是仙鹿。 他站了起来,吕芳知道主子这是要离近了看,让陈洪等人靠近白鹿防止伤到嘉靖, 自己扶着嘉靖往前几步, 嘉靖绕着白鹿细细的看了两圈: “这白鹿严世蕃哪里找来的?” “听说是小阁老夜观天象三天,拉着罗龙文说皇上功德深厚,天上降了祥瑞在浙江,便派人去舟山寻找,一寻便寻到了这祥瑞” 其实吕芳早知道这事,严府的眼线跟他汇报,小阁老上月跟疯了一样,天天拉着罗龙文在院子里喊夜观天象有祥瑞,而且这事吕芳也汇报过,嘉靖当时听了也没反应。 今日一问,当然是嘉靖明知故问。 “这还有一封小阁老呈上的贺表。” “念” “《白鹿表》” “……臣谨按图牒,再纪道诠。乃知麋鹿之群,别有神仙之品:历一千岁始化而苍,又五百年乃更为白……” 吕芳念到这里,居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更大的声音念出八个字: “自兹以往,其寿无疆。” 嘉靖围着白鹿观看,听了吕芳念到这里,一边脸上嘴角翘起,另一边脸没有表情。 虽喜形于色,但是嘉靖帝压住了一半,另一半实是压不住。 巧的是没表情那半边面对着陈洪等人,而上扬的嘴角只有吕芳这边能看到。 听到这样的漂亮话,嘉靖既要在陈洪等人前保持严肃,但又颇为得意,这心中喜悦在此时也只表露给自己人吕芳。 “……必有圣明之君,躬修玄默之道,保和牲命,契合始初,然后斯祥可得而致…… 恭惟皇上,凝神汤穆,抱性清真。不言而时以行,无为而民自化。德迈羲皇之上,龄齐天地之长。乃致仙麋,遥呈海峤……是盖神灵之所召,夫岂虞罗之可羁!” …… 听完了严世蕃的贺表,嘉靖脸上的表情已经收回, 嘉靖缓缓伸手,满脸怜爱的摸了摸那头母鹿 “把这份贺表抄下来,严世蕃有一丝慧根,赏!” 这话说的也不知道是夸严世蕃真能夜观天象,还是能体察上意了。 围着嘉靖的陈洪等公公们,到这里还能不知道主子心情,立刻跪下高声拍嘉靖马屁, “天降仙麋,皇上万寿!” 但这声音又尖又细,险些惊了这两头白鹿,两只白鹿不安的后退。 嘉靖帝立刻瞪目回头,陈洪像是被掐着脖子的鸭子,声音立刻止住,浑身哆嗦着,不住的磕头。 “你们先下去” 吕芳这时挥了挥手,示意陈洪等人先离开。 嘉靖拿了一把草,满脸喜爱的亲手喂给那两头鹿,那两头白鹿这段时间被伺候的很好,也不认生,大眼睛盯着嘉靖手里的草,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吕芳在旁边,双手轻抚着那公鹿的鹿角,防止伤了嘉靖。 嘉靖也一边喂鹿,一边抚摸着鹿身。 “别扶着了,这鹿是神鹿,不会伤朕的。” “主子哪里的话,主子是神仙下凡,鹿也是神仙,自然是不会伤主子的,今日这神鹿见了主子,便更神了,等回到天上去保准升官,奴才这也是想着沾沾主子的福气,亲手摸摸这神鹿。” 吕芳这话说的十分讨巧,恭维主子的时候也不漏痕迹的表示,在他心里,主子比这神鹿还要神仙。 顺便说这神鹿回到天上要升官,若是这神鹿不久后死了,也有的找补,就说这神鹿升官回天上了,免得主子伤心。 “呵,便宜你了,今日摸了这神鹿,你也增寿。” 嘉靖此时心情格外的好,跟吕芳也开起玩笑。 “等朕的万寿宫修好了,就把它们养在万寿宫。” 这句话份量就重了,代表嘉靖十分看重这两只祥瑞带来的长寿意义,但是若真养在万寿宫,自然是有许多不妥,眼下主子正在兴头上,吕芳也不便再说一些触霉头的话,更不能接这句话,否则后边也不好找机会劝了,只能转移话题: “皇上的万寿宫小阁老现在派了三班人赶进度,连日连夜的修,估计最快下个月,就能修好。” 嘉靖眯着眼睛,手还在摸那只鹿。 “严世蕃是该好好奖赏。” “这神鹿降世,本就是为了主子,算不上他的功劳,但是小阁老费了很多力把这两头神鹿从舟山伺候好送到京里来,也确实有功。” 吕芳说这话,其实是帮严世番说好话了。 “古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这小子现在开窍倒也是不晚。” 周围没了外人,嘉靖跟吕芳说的话自然含义多了起来,也明确了些。 不出祁东楼所料,献完白鹿,宫里的赏赐立刻就来了,吕芳吕公公亲自到严府来给严嵩和祁东楼发赏。 等走完了流程,把严嵩送回休息,祁东楼送吕公公出门的时候,吕芳又单独拉住了祁东楼。 “皇上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小阁老虽然看着年轻,但是也过了而立和不惑,现在也好自己成家立业了。” 吕芳这话的意思全在暗里。 皇上的话没有废话,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这两句都有深意,而严世蕃都娶了九个妻子了,怎么还让他成家立业? “谢皇上恩典,谢吕公公提点,明个我就找个附近的宅子搬出去。” 祁东楼明白了吕芳的意思,立刻感谢吕芳,并告诉吕芳我懂了,让我换宅子单独出去住呗。 换宅子这事,说是好事坏事都不一定,看怎么理解。 既然你想往上走,那朕就单独考验一下你,考验一方面是给上升的机会,另一方面这里也有要干不好,那就处理你,不牵连你爹的态度。 ------------ 第30章 清流三人组 嘉靖如果要用严世蕃,那么必须考虑严世蕃能否体察自己的心意,对自己忠诚,以及严世蕃能否管控好严党。 严党是严嵩搭建的朝廷势力,这帮人并不属于严世蕃,但严世蕃是严嵩的儿子,所以严世蕃说的话,大多数时候在下边人看起来是代表首辅严嵩。 当然,这里边也有并不理会严世蕃的,比如胡宗宪。 至于严党贪污,嘉靖帝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过他默认了严党可以分二到四成,剩下的都是朕的钱。 这样看,严党其实更像是嘉靖的白手套。 至于管控严党,自然是下边收上来的钱,你们层层盘剥,但是只能拨走两成。 若是拨的多了,那严党在嘉靖眼里,便是失去了管控。 而小阁老原身最后的翻车,也是因为这账算错了,他把下边人拨完的钱拿来跟嘉靖分,又把给国库的钱也算在分给嘉靖帝的份里。 说白了,这里又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要么是你管不住自己下边的人贪多少,要么是你在拿嘉靖帝当傻子,这不就是找死的行为。 祁东楼送走了吕公公,又回去把吕公公说的话,跟自己老爹严嵩说了一下,然后准备搬家。 自己离开严府,好处是没那么多眼线了,可以做一些隐蔽的事,但是不可能府里没有任何眼线,脱离了宫里的监视,就谈不上跟嘉靖建立信任。 坏处是,自从严嵩任首辅后,正常送往内阁的奏疏,都是由通政使送到严嵩府邸,所以也有人说内阁不在宫中,而在严嵩家。 所以那日胡宗宪的奏疏没过通政使而直接交给内阁徐阶那边,才会显得事情特殊。 搬离严嵩府邸会影响到自己捕获信息的效率,好在祁东楼并不打算搬多远,而且通政使这个位置上的罗龙文是自己的心腹。 眼下这白鹿祥瑞献上去,看来是能暂时迷惑住嘉靖帝,祁东楼也准备腾出手打压裕王的清流们了。 所谓清流们,其实也就是那三个人——徐阶,高拱,张居正。 清流们眼下看似齐心协力倒严,实则他们内部也有矛盾,只不过外部矛盾更加强大,所以内部的矛盾在外部高压下暂时被压了下来。 高拱看不惯徐阶软弱,张居正虽然是徐阶的徒弟,但自己更想自己去亲手实现心中的抱负。 所以严党倒台后,高拱联合张居正把徐阶又扳倒了,最后张居正联合裕王妃又把高拱扳倒了。 眼下对待清流,祁东楼的方法就是先打压,再从内部渗透,他必须足够了解这三个人。 清流内部也就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为首。 徐阶作为次辅,其手段和朝廷政治智慧,足以和严嵩对峙。 严格来说,眼下大明官僚阶级顶点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严嵩另一个就是徐阶。 严嵩善于伪装,徐阶在伪装这方面甚至比严嵩做的更好,几乎从不与严嵩发生正面冲突,甚至于可以说一直在严嵩面前装孙子。 徐阶不光对严嵩这样,对清流内部的人,也表现的十分“温柔”,这份养气的功夫不是普通人学得来的,普通人在公司当个领导,都要拿架子,跟下边的人端着,哪怕在公司不装起来,回自己家跟亲戚朋友也难免吹嘘自己。 且徐阶不光藏着自己,内心的算计还非常多,所以徐阶这个爱装孙子的老狐狸,实是又阴又滑。 这人是清流的首领,却依然在胡宗宪跟他借粮的时候,叮嘱自己的学生赵贞吉不要借粮,置十几万百姓生死与不顾,哪里谈清流,在严嵩倒台后,自己短短时间聚拢的财富甚至远甚严嵩。 至于高拱这人,就比徐阶刚多了,个性也十分鲜明。 高拱有两个特点,一个是狂且直; 他对除了皇帝以外的任何人说话都可能不留面子,也不照顾他人感受,哪怕是徐阶,他觉得徐阶做的不对时,也会直接出言反驳并不给徐阶留面子。 这一点上徐阶和高拱两个人是完全相反的。 徐阶针对严党从来都是犹犹豫豫,而高拱则是抓住机会就想往死里去干严党。 第二点就是高拱是个敢于抗争和主动出击的人。 不论高拱的诉求是实现权利野心,还是践行自己的政治抱负,他知道自己最先要做的都是干死严党,他行为上也是这样去做的。 可以把他看做清流的激进派。 在清流与严党每次发生冲突的时候,每当需要人站出来时,高拱都会站出来扮演急先锋的角色,永远冲在前面开炮。 至于高拱为什么这么勇?他难道不怕被严党针对吗? 这要从两个方面来说,第一个是高拱是裕王名义上的老师,裕王不倒,高拱就没多大风险。 第二个是高拱这个人很坦荡,心怀正气。 高拱不是赵贞吉谭纶这样把大义挂在嘴边做自我掩饰的人,他是真的胸中有正气。 而且愿意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进行付出的人。 “以才略自许,负气凌人,然心地坦荡,真实不假” 这句话对高拱的评价算是到位的。 三人组最后一个张居正,他的一生几乎完美符合书生们的梦想。 出生寒门,少年天才,成为帝师,独掌权柄,名满天下,后世传唱…… 至于这个时期的张居正还处于韬光养晦的阶段,性格要比高拱内敛,对大局观的把握和谋略要比高拱高出一些。 张居正表面上平和谦逊,心中藏了更多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有些腹黑,外人也根本看不透。 而且此时高拱和张居正直接还有间隙。 所以清流三人虽然在一个锅里吃饭,但是这三个人的性格完全不是能组成一个合理团队班子的性格。 眼下之所以精诚合作,都是严党的功劳。 等严党没了,这三个人继续一个锅吃饭,必然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必然分崩离析。 祁东楼要渗透清流,必须从这三个人下手,徐阶不可能,高拱更不可能,唯一摸不准的就是张居正。 因为, 张居正给严嵩写过一首赞诗。 ------------ 第31章 风雪张居正 祁东楼现在的身份要见张居正其实很简单,张居正现在也是内阁的阁员,严世蕃也是, 只要在张居正在内阁值班的时候去,就能见到张居正。 张居正眼下虽然是清流内阁三人组中的一员,但是还是一个小角色, 虽然祁东楼知道这人以后会真的扛起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但在嘉靖、隆庆时代,他还没显露出那为大明续命百年的份量。 现在他还没成长起来,再传奇的人物也并不是生下来就可以走到传奇的顶峰,尤其是政治资历需要的各种东西,是靠年月厚积薄发积累的。 而且眼下严嵩,徐阶,髙拱,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嘉靖时代的佼佼者,目前的张居正还排不上号。 这样一个还在成长中,以后能成就传奇的人物,把他作为政敌实在是可惜。 要么拉拢,要么扼杀。 眼下祁东楼就准备渗透清流的张居正。 祁东楼和张居正追求的东西其实并不算冲突,祁东楼追求的是大明朝绝对的权力,张居正追求的实现自己人生理想和政治抱负。 大明朝是好是坏,其实对祁东楼来说,并不重要,只要自己能得到大明朝绝对的权力就好, 如果张居正的人生理想和政治抱负是倾理积弊,重振大明,那么自己只要用权力支持他,两人其实也能站在一条线上合作。 哪怕张居正觉得大明朝眼下最大的积弊就是严党,祁东楼也可以试试跟他聊聊。 但是若是张居正的抱负是掌握权力后再重振大明,那两人的冲突是没办法调和的。 祁东楼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张江陵跟高拱搞掉了徐阶,后边又跟冯保搞掉了高拱,你说他纯是一心为国……好像没那么有说服力…… 今日正好是张居正在内阁当值,祁东楼便让下人备好了轿子,拿着几封老爹严嵩批好的兵部折子,去准备找张居正聊聊天。 大家虽然政见不合,你们想干死我,但坐下聊聊天总没问题吧,官都入阁了,这点涵养和气量应该是有的,而且张居正应该是不怕严世蕃的,因为严世蕃说不过张居正。 祁东楼换好了官服,就直奔内阁去。 到了内阁,果然看见方脸长须的张居正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在阅览奏疏。 大部分的奏疏都是先送严府再送内阁,偶尔才会有几封直接到内阁的奏疏,想想清流也可怜, 在内阁值班要么是看严府批完送过来的,要么就是捡几个严嵩那边遗留或者直接递进内阁的奏疏。 大家同在内阁,大部分信息清流永远只能比别人慢一步收到。 “小阁老今日怎么来了?” 张居正的气量和涵养的功夫不差,虽然想弄死严世蕃,但是见面该打的招呼还是不少的。 祁东楼非常欣慰,大家底下动手归动手,面上还都是守规矩的。 “听说内阁张大人当值,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祁东楼坐在张居正临近的位置上,自顾自的拿起一杯茶喝起来,内阁内只有他俩个人,祁东楼这话又是摆明了今日是冲张居正来的。 张居正提起了注意,开始跟祁东楼对话: “听说小阁老的人在舟山寻到了白鹿祥瑞,今日上午送入了宫中,小阁老是如何得知舟山有白鹿的?” 在张居正看来,严世蕃找他必然是有事情,眼下也只有改稻为桑和今日司礼监下达的让百官写关于祥瑞的贺表两件事。 严世蕃来内阁,应是跟他所献祥瑞有关。 “皇上圣德,天象有示,祥瑞出于浙江舟山,我便派人去寻。” 祁东楼不是来找他炫耀祥瑞一事,所以也没有打算详细说此事,以之前想好的借口先跟张居正攀谈。 “恐怕这祥瑞从舟山一路运送到京城,应该花费了不少银子吧?最近小阁老又在万寿宫上开支巨大,可别到了年底再像今年一样超支严重。” 张居正开始试探性的攻击小阁老。 去年工部开支超度,把一部分账拿到他所管的兵部上去平账,便引发了一场在御前清流对严党的一次声讨。 祁东楼微微一笑,对这种看起关心实则暗讽的对话感到莫名的熟悉。 这才是清流跟他说话的方式。 “工部账上的钱足够,不会拿单子去你兵部平账,我所做之事,都是为了皇上,天象已经示意了皇上圣德,降下了祥瑞,我们做臣子的怎么忍心君父还在老宫殿里住着。” 祁东楼拿起茶,笑着看向张居正,又继续说:“哪怕花费再多,也不能苦了圣上,你说是不是,张大人。” 祁东楼这话没有什么陷阱,张居正也不会傻到在这个事情上当面反驳。 起初张居正以为,祁东楼是今日献祥瑞受了皇上的赏,特意来这里跟他炫耀的, 但是即便他主动跟小阁老谈及祥瑞,小阁老也并没有多说此事,张居正把桌子上的奏折合拢,认真的看着小阁老。 “小阁老这话说的是自然,只是若今年浙江改稻为桑50万匹丝绸不能完成,到了年底,国库空空,这宫里宫外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 既然不是祥瑞的事,那就是浙江改稻为桑,张居正自然把话题切了过去,宫里指得是皇上,宫外指的就多了,也包括你严党。 别看你眼下献了祥瑞,又赶着讨好给皇帝造好万寿宫,虽然能得圣意,可等到了年底国库依然空空如也, 到时候皇上还是不高兴,这些账到时候还是会跟你严家一起算,到时候你会有好日子过? 至于浙江改稻为桑,我们是不会让你轻易自救的。 祁东楼笑了笑,放下茶杯。 “张大人说的有道理,听说张大人自小是神童,这向西洋卖丝绸来扩充国库的主意也是张大人先在内阁会议上提出来的, 不知道眼下浙江改稻为桑,张大人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既顺利解决了国库的亏空,又顺利让浙江百姓在今年种出够织出五十万匹丝绸的桑苗?” 祁东楼并不是真心问张居正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他是在试探清流在改稻为桑上准备怎么干预。 ------------ 第32章 胜天半子的故事 张居正自然能看出小阁老的心思。 自然是在浙江放一把火,让改稻为桑烧起来,到时候挤了你严党这浓疮。 当然,这是心里话,张居正不会说。 “小阁老自认天下三才之首,我这区区神童算得了什么,不敢班门弄斧。” 祁东楼摇了摇头,张居正却继续在说:“小阁老最近不是钻研天象吗?不如看看浙江改稻为桑的天象如何示意?” 张居正跟祁东楼说的每句话都是看似同僚议事,实则句句讽刺。 没办法,严世蕃确实算得上坏事做尽,祁东楼也不介意这些绵里藏针的话,还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张居正。 “太岳以为我大明之弊在何处?” 太岳是张居正的号,张居正看自己刺了小阁老这么多句,小阁老今日居然没有暴怒, 还称呼自己的号来拉近跟自己的距离,又把话题转到大明积弊上了,心中吃不准小阁老今日是否是来算计自己的,但是也觉察出几分不对。 大明之弊在何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不就是你严家。 “失礼了,小阁老,我这里还有一封严首辅批阅的奏折要转呈司礼监,小阁老先坐。” 张居正看不太懂今日小阁老的路数,他决定先撤。 又过了几盏茶时间,祁东楼看张居正没有回来的意思,便知道自己在这等是等不到张居正了。 没办法,自己的原身真可谓声名狼藉,主动低身跟张居正谈谈国家大事都要被嫌弃。 祁东楼只得先回家去,看来要干几件得民心的事,才能有机会跟张居正好好聊聊。 刚出了内阁,就看不远处高拱风风火火大步流星的往这边走了过来。 祁东楼眉头微皱,自己渗透的意思被张居正这么快就看出来了吗?这髙拱是来找自己的吗? 眼下祁东楼不想跟高拱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准备绕一圈出宫。 谁料祁东楼刚一转向,那高拱也跟着往祁东楼这个方向走来。 祁东楼假装没看见,加快脚步出了宫,似乎高拱在后边还喊了他。 不是祁东楼怕了髙拱,是祁东楼觉得跟这个人实在是没什么好聊的,一个清流的激进分子,裕王不倒,你还弄不掉他,搭理他纯属给自己添堵。 这就好比打团,我去对方发育路找对方ADC聊聊天,还是很有乐趣的, 结果没聊几句ADC走了,对方那个大肉提个盾牌就过来找自己,跟他聊个屁,还不如自己回去泡温泉。 下次再找机会,那刘备请诸葛亮还请了三次,张居正肯定是值得自己花费一些精力的。 浙江,沈一石。 沈一石除了买地,一直在等小阁老给他信号,好找机会把血经送入高翰文之手。 自从跟了小阁老,自己在浙江这片比跟宫里杨金水大人时候,混的还要舒服,毕竟整个浙江基本上都是严党的人。 具体表现为——几乎没人跟他索贿了。 大家都是严党的人,他们上边可能是罗龙文,然后是小阁老,再然后是阁老。 沈一石上边比他们少一环,直接就是小阁老。 你现在为难沈一石的生意去暗示他贿赂自己,那你不是直接相当于找小阁老要钱。 当然不是说这帮人再无从自己这拿银子的事,但是大额的索贿已经断绝了,其余小打小闹,九牛一毛了,也上不了台面。 而且那次谈话以后,杨大人那边虽然现在不在织造局上关照自己了,但是也不为难自己。 本来陷入死局的沈一石在浙江突然间比谁过的都潇洒。 沈一石知道,这次他能破局,不是他的功劳,他在局中是无法自救的,是外力小阁老来浙江打破了浙江的局。 沈一石看局势的能力并不差,所以他布的这个血经之局也十分巧妙和用心。 血经这个东西。 谁把血经献给皇上,献给皇上要有怎样的说辞是十分重要的,你不能把这东西当做普通的祥瑞去献去编造故事,这东西必须配套一个极其真实和传奇的,跟神仙有关的故事。 然后献血经这事就成了一个投入和成功率成正比的投资项目。 越小的人物去献血经,出了事越可以牺牲,不容易牵连上下 但可信度越低,也越难打动皇上。 越大的人物去献血经,可信度就越高,越容易打动嘉靖帝 但出了事就容易翻大车,到时候可能面对的是嘉靖的倾盆怒火。 所以严嵩不敢献血经,也不让儿子去献。 即便眼下让高翰文去献,也必须保证高翰文并不知情,要做一个局,一个处处合理,严丝合缝的局。 让高翰文进到这个故事里,相信这个故事的一切,只有高翰文深信不疑了,再让他去献血经,才能通过第一关。 一旦献血经的人自己心中都知道这事是假的,那么必然不能通过皇上那关。 第二关就是这个故事必须足够合理,还要留有足够的想象空间。 一个没有留白的骗局,是不能把多疑的人骗住的,他可以去质疑和核实局中的每一件事,只有局中有留白,引人自己想象,才能分散人的注意力。 做到听这个局的人,比入局的那个人还信,这样才算能过第二关。 至于第三关,就是呼应,这一点小阁老已经做好了,舟山的祥瑞前段时间已经被送入京了。 至于小阁老要通过献血经得到什么利益,那不是沈一石该关心的事情。 若小阁老不来浙江找自己,自己也是死,恐怕全家老小也没有好下场。 每每想到这血经之局,沈一石除了对欺君之罪的恐惧,还有一丝兴奋。 他从没想过,自己一介商人,居然能与天对弈。 他又想起小阁老给自己讲的故事: ……众人登山围拢教书先生,见他异样神情皆不解。纷纷问道:“你看什么?浑沌干啥?” 教书先生答:“下棋。” “深山旷野,与谁下棋?” 教书沉默不语。良久,沉甸甸道出一字:“天!” 俗人浅见,喳喳追问:“赢了还是输了?” 教师细细数目。 数至右下角,见到那个决定胜负的劫。 浑沌长跪于地,充当一枚黑子,恰恰劫胜! 教书先生崇敬浑沌精神,激情澎湃。他双手握拳冲天高举,喊得山野震荡,林木悚然—— “胜天半子!” ------------ 第33章 严家权利泛滥的起始 高拱本来今日是来内阁找当值的张居正的,结果入宫以后看到了小阁老严世蕃,又想到最近工部报过来的账单,便准备上前跟严世蕃质询一下, 结果远远地看见严世蕃,这人就转身往外走,自己跟在身后却发现这小阁老越走越快,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自己在后边喊的就差骂了严世蕃的娘,那严世蕃也不回头,就往前面走。 “嘿,这严世蕃不是刚给皇上献了祥瑞,怎么不来显摆,见了我反倒夹着尾巴,跑的像条狗。” 高拱见追不上严世蕃,擦了擦额头上走出来的汗,在小太监面前开喷。 小太监根本不敢抬头,装作没听见高大人的话,低头靠着墙边小步快走。 高拱对严世蕃可没张居正那么含蓄,说起话来骂的也脏。 祁东楼离开皇宫,坐着轿子又回到了严府,他的新家搬起来也不急于这几天,在搬家之前,他要筛选一下带到新府过去的人,要适当带一些眼线,但是不能带太多。 还好原身严世蕃也不是傻子,也猜测过哪些人可能是宫里的,这些记忆帮祁东楼节省了自己去查的心力。 还有一个事情,就是他地窖里还有一些银子。 不能说一些,应该是一堆。 祁东楼上次带去浙江的大多数是银票和珍玩,要是带地窖里的银子,那估计恐怕要几十辆马车。 说抄严家超出一千一百万两白银,恐怕抄家的至少秘密扣下了大几百万。 现在地窖里现银至少还有八九百万两,这些钱大多数是严世蕃自己凭借老爹的权势贪来的。 严世蕃应该是担心老爹穷怕了,所以才拼命敛财。 严世蕃刚出生的时候,老爹严嵩还在老家归隐中,那时候严嵩已经三十多岁了,家里还是靠着几亩薄田艰难度日。 正德十一年,因丁忧归隐八年的严嵩终于又回到了朝廷,回到了翰林院继续做编修。 正德十四年,严嵩终于迎来了第一次重要的差事,朝廷命建平伯高隆为正使、翰林院编修严嵩为副使,赍诏前往广西桂林靖江王府,传制朱经秩袭封靖江王。 这是严嵩第一次做钦差。 所谓册封王位,其实就是外地藩王当上一任死后,要从下一代中册封,得了朝廷的册封,才能接任自己父亲的王位。 如果外地藩王没有继承人,那么就可能出现一些旁系眷属出来吃绝户。 藩王每年都可以从朝廷领到一大笔花销,由礼部来管理和负责下发。 由于开国皇帝朱元璋定的制度,随着明朝的发展,王氏子孙增多,藩王的岁禄开支成了朝廷的巨大压力。 根据洪武二十八年的定制,亲王至乡君的岁禄为:亲王10000石,郡王2000石,镇国将军1000石,辅国将军800石,奉国将军600石,镇国中尉400石,辅国中尉 300石,奉国中尉200石,公主及驸马2000石,郡王及仪宾 800石,县主及仪宾600石,郡君及仪宾400石,县君及仪宾 300石,乡君及仪宾200石。 除此之外,举凡宗室的婚礼、丧事、造宫、营圹以至于仪仗、校尉、王府官员等全部开支都由政府按不同规格支给,这些钱都是朝廷出。 由于明代宗藩是一个坐享禄米的寄生阶层,故在养尊处优中大量繁衍人口,使宗室人口急剧增加,给明朝带来了沉重的财政负担。 到了嘉靖八年的时候宗室在籍人数多达8200余人。 宗室人口的迅速增加,使明朝难以及时支付其禄米,且拖欠越来越严重。 如山西拖欠王府禄粮高达1478852石。 在一小部分宗室人员过着花天酒地生活的同时,相当一部分宗室人员因拖欠禄米等费而境况窘迫。 曾经跟张璁桂萼一起参与大礼仪的霍韬曾上奏反应: “宗支日广,禄粮不给。郡王以上,受享多禄;将军、中尉而下,奏告不得禄粮者屡至矣。有晨朝进食,仅一面饼,腹不充饥者矣;有假息蓬窝,无室屋以栖者矣;有不幸物故,无棺敛者矣;有女年四十,不得适人者矣。” 为了得到其规定的禄米和权利,宗室不得不行贿主管官员。 如宗室为了及时得到封号, “先赂长史,次赂监局,次赂侯伯,次赂礼部吏胥,乃得早封。 否则,淹迟一月,即延过一年,彼又减一年禄也。 与其坐减一年之禄,孰若纳赂求安且速也!” (这种岁禄跟当地没关系,直接由礼部负责,可能出现礼部扣岁禄,不可能出现当地官扣藩王岁禄) 所以其实宗室问题,才是眼下明朝的大弊,也是祁东楼想要跟张居正聊的,你把我当大明的蛀虫,其实跟这帮宗室一比较,他们才是大明的吸血虫。 本来严嵩去当钦差这事,是一件白得功劳的事情,但是好巧不巧,正德十四年,宁王造反了,把返城的严嵩拦在了江西。 严嵩于是又进行了二次归隐。 这次只熬了两年,一是因为家里的日子过的实在凄惨,第二是因为之前跟他一起入职翰林院的同僚们该升官的也都升了,严嵩熬不住了。 十六年春,严嵩踏着和煦的春风北上,四月中旬回到京城,巧合的是,严嵩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正德皇帝驾崩一个月后,严嵩无意中又躲过了一场政治风暴。 此时严嵩已经四十余岁了,重新从七品的翰林做起。 一直到嘉靖十五年,严嵩通过夏言回京做了礼部尚书,仕途才终于走上了通天路。 严嵩已经年过65岁。 严世蕃也不是出生即富贵,等自己老爹终于有了权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对金钱的欲望和权力的诱惑。 权利的出格的次数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出格的程度也只有零和不可控。 嘉靖只想放任严嵩一点,严嵩又只想放任严世蕃一点,这放任的“一点”权力在严世藩手里迅速失控。 嘉靖在西苑不停地建造宫殿,建造两宫两观,而金银在严家的地窖里也堆积成山,大明的朝廷迅速腐败。 严家也逐渐岌岌可危。 ______ 本章部分资料来自《嘉靖革新研究》田澍 ------------ 第34章 新严府 祁东楼新府只离严府两个街巷,严家的名势在那摆着,买个房子能有什么困难,而且祁东楼还多付了银子。 然后就是连夜搬家,倒不是搬家这事情有多急,是很多东西见不得光,严府周围眼线又多,只能晚上搬。 新的院子是个四进的院子,对小阁老来说,算是委屈了。 重点是祁东楼搬家没带那些自己的夫人,把她们全都留在了严府,名义上说让她们方便照顾老爷子,实际上是自己找个理由清净。 严世蕃的第一位夫人是江西南昌的熊家,可惜熊夫人31岁就死了。 祁东楼从祠堂里拿了那位熊夫人的牌位,一起搬进了新家,看着牌位上写的妻熊徽之位,祁东楼给她上了一柱香。 带来这熊夫人的牌位过来,眼下这府也就是严世蕃家了,也算是有了成家立业之名。 搬了三个晚上,祁东楼的新家算彻底搬完了。 搬家的时候,祁东楼从书房里找到一本没有名字的书,书里面讲的都是关于呼吸吐纳的东西,以及一些养生的小技巧。 本来祁东楼没当一回事,但是这本书上的字体是他爹严嵩的。 严嵩65岁才得势,最终活到87岁,要不是晚年流落街头,恐怕活的更久,严嵩的妻子欧阳端淑也活到81岁。 原身的父母都长寿这事本来祁东楼就觉得蹊跷,本来是想当面问问老爹严嵩,结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现在祁东楼看着这本书,不由得联想到自己之前想过的那个关于严嵩长寿的秘密。 严嵩的爹死的早,那家里就不大可能有长寿基因,严嵩早年贫寒也不大可能用贵重物品养生。 而且严嵩的妻子也长寿。 祁东楼仔细看了一下书中的内容,这本书分为9章,前八章讲的都是所谓呼吸和吐纳天地之气的,最后一章都是记录一些养生的生活习惯。 譬如:吃饭前口里先酝酿出唾液,等这口唾液难以含住,咽下后再开始进食,可以长寿;或者如厕小便的时候不要说话,可以长寿等等。 这些事情平日里做了,并不会影响什么,也没有什么坏处,祁东楼便一一记下了。 至于前八章的吐纳,祁东楼细细研究了一下,大体上也没有办法快速确认这东西是否真的有用,但还是细细的记下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穿越过来后,还是严世蕃本身有天赋,现在祁东楼看书基本上可以说是过目不忘,看两遍就能记得住大概,错漏之处不会超过十处。 这次搬家除了这些东西,祁东楼还在府里发现了一些后世只曾听闻的绝世宝贝。 比如王羲之的书法帖子,总共有六本帖子,和一本黄素黄庭内景经。 严嵩书法本身就很好,而且是他的一个爱好,在嘉靖朝当了二十年的首辅,自然手里有这些东西也不足为奇。 除了王羲之的,还有王献之的,甚至苏轼,黄庭坚,陆游,朱熹,这些人的书法真迹也都有。 祁东楼对黄金白银并不大感兴趣,但是这些人的书法,祁东楼是真感兴趣。 这些古代名人的亲手书法,哪怕只是看上去也能产生一丝精神上寄托。 除了字帖,还有许多名画,从晋代顾恺之的张茂先女史箴图;到唐朝吴道子的观音变相图;再到宋朝宋徽宗的画,严府在这方面的收藏,甚至堪比上辈子的书法博物馆。 书法作品祁东楼没拿走,都留给他老爹了,他只把地窖里的银子和一些贵重物品都拿走了。 对于祁东楼来说,银子有用,但是权力重要。 裕王府 清流这边裕王徐阶髙拱张居正又聚在一起开会。 张居正:“浙江改稻为桑的事情,严党现在真如高大人所说。 调走了胡宗宪后,眼下浙江的严党已经成了一块铁板,哪怕是按市价,也要买够老百姓手里的田地,现在那边的事情还未有成果,严世蕃又在舟山弄出白鹿的祥瑞来逢迎圣上,叫我们百官来上贺表。” 张居正停顿一下,又看向徐阶:“徐阁老,您看这贺表该如何写?” 徐阶自然明白张居正不是请教他如何写贺表,而是问要不要写。 “皇上得了那两头白鹿,十分欣喜,眼下宫里已经认定这是天降的祥瑞,无论这里面是不是严党有什么名堂,贺表还是一定要上的,我们都要上。” 徐阶自然明白,眼下祥瑞的事情已经板上钉了钉,这贺表一定得上,否则便是惹了皇上,这罪自然担不起。 髙拱这时哼了一声:“我看你们推荐的那个海瑞,也没什么作用,到那边去,不还是让严党买田买的风风火火?” 张居正一听这话,立刻正色道:“高阁老此言差矣,至少海瑞那边受了灾的百姓一个都没有把手里的土地贱卖给严党,也没有一个灾民被饿死。” 徐阶接过张居正的话,来维护自己的弟子:“这样已经是不容易了。” 髙拱一听这话,也知道眼下浙江的情况,那个海瑞能做到如此确实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但是嘴上依然不依不饶: “那他又能抗多久呢,到时候赈灾的粮食没了,还是要卖田,淳安的灾田一卖,给严党开了口子,最后淳安所有的地也都会被沈一石收走,灾地本来就要一亩便宜十石; 到时候淳安的田被收走,严党自然买够了种桑的田,百姓没了田,过几年淳安也就没了人,到时候海瑞还是一个死。” 髙拱说完又叹息了一声:“白白葬送了一个可用之人。” 张居正还是正色凛然:“我看未必,海瑞不可能不知道严党就等着淳安赈灾的粮吃完,既然他执意不开卖田的口子,那就是必然有办法,这人明知去淳安是往火里去,还能毅然决然的接了淳安知县的差事,恐怕是已经有了死也要在浙江把严党拽下水的念头。” 裕王听了这话,直起身,看向张居正:“你的意思是……海瑞会把这浙江的火烧起来?” ——————- 根据《介桥严世族谱》,严世蕃的妻子姓熊,但是叫什么查不到,我在另一本书里起了一个名字叫熊徽,这里也这样用了。 ------------ 关于严府家产 先叠甲,本章不算正文更新,不是水字数,上架前会删,这样就不会计入公众字数。 以下都是从正规文献上查的,手打的,不是从营销号这类无实际根据的地方复制过来的,这东西光敲就敲了两个小时。 查以下资料,给读者皇上们呈阅一下抄没严家的家产。 《严嵩传》张显清;《钤山堂书画记》;《胜朝遗事》卷五;《留青日札》(隆庆年)卷三五《严嵩》;《天水冰山录》(清雍正五年周石林据嘉靖“严嵩籍没册”残本重录成帙,取“太阳当空,冰山骤涣”之意,题名为《天水冰山录》);《明世宗实录》卷五四九。 查抄没严嵩家产如下: (一)金 金包括净金(金锭、金条、金饼、金叶、沙金、碎金)、金器(纯金器皿、金镶珠宝器皿、金损坏杂色器皿)及各种金首饰等。 江西严府抄没金量如下(以下两是重量单位): 1.净金:13171.65两; 2.纯金器皿:3185件,共计11033.31两(备注内有:金海水龙壶 5件,金龙耳圆杯2件,金龙盘3件); 3.金镶珠宝器:367件,共计1802.72两(备注内有:内有龙盘、凤杯、龙壶); 4.金损坏杂色器皿:253件,共计403.92两; 5.金镶珠玉首饰: 284件,共计448.51(内有猫睛六颗,祖母绿二件); 6.金镶珠宝首饰:1803件(内有猫睛20颗,天上长庚、人间寿域等名件),共计2792.26两; 7.金玉珠宝头箍围髻:21条,共计99.63两; 8.金玉珠宝耳环、耳坠、耳塞:267双(内有猫睛二颗),共计149.83两; 9.金镶珠玉宝石项坠、领坠、胸禁等62件,共计179.26两; 10.金镶珠玉宝簪:309件,共计92.84两; 11.金玉镶嵌珠宝镯钏:105件,共计420.1两; 12.杂色金玉首饰776件(内有美人夜游、玲珑掩耳),共计949.76两; 13.金镶珠玉宝石帽顶35个,共计77.17两; 14.金镶玉宝条环208件,(内有海内英雄、五龙玩月、福寿康宁等名色,猫睛20颗) 共计1113.09两; 15.金镶嵌珠宝条钩68件,(内猫睛2颗)共计235.75两; 净金、金器皿、金首饰共重32969.8两。 北京严府又抄得净金四百八十余两;金珠宝首饰六百五十件,重六百三十四两;金镶玛瑙象牙金玉宝带四十七条。 (二)银(包括净银、银器皿、银首饰)。 下面是江西严府抄没如下(以下两是重量单位): 1.净银:2013478.9两; 2.银器皿: 1649件,内有满地娇银山二座,共计:13357.35两; 3.银嵌宝首饰: 628件,共计:253.85两; 净银、银器、银首饰共重2027090.1两。 北京严府又抄没银一万二千六百余两。 (三)珠宝玉器 以下为部分重要珠宝: 1.玉器857件(内有汉始建国元年注水玉画、晋永和镇宅世宝紫玉杯、永和镇宅世宝玉盘等名件),共计:3529.5两; 2.玉带202件; 3.金镶玳瑁犀角玛瑙等带124条; 4.金折丝带环等33条; 5.内猫睛二颗; 6.金镶珠鲟犀象玳瑁器皿563件,共计1331.7两; 7.金银镶牙筋2682双; 8.龙卵壶5把; 9.珍珠冠等项63顶,共计:306.3两; 10.珍珠宝石琥珀260.5两; 11.珊瑚犀角象牙等项69件; 12.珍奇玩器3556件; 13.象牙签85根; 14.洪熙宣德古刺水熊胆空青蔷薇露13罐; 15.矿砂385两; 16.朱砂250斤; 17.檀、沉、降、速等香5058.10斤; 18.奇南香3块; 19.沉香山4座; 北京严府又抄没珍珠宝石二十四两五钱,玉石犀角珊瑚象牙器皿三百三十斤,降真等香一千五百三十斤。 (三)书法 1.魏朝: 钟繇:《戎路兼行、荐关内侯季直表》; 2.晋朝: 王羲之:《眠食帖》、《此事帖》、《里雏帖》、《思想帖》、《月半帖》、《大热帖》、《黄素黄庭内景经》; 王献之:鸭头丸帖、奉书帖; 索靖:出师颂; 3.六朝: 陈大建:真草千文; 4.唐朝: 虞世南:夫子庙堂碑; 欧阳询:千文、唐人双钩十七帖; 赵模集:晋字千文; 褚遂良:儿宽赞; 柳公权:小楷度人经; 颜真卿:书朱巨川诰、送刘太冲序、送裴将军诗、争坐位帖; 孙过庭:书谱; 林藻:深慰帖; 李怀琳:绝交书; 吴通微:千字文; 张旭:春草帖; 怀素:自叙帖、绢本草书、千字文、盛唐墨宝; 钟绍京:墨迹; 韦庄:借书帖; 5.宋朝 徽宗:书女史箴、大字诗; 高宗:书度人经、临楔帖; 蔡襄:进御诗表、茶录、小简; 苏轼:亲书前赤壁赋、小楷芙蓉城诗、大字书渊明; 饮酒诗、简帖、九歌、赤壁前后二赋、长公真迹、跋陈氏家教; 黄庭坚:诸上座帖、松风阁帖、百字令、懒残和尚歌、山谷墨迹、伏波神词诗、山谷草书、山谷千字文、文节墨翰、黄太史真迹、山谷真迹、山谷遗笔、黄庭坚墨迹卷、草书; 米芾:天马赋、草书九帖、易说、手简、金山赋、大字诗、茶歌、蔡苏黄米、苏黄米卷、苏黄米墨妙、苏黄米蔡墨迹、宋四大家书; 文彦博:文彦博真迹; 欧阳修:欧阳修真迹; 陆游:陆游词翰; 朱熹:朱子和张敬夫诗、小简; 张即之:大字诗; 释静宾:百咏梅花诗、晋唐宋墨迹、唐宋墨迹、集宋名笔、藏经; 6.元朝: 赵孟频:六体千字文、三体千字文、千字文、行书千字文、写绝交书、临十七帖、临兰亭、补唐人不全帖、小楷洞玉经、心经、书右军四事、临东方朔画像赞、洛神赋、临洛神十三行、常清净经、写渊明诗、亲笔寿乐堂记、慧聚寺藏殿记、金书道德经、金书金丹诀、大字四言诗、文敏真迹。 赵雍:篆书千字文; 冯海粟:字; 钱良右:书小字麻姑坛记; 钱逵:篆书黄庭经; 郑元祐:游仙诗; 段天祐:临十七帖; 俞和:书白石续书谱; 7.明朝 宋克:书陶渊明诗; 解缙:名贤翰墨; 沈度:圣学心法序; 李东阳:草书诗、春兴八首、西涯墨迹、西涯诗字; 乔宇:诗字; 祝允明:秋兴八首、文赋、草书枝山翁卷、枝山字; 徐霖:篆书赤壁赋; 文征明:词翰、诗卷、翰林诗字、杂诗、太史诗、诗字、离骚九歌、千字文; (四)图画 1.晋朝 顾恺之:卫索像 晋人画张茂先女史箴图; 2.六朝: 陆探微:道相图; 展子虔:游春图; 3.唐朝 吴道子:观音变相图; 李思训:海天落照图; 李昭道:洛神图、春山图、明皇幸蜀图、明皇游月宫图、汉文帝幸细柳营图、醉道图、十八学士图; 阎立本:职贡图、两旅献獒图; 王维:三峡图、雪溪图、辋川图、写伏生像 摩诘本辋川图; 韩混:晋公演乐图、移家图; 卢鸿:草堂十志图; 周昉:醉妃图、白描过海罗汉; 韩干:圉人呈马图、马性图、马图; 胡虔:番族图; 胡瑰:番马图; 唐人杂画捕鱼图、群龙云会图、九龙图; 4.五代 支仲元:三仙图; 顾闳中:写韩熙载夜宴图; 黄笔:百雁图; 6.宋朝 徽宗:秋禽图、果篮图、翎毛图、荔枝图、草虫图; 周文矩:文会图、倦绣诗意图、十八学士图; 王齐翰:勘书图;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烟雨风雪图; 文同:细竹图; 苏东坡:木石图; 李公麟:孝经图、龙眠山庄图、辋川图、九歌图、洛神赋图、女史箴图、草堂图、莲社图、明皇演乐图、忠节图、西园雅集图、摹顾恺之新瑟图、明皇醉归图、江山万里图、汴桥会盟图、白描罗汉图、海会图、百马图; 李成:盘车图、渔乐图、山水图、寒鸦图; 董源:山川图; 范宽:关山雪渡图、万里江山图; 郭熙:山水图、江山万里图; 米南宫:研山图、春山烟霭图; 米元晖:大姚村图; 赵大年:春禽图、江乡雪意图; 郭忠恕:钓鳌图、越王宫殿图; 王説:烟江叠嶂图; 杨补之:墨竹图; 苏汉臣:货郎图; 赵伯骤:桃源图; 赵伯驹:后赤壁图、文会图、桃源图、鸟雀图、青缘山水图、孟明归秦图; 贾师古:归去来图; 李唐:长江雪霁图、独钓归庄图、虎溪三笑图、香山九老图、高逸图; 赵士遵:溪山深秀图; 李潼川:下蜀图; 马远:孝经图、四景图、柳塘聚禽图、女孝经图; 夏珪:溪山无尽图、溪山奇观图、山川钟秀图、山水图; 马和之:唐风十二图、毛诗图、国风图、甫田十篇图、小雅六篇图; 陈居中:胡笳图、百马图、志公像; 阎次平:溪山深秀图; 肖照:中兴瑞应图; 刘松年:西湖图、九老图、官蚕图、阳关图、出塞图; 李嵩:工作图; 赵芾:江山万里图; 李迪:百犬图; 宋人杂画:花鸟图、八圉图、宋绣龙舟争标图、晋文春秋图、獐图、明皇马上击球图、明皇太真对奕图、白描佛像、董宁传图、柳塘飞鹭图、小雪图、百灵效顺图; 7.元朝 赵子昂:五马图、十马图、白描太真上马图、幼舆山壑图、人物图、浅襄马图、秋浦征鸿图、妇织图、题梅花图、墨梅图、写渊明归去来图、烟江叠嶂图; 管仲姬:竹图; 赵子固:兰蕙图、水仙花图; 赵仲穆:西戎献马图、百马图、二马图、凤头聽马图; 王振鹏:金明池图; 钱舜举:青山白雪图、汉宫春晓图、人物图、杨妃上马图、授剑图、石勒参禅图、秋江渔隐; 赵元初:关山胜概图、白描兰亭图; 盛子昭:吹箫图; 汤叔雅:霜入千林图; 王若水:竹雀图、花鸟图; 郑所南:兰花图; 温日观:葡萄图; 黄大痴:山水图、天池石壁图; 高尚书:夜山图; 任月山:马图、百马图、松鼠图; 李息斋:竹图; 梅道人:竹图、真迹诗画、溪山图、竹谱、渔父图; 王叔明:溪山逸趣图; 孟玉涧:释像; 孟玉潭:商山四皓图、吴闲闲像、莫月鼎像、鲜于枢诗画; 元人杂画松竹墨雁图、靖节图、太真上马图、十八学士游春图、罗汉图、白描佛像、白描罗汉图、白描过海罗汉图、松竹梅图、文姬归汉图、明皇幸蜀图、杨妃出游图、击壤图、齐人图、公余闲赏图。 8.明朝 戴文进:山水图、江村雪霁图、山水人物图、手卷山水图、溪山长卷、江山清趣图; 李在:水墨山水戏笔; 边景昭:翎毛图; 孙降:百鸟朝凰图; 颜宗:江山万里图; 顾仲频:雪梅图; 吴小仙:白描人物图、神仙图、儒礼禅宗图; 杜古狂:韩熙载夜宴图、南宫雅致图、云湖柽居诗画卷; 夏仲昭:懈谷清风图; 沈石田:剑阁图、墨花图、写韩文公画记、溪山暮雪图、万山飞雪图、松谱图、山水手卷、雪景图、墨妙八家、吴中佳胜十景、溪山秋色图、溪山雪霁图、万松图、遇雨图、千古高风图; 唐子畏:兰亭图; 文衡山:天池祓楔图、诗画、赤壁前后赋图、水墨云山图、四时渔乐图、石湖诗画、醉翁亭记并图、写竹并题; 陈白阳:山水图、青山白云图、花枝图、百花卷、四季花图、洛阳春色图、赤壁赋图、真迹诗画、牡丹图; 陆包山:花草卷; 王谷祥:荷花图、水仙花图; 仇十洲:汉宫春晓图、子虚上林二赋图; 沈青门:花草图; 陈子正:四时花卉图、眠云花卉图; 袁孟德:万山风雪图; 明人杂画:千斛明珠图、神京八景图、武林十景图、造化元机图、仙奕图、江山一瞬图、溪山图、玉台遗韵、江南夜宴图、三呼张真人图篆、瑞应图、五岳真形图、桃李园图、九龙图、西园秋雨图、人物花草图、吴中佳山水图、瓜肤绵延图、美人戏婴图、契丹纳款图、瑞应图、寿乐亭诗画、珍蔬三昧图、东封日观图、玉衡呈瑞图、清玩、霓裳舞图、尧民击壤图、墨竹图、小景。 其余土地房屋不计其数。 各位读者皇上阅览。 ------------ 第35章 明改稻为桑与元治理黄河 高翰文到了浙江以后,终于见识了真正的官场: 这都是一帮吊人。 跟他们说不了一丝道理,只有左手拿着甜枣,右手拿着小阁老的鞭子,这帮人才能干事情。 而且还要防着这帮人搞小动作,偷吃东西让自己来抗雷。 即便小阁老说了按市价收田种桑苗,这帮人就会按市价来收吗? 这中间的利润摆在这里,哪个不想动脑筋吃两口到嘴里,最后逼反了百姓,扛雷的必然是自己。 还好高翰文在浙江有沈一石搭班子,暗里官员有什么把戏,他看不出来,但是沈一石能看出来; 沈一石不好说这帮官员,但高翰文敢,毕竟这些事是他扛着,他手里也有小阁老的鞭子,但是一味的强压这些官,也不是个事情,他敲打完,沈一石和郑泌昌还要出来安抚。 这样的流程走下来,改稻为桑都是磕磕绊绊,步履艰辛。 高翰文自负出身书香世家,饱读圣贤书,虽然缺乏对基层事物的实践,但绝不是个草包。 他入朝做官是为功名而来,却不止是为功名,他以为的挣功名的方式,是救百姓于水火,解国家于燃眉。 对于官场,他还是有一定心理预防的,但是真到了这官场,他才发现自己预防太单一了。 最近他就时常想,自己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等真有了做官的日子,发现自己这大半辈子读的东西大多是没有用的。 是圣人的书真就只是没用的高头讲章,还是这世道不对。 百姓不听他讲的大道理,同僚官员们对他所说的理学一套表明客气,实则嗤之以鼻。 渐渐地他也明白了,没有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你要想改变这个朝局,就要先改变自己,让自己适应这个朝局,再去想办法改变它。 可已经适应了,那又为什么要去改变它呢? 书香世家,进士及第,以探花的身份进翰林院,普通人若是能做个高翰文不止是祖坟冒青烟,简直是祖坟起火。 这样的人放到祁东楼那个时代,也就是全国高考的前三名,直接进入国家储备干部的人才。 可眼下把自己放在浙江,高翰文感觉自己就是个雏鸟。 他想的和见的完全不一样。 高翰文在未经历浙江的事情时候,对自己所面对的困难还持有一丝乐观和自信,等面对了这些事情,高翰文才发觉自己的天真。 官场之复杂,人性之复杂,不是他读的圣贤书中所能描述的。 唯一幸运的是小阁老器重自己,自己往京城的信,总会有小阁老批注的各种叮嘱。 这点高翰文做的就比较好,知道事情超出了自己的能力,就要汇报请示, 这不仅是官场思维,也是职场思维。 职场人也要记住,大事的主意不要自己拿,要领导拿。虽然如果最后办砸了,锅还是你背,但雷不是你抗。懂的领导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倘若你自己拿了主意,那么锅是你背,雷是你抗。 在领导的心理,你既目无上司,又办事不利 祁东楼自然不是黑心的领导,对于高翰文的请示自然耳提面命。 告诫他要如何把持为人和为官之间的度,以及如何研究人心和利用人心。 高翰文知道,若是没有小阁老的提点,换做自己一个人来尝试,恐怕在官场上真是应了那句狗屁不是。 “少说少做多看多琢磨,为官思危,思退,思变。” 官场的道理不是书本上能学到的,都要从人身上学到,不在别人身上学到,就要自己去蹚雷来学到,但蹚的雷可大可小,大的会丢了性命,小的则脱下官服。 对于高翰文关于自己读的圣贤书十分有用这样的疑惑,祁东楼则告诉他圣贤书上的东西,都是理论; 当你发现理论和实践的脱节,其实不在于理论本身的错误,而是你没有掌握理论的适用条件。 很多战略的制定听上去头头是道,但由于没有考虑到执行层面的问题,导致了预想和实际的脱节。 祁东楼拿元朝的事情给高翰文举例子: 脱脱治理黄河,本是一件救灾治水本是利于民生的事情,但救灾本身成了底下官员捞银子的狂欢,治理黄河就成为了百姓的负担,这不是战略出了问题,不是理论的错误,是理论脱离了实际。 眼下改稻为桑也是这样,本身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如果底下的官员趁机捞银子,贱买百姓田地,那么到时候这事情也就变成了坏事,改稻为桑也就成了从老百姓手里抢田。 到时谁又能保证浙江的地里不会挖出一块一只眼的石人。 那浙江的百姓一反,要的自然是为师和你的脑袋。 所以道理没有错,只是结合实际来运用。 高翰文看这封信的时候,冷汗都要下来了,小阁老举的例子实在贴切又生动,元朝最后百姓造反,不也是国库亏空,为了民生和国家,去修黄河,结果闹出一个“石人一只眼,挑动天下反”。 浙江的改稻为桑若也是如此,那到时候自己非但功名挣不到,反而成为了历史的千秋罪人。 这比杀了高翰文还让他感到害怕。 高翰文终于知道胡宗宪为什么非要逆着小阁老,跟朝廷提延缓改稻为桑了。 也知道小阁老为何儿子死了,还要亲自到浙江一趟来敲打这些官员。 小阁老的道理是没有错的,改稻为桑是正确的,但是具体落到实地,会起到怎样的效果,谁都没办法保证。 高翰文也开始理解小阁老在严府跟他深谈时候,说的那两京一十三省的担子有多重了,眼下浙江改稻为桑的担子他只是背了一背,就一身的汗。 也体会到了古人所说的劳其筋骨并没有那么简单。 高翰文虽然心中有一丝害怕,但是更多的也是对小阁老把如此重的担子交给自己,对自己这份认可的感动。 小阁老临走的时候把事里事外,面上面下的东西都跟他说了,也说了这改稻为桑的凶险,是他自己跪在小阁老面前说了,这件事办不成,他宁愿投江自尽。 等到了浙江,又有小阁老安排的沈一石帮扶自己,小阁老日理万机可自己写的信,每一封都不落下的回复,所有的疑问,自己想到的,没想到的,都一一解答和叮嘱。 虽然小阁老劝他害怕了可以回来再等机会,但是高翰文越是看了这样话,越是决心一条路走到底。 “小阁老大恩大德,学生无以为报,尊尊教导,常在耳旁,难以忘却,若事此时不能按照小阁老做嘱托下顾百姓,上体国难,学生高翰文有何脸面再见小阁老,学生亦是废人,甘愿引颈待戮,以平浙江百姓。” 高翰文心中的书生升气起来,反倒看轻了之前因推延改稻为桑而调走的胡部堂,下定决心自己绝不学那胡宗宪。 哪怕自己就是死,就是背了改稻为桑逼反民众的恶名,也绝不牵连小阁老。 祁东楼看到这封信,便知道,高翰文虽然书生眼界,但是可用了,这样的人也不能真让他给自己死在浙江。 ------------ 第四十三章 血经现世(3) 张居正下了值后,又去自己的兵部处理事情,等到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家人大多都睡了。 只有他的第三个老婆(妾室)和一个丫鬟还在大堂说话。 此时张居正有一妻二妾,这第三个老婆就是第二个小妾,这个小妾比张居正要小十几岁,江苏人,长相十分俊俏,而且很懂事乖巧,表面上从不与张居正的其他两位夫人争风,但是枕头上吴侬软语,十分讨人喜欢。 张居正从大门进来,这小妾就带着丫鬟迎出了大堂: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小妾笑吟吟的接过张居正递过来的官帽,给张居正更衣。 张居正没接话,反而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这小妾娇滴滴的回复:“等老爷呢呗。” 声音又酥又媚,小妾闻到张居正身上有酒气,抬手晃了晃帕子:“老爷这么晚回来,是到哪里去喝酒了?” 张居正说:“没到哪里,今日就在值庐,皇上赏了酒。” 正常在值庐当班的内阁阁员,饮食都是光禄寺负责送饮食,甚至后来内阁还单独有一个小厨房,平日里张居正当值就在值庐里吃饭,伙食虽然一般,但是张居正并不在意。 这小妾脸上又有了崇敬的神色,眼里拉丝般的看向自己家老爷: “皇上今天怎么给老爷赐酒宴呢?” 哪个男人都享受这种心爱女人崇敬的看着自己的眼神,但是张居正今日心情并不大好,他微微叹息一声,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了这位小老婆。 气氛顿时就有些沉静下来,这小妾喃喃自语似的说:“这严世蕃怎么这么厉害,什么书都读过。” 张居正接过丫鬟手里的热毛巾,用热毛巾烫了一下脸。 “我找遍了宫里的资料,都没查到。” 张居正把毛巾扔到丫鬟端着的水盆里,又说: “最重要的是,严首辅虽然老了,但最近严世蕃比他爹还会逢迎圣上,又是献祥瑞,又是修万寿宫,眼下皇帝心思猜的也准。” 后边的话张居正没说,但是心里想的是这严家的权势难道还不够数,还能再长个十数年? 张居正是想做一番大事业的,他少年聪颖,十五岁便成为举人,二十三岁中了贡生,也就是进士,明朝的乡试就相当于省考,而会试相当于国考,乡试后是举人,会试后是进士。 这两次考试基本上每次都要刷掉九成的人,而中了举人其实就有机会当官了。 年轻的时候笑范进中举痴傻,殊不知人家中举后被任命为山东学道,也就是山东省的教育厅厅长。 如此含量的举人,张居正在十五岁便考中了,其实若不是当时湖广巡抚顾璘阻止,张居正十二岁便会中举。 看二十五岁之前的张居正,说他是个读书的天纵之才不为过。 而这样的天才,也常常怀着别人难以企及的抱负。 张居正在考中进士后,也去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在这里结识了老师徐阶,从此开始了这一段师生情谊。 张居正入翰林院学习的时候,正好赶上内阁中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政治斗争。 当时的内阁大学士只有夏言、严嵩二人,二人争夺首辅职位,夏言夺得首辅之后,被严嵩进谗而被杀,张居正亲眼见证了严嵩成为内阁首辅,见证了严家二十年权势的崛起。 对于内阁斗争,张居正通过几年的冷眼观察,对朝廷的政治腐败和边防废弛有了直观的认识。 嘉靖二十八年,张居正以《论时政疏》首陈“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系统阐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张。 但是这些自己钻研的治国之策,并没有得到皇上和严嵩的重视。 从那时候,张居正萌生了对权势的渴望,也明白了权势的重要性。 后来他因病请了三年的假,在休养的时间里,张居正也不忘求田问舍,观察大明朝底层百姓的生活。 也就是这个时候,张居正发现了大明朝田地的重大弊端。 养病回来后的张居正也学会了老师那一套内抱不群,外欲浑迹,相机而动。 虽然张居正眼下也入了阁,但是自己还是没有机会施展抱负,眼下虽然清流抱团,他管着兵部,高拱管着户部,但是这两个部门都被严党给架空了。 所以清流们眼下要合力去扳倒严党,但是扳倒严党他就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了吗? 张居正平日里会刻意避免自己去思考这方面的问题,但是今日也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心情不佳,他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静静地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听夜里的虫鸣。 即便严党倒了,恐怕自己也没机会的。 这是张居正心中的答案。 他知道,他要做的事情,他的老师不会支持他,高拱更不会支持他。 清流三人里,只有他一人是改革派。 他的老师即便升任了首辅,也不会动守旧派的利益,高拱虽然激进,但是骨子里还是那老一套。 老一套救不了大明,也救不了百姓,大明这架马车已经在往悬崖上驶去,若是此时不用尽全力阻止,那么倾覆只是时间问题。 张居正不相信朝廷里只有他一个人看出这道理,但是无人站出来,也无人去自讨苦吃。 张璁,桂萼,和嘉靖帝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搞革新,搞了十几年,最后张璁倒台,桂萼病死,嘉靖帝闭关清修。 那时候的首辅和皇帝一起出手,都没能完成改革,而眼下清流中只靠自己,又怎么能完成拯救大明朝的抱负? 圣上对朝政不理,只求长生,严党对百姓不理,只顾谋利。 张居正觉得有些疲惫,也许是酒意浓了,他看天上的星星也晃了,小妾坐在自己身边,用扇子轻轻驱赶蚊虫。 “老爷,还不回房休息吗?” “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睡我难眠,世人何以知后世,不如今日同杯醉。” 张居正站起身,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不睡了,我再去书房看会书,你先回去休息吧。” ------------ 第36章 罗龙文与胡宗宪 胡宗宪这种祁东楼是基本用不了的,这人的眼界和官场阅历是成熟且有自己想法的。 但高瀚文不一样,他是自己调出来的一张白纸。 有书生气未必是坏事,要看这人怎么用。 至于胡宗宪祁东楼为什么不争取,胡宗宪这人他爹严嵩都用不动,严嵩让他在东南养寇自重,以求维稳朝廷局势,胡宗宪万分纠结,甚至想过战死沙场,这人争取来对严家也没什么大用处。 当然眼下换了祁东楼来,自然不会让严家这条船只系在东南抗倭这个锚上。 还有一个原因是,胡宗宪和罗龙文不合,既然祁东楼眼下还要暂时用罗龙文,便不能过于主动的去争取胡宗宪。 罗龙文本来是一个制墨的,而且他做的墨非常有名,罗小华墨就是罗龙文做的,罗小华墨在明清两朝都是属于墨之极品,其以桐烟制墨,用黄金、珍珠杂捣之,水浸数宿不能坏。墨品极佳,时人誉为“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两的价值堪比黄金。 真是名副其实的“墨宝”。 连后世的纪晓岚都因为喜爱,花费不少钱去买,可惜买了一个假的,这件事还被纪晓岚记录在了《阅微草堂笔记》里。 至于罗龙文为什么跟胡宗宪不合,还是因为一个非常独特的行业,海盗。 罗龙文当然不是海盗,但是他跟两个人非常有名的海盗有关系。 一个是王直,一个是徐海。 罗龙文原本在徽州制墨,因为墨好,自己也赚了很多的钱,常常留恋于青楼,有个叫王翠翘的清楼女子做相好,但也只是不清不楚的老嫖客和婊子的关系。 这时候,一个背负赌债的逃亡者徐海,悄然隐匿于王翠翘的庇护之下。 徐海,曾经是杭州虎跑寺的一名僧人,法名“明山”,后来不知怎么就还俗了,不仅欠了一屁股债,还和王翠翘搅在了一起。 通过王翠翘的桥梁作用,徐海与徽州同乡罗小华建立了联系。 徐海与罗龙文同样出身徽州歙县,两个人是老乡。 最初罗龙文对徐海颇为赏识,二人相见恨晚,酒过三巡,徐海豪情万丈地言及壮志:“大丈夫当有所为,吾意已决,他日若成大事,定不忘君之恩情! 徐海干的大事业就是“下海”,这和他的名字比较相符。 但他注定不走寻常路,正常的生意他看不上眼,他选择了一种无本买卖,山贼的创新行业——海盗。 当时,海盗统一被称为“倭寇”,徐海虽无异国血统,但行为之残暴,却令百姓视其为倭寇之尤甚。 秉持着“天下之物,皆可为我所用”的信念,徐海的势力迅速膨胀,很遗憾,他没成为海盗王的男人,但是成为海盗界仅次于海盗王“老船主”汪直的第二号人物。 此时的嘉靖朝的海盗势力猖獗,已经不是小打小闹的程度。 嘉靖三十五年,徐海的手下在桐乡打败了巡抚阮鹗,手下人无意中把王翠翘抓到了。 徐海非常惊喜,他马上让王翠翘当了他的首席压船夫人,啥事都和她商量,非常宠爱。 但徐海显然是一厢情愿,因为王翠翘作为一个无情的婊子,根本不喜欢他。 王翠翘对他虚与委蛇,天天盼徐海倒霉,她好脱离魔掌。 上天注定不会让王翠翘等太久,徐海的徽州老乡,大明的东南总督胡宗宪派了一个叫华老人的人来徐海处劝降,徐海不同意,还要杀了华老人,王翠翘阻止了他。 捡了一条命的华老人被徐海放了回来。 华老人虽然谈判功夫不行,可是眼力确实好,他看出了王翠翘的心思。 他跑回去跟胡宗宪说:“徐海不好对付,但他的王夫人眼睛经常左右看,有外心,可以作为突破口。” 这时候,罗龙文出场了,罗龙文在徐海发迹时就羡慕不已,当年的一个小混混,现在居然需要胡宗宪亲自安排人招抚,看看人家,想想自己,在羡慕的同时,嫉妒和恨也在心里悄悄地发芽。 华老人和胡宗宪说的话,不知怎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觉得出头的机会来了。 他让徐文长引荐,见到了胡宗宪,巧的是,他和胡宗宪还是老乡,老乡的心思,老乡自然懂,大家都要建功立业嘛。 于是,罗龙文被胡宗宪派到徐海那里。 徐海看到罗龙文来了,开门见山的说:“您是来给胡宗宪做说客的吧!”,颇有一种周瑜问蒋干的味道。 鉴于三国演义的故事在那时已经普及,徐海的这番说辞明显是没啥效果。 罗龙文直截了当的说:“我不是胡总督的说客,我只不过是看着老朋友的面子,拉你一把。你们行业的老大,汪直已经向胡总督投降,你如果还不投降,死期不远了!”。 徐海显然没有想到汪直会投降,而且这话从罗龙文嘴里说出来非常有说服力,因为汪直和罗龙文都是歙县人,而且两人有姻亲关系,徐海动摇了。 此时徐海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把王翠翘叫了出来,这场面是相当的尴尬。但罗龙文举止得体,不谈私事,这让徐海和王翠翘等人高看了一眼。王翠翘于是劝说徐海派人到总督府去沟通消息,并撤去对桐乡的包围。 罗龙文回去后趁机劝说胡宗宪多给王翠翘送点金银珠宝,王翠翘很高兴,觉得胡大人看得起她,如果能说服徐海投降,她或许能脱离徐海的控制,再不济,只要徐海能“从良”,她跟着徐海也能过个踏实日子。 怀着这样的目的,她大吹枕头风,效果还真不错,徐海投降了。 为了表示诚意,他把他的合伙人麻叶,陈东都抓起来了,给了胡宗宪一个投名状。 罗龙文的任务完成了,而被他忽悠的徐海,则在投降后被胡宗宪杀掉了,据说胡宗宪本不想杀他,结果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恰好也在那里,非要杀,胡宗宪只好同意。 按说这件事罗龙文不应该跟胡宗宪结怨,但是后来胡宗宪又靠罗龙文招抚王直,却没保住王直,王直让清流的王本固给杀了,罗龙文就把这件事就赖到了胡宗宪身上。 ------------ 第37章 送礼与收礼 其实胡宗宪也不想王直死,如果把王直招降了,也就平了浙江倭寇作乱,但是清流明显不想把这么大的功劳让给严党。 王直被胡宗宪请到浙江后,一次闲逛被清流的王本固给抓了,把这事跟徐阶禀报,徐阶秘密上书给皇上,说王直罪大恶极,必须得杀。 清流得了圣旨,便立刻让王本固将王直在菜市口斩首,王直死的时候,大喊:“死我一个人,苦了江浙两地百姓!” 果然王直死后,海盗见朝廷一而再的不守信用,便坚决不再投降,王直的干儿子也带领王直的下属在浙江继续为患。 胡宗宪的苦心设计,也彻底泡汤,而斩杀王直还成为了清流的功劳。 哪是只有奸臣误国,清流也照样误国。 这件事胡宗宪非但与罗龙文结怨,自己还吃力不讨好,没有功劳反而要给清流擦屁股处理浙江倭寇泛滥,直到现在,这屁股还没擦完。 也不得不说胡宗宪有做儿媳妇的体质,总受这窝囊气,谁不生病。 所以后来一旦胡宗宪做了什么不符合严党利益的事情,罗龙文就会帮着严世蕃给严嵩煽风点火,但是严嵩的段位显然非常高,而且也知道这两人都对胡宗宪有偏见。 祁东楼虽然能体谅胡宗宪的难处,但是也不对这人有过多评价,不为难他,也不想用他。 但是他手下戚继光这个人,祁东楼还是有想法的。 树大招风,船大招浪,更何况严家已经是一艘代嘉靖皇帝驾驶权力二十年的大船。 祁东楼这边刚把改稻为桑的臭棋重新布子,把白鹿献上去,还不等他专心给嘉靖修好万寿宫,严家又来了一件事儿。 有人来送礼。 自古送礼要么是求人办事,要么是买票上船,这次来的还就是前者,而且还是一件大事。 这件事与河北蓟镇总督王忬父子有关,王忬本来是浙江巡抚,在任上抗倭还颇有战绩,后来调往北方边塞,进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然后又成了蓟辽总督,在北方打仗没有在浙江打仗容易,数年吃了好几次败仗。 朝廷派唐顺之巡视,唐顺之到了以后还跟王忬亲近的交谈了一番。 王忬是太仓人,唐顺之是武进人,相隔不远,同为江苏吴中人。两人不仅是老乡,而且是同一年生的,真正的老庚。 唐顺之在告辞时,直言不讳地告诉了王忬他奉命巡查边防的结果:“士卒员额九万人,现在只有五万多,逃亡太多!” 这里面还不知道王忬有没有虚报,吃空饷。 王忬解释说:“边塞苦寒之地,又不堪役命,是有些逃亡“。 唐顺之摇头说:“这不是主要原因吧?我看主要原因是克扣军饷,吃不饱、穿不暖,更无钱养家小,岂能不跑?” 王忬被人点破,也无话可说,寂然无语。 唐顺之又说:“我们到边境阅兵,所见军容不甚整齐,且多老弱之辈,校尉们说,多年不练了。王大人,这又如何解释?” 王忬面露愧色只好说:“这是历届总督多年造成的弊病,我也有责任,一定改过。大人回朝面君时,务请说明原委。” 唐顺之知道王忬也是严嵩举荐的,但还是回答说:“唐某个人好说,随我一道来的还有御史与太监,他们也可直达天听。” 王忬一时语塞,沉吟一阵后,恳切地央求道:“请大人看在同乡同庚份上,斡旋一下,王某一定重谢……” 唐顺之巡查边防后的奏章,传到了那时已年近八十的老严嵩手上,这份奏折密密麻麻地写了几千字。 王忬也是十年前严嵩提拔的,十年前就在严家这条船上买了票。 当时的严家也收了王忬不少好处,而且王忬当时在浙江做巡抚确实打倭寇打的不错,严世蕃跟父亲商量,把唐顺之的奏折删改后呈给了嘉靖帝。 这事情最后也大事化小,王忬保住了乌纱帽,只是薪俸降了两级。 眼下王家来送礼是因为另一件事。 王忬去年又犯了一个大错误。 去年鞑靼大将把都儿和辛爱率大军再次入侵,还在路上,就扬言要进军辽东。 王忬没有认真地分析敌情,没能识破敌人的诡计,也没能做出周密的部署,匆忙带领大军向东开去,准备迎战。 辛爱闻讯突然掉头往西,从潘家口破墙而入,渡滦河,再向西,深入遵化、迁安、玉田等地,把王杼在蓟镇的老窝给抄了。 京师大为惊恐慌乱。这回嘉靖皇上可是恼怒了,连忙下令将王杼逮捕到京。 御史王渐、方辂紧跟着朕名上书弹劾这位总督大人,说他失策者三,可罪者四。于是,王忬被关进刑部大狱。 眼下王忬的儿子王世贞辞了官,来京城替他爹做周旋,走各种人脉又找上了严家。 王世贞找严嵩的时候,祁东楼刚巧已经搬出去了,所以今日才知道王世贞走老爹的门路来送礼的事。 这事情祁东楼认为不能管,王忬不是第一次捅娄子了,而且是皇上下令去捉拿问罪的,眼下这个时候不应该再触逆嘉靖给王忬求情。 虽说自己刚献了祥瑞,嘉靖会给严家几分面子,但是没必要用在这个上面。 并不值当,虽然王忬是自己家这条船上的人,但是眼下朝廷局势还是过于微妙。 王忬也没有那么大的价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这里祁东楼问下人:“老爷子是怎么说的。” 那下人回:“阁老请您去看看王家送的礼。” 下人回的这话就奇怪了,按理说严嵩的政治智慧要比他高很多,不可能看不出眼下的局势不宜生事,下人回这话的意思是严嵩已经把礼暂时收下了,要他来决定吗? 是严嵩碍于和王家的情谊,不好意思回绝借他来出面回绝,还是老爹想收这个礼,又觉得王家的事情不好解决,问自己的意见? 祁东楼想了想,继续问下人:“知道王家送了什么吗?” 那下人回:“回小阁老,小的不知道,不过听说好像是一副画?” ------------ 第38章 千古名画与王世贞 祁东楼更加诧异,严府上的画都已经那么多了,什么画能让老爷子让自己过去看看? 那就应该不是礼的问题,是跟王家情面的问题。 祁东楼整理了一下衣冠,坐轿子回到了严府,看到老爹正在书房闭目养神,书房案几上还真摆了一轴卷起来的古画。 “爹,儿子给您请安。” 严嵩点点头,又侧头示意祁东楼到近前来。 “王家儿子来府上的事情你知道了?” “回父亲的话,儿子知道了” 祁东楼走到严嵩面前,余光瞟了一眼书案上打开的匣子,这个距离才能看清匣子里的画居然比普通的画轴要厚许多。 “这是王家那个王世贞送来的画,你看看。” 这话就有些奇怪了,按理说严嵩此时应该问祁东楼如何看王家的事,结果把他找来,先让他看这王世贞送的礼。 祁东楼虽然疑惑,但是还是走到书案旁,从匣子里拿出那份画。 这画轴不仅看起来要厚一些,入手也要比其他画轴沉几分,祁东楼怀疑应该是王家在画里藏了什么,毕竟自己老爹家连王羲之的书法都有,甚至画圣吴道子的画也有,还能有什么画真入他的了眼。 祁东楼拿起画,顺手拧了拧画轴,发现这是死的,看来并不是藏了什么东西,便把画轴展开。 对于画作,祁东楼是不感兴趣的,也看不出好坏,但是这幅画一展开,祁东楼便是一愣,因为他发现这画居然特别长,也怪不得卷起来特别厚。 一般的画会两侧留白,虽然长,但是两侧是没有画东西的,但这幅两侧几乎没有留白,而且这是一副横幅的画,祁东楼把画在3米的书案上展开,这书案居然不够长。 一般古人作画是不会画这么长的,画的精髓不在画多大尺寸,而是画的是否传神。 虽然祁东楼那个时代很少有人研究古画,祁东楼也几乎没看过几幅古画,但是这点基础道理还是略知一二的。 待到画展一大半,祁东楼已经离开书案一米远了,也就是这画恐怕得5米以上长, 当祁东楼还在想,是不是画的末端卷了什么宝剑之类的时候,画卷上内容突然带来了一种莫名的熟悉,这种感觉涌上祁东楼的脑海,他微微瞪大了眼睛,心中有个猜测突然闪现,而随着这个猜测闪现,祁东楼身上居然微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祁东楼抬头看了一眼躺着的严嵩,然后低头直接将手中的画轴拉到画底底,看向看落款处作者的名字。 赫然写着 ——张择端 “这是……清明上河图???” 清明上河图是北宋画家张择端的作品,这幅画的地位十分的高,是十大传世名画之一,上辈子祁东楼也只是听过,现在却握在了手里。 “爹,这东西,他王家哪里搞来的?” 严嵩闭着眼睛不接祁东楼的话,反而是自顾自的说:“我找人看过了,是真迹。” 祁东楼这种不懂画的人,看到这幅画都有些心动,画卷握在手心里都觉得微微发热,便已经明白老爹的心意。 祁东楼慢慢卷起这幅画,想到自己抚过的这幅画后世不知道要受到多少人推崇,心中也暗自感叹。 “爹,王家这事,不好办。” 收起了画,祁东楼也主动开口跟自己老爹聊起王家的事,若是没看着画之前,祁东楼绝不会开口这样说,他会说,爹,王家这事,不能办。 但王世贞居然能寻来清明上河图给自己老爹送礼,来求保他爹一命,这份孝心着实可嘉。 看在这人一片孝心的身上,祁东楼也勉为其难要为王世贞想想办法,保全了他的孝心。 祁东楼想到一个主意:“爹,要不然把血经给王世贞?” 用血经换清明上河图,这肯定是亏的,但是血经这东西含有极大不确定性,用好了这东西作用巨大,用不好这东西就是一个天大的雷。 眼下高翰文开了窍,祁东楼又有些犹豫要不要拿高翰文给血经做赌注,而王世贞若得了血经,其父也确有可能得到嘉靖的宽恕。 “说点靠谱的” 严嵩显然不赞同祁东楼的灵机一动。 “王忬是皇上亲自下令拿办的,罪名是御史王渐罗列的,这种事我们直接跟皇帝求情,肯定是要遭骂的。” “不如做个局让王世贞拿到血经,说他孝心感动了神仙,赐下血经,毕竟王世贞为了救父亲,连官都辞了,散尽家财,也是真有孝心,这样也能保全王忬; 等王世贞献了血经,我们再上疏求情,给皇上递个台阶,虽然王忬有错,但是之前他在浙江剿匪也算有功,免了他的职位,保他一命也行,而且王世贞这个人我们还能用的上,毕竟是我们帮他救了父亲,他既然能有这么大孝心,自然记得我们恩情。” 祁东楼现在对血经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这东西作用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主要是看谁送上去,只要不在对手手里,也就无所谓了。 把血经当做神物也得看谁给呈上去,用的什么理由,而且一本血经就能换荣华富贵,权势滔天,那实在是小瞧了嘉靖帝。 严嵩看祁东楼继续执着这办法,也不出言反驳,而是默默沉思。 虽然严嵩是真的喜欢这幅清明上河图,但是若是因为这幅画触怒了上意和圣心,那确实是得不偿失,而且儿子说的对,要不要救王忬也要考虑王忬有没有价值,眼下王忬确实已经不适合领兵在外了,但是王世贞这人实在是有孝心,若是把他培养起来用,也算是有价值。 “你先去见见王世贞,看看这个人你能不能用。” 严嵩对祁东楼这个办法不置可否,而是先让祁东楼去见见王世贞。 祁东楼给严嵩行了礼,然后也告退了,回到严嵩家原来自己的书房,然后让下人去找王世贞过来。 至于祁东楼为什么又考虑救王忬,不光是王世贞那副画的原因,而是王世贞这人真的有几分能耐,而且王忬跟戚继光还有交情。 若是救了王忬,还能借着王忬拉拢戚继光,那这样一举就能得到王世贞和戚继光两个人。 ------------ 第39章 冯保 裕王府,清流几人在议事,冯保急急的从宫里回来,李妃正愁哄不好哭闹的孩子,见了冯保立刻松了一口气,唤来冯保,把小万历递给冯保去哄。 冯保本来在司礼监的日子过的很好,但是因为年初监杖打死了周云逸,又因为冯保压着太监自己去玉熙宫给嘉靖报祥瑞,得罪了司礼监一众人,被老祖宗吕芳给派到裕王府里来了。 其实冯保这个时候开了一些窍,但是没开全,他开窍在他懂了逢迎圣意,无论是打死周云逸还是祥瑞报雪,都是冯保在逢迎嘉靖的心意,其实冯保本身是没想打死周云逸的。 周云逸行刑那天正好是腊月二十九,冯保行刑前还特意跟周云逸说:“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的家人都在等你过年哪,你就不能改个说法?” 这里冯保当时还是想让周云逸退一步,别继续惹怒皇上。 但是周云逸的头紧贴着砖石地面,闭上了两眼,也闭上了嘴,只有两滴泪珠从眼角冒了出来。 冯保便打死了他,如果周云逸在冯保的威胁下改了说法,能让皇帝稍稍顺顺心,冯保也不会打死他,对打死周云逸,冯保还是有些惋惜的,打死周云逸是冯保授意,却并非出自冯保本心,打死周云逸是为了讨好嘉靖和严党。 为周云逸惋惜是冯保内心还存留了一点点良知,冯保的目的只是办事情讨好嘉靖帝。 如果说这件事开始冯保就在揣摩讨好嘉靖,那么祥瑞报雪就是更纯粹的“立功心切”。 至于冯保为什么做这种事情,一个是年轻,另外一个吕芳在培养冯保,只不过冯保并不沉稳。 司礼监的勾心斗角一点也不比后宫的少,如果冯保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爱表现自己,爱抢功劳的人,那么冯保不可能这么年轻就有了权势,更不可能站在其他小太监之上,他应该早被摁死在宫里哪个不知名的井里了。 至于冯保的地位,从他能压住众多小太监报下雪,吓的这帮人一声不敢吱,便可以体会出来。 司礼监这个地方看似只有吕公公一人独大,但其实一开始就有两股势力; 一个以吕芳为首,一个以陈洪为首。 陈洪作为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并不完全算吕芳的人,他是嘉靖用来制衡吕芳的一个棋子。 所以吕芳对陈洪一开始就存有着忌惮,而冯保则是吕芳着力培养的二代接班人。 所以司礼监这个机构内部也是相互制衡的,吕芳作为掌印,下边陈洪是嘉靖来制衡吕芳的,陈洪想干掉吕芳,吕芳一边跟陈洪保持嘉靖想看到的平衡,一边培养自己的接班人。 但是冯保太年轻了,吕芳在有意或是无意的培养下,冯保以为自己前途无量,才开始自作主张的去逢迎皇上。 可惜他手法太不成熟了,这就是大部分未经历困难的普通人刚刚得势会犯的毛病,自以为是。 冯保抢着给嘉靖帝报祥瑞,这本来就不是冯保该做的,下雪也不是冯保的功劳,他却站出来,越级抢着给大领导汇报。 这种事情放在职场,也是大忌,不务实,贪小便宜爱抢功劳,若是得了赏识和提拔还好,但嘉靖这种领导怎么可能因为下雪的事,就提拔冯保。 抢功劳,越级汇报,自然被其他领导所厌恶,你还能好好呆在司礼监吗? 而且这件事被吕芳和陈洪等人都看在眼里,陈洪直接对冯保发难。 其实就是对吕芳发难,更是借机对司礼监掌印竞争人冯保的直接打击。 毕竟冯保这件事做的确实过了,而且冯保上边,除了陈洪还有三个秉笔太监,大家自然也都不满意冯保如此贪功,吕芳就没法把冯保的作死行为小事化了,只能让冯保跪着受冻。 这个时候吕芳已经准备把冯保送出司礼监了。 让冯保跪着受冻这步棋表面上看是平息众人怨怒,也堵住陈洪的嘴,更是吕芳为后来裕王和万历上位开始布局,这种走一步看三步的智慧实在不是普通人学得会的。 也可以说是吕芳真的对冯保用心。 冯保被逐出司礼监,借着万历降生,赏给裕王的40个太监公公名额送进裕王府,在刚开始的时候,冯保难受的要死,毕竟他打死了清流的周云逸,但估计冯保没想到的是,裕王也难受的要死。 裕王在储君的位置上坐久了,自然患有被害妄想症,在裕王看来,冯保在内的四十个人里,既可能有嘉靖的眼线,又可能有吕芳的眼线,甚至可能有严党的眼线,在四十个疑似各方势力的耳目下,裕王的日子便变得更压抑了。 双方刚开始给彼此带来的是相互折磨。 就这样原本在司礼监嚣张跋扈的冯保进了裕王府,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 但能被吕芳选中做培养的人,虽然身上有毛病,也肯定有优点,冯保很快便发现了裕王府里自己能讨好关键人——小万历。 冯保那真是费劲了心思,一门放在讨小万历的身上,终于让自己在裕王府有了作用,除了他,没有人能哄好小万历。 眼下连李妃都哄不好小万历,只得四处找冯保。 冯保今日去宫里一个是替裕王打听消息,二是去亲眼见了一下那白鹿祥瑞,也好给裕王汇报一下,给几位清流写贺表增加一些素材。 冯保如今已经兼职了裕王府探查宫里情报的工作,他利用进出宫里的机会, 从吕芳和一众太监那里打探消息,也替裕王向吕芳传递消息 虽然照料小万历是冯保的用心经营,但这份兼职其实这才是裕王接纳冯保的最重要原因 虽然皇储偷偷打探深宫的消息,与身边近侍有往来,对于皇帝来讲本来是大忌讳 但此时朝局的微妙,嘉靖需要裕王来制约严党,所以对裕王出于针对严党的小动作 才会睁一只闭一只眼。 若是严党倒了,自然会把冯保这种人调离裕王府。 ------------ 第40章 王世贞 得益于祁东楼的高老师对明史的狂热研究,祁东楼也了解一些,对王世贞也略有印象。 这人以与其父不同,不以武略见长,但以文采见长,与李攀龙、徐中行、梁有誉、宗臣、谢榛、吴国伦被世人合称“后七子”。 李攀龙故后,王世贞更是独领文坛二十年。 祁东楼在书房等了一会,一个下人领着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人来到祁东楼书房行礼。 此人身穿蓝袍,衣着朴素不显贵气,面带愁容,但仍然能看出骨子里的风雅。 “你便是王世贞?” “见过小阁老” “坐吧” 祁东楼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王世贞又行一礼,来到祁东楼身侧坐下。 “我与王大人有事要谈,告诉其他人,一个时辰内,不要过来打扰。” 祁东楼屏退下人,这态度已经给了王世贞重视,毕竟小阁老公事繁多,单独拿出来一个时辰要跟他谈,他心中应该领会。 王世贞此时略显忧虑,但也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救出父亲的希望。 若是严家不愿搭救,必然不会让自己多留,也不会与自己单独谈事情。 “元美,你今年三十有余?” 祁东楼没有跟王世贞开门见山,而是先聊家常,元美是王世贞的字。 “回小阁老,在下是嘉靖五年生人,今已三十又五。”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这样客气,你也不必称呼这等打趣的官名,我长你些岁数,你便叫我一声东楼兄吧!” 祁东楼的原身严世蕃字东楼。 王世贞对小阁老如此跟自己拉近关系,惊疑不定,看不出是小阁老想跟自己客气,还是想铺垫婉拒自己的请求。 心中牵挂父亲,也顾不得这些客套,此处也无其他人,王世贞给祁东楼跪了下来: “世贞不敢跟小阁老称兄道弟,愿献上一切家财,为小阁老做牛做马,求小阁老务必救救我父亲!” “你这是何必,我又没说此事我严家不管?” 祁东楼起身去扶王世贞:“但你要再称呼我为小阁老,那这事我便不管了。” “小阁…东楼兄……此话当真?您当真愿救我父亲?” 王世贞听了这话便明白,祁东楼的话里是愿意给自己父亲去求情的。 “救你父亲,不是看你送的那副画,也不是图你什么家财,我严府可不缺这些,元美,你可曾写过立志诗?” 祁东楼扶起王世贞,拉着他到书案旁。 王世贞此时不知道祁东楼为何要聊这些,但也只得回答: “年少时写过,如今想来,年少轻狂,不堪一看” “写来”祁东楼拿起书案旁的笔纸,递给王世贞。 王世贞略作沉吟,提笔沾墨: “登太白楼 昔闻李供奉,长啸独登楼。 此地一垂顾,高名百代留。 白云海色曙,明月天门秋。 欲觅重来者,潺湲济水流。” 祁东楼看了一下,便开口称赞:“好,写的好,真有几分李太白的气条调古,诗歌之韵。” “小阁……东楼兄缪赞了,年少轻狂,如今想来常常自嘲当年无知。”王世贞写这首诗的时候,三十一岁,那时王世贞还有敢于与李白攀比的雄心、气魄。 如今真是觉得自己那是自视甚高,眼下听了祁东楼的称赞,谦虚又感叹:“东楼兄若是不嫌弃,元美也愿为东楼兄写一首。” 王世贞以为东楼是看中了自己有几分才华,想让他给自己写一些诗,这跟眼下救自己父亲来比,根本不算什么。 “给我写诗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还是先聊聊如何救你父亲。”祁东楼把话题转回到王世贞来找他的正事上。 王世贞听了这话,也立刻放下笔墨:“小阁……东楼兄真有办法救我父亲?” “这话说的,眼下恐怕除了我严家,没人能救你父亲,再说,你要是不信我严家能救你父亲,你又何必费尽心力,去弄那副画来?” 王世贞:“元美惭愧。” 祁东楼拿了一杯茶,递给王世贞:“你父亲年前被敌人算计,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驻守边疆本是不宜,敌人奸诈,领兵打仗,哪有只胜而不吃亏的道理,但此事坏就坏在影响太大了,皇上知道了,眼下拿你父亲问罪也是常理。” “我父亲领兵打仗在浙江也立过功劳,不求将功抵罪,求东楼兄帮忙在严阁老和皇上面前求求情,给我父亲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祁东楼喝了口茶,摇了摇头:“这事你就想错了,要让你父亲戴罪立功,反而是害了他,眼下你父亲能平安落地,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王世贞的父亲明显是打不过北方的敌人,再让他戴罪立功去边塞,那到时候可能是个罪上加罪,除非让他去打倭寇,之前王世贞的父亲在浙江打倭寇也是立了多次功。 但现在胡宗宪已经在浙江打倭寇,除非胡宗宪继续损害严党的利益,否则没有必要把胡宗宪换掉。 “元美,眼下我确实有一个办法能救你父亲,但是即便能救出,你父亲之前权势也扶不起来了,到时候你家也靠不了你父亲。 而且要救你父亲,恐怕需要你以身入局,实话不瞒你说,我看重的更多的是你这个人,你能为救父散尽家财,辞官入京周旋,实属孝心难得, 严某眼下也正是要用人之际,只是跟了我,恐怕你的名声就不大好了,你思虑周全,你既然喜爱李太白的诗,必然推崇其风骨,我也就与你打开天窗说亮话。” 祁东楼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是救你父亲,还是留自己的名节,这二者,你只能选一个,你也不必现在给我回答, 无论你给不给我答案,我都会安排照顾好你狱中的父亲,虽然我名声不好,但不是伪君子,不会对你爹落井下石来威逼你,你若难以做出决定,我也可以安排你随时见你父亲,你跟他聊一聊。” “你父亲倒了,王家有你,过十数年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是眼下救了你父亲,你跟了我,恐怕未必会有好下场。” ------------ 第41章 清流开会,有什么用 “别看人家说我们严家现在权势滔天,但是盯着我们的人也多, 我们也只是得了皇上的圣眷,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算算我们严家也已经在河边走了二十年了, 若是真有一天,圣心不在,那我们恐怕下场难免凄惨。” 其实祁东楼已经明白,在王世贞这里,父亲的性命应该要比自己家的权势重要, 但是这话也要先说清楚,正所谓先小人后君子,无论王世贞救父亲是出于一片孝心,还是想保王家的权势, 祁东楼也不想自己去琢磨,这样的选择和话摆在面前,只需要看王世贞怎么做便知道了。 至于最后说这些,假装自己严家好似风中残烛的话,也只不过是劝退那种为了严家权势而来的人。 很多人投奔严家都是因为严家的权势,这种人便是树倒猢狲散的人,根本没有用, 当你散尽家财搭上一个大人物,以为自己能平步青云,结果那个人跟你分析一下,说我的权势马上要没了, 无论你信不信,这话从这人口里说出来,你头脑里也会冷静几分,会下意识的思考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你但凡此刻露出些许犹豫,便能看出你的心思。 王世贞没有,王世贞立刻又跪下了。 “只要能救我父亲,王某这条命就交给小阁老了。” “起来,何必跪我,都说了叫我东楼兄即可。” 祁东楼面带笑容的扶起王世贞,语言试探这关,王世贞过了,接下来就要考验他的行为了。 裕王府这边,清流们开会把这件改稻为桑的落地方针又重新理顺,找到几个可以击穿浙江改稻为桑的落脚点,大体上定下来如何阻止严党,话题便又回到了给祥瑞写贺表的事情。 冯保给各位大人和裕王行了礼,然后把在宫中看见的祥瑞给在座的描述了一下,便站在一旁,回答其他几位随时的问题,顺便加以对祥瑞的补充。 张居正:“既然是真祥瑞,那确实应该好好写一篇贺表恭贺皇上,只是这祥瑞是天降的,是因为圣上有德,不能把寻到祥瑞的功劳,让严世蕃独占了去。” 张居正出手便着于细处,既然祥瑞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那么大家联合上贺表,就要突出皇上有德,淡化严世蕃的功劳。 最好写这祥瑞早有预兆,根本不是严世蕃所说的他夜观天象得到的启示,找出其他证据,证明这祥瑞是早有预兆的。 张居正说这话,其他人自然也都赞同,又敲定了一些共识,询问了冯保更多关于祥瑞的细节。 “这篇贺表,我们要写的比严世蕃好,祥瑞虽然是他侥幸找到,但这贺表我们一定要比严世蕃他写得更得圣心,徐阁老,这个事情就靠你和你的弟子了。” 这话是高拱说的,所谓徐阁老的弟子也就是张居正,但是高拱没称呼张居正的名字,而是对着徐阶说的。 徐阶这人写清词也是一把好手,不亚于严嵩,而张居正文采更是斐然,上次劝海瑞出山,也是随口写出了一段慷慨激昂的话语—— “公夙有澄清天下之志,拯救万民之心。然公四十尚未仕,抱璧向隅,天下果无识和氏者乎?其苍天有意使大器成于今日乎?今淳安数十万生民于水火中望公如大旱之望云霓,如孤儿之望父母!豺虎遍地,公之宝剑尚沉睡于鞘中,抑或宁断于猛兽之颈欤!公果殉国于浙,则公之母实为天下人之母!公之女实为天下人之女!孰云海门无后,公之香火,海门之姓字,必将绵延于庙堂而千秋万代不熄!” 这段话不得不说,大义凛然。 当然,是张居正大义,海瑞凛然。 裕王听了高拱说的这段话,也是十分赞同:“那就要辛苦两位了,以徐阁老和太岳的文辞,必然能得到圣上的倾心。” 高拱和裕王的话让徐阶和张居正很受用,虽然表面推辞,但是哪个文官不喜欢别人这种对于自己文采的奉承。 严嵩的文采好,但是严世蕃的文采,徐阶和张居正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在一旁站着的冯保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宫里看到严世蕃给皇上写的那封贺表被誊抄,自己还细心记了几句。 眼下看着情况,不知道该不该讲。 张居正看到了冯保的异状:“冯公公可是又想起了什么关于祥瑞的细节?” 冯保没先答张居正,而是看了一眼裕王,裕王点头:“说仔细,也好让各位大人们写好。” 冯保这才张口说:“小的在宫里看见了小阁老严世蕃给皇上写的贺表,” “这么快?也是,毕竟是他们先发现的祥瑞,贺表恐怕早已备好,可看清或是记住了几句?” 裕王微微诧异,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 “回王爷的话,太过匆忙,小的只记住几句。” 冯保低声回答。 “无妨,念来听听,知道了他们怎么写的,徐阁老和太岳才好超越他们。” 裕王大手一挥,显然对己方清流的文采尤其是徐阶和张居正十分有信心。 冯保认真回想了一下,开始念到自己看到的那封正在被抄录的贺表 “臣谨按图牒,再纪道诠。乃知麋鹿之群,别有神仙之品:历一千岁始化而苍,又五百年乃更为白,自兹以往,其寿无疆……” 这句话冯保背完,张居正先变了脸色,又听冯保继续背: “……必有圣明之君,躬修玄默之道,保和牲命,契合始初,然后斯祥可得而致…… 恭惟皇上,凝神汤穆,抱性清真。 不言而时以行,无为而民自化。 德迈羲皇之上,龄齐天地之长。 乃致仙麋,遥呈海峤……是盖……是盖神灵之所召,夫岂虞罗之可羁!” 后边冯保便记不大清楚了,背的也有些磕磕绊绊,于是便说: “小的也只记得这些。” 冯保说完,却没听见有人搭理他,刚才气氛火热的厅堂内,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冷却下来。 他也不敢抬头看,就低头在一旁继续站着。 裕王虽然政治目光低,但是文采不差,冯保背到这里就知道,这篇文章恐怕拍他爹马屁拍到心坎里去了。 他看向徐阶和张居正,这二人也不复刚才信誓旦旦的模样,一人低头摸着胡子,一个人歪头看着地。 裕王再傻也不是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人,这时候自然不能去问徐阶和张居正,有没有把握写的比这贺表更好,只得也拿起茶杯喝茶。 只有高拱性子急,率先打破了沉默,问向冯保:“你是不是看错了,这是严世蕃写的?不是他爹严嵩写的?” “回大人的话,是署的小阁老严世蕃的名,宫里说严阁老的贺表还在写,还没呈上来。” 这下场面更加沉默,严世蕃贺表都写成这样,严嵩的恐怕只会更好。 “嘿,这夹尾巴狗,在哪找到了什么新的门客,以他的水平能写出这种文章?” 严嵩自然不会替自己儿子代笔,而且这也不是严嵩的文风,清流们不信这是严世蕃自己写的,便说这是严世蕃找的新门客。 “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恐怕当世没有几人,打听一下最近严府有哪些新面孔就知道了。” 徐阶开口说话了,他也不信这是严世蕃写的,只要不承认这是严世蕃写的,自己写不过也不那么丢人,徐阁老这老狐狸开始给自己找台阶下。 “无论是谁写的,这贺表都是署了严世蕃的名,眼下要在贺表上压他一头,恐怕难了。” 张居正这时给出了客观的判断。 “祥瑞是他呈上去的,贺表也写不过他,那要我们这些人有什么用?” 高拱一边说一边两只手摊开向上,又在身前重叠,用右手从下往上拍了拍左手的手背。 高拱这时候说话有些急了,也不顾及徐阶和张居正有没有台阶下,徐阶和张居正满脸尴尬。 ------------ 第42章 沈一石与海瑞 送走了王世贞,祁东楼又去找父亲严嵩交谈了一番。 王世贞的父亲虽然在狱中,但是此时离秋决还有三四个月,至少这段时间里,王世贞的父亲是安全的。 三日后,王世贞又去了一趟祁东楼的府邸,然后便留下弟弟“托付”给了祁东楼,自己整理行囊,匆匆的离开京城。 沈一石这边正在去往淳安的路上,他收到了海瑞托人带的消息,要跟他沟通淳安改稻为桑与田地买卖。 对于海瑞这人,沈一石其实也是心中好奇,虽然没见过,但是早就听过这人名号。 内里的傲气让他总是想和海瑞碰一碰,眼下终于得了机会。 沈一石虽然是个商人,但是骨子里还是有一股书生的傲气,所以有的时候,沈一石看高翰文,总会想到年轻的自己。 这次来淳安,沈一石也没有穿绸缎,也没有穿官服,还是一身麻衣,喝着白水。 这也是他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初衷,沈一石的骨子里还是一个文人,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 但大明朝这个时候,已经是一个充满污秽的大染缸,他在这里边转啊转,早已不能自免,唯独这麻衣白水,是他给自己保留的一点初衷。 就像是我们刚出社会的文艺青年,在校园的时候一个一个气宇轩昂,总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到了社会,工作压力,家庭压力,房车压力,渐渐的把自己的棱角磨平了,即便最后成了世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也失去了最初原本的自己和初心,也许有的人会在生活的某些方面,保留一点自己从未改变的习惯,也是在怀念从前那个回不去的自己。 沈一石对待芸娘也是如此的矛盾,他喜欢芸娘更多的是芸娘的才艺,当然也有美色,但他得到芸娘的方式偏偏是他最讨厌的,用银子买来。 他既在芸娘面前做不了曾经的自己,也放不下体面去得到芸娘的心。 他心中想要的是芸娘爱自己的才华,爱他年少时的那个沈一石。 他面对芸娘时候的情感挣扎,是他的屈服现实和在本我面前的反复斗争,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人生长恨水长东。 沈一石无疑是个别扭的人。 但他也是一个很清醒的人。 即便沈一石眼下还是浙江首富,但他还是很清楚的知道,钱赚到他这种程度,就不属于自己了。 换句话说沈一石比曾经浙江的马首富清醒的一点在于,他知道自己的钱到底是哪来的,更知道自己的钱到底是谁的,绝不至于傻到说自己赚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无论自己是织造局还是小阁老的人,钱都不是属于他自己的。 到了沈一石这种程度,他自己所追求也不再是钱,更多的是自身价值的满足。 层次需求理论讲究的是从生理(食物和衣服)到安全(工作保障)再到社交需要(友谊)最后才是尊重和自我实现。 沈一石无疑已经满足了前四个阶段,走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所以他喜欢与人斗,眼前要见的海瑞也是如此。 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又有着清醒头脑的人,被命运压住,要么自暴自弃,要么奋力一搏,这才是祁东楼看重沈一石的真正原因。 所以对沈一石来说,若是有机会能与天对弈一局,哪怕只是暗中对弈,也是愿意把命压在棋盘上。 原本他的死,就是自己精心设计的,无论是打着织造局的旗帜买粮,还是留下账册,都是想惊动大人物的重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沈一石要算计的是整个大明朝权力最高宝座的那位,当然,这也压着欺君罔上,诛九族的罪名。 每当想到这里,沈一石觉得自己口中的白水都要比酒还醉人。 很显然,没有小阁老,他是没有机会能活着入这天局的,沈一石有的时候会猜测小阁老的想法,虽然他猜不准,但是他总觉得小阁老要做的并不只是镇压朝廷上的反对派。 他隐隐感觉小阁老跟他是同样的人。 等沈一石的船到了淳安,在岸口早已等候了多人,沈一石派管家去请海瑞上船,结果管家回来跟他说,这地的县官请他去县衙。 沈一石出了船舱,发现岸口的人,居然是官兵,而且应该是胡部堂的官兵。 这些官兵已经把船都拴在岸口,架势不像是卖田买粮的,倒像是扣船的。 沈一石大抵明白了海瑞没有动真想卖田买粮的心思,眼下他更不可能去县衙见海瑞,只要他离开船,这些官兵就会上船控制船夫,自己便失去了对这些粮船的控制。 二是,县衙是海瑞的主场,既然知道海瑞不是想卖田,自己去了也容易被扣下,这种鸿门宴,千古以来也只有两个人破了,他沈一石不是斩白蛇那位,自然不会自己往里钻。 就算海瑞不能把他怎样,到时候让小阁老知道了,那也是丢人的。 也不管海瑞是怎么弄到这些胡宗宪的兵,沈一石开口了: “我是海知县请来买灾田的,于公于私都不应该让我去见他,他若是要牵头帮淳安灾民卖田,叫他来这里见我,要是没有此事,沈某便回杭州了,去通禀海知县。“ “好大的架势!” 随着岸边这话传出,一个身穿蓝色官袍的中年人从官兵身后走出。 此人正是海瑞。 ------------ 第43章 猜谜皇帝 王世贞眼下从水路离开京城,到了浙江的地界,下船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跪下。 其他船客不免对他指指点点,但是他却并不在意,起身后走了数十步,又跪下一拜。 为何如此作态,他是来寻祥瑞的。 所以他做的这一切是给老天爷看的,自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小阁老在府里跟他说,浙江虽出白鹿,但是星象未散,反而越加浓郁,必有比白鹿更加重要的祥瑞献世,你若寻来,必然能救你父亲。 王世贞信了。 一是小阁老确实料事于先,前些时日派人在舟山寻到了白鹿。 二是路边有算命的跟他说这句话,只要是能救他父亲,他也会信,何况是小阁老, 小阁老没有必要戏耍他,而且小阁老承诺就算他没寻到祥瑞,也会在朝中帮自己周旋。 所以王世贞来了,神仙祥瑞这种事情,李白都信,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可笑的事情。 王世贞把弟弟留在京城,是他给小阁老的态度。 他虽然文笔和学问的造诣高,但不是个死读书的人,他是一个极其性情的人。 从他辞官变卖家产就可以看出一二。 如果没有祁东楼,按照原来的发展,严家不会救王世贞的父亲,而且王世贞也因为上府替他父亲求情被严世蕃给羞辱。 从此王世贞将父亲的死也归咎于严家,记恨之深甚至写了许多恶评严家的文章。 比如《嘉靖以来首辅传》,甚至有人说金瓶梅也是他写的,毕竟那里面的西门庆就是出自严世蕃这个人物。 王世贞一边行走跪拜,一边回忆父亲对自己的恩德,心中默默祈求上苍。 他没注意到,跟他同船的人,有几个一直在跟着他。 …… 祁东楼在王世贞走后,又写了一封密信给沈一石,当然是加密过的,大抵意思是原来的计划不用了,计划人选换王世贞,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 然后又去监督万寿宫,这月底万寿宫就初步竣工了,一些细节他还要亲自去看看。 祁东楼在万寿宫转了一圈后,又准备去内阁看看张居正在不在,最近清流有些消停,不知道是不是在改稻为桑上又琢磨出来什么新的苦一苦百姓的主意,等祁东楼到了内阁,发现今日虽然是张居正当值,但是徐阶也在。 看样子徐阶是临时有事来的,祁东楼跟这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随便喝点茶看看东西。 他是想等徐阶走,但是清流的二人并不清楚,反倒有些提防最近行为颇为不合理的严世蕃。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过来内阁给他们三个行了礼,然后又出去了,过了一会,陈洪居然来了。 “正好今日内阁三位在这里,皇上写了一个条子,让你们答。” 内阁其实从朱棣创立以来,便有备问代言,商榷政务的作用,但处理的一般都是国家军政大事,只有到了嘉靖帝这里增加了一个新的用法 猜谜。 嘉靖帝有问题,不会直接问,而是让人猜,以显示自己的恩威难测。 这可就有点难为人了,这种随机抽考,让你猜皇帝的心思,猜的偏了会被质疑,猜的过于准了,也会被质疑。 比如永乐时期的谢大学士,为了显示自己的学问,买通皇帝身边身边的内官,知道皇帝每日读什么书。 后来落得一个死于雪中的凄惨。 若是猜的不准了,就好比谈恋爱的女生,不跟你说她想要什么,只给你一句,你不懂我,便是疏离了。 眼下走肯定是来不及了,徐阶张居正和祁东楼上前行礼,传阅的看了一下那张纸条上的内容,纸条上只写了两个字 “奉天” 意思是奉天二字作何解释。 “徐阁老是次辅,请徐阁老先答吧。” 祁东楼本来想把徐阶推出去,恭维的给徐阶扣了个帽子,但是陈洪显然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 “有旨意,你们三个都要答。” 这下大家也不用拉扯了,各自回了各自的位置拿出笔墨。 张居正还靠近徐阶说悄悄话,但是祁东楼可就自己一个人,没个参谋。 祁东楼在一边翻书,当然他不打算从书中找通常解释,奉天这个词出自《尚书·泰誓中》,而且算是颇为常见的词了,你说这个词,嘉靖这种从小熟读四书五经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眼下就是另有所指,而且还是凭空猜谜。 祁东楼必须得先猜嘉靖的心思,才能解这个谜题,然后才能作答。 那边张居正也不知道跟徐阶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笔写。 还似有似无的遮挡祁东楼这边。 这点心思祁东楼还是能看明白的,既然是三人都要答,那么徐阶和张居正肯定是一伙的,张居正先作答,若是对了,自然好,若是不对,则可以让徐阶排除一个错误答案。 祁东楼看了一眼陈洪,发现陈洪并没有在意这边的事情,有人作弊他不管,看来是皇上有授意。 张居正写完等待墨干,把纸轻叠从祁东楼侧面走过,递给了陈洪,生怕祁东楼瞄到一眼。 陈洪接了张居正的作答,看了一眼,然后扣手继续等。 “公公不如先把我这份作答呈递给皇上” 张居正和徐阶果然是跟祁东楼想的一样,想先试探一下。 陈洪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张居正: “没那个必要,等徐阁老和小阁老一起写完。” 这话的意思,大体上已经告诉张居正,你这份不对。 张居正只得悻悻的回自己位置上去,徐阶也收回了望去的目光。 祁东楼心想,果然这小把戏不好使,他一边继续假装翻书,一边内心里已经大致猜出了答案。 但是他不能这么快写出来,让嘉靖帝知道自己的谜题这么容易被猜出了,那对祁东楼来说也不是好事。 祁东楼又拖了一盏茶的时间,等徐阶写好交卷的时候,才慢慢提笔在纸上先写了奉天的出处,最后再补上一句: “然臣闻传记有曰天子至尊无上,又曰人君其尊如天,此系先儒之言,可解为奉天。” ------------ 求!追!读!(刚刚那章要重写) 刚才那章删了重写,不写旁白味不对,改好了白天重新发。 书友“穷凶急饿”结尾那条评论给我留着 ------------ 第44章 权力顶层的日常 祁东楼写这句话的时候,张居正就在旁边看着,张居正自己写的答案是:“祖高皇帝当年取奉天二字为殿名,是出于'天命有德,天讨有罪'之意,告诫人君赏罚要顺应天理,奉天命行事。” 等看完祁东楼写的,张居正面上虽然表情不改,但是内心已经别有一番风雨。 一是他知道,严世蕃这回答必然符合皇帝的心意,这种逢迎上意的解释是不会错的,二是严世蕃居然如此饱学,这典故道理自己从未听闻过。 祁东楼也不遮掩,写完后大大方方展开等墨干,徐阶这时候也走了过来,看了祁东楼的答案,也是一言不发,估计是想起来自己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怎么严嵩就偏偏得了一个这样的儿子。 祁东楼把自己的答案交给陈洪公公,然后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喝茶,再看张居正和徐阶,两个人好似吃了一个闷瘪,讪讪然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看奏疏。 过不多时陈洪又回来了,下边的小公公还端了食盒和酒: “三位,皇上赏的。” 这意思是徐阶张居正和祁东楼做的解答过关了,给他们赏了宴,他们三人列位行礼,几个公公把三份食盒依次放在他们的位置旁边,然后陈洪拿了一壶酒,单独给祁东楼送了过来。 “小阁老,这壶酒是皇上单独赏您的,万寿宫这么快修好,皇上他老人家很满意。” 祁东楼赶忙再次行礼,一边拍嘉靖的马屁,一边接过陈洪手里的酒。 眼下三人都被赏了宴席,只有祁东楼被赏了酒,看似祁东楼胜了一筹,其实还是被嘉靖玩了。 三个同事都兢兢业业的做工作,唯独你自己被领导特殊待遇,其他两个人自然会对你敌视。 更何况这两人本身还是一个派系。 嘉靖就喜欢干这种分化严党和清流的事情,眼下祁东楼这杯壶酒,是个小事情,但是也会挑起矛盾。 这酒要自己吃还是分给张居正和徐阶,自然成了第二道题,按理说,就算不是为了团队和谐,也要顾忌自己一个人吃酒这种尴尬,应该分给两人一起喝, 但是你跟清流这样客气,陈洪看到了告诉嘉靖,是不是会怀疑严世蕃有跟清流有缓和态度的意思,从这种角度出发,祁东楼就不能跟清流喝一壶酒。 祁东楼猜测符合嘉靖心意的发展是,就是自己主动给清流分酒,但是语气不能太友好,要说那种话里藏针的话,然后张居正和徐阶拒绝,并且讽刺或者攻击自己。 陈洪送完酒席不走,估计就在等着看这出戏,然后回去报告主子。 权力的顶层,看似风光无限,全是卑鄙的勾心斗角。 “这酒……”祁东楼拿起了那壶酒,这个内阁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他身上,张居正也已经想好了怎么讽刺祁东楼。 “这酒麻烦陈公公派人帮我送到严府吧,只有首辅大人才配喝皇上赏的酒,我做的事情无非是给圣上分忧,给老爷子尽孝心,这是为臣,为子应做的本分,哪里还敢贪图这种赏赐。” 祁东楼这话出乎了在场人的意料,大家不是没想到小阁老这么说,而是没想到小阁老会这么说,因为按照大家的印象,严世蕃并不是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看似周全的话, 当然,这句话也只是看似周全,唯一算是刺的就是徐阶,因为他是次辅。祁东楼说只有首辅大人才配喝,而那张居正肯定对坐不了号,他离首辅还远着。 这句话不像严世蕃平日里该说的话,此刻徐阶张居正和陈洪都有些诧异的看着祁东楼。 甚至嘉靖皇帝知道后,也微微带了些疑问的语气。 “严世蕃是这样说的?” 玉熙殿内,嘉靖坐在蒲团上,听着陈洪的汇报。 按理说,皇上赏的东西,你不收下,那属实是不知道好歹,但祁东楼用的理由也十分合理,先给自己爹严嵩喝。 这个理由孝是一方面,而且皇上对严嵩也是有感情的,毕竟是自己用了二十年的人。 这里先顾了宫里的脸面,然后自谦,所做之事都是分内之事,是做臣子和做儿子应尽的义务,您可千万别把我往无父无君那类人里划。 但嘉靖对严世蕃这第二道题交上来的答卷,并不算满意,严格说严世蕃并没有按自己预料的情况做出反应,但是也不算完全出乎预料。 对于嘉靖来说,下边人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自己的心意才更重要。 不多时,宫里又给内阁送了三壶酒,这次祁东楼和徐阶张居正一人一壶。 这回酒大家都有,自然不必再次推辞,等三人喝完酒,也过了当值的时间,张居正和徐阶走了,祁东楼也出宫回自己府邸。 虽然自己有没机会跟张居正聊上,但是祁东楼也不着急,这事情就想像有对象的女生,就算有守门员也要多试试的,说不定哪一下就射进门了。 祁东楼今日的心情莫名的好,也许是喝了酒的原因,也许是这段时间的忙碌终于让事情逐渐步入轨道,也许是猜对了嘉靖的谜题,也许这些原因都有,祁东楼打算晚上去京城寻一些乐子。 等回到自己府邸,换下官袍,祁东楼叫了几个人,穿便装跟自己从后门走了出去。 穿了这身便装,走在夕阳余辉的京城中,祁东楼便感受到了不同。 他这一刻不再是肩上担着两京十三省,既要对付清流,又要处理自己党内一群贪图利益的乌合之众,还有要时刻担心宫里那位以权谋闻名的修仙皇帝的那个小阁老。 这一刻他是这京城之中一个看似平平的老百姓,但实际上是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在面前的这些老百姓眼中,自己是遥不可及的大人物,是那些动动手,动动嘴就能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人。 他此刻融入这群老百姓中,短暂的放弃了自己原身的麻烦,起了一丝微服私访的那一套的念头。 ------------ 第45章 改革派 张居正下了值后,又去自己的兵部处理事情,等到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家人大多都睡了。 只有他的第三个老婆(妾室)和一个丫鬟还在大堂说话。 此时张居正有一妻二妾,这第三个老婆就是第二个小妾,这个小妾比张居正要小十几岁,江苏人,长相十分俊俏,而且很懂事乖巧,表面上从不与张居正的其他两位夫人争风,但是枕头上吴侬软语,十分讨人喜欢。 张居正从大门进来,这小妾就带着丫鬟迎出了大堂: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小妾笑吟吟的接过张居正递过来的官帽,给张居正更衣。 张居正没接话,反而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这小妾娇滴滴的回复:“等老爷呢呗。” 声音又酥又媚,小妾闻到张居正身上有酒气,抬手晃了晃帕子:“老爷这么晚回来,是到哪里去喝酒了?” 张居正说:“没到哪里,今日就在值庐,皇上赏了酒。” 正常在值庐当班的内阁阁员,饮食都是光禄寺负责送饮食,甚至后来内阁还单独有一个小厨房,平日里张居正当值就在值庐里吃饭,伙食虽然一般,但是张居正并不在意。 这小妾脸上又有了崇敬的神色,眼里拉丝般的看向自己家老爷: “皇上今天怎么给老爷赐酒宴呢?” 哪个男人都享受这种心爱女人崇敬的看着自己的眼神,但是张居正今日心情并不大好,他微微叹息一声,将今日的事情告诉了这位小老婆。 气氛顿时就有些沉静下来,这小妾喃喃自语似的说:“这严世蕃怎么这么厉害,什么书都读过。” 张居正接过丫鬟手里的热毛巾,用热毛巾烫了一下脸。 “我找遍了宫里的资料,都没查到。” 张居正把毛巾扔到丫鬟端着的水盆里,又说: “最重要的是,严首辅虽然老了,但最近严世蕃比他爹还会逢迎圣上,又是献祥瑞,又是修万寿宫,眼下皇帝心思猜的也准。” 后边的话张居正没说,但是心里想的是这严家的权势难道还不够数,还能再长个十数年? 张居正是想做一番大事业的,他少年聪颖,十五岁便成为举人,二十三岁中了贡生,也就是进士,明朝的乡试就相当于省考,而会试相当于国考,乡试后是举人,会试后是进士。 这两次考试基本上每次都要刷掉九成的人,而中了举人其实就有机会当官了。 年轻的时候笑范进中举痴傻,殊不知人家中举后被任命为山东学道,也就是山东省的教育厅厅长。 如此含量的举人,张居正在十五岁便考中了,其实若不是当时湖广巡抚顾璘阻止,张居正十二岁便会中举。 看二十五岁之前的张居正,说他是个读书的天纵之才不为过。 而这样的天才,也常常怀着别人难以企及的抱负。 张居正在考中进士后,也去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在这里结识了老师徐阶,从此开始了这一段师生情谊。 张居正入翰林院学习的时候,正好赶上内阁中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政治斗争。 当时的内阁大学士只有夏言、严嵩二人,二人争夺首辅职位,夏言夺得首辅之后,被严嵩进谗而被杀,张居正亲眼见证了严嵩成为内阁首辅,见证了严家二十年权势的崛起。 对于内阁斗争,张居正通过几年的冷眼观察,对朝廷的政治腐败和边防废弛有了直观的认识。 嘉靖二十八年,张居正以《论时政疏》首陈“血气壅阏”之一病,继指“臃肿痿痹”之五病,系统阐述了他改革政治的主张。 但是这些自己钻研的治国之策,并没有得到皇上和严嵩的重视。 从那时候,张居正萌生了对权势的渴望,也明白了权势的重要性。 后来他因病请了三年的假,在休养的时间里,张居正也不忘求田问舍,观察大明朝底层百姓的生活。 也就是这个时候,张居正发现了大明朝田地的重大弊端。 养病回来后的张居正也学会了老师那一套内抱不群,外欲浑迹,相机而动。 虽然张居正眼下也入了阁,但是自己还是没有机会施展抱负,眼下虽然清流抱团,他管着兵部,高拱管着户部,但是这两个部门都被严党给架空了。 所以清流们眼下要合力去扳倒严党,但是扳倒严党他就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了吗? 张居正平日里会刻意避免自己去思考这方面的问题,但是今日也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心情不佳,他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静静地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听夜里的虫鸣。 即便严党倒了,恐怕自己也没机会的。 这是张居正心中的答案。 他知道,他要做的事情,他的老师不会支持他,高拱更不会支持他。 清流三人里,只有他一人是改革派。 他的老师即便升任了首辅,也不会动守旧派的利益,高拱虽然激进,但是骨子里还是那老一套。 老一套救不了大明,也救不了百姓,大明这架马车已经在往悬崖上驶去,若是此时不用尽全力阻止,那么倾覆只是时间问题。 张居正不相信朝廷里只有他一个人看出这道理,但是无人站出来,也无人去自讨苦吃。 张璁,桂萼,和嘉靖帝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搞革新,搞了十几年,最后张璁倒台,桂萼病死,嘉靖帝闭关清修。 那时候的首辅和皇帝一起出手,都没能完成改革,而眼下清流中只靠自己,又怎么能完成拯救大明朝的抱负? 圣上对朝政不理,只求长生,严党对百姓不理,只顾谋利。 张居正觉得有些疲惫,也许是酒意浓了,他看天上的星星也晃了,小妾坐在自己身边,用扇子轻轻驱赶蚊虫。 “老爷,还不回房休息吗?” “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睡我难眠,世人何以知后世,不如今日同杯醉。” 张居正站起身,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不睡了,我再去书房看会书,你先回去休息吧。” ------------ 第46章 海瑞的想法 这一晚难眠的除了张居正,还有徐阶和严嵩; 徐阶回家后把自己的两个人儿子又训斥了一顿,徐阶的两个儿子自然是摸不到头脑,但是老子训斥儿子,自然是不需要讲道理的,两人也只能默默受着。 严嵩这边是因为皇上赏的那壶酒,许久不再饮酒的严嵩今日破天荒的把那壶酒都喝了。 不是因为壶中的酒不好再次保存,也不是因为他严嵩没喝过皇上赐的酒,而是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喝过因为自己儿子,皇上赏自己的酒。 这杯酒里的意思太多了,严嵩很今晚很开心。 晚上睡觉的时候,严嵩也许是酒喝多了,莫名的又想起来一个人,他想到了夏言。 严嵩和夏言都是江西人,是同乡。 严嵩比夏言年长两岁,早中进士十二年,称先达;夏言为晚进。 但入仕以后,夏言发皇的却比严嵩早,官位遥遥领先,严嵩每蹑其后。 嘉靖十五年,夏言入阁拜相,在他的提携下,严嵩才得以升任礼部尚书。 掌管礼部之初,严嵩对夏言千恩万谢,但随着皇宠日隆,严嵩渐渐摸到了夏言得到嘉靖帝心意的窍门,转而以怨报德,觊觎相位; 夏言对严嵩这种忘恩负义、谗佞贪贿的行为自然是鄙夷憎恶,于是二人发生了尖锐的矛盾和冲突。 严嵩当时在朝中的形象就如同现在的徐阶,是个老好人;而夏言则是“意气扬扬,目中无人”,两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极端。 夏言虽然也是因为献礼逢迎嘉靖帝,但权力如同双刃剑,既成就了他的地位,也悄然腐蚀改变了他的本心。 起初的时候,夏言尚能恪守臣道,勤勉政事,但随着地位的提升,夏言逐渐变得意气风发,甚至对嘉靖皇帝也失去了应有的敬畏。 在日常里展现出“放恣欺慢”、“面谀退谤”的态度。 当时在官场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不睹费宏,不知相大;不见夏言,不知相尊”。 嘉靖不上朝,夏言也常不赴阁办公,甚至嘉靖帝钦命之事或拖延,或抵制; 夏言自己所上章疏密札,经常还出现错别字,或忘加钦赐印章;还不时以有病为由请假。 但是嘉靖的锦衣卫汇报给嘉靖的消息是:“夏言然实不病,以无子,故多拥诸姬妾为欢。” 举个例子,现在公司里,有些员工业绩好,成为了公司的销冠,一个人能顶起公司一大半的业绩; 公司里的规矩对这种人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只要他有业绩,能给公司带来效益,老板自然敬着他,供着他,迟到早退,开会缺席,这些都是老板可以接受的小毛病。 甚至缺勤,老板也会给他算作带薪休假。 毕竟这人手里有资源,能给公司带来收益,带来钱,那这种人在公司里横一点就横一点,不算大毛病,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老板不会跟赚钱过不去。 但是夏言对自己的位置可能就没弄清楚,他不是大明朝必不可少的销冠,在嘉靖这个老板面前,他的这些行为,恰恰让嘉靖十分不爽。 与夏言强直骄倨、倦怠相反, 严嵩处处表现得柔媚、谦卑、忠勤,二人形成鲜明的对照。 “猜忌之主,喜用柔媚之臣。” 嘉靖皇帝刚愎独裁,向以“英察”自诩,在夏言、严嵩事君态度的强烈反差面前,他宠信的天平也自然日益向严嵩倾斜,而对夏言不断地增加着愤懑和怨恨。 记嘉靖十七年四月,嘉靖驾诣天寿山,祭祀文皇帝于圣迹亭,辅臣夏言、礼部尚书严嵩等扈从。 严嵩忠谨供职,钦蒙于长陵殿门召对,“中官呼召黄袍坐,此是新承顾问时”。 而夏言对此却漫不经心,在沙河行宫,他的行帐起火,所携奏章全部焚毁,火势燃及翊国公郭勋、大学士李时行帐,嘉靖当时就怒斥了他。 该年六月,“称宗耐庙”之议起。 夏言“相顾以目,寂不发言”; 而严嵩“废寝忘食”,“奋往直前”,终使嘉靖的主张在朝堂上得以实现。 此后皇帝对夏言“心衔之”更加疏离,而对严嵩则“超加宫秩”。 严嵩这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了快速获取权力的窍门,他已经开始全心全意的讨好嘉靖帝。 十八年春,南巡承天。拜谒显陵礼毕,严嵩主张再行一次表贺典礼,夏言反对。 严嵩揣知帝意,请之愈坚。 嘉靖对夏言越发不满,忿怒地说:“礼乐自天子出,可也!”下令表贺。 从这一刻开始,夏言已经离开了首辅的位置。 严嵩今夜想到夏言,是因为之前儿子也是像夏言一样,但现在他儿子似乎也摸到了当时自己掌握的那个窍门。 浙江,淳安 江风习习,沈一石立在船头,仔细打量起眼前的海瑞。 海瑞也在打量沈一石,其实一开始海瑞就在现场,只不过离得稍远。 海瑞叫沈一石过来,第一目标确实不是打算组织淳安百姓卖田,而是以淳安官府的名义和沈一石商量借粮。 与其说是商量,倒不如说逼着沈一石借粮。 因为此时海瑞已经从胡部堂那边以防止倭寇作乱为名借来了兵。 有了这些兵,海瑞在淳安才算是主场。 海瑞现在有三个计划,第一个是跟沈一石借粮,然后分发给百姓,让百姓回去赶插秧苗,等百姓的秧苗收了谷子,再还沈一石的粮食。 第一个计划这样做完,百姓也就没有时间去种桑苗,改稻为桑自然是做不下去,会无疾而终,海瑞也算上按照清流们的意思,阻止了这件事。 但是这种想法只可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海瑞第二个计划就是,跟跟沈一石借粮,然后让百姓种一部分桑苗一部分稻谷,然后稻谷自己留着吃,桑再拿去跟沈一石分期还债,每批桑还一部分债务,再折算些钱给老百姓。 这种想法虽然算是符合朝廷政策改稻为桑了,但是比第一种想法还要对沈一石蹬鼻子上脸。 你眼下这些粮我要借走,然后老百姓种的桑,一部分还你的粮,一部分你得按市价买。 ------------ 第47章 海瑞与沈一石 换做沈一石的角度,这根本就不是生意。 你本来就欠我的粮,先不说所种的地里粮食不先还给我,你自己要留一部分,这也就罢了,你还要把种的桑苗一部分抵债,一部分拿来卖给我,你欠我粮,我还要给你钱去买你的桑苗。 海瑞知道这种情况是个商人都不会接受,除非他跟沈一石的关系极其好。 至于第三个计划,那就是就是打算用自己一条命, 去换取整件事的上通朝廷,以自己的命换来改稻为桑方略的改变, 这也是清流所寄望海瑞在浙江改稻为桑中烧起一把的大火的一种方法。 海瑞来淳安已经做好了自己不能活着离开的准备,他可以死,但是若是自己死了,却保不住这一地灾民,那又有何意义? 清流想着用自己来倒严,这一地百姓十几万条人命,又有谁来管? 人命一旦成了数字,就变得抽象起来,上位者常说苦一苦百姓,就是因为他们脑海里的百姓是个抽象的数字。 只有到了县,到了农田里,到了街边那些讨生活的人面前, 你看到了张三,王五,陈二狗,齐大柱, 看到了这些人家里的卧病在榻的老母亲, 没钱治病发烧导致聋哑的儿子, 看到了他们满是粗茧的手,沾着黄泥黑土的手在地里抠粮食,一粒一粒送进嘴里; 看到他们努力生存,一次次被朝廷压榨的倾家荡产,却在悲痛无力过后,振作起来更加努力活下去。 这才是具体的一条生命。 十几万条命,就是大几万这样的家庭,但他们到了上位者眼中,只有一个名字,淳安灾民。 这一刻他们便失去了具体对生活艰难的种种努力,而成了一个抽象的数字。 只有海瑞心里真正装着这些人,装着这些人名字和他们苦哈哈的命运。 “海知县叫沈某来,是来谈粮田的事情,还是来问沈某的罪?” 沈一石以退为进,眼前这架势,摆明了海瑞要压自己一头,带着兵跟自己聊,可不是正经谈生意的方式。 海瑞见沈一石也是有些诧异,这人是出了名的浙江首富,但是眼下居然一身布衣,其中恐怕有些名堂。 但海瑞并不在意,无论沈一石穿的是什么,他都是浙江首富,海瑞对这种大户向来是没有什么好感的,而且眼下手里有兵可用。 海瑞选择忽视沈一石这句话,装作不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又一句话把话题主动权拉到自己手里: “贵驾是什么人?” 沈一石:“在下沈一石,是个商人。” 海瑞眯了眯眼睛:“你只是个商人?” 沈一石:“就算是吧。” 海瑞低沉了声音:“那见了本官为何不拜?” 明朝除了官与官,百姓中只有举人秀才可以见官不行跪拜礼,在海瑞看来,沈一石如果只拿商人身份,没有不行跪拜礼的理由,即便他只是个知县。 所以海瑞问你是什么人,这句话不是海瑞嚣张,是要问沈一石,你是什么身份,是织造局的人,还是小阁老的人,是皇商,还是小阁老养的大户。 沈一石也猜出了海瑞想探他的底,所以只报了自己商人的身份,但是商人身份是不符合不给海瑞行跪拜礼的要求的。 海瑞要沈一石行跪拜礼,也不是霸道,只是在话术上继续压沈一石一头,这番对话一是探探这位江南首富的底, 二是要这时候能压住沈一石,后边的计划才好展开。 沈一石没答话,微微一笑:“海老爷这句话还真将我问住了。” “为何不拜?!” 海瑞的声调高亢了起来,目光直刺沈一石的双眼。 听他声音大了,岸边胡宗宪的总督署几个亲兵立刻从码头的石阶上登上跳板,向海瑞身后走来。 海瑞没有回头,只挥了挥手,那四个亲兵又从跳板上退了回去。 沈一石看这些兵如此听海瑞的话,也不拖延了,手中扇子一展,他身边的管家便站了出来。 “跟海老爷说,我为何不拜。” “我家老爷有朝廷六品冠带,自然是不用拜你。” 大船舱雕花门扇里出现了那个管事,接着出现了那四个侍女,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 第一个托盘托着一顶六品纱帽,第二个托盘托着一件六品中宫官服,第三个托盘托着束系官服的那条玉带,第四个托盘里托着一双黑色缎面的官靴。 管事接着大声说道,“嘉靖三十七年江南织造局报司礼监,织商沈一石当差勤勉,卓有劳绩,司礼监呈奏皇上特赏沈一石六品功名顶戴。” 海瑞微微一怔,接着眼里快速闪过一道愤怒的光。 眼下这第一番对话,看似海瑞暂时没得逞,但是沈一石知道,自己已经是小阁老的人了,这六品的官带不应该拿出来,就算织造局暂时没免了自己官,自己也尽量不能再用。 所以这一轮对话,自己还是落了下风。 ………… 等沈一石走后,海瑞定定的望着沈一石离去的船,直到船在江面上消失了影子。 海瑞看着手中的账册,和岸边装满粮食的船。 又是一阵默然。 他从来没想过今日之事会如此容易,沈一石居然答应了他的第二个计划,还跟他签下了文书。 海瑞平生厌商,跟商人打交道这算是头一回,跟这么大的商人打交道,一交手又处处与自己想的不一样。 扑朔迷离,大出意料。 眼下沈一石如此配合,是不是怀着后边劫走粮食,让百姓拿田还债的心思,海瑞也无法断定。 海瑞一边安排官兵清点粮船,看这些船粮有没有动手脚,掺了假货;一边又在想今日一番准备怎会浪打空城。 这沈一石明显是不在乎他是拿粮给百姓借贷去种粮还是去种桑苗,如此爽快的把粮留在这里, 良知和定力告诉海瑞,这件事背后一定有更复杂的背景,或是有更隐蔽的谋划,接下来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大的变故! 沈一石后来对改稻为桑说的一番话不仅入情入理,又切实可行,更是大大出乎海瑞意料。 ------------ 停一下 今天的更新可能会很晚,坐在电脑前写不出来,白天要跟编辑聊一下。 这题材……在这个平台还是太冷了…… ------------ 对全文进行一次整体修改 这两天要对全文进行一次整体的修改,一些章节顺序会调整后重新发布,调整完后继续发布正文情节。 ------------ 第49张 沈一石与芸娘 这个人明明是一个商人,却有如此识大体谋大局的胸襟,这是这人本身就这般如此,还是小阁老授意? 海瑞警觉,但一时也想不明白,只能凭空思索起严党和这小阁老的沈一石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海瑞仔仔细细思索了今日跟沈一石的一番对话,似乎自从沈一石拿出官服后,对话的节奏就被沈一石带走了,但海瑞的目的却是莫名其妙的达到了。 这其中明面上确实无诡诈,下边官兵检查完各船的粮食,也都确定情况正常,也就是这粮食也没有动手脚,也都是货真价实的粮。 海瑞想不出来,便不先思索这事情了,准备回衙门先给胡部堂再写一封信,让他的亲兵在淳安再多留几日,好防止有倭寇流匪借机生事。 沈一石回了杭州,便收到了一封小阁老的信,沈一石屏退下人,自己回到房间,又进了暗室,点燃火烛,关好门,才撕开信封。 信封里不仅有小阁老的信,还有一封芸娘的信,沈一石微微一怔,先把芸娘的信放到一边。 展开了小阁老的信,信是加密的,加密的方式沈一石之前闻所未闻,领会其中奥妙后又觉得这种加密方式惊为天人。 沈一石端起火烛,按照记忆里的方式,把密信内容重新一个字一个字的翻译誊抄下来。 小阁老的密信里大抵是说,血经计划的人选换了,不再启用高翰文,而是另一个名叫王世贞的人,当沈一石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王世贞已经到浙江了。 眼下浙江还有皇上派去的锦衣卫,让他注意,所做之局,必须把王世贞和锦衣卫都算计进去,务必思虑周全。 然后小阁老又单独叮嘱了几个需要注意的事情。 沈一石看完了小阁老的信,顿感压力更上一层,他又默念了几遍,记住其中内容, 然后把原版信和誊抄后的纸张,全部用灯火点燃,看着纸张从火光慢慢化成飞灰。 眼下用王世贞确实戳头上要比高翰文好,一个孝子得到神仙的祥瑞,要更为可信,也更容易传唱成一番佳话。 关于锦衣卫的消息既是一种压力,也确实是一个更好的瞒天过海的机会。 锦衣卫是皇帝的耳目,若是能用血经做局把锦衣卫也算进去,让锦衣卫也信了, 那这件事必然真实性大大提升,但这局的难度也大大提升。 可惜的是,之前沈一石对高翰文下的功夫算是全然白费了,而自己对这个叫王世贞的了解有限,还需要跟小阁老派在王世贞身后跟踪的人对接,重新了解此人。 沈一石把灰烬都扫进一个火炉里,然后喷了一些油,再次点燃,然后沈一石拿着芸娘的信,转身端着灯火走出暗室,吹灭灯火,把火烛重新放回原位。 自己到书案旁,端起白水喝了一口。 血经的事重新变了计划,好在小阁老给的时间还算充裕,之前做的准备虽然换了人,但是有些东西还是可以用的。 沈一石平复了心中的念头,准备看芸娘的信。 这种欺君之罪的事情,最好平日里连念头都不要留在脑海里,这样才算做谨慎。 沈一石从来不在暗室外思考这类问题,就是谨慎到家了。 拆开芸娘的信,信封中先调出一块绢帕,沈一石拿起绢帕展开看了看了,这应该是芸娘亲手缝制的。 沈一石展开信,信确实也是芸娘亲笔的笔记,一份信写了两三百字,但沈一石却读了整整半个时辰。 然后又拿起绢帕仔细看了看,才放下信和绢帕,磨墨提笔,给芸娘写回信。 这时候提起笔的沈一石,又仿佛是心中那个年少的自己,又会写一些思念人的诗词,只是终究变了,沈一石写完一份后,总觉得不妥帖,只好把信揉做一团,重新提笔再写。 就这样,沈一石一遍一遍的写,一封回信写了整整一个晚上。 那个在外谈几十万两生意,上百石粮食几句话便借给淳安的沈一石,此刻居然成了一封信要斟酌至此的人……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第50章 小酒馆 京城的夜晚,基本上也就只有一些娱乐的地方开着,酒楼,青楼,赌坊等等。 青楼和赌坊,祁东楼是没什么兴趣的,祁东楼带人在京城中四处走了一圈,找到一家没有名字的小酒馆。 看起来像是刚开没多久,祁东楼便带了一个随从进去,其余人在外边散开。 这酒馆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伯,一口外地口音,店里没有几个客人,祁东楼点了两壶酒,几碟小菜,那老板极其热情,祁东楼便跟他拉起了家常。 祁东楼:“老板哪里人?” 那老板笑呵呵,随着笑容银白的头发也轻轻晃动:“老爷,我是胡建人。” 祁东楼:“可是家中有亲戚在京城,怎么到这里来做生意?” 那老板叹了一口气:“家那边闹倭寇,都跑了,一个县都没剩下多少人,周边的村子人也都跑光了, 我儿子前年中了贡生,今年入了翰林院,估摸着要在京待好些年,我便也到这京中拉起了生意。” 老板打好了酒,端给祁东楼:“老爷您尝尝,这酒是我家三代独传,绝不掺一点水,这二两白送您尝尝, 您喝好了,帮我宣传两句,我这店刚开,京城中又没有熟人,都要靠老爷和客官们照料。” 祁东楼让下人先喝了一口,看下人称赞了一声酒,祁东楼也没着急喝,又张口问:“你家那边倭寇闹得这么凶吗?” 那老板看祁东楼面带和气,以为也是一个好说话的老爷,便坐在祁东楼隔壁桌的凳子上。 “凶,可凶了,倭寇一来不光抢粮,还抢人,杀人,我们那过年都没人挂红对联,家家户户都是白对联。” 祁东楼看下人喝了酒没事,自己才端起酒饮了一口,虽然没有府中的酒那样纯香,但是有一股独特的浓烈。 祁东楼也张口称赞了一下这酒,老板听了笑呵呵,祁东楼趁机打听: “老伯,这倭寇是怎么来的?” “听说啊,这些倭寇都是以前干走私的,后来朝廷抓的狠,这帮人又总被当地商人骗,常常血本无归,就干起了强盗的行当。” 这老板估计也是店里没客人,自己呆的闷久了,看祁东楼愿意跟他聊天,便打开了话匣子。 跟这种人聊天,不用动心眼,祁东楼也乐于闲聊,让了个座位,叫老板坐过来。 “你儿子都中了进士,你还不等着享清福,开这小酒馆生意能赚几个钱?” 那老板抓起瓜子一边磕着一边说:“家里祖传就是酿酒的,不瞒您说,我这祖上还给宫里酿过酒, 到了我儿子这边,居然出了一个读书人,他比他老子强,但是这祖传的手艺恐怕我们老李家后人是用不上了,这酒馆也开不了多久了。” “我再干几年,等到时候把方子和祖传的酒酿留下来,就该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这话说的,我看老板你这面相就长寿,你儿子又能当官,后面你就等着享福吧“ 祁东楼给老板也倒了一杯酒,老板笑呵呵的跟着祁东楼碰杯喝了一口,脸上的红晕顿时就弥漫开了。 “那借老爷吉言,只是可惜,不知道死后能不能回老家入祖坟,希望到时候倭寇都没了吧。” 老板不敢说希望朝廷早日把倭寇剿灭,只说希望到时候能回老家入祖坟。 “倭寇也蹦跶不了几年了,听说朝廷派了原来的浙江巡抚专职在东南剿倭,老板你就等着到时候回福建安心养老吧,以后也不会再有倭寇了。” 祁东楼又跟着小酒馆老板碰了一杯,那老李头喝完咂咂嘴:“要是那样就太好了,只是这剿倭都剿了多少年,反反复复,真叫人看不到头。” 说完老李头自觉食言,便立刻转移话题:“失礼了,还没问这位老爷怎么称呼?” “我姓祁,在京城做点丝绸买卖。” “原来是大老板,还得请祁老板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喝酒,你儿子中了进士,马上就要做大官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请你关照我” 这老李头看祁东楼说的有鼻子有眼,也不再担心是哪个大人物,毕竟京城里的大人物不会到自己这偏僻的小巷子来喝酒。 几杯酒下肚,这老李头和祁东楼聊的也热络起来。 祁东楼:“这京中和你那比起来如何?” 老李头:“好自然是京城好,但是不瞒这位老爷,这京中做生意可比我那边难,这税交的也比小地方多” 祁东楼:“京城税还能比你哪里多?那你山高皇帝远,县官想怎么收怎么收,这里可是天子脚下,管的不比那你严一些?” 老李头摇摇头:“一听这位老爷就是做大生意的,您上边一定有人,我们这种小买卖,哪怕是个巡逻的,都得交钱, 在县城里,只要跟县衙里的那几位打点上关系,就能平平安安的做生意,到这可不行, 今儿来一个管这个的,明儿来一个管那个的,哪个都得罪不起。” 祁东楼:“你儿子不是在翰林院,他们也敢乱收你钱?” 老李头:“多亏了我儿子在翰林院,要不然我交的更多,有些人买账,有些人不买账 ,这京城地界可不比我们那小弟方,谁知道这些人后边都是什么背景,这京城的水这么深,是虎得盘着,是熊得窝着, 咱们小老百姓能不惹就不惹事,万一碰到大人物,还得连累我儿子。” 祁东楼点了点头:“有点道理。” 老李头:“要不然我这牌匾都没敢挂,就这样低调点做生意,赚不到钱,也比赔钱强。” 祁东楼带的下人没说话,但是眼神里漏出一丝高傲,什么虎,什么熊,你老李头面前的这位爷在京城里,那才是二人之下,说一不二的主, 躲一躲脚,那帮酒囊饭袋都得把脑袋插进裤裆里滚得远远的。 祁东楼察觉到了他眼光里的不屑,瞪了这下人一眼,那人立刻低下头:“老爷,我有点醉了。” “老伯这酒是好酒,确实有劲,今儿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下次再来。” ------------ 第51章 见微知彰 祁东楼示意下人结账,那下人立刻掏钱,老李头收了钱,客气的把二人送到门口,出来正好看见两个巡逻走街的官兵,老李头眉头一皱,又瞬间换上笑脸,生怕被那二人看到。 祁东楼没有管眼前的事,带着下人径直走开了, 无论这两个巡街的是不是打算从老李头这里敲诈点油水,都不是值得自己出手的事情,而且若是亮明了身份,恐怕这老李头这店也未必能得了真清净。 这情况是大明朝腐败造成的,要解决这种问题,必须从根源解决,要不然今日替老李头扫除麻烦,这京城内有多少商户,难道要自己一个个去解决? “老爷,是回府还是去月娥楼?” 祁东楼走出几步,巷子里的下人们也都跟了上来,他们口中的月娥楼是一个听曲喝酒的地方,说白了也就是青楼。 “回府吧,下次再说” 祁东楼对青楼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下人们便在街上叫了轿子,准备抬着祁东楼回府。 这时候祁东楼看到街角有个拉曲要饭的,旁边还立着一个牌子,祁东楼停下脚步,走了过去。 那要饭的是个瞎子,披头散发,离近了才能看到那双眼已经浑浊不清,瞎子听到有人靠近,侧起耳朵:“老爷,要算命吗,2文钱看手相,3文钱看面相” 祁东楼也是走近才看到那瞎子牌子写着算命,这瞎子居然还有两门手艺,又会拉曲,又会算命,看来是大明朝要饭的行业人口多了起来,要饭也卷出了两门本领。 祁东楼站在瞎子面前没说话,仔细打量着他,身边的下人开口:“你一个瞎子,怎么看手相看面相?” 那瞎子说:“我会摸”又颤颤巍巍的说:“算的不准不要钱。” 下人还要说话,祁东楼轻轻挥了挥手,跟下人要了2文钱,扔在瞎子身旁:“给我看看手相吧。” 那瞎子摸起地上的两枚铜板,放进怀里,然后拿出一枚不算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手,伸手去摸祁东楼的右手。 “老爷这是天生的富贵命,一生衣食无忧,定然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那瞎子开始说摸着祁东楼的手,说吉祥话,其实这都不用他算,就算他是瞎子,只要摸上祁东楼的手,便能知道。 普通老百姓的手,都是茧子,一摸就知道是劳碌命,至于京城里这些贵人和富商们的手,都是从来不干体力活的,自然保养的很好。 而书生们的手,则在拿笔的位置也会留下痕迹,所以一上手,便能大致判断出是哪类人。 祁东楼见这瞎子说不出来什么重点,暗自摇了摇头,怎么可能碰到一个瞎子,就是那种不出世的高人。 准备抽手离去,这瞎子又开口了:“只是老爷这两年怕是不顺,恐怕会有一道坎。” 身边的下人一听这话,张嘴就开骂,祁东楼也不理会,人生哪里不会遇到坎,而且小阁老这些坎他也都清楚,拦住下人,转身走到轿子旁。 上了轿子,那瞎子的二胡声音又响了起来,等到走远,突然听到那瞎子突兀的大喊了一声: “****,****!” 祁东楼还没反应,下人便转身准备回去揍那瞎子,可再一看,这街上哪里还有瞎子的身影,早跑没影了。 “还是一个读过左传的瞎子,故弄玄虚,别管了,回府。” 让这瞎子算命,其实是祁东楼的心血来潮,他把手递过去的时候,就知道这应该是个骗子,所以即便这骗子说出多大的名堂,他也不会信。 不过这瞎子也是有趣,拉曲是家常本领,算命是找机会宰大户的本领,倒是懂得捞偏门。 祁东楼回到府里,洗了洗手,又开始看各种奏折,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发达的信息,很多有用的东西只能靠在奏折里抽丝剥茧的分析,而掌握这些隐藏的信息,才能领先于人。 虽然很多奏折都是说一些浮于表面,粉饰太平的话,但是细微的地方也会反映问题,这就要看阅读奏折人的能力了,能不能抽出奏折背后的丝。 就比如嘉靖年间土地流失和兼并的问题,其实这种事情在上报朝廷的奏折里也能直接看出来,未必要到田间地理去寻访。 祁东楼拿起手里关于自己老家江西分宜的上的奏疏和过去的奏疏做对比,就能看出眼下大明积累的病症有多严重。 洪武二十四年分宜户数清查为13230户,人口数为72287人 到了永乐十年分宜县户数为14067户,人口数为75165人 而到了弘治十五年,分宜县的户数为12771户,人口数为62274人 正德年和最近几年,人数还在下降。 这些数据里人口是涉及到税收的,所以很少存在欺瞒,而拉长这份数据的时间,就能看出,从永乐到正德的一百年间,分宜县户口不仅没有增长反而下降,户数减少一成多,人口减少将近两成。 一个县土地的数量是不会少的,人口变少,那就表明了有地主兼并土地,欺隐人口。 而且这种现象越来越严重。 朝廷的政策越清明,百姓越得利,自然人口也会快速增长,而朝廷的政策越腐败,百姓越越吃苦,自然人口也会下降。 奏折是冠冕堂皇的话会骗人,但是依然骗不过有心人。 就像是问题不论怎么遮掩,它都是会客观存在。 嘉靖把这一堆烂摊子扔给严家,自己躲在西苑寻求长生,而严家既要满足嘉靖帝无底洞般的修仙开支,还要在这烂摊子里炸出油水,属实是对大明朝的另一种挖骨敲髓。 祁东楼图谋的更大,眼光也要比严世蕃长远,这样的一个帝国,即便掌握了权力,不打破腐朽,又能走多远。 可眼下严党的人,早已习惯于这种同流合污,必须要有新的人来替自己干这样的事情,所以祁东楼一直在培养自己能用,又没腐朽到骨子里的人。 祁东楼想到了后世一个有趣的比喻,严党就像是人身上的癌细胞,不停地在吸收大明朝这个人身上的营养,而这个癌细胞诞生的原因,是嘉靖帝一心寻求长生。 祁东楼需要这具身体为自己所用,所以不能继续这样对待这具身体,既要给这副身体续上新鲜血液,还要想办法除掉动了歪念头的根源。 ------- 关于分宜户口,《袁州府志》卷六《户口》 ------------ 第52章 小酒馆风波 “官员腐败,朝廷腐败, 大明朝老百姓面前只有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来了, 那个叫祁东楼的魔鬼推开了地狱的大门, 他告诉这些走投无路的老百姓,既然你们没有选择,那么就跟我走吧, 大明的子民一遍遍的在心里默念祁东楼说的那句话: 大明的子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 他们坚信, 他们追随, 他们崇拜! 至此祁东楼成为了大明帝国真正领袖, 在16世纪的中后叶,大明帝国从地狱中疯狂的杀了出来, 在祁东楼的带领下席卷了整个亚洲和欧洲。 世界乃至未来的主宰,将是祁东楼!” 祁东楼倏然从梦中惊醒,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又梦到自己引枪自尽了,只不过这个梦里,自己不再是一省的厅长,也不是肩扛两京的小阁老,而是一个战争狂人, 最后几乎一统亚欧两块大陆,成了102个国家的共主。 他在民众面前声嘶力竭的怒吼,然后高举右手, 下边的民众比他还要声嘶力竭的大喊,也像海浪般的高举右手, “万岁”的呼喊响彻天地 祁东楼擦了擦额头, 梦里他几乎把某大和民族从世界上抹除了,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又是吞枪自尽。 在大明朝搞极*民**义吗? 祁东楼摇摇头,把这个离奇的梦和不切实际的想法驱赶出脑海。 就眼下明朝这财政,军队如此薄弱,剿个倭寇都吃力,虽然打日本合情合理,日本也有许多银矿,但是明朝病得还是太重,这一步不能着急。 祁东楼起来唤来丫鬟给自己端了一杯茶,问了一下时辰,便穿好衣服到院子里晨练,练一练从家里找出来的那本吐纳养生。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祁东楼也常常去那家深巷子里的小酒馆,与那李老伯喝酒聊天,或是在其他小店里听别人聊天。 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祁东楼如往常一样去小酒馆喝酒,平日里每次笑脸相迎的老李头,今日却愁容满面。 “祁老板,今天恐怕要招待不周了,这酒馆今日便要关了。” 祁东楼刚一进门,老李头就开口说了这番话,这小酒馆因为酒好,价格又合理,这段时间里本来酒客逐渐增加,从冷冷清清到有的时候居然有时候没有位置。 祁东楼这段时日也隔三差五的来放松, 今日祁东楼走到门口就发现了异常,听到里面传来女子抱怨什么:“开这个酒馆有什么用,赚不到钱,眼下还不如兑些银子……”, 进门一看,除了老李头面带苦色,酒馆里没有了酒客,只有一个女子抱着孩子在柜台后边轻轻抽噎,那女子是个中年夫人,孩子约摸五六岁,见到有人来,便转过头去。 祁东楼眉头一皱:“怎了?那帮揩油的砸了你这酒馆?” 按理说这种揩油的事情不会做的如此过分,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毕竟老李头的儿子在京里翰林院,虽然没有实权,但谁能说准出来后是什么官,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把人得罪到底。 老李头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柜台后的女人,轻轻拉住祁东楼的衣袖,示意借一步说话。 祁东楼跟老李头走到一旁,老李头又叹了一口气,才幽幽的说: “我儿子在官场上得罪了人,被抓进了大牢里,我托人打听了好久, 才找到关系能替我儿子周旋,这酒馆恐怕也要卖了,帮我儿子疏通关系, 所以这酒馆打今儿起也不营业了,祁老爷您多担待,今日去别处寻酒吧。” 李老伯平日里笑呵呵的脸,今日愁容里似乎要拧成水来。 儿媳妇说的对,虽然他一辈子就想开个酒馆,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但是眼下中了进士的儿子比他有出息,儿子遇到了困难,若是钱能解决,自己也应该卖了这酒馆帮儿子打点。 祁东楼看着李老伯,闻言更加奇怪,在翰林院读书能得罪什么人?而且这种京中官员的事情,怎么自己不会收到消息? 祁东楼不动声色的开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可知是什么罪名,得罪了哪位官员?” 老李头微微摇摇头:“就是最近两日,我托人打听,只知道我儿子给朝廷的贺表里写了不该写的东西, 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位大人,我儿子书生气重,肯定是听进去了一些不该听的事情,才写了一些不该写的东西。” 祁东楼微微皱眉,你儿子胆子这么大,海瑞干的事他也敢干? 这可不是书生意气的问题,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也不知道这贺表是呈上去了,还是被扣住了,祁东楼微微思索了一下,最近没有看到这样的奏疏,而自己也没收到风声,那就肯定是没呈上给皇上,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事情应该是被压在桌面下解决了,而且他儿子应该也没什么背景,牵连不出什么人,所以也没搞大。 至于海瑞那封贺表,是卡着时间送的,赵贞吉来不及审阅一番,否则也闹不到嘉靖面前。(注1) “老伯,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事情恐怕还是好事,要是你儿子把那写了不该写内容的贺表奏到皇上面前,那可能现在就不是你儿子一个人在大牢里了。” 祁东楼微微摇了摇头。 老李头儿子的事情,既然是被压了下来,那就是可大可小,至于进了大牢而没有产生太大的朝廷影响,也有可能是某人在刻意保护他。 否则按照朝中自己党的那些人,就算是老李头的儿子是自己脑袋抽筋写了不该写的东西,被他们知道了,也会想办法往这人身上按几个清流,一起弄点事情出来。 而把这人送进大牢,等风浪平息,上个折子,随便找些小事情小罪名,给这人贬出京城,让这种书呆子远离,这种行为看起来更应该是清流们保护他儿子的一套流程的前奏。 ————— 注:这里的解释是根据剧版的解释,实际上海瑞上治安疏的背景是严党倒台后,嘉靖广开言路,准许百官弹奏弊病,当时官员们有骂严嵩的,有说弊端的,但是就没有一个人敢说皇帝修仙这事的,然后海瑞站出来了。 大家应该都知道,当然有人可能不了解,为了尊重历史,这里备注一下。 如果还有人不知道治安疏里写了什么,我也可以简单跟大家说一下,大体上可以理解为海瑞指着嘉靖鼻子说:“***,****” ------------ 第53章 恩师张居正 祁东楼认为这种推测到更为合理一些。 至于寻常老百姓,肯定是想不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大概以为儿子得罪了人,也只能想出花点钱去打点关系,让得罪的大人高抬贵手。 “朝廷的水太深了,书读的好,未必能当好官,你也别太忧心,我朝廷中也有人,到时候帮你打听看看,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祁东楼说了这话,老李面色里多了一丝感激,声音也微微颤抖:“真的吗,祁老板。” 那柜台里的妇人听到这也转头神色复杂的看向祁东楼,开口:“我相公叫李进,今年三十有三。” “我的生意做得可是丝绸买卖,朝中怎么会没人,虽说未必能帮得上忙,但打点关系肯定要比你容易,打壶酒来吧,我想喝酒了,喝完明日我就去帮你问。” 祁东楼没答那女子的话,而是对着老李头说,然后自顾自的走到最近的桌子旁撩起袍子坐下。 “哎,谢谢您,谢谢您,祁老板,我马上给您打。” 老李头面带感激,双手在身上蹭了几下,转身回去台子后边给祁东楼去倒酒。 就在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个人,进门张口就问: “哪个是李东水?” “小的正是,这位老爷是?” 老李头从柜台里出来,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来人。 “这里有一份你儿子李进的信,他朝廷中的朋友托我送给你,看完信,收拾收拾东西,我带你们离京。” 那人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老李头,老李头跟自己的儿媳妇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明眼前的情况,但是听到是儿子李进的来信,还是上前伸手,拆开信,然后又看向那人。 老李头又打量了眼前这人,年纪不大,应该跟自己儿子同龄,便换了称呼: “这位小爷,我们字识的不全,能帮我们念一下吗?” 老李头和儿媳妇都是不怎么识字的,这样的家庭里能养出一个考中进士的儿子,也算是祖坟冒了青烟。 当然虽然老李头字认识的不全,但是还是认识儿子的笔迹,眼下既然儿子能托人给自己带信,按理说事情也就能弄清楚该怎么办了,老李头心中稍微有点底了,可惜自己字认的不全啊。 “我也识的不全,你自己找个人帮你们念一下,这地方太偏了,一路赶来口渴的很,有没有什么喝的?” 那人在祁东楼旁边的桌子下坐下,也没看祁东楼。 “有,有,快,给这位小爷倒杯酒水。” 老李头拿着儿子的信,让自己儿媳妇去给那人倒酒,老李头看这正在喝酒的祁东楼,立刻朝着祁东楼走去。 “祁老爷,您能帮我念念这信吗?” 老李头虽然急的手都在抖,但是此时还懂得人情世故,没直接问祁东楼识不识字,怕冒犯了这位老板。 “好” 祁东楼开口,伸手接过信。 就在这时,老李头的儿媳正好把酒递给那送信之人,祁东楼转身接信,自然与那人打了一个照面, 那人接过酒目光跟祁东楼对视上,瞬间脸色大变! 手中的酒瓶也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随着这声酒瓶落地,门口嗖嗖嗖窜出来五六个大汉! 两人堵住门,其余三四人几步奔到祁东楼身边,做保护状,目光凶悍的盯着屋子内的老李头,儿媳和送信之人。 那送信之人看到这场面,脸色更加发青,嘴唇不断颤抖,低声呢喃着什么。 老李头和儿媳也被这场面镇住,一动不敢动。 “出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儿。” 祁东楼把信展开在面前,一目十行的把信中的内容阅览完,嘴角有了一丝怪异的微笑。 那几个下人听到祁东楼的吩咐,便纷纷离开,从门口出去,临走时还威慑性的看了一眼那个送信的人。 “不好意思,下人不懂事,吓到你们了,祁某在京中仇人颇多,不得已,别介意。” 那老李头短短时间经历了这两件事情,已经不知如何言语,即便他再傻,也看出来,眼前这祁老板在京中地位非凡,更是不知道如何接话。 祁东楼看老李头不说话,也不介意,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咳咳,你儿子信中大意说,自己一时冲动,在给朝廷的奏疏里,骂了一个叫严世蕃的奸臣, 这奸臣是朝中首辅严嵩大人的儿子,权势滔天, 好在这封奏疏被他恩师扣住,暂时把事情压了下来,为了保全他, 不得已给他找了个罪名,过两天就会给他请罪,让他离开京城,到外地认个小官, 现在让你们收拾行李,先行离开京城,免得奸党得到风声,到时候全家老小都不好走了。” 祁东楼说完,也不看老李头,面带微笑的看着送信之人:“我说的可对?” 老李头和儿媳听了这话,虽然不明白这祁东楼是什么身份,但是知道儿子没事便长舒了一口气,千恩万谢从祁东楼手里接过信,然后两人又拿着信到一旁看去了。 两人也没注意到那送信之人,脸色已经青的像见鬼一样。 “你是张居正的近随?” 祁东楼起身端起一杯酒走到那人面前,继续笑着看他,用只有这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 那人听了这话见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便心中一横,也不说话,闭紧嘴巴。 “去叫你家老爷来,否则这李进一家,谁也出不了京城。” 祁东楼走到这人身侧,一边继续压低声音说,一边微笑的看着如释重负的老李头和他的儿媳妇,端起酒杯一边夸赞一边品尝。 说完也不理这人,几步走向柜台: “李老伯,你离了京城,祁某就喝不到这么好的酒了,这些酒你不方便拿的,都留给我吧,我按市价买,正好我带的人也多。” 老李头不明白祁东楼和这事件里的弯弯绕绕,还真以为祁东楼要跟他买这些酒,一听这话,有了几分欣喜,更加感动的看着祁东楼: “真是谢谢祁老板,那我不能按市价卖你,你也是老酒客了,今日又如此麻烦你, 您这么大人物,也别跟我争,我给您按成本价算,都按五折给您算。” 说完走到柜台前,开始拨弄算盘。 ------------ 第54章 约谈张居正 虽然老李头嘴上这么说, 但是实际上给祁东算的价格,都比自己成本价还要低,他开着酒馆本身也不是为了钱。 那送信的人,惊疑不定,最终还是下了决定,抬脚往外走。 老李头算完账,抬头看刚才送信的人没了: “这位小爷哪里去了?” 老李头指了指刚才那送信人做的地方。 “他说他还有事,一会等你们收拾好了,他就来接你们了。” 祁东楼的下人正好此时也进来了,低声跟祁东楼说:“老爷那人我们控制住了,他说您让他走?” “让他走,告诉他把话带到,否则他承担不起。” 祁东楼夹了一口下酒菜,然后又低声说: “拿银子,给李老板算账,然后这些酒都搬回府里,顺便多带点人回来,把这边围了,等张大学士来了,不要阻拦。” 那下人出门说了一声,然后又叫了几个人过来搬酒,老李也跟着搭手,至于他儿媳,则去隔壁的家离收拾行李了。 等老李把酒都给祁东楼的下人拿走,他自己也把东西都打理好,看了一下这精心布置的小屋,感慨了一下,然后又看到祁东楼还没走,默默又从行李中拿出一瓶酒,走到祁东楼面前: “祁老爷,今天真是谢谢您,要没有您,我这些酒都不知道如何办,这是我家传下来的,40年的陈酿,今日不知道您能不能赏脸,跟您一起喝了它。” 老李头看刚才送信的小爷还没回来,自己儿媳妇估计也还没收拾好行囊,便动了临走离开京城前,好好跟这个祁老板喝一杯的想法。 他知道这位祁老板身份不一般,说跟他一起喝这瓶酒,是有些降人家身份的,可眼下自己要走了, 祁老板既然愿意帮自己,那也就算是认他这酒馆,便有了这念头,也说出了口。 这样说是一种委婉的表达,这酒不能收您钱,想跟您喝一杯情分,不知道您能不能赏脸。 “四十年的酒?好你个李老板,这种宝贝藏得可真深,要不是我今日多留一会,恐怕这好东西你还要藏着。” 祁东楼自然不介意,他今日遇到了更有趣的事情,自己近日正愁无处找机会跟张居正好好聊聊,今日这机会再好不过。 祁东楼面上调动情绪配合李老板,心中算计着待会见了张居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要跟张居正谈什么, 祁东楼从看那封信的时候,已经从放松休闲的状态调整了出来。 至于张居正会不会来,祁东楼觉得这是肯定的答案。 老李头自然看不出祁东楼的心思,以为祁东楼是真的认他这人,才愿意跟他喝,两杯陈酿下肚,老李头也来了情绪。 “不瞒您说,祁老板,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命苦。” 老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家里闹倭寇,背井离乡,好容易儿子有出息,又得罪了朝廷里的奸臣,到如今还要连夜逃离京城。” 老李头知道自己要走了,也不顾及说话的分寸了:“这世道,哪有我们出头之日啊。” 祁东楼听了这话,看着眼前真情流露的老李头,也微微动容,想起来前些日子做的梦。 “会有的,再等等,这世道会好起来的, 再说你儿子也在朝中得了贵人赏识,帮他护了周全,虽然要丢了翰林院的前途,眼下能到外地做个小官也挺好, 这也是好事,你儿子书生意气未消,京城里勾心斗角,稍有不慎,恐怕到时候下场要比这惨多了。” 老李头听了这话,微微摇头,又微微点头:“这奸臣当道,我们怕是永远没有好日子过了,不过祁老爷你说的对,我老李家眼下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老李头喝了一杯酒,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祁东楼认真的看了眼前满脸风霜,两鬓银发的老李,默默提杯,伸到老李面前, 老李稍怔了一下,立刻双手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祁东楼手中酒杯的杯底,小心翼翼,多一寸也不敢往上抬,然后跟祁东楼一起喝了这杯酒。 这时候老李的儿媳背着行李牵着孩子走了进来,看见老李还在喝酒,脸色有些不悦但是有没说什么,问了一下什么时候走,便坐在一旁。 …… 此刻张居正已经坐着轿子,风风火火的往这边来了。 “老爷,李进已经安排出京了,但是司礼监那边的批红还没拿到,宫里说是老祖宗还在陪着皇上清修,恐怕要明早才有时间了。” 这时一个下人快速跑到张居正轿子旁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跟张居正汇报。 “你回去传信,务必盯着明天早上拿到司礼监的批红。” 这下人听了这话,也不管自己气还没喘匀,就立刻转身往回跑。 张居正不知道李进的事情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李进的奏疏被他暂时扣下了, 明明朝廷的严党应该没有发现,自己把缺漏也都补全了,本来今夜安排李进家里连夜先离开京城,过两日再上折子给李进拿个罪名出京,此事就算平息了。 到时候严党看见了李进的折子,自己已经先给他请好了罪名,也不会再掀起多大的风浪, 宫里也会知道,这事情清流既然在事发之前给李进请罪,那就肯定没有参与,想要把事情化小, 就算严党揪住不放,在宫里看来也严党抓了一个蚊子乱咬,必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眼下事情出了变化,张居正派去给李进家人送信的下人,魂不附体的回来报信,说小阁老就在李家,李家周围还都是小阁老的人。 这个时候张居正知道自己不能躲着当做这事情不知道了, 而且严世蕃既然让下人叫他去,那就还有谈的可能,张居正先安排李进先立刻离京,然后又派人去宫里先把给李进请罪的折子送进去批红,自己则去见严世蕃,先稳住他。 其实李进上奏疏,骂严世蕃到是没什么事情,但是李进骂的事情不对, 李进骂严世蕃的事情上都牵扯宫里,以往的经验告诉张居正,这种奏疏呈上去,只会给严党打击的理由。 因为宫里那位,可不会认为李进是单独在骂严世蕃,那位会认为这是在影射他。 等张居正跟之前那随从一起进了李进家的酒馆,酒馆内已经空荡荡的,只有祁东楼坐在那,面前摆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 ------------ 第55章 论酒(上) 张居正:“小阁老好雅兴,居然来这种小酒馆喝酒,还是觉得严府的酒无味?” 张居正此时也没穿官袍,而是一身便服,开口说这句,不知情的还以为祁东楼和张居正两人是老友。 祁东楼笑了笑:“酒香不怕巷子深,这种地方才有好酒。” 想想今晚的事,心里说不仅有好酒,还有好戏。 张居正:“恐怕小阁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我不信你严世蕃今日是来喝酒的,来抓李进和他父母的才是你本意。 祁东楼摇了摇头,冲张居正招了招手:“这是老板家传的40年陈酿,你坐下来尝一尝,不喝酒怎么能谈醉翁之意。”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喝酒怎么知道我的心思。 张居正也很坦然,大步流星走到桌前,坐在祁东楼对面,却没碰那杯中酒: “张某喝酒,只喝该喝的酒,小阁老的酒,张某不该喝。” 这话术就是张居正固有的套路,先卖关子,然后等人接话,再给你一脚,把你踹坑里。 祁东楼虽然知道张居正这有点腹黑的属性,这句话后边肯定没憋什么好屁,但还是轻轻一笑,配合一下张居正:“那什么样的酒你该喝?” 果然,张居正听了这话,正色道:“喜酒,丧酒,小阁老的喜酒从未请过张某,但是若是小阁老先行一步,必然愿意喝上一杯小阁老的丧酒。” 祁东楼早有预料,也不生气,面带笑容:“你倒是有趣,酒都是粮食做的,非要分什么喜酒丧酒,你的酒我的酒。” 张居正不清楚严世蕃现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用语言激怒他,是常用来探对方底细的方式,人一怒,也就不绕弯子了,可小阁老最近养气的功夫明显增加。 平日里这种话说出去,恐怕严世蕃早就暴跳如雷了。 张居正看祁东楼没有反应,便知道这拉扯恐怕还要进行下去,自己反正也是拖延时间来稳住严世蕃的,拉扯对他反而有利。 只是弄不清小阁老究竟在想什么,让张居正有了一丝不安。 祁东楼伸手拿过张居正面前的酒,然后另一只手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把两杯酒都倒入酒壶中,然后从酒壶中又重新倒出一杯酒,抬手饮了。 这就是告诉张居正,没有给你的杯子里下毒。 “40年的陈酿,这杯酒的岁数比你还大,酒年头越久越纯,人年岁越大越驳杂,酒不挑人,人还要挑酒。” 祁东楼摇摇头,似在品口中酒香,张居正这时候才36岁,这酒自然是比张居正还要大,至于祁东楼后边的话,是一边反驳一边反击。 张居正微微皱眉,但眼睛里却开始发亮,张居正可不怕这种对话方式,反而非常喜欢在这样的对话中战胜对手。 “酒好不好不是用嘴来品尝的,小阁老想必也知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道理。” 祁东楼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只要是酒,都是粮食酿造的,没有这酿造的过程,光这粮食,可醉不了人。” 祁东楼这就是跟上辈子老师学到的辩论方法,在某一个论点上暂时找不到完美的反击点,就先把话题引导到另一个论点,重新开辟战场。 张居正:“小阁老这话说的到是在理,只是若是没了粮食,又哪里来的酒?” 张居正并不在意祁东楼这种转移,而是跟着祁东楼的论点继续穷追猛打。 祁东楼微微一笑:“没了粮食,还有银子,有银子就能买到酒。” 这就是祁东楼上辈子高老师用过的诡辩流。 引导别人追击自己的论点,然后再挖坑。 张居正微微笑了一下:“不愧是小阁老,不过若是天下都没了粮,恐怕有银子也买不到酒了。” 这么明显的破绽,张居正自然是不会放过的,而且暗暗讽刺你严世蕃脑袋恐怕只有银子。 祁东楼也笑了:“这话不对,天下没了粮,那也就没有了人,酒有和没有二者也没有什么区别。” 祁东楼也抓住了张居正的漏洞,你来极端假设是吧,有没有考虑这假设本身就站不住脚。 张居正:“那按照小阁老的意思,有人就会有银子,有银子就会有酒,有酒就会有粮食?岂不可笑?” 张居正反守为攻,混淆了祁东楼话的意思,推出一番听起来颠倒黑白的言论,你小阁老以为有银子就什么都能买的到。 祁东楼:“就是这个道理,你觉得可笑是你还不够年岁,不够驳杂。” 有需求自然会有供给,这是市场论,供给和需求本身就是相互作用的, 你看不起这个道理不代表这个道理不存在, 就像是眼下这朝局,我拿银子,自然会有人给我办事,我能让人赚银子,自然有人围着我转。 虽然这听起来又俗又脏,但是这是真理。 张居正:“张某还是宁愿纯粹一点。” 祁东楼摇摇头:“这不是你能说的算的,就像粮食进了酿酒池,成什么酒,不是它能说的算的。” 很多时候都是大势所趋,不是大势中某个人能决定的,眼下明朝的朝局腐败,岂能是一个人所能改变和选择的? 祁东楼说这话也有一丝无奈。 不说他上辈子,这辈子成了严世蕃,也不是他能选择的,严世蕃就是严党的人,他能成什么酒是他自己说的算的吗? 是看他老爹,是看嘉靖皇帝需要什么样的白手套。 张居正摇头:“张某可以不进这酒池。” 这话祁东楼可不信,你张居正可不是洁身自好,愿意脱离官场的人,你心中的抱负现在虽然不显露,但是我可清楚。 祁东楼似笑非笑:“你不进自然有其他的粮食进,酒还是一样酿。” 这朝廷眼下有你没你没区别,别把自己看的太重。 说着伸手拿起酒壶,又倒了两杯酒,一杯给张居正,一杯留给自己 张居正对视着祁东楼的目光:“那小阁老为何偏要请我喝这杯酒?” 张居正这话就已经算是直接问严世蕃,你今天叫我来,葫芦里装着什么药。 ------------ 第56章 论酒(下) 但祁东楼依然不打算明说,开玩笑,就算这里没人,这种事情我也不会明着跟你讲,否则漏出去一句半句,我们两个都得被流放出京。 你就接着跟我玩隐喻吧! 祁东楼:“不是我请你喝这杯酒,是我想与你一起喝这壶酒。” 张居正:“这两者有何区别?” 祁东楼:“你杯中的酒是你的酒,我杯中的酒是我的酒,只不过这酒壶在我手里。” 既然你问了,祁东楼也借着眼前的酒,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我要拉拢你,眼下严家的权力我可以分给你,但是你得听我的。 张居正:“这半壶酒,恐怕分不出几杯就要见底了。” 张居正也借着这酒做了自己的回应——你严家这权力快到头了,就这几杯酒的事情了。 祁东楼晃了晃酒壶,这酒壶里的酒发出清脆的声音,祁东楼却笑了: “酒已经见底了,但是巧了,我会酿酒。” 祁东楼也继续用酒做隐喻,讨好皇上的事情我现在也会做了,你看白鹿和万寿宫还看不出,我严家的权力要过渡到我手里了吗? 张居正:“那等小阁老酿出了酒,再来请我喝吧,这剩下的酒,还是留给小阁老自己慢慢品尝吧。” 张居正可不吃这套,你说我就信,你当我是刚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祁东楼:“你不信?” 张居正摇了摇头:“不是不信,是我也会酿酒。” 祁东楼:“这我可不信” 你们清流内阁三人里,属你势最微,你不吃我的饼也就罢了,还拿泥巴想冒充饼跟我炫耀? 张居正:“到时候小阁老一见便知,只是恐怕小阁老未必能见到。” 张居正又是那套惯用伎俩,先卖关子,然后挖坑,等你接话,再伸脚把你往坑里踹。 这会祁东楼不配合他了,直接掀开这腹黑张居正埋好坑的遮掩。 但祁东楼还是面带微笑的看着张居正:“怎么,你酿的是我的丧酒?” 张居正:“看来小阁老是不仅懂得几分观天象的道理,还能猜人心。” 张居正虽然没能亲自再踹严世蕃一脚,但是这话里依然棉里藏针,继续讽刺。 祁东楼不准备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了,这样渗透看起来是没有效果的,他准备换一个方向,先跟张居正聊聊眼前的事情。 祁东楼伸手又从隔壁桌拿过来一个杯子,又从酒壶里倒出一杯酒,酒壶中的酒便只剩下几滴。 “你那里一杯酒,我这里两杯零一点,虽然你那杯满一点,但怎么算都是我这酒更多,这酒可烈,泼在人身上,见一点火星就着,你泼我,顶多是个轻伤,我泼你,恐怕你可承受不了。” 现在李进这事,把柄在我这里,别把我惹出火气来,我要是在朝中掀起来这事,你恐怕承受不起。 张居正还是面色不变:“小阁老可以试试,小阁老自然是不在乎这几杯酒的。” 在祁东楼看来,张居正这就是明显的嘴硬了,这种逼迫的方法张居正是明显不吃的。 既然是要渗透,那看来还是得耐着性子,顺着张居正的毛捋。 祁东楼笑着说:“你又错了,这酒是好酒,酿酒的人也是好人,我可舍不得如此,既然你不喝,我也不喝了” 祁东楼摸清了一点张居正的脾气,决定先给这个有点腹黑属性的张居正一个台阶下。 祁东楼伸手把自己两杯酒又倒回壶中,把酒壶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微微怔了一下,看着递过来的酒壶。 “把你那杯酒也倒进去吧,酒是好酒,泼了可惜,在你我手里折腾一晚上味也变了,也该让他们安生了。” 这还是借酒隐喻,李进的事情我不管了,他一家老小我交还给你,他们这一晚夹在你我手中,也折腾够了,把他送走安生吧。 张居正眯起了眼睛,接过了酒壶:“小阁老说的可是真心话?” 张居正明显不太相信严世蕃突然转了性子,这种借机生事的好机会,严世蕃会发善心放过李进一家人? 祁东楼抬起了头,不再看张居正:“我在乎的不是这几杯酒,是这小酒馆,别看这里破,有人管和没人管,什么样的人管,可都不一样。” 跟张居正继续解释自己为何发善心,张居正是肯定不会信的,不如跟他继续聊点正事,顺便继续渗透张居正。 “有人填砖,有人拆墙,有人补瓦,有人卸梁,眼下这房子虽然简陋,但是还是让人安生,若是你我还在这房下相互泼洒点火, 房塌了是能砸死人,但不为你我想想,也要为那些挨着风吹雨淋的人,为了修房补缺四处找料的人想想。” 祁东楼的意思是,你可以理解为,我觉得眼下朝廷局势已经很危险了,咱们没必要继续磕了,所以这事情我放你一马,算我的诚意。 张居正看着祁东楼:“小阁老能说出这番话,真是令张某刮目相看,只是这小酒馆要不是你来,恐怕也生不出什么事端。” 张居正已经信了几分祁东楼是真的准备借这件事缓和局势,甚至有拉拢自己的意思,也明白了严世蕃为什么不敞开天窗说亮话,而是全是借着隐喻跟自己东拉西扯。 可是眼下朝廷避弊政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你这小阁老弄出来的?现在你想用李进的事情跟表态缓和,恐怕不是这么容易的道理。 祁东楼低头看了一眼张居正,又看了一眼这小酒馆的门。 “你这话说的不对,这小酒馆让什么样的人来,是这酒馆老板决定的,门就在那边,老板愿意让我进,我才来的,老板要是关了门,我也进不来。” 祁东楼这话就有点深了,那意思是我做的事,不是我想做的,这大明朝真正管事的是上边那位。 张居正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小阁老愿意走吗?” 张居正此时已经觉得小阁老今天跟他说的话,恐怕是抱了几分认真, 只是严世蕃今天跟自己说这话,是他真转了性子,想改邪归正来拉拢自己? 还是严党朝中有什么雷要炸了?是圣心有变的风向?还是严嵩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张居正还是要试探的,自然还是要用隐喻。 祁东楼笑了:“现在老板跑了,不管这里了,我觉得我更适合打理这间酒馆。” 说完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张居正的眼睛:“你既然说自己会酿酒,不如帮我酿一壶试一试看你酿的酒可好卖?” 张居正没说话,抬头看了看房梁:“我倒是觉得,小阁头顶的那个柱子有些年头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不如小阁老先顾好自己。” ------------ 明日恢复更新正文 大概还有两章就会追上之前的剧情,之前看过的小伙伴不用回头看, 大体上删减之前便文章末尾求追读pk的话, 把一些章节的顺序进行了调整, 对一些比较长的分段进行调整, 后续还会有微调,但是基本剧情不会变。 我在把后边剧情多琢磨一下,明天会接上之前的正文。 虽然PK失败了,追读还是要求的,要不然更凉了 数据差和不吸量确实影响道心,但是这次修改,我看了看前边,觉得写的还是不错的,而且也有很多提升空间。 只要我继续认真用心的写,这一定会是一本好书。 请各位老爷放心的把这本书放在书架里。 顺便多多支持追读,现在失败没关系,等咱上架后逆袭起来,只要我这本质量不下滑,去你妈的吸量不吸量。 老子这本书就要成为写那部剧题材的本站前三。 ------------ 第57章 嘉靖帝的心思 张居正走了,祁东楼一个人在小酒馆又独自坐了一会。 没能谈妥张居正是意料之中,小阁老这名声臭了快二十年,哪里是几句话能空口白牙把张居正拉到自己这边的。 但今日这番谈话,至少是把亲口把自己的意思跟张居正说了,至于张居正怎么解读,或者信了几分,那就不是祁东楼能了解的了。 张居正这人心思太深。 祁东楼起身,环视了一圈这空旷的小酒馆。 可惜,自己少了一样消遣, 权利的顶层必然是孤独的,祁东楼也不再留恋,拍了拍衣角,大步走出了小酒馆。 晨光微露,吕芳伺候完嘉靖,从殿内出来回到司礼监,坐下刚喝口热茶,便张嘴问:“内阁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回老祖宗,是张大学士送来的折子,奏翰林院李进不守礼法。” 一个小公公低头,双手平举,把一份折子递给吕芳。 吕芳打开折子看了看,里面是张居正的署名,批复的却只有徐阶没有严嵩。 吕芳:“这个李进查过了吗?” 小公公:“查了,老祖宗,这人算是张居正的门徒,前日里写了一份奏疏,提到了小阁老和严阁老,被张居正扣下了。” 吕芳放下折子,喝了一口茶:“还有什么?” 小公公:“北镇抚司那边说,昨儿夜里张居正便衣去见了小阁老,在李进父亲开的一间小酒馆里,两人谈了一刻钟。” 吕芳略微提了提精神,他年岁也大了,像这般熬夜伺候嘉靖帝的事情,自然是疲乏的,刚才两口浓茶终于起了效果: “有北镇抚司的呈报吗?” 小公公:“回老祖宗的话,有的,昨天北镇抚司监控京中官员的呈报都在这。” 吕芳接过北镇抚司的呈报,简单看了一下,沉思了一会。 这份奏报里不仅详细的记录了昨日京中官员的动向,甚至连严世蕃见张居正所谈的话,也记录了一二。 “回张居正的话,折子我会替他呈递的。” 说罢吕芳把折子都放到手边: “没有其他事情了吧?我休息一个时辰,一会去伺候主子洗漱更衣。” 等小公公退下,吕芳把茶碗里的茶都喝干净,缓慢的舒展了一下身体,才走到榻边上,慢慢躺下,盖上一个小被子。 一个时辰后,玉熙宫,吕芳伺候完嘉靖更衣,便把这两件事情呈报给了嘉靖帝。 嘉靖帝用严嵩,用严世蕃,一个是用来为自己遮挡享受,二是为了辖制清流,有严嵩,严世蕃父子,这帮清流还偶尔会“欺负”嘉靖帝,若是没有这样的人,恐怕嘉靖安宁日子就越来越少了。 至于把张居正从兵部提升到内阁,那是为了制衡严嵩严世蕃,严家是给他干脏活的,若是严家也起了“欺负”嘉靖帝的心思,在账上少分钱给他,或者把脏水往他身上泼,甚至起了夺权的心思,那也留不得严党了。 这一点严嵩二十年以来,做的都很好,钱没少交给自己,名不玷污自己,权也不逾越,但是现在严嵩老了,严世蕃能不能接着按自己心意,成为另外一个严嵩,才是嘉靖帝考虑用严世蕃需要注意的事情。 这位小阁老去了一趟浙江,让嘉靖帝看到严世蕃开始怕了,至于寻找的白鹿和这么快把万寿宫给自己修好,让嘉靖帝知道,严世蕃也明白权力是在自己手上的,开始讨好自己了。 眼下还要观察的是,严世蕃能不能替自己挡住清流,压制清流,保住自己的名声,以及维持朝廷的事态,不要将局势升级。 朝廷有一个稳定的局势,自己才能更安宁的清修。 眼下吕芳呈报的奏疏,无非也是涉及严世蕃和清流的事情,嘉靖帝对这件事关心的点也无非两件事。 第一,严世蕃能不能挡住,甚至压制清流。 第二,严世蕃针对清流会不会到一个打破两党平衡的范围。 挡不住不行,过火了也不行,严世蕃若是能掌握其中的度,并且有能力且愿意保持在他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那嘉靖帝也不会吝啬给严世蕃一些法外的权利,容忍一下严党其他的小问题。 严家在嘉靖帝这里,就好比是一条被铁链拴住,会咬人的恶犬,能震慑住人,也更招人记恨,这只恶犬对人要凶,但没有自己的授意,不能真伤到人。 这只恶犬还要会讨好自己,也不能寻思着吃它不该吃的东西,更不能威胁到自己,甚至想解开自己身上的链子。 如果它听话,嘉靖帝就给他甜枣,若是它不听话,就拿棒子敲打它,若是它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或者老了,不能起到之前的作用,嘉靖帝就会废了它,在嘉靖帝的狗圈中,还有一只野心勃勃叫陈洪的小恶犬。 说回眼前这事,这个叫李进的把柄已经掌握在严世蕃手里,而却在昨夜,严世蕃知道的情况下,李进和他的家人都平安出城了, 无非就是严世蕃在桌子底下同意了张居正不把事情弄大的请求,或者是严世蕃想分化清流卖了张居正一个好。 但这两件事,哪一件都不是严世蕃该干的,是什么让严世蕃起了这样的心思。 其实要想明白严世蕃是什么心思,非常简单,一试便知。 把这份只有徐阶批阅的奏疏,给严嵩和严世蕃, 看严世蕃会不会继续追着这件事不放。 既然你们在桌下玩什么小动作,大道至简,朕就装作不知道,朕把它再重新放到台面上,看看严世蕃和清流是什么反应,便知道这几个人是什么心思。 是严世蕃有什么把柄在张居正手里,还是严世蕃有不想在朝廷再起波澜,有了替朕寻个清净的心思;或者严世蕃想跟清流和谈;再或者是严世蕃想分化清流;这些事朕不用去费神费力的猜; 试一试便知道。 祁东楼第二天一起床,便收到了老爹严嵩让自己过去一趟的消息,洗漱收拾完,到了严嵩的书房, 祁东楼就在桌面上看到了一封张居正弹奏李进的折子,和那封被张居正扣下来,骂了自己与老爹严嵩的那份李进的贺表。 “爹,这东西,哪里来的?” ----- 还有7天离开新书榜,有月票的老爷们给张票,最后冲冲榜吧。 ------------ 第58章 身不由己 祁东楼心里稍微一惊,昨晚自己刚跟张居正谈完这件事,今天宫里把这两份奏折一起给严嵩送来,祁东楼不认为是巧合。 “司礼监一早送来的,你昨夜为什么要请张居正喝酒?” 这话就更惊人了,祁东楼虽然他预料到昨晚的事情,皇宫里和自己老爹可能会知道,但是当这个可能这么快摆在自己面前,还是惊了一下。 老爹严嵩说这句话,那就不是只知道两人昨夜见面了,还知道两人昨夜在小酒馆里干了什么。 而且这个消息,也应该是司礼监提点给严嵩的。 要知道,祁东楼昨晚带的人和后边叫来的人,都尽量的安排了原身记忆中,带“绝对是自己人”标签的人,虽然祁东楼认为这些人里,应该会有一两个眼线,但是很明显,他想错了。 北镇抚司和司礼监的眼线水平如此之高,让稍微有点瞧不起这个时代科技落后的祁东楼有了一丝震惊。 其实祁东楼只是困在了自己那个时代监听的印象里,虽然那晚他让人守在门卫几米远,而且选了小酒馆中间的桌子,避免有人隔墙侧听,屋里和地窖里也都检查过了,但是祁东楼忽视了房顶。 在祁东楼那个时代,没人会在房顶偷听。 而当时在张居正抬头看的那根房梁外的瓦片上,就趴着偷听之人。 好在两人聊得话声音并不大,那人听得不清楚,只听得一两句二人聊酒的事情。 到了这里,祁东楼也没有瞒着老爹严嵩的必要了,既然宫里已经知道,那也得把信息差跟自己老爹补全。 祁东楼把张居正在前年给自己母亲去世时,写了一封称赞严嵩的信这件事重新提起,然后又说了想试试争取张居正的想法,再有就是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去干清流,不如卖一个好给他。 当然祁东楼没提自己最深层的想法,也没提自己在老李头那喝了几顿酒的小交情,以及祁东楼有点对李进这种普通人老百姓家里出身,能入朝廷当官,没什么背景,靠自己努力,跟自己上一辈子类似的人身上,找到的一丝感同身受。 “可笑,这人说你我父子二人也就罢了,他还敢影射皇上!你还当做小事?” 严嵩明显对祁东楼的做法并不满意,以及对宫里今日把这份两份奏折送上来的事情,十分重视。 “爹,这种老百姓家出身的读书人,拿自己当回事,脑子里一根筋的太多了,又没有人幕后指使,上次周云逸的事情,您不也是先让我息事宁人,不要挖他的后台吗?” 祁东楼知道老爹生气是应该的,哪个家长不担心孩子自作主张,在外边惹了篓子,老师找到家里来,自然是要先训斥一番自家儿子的。 但老爹严嵩也是内阁首辅,这种事情也不会不跟自己讲道理。 但祁东楼的这番道理,严嵩显然是不吃的。 “周云逸是什么下场?司礼监的冯保给他打死了,这李进的事情,你居然敢自作主张拿来卖人情?这是你该做的事情吗?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周云逸诽谤朝廷,幕后指使一定是裕王和清流,这件事情虽然当时没追究清流,但严党不能不以此来攻击清流。 给清流卖人情的事情,不能是严党来干的,只能是宫里或者司礼监来做的。 “我已经叫人,去把李进和他的家人都抓回来了,不管你跟张居正聊了什么,接下来,干你该干的事。” 说罢,严嵩也不再理祁东楼,祁东楼只能行礼告退。 临走时,严嵩敲了敲桌子,示意祁东楼把两份奏折拿走。 等祁东楼回到自己府邸,面无表情,让下人去叫罗龙文和鄢懋卿。 罗龙文是出谋划策用来联络统一严党阵线的,鄢懋卿是大理寺卿,主管案件法度刑罚的。 等下人离去,祁东楼到自己的书房,关上了门。 这时候祁东楼已经有一丝怒气了,但他克制的很好。 上辈子他就在默默背黑锅,这辈子虽然原主的黑锅洗不掉了,但是现在他刚动了一点想做发善心的念头,就被拦了下来。 嘉靖这个狗皇帝是真脏,也是他妈的真精。 按照现在的情形,不光自己昨天答应张居正不再追究李进的事情成了泡影,甚至李进也必须得加重处理。 而且嘉靖帝的眼线的问题必须重视,否则自己什么也干不成。 眼下严嵩说“周云逸的下场”那就意味着李进也得跟周云逸一个下场。 而且这事外人看起来是他们严家办的,到时候缘由便是李进得罪了严家,而不是得罪了皇上。 嘉靖这个老银币算盘打的是真好,而且你若不这么做,那嘉靖就会开始拿大棒子敲打你,逼你不得不这么做。 涉及到和清流斗争的事情,要良心,就不能要权势,严世蕃这位置早就被嘉靖帝给画好了道。 之前嘉靖亲手扶起来的张璁就是因为在大礼仪的事情上支持嘉靖帝,但做到了首辅的位置上,又开始洗白自己,努力做一个为国为民着想的首辅,多次违逆了嘉靖的心意,三起三落后还是回家养老去了。 祁东楼眼下要继续讨好或者稳住嘉靖帝,就必须扮演好他在嘉靖帝心中的角色。 即便祁东楼献了祥瑞或者加快的给嘉靖修万寿宫,嘉靖帝对他依然没有放松。 而一旦自己认真处理了李进的事情,自己对张居正的渗透也就没有了意义,你要指望张居正体谅你,搞死了自己的门徒,还要跟你合作,这念头恐怕十分过分了。 祁东楼坐在桌子前,一边思索眼下的情况如何处理,一边思考待会怎么借着这两份奏疏,把火气撒到罗龙文和鄢懋卿身上。 他现在必须得摆出一份态度,自己作为严党的二把手,被人骂了,还差点让人跑了,你一个通政使罗龙文居然让张居正把这份奏疏扣下了好几天,你是怎么干的差事。 他要假装刚知道这件事,即便宫里知道昨天的事情,他也得演这出戏给府里的眼线看。 戏要演,李进的事情也要想办法周旋,不能真让李进下去找周云逸聊天。 祁东楼想起那个满头银发,把自己当做祁老板的老李头,沉默的书房里没有一丝声音。 究竟谁是自己身边北镇抚司派来的眼线?怎么把人找出来,或者利用呢? 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就是信息差,祁东楼不能在这个事情犯第二次错误,否则他没有办法对付宫里的那位老阴谋家。 ------------ 第59章 鄢懋卿(重新修改)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上辈子自己的高老师也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眼下自己同意张居正放走李进,反而害了李进。 “老爷,鄢大人和罗大人到了。” 下人到书房禀报鄢懋卿和罗龙文已经到了,祁东楼回复:“让他们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外边渐渐起风了。 罗龙文来的时候,已经知道了这份奏折的事情,外面风越来越大,罗龙文在厅里一直来回的不停走动。 在他看来这件事是自己的疏漏,第一他要找到合理的理由,第二他要找到背锅的人,第三他要弥补这件事他在小阁老心中的印象。 但是来到小阁老府,他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直憋在心里,情绪多少是有些不安。 祁东楼也已经明白了嘉靖帝的意思,眼下既然自己见张居正的事情被知道,嘉靖帝无非试探祁东楼是想要平息朝廷的局势,给自己安宁还是另有所图,准备分化剿灭清流。 所以才来了这一手以不变应万变。 眼下李进这一局既然已经又被嘉靖帝放到台面上,那就不能轻拿轻放了。 祁东楼要想既保住跟张居正表达的意思,保住李进,又让嘉靖帝以为他是在替嘉靖帝平息事端,遮风挡雨,而不是动了更大的念头。 眼下只有把水搅浑,搅的更浑,让李进这四两的虾米,弄出千斤的鱼,让嘉靖觉得这事情不是他严世蕃主动愿意放手,而是确实有不得不放手的苦衷。 祁东楼想了很久,决定用自己手里的一个子,来赌一把。 出了这件事,严党眼下最觉得办事不力的应该是通政使的罗龙文,无论自己用多合理的理由,都难以辩白,但祁东楼没打算用了这个子。 他打算推出鄢懋卿,相比于罗龙文,祁东楼对鄢懋卿的感官更差一些。 按照现在事态的发展,那么接下来必然是大理寺卿鄢懋卿来主审李进一案,而罗龙文负责在朝野煽风点火,将李进的行为栽赃到张居正,甚至清流党派上。 到最后,再由宫里出面,保下张居正,拿李进来给严家找回面子。 这样这件事里,清流损失不大,但严党涨了面子,还要谢谢嘉靖,因为是皇上把这份骂他爷俩的奏疏给他俩看的,这表达了严家在皇上心里还是一条好狗。 而清流自然也会因为嘉靖帝出手保下张居正,而感谢皇帝。 这样宫里那边将两头落好,整件事也只死了一个李进。 嘉靖帝也完成了对严世蕃的试探。 祁东楼看懂了这步棋,但并不打算按照嘉靖帝的心意下。 或者说,祁东楼要在这局棋里,用另外一种方式,完成自己的目的。 第一,李进要保,李进不死,祁东楼才有渗透张居正的可能。 第二,嘉靖皇帝的试探要回护过去,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让嘉靖帝知道自己不把事情翻起来,是因为这件事里牵扯的不仅只有李进。 最后这件事还是要达成嘉靖帝的心意,这样才能让嘉靖帝依然感觉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又等了一刻钟,下人来请罗龙文和鄢懋卿。 祁东楼叫了罗龙文和鄢懋卿进来,罗龙文本来想张嘴把找好的理由,以及应该背锅的人,和这件事他要如何补救,甚至付出什么样的利益都跟小阁老先一一说清楚,请求小阁老对自己的原谅。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一进门,小阁老先骂的人是鄢懋卿。 鄢懋卿也没想到,他来的时候大体上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刚才罗龙文在大厅里到处徘徊的时候,他还在悠然的喝茶,罗龙文跟他说好话,让他等待会见了小阁老,帮自己说两句求情的话。 鄢懋卿表面应承,其实心里还是不屑的,你个卖墨出身的,能走到今天,全靠讨好小阁老,前两日白鹿祥瑞,你也是沾了小阁老的光,今日终于到你吃瘪了。 还想我出手帮你说话?做梦。 鄢懋卿这人虽然和罗龙文同为小阁老心腹,但是鄢懋卿其实一直打心眼里看不起罗龙文的出身。 但是也就是罗龙文的出身,才造就了罗龙文八面玲珑的心思。 鄢懋卿虽然也不差,但是对事情的判断和分析确实比罗龙文差了一丝,这是脑子质量的问题。 鄢懋卿发现这些方面比不过罗龙文,反而看起来并不与罗龙文争抢,而是减少自己犯错,耐心等待机会。 终于今日让他等到了罗龙文犯错,他怎么能不打算踩上两脚。 同是严党,内部也是各怀鬼胎。 进门自己被小阁老骂了一通,不仅罗龙文一脸诧异,鄢懋卿更是二愣子和尚,自己摸不到头脑。 “属下犯了什么错?可否请小阁老明说?” 鄢懋卿此时还以为是罗龙文背地里又使了什么坏,在小阁老耳边又说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 鄢懋卿摇摇头:“真不知道” “你的把柄都让清流抓住了,你自己还不知道?” 这话说完,鄢懋卿一惊,罗龙文更是诧异,只有祁东楼清楚,这也就是冤枉你的人比你更清楚你有多冤枉。 当然,鄢懋卿这种大贪官,干出500万两自己吃了80万的事情,怎么算都不能说他冤枉。 只是眼前这事情确实与他无关, 祁东楼是要用鄢懋卿来换李进和张居正。 鄢懋卿的把柄如果被清流抓住,那么严世蕃跟张居正把李进放走,那么就是桌子下达成了协议, 这样的行为,在嘉靖帝眼里就有了严世蕃不想把事情闹大,有可能是为了不想搅乱全局,也有可能是自己人被对面掌握把柄后被掣肘了的解读。 只是要苦一苦鄢懋卿。 至于鄢懋卿哪些把柄被抓住了,以及这些把柄怎么交给清流,那就是要考虑的下一步。 这些把柄必须有些真实性,但又不能太致命,而且不能连累到其他人。 最好是只让鄢懋卿吃了一个小亏,不能让他太受到影响,鄢懋卿毕竟还是自己手里的门面人物,要是他被搞得太惨,自己的权势也会受到下边人的多疑。 当然只要祁东楼做的事情符合嘉靖心意,嘉靖会帮他考虑这方面的问题的。 祁东楼这样下这部棋,小亏,但是要能赌到拉拢张居正,那就不算亏。 至于要不要把鄢懋卿的一些小把柄直接送给张居正,来进一步加大赌注。 祁东楼还是要再三考虑。 若是张居正拿着自己给的证据,找到鄢懋卿,跟鄢懋卿说这是小阁老交给他的,小阁老要搞死你,你不如投奔我们,一起搞死小阁老。 鄢懋卿这人会不会信呢? 祁东楼看着眼前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鄢懋卿,和一边还是摸不到头脑,不安的揣测小阁老心意的罗龙文,陷入了沉思。 ------------ 第60章 风雨 为官有四大明枪,四大暗箭, 四大明枪:投桃报李,溜须拍马,标榜拉拢,结拜连襟。 四大暗箭:造谣排挤,栽赃嫁祸 鄢懋卿一直熟于此套,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都烂熟于心,眼下听小阁老说自己有把柄被人抓住,自然先连声承冤,也不管是什么把柄,一概认为是被栽赃嫁祸。 祁东楼一直打算整理一下自己家的队伍,但也没有好的机会,他想要用的是真有能力的人,或者有长处的人。 自己拉拢的沈一石,高翰文,王世贞这些人多少都有一些品质,比自己现在手底下这些烂到根里的人从底子上要好一些,但是这些人成长起来还要一段时间。 贪官是一种很难根除的现象,但是又要辩证的看待贪官这种现象,有些贪官是有能力,也能为朝廷百姓做一些事情的,有些贪官那就是纯粹为自己着想,纯粹的蛀虫。 很不幸,祁东楼手下大部分都是前者。 这也是因为严世蕃并不像严嵩一样,会选择吸纳胡宗宪这样的人。 吓唬完鄢懋卿,祁东楼又安抚了一下,然后才跟罗龙文和鄢懋卿一起聊起了李进的事情。 祁东楼把李进的事情和鄢懋卿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又大体上说了与清流的意思,如果要保鄢懋卿,那么李进就必须不能从重处理。 鄢懋卿自然是愿意的,小阁老愿意替自己摆平这件事,他根本就不在乎一个骂了小阁老和阁老的翰林。 但是就怕罗龙文使坏。 “既然宫里把封奏疏交给阁老,那意思就是李进这件事交给了阁老和小阁老来处置,若是放过了李进,这清流又不守信用,再拿所谓栽赃的证据攻击鄢大人,这如何是好?” 罗龙文的意思是,小阁老别被清流给耍了,人给放走了,回头他们可说不准再继续进攻鄢懋卿,这句话看似合情合理,但是不是藏了坑鄢懋卿的心思也不好说。 “小阁老可知道清流那边握着鄢大人什么牌?” 这种话鄢懋卿自己终究是不好问的,自己的破事太多了,罗龙文也看出鄢懋卿给自己使的眼神。 就在祁东楼准备搅乱这坛水,顺便借用这一件事敲打自己手里这帮人的时候,张居正也得到了宫里没有批自己折子的消息。 “什么,送到严阁老那里去了?” 张居正接到消息,心中暗暗一沉。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自己这门徒恐怕不仅不好保了,恐怕自己还要被牵连。 只是张居正没想到,这点小事按理说司礼监会卖自己老师徐阶一个面子,为何还要转给严嵩。 难道严家的权势真的越来越大了? 那昨日严世蕃跟自己的交谈,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在张居正的视角里,是看不到这件事里有嘉靖帝制衡的影子,第一他并没有真要往严党那边靠的意思。 第二他也没确定严世蕃昨晚那番话到底是打着什么企图。 所以他不会往宫里是不是以为他要脱离清流往严党那边走这方面想。 在这样的基础上下判断,眼前的事情更像是宫里更向着严党,眼下这点事情都不给徐阶面子了。 张居正心中暗暗沉了一下,穿好官帽,拿好拜帖,直接去找徐阶。 嘉靖帝只是让司礼监把一份奏疏送给严嵩,眼下严党和清流就已经像是大军开拔一样,纷纷调动起来,整装待战。 而这胜负的结果嘉靖认为早已在他的心中,只不过是看看这帮人能翻起什么样的浪。 北京上方的天空渐渐阴暗,渐渐的连风也没了,这个时候已经到了4月末,五月初,北方也到了最后一批秧苗种植的时候,赶上这场雨,地里的苗便会很快生根发芽。 随着一声惊雷,京城外林间鸟儿四散纷飞,羽翼拍打的声音在雨前的宁静中显得格外急促,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与沉寂。 紧接着,天空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猛然撕开,乌云翻滚,电光闪烁,豆大的雨点如同千军万马,倾盆而下,急促而猛烈地敲击着大地,溅起无数晶莹剔透的水花,宛如无数颗璀璨的珍珠在瞬间绽放又消逝。 雨幕如织,密不透风,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雾之中,远处的山峦被雨水遮掩,只露出模糊的轮廓,近处的树木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翠绿,但也被雨水模糊了身影, 街道上,雨水汇聚成流,汩汩地向着低洼处奔腾,发出哗哗的声响,小摊小贩们早已收起了摊子,街道上只有急急寻找避雨之处的行人和一些在屋檐下雨中玩耍的孩童。 李进一家人淋着这场雨,又被抓回了京城。 看着雨中自己的妻儿和父亲,李进心中的愧疚和对严家的憎恶,朝廷的腐败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默默地哭了。 大明朝的天,何时才能晴朗起来? “苍天啊,你可有眼?!!” 李进在囚车里发出一声怒吼,两边冒雨押送的官兵立刻就给囚车架子一人来了一下。 “喊什么喊,要不是你自己作死,哥几个也不用冒雨压你这一家老小回去。” 眼下抓李进的官兵已经回了北京城,接到的命令又是万分紧急,丝毫不敢耽误,只得继续冒雨赶往羁押官员的大理寺,只是这雨下的真是不是时候。 若是在城外这些人也好找个林子去避避雨,已经进了京城,那就没有耽搁的理由,上边的人要是想找麻烦,避雨这种根本不可能算作借口。 “哥几个,快一点,正好此时街上没人,我们早点送到,早点回去洗澡喝酒!” 领头的押送官兵在雨中大吼一声,这雨中的队伍速度便更加快了,也不顾得囚车里的老人和孩子,淋了这场雨会不会发烧感冒。 玉熙宫,黄锦正在伺候嘉靖。 “主子,下雨了” “好,是该下雨了,地里的苗也该长出来了,看看今年都长了些什么。” 嘉靖皇帝才不会真的关心老百姓地里的庄稼,眼下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指严世蕃和清流在桌子下边都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 第1章 倭寇来袭(求追读) 浙江 大明嘉靖四十年,日本倭寇在经历前一年其首领王直与毛海被胡宗宪与戚继光联手剿灭后,持续寻找机会欲大举侵犯。 这帮在东南作乱的倭寇们窥探到明朝内部的矛盾与动荡,决定采取围困台州、主攻桃渚的策略,由此引发了一场由倭寇勾结明朝沿海走私海盗共同对浙江桃渚进行残酷洗劫的历史悲剧。 月色如水,静静洒落在桃渚城,为其披上一层宁静的面纱。 城内,一家简陋客栈中,几道身披黑氅的身影悄然走向马厩,轻手轻脚的逐一解开马匹缰绳。 就在这时 一扇木门轻轻开启,这间客栈的店主手持油灯走出,目光疑惑地投向那些幽暗的身影:“ 客人,此刻尚为夜半,城门尚未开启。” 那些身影无言,牵着马缓缓靠近。 店主继续好心劝说:“何不稍作休息,待天明再行?” 突然间,领头黑氅下闪过一抹寒光! 店主的头颅应声而落,冲天的血气弥漫开来,无头身躯竟停顿片刻,才轰然倒地,手中油灯仍紧握不放,似乎还未反应过来遭遇了什么。 其余黑影迅速跨上马背,冲出客栈。 宁静的桃渚城被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破,铁蹄踏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街边的灯笼在疾驰中飞逝,马蹄溅起火星,照亮夜色。 ——黑氅飞扬,黑马奔腾,如同闪电穿梭于石街,直指城楼。 “桃渚”二字石刻映入眼帘,城楼上巡逻兵士大声喝问:“何人?” 却换来的是无言的回应与更快的马蹄声,直接踏上通往城楼的石阶。 黑马黑氅在城楼上驰骋,守城士兵的头颅与枪尖在锋利的倭刀下飞舞。 一行黑影停下,揭开罩帽,露出脑后长长的发辫。 倭寇首领井上十三郎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停滞,寒光闪烁,未染半点血迹。 其余倭寇在马背上吹响尺八,低沉而充满杀意的旋律回荡。 城墙下,早已有众多倭寇潜伏,听到尺八声,纷纷跃起,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冲向城墙。 铁锚自城下扔上,牢牢钩住城墙,倭寇攀绳而上。 火把在城墙上陆续点亮,守军从四面八方赶来,却为时已晚。 城楼上的倭寇开火枪射击,守军纷纷倒下,倭寇挥舞着长短刀,从东向西、向南、向北涌去,越来越多的倭寇冲下城楼,涌入街道。 那几个黑氅倭寇依旧在马背上吹奏尺八,苍凉而激昂的旋律盖过了喊杀与咆哮,回荡在桃渚上空。 月光下,倭刀高举,街巷间,喊杀声与百姓的惊恐哭喊交织。 火光四起,从东南角蔓延至全城,桃渚城陷入一片火海。 这一晚的月光同样洒落在台州胡宗宪驻军阵地的炮台上,胡宗宪与戚继光并肩而立,背后是整装待发的将士与朦胧群山,前方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与隐约可见的倭寇战船。 “元敬” 元敬是戚继光的字。 胡宗宪对着身侧的戚继光问道:“情报里说倭寇这次一共出动了五百艘战船” 胡宗宪停顿了一下,对上眼前身穿战甲,目光坚定的戚继光。 “眼前恐怕不足三百吧” “回部堂的话,眼前敌船,最多不过三百艘。” 五百艘的情报是戚继光给胡宗宪协上报的,也是经过戚继光核查的,但眼前戚继光却信誓旦旦的说敌船最多三百艘。 胡宗宪也知道,五百艘的军报是调动各地分别呈报的,数目核查一制,那就不可能是情报出了问题。 “军报上说有五百艘,眼下只有300艘,那么剩余的200艘去哪里了?” “应该都在桃渚圻头一带。” 戚继光似乎早就知道胡宗宪要问这样大卫问题。 “桃渚要失陷。” 胡宗宪用手微微捏了捏胡子,面无表情。 “今晚倭寇进犯的一定是桃渚,桃渚要失陷。” 戚继光重复了胡宗宪的话,但又不仅仅是重复。 胡宗宪:“如果桃渚失陷,下面倭寇会进犯哪里?” 戚继光:“新城。” 胡宗宪的面容十分严峻起来,比海面上空那轮冷月还白。 朝廷国库亏空,胡宗宪在东南能用的兵本就不多,不可能处处设防,而倭寇又不仅有日本人,还有明朝的走私犯,这样的敌人不仅会打仗,还清楚东南沿海各个城池的情况。 海面上这时来了一阵风浪,海浪拍击的涛声仿佛更大了。 涛声中隐约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杀伐声。 “不能让倭寇把我们拖在这里。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元敬,你第一仗准备在哪里打?” 胡宗宪转过头望着沉沉的海面。 “部堂,你留在这里,我就只能守在这里,哪一仗都无法打。” 戚继光的目光深深地望着胡宗宪。 “那就让沿海诸城都让倭寇屠戮了?”胡宗宪又转回身紧紧地盯住戚继光的眼。 “可是以四千军马去进攻数倍于自己的……” “没有可是!” 胡宗宪手一挥,打断了戚继光, “你说,这一仗应该在哪里打?” 戚继光沉默了,少顷答道: “龙山。有三千人埋伏龙山可以全歼从桃渚掠杀之后撤回海面之敌!” 胡宗宪:“留一千人随我在这里守台州,你率三千人立刻去龙山!” “除非部堂先行回杭州。” 戚继光依然十分固执。 “部堂一身系着东南的大局,不能留在这里!” 眼下整个东南抗倭可用之军不足2万人,台州阵地只有4千,其余兵力又多数是新招募的民兵或者刚刚调派过来,拿4千兵去防数万的倭寇,这样的仗何其难打。 戚继光也知道,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可若是主动出击,那么台州这里又会有失守的风险。 而胡宗宪提出的让他带三千兵马,自己留在这里带1000兵马驻守,又太过凶险。 胡宗宪坐镇整个东南抗倭,若是出了闪失,顿时整个东南的局势就要更乱。 大战在即,朝廷还在浙江改稻为桑,怂恿大户去买老百姓的田,之前还调自己的兵去马踏秧苗,百姓若是也反了,这样的仗究竟要怎么打? ------------ 第2章 戚家军 胡宗宪转过头,目光深邃的注视着戚继光,缓缓开口:“我必须坚守台州!唯有我身在此处,朝廷才有可能调整策略。 才能举全国之力,筹集粮草,招募军队,唯有击退外敌,方能安定国内。 眼下必须布下与倭寇决一死战的局面,无论战斗持续半年还是一年,都要力求一战功成。 你率领三千人马,打响这第一仗。若能取胜,后续的部署便会顺畅许多。 我们不仅要驱逐外敌,还要借此机会革除朝内弊政,只有这样,大明朝的局势才能迎来转机。 你可明白?” 戚继光终于点了点头,退后一步,跪倒在地:“部堂大人,请保重!” 胡宗宪深情地回望了他一眼:“去吧。” 戚继光站起身,双手一揖,随后转身向炮台的阶梯走去:“一二三营留守此地,其余各营整队待命!” 话音刚落,几名将官紧随其后,走下阶梯。 等戚继光走后,胡宗宪又一次望向月光下的海面。 “竖旗!放炮!”胡宗宪大声下令,瞬间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身边的掌旗官立刻挥舞旗帜。 只见炮台和各个山头上,亦有无数面大旗在火光中迎风招展,而指向海面的炮口则喷射出熊熊火光,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响彻夜空,火光也照亮了夜空! ………… 群山巍峨,连绵起伏,宛如大地的脊梁,三面环抱着一处广袤的海滩,这片海滩宽广数里,沙质细腻,与蔚蓝的大海相接,形成了一幅壮丽的自然画卷。 然而,这宁静的美景海湾之中,数十艘倭寇的战船静静地停泊,它们如同海上的幽灵,带着侵略与掠夺的阴影。 在这些船只中,最为显眼的是一艘巨大的倭船,其甲板上,数百名大明百姓被残忍地捆绑着,他们的命运在此刻显得尤为悲惨。 无论男女,皆被剥去了上衣,赤裸裸地暴露在烈日之下,遭受着无情的曝晒。 青壮年男子被沉重的铁链紧紧锁住,动弹不得;而那些柔弱的女子,则是被一条长绳穿过左臂,串联成一串,她们被迫跪在甲板上,擦拭着那冰冷坚硬的船板。 此时,一个倭寇头目坐在翘起的船头,他的眼神中既有凶狠,又带着淫邪,肆无忌惮地在那些裸露上身的女子胸前扫视。 突然,他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走向那一排跪着的女子。 女子们见状,恐惧地低下头,身体颤抖不已。 倭寇头目一把揪住一个女子的长发,将她整个人提拉起来。 女子痛苦地尖叫,本能地用右手护住胸前,眼中满是绝望与无助。 头目狞笑着,示意两个手下解开她左臂上的绳索。 随后,他拽着女子的长发,如同拖拽一件物品般,向船舱走去。女子的哭嚎声在甲板上回荡,令人心碎。 其他的女子见状,更加害怕地伏在船板上,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 而那些被铁链锁住的男子,则纷纷闭上了眼睛,他们无力改变现状,只能默默承受这份屈辱与痛苦。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一个被铁链锁住的男子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他猛地跃起,用尽全力向倭寇头目撞去。 然而,由于铁链的束缚,他的努力终究化为泡影,距离头目还有一尺之遥时,他就被铁链紧紧扯回原地。 倭寇头目停下了脚步,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勇敢反抗的男子。 男子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他紧盯着头目。 头目冷笑一声,松开女子的长发,从腰间迅速抽出两把锋利的倭刀,毫不犹豫地挥向男子。 一刀下去,男子的头颅应声而落,飞向了茫茫大海;另一刀则斩断了他身上的铁链,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染红了船板,也溅到了倭寇头目的脸上和身上。 头目浑然不顾,只是用日语对身边的两个手下命令道:“喂鱼!” 两个手下抬着无头的尸体,毫不留情地将其投入了大海。 那一刻,海面上泛起了层层浪花,仿佛在诉说着这段悲惨的故事。 而天空中,一轮烈日高悬,天空与海一样湛蓝,一群群鸟儿从大山中飞出,盘旋在海面上,寻找着食物。 当尸体落入海中溅起的浪花吸引了它们时,它们毫不犹豫地俯冲下来,开始了它们的捕食。 在这倭船停泊的对面,那莽莽苍苍、草木茂盛的山林之中,一双双充满怒火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便是戚家军! 两千名勇士,在龙山一战中大获全胜,歼灭了上千倭寇,解救出四千多名无辜百姓后,未做片刻停留,便马不停蹄地转战至温岭。 准备在这里截击从象山、奉化、宁海烧杀淫掠而来的倭寇,潜伏于大山之中,静待时机,准备给予倭寇致命一击。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天两夜,戚家军的士兵们如同山中的巨石,纹丝不动。 就连那些栖息在树梢的鸟儿,也未曾感受到一丝人为的惊扰。 戚继光,背靠着一棵参天大树,双手紧握宝剑,静静地凝视着前方。 周围的将士们,目光都投向戚继光。 戚继光似是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只有那双眼睛,始终锁定在那片被倭寇蹂躏的海滩上。 这时,一名将官艰难地在地上爬行,尽量不发出声响,终于来到了戚继光的身旁。他低声细语,生怕打扰了这份沉寂: “将军,兄弟们已经断粮两天了,大部分人也已经一天未进食。” 戚继光闻言,微微侧头,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知道。” 将官心中焦急,忍不住又说:“倭贼在船上日日奸淫掳掠,兄弟们问,是不是不用再等了?” 戚继光缓缓转过头,目光如炬,只吐出一个字:“等!” 戚家军在龙山之战后,本欲在此地伏击从象山、奉化、宁海等地肆虐而来的倭寇,却不料后援受阻,粮草断绝。 然而,他们并未因此气馁,反而更加坚定了杀敌的决心。 据史书记载,这数千将士,在断粮数日后,依然坚守阵地,等待最佳的反击时机。 ------------ 第3章 杀敌 突然间,海平面上爆发了两声震耳欲聋的炮火,紧接着,海滩对岸的山岭间回响起了倭寇的火铳轰鸣。 随之而来的是倭寇的怒吼与百姓的悲惨哭喊,整个场景陷入了一片混乱与喧嚣。 此刻,所有将士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戚继光的身上。 他缓缓起身,手中紧握的宝剑在阳光下闪耀着冷冽的光芒。 一名将官适时地牵来了戚继光的坐骑——一匹雄壮高大的白马,其毛色乌黑发亮,缰绳紧绷,展现出非凡的气宇。 随着戚继光的起身,密林深处的将士们也纷纷牵出了自己的战马,从隐蔽处挺身而出。他们或紧握着马缰,或手持长枪、腰刀、盾牌及火铳,严阵以待,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戚继光接过缰绳,轻轻抚摸着白马的脖颈,白马感受到了主人的坚定与决心,低下了头颅,用脖颈轻轻蹭了蹭戚继光的肩膀。 戚继光一个翻身跃上马背,高声发布命令: “传令下去,马队随我从中路冲锋,步队一二三四营分别从三面进行包抄杀敌,五营六营则立即前往救援百姓!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得使用火器,以免误伤无辜!” 无需多言,所有的将士都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以实际行动回应了戚继光的指令。 这一刻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 在海湾的另一侧,一匹高大的黑马之上,坐着一位身着黑袍的倭寇首领——井上十三郎。 他的身后紧跟着十几个同样身披黑氅的倭寇武士。 在他们的率领下,大队倭寇正驱赶着无辜的百姓,从北面的山岭向海滩蜂拥而来。 戚继光再次强调了命令: “马队随我中路出击,步队分兵包抄,五营六营速去解救百姓!不到紧急关头,不得使用火器!” 没有迟疑与犹豫,所有的将士都举起了长枪、腰刀、盾牌以及火铳,以无声的方式表示了对命令的遵从。 海湾边,井上十三郎高坐黑马之上,身后是那些同样身披黑氅的倭寇武士。 在他们的身后,大队倭寇正驱赶着被麻绳套住左臂、串成长队的百姓,从北面的山头向海滩推进。百姓们的肩上或背上都挑着、背着倭寇们掠夺来的财物。 与此同时,海面上的倭寇船只已经逼近了岸边约十丈的距离,无数的小船从大船上被放下,划向岸边。 而这边,无数双将士的眼睛都紧紧盯着戚继光。 戚继光松开了白马的缰绳,那马顿时昂首长嘶一声! 戚继光左手从马鞍上抽出了长枪,右手则迅速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剑光一闪: “杀敌!” 吼声如雷鸣般在连绵起伏的群山间回荡,激荡着每一寸土地,无数英勇的戚家军将士如同脱缰的野马,从茂密的密林中猛然冲出,他们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誓要将倭寇彻底击溃! 在这片震撼天地的喊杀声中,戚继光一马当先,率领着马队如同狂风骤雨般向海滩上的倭寇大队发起了猛烈的冲锋! 紧随其后的是挺着长枪、高举着大刀、扛着盾牌的步兵大队,他们分别从群山的三面如潮水般涌向海滩,誓要将眼前这些倭寇团团包围,一举歼灭! 井上十三郎见状,脸色骤变,他猛地拔出了锋利的倭刀,大声用日语吼叫着:“集队!集队!” 企图稳住阵脚,抵抗这突如其来的猛攻。 面对如狼似虎的戚家军,倭寇们一开始虽然惊慌失措,但很快在井上十三郎的指挥下纷纷拔出了武器,准备迎战。 训练有素的倭寇们迅速结成了战阵,企图用集体的力量来抵御戚家军的猛烈攻势。 然而,戚继光的马队和漫山遍野的步兵却如同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被掳掠来的百姓们在混乱中四处逃窜,然而由于被绳套着,他们很快便纷纷跌倒在地。 戚继光见状,大声喊道:“大明的百姓就地趴倒!” 紧接着,他身后的马队将士也齐声呼喊:“百姓趴倒!” 被掳掠的百姓们迅速趴在地上,躲避着即将到来的战斗。 井上十三郎又用日语怒吼一声:“杀!” 策马向飞驰而来的戚继光迎去。 倭寇马队紧随其后,挥刀驰骋,倭寇步队也挥舞着大刀冲向了戚家军。 三骑身披黑氅的黑马如同利箭般直驰向挺枪而来的戚继光。 井上十三郎握紧了两把倭刀,长刀砍向戚继光的枪尖,短刀则刺向戚继光的马首。 戚继光那杆长枪却如同闪电般一抖,枪尖连接枪杆部位的红缨突然转成一团斗大的缨花,将井上十三郎的视线完全遮蔽。 在长刀和枪尖击碰的刹那,井上十三郎的眼前一片红色,右手的短刀失去了方向。 紧接着,他的左肩被枪杆的前部猛击了一下,整个人向右倾倒了下去。 两匹主将的马交身而过,两边的马队已经短兵相接,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井上十三郎不愧是倭寇中的高手,在倒下去的瞬间,他愣是用脚别住了马鞍,扔掉了左手的刀,猛抓住马的鬃毛,紧贴在马的右身。 在驰飞间,他斜着身子居然还刺倒了戚家军迎面驰来的一个骑士! 戚继光却毫不惊讶,他的枪尖左右抖刺,已经接连挑下了三个马上的倭寇。 马队在海滩的最前沿展开了殊死搏斗,戚家军的步兵也从群山的三面围了过来,形成了强大的攻势。 一排倭寇呈半圆形单腿跪倒在战阵的前沿,举起了手中的火铳同时开火。 火光从一支支铳口喷射而出,然而戚家军冲在最前面的步兵却早有准备,刹那间同时亮起了盾牌,呈扇形喷射的火药几乎全喷射在盾牌上,又迸发出无数的火光。 在一面面盾牌的空隙间,飞奔出戚家军的长枪手。 他们手中的长枪几乎在同时刺向倭寇的火铳手,一个个倭寇在惨叫声中倒下了。海滩上顿时硝烟弥漫,血肉横飞,一场残酷的战斗正在这里上演。 戚继光率领着戚家军奋勇杀敌,他们的身影在硝烟中若隐若现。 ------------ 第4章 战斗结束 在倭寇火铳手后方,大队的倭寇如同发了疯的野兽,狂吼着举起倭刀,向戚家军的长枪手们发起了猛烈的冲杀。 戚家军的长枪手们见状却并未退缩,他们在这个关键时刻并肩一齐单腿跪倒,一杆杆长枪的枪尖如同锋利的刀刃,结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全斜指向冲杀过来的倭寇。 面对这道锐利的防线,前面的倭寇们想要放慢步伐,却无奈被后面汹涌而来的同伴挤向了枪尖。 瞬间,无数杆长枪如同死神的镰刀,刺穿了冲在最前面的倭寇。 枪尖穿透了许多倭寇的背部,将他们如同串珠般串在枪杆上,场面触目惊心。 就在这时,盾牌后面的火铳响了,一颗颗致命的弹丸在火光中划过,冲向倭寇的阵营。 紧接着,冲来的一个个倭寇在火光下又倒了下去,他们的身体在沙滩上痉挛,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 长枪手们倏地抽出了穿透倭寇的长枪,又全都站了起来,如同怒涛般冲杀过去。 盾牌刀手立刻跟在他们身后,杀入了倭寇的战阵,与敌人展开了殊死搏斗。 与此同时,五营六营的将士们结成的战阵已经奔杀到了被掳掠的百姓周围。 他们一边同倭寇搏杀,一边结成圆形的战阵,紧紧地护着趴在海滩上的百姓们。一个将官大声喊道: “大明的百姓解开绳索!向山那边跑!” 无数的百姓在将官的呼喊声中爬了起来,有些解了绳索,有些还没解,但都朝着大山的方向拼命跑去。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无助,也有对重获新生的渴望和对这支戚家军的感激。 解救了百姓后,戚继光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带着马队在倭寇的战阵中驰骋,如同一头雄狮在草原上肆虐。 戚继光决定结束这场混战的局面,倏地拔出了腰间的剑,大声喊道: “结鸳鸯阵!” 在各个地方散斗的盾牌手、长枪手和腰刀手们,在顷刻间立刻和身旁的士兵迅速配成了三张盾牌、三杆长枪、三把腰刀一组的方队。 立刻,海滩上出现了无数个九人一组的方队,他们如同钢铁长城般屹立在海滩上。 盾牌挡住了倭寇的倭刀,长枪刺向了倭寇的身体,腰刀护住了两翼和后尾。 一个一个方队从各个方向杀向一群群仍在散斗的倭寇,场面壮观至极。 倭寇的战阵大乱,他们被一片一片地击倒在地。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戚家军的鸳鸯阵,以其独特的战术和强大的战斗力,让后世的倭寇们闻风丧胆。 发辫已经散乱的井上十三郎歇斯底里地用日语大声吼道:“退!退!” 眼前这支大明的军队与之前的完全不同,这不是那种酒囊饭袋,而是一支真正的精英部队。 面对这种队伍,遭受伏击的井上十三郎知道自己再不退,等待自己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大群的倭寇听到首领的命令,挥着倭刀开始向海边的战船狂奔而去,企图逃离这片死亡之地。 戚继光也看出了倭寇们败逃的意图,在马上高举着剑,大声喊道:“架炮!” 戚家军的炮兵们迅速行动起来,将大炮架设在了海滩上。 但还没等到戚继光发出命令,倭船上的炮也响了,一团团炮火落在海滩上,阻住了戚继光追击陆上倭寇的军队。 戚家军一些紧追不舍的将士在炮火中倒下了。 海滩上的倭寇们则趁机迅速奔向海岸边的小船,企图逃离这片战场。 戚家军的炮已经架好了,戚继光大声令道:“放炮!打小船!” 一架架红衣大炮喷出了大团的火光,瞬间便有几条倭寇的小船被炸得飞向了海面的上空,化作一团团火球。 但还是有许多小船划到了倭寇的战船边,倭寇们纷纷上船,企图逃离这片恐怖的战场。 倭寇大船上的炮还在朝着海滩放射炮火,企图阻止戚家军的追击。 炮手们迅速而精准地调整了炮位,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倭寇那几艘嚣张的大船,仿佛随时都能将怒火倾泻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戚继光高举的剑却缓缓放了下来,他的声音坚定而沉重:“船上有百姓!停止放炮,后撤!” 这一声令下,原本蓄势待发的炮手们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炮口也缓缓垂落。 戚继光和他的将士们目光如炬,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倭寇大船缓缓向深海驶去, 船上那些被掠走的大明朝百姓在大声哭喊,他们的声音在海风中飘荡,如同锋利的刀刃,刺痛着每一个人的心。 倭寇大船上的炮火并未因此停歇,反而更加猛烈地喷射而出。 那些无情的炮弹在海滩上炸开,掀起一阵阵尘土与硝烟,有些甚至落在了浅海里,溅起了一道道冲天的水柱,仿佛是大海在愤怒地咆哮,为那些无辜的百姓鸣不平。 戚继光紧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愤怒。 此刻的自己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百姓在炮火中丧生,更无法容忍倭寇的嚣张气焰。 他也明白,战争并非儿戏,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关乎无数人的生死存亡,他不能拿身后面将士的性命来发泄自己的个人情绪。 “后撤!” 戚继光再次下达了命令,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将士们迅速行动起来,有序地后撤到安全地带。 他们的眼神中虽然也充满了愤怒,但更多的是对戚继光的信任与服从。 海滩上,硝烟逐渐散去,只留下了一片狼藉与破败。 那些被掠走的百姓的哭喊声也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戚继光和他的将士们或是默默地站立在原地,或是搀扶起受伤的同伴。 虽然这场战斗胜利了,但是他们的心中依然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兴奋,有饥饿,有疲惫,有伤痛…… 戚继光环视周围的将士,心中没有喜悦, 而是百感交集,将士们拿生命来绞杀倭寇,可连粮草都未能得到及时供应,还要饿着肚子拼杀; 大明的子民被当做驯畜一样劫掠,此刻朝廷里的大官脑子里都在想一些什么? 还在想着怎么从老百姓手里弄到更多的税银。 还想着找祥瑞。 何时才能将倭寇彻底驱逐? 戚继光沾满血的剑插在地上,依着剑,慢慢的坐了下来,目光看着远处已经看不到船影的海面。 他戚继光不是胡宗宪,不用顾虑那么多,此刻只希望这份功劳,能给手下的兄弟们,一份交代吧, 希望朝廷能尽快支持粮草,希望早日杀尽这些倭寇,希望…… ------------ 第5章 谭纶海瑞李时珍 夜幕低垂,一轮满月悄然悬于天际,其柔和而清澈的光辉穿透夜色,轻轻洒落在后堂庭院的几丛水竹之上,继而斑驳地映照在砖石铺就的地面上,仿佛凉水浮影,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凉意与雅致。 这里原是前任知县在县衙里弄的院景,但是已经被海瑞来了以后改成了一片小田,所谓布袍脱粟,令老仆艺蔬自给。 下一刻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宛如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暴。 海瑞满脸汗水,脚步匆匆地从前院奔向后堂。 海瑞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罕见的急切与激动。 一瓢清水从后堂的砖地上猛然泼出,溅起一片片晶莹的水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新而湿润的气息。 海瑞的目光迅速锁定了正在忙碌的谭纶。 裕王派到浙江的参军谭纶,此刻正高挽着裤腿,赤脚踏在湿润的地面上,从一只木桶中舀出一瓢又一瓢的水,不断地泼向地面。 谭纶的脸上挂着轻松而自然的笑容,仿佛完全不受外界纷扰的影响。 “脱了鞋再进来。”谭纶抬头望向海瑞,笑容中带着几分调侃与亲切。 海瑞闻言,嘴角也浮起了一丝微笑,随即轻松地甩掉了脚上的浅口布鞋,但眼睛却始终紧紧盯着谭纶, “给我一瓢水。”海瑞开口请求道。 谭纶舀起一瓢水走到门边,却并未直接递给海瑞,而是戏谑地说:“提起袍子,我来替你淋。” 海瑞闻言,立刻挽起袍子掖在腰带上,然后双手提起裤腿,向一旁翘起一只赤脚。谭纶见状,便将那瓢水向他的脚淋去。 洗完这只脚后,海瑞跨进了门槛,又把另一只赤脚伸向门槛外。 谭纶再次舀起一瓢水,淋向海瑞另一只脚。 但当海瑞赤着双脚踏进屋内时,他的语气却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神出鬼没的,将总督署的兵交给我带来,自己躲了。你以为现在偷偷跑来给我洗了地,这事情我就会轻易放过你?” 海瑞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故作的责备与不满。 第一眼就看到了好友谭纶撸起的裤腿和精光的脚,在这处处陷阱的淳安能“他乡遇故知”,喜怒不溢于言表如海瑞也藏不住心中的欣喜,一改平日板着的冷脸打趣起谭纶来。 谭纶闻言,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泼着手中的水: “一个淳安知县,你当你是多大的官。我谭纶怎么说也是裕王派到浙江来的参军,胡部堂都不敢要我伺候,我会一到这里就给你洗地?” 谭纶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自嘲与调侃 听到这话,海瑞心中顿时警觉起来,他的目光望向了另一桶水和浮在水面上的另一只瓢,心中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谭纶的回答明显是一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可见好友之间互相吹嘘的习俗源远流长。 海瑞方才是见到好友激动心里就没往别处想,如今听到谭纶这么说再咂摸下他洗地的行为,马上猜到了谭纶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试探性地问道:“你不是将家母接来了吧?” 谭纶却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泼着手中的水:“先什么也别问,洗地要紧。我们一起洗,边洗边谈。” 海瑞从谭纶的回避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的语气立刻变得焦急起来:“你把家母接来了?!” 谭纶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定定地望着海瑞:“老夫人、嫂夫人还有小侄女随粮船明天一早就到。” 谭纶自然知道接海母这件事做得多不地道,本能的就想岔开话题,这是人之常情; 谭纶的本意是想和海瑞慢慢聊聊一点点,把真相告诉海瑞,虽然事情的本质不会变,但总归有个铺垫,结果海瑞如此不好糊弄上来就点破了自己,眼下多少有些尴尬。 海瑞闻言,一把抢过谭纶手里的水瓢,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灾民都还没有安抚好,这里还正闹瘟疫,你把家母接来干什么!” 谭纶被他抢去了水瓢,干脆在椅子上坐下了。 谭纶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你责备的是。不过我也要问你几句。淳安几十万亩田还要不要赶插秧苗?” 谭纶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严肃与认真。 海瑞闻言,眉头紧锁:“赶插秧苗和将家母接来有什么关系?” 谭纶解释道:“你认为没关系,淳安的百姓可认为有关系。 借粮给他们度荒,还不要利息,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借?改插桑苗有那么多好处,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改?就一个担心,怕你这个青天大老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到时候没人替他们做主。” 海瑞闻言,陷入了沉思。 海瑞面对谭纶的食言,当下就冒火了,谭纶虽然背信却没有弃义,反倒是说出了一番大道理来。 海瑞也明白谭纶的用心良苦,知道这是为了让他能够安心地留在淳安,继续为百姓们谋福祉。 今天有海瑞顶着,百姓能借到粮食 明天海瑞走了,保不住沈一石那些人转头就会有人催讨还粮,若是还不上还是要卖他们的田。 眼下淳安百姓相信的不是一句改稻为桑,相信的是海瑞本人。 海瑞沉默不语,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谭纶。 谭纶见状,继续说道: “现在淳安的百姓对你可谓是深信不疑,你得让他们心里踏实下来。 你一个官员,如果不带家眷,谁又能相信你会在这里长久待下去呢?” 海瑞被谭纶这么一问,竟一时语塞:“那你就不能再稍微晚几天把她们接来吗?”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谭纶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海瑞也不由得词穷了,海瑞是人亲情是他身上的烟火气,面对亲情的时候也会有脾气有私心, 但海瑞最终也超越了人性,所以接受谭纶的不守承诺在大家之下,甘愿舍弃了小家 谭纶摇了摇头,坚定地说: “改插桑苗的事宜已经不能再拖延了。别看现在灾民们都开始签字借粮,但人心如流水,民众的情绪如同烟雾一般难以捉摸。如果不能安定他们的心,老百姓的态度可是说变就变的。” 海瑞听后,沉默不语,默默地挽起了裤腿,走到另一只水桶边,拿起水瓢舀起一瓢水,狠狠地泼向地面。 谭纶见状,也站了起来,走到自己的水桶边,舀起水一同泼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泼着水,一时之间,周围陷入了沉寂。 “王用汲的家眷今天也到建德了。” 谭纶率先打破了沉默,边泼水边说道,“他那边的情况比你好处理一些,毕竟只有小半个县改种桑苗,最多半个月就能把桑苗都插下去。” 说到这里,谭纶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你这次所做的事情,很快就会得到皇上的赏识。行百里者半九十,你要赶紧把桑苗插下去。有了这番政绩,只要你继续努力,今后无论是封疆大吏还是入阁拜相,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没想到海瑞听了这话,脸色反而变得阴沉起来: “不要拿官场上的那一套政绩来激我!你们当初写信让我来淳安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公之母即为天下人之母,公之女即为天下人之女’,墨迹还未干,这里就危机四伏,下面的情况还未明朗,你们就急匆匆地把她们也送来了。 你想封疆入阁,但我海瑞可不是为了封疆入阁才到淳安来的!” 谭纶接海母的行为和方才那些话,还可以算作是为公的艰难选择,但后边说的这些话就透露出一阵虚伪来。 海瑞一个举人出身,到淳安当知县的时候年已不惑; 离封疆入阁的距离不知道比离入土的距离远多少,谭纶这一句“不是没有可能”模糊的像拿着虚无缥缈的萝卜就想把海瑞当驴来赶。 简直是侮辱海瑞的智商。 何况海瑞做这番事情本来就不是为个人考虑。 让谭纶这么一说反而变得功利化了,无形中贬损了海瑞的品性,海瑞如今担心的是百姓和家人,谭纶却拿官场的这套东西糊弄海瑞。 谭纶被他这一番发作弄得有些懵,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这句话是我说错了,但你这样说也太没良心了。 把你请到淳安来的是我。 你在这里豁出命去干,如果真的获罪于朝廷,追究起来,第一个受连坐的就是我谭纶!到时候裕王也保不了你,更保不了我。 我不是在说后怕的话,从你动身的那一天起,我就跟家里人说好了,为老夫人准备了住宅。 如果你丢了命,我坐了牢,就让我的家人把老夫人和尊夫人、令爱接到我家去住。哪一天裕王爷真的接了位,我能再有说话的机会,别的不敢说,替你讨个追谥,替老夫人请个诰命,请朝廷拿出一份俸禄给你养家,还是能做到的。 这些心里话,你不会不信吧?” 听他如此分说,海瑞的气才稍微平了一些。 和人捆绑的基础往往就两点,要么有福同享要么有难同当; 谭纶刚刚封疆入阁的屁话是前者见糊弄不住海瑞,马上改口成后者,也确实有些效果。 “这些我都信。但你就是不该不跟我商量就把她们接来。” 说着,他又舀起一瓢水,狠狠地泼向地面。 谭纶的这套话术,无非是告诉海瑞我可没有利用你,我们是一损俱损的好兄弟; 更进一步告诉海瑞他谭纶为海母布置好了后事,海瑞看不上功名,对家人还是极为牵挂的; 谭纶说他为自己的家人准备好了宅子和赡养安置,海瑞才有几分被打动。 接海母来的道理海瑞并不是不肯认,只是谭纶背着海瑞接海母,既背弃承诺更下意识的表现了对海瑞的不信任; 这叫海瑞如何心里没有芥蒂。 谭纶这么做是理有可原而情不可恕,海瑞在情上的气也不是光讲理能消的 所以谭纶又抛出了最后一招 谭纶泼着水走近海瑞的身边,低声说道:“我接她们来,其实也是为了给你安排一件大事,你想不想听?” “不听。” 海瑞继续泼着水,头也不抬。 谭纶急了:“这可是能让老夫人最欢喜的事情,你真的不能不听。” 海瑞的手这才停了下来,望着谭纶,见他一脸的肃穆,事关母亲,他当然要问:“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家母欢喜?” 谭纶神秘地笑了笑:“我有办法让她老人家抱上孙子,这件事她会不会欢喜?” 海瑞初时一愣,随即脸色变得阴沉:“谭纶,你我相交多年,你该了解我的性格,我不喜欢这种玩笑。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尤其不要跟我提。” 谭纶却一脸认真: “你既不信神也不信医?那李时珍李太医的大名,你总该听说过吧?” 一听到这个名字,海瑞的神色立刻变得庄重起来: “难道是在宫中敢于直言反对皇上迷信方术的那位李时珍?” 谭纶点了点头:“正是他。他可不是什么神神鬼鬼的人。” 海瑞问道:“你能把他请来?” 谭纶答道: “是胡部堂请的。本意是想请他来救治这里的瘟疫灾民。 在苏州时,我跟他谈起了你,他答应了,愿意给你和嫂夫人开几副方子,虽然不敢说十成把握,但七成希望能为你海家延续香火。 这可是我真心实意为你做的。” 海瑞最大的心病是海母,海母最大的心病是海家香火; 所以请李时珍来为海瑞诊断下子嗣问题,这算是对海瑞的对症下药,但谭纶就算是这件事也不老实; 李时珍来淳安是胡宗宪的托付,更是他自己心忧百姓的高古品质,谭纶这顺水人情出的力可以忽略不计,却让他说成是这件事是实心为海瑞做的,这幅世故嘴脸又算的了什么“国士”? 海瑞的脸色渐渐缓和,心中虽然感激,但嘴上却不愿多谈这个话题: “他能来救灾民就是天大的好事。李太医何时能到?” 谭纶说:“他和我是一起从陆路来的,已经到了。” ------------ 第6章 雨 京师,新严府 鄢懋卿和罗龙文离开后,祁东楼又在思索。 现在问题来了,当你怀疑身边的人有北镇抚司的眼线,你应当如何把人辨别出来。 发现了又要如何处理。 这两个问题是有一些棘手的。 祁东楼准备用二分法,先把这群人分成两部分,每一部分各给一种信息。 这种办法有很多例子可以用,但是祁东楼并不打算把信息分成一真一假。 祁东楼要把内容一致的信息拆分,拆分成多段。 这无疑是一件耗费时间的工作。 另一件事就是在挖出身边眼线后,要加快自己送二龙同步升天的计划。 嘉靖帝没有几年寿命了,不能等到嘉靖明白了长生是一场陷阱的时候,再出手,那时便晚了。 一个不在求长生的嘉靖帝,那就是一个没有欲望的权谋家,这更可怕。 祁东楼走到窗旁,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 这时一人撑着伞,匆匆又走进了书房:“老爷,大理寺那边有消息,那个叫李进的全家已经被捉回京城了。” 祁东楼看着窗外,面无表情,拿了一杯热茶,慢慢的喝了一口。 “全家?他家人犯了什么罪?” 那下人微微一怔:“这……” 这下人也只是一个传话的,眼下祁东问他问题,他自然答不上。 “小的不知道……小的,小的只是传话的……” 祁东楼还是没看这下人,看着窗外瓢泼的雨,继续喝茶。 “那就把我说的话传回给大理寺。” “好的,老爷。” 那下人这才松一口气,转身走出室内,又撑起伞,准备往外走去。 “等一下,你去叫王五,让他去大理寺把李进的家人单独提出来照看。” 那下人急忙转身,又行礼应下祁东楼的话,才匆匆离开。 王五是祁东楼带着去酒馆的下人,也跟老李头见过面。 祁东楼原身对这个人十分信任,因为王五从小就跟着祁东楼的原身,而且这个王五没有亲人,是个孤儿,北镇抚司不能可从娃娃开始培养。 祁东楼也觉得这人不太可能是北镇抚司的人,人做事情总要有个所图,王五既不可能有什么亲人把柄在北镇抚司那边,也不可能在北镇抚司那边捞到什么严家给不了的好处。 而且祁东楼第一次去小酒馆是带着王五的,如果王五真是的是眼线,那么眼下的情况应该不是这样。 过了一会,窗外的雨更大了,下的地上冒起了一阵阵白色的烟气。 又一个下人撑着伞穿过庭院,进门在门口站立。 “老爷,您叫我去大理寺提李进家人,可有什么小的需要注意的?” 王五下半身已经湿透了,虽然打着伞,但是这雨太大,实在是遮蔽不住。 “不要让李进的家人知道你的身份。” 祁东楼看了一眼王五:“把他们安置好。” “明白了,老爷” 王五便撑伞离开了。 祁东楼在窗旁继续看窗外的雨,若是自己这一辈子跟上一辈一样还是要一直委曲求全的来获取权力,那又有什么区别。 祁东楼的思绪越飞越远,眼前与清流的这次风浪被他抛在脑后,嘉靖帝也被他抛在了脑后,他又想起了前些时日的梦,也许在此刻,一颗***世界的种子,渐渐在土里发芽。 好一会雨渐渐地变小了,祁东楼笑了笑,唤来下人,示意要出去走走,那下人本来要给祁东楼撑伞,但却被祁东楼一把将伞拿过。 “老爷,您这是要去哪?” 那下人急急忙忙的从另外一个路过的丫鬟手里又拿了一把伞,跟着祁东楼。 “回府,这雨下完,估计老爹的气也顺了,去看看老爹” “老爷,您再等一会,这雨应该还没停,一会停了,轿子送您。” 那下人几步跟上祁东楼,伞还在替祁东楼遮挡。 “没那个必要,就这么腿着去。” 王五此时也已经到了大理寺,按找到了鄢懋卿,鄢懋卿知道是小阁老的要求,也立刻安排人去跟着王五,让王五把老李头和李进的儿子媳妇都提了出来。 老李头岁数大了,被雨一浇,在牢里发烧昏迷不醒。 “这人要是死了,你们他妈的吃不了兜着走!” 王五跟着祁东楼原身久了,狗还会仗人势,何况王五跟着的是大明朝的举重冠军小阁老。 周围的牢房守卫自然不知道这人是小阁老的下人,但也不愿意轻易顶撞,一帮人虽然心里有怨气,也不敢出声。 他们好些弟兄也是淋着雨把人压进来的,现在因为让犯人亲属淋了雨,还要被上边官的下人骂,心有怨气是自然的。 “立刻去叫郎中来!” 王五上前用手摸了摸老李头的额头,然后从怀里拿出半壶酒来,倒出一点洒在老李头的额头上。 那些看守监狱的士兵没人动,王五做完手里的事,回头看到这一幕,又呵斥了一声:“你们聋了吗?” 一群人还是不动,有个低低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外面还在下雨” 王五一听这话,知道自己使不得动这帮人,便侧身盯着那个鄢懋卿派来跟自己一起提人的文官。 “下雨了不知道拿雨笠吗?你们知道这是谁……” 那官员刚要亮明王五的身份,王五立刻轻轻用脚碰了一下他,那官员也是一个伶俐人,立刻改了口风。 “这是鄢大人的令,你们在这当差,连鄢大人也不放在眼里了?” 这时才有人动起来,一边应承“不敢,不敢”,一边去找雨笠。 每一群人都有自己的一米三分地,王五知道,你在这里提自己是小阁老的人,还真未必跟他们提鄢懋卿好使。 而且自己临来的时候,老爷也嘱咐了,不让暴露自己的身份。 王五站起身,又走到那个拿了雨笠准备出门的人身边,握住了那人的胳膊。 “干……谢谢老爷” 那人本身就不情愿,但是既然是鄢大人的命令,这种眉头触不得,看到王五靠近他,也不愿意搭理。 结果感受到了王五在他手里递过来的那熟悉手感的东西,便知道立刻从一句不太客气的话转为非常客气的道谢。 “快些去,快些回” 王五自己本身就是下人,知道这帮人的小心思,现在不能亮明身份,这帮人也未必能多听眼前这个官的话。 像这种情况,本身就是不情不愿的苦差事,下人有一万种理由磨洋工,但老李头这种情况他等不得,不如给人点小恩小惠。 ------------ 第7章 王五 果然没多久,那人就把郎中带了回来,此时王五也已经把李进的父亲和媳妇儿子都带到了大理寺的一间偏厅房。 郎中给老李头把过脉,开了几副药,然后煎了药给老李头服下,老李头才悠悠的转醒过来。 看到眼前的儿媳和孙子,开口第一句连忙问自己儿子李进怎么样了 “你儿子自己作死怪不得别人,不过眼下朝廷还没给他定罪,我家老爷替你打点过了,这段时间他不会遭罪。” 这时候雨已经渐渐小了,王五在一旁一边磕瓜子一边回了老李头的问话。 老李头听到王五的声音,在儿媳的搀扶下,慢慢坐起来,看清窗边坐着一个人,但是自己被雨淋的发烧,此时还未消退,模模糊糊看不清是谁。 “敢问这位大人,您是?” 老李头一边磕一边询问王五的身份。 “我不是什么大人,我是谁也不重要,我家老爷常在你的酒馆喝酒,你醒了便好,等雨停,会有人带你们暂时安置下来,你们之前的院子不能住了,就住在这大理寺附近。” 王五一边说一边看窗外的雨,似乎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只有零星的雨滴落在积水上,王五站起来,把手中的瓜子皮一甩,拍了拍手。 “那些官兵扣押你们的东西,一会会给你们送回来,一件不会少,你们也不必再往这里送什么礼,安分呆着就是对你儿子最大的帮助。” 王五一字一顿的把这话说完,然后走到门口,拿起一把伞,迈步走了出去。 床上的老李头还想再说一些什么,但是王五已经离开,刚刚生病的身体还是吃撑不住,躺倒在床上。 外面的雨明显是停了,但是王五还是撑着伞,慢慢走出大理寺,街边的小商小贩又开始布置起来自己的摊子,开始慢慢吆喝。 王五走在街道中间,他来的匆忙,还未换上雨靴,此刻街上积水颇多,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的从积水上踩过。 忽然耳旁传来孩童的惊呼声,王五微微侧开伞,抬头,天边阴雨一过,竟然有一抹彩虹,王五看了看那些孩童,眼睛里似乎闪过什么,但是面无表情,就这样直到那群孩童跑远。 王五才收起了伞,继续往严府走去。 等王五回到祁东楼的新府,便到自己的厢房换了一双干净的靴子,然后问:“老爷还在府里吗?” “老爷刚才出去了一趟,现在刚刚回来。” 一个下人回复王五。 “好,帮我把这双鞋给翠儿,让她找个好天帮我刷洗一刷。” 王五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后,小步穿过庭廊,这次庭廊内的积水,他都小心的避开,靴子一点也没沾湿。 王五走到祁东楼的书法,问了一下门口的丫鬟,得知此时老爷并没有见客人,便上前敲了敲门。 祁东楼抬头看到王五,便让他关上门:“怎么样了?” “人都安置好了,去的时候老李头被雨淋后发了高烧昏迷不醒,请了郎中,现在服下药后人醒了过来。” 祁东楼微微点头:“见到李进了吗?” “回老爷,见到了,我带走老李头和他媳妇儿子的时候,隔壁那人问我是谁,听大理寺的人说,那人就是李进。” “你怎么回的他?” “回老爷,一开始我没回他,后来他问我是不是张大人派来的,我也没回他。” 祁东楼摇了摇头,这个叫李进的还真是读书读的太深了,这些人情世故都不懂,这时候能问人是不是张居正的人吗? 被看守的下人听到了,自然会牵连张居正,这不是给自己的严党送把柄。 ------------ 第8章 淳安 海瑞听闻谭纶的话语,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急切地问道:“李太医此刻身在何处?” 谭纶沉稳地回应: “我进入县衙之时,见你那些身患疾病的灾民正被安置在那里,想必他此刻正在细心地查看疫情的状况。” 海瑞闻言,眉头紧锁,手中的水瓢不自觉地往木桶里一掷,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快,领我去见他。” 县衙的布局严谨而有序,除了庄严的大堂与二堂之外,两侧还分布着县丞、主簿以及负责钱粮、刑名的书吏们办公与居住的院落与房舍。平日里,这里热闹非凡,几十号人在此办公、生活,井然有序。 然而,此刻的县衙却显得异常宁静,甚至有些冷清。 为了安置那些深受疫病之苦的灾民,这些原本繁忙的院落与房舍都被腾空了出来,成为了他们临时的避风港。 病情较重的灾民被安置在房舍内,而病情稍轻的则躺在院子里的凉棚中,铺着简陋的席子,静静地休养。 月光如水,几盏灯笼在夜色中摇曳,为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哀伤与沉重。 院子里架着两口巨大的铁锅,锅下熊熊的火焰正旺盛地燃烧着,锅中熬制的药物散发出阵阵药香。 此时,一位身着长衫、束着发的男子正在院子里缓缓行走,他就是李时珍。 他独自一人,没有随从,也没有任何人陪同,只是默默地穿梭在凉棚之间,时而停下脚步,仔细查看地上的病人。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想要认识他。他就这样静静地走着,直到来到了那两口熬药的锅边。 大锅旁摆放着几只大竹筐,筐内装满了各种药材。 李时珍伸手从一只筐中抓起一把药材,仔细端详,又从另一只筐中抓起另一把药材,同样认真地观察着。 接着,他转头对正坐在锅边负责熬药的人问道:“请问,这里的郎中在哪里?” 那个人是王牢头,在这大热天里,守着几百个病人,还要时刻注意火候,几天下来,他已是疲惫不堪,满心烦躁。 此刻,他正满头大汗地扇着扇子,满心不悦地瞥向李时珍: “你一边待着去,等着吃药就是了。这么多人生病,哪有郎中能一个个地看?” 李时珍却没有退缩,他再次坚定地问道:“我问你,郎中在哪里?” 王牢头望了他一眼,没有心思跟他生气,便随口吩咐熬药的差役:“给他一碗药,让他走。” 差役闻言,便从旁边拿起一只碗,用竹勺从大锅里舀出汤药,倒在碗里递给李时珍:“拿去吧。” 李时珍却接过那一碗药,顺手往地上一泼:“这药不能吃,叫你们郎中来。” 王牢头闻言,顿时火冒三丈:“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泼衙门里施的药!” 他猛地站了起来,双眼怒视着李时珍。 然而,李时珍却毫不畏惧,他平静地回应道:“哪本医书上说过,衙门里的药就不许泼?” 王牢头平时那股凶狠的气势再次爆发出来,他对熬药的差役命令道: “拉出去,交给外面的弟兄,问清楚是谁叫他来闹事的。” 然而,差役却有些犹豫:“六老爷,海大老爷说了,这个时候不要跟这些灾民计较,不理他就是。” 王牢头却更加愤怒了:“越让越上脸。有事我担着,拉出去!” 他一把抢过差役手中的竹勺筒往锅里一扔,没想到被扔的竹筒溅起的热汤水溅了他一脸,烫得他跳了起来,又疼又恼。 于是,他亲自一把揪住了李时珍的衣领:“走,跟老子出去!” 说着,他便揪着李时珍往外面走去。 就在这时,侧院的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海瑞和谭纶走了进来,他们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被王牢头揪住的李时珍身上。 海瑞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与不解的神色,他快步走上前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 第9章 王牢头微微正了身子,躬身向海瑞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谄媚: “大人,这刁民闹事,常言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您对百姓越是仁慈,他们反而愈发不知珍惜。就拿此人来说,竟敢将太尊大人亲自施舍的药汤泼洒一地。 太尊大人,您看该如何处置?” 海瑞闻听此言,眉头紧锁,但当他目光触及到一旁被王牢头紧紧钳制的李时珍时,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对王牢头沉声道:“放手。” 王牢头似乎并未意识到海瑞语气中的严肃,依旧固执己见: “他不仅泼了药,还妄议大人您所用药方有误,这不是明摆着要煽动灾民闹事吗?太尊,此人绝不能轻饶!” 海瑞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说放手!” 王牢头这才悻悻地松开手,恨恨地瞪了李时珍一眼。 海瑞双手抱拳,微微欠身,向李时珍问道: “敢问阁下可是名满天下的李时珍太医?” 王牢头见状,心中大惊,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眼睛瞪得滚圆,紧紧盯着李时珍。 李时珍既不回应海瑞的礼遇,也不言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海瑞一愣,转而看向谭纶: “他并非李太医?” 谭纶深知这二人性情古怪,没想到初次相见便生出这等波折,正欲开口,却被李时珍的眼神制止,只好沉默不语,站在一旁。 海瑞转而望向李时珍,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威严: “有病自当养病,切勿参与闹事。”言罢,目光便移向了别处。 王牢头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赶忙凑近海瑞,殷勤地为他扇风: “太尊大人,您这是要寻找何人?” “我找谁,无需你多问。” 海瑞依旧环顾四周,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 “你刚才胡言乱语,什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何时说过此话?为百姓做点实事便心生厌倦,若不愿在此熬药,大可离去。日后若再敢妄引圣人之言,自行掌嘴。” 王牢头一脸尴尬,讪讪答道: “小的明白了。” 说罢,连忙走向药锅。 海瑞转而对谭纶道:“他应该在内室,我们进去找找。” 说着,便迈步向前。 谭纶见他独自前行,与李时珍目光交汇,两人同时停下脚步,望向海瑞的背影。 “没派人跟着李太医吗?” 海瑞以为谭纶还在身边,边走边问,却未得到回应。 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才发现谭纶不在,转而望去,只见月光与灯笼光交相辉映下,谭纶与刚才那人并肩而立, 脸上带着一丝笑容,海瑞顿时恍然大悟。愣了片刻,他连忙转身回去。 “子理,这位便是李时珍太医?”海瑞望着李时珍,又望向谭纶。 谭纶这才缓缓点头。 “刚才问你为何不言?”海瑞连忙向李时珍再次抱拳行礼, “实在失礼,请李太医海涵。” 李时珍这才拱了拱手,却说道: “你们对太医便如此看重吗?” 海瑞又是一愣。 李时珍继续说道: “我早已不是太医,海知县今后莫要如此称呼。” 海瑞望向谭纶,又转向李时珍: “好,今后我便称你为先生。望先生也不要称我为知县,直呼刚峰便是。先生一路舟车劳顿,请先至后堂稍作休息。” 李时珍微微摇头:“刚才之事你不问,现在就让我歇息?” 海瑞又是一愣,随即答道:“衙门中人欺压百姓惯了,得罪了先生,我即刻命他前来请罪。” 李时珍笑道: “我岂会与你计较这些?只是你的药用错了,需尽快更改。” 海瑞大惊: “不会吧?我所用皆是解暑清热之药,皆是按《千金方》所载之方抓的。” 李时珍神色严肃: “仅凭一本《千金方》便敢为这么多人煎药治病,难怪谭纶说你胆大包天,你的胆子确实太大了。 快为我安排一间屋子,将你的手下唤来,我重新开方,让他们即刻重新抓药。” “我立刻安排。” 海瑞毕恭毕敬地答道。 谭纶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嘴角挂着古怪的笑容。 直至丑时,月上中天。 处理完李时珍的事宜后,海瑞与谭纶回到后堂,在门口脱下鞋子,赤脚步入屋内。两人皆显疲惫,各自在椅子上坐下。 “李先生此人如何?”谭纶望向海瑞。 海瑞沉思片刻,道:“有本事的人,脾气自然大。” 谭纶一笑:“比你的脾气还大?” 海瑞苦笑:“我哪有他那般本事。” 谭纶点了点头: “如此我便放心了。今日来了个比你脾气还大的李先生,明日或许还会来个比你脾气更大的老夫人。 有了这二人相助,我便可以放心离去了。” “你这就要走?”海瑞闻言,霍然起身。 ------------ 第10章 人无完人 相比于东南胡宗宪戚继光与倭寇的短兵相接; 以及朝廷此时祁东楼和张居正被嘉靖架在台上演戏; 今夜里淳安也就是海瑞跟谭纶以及李时珍的见面对话。 最多的再加上一个找骂的王牢头。 这个淳安的六老爷,其实姑且称为淳安老六,在海瑞没来之前,王牢头在淳安县地位能排个前六,田有禄喜欢别人管他叫个二老爷。 任何一个群体中,都会有起外号的现象,这不分古今,王老六的外号这样排下来自然无外。 自从海瑞来了以后,这淳安县也就只有海老爷,王牢头本来只负责看守牢房,但是今日来干这差事动机本身就不纯。 不外乎是看出了海瑞对百姓的重视,主动讨这份差事来让海老爷对他刮目相看。 在下面人看来,海瑞这个领导脾气古怪,但下面人不会优先考虑这样的领导究竟是不是有能力从而脾气怪,而是先看领导的屁股。 海瑞是清流派来的,清流又是裕王的,海瑞还跟参军谭纶关系近,能从胡宗宪那边调来兵。 那海老爷背景一定是大的,这样的人尽量不要招惹。 王牢头来炖汤药,这事其实越想越怪异,本身一个往日里在大街上随便抓人讹钱的主,今日来找病人做积德行善的活。 加上大热天对着火炉熬药,王老六肝火岂能不旺。 这种情况下对下边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脾气。 而李时珍见了王牢头开口就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味道来发号施令,在李时珍看来,治病是我的专业,治病只分对错,你错了,我当然要指导出来。 平日若是一般的医师听了李时珍的话,自然会跟李时珍辩驳药理,而一般的医师又怎么会在药理上讲的过李时珍呢。 等对方输得心服口服,自然会请教李时珍大名,也就到了李时珍显威风的时候。 但今日煎药的完全跟懂药理八竿子打不到一边,今日煎药的是个管抓人的王老六,这又是谁能想到的事。 王老六在不知道李时珍身份的情况下 两个人起冲突是必然的,实际上李时珍耐着性子多解释两句,王牢头也未必听不进去偏偏李时珍性子傲,王老六火气大。 这才闹出来这样的事情,若是海瑞未能及时赶到,恐怕李时珍面对这样的情况,还真未必能讨到好果子吃。 这份波折里如果我们单看李时珍上来就泼药找茬的行为颇符合寻衅滋事的标准,但细究原委李时珍做的又不能算错; 而王牢头的做法虽然莽撞,但是也不能怪他,毕竟李时珍没把话说清楚,灾民生病的药有的喝就不错了,上来就泼药。 所以事情论对错,但是人无完人。 而谭纶和海瑞,可以看出来确实是有多年友谊的,两人见面就不拘礼节,相处自然。 但谭纶对海瑞的友谊与王用汲李时珍不同 王用汲尊重海瑞的品行,处处是含蓄的劝导,李时珍的性子怪脾气大,不愿拘束于劳什子的繁文缛节对谁说话都直,对海瑞也不例外 而谭纶面对海瑞的时候既有含蓄的地方,也有直白的地方。 但他的含蓄藏着七分自己的小九九。 他有直的地方可他的直往往只是严于律人,他的含蓄也好直也罢都有太多的自己;谭纶的不是没有感情,但他的感情十分有限。 谭纶是个标准的满嘴仁义道德,心里惦记着自己的清流,也是这个时候标准样子的清流。 ------------ 第11章 谭纶对海瑞说的那些话不算是假话,但这些话并不是真心为海瑞着想的言论。 事实上,谭纶在清流会议上把海瑞推荐出来去淳安,就不是为全为海瑞打算。 谭纶承诺为海瑞母亲养老送终也无非是一句誓言,类似一对情侣中的山盟海誓。 爱你到永远,这辈子非你不可。 这样的话可能在承诺的一刻还是抱有真心的,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样的承诺并不会因为那一刻的真心而坚定。 时间会检验一切,也会证明一切。 现实会考验一切,也会打破一切。 谭纶对海瑞这一晚说的话,可能有一些性情,但这一刻的性情并不是坚不可摧的钻石,更像是一块闪亮的玻璃。 等到现实考验的时候,海瑞上治安疏入狱的时候,也只有一个王用汲愿意陪着海瑞。 海瑞这样的人出现,是大明朝的幸运,但是海瑞救不了大明朝,从根本上来讲,海瑞要维护的阶级是百姓阶级。 但是大明朝立国就不是为了百姓的。 说的直白一点,大明朝老朱立国的时候,立国就不正。 不是说老朱得国不正,而是他看似重视“士农工商”这些朝廷的子民,严打贪官维护百姓。 但是实际上根本还是干的朱家和依附朱家的士绅官僚阶级压迫子民的烂事。 从拿国家的钱养自己的子孙,不让自己的子孙劳作这样事情上,大明朝的立国之策就已经歪了。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老朱,这是历史阶段的局限。 学过社会主义课本的人才能知道,对于国家的一个性质: “国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是经济上占统治地位的阶级,获得了镇压和剥削被压迫阶级的新手段” “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 而大明朝的农民作为数量最多,群体最大的一个阶级,他们一直是被统治的阶级。 当一个国家的最大阶级却成为了被统治阶级 大明立国如何正的了呢? 海瑞要想维护百姓,治理一个清明且安居乐业的大明,从根本上来讲,他要做的事情是推翻封建社会,支持一个百姓当家做主的国家。 让百姓阶级成为统治阶级,才能从根本上避免百姓被剥削。 用一句更熟悉的话,就是建立一个“以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 但是这样的理想不是海瑞一个人能实现的,也不是一个时代能完成的,这样的国家需要无数人前仆后继,需要一百年,两百年这样的时间单位来实现。 但海瑞矛盾就在,他不能推翻现在生存的这个时代,他本身就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他只能带着封建社会的思维枷锁,尽可能的“暂时”维护百姓。 他也只能用大明朝的大明律,也只能在皇帝做错事情的时候,选择去劝皇帝改正,去骂醒皇帝。 这种行为不能与现在某灯塔国百姓随时可以骂自己的总统做比较。 这样做在当时的时代,也已经算得上是伟大的行为了。 看一个人所做的事情,尤其是历史人物,一定要参考他当时所处的时代环境。 数大明朝的风流人物,永远也避不开那封治安疏和海刚峰。 此刻海瑞刚刚送走了谭纶,还在为自己母亲妻子女儿的到来而情绪复杂的沉思。 一点豆大的油灯,在黑夜映照出房间里一个消瘦的身影,那身影打在窗纸上,随着灯火微微摇晃。 ------------ 第12章 淳安老六王牢头知道自己得罪了不该惹的人,虽然海老爷和李太医并没有把他当一回事,但是这样王牢头反而心中更加煎熬,整个淳安,也不光他一个人煎熬。 近日来淳安二老爷,老二田有禄的日子也是尤为煎熬。 本来以为原来的知县位置空下来,自己有个机会晋升,一顿讨好上边的官员,结果最后还是空降了一个海知县过来。 这个海知县来了不仅田有禄原来的好日子没了,肩上的担子反而更重了,海瑞来的第一天就是让他去跟大户借粮。 好容易粮食的一关过去,海老爷也从那个叫沈一石那里弄来了足够的粮食,可眼下分发又有了问题。 粮食短缺引发民怨,而一旦有了粮食,分发下去却又遭拒。 其原因是领了粮食,就要改种一部分桑苗,百姓便不领零食,只领食粥的赈济。 海知县偏偏让他在此地坚守,每日两餐施粥,对于下情却一无所知。 炎炎夏日,焦虑与酷热交加,田有禄已然病倒,一把大伞遮阳,他躺在竹椅上,双眼布满青紫,脸色漆黑如炭。 此时,那边正在分发粥食,一位衙头匆匆走来,手中紧握一张赈粮清单: “二老爷,这是今日下午粥食的粮食数目,请您过目签字。” 田有禄微微抬眼:“至今已消耗了多少粮食?” 衙头答道:“短短数日,已耗费了一船半有余。” “如此下去,何时是个尽头!” 田有禄焦躁万分, “用粮食换取他们的田地他们闹事,借粮让他们种桑也闹事。 这百姓怎如此刁蛮!他们日日如此消耗粮食,若罪名落实,岂不还是我来承担?从今日起,这字我不再签。 若要签,你们去找海知县!” 衙头见他拒绝签字,却也不急不躁: “那我便拿去给海知县签字。他若问起,我是否说是您让他签的?” 田有禄又气又急:“上有恶官,下有刁民,连你们这些手下也来刁难我!” 衙头苦笑:“二老爷,时运不济,并非您一人如此。连您都不愿担责,我们这些人又该如何当差?” 田有禄无言以对,只得妥协:“把单子拿来吧。” 衙头小心翼翼地将单子捧到田有禄面前,田有禄从衣襟中掏出一枚人名章,因无印泥,便对着章面哈了一口气,在单子上轻轻盖下一个模糊的印记。 衙头接过单子,低声嘀咕:“这印可真是不够清晰……” 田有禄怒目而视:“你非要与我过不去吗!” 衙头连忙赔笑:“小的什么也没说。” 说罢,揣着单子缓缓离去。 衙头刚走,一位衙役又提着食篮走来,行至田有禄伞下: “二老爷,夫人给您炖了只鸡,让您赶紧趁热吃了补补身子。” 田有禄叹了口气:“何时何地?当着这么多灾民的面让我吃炖鸡?” 衙役建议:“要不您去船舱里享用?” 田有禄不耐烦地摆手: “吃不下。你拿回去给老太爷吃吧。对了,老太爷接到府里了吗?” 衙役摇头:“还没呢,夫人还是不愿接老太爷过来。” 田有禄猛地坐起:“ 她这是要逼死我吗?海知县都已点名骂我不孝了,之前那些烂摊子还得收拾。回去告诉她,再不把老太爷接过来,就让她回娘家去!” 衙役面露难色:“二老爷,这话小的怎敢去说……” “这个悍妇!”田有禄长叹一声,“扶我起来,我要亲自去接老太爷。” 田有禄是个滑头的小人物,算不上什么好官,但是相对而言他更加接地气, 知县的位置空缺,他会动心思,空降的领导,他也不会刻意得罪。 自己被逼着干活,顶多也是埋怨几句,领导说自己不孝,也会立刻去改正。 田有禄王牢头不过是一群小的不能再小的可笑庸官,但对于真正历史上的寻常百姓而言,这些人已经是能在生死簿上签画的阎王了。 ------------ 第13章 锦衣卫 之前随着杨金水到浙江的还有一批锦衣卫,按照宫里的说法,当然也就是嘉靖本人的意思,这些锦衣卫是派过去替嘉靖在浙江看场子的。 毕竟浙江搞出毁堤淹田这样的事情来,两党又要在浙江斗法,那么宫里必然要派人。 锦衣卫这个部门属于镇抚使司,镇抚使司这个部门又分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 南、北镇抚司下设五个卫所,统领官称千户、百户、总旗、小旗。一般军士称为校尉、力士,雅称为“缇骑”。 南镇抚司管的是锦衣卫本卫的法纪,而专治诏狱监察官员的是北镇抚司,有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的权利,判案可以不经过一般司法机构。 这南北两司一个相当于内部的纠察,一个是对外营业的百官纠察。 外派的锦衣卫要么是执行秘密任务,要么是直接作为钦差,代表宫里和皇上,身份之大,百官惧怕。 因为很多时候,锦衣卫抓官,是不走正常的司法逻辑的,而官员牵扯的案情,如果按照司法程序审理,那么大家都还有个伸冤的机会,哪个官做脏事的时候,不先给自己想好理由借口, 但要是锦衣卫来审,那可就是“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这条命也就彻底交给了上面。 这次宫里派来朱七等四人,四人皆是身形魁梧,面容坚毅,身着一袭过膝的黑色劲装,显得英气逼人。 从他们的背影望去,宽阔的肩膀如同山岳般沉稳,而腰身则在束腰带的紧束下显得更为纤细,黑衣的下摆裁剪得恰到好处,露出了他们坚实如铁的腿部肌肉,青筋暴突,充满了力量感。 这四人,正是世人所称颂的锦衣卫标准体型——“虎臂蜂腰螳螂腿”。 这一独特的体型标准,源自明成祖朱棣时期的严格选拔制度。 想要成为锦衣卫的一员,必须具备三项超凡的能力:首先是擅走,每日需能行走至少一百六十里,这要求他们拥有强健的体魄和非凡的耐力; 其次是擅跳,两丈高的城墙,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只需轻轻一跃,双手一攀,便能轻松翻过; 最后是擅斗,这不仅仅是指他们精通拳脚和兵器功夫,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一种不屈不挠的狠劲,即便在生死搏斗中,即便同时掐着对方的咽喉,自己的咽喉被刺破,也绝不退缩,最终的活下来的也必将是他们。 而在这三项能力之外,更有一项传说中的“马功”,是锦衣卫中的顶尖高手才能掌握的绝技。 据说,他们能在七天七夜的时间里,不坐不躺,仅凭双腿轮流踩在地上休息,七天之后,他们依然能够保持旺盛的战斗力,甚至能手刃一头凶猛的狼! 此次四人过来,领的不是钦差的命,是私下过来替皇上看浙江的场子,所以也就不存在必须要抓人来复命的任务差事。 这样的任务好做,好做在不需要一定要办谁,跟祁东楼上一世的督导组不同,但也不好做,如果浙江真出了乱子,那么这活就要想办法做的漂亮,才不算负了圣命。 而如何做的漂亮,这就是考验锦衣卫对局势的判断和对宫里意思的揣摩。 此刻四人正被织造局杨金水接待,按嘉靖眼下的局势,锦衣卫和司礼监关系极近,不严格来说,这两个部门不仅顶头上司都是嘉靖,而且部门领导也都算是同一人,吕芳。 但此刻杨金水和锦衣卫的关系有点复杂,北镇抚司归司礼监管,自然都听命于吕芳 而杨金水又是吕芳最喜欢的几个干儿子之一,何况吕芳还给这四个锦衣卫打了招呼, 从这个角度讲四个锦衣卫是杨金水的听差,但朱七一行人的差使是嘉靖直接要求的,所以他们肩负着直接向嘉靖汇报的责任, 也就是受了嘉靖吕芳的双重委派。 这次来浙江完全听杨金水的也不行,还要代表嘉靖来查察浙江改稻为桑的事情,此时锦衣卫和杨金水处于一种互为监管的状态。 职场工作中其实也会遇到高层领导越过直管领导下命令的事情,这时候高层领导的命令肯定不能违背,但直管领导如果有自己的立场也必须顾及到。 四个锦衣卫现在就面临这样的问题, 他们既要把浙江的情况摸透以向嘉靖汇报,又要搞清楚司礼监避讳的点在哪里,轻易不要攀扯上杨金水以防火烧到吕芳本人身上,这个程度的拿捏就很微妙。 但无论怎样,杨金水作为同阵营的地方官员,知道锦衣卫过来,以及招待锦衣卫自然合情合理。 锦衣卫来赴宴也要给杨金水面子,一来是奉承一下要给吕芳面子,二来是不要随便卷入浙江以防自己稀里糊涂的接了担子。 眼下杨金水的卧室内摆上了一张好大的紫檀木圆桌,五人围坐在一起,杨金水这个太监面对四个彪形壮汉,此刻也不显得懦弱,表情豪迈,仿佛他也本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圆桌上摆的不是江南的珍馐佳肴,珍馐细肴对他们也不管用,除了一些下酒的小菜,每人面前摆的是三腿: 一条烤得金黄酥脆的羊腿,肉质鲜嫩,香气四溢; 一条狗腿,经过精心烹制,外皮微焦,内里肉质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嫩滑; 还有一只肥嘟嘟的猪蹄膀,色泽红亮,油脂与瘦肉交织,让人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美味。 而酒,更是此次杨金水招待的重头戏。 不同于往常的精致小杯,每位锦衣卫面前都摆放着一只斗大的酒坛,坛身上贴着一张鲜艳的红纸,上面赫然写着“叁拾年”三个大字。 这三十年的女儿红,是绍兴黄酒中的极品,醇厚绵长,香气扑鼻,即便是酒量再好的人,面对这十斤重的酒坛,也难免心生敬畏。 杨金水坐在主位上,笑容满面,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豪迈: “咱们到哪儿就要吃哪儿的特色。浙江的绍兴黄酒,那可是闻名遐迩。而这三十年的女儿红,更是其中的翘楚。 寻常人等,喝上一斤便足以醉倒。但今天,你们得各自将这十斤的女儿红一饮而尽,我也为你们准备了一些好带回去,等回京时装上船,让京里的锦衣卫弟兄们也尝尝这难得的美酒。” 四位锦衣卫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但他们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干涩,眼中闪烁着精光。 坐在杨金水下首的下首,一位锦衣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杨公公,请教一下,这里的黄酒为何会被称作‘女儿红’呢?” 杨金水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释道:“这是绍兴的一种习俗。当地人若是生下儿子,便会为他酿制一些酒,埋入地窖中,取名为‘状元红’,寓意着等儿子中了状元之后,再取出来大宴宾朋。这一埋便是十几二十年。” 这时,杨金水下首的一位锦衣卫接过话茬: “我明白了,那要是生了女儿,埋下去十几二十年,等女儿出嫁时再取出来喝,就叫‘女儿红’了。” 杨金水赞许地点了点头:“兄弟好见识。” 然而,第一个发问的锦衣卫却仍然有些不解:“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杨公公,要是生的儿子没中状元,这酒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杨金水闻言,不禁放声大笑:“三年才出一个状元,哪能那么容易就中?其实,这个名字只是个寓意,等儿子娶媳妇时拿出来喝也是可以的。” 另一个锦衣卫却提出了新的疑问:“杨公公,您给我们喝的都是三十年的女儿红,难道绍兴人的女儿都三十岁还嫁不出去吗?” 杨金水刚喝了一口酒在嘴里,听到这句话,不禁一口差点喷了出来,他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等三十年,就是为了等你们这几个来,好把女儿嫁给你们!” 坐在杨金水下首的锦衣卫头目朱七,显然对杨金水十分买账,他笑着捧场道:“三十如狼,配我们正合适!” 杨金水开个玩笑,朱七作为这次锦衣卫派过来头目,就突然就一百八十迈的开起车来,拿自己在内的四个锦衣卫给杨金水的笑话捧场。 可见朱七此时把自己的位置摆放的没有那么高,也是对杨金水身后的吕芳重视。 其他几位锦衣卫听了这话,自然也懂得头领话里的意思,也受到了感染,放声嘎嘎大笑起来。 一群男人在一起,聊女人的话题永远也不过时,而聊这种带点荤的段子,则正好可以飞快拉近距离,尤其是这种官场职场中,领导在酒宴上开这种玩笑,酒宴的氛围也会放松下来,大家也就不用那么端着。 但这些锦衣卫的笑声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瘆人之感。 笑罢,四个锦衣卫便开始了他们的盛宴。他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等到酒过三旬,才聊起来正事。 ------------ 第14章 明朝的交通在古代算是畅达了,水有水路,陆有陆路,水路与陆路各自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车马在陆地上驰骋,构成了陆驿的繁忙景象;而舟船则在江河湖海上航行,构成了水驿的独特风景线。 四位锦衣卫,骑着骏马,沿着新安江那蜿蜒的河堤,疾驰而来。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炽烈,如同往年的盛夏时节,稻田里的稻穗在骄阳的照耀下泛着金黄。 马儿们跑得浑身是汗,就连骑在马上的锦衣卫们也汗流浃背。 当一行人来到一处江流拐弯的地方,恰好有几棵大树遮挡住了烈日,为他们提供了一片阴凉。 从这里远远望去,码头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锦衣卫的头领猛地一勒缰绳,马儿应声而停,其他三位锦衣卫也紧随其后,勒住了各自的坐骑。 四顶尖顶的斗笠下,四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码头的江面。 江面上,沈一石的几十艘粮船已经停留了数日。 这些船只一字排开,显得格外醒目。 令人奇怪的是,船上的粮食仍然满满地装着,并未见有卸下的迹象。 护船的士兵们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些衙役和船工懒洋洋地守在那里。 四位锦衣卫对视了一眼,眼中都充满了疑惑。 他们又将目光转向岸边,发现原来站在沿岸一线护粮的士兵也都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前都竖着一块牌子,每张桌子后都坐着一个人。 这些人一手举着伞遮挡阳光,一手挥着扇子驱赶炎热,神情显得萎靡不振。 锦衣卫们又将目光转向岸边的田野。只见原本荒芜的田野里,如今已经搭建起了无数的窝棚。 到处都是灾民的身影,他们或坐或卧,神情疲惫而无奈。 离窝棚不远处,每隔十丈左右就搭建着一座粥棚。 每座粥棚里都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铁锅,锅里的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一些孩童拿着碗在粥棚间追逐嬉戏,而一些衙役则挥舞着鞭子维持着秩序。 “不是说那个沈一石已经把粮食都借贷出去了吗?怎么这些粮食还都在船上?” 一个锦衣卫忍不住开口问道。 “确实很奇怪。”另一个锦衣卫附和道。 “难怪连万岁爷和老祖宗要派我们来盯着。看来,这浙江的局势真是复杂啊。” 又一个锦衣卫感叹道。 就在这时,码头那边突然响起了一阵钟声。 窝棚里的灾民们纷纷涌了出来,他们拿着碗排队向粥棚跑去。 锦衣卫的头领朱七见状,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几个在这里看好马匹,让它们吃些水草。 我先过去问问情况。记住,一定要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计划行事,不要暴露身份。” 其他三位锦衣卫齐声答道:“明白。” 于是,四个人都下了马。 锦衣卫的头领朱七更是下了河堤,从田野的水草间徒步向那些窝棚走去。 他穿着粗布衫子,戴着斗笠,脚上蹬着草鞋,混在领粥的人群中,一路上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穿过几座窝棚后,他看到一个老者正坐在一座窝棚前,闭着眼睛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锦衣卫的头领朱七心生好奇,便走了过去。 “老丈,放粥了你怎么还不去领呢?” 锦衣卫的头领朱七挨着老者蹲了下来,亲切地问道。 老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但是并没有看向锦衣卫的头领朱七,而是用警觉的目光打量着空气:“你是谁?你不是本地人吧?” 锦衣卫的头领朱七一愣,他仔细端详着老者,这才发现老者是个盲人。 于是他连忙赔着笑脸说道:“我是做丝绸生意的客商,从北边来。听说这里遭了灾,生丝价格便宜,所以想来买些。” 老者听了这番话后,反而更加警觉了。 他大声说道:“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如果你是倭寇的话,趁早离开这里。这里到处都是官兵。” 锦衣卫的头领朱七连忙解释道: “老丈你误会了。我不是倭寇。如果是倭寇的话,这里离海那么远,又到处都是官兵,我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然而,老者仍然不肯完全相信他。 他翻着眼睛,一副要叫人的样子。 锦衣卫的头领朱七见状,继续说道:“要不这样吧,老丈你叫当兵的过来盘查我。” 老者这才有些相信了,他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你要不是倭寇的话,也趁早离开这里。前不久就有倭寇假扮客商来这里卖粮换丝绸,害得我们好几十个人都被抓了起来,这段时间以来,只要有外乡人来买丝绸,都会被抓起来。” “有这样的事?” 锦衣卫的头朱七领露出诧异的神情, “那官府也应该问清楚情况啊,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了好人。”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这是什么年头啊?还分什么青红皂白? 我们被抓的那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官府根本就不问口供、也不过堂,好在我们这里来了一个青天老爷,把案子从省里接了过来,才翻了案,但是丝绸的生意你就别在这里做了” 锦衣卫的头领朱七不置可否,笑了笑说道: “对了,老丈你知道江上那些粮船是怎么回事吗?” 老者感慨地说道: “皇上还是好的啊!太子爷也是好的!这才派了个海老爷来给我们做主啊!本来这些粮是要买我们这的田的,海老爷应是给我们争取到了借粮种桑。” 锦衣卫的头领朱七连忙接着问道:“既然要借粮给你们,为什么还装在船上呢?”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现在不愿意借啊!” 锦衣卫的头领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们不是等着粮食救命吗?怎么又不愿意借了呢?” 老者解释道:“官府说了啊!借了粮食以后要把田都改种桑苗啊!大家伙儿都不愿意啊!” 锦衣卫的头领朱七又问道:“听说种桑产丝比种粮卖的钱还多呢!为什么改种桑苗你们反倒不愿意借了呢?” 老者无奈地说道:“现在都五月半了啊!现在种桑苗的话,今年也收不了多少丝啊!到时候官府叫我们还粮的话,我们还不起的话,把我们的田给收走了怎么办啊?” 锦衣卫的头领点了点头说道:“这粮食不是官府借给你们的吗?官府不催你们还的话,谁敢催你们还啊?”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说是官府借的啊!其实还是那个大老板沈一石被我们海老爷给逼得没办法了啊!这才借的啊! 到时候海老爷要是升官调走了的话,谁给我们做主啊?” 锦衣卫的头领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头:“那你们总不能一直跟官府这样耗下去吧?”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 “只要官府不逼我们改种桑苗的话,我们就借。 借了粮食以后赶紧插秧苗的话,到十月收了稻子的话,还一半还有一半的话,这个灾年就过去了。 几十船粮食都在江上呢!一日两顿的话,到时候就有粥喝了。” “我明白了。”锦衣卫的头领站了起来。转身走了。 ------------ 第15章 一子落而满盘活 京师 严府书房 祁东楼把一份府里人的名单资料看完收好,想了想,又提笔给沈一石,高翰文,郑泌昌各写了一封信,既然要把水弄乱,那么浙江也要一起乱起来。 清流眼下也不会放过浙江。 正好借着这个时机,把清流在浙江的人都除去。 祁东楼又在纸上写下了谭纶,王用汲,海瑞的名字,思考了一下,把胡宗宪也加了上去。 浙江眼下清流就这几个人不愿意搞改稻为桑,这个时候也就没有必要考虑要跟清流缓和了,既然要动手,那就最好把这几个人都弄掉。 胡宗宪坐镇东南抗倭,但是还是几次插手浙江改稻为桑的事情,虽然浙江抗倭越乱,严家地位越稳。 即便是嘉靖也不会在抗倭外部因素没有解决的情况下,选择对严党下手,否则倭寇的事情一旦处理不好,加上朝廷内部矛盾,问题就不是在自己身上割一刀,而是切到了大动脉上。 这种有风险的事情,固有利益者是不会做的。 当然眼下抗倭离不开胡宗宪,但是这根船锚终究是不结实。 要把胡宗宪弄下来,就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来顶替,这样看来,王世贞的父亲或者是戚继光都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王世贞的父亲弄出来,那一定是自己人,但是戚继光这个人要拉拢,还需要一定时间,祁东楼决定要对这两人同时发力。 一番思索后,祁东楼终于抓住了头绪,沈一石那边献血经就是这件事,甚至整个浙江,以及朝廷风云的核心抓点。 只要沈一石那边血经的局做的好,那么一来王世贞的父亲就可以被救出来, 二来东南那边胡宗宪的位置就可以替换掉,依然可以保持住东南局势以及严党对抗倭事情的控制力。 严党要完成对抗倭节奏的把控,并不是养寇自重,祁东楼对倭寇这个国家的好感度十分低,在祁东楼的时代,虽然是和平年代,哪个摸过枪的男子在有机会面对鬼子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想开枪。 只是眼下不是剿灭倭寇的最好时机,也不能到达彻底剿灭的效果,等权力稳定,祁东楼对大明的改革能够重新振作大明朝,祁东楼第一个要打的,不是北上那几个,而是隔海相望的日本。 主动发起战争的原因,必然是发战争财,至于保卫国家平安这种事情,在祁东楼看起来治标不治本,而且劳民伤财,影响国家发展。 北上那是个游牧民族,穷的根本没有油水,打一场仗,无论胜负,都是赔钱,而日本是有银矿的,有着非常大量的银矿储备,祁东楼记得上一世日本银矿储量银数十万吨,居世界第六位。 占领日本不仅能够彻底的消灭倭寇问题,而且能够解决大明朝的经济问题,这样的战争才是合理的战争。 从名义上讲,大明朝被倭寇侵袭多年,有发动战争的理由; 从利益上讲,大明朝现在经济极其差,而打日本去劫掠开采银矿能够获得财富; 从祁东楼个人情绪上讲,自己这辈子能做到明朝实际掌权的几把交椅上,在没有人威胁自己权力的时候,为什么不选择打日本? 反正自己原身都已经背上恶名了,那么侵略灭掉别的国家的恶名也不在乎多背一个了,至于要干这事,还需要一个心狠手辣或者极其仇恨倭寇且带兵有方的将领。 当然还需要一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军队。 这也就是祁东楼并不打算拉拢胡宗宪的原因,胡宗宪没有长期价值,胡宗宪并不是一个这样的人。 想回眼下的局势,还是在沈一石血经的关键上,用血经救王世贞的父亲,等于收获了一名可以替代胡宗宪抗倭的将领, 甚至可以利用王世贞的父亲与戚继光的关系,继续拉拢培养戚继光,以便为后边对日本发动战争培养合适的将领。 同样,这件事也能保证沈一石和王世贞的忠心投靠。 这样借着血经的机会下在浙江可以彻底的清扫阻挡改稻为桑的清流; 上可以在朝廷上保住严家地位以及以神仙降世,屡降祥瑞的借口迷惑分散嘉靖的注意力,让嘉靖帝把注意力转移到长生上, 最后还顺带可以借用祥瑞现世间,不易杀生,捞一手李进,这样也就进一步有机会可以继续渗透张居正,化解了嘉靖帝的阴招, 自己也有机会借着李进事情,弱化处理掉鄢懋卿这个祸根,把大理寺卿的位置安排给王世贞或者高翰文,加强自己对严党的管理。 权力的权谋的斗争总是在细微处牵动全身,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子落而满盘活 一个懂得权谋,甚至以自己的死耍了大明朝的商人沈一石, 一个文学造诣颇深,有孝心的王世贞,以及他的在浙江抗倭立过功和戚继光关系甚好的父亲王忬。 一个痴迷长生喜爱祥瑞和神仙之说权谋皇帝嘉靖帝 一个一张白纸可以培养的书香门第高翰文 一个想要改革实现自己政治抱负,又不惜身的张居正。 从祁东楼到这个世界来,沈一石事件,高翰文事件,祥瑞事件,王世贞事件,张居正事件,小酒馆事件,这些棋终于被祁东楼串联连起来。 以一本血经串联起来, 只有这样的布局,才配得上神仙之说的血经。 这样的一局不仅解决了眼下的麻烦,甚至几乎图谋了所有祁东楼想要做的事情,甚至为以后的事情埋下种子。 既然嘉靖帝要看看桌子下边究竟有什么,那就让这把火烧在这个时候烧起来吧, 看看你嘉靖帝是火眼金睛还是被这血经熏晕了眼睛,哪怕嘉靖只有一刻的迷惘,祁东楼都会抓住机会。 这一局无论有多少波折,多少困难,自己一定要做成。 祁东楼喝了一口茶,站了起来,可惜这个世界没有香烟,否则这么好的时候,总要配一根烟的。 祁东楼端着茶杯又走到了窗口,看了看外边已经晴朗的天空,微微眯了眯眼睛。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 第16章 张居正的忧虑 一个优秀的棋手不能只着眼于眼前,必须思考整盘棋的脉络。 现在张居正所管的兵部看似不如户部和吏部的实权大,但是真正要发展大明,必然离不开兵部。 若是这一局真的做完,那么出海打日本也必然离不开兵部,争取那么戚继光和张居正这两人的政治靠拢也十分重要。 对内祁东楼要用高翰文和王世贞一个安排在接替鄢懋卿大理寺卿的位置,刑部虽然是三法司分权独立,但是大理卿的位置更为重要。 另外一个要安排在礼部的位置。 这样算是刑部和礼部完成了祁东楼自己的收拢。 然后把沈一石从下边捞到户部的位置上来,对于一个商人出身的沈一石来说,还是切合的。 然后工部和吏部在自己手里,虽然兵部此时张居正是被架空的,实际掌握权还在严党这边,但是张居正本身在祁东楼的眼中要比兵部重要。 这样一来,祁东楼就算是把明朝六部暂时收拢到自己的碗里。 这跟之前在严党手里还是有区别的,之前的严,是严嵩的严。 这之后的严,是祁东楼的严。 六部的人安排好后,那就要继续争取内阁的席位,当然这一步并不是最重要的,无非是让嘉靖帝看见这个新严党跟老严党一样注意力在清流。 整个棋局最终的大龙还是嘉靖帝,这条大龙不除,祁东楼也赢不了。 海瑞那句严党要除,皇上要谏,到了祁东楼这边变成了皇上要除,太岳要劝。 祁东楼拿着茶杯又回到书案上,重新梳理起来,眼下一路要想办法把鄢懋卿的一些证据不动声色的透露给张居正, 一路要去浙江帮助沈一石完成血经, 一路要安排人参浙江的清流, 自己则要安排罗龙文准备跟清流在朝堂上打架,按嘉靖帝的心意把戏演好,还要考虑清流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幺蛾子。 …… 刚从徐阶那边回来的张居正这时收到了自己派去捞李进家人的人回复的消息,说李进的家人已经被人提走,看管了起来,目前不知所踪。 张居正心中一沉,抢在自己之前做这样事情的,要么是严党,要么是宫里的人,无论是哪一边,对他来说都不是好事情。 张居正轻轻捋了捋胡子,又派人去打探究竟是谁提走了李进的家人,眼下李进的事情他既然已经出手,便是避无可避了,要想的无非是如何善后。 这件事若是按照张居正之前的安排顺利发展,那就是一件上不了台面的小事,但是现在上了台面,那就是一件大事。 若是处理不好,不光李进必死,他张居正都恐怕难以完善,甚至徐阶都要受到牵连。 在骂严党这个事情上,清流死伤的忠义之士已经足够多了,除了沈炼,张居正印象最深的就是徐阶徐阁老的另一个弟子,杨继盛。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杨继盛披肝沥胆,痛陈严嵩“十罪五奸”,被祸惨烈。 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北直容城(今属河北)人,生于正德十一年。 自幼狼狈孤苦,日则牧牛荒野,夜则宿于场园,入学以后,仍不废牧。 家贫自励,发奋苦学,嘉靖十九年,二十五岁,中举人。 次年入京师国子监,当时张居正的老师,作为祭酒的徐阶异其才,为之指授经义甚悉,算起来杨继盛和张居正还算是师兄弟。 二十六年,杨继盛中进士,授南京吏部验封司主事。 三十年,升兵部车驾司员外郎。 杨继盛慷慨任事,有燕赵遗风。 (古代燕赵地区人们的豪爽气概,杨继盛做事大方爽快,有担当,所以称其有燕赵遗风) 当时俺答(蒙古部落首领)侵犯边境,边疆局势十分危急时,杨继盛要亲自参与军事行动,决心“消灭敌人,平定边疆” 岂料一入兵部,杨继盛却发现当时兵部上下级所做的都是敷衍了事、流于形式的常规工作,没有真正解决实际问题,上下所行,俱支吾常套,不得著实干事,甚为愤懑。 这种情况可以类比一个心怀壮志准备施展才华的年轻人,加入了一个全是老油条的公司部门。 当朝廷开始讨论与蒙古进行马匹交易的马市时,杨继盛因为坚持己见提出了“十不可、五谬”的反对意见而被抓进监狱。 虽“手指拶折,胫骨夹出”,仍持论侃侃不屈。 这让当时的张居正谭纶等清流钦佩有加。 出狱后,杨继盛被贬到陕西临洮府狄道县(现在属于甘肃)担任典史。 杨继盛并不是一个空喊口号的清流,他也确实是个有能力实干家。 在狄道县,杨继盛致力于发展教育,公平分配赋税劳役,开采煤矿,疏通河道,取得了显著的政绩。 为了建立书院和满足学生们的生计需求,杨继盛也拿出自己的薪俸,卖掉自己的马匹和妻子的首饰。 在狄道深受汉族和回族民众的喜爱,在任时道路上满是歌声,去任“则哭泣而送于百里之外者千余人” 嘉靖三十一年三月,朝廷关闭了大同的马市,俺答再次挑起战火。 八月,大将军仇鸾甚至挖坟戮尸。这时,嘉靖皇帝想起了一年前反对开放马市的杨继盛,觉得当时的话现在应验了,于是下诏提升他的官职。 当时严嵩在与仇鸾的争斗中,也想利用杨继盛助自己一臂之力,因此予以支持。 那年四月,杨继盛升任山东诸城知县,接着又陆续升为南京户部主事、刑部员外郎、兵部武选司员外郎。 一年四迁,荣耀异常。 杨继盛“荷国厚恩,思欲舍身图报”。 当时严嵩也曾拉拢过他,杨继盛并没有看出严家只是嘉靖的白手套,这险恶的朝廷环境实是因为嘉靖帝的默许。 杨继盛对严嵩的仇视甚于仇鸾,在徐阶等人的影响下,认为揭露其奸恶乃是“报国之本”。 杨继盛当时也知道,严氏父子密张罗网,有多少忠肝义胆、敢谏直言之士或被杀死,或被监禁、罢官、廷杖,自己若是招惹严党,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但杨继盛在委屈求全和抒发心中志向的时刻,还是选择了宁为玉碎。 “进则有败坏之凶,退则有避事之罪”, 杨继盛决定“直言时弊,死则为铁脊之鬼,生则为田野之人”,在北上途中写好了弹劾严嵩的稿本。 这一撞,便撞到了南墙上。 十二月,杨继盛抵京赴任。一入京师,目前世情人物,俱见可恶,若不可一朝居者,此时此际,真若自天堂而堕于地狱。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日,杨继盛斋戒沐浴三日之后,呈上《请诛贼臣疏》。 这份奏章在揭露严嵩贪污受贿的同时,重点抨击了严嵩在朝廷上的奸险专权,误国殃民。 首先杨继盛为严嵩做了“正名”,讲明为什么称其为“贼臣”。 “凡有害于社稷、人民者,均谓之贼臣”。 严嵩盗权窃柄,误国殃民,其天下之第一大贼也。 “外患的贼敌,只有胡虏最紧急;内患的贼敌,只有严嵩最可怕”。 “贼有内外之分,攻打也应该有先后之分,没有除去内贼,却能够除掉外贼的道理”。 但是眼下皇上却甘愿被严嵩欺骗,不相信别人的话,人言既不见信,虽上天示警,亦不省悟。 为了帮助皇上认清严嵩的真实面目,杨继盛列举了严嵩“专政叛君十大罪”及欺蒙皇上的“五奸”。 这本奏疏一呈上去,嘉靖都气乐了,这哪里是参严嵩,这就是在骂自己。 这位自视英明无比的万寿帝君,哪能容忍有人如此的放肆? 但是不得不说,杨继盛参严嵩参的够狠,远比现在李进夹在贺表里说的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要入骨。 从这件事情以后,张居正和其他清流便明白,骂严嵩并不能扳倒严嵩,尤其是把事情连带到嘉靖帝身上,那么只是给自己惹祸罢了。 张居正虽然不惜身,但是也想留着自己的一身本领做一些大事,他不会像杨继盛那样去直白的进攻严嵩,也明白,严嵩所作所为背后是嘉靖帝的默许。 清流也达成了共识,就是攻击严党,但是不能牵扯皇上。 年前周云逸的事情,清流借此机会在年初的财政大会上再次进攻严党,最终还是无果, 刚把注意力转移到浙江改稻为桑,可还没闹出动静,眼下自己的学生李进,又因为严党献祥瑞一事,按不住心气,直言辱骂严嵩父子。 这件事情上死了那么多人,张居正不忍心自己的学生还要重蹈覆辙,也不甘心自己多年的隐忍受到这件事而功亏一篑。 张居正开始思虑起来昨晚小阁老跟自己说的一番话,昨晚实在是匆忙,今日消息汇总,他才明白,昨夜小阁老去那小酒馆可能是个巧合。 这天下居然有这样巧的事,只是为何小阁老既然已经从信中得知李进的事情,不立即动手,反而叫自己过去聊聊。 至于小阁老和张居正聊的话题,张居正也并没有完全跟自己的老师徐阶如实交代。 没有这样的必要,而且反而会引起徐阶的疑虑。 今日严党还是抓了李进,而小阁老昨夜跟自己说的话究竟是何意图,张居正还是要再多看看。 平心而论,张居正并不相信严世蕃昨夜的一番话,以张居正对严世蕃的印象,严世蕃并不是一个能容纳他的人。 而且张居正也并不想被严世蕃这样的人主导,虽然严家现在权势确实大,但是张居正的目的是改革大明朝,这一改必然要砍像严党这样的群体。 即便得到了权势,施展不了自己想要的抱负又有何意义。 所以即便严世蕃拿李进这件事威胁自己,张居正也不会妥协。 现在张居正要做的并不是指望小阁老真有拉拢自己的意图,而是继续联络清流,保李进。 只要李进保下了,他自己也不会有多大的事情,若是保不下,最坏的结果无非自己再致仕养病一段时间。 要么就是换一个思虑,主动出击,想办法再次扳倒严党。 只是严党这根顶梁柱,虽然老但是真的沉,能顶二十年,又岂非一时之功能破解的? 张居正摸着胡须,默默思考起来,杨继盛和浙江的改稻为桑又在他的脑海里来回闪过。 —— 杨继盛资料引自: 严嵩传(张显清) 杨继盛:《与少司寇吉阳何公书》,《杨忠愍公全集》卷二。 ------------ 第17章 见李进 “老爷,该用晚膳了” 天色已经渐暗,王五来到祁东楼的书房敲门,祁东楼微微抬起头看了看窗外。 “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王五回答。 这个时候也就是祁东楼上辈子下午的5点到7点。 “好,你去大理寺打个招呼,准备一件黑袍子,晚膳后我去见一下那个李进。” 祁东楼站起身舒展筋骨,思虑这种事情也是个脑力活。 “明白,老爷”王五并没有多问,领命便下去了。 晚饭后,祁东楼来到了大理寺的监牢,看到了那个披头散发在监狱角落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身上此时已经有了一些伤,看来看管的狱卒在鄢懋卿的授意下还是下了一些黑手。 李进明显也看到了眼前的人跟之前的官员并不一样,但是牢房灯光幽暗,此时又是晚上,窗户并没有光,看不清究竟是谁。 “我问,你答” 祁东楼坐在椅子上,整个身子罩在黑袍子里,面向牢房,体会着剧中嘉靖帝的装逼感。 “你是何人?” 祁东楼并没有回答李进的问题,低着头继续问:“是何人授意你在奏疏中写那些东西的?” 李进微微正了正身子,也不在乎祁东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是我自己要写的,何谈何人授意?” “我再问你一遍,上这道疏,是何人主使?” 李进这次把胸膛挺起来了一些:“尽忠在己,岂必待人主使?” “好一个尽忠在己,你是在学杨继盛?” 祁东楼微微抬头,在暗中打量眼前这个李进。 “杨公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我自然是比不上杨公,严党把持朝政,期满皇上,这等事情人尽皆知,何须人主使。” 祁东楼对杨继盛这个人也是知道的,打比方来说,这是一个骂严嵩版的海瑞,只是可惜原身的性子容不下这种人。 “既然你如此推崇杨继盛,那我问你,杨继盛在奏疏里写了什么?你可记得?” 祁东楼继续发问。 李进此刻却有些犹疑不定,他弄不清眼前这人究竟是谁,问这样的问题究竟是什么目的,是不是要回答。 “想以他日杨继盛为例辩驳自己没有主使,但连杨公所写的严党十罪五奸的奏疏都不知道,还说不是有人指使?” 祁东楼追问: “自然是记得” 祁东楼这样一激,李进便张口回答了,古人自小读书善记,李进既然能中进士,这些本来还是有的。 “说来听听” 李进再次在黑暗中努力看了看坐着的祁东楼,清了清嗓子,面带怒色的张口开始背诵: “一大罪,“坏祖宗之成法”。 “严嵩虽无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权”,“有丞相之权,又无丞相之责”。 “挟皇上之权,侵百司之事”,各衙门每事之题复皆“先面禀而后敢起稿”、 “事无大小惟嵩主张,一或少违,显祸立见;及至失事,又谢罪于人。” …… 随着李进的背诵,祁东楼脑海里也有一片记忆浮现,看来杨继盛骂严嵩骂的够狠,以至于原身严世蕃对此印象也很深刻。 杨继盛罗列严嵩十大罪五大奸剩下部分如下: 第二大罪“窃取皇上的大权”。 严嵩一旦担任了票拟圣旨(即代皇上起草诏书)的职责,就偷取了威福大权,所有朝廷大臣的升迁贬黜、宽宥惩罚都由他起草决定。 严嵩“窃取皇上的恩宠来换取自己的好处,假借皇上的惩罚来彰显自己的威风”。 任免赏罚的大权既然都归了严嵩,大小官员又都依附于严嵩,那么严嵩的野心和胆量岂不是很快就会膨胀和放纵起来? 第三大罪是“掩盖皇上的治国功绩”。 皇上每有“善政”(好政策),严嵩都会让他的儿子严世蕃向别人传言说:“皇上起初并没有这个意思,这件事是我提议并促成的。” 严嵩又把皇上的旨意和自己所呈的奏疏合在一起出版,书名叫《嘉靖疏议》。 第四大罪是“纵容奸臣儿子僭越窃取权力”。 严嵩经常让他的儿子严世蕃代为票拟(起草诏书),严世蕃又勾结他父亲的干儿子赵文华(当时赵文华还没死)、鄢懋卿等人一起起草诏书,结成奸党。 即便是弹劾严嵩父子的奏章,也由严世蕃起草,那其他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 严嵩“作为臣子却窃取君王的权力”,严世蕃“作为儿子却玩弄父亲的权力”。 京城的官民对他们父子俩专权十分痛恨,所以有“大丞相、小丞相”的说法。 第五大罪是“冒领朝廷的军功”。 严效忠、严鹄,严绍庭是严世蕃的儿子,他们是“乳臭未干的孩子,从未听说有一天离开家去过军营”,但却冒领军功,被授予锦衣卫千户的官爵。 严嵩“窃取皇上授予爵位和奖赏的权力,来封赏自己的子孙,又因为子孙的缘故,提拔自己的私党”。 “这种做法一旦开始,就有很多人效仿”。 赏罚不明,边防事务也被荒废。 第六大罪是“引荐叛逆的奸臣”。 严世蕃接受仇鸾三千两银子的贿赂,威逼兵部,推荐仇鸾为大将军。 “是仇鸾勾结敌人背叛朝廷,而受贿引荐仇鸾的则是严嵩和严世蕃。 如果不是严嵩和严世蕃,仇鸾怎么能被起用?即使有叛逆的阴谋,又怎么能实施呢? 推荐贤能的人应该受到上赏,推荐不贤的人应该受到重罚,严嵩的罪恶又在仇鸾之上。” 第七大罪是“耽误国家的军机”。 嘉靖二十九年发生“庚戌之变”时,严嵩给兵部尚书丁汝夔出主意说:“不如按兵不动,让敌人抢够了自然就会退回。” 所以丁汝夔下令不打仗。后来丁汝夔因为失误军机被判处死刑,才知道是被严嵩误导了。 第八大罪是“专擅任免升降大权”。 任免升降的权力,“皇上用它来激励天下人心”,严嵩“窃取它来中伤天下的好人”,“所以好人几乎都被排挤光了”。 第九大罪是“失去天下人心”。 朝廷府、部、院、寺的权力都被严嵩掌握,而吏部、兵部“是利益所在,尤其被他专擅”。 文武官员的升迁,“不管人是否贤能,只看银子多少”。 官员们上任后,也不以报效国家为念,“只是每天想着向严嵩行贿”。 武官既然向严嵩行贿,就“不得不剥削军士”,所以“军士很多都失去生计,而边防地区尤为严重”。 文官既然向严嵩行贿,就“不得不向百姓横征暴敛”,所以“百姓很多都流离失所,而北方的百姓尤为严重”。 “一人专权,天下受害”,因此“怨恨遍地,冤屈无处申诉,人人都想造反,都想吃严嵩的肉”。 既然失去了天下人心,所以“恐怕天下的祸患不在外敌,而在朝廷内部”。 第十大罪是“败坏天下的风俗”。 自从严嵩掌权以来,有两股歪风邪气盛行,一是“谄媚奉承”之风,一是“贪污腐败”之风,“谄媚奉承来欺骗皇上,贪污腐败来带领下面的人。” 在这两股风气的笼罩下,人妖颠倒,是非混淆。 “行贿巴结的人,即使像盗跖那样贪婪也被推荐任用;奔走钻营、笨拙无能的人,即使像伯夷、叔齐那样清廉也被罢黜。” “一人贪婪暴戾,天下就形成风气,遵守法度的人被认为固执呆板,善于弥缝过错的人被认为有才干; 勉励廉洁方正的人被认为矫枉过正,善于奔走钻营的人被认为熟悉世事。 卑鄙污浊的行为形成一套,牢不可破,即使是英雄豪杰,也落入这套中。 从古至今风俗败坏,没有比这个时候更严重的了。” 而风俗败坏的“本源”,杨继盛认为正是严嵩, “严嵩先喜欢财利,所以天下人都崇尚贪婪”; “严嵩先喜欢奉承,所以天下人都崇尚谄媚”。 这确定不是在暗讽嘉靖帝吗? 杨继盛在奏疏中继续说: “风俗的兴衰,关系到天下的治乱”,风俗败坏到这种地步,“还希望天下能治理好吗?”严嵩既有此“十大罪,昭人耳目”,那么皇上为什么“固若不知者?” 杨继盛在奏疏中复说,这是因为他有五种“奸术”,致使皇上“堕于术中而不觉也”。“五奸”是: 一奸,“皇上身边的人都是严嵩的间谍”。 严嵩用贵重的财宝贿赂皇上身边的太监,因此宫中“无论是一言一行,一起一居,哪怕是嬉笑叹息的声音,游玩观赏宴饮娱乐的事情,没有不报告给严嵩让他知道的。” 严嵩则根据皇上的喜好和情绪,提前做好准备,“以迎合皇上,取悦皇上之心。” 二奸,“皇上听取意见的渠道被严嵩变成了拦路犬”。 通政司是朝廷听取意见的地方,严嵩让他的干儿子赵文华担任通政司使,以“阻塞天下人向皇上进言的道路”。 三奸,“皇上的得力助手都是严嵩的亲戚或亲信”。 严嵩让他的儿子严世蕃与锦衣卫、东厂的官员结为儿女亲家,“借婚姻之好,来掩饰他们的阴谋”,使他们不忍心调查揭露严嵩的罪行。 四奸,“皇上的耳目都成了严嵩的奴仆”。 不是向严嵩行贿的人,很难被选为御史、给事中;如果有稍微忠直、有节操和气节的人,严嵩就会千方百计地排挤陷害他们。 严嵩门下的人,为他张目造势,“暗中阻挠那些敢于进谏的人,所以科道各部门的官员,宁愿辜负皇上,也不敢得罪权臣”,“谁肯说出他的过错呢?” 五奸,“皇上的大臣多是严嵩的心腹”。 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将各部有才能和声望的官员,都拉拢到他的门下,或者利用乡里的关系,或者假托亲戚的名义,或者结为兄弟,或者召为门客”,“互相勾结,根深蒂固,合为一党,互相依附。 各部堂司,大半都是严嵩的心腹。” “五奸”是“十罪”得以实现的手段,同时也是掩饰“十罪”的伪装。 “十罪依赖这五奸来掩饰”,“识破这五奸,那么十罪就立刻显现了”。 但是皇上却“不忍心割舍一个奸臣”,而宁愿“让百万百姓遭受涂炭”,因此天下的臣民“已经有了离心离德的想法”。 最后,他请求皇上,“听从我的劝告,明察严嵩的奸诈”,“或者询问裕王、景王,让他们当面陈述严嵩的罪恶; 或者询问内阁大臣,告诫他们不要害怕严嵩的威势”,“重的就治他以专权的重罪,以正国法;轻的就劝他退休回家,以保全国家的体面。 内贼既除,朝政就可以清明了。” 朝政既清,外贼还愁不能除尽吗?敌患还愁不能断绝吗?内贼既除,外贼既尽。 天下太平可得而致。 杨继盛这份奏疏论狠辣,不比治安疏差多少,但是主要骂的是严嵩,先后论劾严氏者,“虽多说直,其尽状破的,无逾杨继盛矣”。 杨继盛这份奏疏递上去,就是逼着嘉靖帝承认错误除去严党。 ------------ 第18章 后果 不要说严嵩及其同党,就是嘉靖皇帝也不会放过他。 按照嘉靖朝这时的政治生活逻辑,严嵩受宠信任,因此抨击他就是攻击皇上。 而且在奏章中,杨继盛还直接批评了皇上“甘受嵩欺,人言既不见信,虽上天示警,亦不省悟”; “堕于术中而不觉”; 宁愿“百万苍生之涂炭”,也不忍心“割一贼臣”等, 这不就是直接说,嘉靖帝是一位贤、奸不辨的昏君吗? 有了固执己见、独断专行的嘉靖皇帝作为后台支持,严嵩击败杨继盛就有了坚实的保障。 七十三岁的严嵩,毕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 对于杨继盛所列举的事实,他虽无法直接反驳,但仍能狡猾地找到“把柄”,以此将杨继盛置于死地。 老奸巨猾的严嵩,在杨继盛洋洋洒洒五千多字的奏章中,一眼就盯上了“皇上或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这句话, 并将它作为密谋构陷杨继盛罪名的法宝,而年轻气盛的杨继盛则“过于耿直而招来重罪”,偏偏在这个朝廷里最敏感的问题上不懂得变通和回避。 嘉靖皇帝有八个儿子。其中五个儿子早年夭折,只剩下次子朱载壑、三子朱载垕、四子朱载圳长大成人。 嘉靖十八年,立次子朱载壑为皇太子,封三子为裕王、四子为景王。 二十八年时太子去世,按照正常顺序,三子裕王应当继立为皇太子。 但皇帝在两位王子之间犹豫不决,这引发了二王争夺太子之位的明争暗斗。 同时,道士陶仲文又提出了“二龙不能相见”的说法,皇帝信以为真,于是命令两位王子住在宫外,不得面见圣上。 这种父子隔绝的状况,也加剧了皇帝的猜疑,生怕两位王子背着他有什么不轨之举。 如果杨继盛的上书与两位王子有关,那就是勾结亲王干预朝政,依法当斩; 即使没有直接关联,严嵩也可以为他编造罪名,那就是“诈传亲王令旨”,这在法律上同样是死罪。 因此,只要一提及“二王”,就一定能给皇帝带来强烈的刺激,引发极大的怀疑。 于是严嵩向皇帝指明杨继盛奏章的关键是“引用二王作为说辞”。 他的目的果然达到了。 正月二十,奏章呈上两天之后,皇帝就下达了圣旨: “这家伙因为被贬官心怀怨恨,拾人牙慧,肆意妄为地上奏。奏章里引用二王作为说辞,究竟是何居心?命令锦衣卫将其逮捕送交镇抚司,狠狠地拷打审问清楚后再来汇报。” 杨继盛被投入监狱拷问。 用刑极其残酷。然而杨继盛坚强不屈,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审讯官追问“指使他的人是谁”。 他回答说:“尽忠是我自己的事,难道一定要等人指使吗?如果有人敢指使,那他自己就会去做了,又何必让别人去做呢?” 审讯官又追问“他引用二王的原因”。 他回答说:“奸臣误国,虽然能欺骗皇上,但一定不能欺骗二王。” “最亲近的莫过于父子,皇上如果问二王,他们一定会说出奸臣的过错。” 而且严嵩父子作恶多端,“除了二王,还有谁敢不惧怕严嵩呢?又有谁敢说出他的过错呢?” 审讯官一无所获,在拶指、敲杖、夹棍等各种刑罚都用过之后,给他钉上肘镣送进了监狱。 到了二十二日,皇帝又下了圣旨,命令锦衣卫再打他一百棍,然后转送刑部监狱,从重治罪。 嘉靖命令刑部给杨继盛定罪。 刑部尚书何鳌是严嵩的门生,侍郎王学益是严世蕃的儿女亲家,他们遵照严嵩父子的意旨,拟定了“诈传亲王令旨”的罪名,按照《大明律》的规定,此罪应处以绞刑。 刑部郎中史朝宾刚正不阿,坚决反对,他驳斥说: “没有这件事却硬拉扯在一起,以此来判人死刑,作为臣子阿谀奉承而侮辱国家法律,怎么能这样呢?” 但是何鳌、王学益强行定稿,命令他署名签字。 杨继盛虽然被打入死牢,但仍然泰然自若,读书不止。身陷囹圄之中,他仍然挂念着百姓的穷苦,上书给内阁次相徐阶,陈述自己对救灾的看法。 在朝审的路上,他戴着刑具长板扭镣,“围观的人像一堵墙一样,多到连路都走不通”。 杨继盛深受感动和鼓舞,吟诗道: “风吹着枷锁满城飘香,人们簇拥着争看这位员外郎。哪愿一同被称为义士,只是可怜戴着长板镣铐去见君王。……生性怪癖生来就不怕死,这身体原本就不会像杨朱那样逃避。” 杨继盛被判死刑后,皇帝命令暂时监禁等候处决,并没有立即执行。 三十二年九月、三十三年九月两次朝审时,吏部都以“按照法律,案情属实”,奏请执行死刑,但皇帝再次犹豫不决,仍然命令暂时监禁。 到了三十四年五月,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军务的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被严嵩的义子赵文华诬陷,以“玩忽职守、祸害百姓”的罪名判处死刑投入监狱。 严世蕃知道,皇帝对军务失职的边疆大臣一定会严惩不贷,因此在本年秋审死囚时,就将杨继盛的名字附在张经、李天宠案件的末尾,一起上报。 皇帝下令,“依法处决”,立即执行。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九日,杨继盛在市集中被斩首。 终年四十岁。临刑前,他意志坚定,声音悠长地长啸,吟诵着流传千古的绝句而死: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 ………… 祁东楼收回回忆打断眼前李进的背诵: “那你可知道杨继盛的下场?” “大不了一死,到下边与杨公等着严家父子。” 祁东楼微微摇头,脑海里过目不忘的本领浮现出一段文字。 “你把死想的太简单了,先不说你会不会连累你的家人,你犯了这样的事,是能轻易一死了之?” 祁东楼敲了敲木椅的扶手,继续说: “你只读过杨继盛这篇弹奏的奏疏,不知道杨继盛临死前遭受过什么,我来给你讲解他狱中撰写的《自著年谱》、《遗嘱》里的遭遇。” “杖死醒后,臀肉尽脱,股筋断落,脓血续涌,不亡如缕。” “又日夜笼匣,身关三木(笼匣、三木皆刑具),痛不得抚,痹不得摇。” “昼不见日,夜不见星,药饵断绝,饮食沮抑,从古被逮之苦未有如此之烈者。” 受打之先,王之诰送螂蛇胆一块(服之可以御杖止痛),予曰:“椒山(杨继盛号椒山)自有胆。何必螂蛇哉!” 杨继盛言“岂有怕打杨椒山者!”遂谈笑赴堂受打。 予两腿肿粗,相摩若一,不能前后;肿硬若木,不能屈伸,死而复苏。 两腿肿胀冲心,不能忍,无药可用,又无刀针可刺,遂将茶钟打碎,取瓦(茶钟碎片)之尖锐者,将竹筋破开, 夹瓦尖在内,用线拴紧,以尖放疮上,用鼓棰打筋,入肉五六分,血出两腿,打有五六十孔,流血初喷丈余,后则顺腿流于地,一时约十数碗。 至二十六日,右腿已溃,将皮割去,内肉流于地,如稀糊,止显一坑,手摩至骨。 至二月初,左腿溃肿如小壅,毒气上攻,口舌生疮,不能饮食,势已危矣。 又以磁瓦尖打之,不见脓血。 此疮溃已深,非瓦尖所能到也,遂以小刀割之。 先用针线将腿皮穿透,提起,将刀刺入,约一寸深,周围割一孔,如钱大,脓血流出。 方予割肉时,狱卒持灯,手战,至将坠地,曰:“关公割肉疗毒,犹借于人,不似老爹自割者”! 自初疮至愈,脓岂止六七十碗而已哉! 二月十六日,左腿垂筋二条,如簪粗,一头已断,一头尚在腿上,予亦割之。” 随着祁东楼一字一句的说出,李进刚才愤慨的脸上微微变得冷清了下来,面部有些抽动,但是目光依然坚定。 “现在还想学杨继盛吗?此时说出主使之人,我倒可以保你一保。” 祁东楼这话说的并不是真心的,这个李进若是真能挺住后边的拷打,那么这人还能用一用,若是把事情往张居正身上甩,那么这人祁东楼顶多留一条命算是给张居正个交代。 李进此时也明白了,眼前之人并不是清流一派的,李进闭上了眼睛,转身回到墙角,蹲着坐下。 “你的问题我已经答完了。” 说罢便不再言语。 —————— 杨继盛:自撰《年谱》。尹守衡:《皇明史窃》卷九二《杨继盛传》。《临刑诗》,《杨忠愍公全集》卷三。 ------------ 第19章 月明星稀,无枝可依 祁东楼从大理寺出来,今日跟李进交谈并非要恐吓他,而是先给李进打个预防针,防止这小子为了保命而攀咬张居正。 否则朝廷这出戏,恐怕要演的过火了,即便李进不攀咬,严党也会攻击张居正,但是若是李进这边口供做出来,那么事情就没缓了。 出了大理寺,轿子行到一半,到一处无人街道,祁东楼命人停下,唤来王五。 “改道,带我去见见李进的家人” 祁东楼下了轿子,命轿子先回,然后扔下黑袍,里面赫然穿的是一身粗麻衣服,同王五等下人一样。 “好的,老爷” 王五安排好,从队伍里又点出两人,又安排一人上轿子伪装,等轿子这队走远,祁东楼等人才从暗巷走出,随王五转了一个方向。 王五带祁东楼到了一处偏院,敲门查验完身份,王五带着祁东楼到了一处偏房。 院里的人敲门,里面的亮起一盏灯,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谁啊” 紧接着是淅淅索索的穿衣服声音,然后门打开一道缝,李进的媳妇举着灯照亮了祁东楼和王五的脸。 “你是……祁老板?!” 李进的媳妇认出了祁东楼的身份,便打开门,进屋把灯都点亮了。 老李头此刻还躺在床上,床边还放着一份喝中药剩下的汤碗。 “怎么样,李老板好点了吗?” 祁东楼开口问,虽然李进的媳妇不懂事,但是看来还是孝顺的,能伺候老李头。 李进的媳妇走到床边,轻轻推醒了老李 “爹,祁老板来看您了” 老李头被儿媳搀扶了起来,半依在床上,李进的媳妇又拿了一块热毛巾给老李头擦汗。 “祁老板,怎么是您?” 老李头睁开眼睛,看到祁东楼面带笑容,大体上已经明白了是谁把自己从牢房里捞了出来。 “快,扶我起来,叫孙子起来,给祁老板磕头。” 祁东楼几步上前拦住老李头 “生病了就好好躺着。” 老李头不说话,虽然生病,但是力气却奇大,祁东楼一下子居然都没拉住。 老李头不搭话,下了床跪在地上,那儿媳看了公公如此,也在一旁拉来儿子跪下。 三人一起给祁东楼磕了一个头。 “这是何必”,祁东楼微微动容,搀起老李头,示意王五搀起李进的媳妇和儿子。 一刻钟后,祁东楼和王五又走出了这间房间,祁东楼手里拿着一封信放入怀里。 走出这间院子,祁东楼抬头看了一下夜空中高悬的月亮。 祁东楼轻轻叹了一声,这时一只乌鸦呱呱的在上空叫了起来。 “月明星稀,无枝可依,可怜天下父母心;王五,你说呢?” 祁东楼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两句前后不搭的话,王五在一旁没有立刻接话,但是看祁东楼的目光微微变化。 祁东楼似乎察觉了什么,微微转头看向王五。 “忘记了,你自小到我身边时就是孤儿,是我疏忽了,别往心里去。” 祁东楼轻轻拍拍王五的肩膀。 “老爷,王五虽然没有父母,但是有儿子,还是能体会老爷您说的话。” 王五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回了祁东楼这样一句话。 祁东楼微微点头。 王五立马跪下,但是祁东楼示意不要暴露身份,一行人快速回到了府里。 当晚,大理寺牢房,一个狱卒巡视的时候,快速将一张纸条扔到李进牢房内。 李进捡起那张纸,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的看了几遍,然后把纸揉成一团,放入嘴中吞咽了下去。 祁东楼回到府里,洗了一个热水澡,李进这边的事情自己能做的已经不多了,接下来就等着张居正那边拿到鄢懋卿把柄后的反应。 再就是看浙江那边的角力了,眼下整个浙江的人自己已经敲打过了,好处也安排了,监督的人也安排了,事情也都时刻监控有序,这样的严党浙江,连谭纶,王用汲,海瑞三个人都对付不了,祁东楼是不信的。 王用汲和海瑞是个知县的官,只要郑泌昌何茂才按照自己要求不搭理他俩,也不会出现什么通倭的罪证送给海瑞这样的糊涂事。 谭纶这个参军体系在胡宗宪那边,祁东楼考虑是时候给胡宗宪换个坑了。 胡部堂既然病了,就让他去养病,这样对他也算不薄了,等祁东楼把大明朝清理干净,看情况再给胡宗宪找个别的坑。 毕竟胡宗宪跟戚继光的关系还是好的,祁东楼要用戚继光,也要考虑戚继光跟胡宗宪的关系感情。 祁东楼在下人的伺候下,换好睡衣,挥手屏退要侍寝的婢女,自己躺在床上。 莫名又想起来那老李头,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无枝可依。 孤独这种感觉,祁东楼其实一直很熟悉,他的内心一直是孤独的。 眼下不仅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即便祁东楼熟悉书本上这样的世界,可真身入其境,与另眼旁观却又是一回事。 祁东楼穿着睡衣起身又走出卧室,来到书房,等丫鬟把书房的烛火又一一重新点燃,然后屏退下人,自己拿起墨慢慢的磨开,提起笔,在纸上开始一字一句的写: 欲变星霜看可怜, 风灯烟树两茫然; *******, 日照云开见真天! 第二天一早,这首祁东楼深夜在书房写的诗,就已经到了北镇抚司。 当然不是祁东楼的手迹,但纸上写的内容与祁东楼所题一模一样。 ------------ 第20章 淳安 海瑞刚刚穿过二堂的后门,恰逢后院之门猛地一合,紧接着,他目睹了王牢头正从门外弯腰拾起一块硕大的猪肉,神情颇为尴尬地起身。 海瑞缓步上前,王牢头一见,立刻跪倒在地:“太尊大人回来了,这一路定是舟车劳顿!” 海瑞审视着他,目光又落在王牢头手中那块已沾满尘土的猪肉上,问道:“你为何会在此?” 王牢头站起身,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买了点肉,想孝敬太夫人,没想到……” 从上次李时珍事件后,王牢头一直在找机会重新讨好海瑞,王牢头知道海瑞的背景以后,也才会有对海瑞的这种奴才式的谄媚 王牢头看着憨厚,并不比田有禄老实到哪去 海瑞面色凝重地望着他:“我需提醒你两件事,且要转告给衙门里的所有人。 第一,任何人不得向我的家人送礼。 第二,我姓海,全名海达尔,信奉回教,从不食用猪肉。” 王牢头初时一脸茫然,随即用那只空闲的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小人实在不知太尊家信奉回教,绝无他意。” 海瑞淡淡道:“知晓便好,好好当差去吧。” “是,是。”王牢头连连弯腰,提着那块猪肉退了出去。 海瑞走到后院门前轻轻叩响,里面立刻传来海母严厉的声音:“拿棍子,把他打出去!” 门就在这时开了,一根小棍子从门底探了出来,却又突然停下。 海瑞的女儿看到是父亲,立刻扔下棍子:“爹!爹回来了!”喊着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母亲,孩儿回来了!”海瑞抱着女儿,还没到厅房门边就大声喊道。 里面传来海母的声音:“进来吧。” 海瑞放下女儿,脱掉鞋子。女儿立刻从旁边的水桶里舀起一瓢水,给父亲淋脚。 海瑞抬起左脚,让水淋下,用手搓洗后迈进门槛,又抬起右脚伸在门槛外让女儿淋洗,然后向母亲走去。 整个屋子的砖地都被水洗得洁净如新。海母坐在屋子正中的竹椅上,竹椅前的地上铺着剖成两半的椰子壳,老人的两只赤脚便踏在那两半椰子壳上。 海瑞在椅子前跪下:“孩儿拜见母亲。” 海母:“辛苦了。起来吧,先吃点东西。” 海瑞站起身:“孩儿在路上已吃了干粮。” 说着,他走到屋墙边端起一盆清水,折回母亲面前放下。 海母:“这是你媳妇刚给我换的,你先歇会儿。” 海瑞依然捧起母亲的脚放进水盆:“郎中曾说,多洗脚对母亲有益。” 说着,他便给母亲搓洗起来。 “你说的那个李太医还在此吗?”海母望着低头洗脚的儿子问道。 海瑞:“回母亲,李太医仍在。 大多数患病的灾民吃了他的药都已康复,还剩十几个病人,待他们好转后,儿子就送他离开。” 海母的脚在水盆里停了下来:“你和你媳妇不再请他开方子了吗?” 海瑞抬起头:“儿子这几日忙于公务。遵母亲之命,今日儿子便带着儿媳请他诊脉开方。” 海母:“把他请到这里来吧,我想亲眼看看。” 海瑞低下头,沉默不语。 海母:“怎么?有何事瞒着我?” 海瑞:“母亲,有句话儿子实在难以启齿。” 海母:“但说无妨。” 海瑞:“李太医此人脾气颇大,儿子担心他会冲撞母亲。” 海母笑了:“你直说我的脾气大,两个脾气大的人在一起会吵架便是。” 海瑞:“儿子绝无此意。” 海母:“买东西时买主为大,看病时郎中为大。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请他来,我不会得罪他的。” 海瑞:“是。” 整个院子里的凉棚都已拆除,只有几间大屋子里还摆着一些用门板架起的床,或躺或坐的病人已所剩无几。 此时,李时珍坐在县衙侧院的天井旁,面前摆着一张大桌,桌上堆满了药材,他正在仔细地分拣。 天井是这里最凉快的地方,但田有禄仍拿着一把大蒲扇站在李时珍身后,一下一下地轻轻扇着。 海瑞从侧门进来,望着这番情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又收敛起来,大步走了过去:“李先生辛苦了。” 反应最快的是田有禄,他连忙转过头来:“太尊回来了!属下拜见太尊。”一边行礼一边把旁边的一把椅子搬了过来。 ------------ 第22章 “不必多礼。”海瑞并未理会田有禄,而是径直走向李时珍, “一路上我已有所耳闻,众多病患已重拾农事。李先生真是功德无量啊。” 李时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平安归来便好。这些病患已无大碍。待我看过你的病情后,还需赶回。” 海瑞:“我的事不急。只是有一事相求,还望李先生海涵。” 李时珍:“你是想让我为太夫人诊病吧?” 海瑞:“正是。” 李时珍:“那我便在此多留两日。走吧。” 海瑞:“即刻便去吗?” 李时珍瞪了他一眼:“那何时去?” 海瑞:“先生请。” 李时珍随即提起药箱,海瑞在前面引路,向庭院外行去。 田有禄也急忙跟上:“李太医、太尊,若需药材,尽管吩咐,我即刻命人去准备!” 海瑞没有回头:“你先去处理公务吧。” 领着李时珍走进院中,海瑞停下了脚步,面露难色地望着李时珍。 李时珍也停下脚步,注视着他。 海瑞低声说道:“有两件事,我实难启齿。” 李时珍:“但说无妨。” 海瑞:“家母有个习惯,任何人进入她的房间都需脱鞋。” 李时珍:“还有呢?” 海瑞:“家母脾气颇为刚烈。” 李时珍:“还有吗?” 海瑞:“请先生多多包涵。” 李时珍不再言语,提着药箱大步向正厅走去。 海瑞连忙紧随其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李时珍那双即将跨过门槛的鞋上。 李时珍走到门槛边,缓缓脱下鞋。海瑞心中一阵激动,连忙舀起身旁桶中的水:“请先生抬脚。” 李时珍抬起脚让海瑞淋水,接着又抬起另一只脚,径直走向海母。 站在门口的海瑞正准备脱鞋,突然见李时珍对着自己的母亲跪了下来:“晚辈李时珍拜见海太夫人!” 海瑞愣在门口。 这三位即将见面的人物皆是性情刚烈、行事固执之人。 一场如铁板铜琶般的激昂乐章即将奏响,而海瑞心中最为忐忑。 李时珍平时面对王公督抚皆以平等之礼相待,稍有不悦便拂袖而去,此刻却恭恭敬敬地向海母跪拜。 跪拜之时,他注意到一双赤足分别踏在两个椰子壳上,不禁愣了一下。 海瑞见状,连忙连鞋也不洗了,脱下鞋便冲进屋内,走到母亲身边,对着李时珍也跪了下来。 李时珍向海母行礼,海瑞便向他回礼,如此三礼毕。 海瑞急忙起身,扶起李时珍。 海母此时将脚从椰子壳上移到砖地上,站了起来,先好奇地打量了李时珍一番,接着望向海瑞:“这位便是李太医?” 海瑞:“母亲,李先生不喜欢别人称他太医。” 海母:“那该叫什么?” 海瑞望向李时珍。 李时珍:“太夫人叫我李时珍便是。” 海母:“是太医便是太医,我还是叫你太医吧。” 海瑞担心李时珍不悦,连忙说道:“母亲,李先生因劝谏皇上不要迷信方士,得罪了太医院的人,才辞去太医之职。因此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 海母依旧固执地说道:“辞了职毕竟也曾是太医。” 李时珍看了一眼海瑞:“罢了。旁人不能叫,太夫人要叫便叫吧。” “谢李先生体谅。” 海瑞立刻向李时珍行礼,紧接着跑到桌边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海母身边, “请李先生为家母诊脉。” 李时珍在海母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海瑞侍立在母亲身旁催促道:“母亲,让李先生诊脉吧。” 海母:“李太医是来给你看病的,给我诊什么脉?” 海瑞:“母亲的脚在大寒天都出汗发热,恐怕是肝火心火之类的热症。有李先生诊一诊,儿子也好放心。” 海母:“出汗发热都七十年了,要是病,不早死了?” 海瑞被母亲一句话噎住,只好求助地望向李时珍。 一番简短的交流后,李时珍已察觉出海母是个性情极为固执的人。名医之所以为名医,还在于能根据不同的病人采取不同的方法。他当即问道:“太夫人,您是海南人吧?” 海母:“是的。” 李时珍:“海南有句俗语,有雨无雨听龙王爷的。对不对?” 海母:“李太医还知道我们海南的俗语?” 李时珍:“下面还有一句,请太夫人赐教。” 海母立刻明白了,笑道:“你这是在考我。别考了,我听你的吧。”说着将右腕伸了过去。 海瑞露出既惊讶又佩服的神色望向李时珍。 李时珍却不看他,伸出三指搭上海母的右腕,略探了探便拿开了手,笑道:“太夫人说得没错,这不是热症。” 海母立刻望向海瑞:“我说了不是病,偏你多事。” “是。”海瑞随口应着,望向李时珍问道,“请问先生,你刚才说的那句鄙乡俗语,下面一句是什么?” 李时珍一听大笑起来。 海母也跟着笑了:“亏你是海南人,有雨无雨听龙王爷的,有病无病听郎中哥的。” 竟是如此简单,海瑞也不禁尴尬地笑了:“那家母出汗发热是什么原因,请李先生指教。” 李时珍:“天生万物,人为灵长,各有禀赋不同。而禀赋往往源自父母或祖父母。刚峰兄,你的外祖父母中定有一人也是如此,出汗发热,不畏寒冷。” 海瑞望向母亲。 海母:“李太医真是见识广博。海瑞的外祖父便是天生的火体。霜冻天穿一件单衣,赤脚下田劳作。从不伤风,也不咳嗽。” 李时珍又望向海瑞的双脚:“刚峰兄是否也如此?” 海瑞答道:“我比家母稍好。但寒天脚也出汗怕热。” 李时珍:这便是了。 海母高兴了:“李太医这才是真正的名医!汝贤,听见了没有,娘这不是病” 海瑞:“是。谢李先生解惑。” 海母望向李时珍:“李太医有如此医术,汝贤和他媳妇为我添个孙子就全靠你了。” 李时珍:“不能全靠我,还需靠他们自己。” 海母立刻紧紧盯着李时珍,海瑞心中如悬起了一块大石头。 ------------ 第24章 李时珍面色凝重,反倒让海母有些不自在,她朝着门外提高音量喊道:“阿囡,快去叫你娘亲来!” 海瑞的女儿一直悄悄躲在门边,窥视着屋内的情形,闻言立刻脆生生地回答:“好嘞!” 随后一溜烟地跑开了。 此时,李时珍有意避开母子二人的目光,转而缓缓扫视整个房间,不禁一愣。 原来,海母所居之处竟是如此简朴,除了正中央的一把海母常坐的竹制躺椅,旁边仅置有一张矮几,而屋中唯一的一张木桌四周空空荡荡,原先摆放在桌边的一把木椅,正是海瑞刚刚为李时珍搬来的座位。 海家有个规矩,每当海母坐在桌前时,海瑞与夫人便侍立于侧,因此并不设置多余的椅凳。 此刻要为二人诊脉,竟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李时珍转向海瑞,轻声问道:“刚峰兄,是否需要再搬两把椅子来?” 海瑞答道:“李先生放心,拙荆会准备的。” 话音刚落,海瑞的夫人一手提着一条凳子出现在门口,进门后立刻放下凳子,远远地朝李时珍深深行了一礼:“见过李先生。” 李时珍站起身,侧身让礼:“嫂夫人不必客气。” 海瑞搬起李时珍原先的椅子:“李先生,请。” 说着将椅子搬到桌前摆好。 李时珍在桌前坐下,海瑞则站在桌子的左侧:“把凳子搬过来,让先生诊脉吧。” 这话显然是对海夫人说的,但他并未看向她。 海夫人提起凳子正要走向桌前,海母突然说道:“慢点。” 海夫人立刻停下脚步:“婆母有何吩咐?” 海母并未理会儿媳,而是看向海瑞:“汝贤,你也该教教你媳妇了。上了厅堂,只一句‘见过李先生’,婆母和丈夫都不看一眼,客人还以为我们海家没规矩呢。 还有,你看看她,来见客人也不梳洗一下。” 海夫人的脸瞬间红了,愣在原地。 海瑞也颇为尴尬,却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低头站着。 海母这番“刁难”毫无道理,充分体现了一个恶婆婆的特质,似曾相识的是海母在家刁难媳妇,恰如嘉靖在朝廷为难大臣一般。 家和国有时候如此相似。 海妻见到丈夫不敢多看,见到男客更是手足无措,不是因为海妻不懂规矩 恰恰相反是海妻“规矩”到完全不敢有自己的主张,在海母对海瑞夫妇一言一行都严厉的管束下,海瑞夫妇拘束到夫妻关系淡薄 这一如胡宗宪在嘉靖严嵩制约下对浙江官场的束手束脚。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李时珍望向海夫人,心中涌起一阵波澜。海瑞虽为朝廷七品命官,但眼前的七品夫人却身着粗布衣裳,脸上还留有汗渍,发丝也有些凌乱,显然是正在劳作中匆匆赶来的。 海妻本是大家闺秀,嫁给了海瑞沦为灶下婢。 身上既有曾经大家闺秀的影子,又有被贫苦生活折磨成丫鬟的形状,既有端庄的气质,但皮肤早已失去了曾经白嫩。 接着他又看向海瑞,只见海瑞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立刻明白了海瑞在家中的处境,寡母性情古怪,夫人长期受压,而海瑞又极为孝顺,为了顺从母意,夫妻间关系自然淡漠。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这位在外雷厉风行、在家却如履薄冰的海瑞心生同情。 海母训完儿媳,见儿子没有反应,更加生气,站起身看向李时珍:“李太医。” 李时珍只得再次站起身:“太夫人。” 海母:“儿媳不懂礼节,让李太医见笑了。” 李时珍:“嫂夫人身为七品夫人,仍能如此俭朴劳作,李时珍深感敬佩,怎会见笑。” “在我海家,只有儿子媳妇,没有什么官人夫人。” 海母说着拿起椅子边的一根竹杖,“李太医费心了,老身失陪了。” 李时珍:“太夫人请便。” 海母点了点头。 海瑞:“母亲慢走。” 但海母并未理会海瑞,拄着杖径直走进了另一侧的侧室卧房。 目送母亲进入侧室后,海瑞回过头看向李时珍,发现李时珍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海瑞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低声说道:“我四岁丧父,是家母一手带大的,老人家至今未能享我一日之福,我心中十分惭愧。” 李时珍站在那里向海瑞伸出手来,海瑞先是一愣,以为李时珍要为自己诊脉,便将手翻过来伸了过去。 然而李时珍并未去诊他的脉,而是一把握住他的手轻轻拉过来,在他耳边低语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也不能委屈了夫人。” 海瑞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望着他不知如何回应。 李时珍又低声说道:“我和你有同样的遭遇。” 海瑞又是一愣。 李时珍接着低声道:“我七岁丧父,家母性情也颇为古怪。” 海瑞抬起头,瞪大眼睛望着李时珍。李时珍也瞪大眼睛望着海瑞。 李时珍方才对海母如此容让,甚至与海母投缘的真相也在这里: 见到了海母,李时珍就像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也无不是的君父,这就是封建礼教和封建制度下最大的枷锁。 即便如海瑞李时珍者,只要跳入了这样的枷锁中,一样解不开他们的结症。 李时珍说道:“我已经知道你为何没有儿子了。 教你一个方子,晚上回到房间,好好哄哄夫人,什么药都不用吃,自然能生儿子。”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海瑞也只能报以一个无声的苦笑。 ——听到外面传来笑声,海母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此刻的她搬着一把竹椅,静静地坐在卧室靠厅堂的门边,瞪大眼睛,耳朵显然在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据史料记载,海瑞自幼到婚后几乎夜夜侍奉母亲同室而居, “年过四十,仍卧于母榻之侧,无论深夜还是拂晓,随时侍候茶水便溺,一旦母亲稍有不适,便常坐侍奉至天明”。 这要是换到祁东楼的时代,只要海瑞的媳妇发一个: “家人们,谁懂啊,我那老公一个月跟我住两天,剩下28天跟婆婆睡,我婆婆问我为什么生不出儿子。”恐怕海瑞就要被网暴。 外面厅房再次传来响动,海母突然坐直了身子,侧过头去。她感觉到媳妇又回到了厅房。 ——是海夫人进来了,她跨过门槛先停了下来,低头的余光发现厅堂正中的躺椅空着,立刻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走近桌旁,在凳子边站定。 李时珍没有去看海夫人,而是看向海瑞。海瑞坐在另一边的凳子上,依然沉默不语,没有让夫人就座。 ——海母坐得笔直,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许久才听到李时珍的声音:“嫂夫人请坐,我给你们诊脉。” 随后是海夫人轻轻的应答声:“是。” 得知儿子没有让媳妇坐下,海母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在诊断男女子嗣妊娠这类事宜上,李时珍习惯上会同时诊察夫妇二人的脉象。 此番亦不例外,海瑞将左腕轻置于桌面之上,而海夫人则将右腕摆出,同样搁于桌面。 李时珍伸出两手,六指并拢,精准地搭在海瑞与海夫人的寸、关、尺三部脉象之上,细心地感受着两人脉搏的跳动,一心二用,这是寻常医者所不能的。 ------------ 第25章 即便母亲不在场,海瑞依旧低垂着眼帘,海夫人亦是如此,两人均未正面相视。 李时珍的视线转向海瑞夫人,心中又泛起一阵波澜。 只见海夫人虽匆忙梳洗,双眼低垂,但仍难掩其天生丽质,端庄中透着清秀,即便心怀忐忑,也不失诗书传家的气质。 此刻,李时珍已全然明了,海家无后的问题,根源并非疾病,而是海母过度干预儿子儿媳的私生活,导致夫妻情感疏离。 医者能治病,却难改命运,于是他转向海瑞与海夫人,忽然说道:“请刚峰兄与嫂夫人抬起目光。” 海母在外厅听到李时珍此言,骤然紧张起来,眼睛瞪大,耳朵竖起。 “二位这是何故?”李时珍略显不悦,“望闻问切,你们这般连眼都不抬,我如何为你们诊治?” 海瑞闻言抬头望向李时珍,海夫人也缓缓抬起眼帘,却仍不敢直视。 李时珍:“我不是让你们看着我,而是要你们互相对视。” 海瑞从李时珍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深意,于是将视线转向妻子。 海夫人虽也将目光移向海瑞,却只是停留在他的鼻梁以下。 “不必再看了!”李时珍站起身,大声说道,“身为夫妻,竟不敢对视,你们无法生育,这是任何医者都无能为力的事。 我问你们,海家是否还要延续香火!” 海母猛地站起,神色纠结,犹豫片刻后,终于迈步走出。 海母突然出现,海瑞与海夫人立刻站起。 海母一步步走近,望着严肃的李时珍:“让李太医生气了。”言罢,目光转向海夫人,“你明媒正娶的丈夫,在外人面前却装作视而不见,你究竟是何居心!” 海夫人低头,轻声答道:“是儿媳的错,请婆母息怒。” 海母:“我生什么气?还不快抬起头,看着你的丈夫。” 海夫人抬头之举,仿佛比举重还难,终于缓缓望向海瑞。 海瑞心中一阵酸楚,两眼紧盯着妻子。 海夫人的目光终于与丈夫相遇,心中涌起一阵酸楚,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你看这像什么话!”海母怒道,“当着李太医的面,受什么委屈了?竟然掉眼泪!” 海夫人强忍泪水,轻声答道:“婆母,儿媳没有哭,是风吹迷了眼。”说着,慌忙从腰间掏出手帕擦拭眼睛。 海母叹了口气:“李太医,你都看到了,她这个样子,我海家怎能有后?” 此时已无需多言,李时珍心中已有计较,望着海母:“太夫人,晚辈已有对策。只要他们听我的,我保证太夫人在两年内定能抱上孙子。” 海母眼前一亮:“那就请太医开方吧。” 李时珍:“不过,他们必须按我说的做。” 海母:“这是自然。” 李时珍:“刚峰兄,嫂夫人,请再次对视。” 海瑞与海夫人却同时望向海母。 海母用竹杖一顿地面:“太医让你们互相看,看我做什么?” 海瑞与海夫人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对方。 李时珍:“对视,不要移开。”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李时珍:“好。接下来听我的。笑一笑。” 两人再次愣住。 李时珍:“笑!” 海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脸上依旧僵硬。 李时珍又望向海夫人:“嫂夫人,要快,快笑。” 海夫人本不敢笑,但被李时珍催促,又看到海瑞那奇怪的笑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笑得好!”李时珍大声称赞,“刚峰兄,再笑得开怀些。” 海瑞的笑容也逐渐自然。 突然,李时珍爆发出一阵大笑,震得整个屋子都回响着笑声。 海母、海瑞和海夫人都愣住了,收敛笑容,望着大笑的李时珍。 海母愣了,海瑞和海夫人也懵了,收敛笑容,望着大笑的李时珍。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原来是海瑞的女儿趴在门上笑了。 海母立刻瞪向孙女,小女孩吓得立刻收住笑声,怯生生地跑开了。 李时珍仍在大笑,海母转过头,望着这个大笑的太医。 李时珍慢慢止住笑声:“好了。刚峰兄与嫂夫人,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我在这里跟太夫人一起给你们开方子。” 夫妻二人从厅堂走到后院,都停下了脚步。海瑞望着妻子:“准备些酒菜,留李太医与母亲一起吃饭。” 海夫人的目光在海瑞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低声说道:“只有豆腐和青菜,没有酒。” 海瑞:“我到外面买壶酒来,你快去准备饭菜吧。” “知道了。”海夫人立刻向院子一侧的小门走去。 海瑞走向通往后堂的院门,打开门,发现田有禄竟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只食篮,见到海瑞立刻一笑。 海瑞皱起眉头:“田县丞,你这是做什么?” 田有禄连忙答道:“县尊,这不是给你的,该吃晚饭了,这是送给李太医的。” 海瑞眉头舒展,望向那只食篮。 田有禄:“县尊放心,知道县尊家里信奉回教,这里只有一条鱼、一盘牛肉和一壶米酒。” 田有禄这一送,跟王牢头高下立判,二老爷之所以是二老爷,那肯定要比排名老六的要高明一些。 不仅送之前打听清楚海瑞家有什么避讳的,而且把握的时机也恰到好处,田有禄只是看见海瑞把李时珍带走,就知道要在饭点前备好菜送往海瑞家,有些事情领导还没想到,下边的人先顾虑到,替领导周全好,这就是情商和眼力见的体现。 当然田县丞献殷勤也有他的用意,一来拍拍上官的马屁,二来巴结巴结李时珍。 田有禄给海瑞送饭倒不全是拍马屁,这位田县丞近朱者赤,跟着海瑞多少长了些良心 海瑞心中涌起一丝感动,对田有禄微微一笑:“让你费心了。李太医在我家看病,自然该我请客。” 说着便伸手准备掏钱,这才想起身上的铜钱都已交给母亲了,不禁有些尴尬,说道:“在我的俸禄里扣吧。记住了。” 海瑞准备在身上摸银子的时候,想起剩下的铜钱都交给了母亲,只能尴尬的告诉田有禄 把这顿饭在俸禄里扣除,一县堂尊清贫自守至此,可谓:“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田有禄真的有些动容:“县尊,你的清廉我们都知道。但李太医是我们县请来救灾民的,饭食理应由衙门开支。” “他今天是在给我家人看病。”海瑞接过食篮,“这顿饭从我俸禄里扣,记住了。” 说着便欲转身,突然又停住,问田有禄:“我离开了几天,忘记问了,你父亲接回来了吗?” 田有禄正色答道:“太尊,几天前就接回来了。” 海瑞:“你夫人对你父亲还好吗?” 田有禄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依然摔杯子砸碗,卑职已经把她送回娘家了。” 海瑞叹了口气:“慢慢开导吧。”说着,转身回走。 ------------ 第26章 淳安的夜晚异常闷热,尽管窗户和门都敞开着,却连一丝风也没有,院子里草虫的叫声因此显得格外嘹亮。 在窗边的一张桌子上,一盏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海瑞身着一件粗布短衫,正埋首于高高的一堆案卷之中,一边审阅,一边批字。 他左手不时用蒲扇在腿上拍打,显然是因为蚊虫的骚扰。 在这样的酷暑之下,海夫人却仍坐在一个小炭火炉前,守着正在冒热气的药罐。 汗水不断从她的额头滑落,但她的脸颊却泛起了红晕,眼中闪烁着光芒,依旧保留着少妇的风情与韵味。 药熬好后,旁边放着两只空碗。 海夫人拿起一块湿布,小心翼翼地端起药罐,但在那之前,她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窗边专注工作的海瑞。 海瑞全神贯注地审阅着案卷,似乎并未察觉到妻子的目光。 海夫人轻轻地将药罐的把手包好,将药汤分别倒入两只碗中。 药倒好后,她却突然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先将火炉端到门外,然后端起一碗药走向海瑞。 药碗被轻轻放在桌上,海夫人看向海瑞,但他的目光依然紧锁在案卷上。 海夫人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转身回去又端起另一碗药,放在桌上,然后在海瑞对面的桌前静静地坐下。 海瑞继续审阅案卷,而海夫人的目光则转向了窗外。 子里的草虫叫声更加响亮了。 终于,海夫人再次将目光投向丈夫,轻声说道:“药要凉了。” “哦。”海瑞应了一声,放下笔,端起自己面前的药碗一口饮尽,却始终没有看妻子一眼。他又拿起笔,继续审阅案卷。 海夫人的眼神中充满了凄凉,犹豫了很久,她才端起自己的药碗喝了下去。然后,她拿着两只空碗走了出去。 海瑞慢慢地望向门外,凝视着黑洞洞的屋外,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是愧疚,还是怜爱? 他显得有些迷茫。 桌上的灯火突然爆出一朵灯花,海瑞仍然望着门外。 他的目光又迅速回到了案卷上。原来是海夫人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她把水放在海瑞面前的凳子上,轻声说道:“夜深了,你也洗洗,该休息了。” “嗯。”海瑞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目光始终不离案卷。 海夫人望着他,看到他脸上满是汗水。她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从盆中绞出脸帕,靠近他,轻轻地擦拭着他的额头。 海瑞闭上了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海夫人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她轻柔地从额头擦到脸部,再擦到颈部。 她在丈夫耳边轻声说道:“休息吧,好吗?” 海瑞终于睁开了眼睛,缓缓站了起来,他的目光终于与妻子的目光相遇。 在微弱的灯光下,两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柔情。 海瑞伸出了手,握住了妻子的手。海夫人却显得有些羞涩和紧张:“门还没关呢。” “我去关。”海瑞大步走向门口。 海夫人坐到了床边,拔下了头上的铜簪。海瑞拉过左右两扇门,慢慢地将它们关上。突然,他的手停在半空,目光也凝固在那里,因为他听到了妻子悦耳的歌声从背后传来。 海夫人长发披肩,一边慢慢脱下衣裳,一边轻声唱着:“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海瑞和着妻子的歌声,也轻轻地唱了起来:“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海瑞转过身,看到妻子已经脱掉了内衫,只剩下肚兜。 在微弱的灯光下,她的削肩腻肤让他心中涌起一片爱怜。 他走向妻子,挽起她的长发,将她抱起。 妻子的脸颊红晕满面,却闭着眼睛。海瑞轻声说道:“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妻子突然睁开了眼睛,明亮而坚定:“这个时候不要说这样的话,好吗?” 海瑞点了点头,轻轻地将妻子放到床上。他开始脱自己的内衫,露出依然强健的体魄。 “吹灯。”妻子在床上轻声说道。 海瑞转身走到桌前,刚要吹灯,却突然愣住了。 海夫人也猛地一颤,在床上坐了起来。 他们都听到了从正厅传来的微弱而清晰的哼唱声——是海母的哼唱声:“太阳要歇了,歇得吗,歇得的……月光要歇了,歇得吗,歇得的……” 海瑞立刻穿上内衫,向门口走去。 “汝贤!”妻子在他背后的叫声充满了凄婉。海瑞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海母的哼唱声依然微弱而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凄凉:“阿囡要歇了,歇得吗,歇得了……” 海瑞终于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正厅的大门敞开着,海瑞脱了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母亲卧房的门也开着,透出微弱的光。海母的哼唱声近在耳边:“阿母要歇了,太阳就不亮了,月光也不亮了……” 海瑞走到卧房门口:“母亲。” 哼唱声停了,但海母没有应答。海瑞静静地站在门外,又唤了一声:“母亲。” 海母又开始哼唱起来:“阿母要歇了,歇得吗,歇不得……” 海瑞不再犹豫,走了进去,却愣住了。 海母抱着已经睡熟的孙女坐在床上,两眼望着窗外,眼中闪烁着泪光。 海瑞立刻跪了下去,磕了个头,抬起头说道:“孩儿不孝,让母亲伤心了。”说完站起来,从海母手里接过女儿。 海母抱紧了孙女,不看海瑞:“做什么?” 海瑞:“母亲年迈了,不能无人侍候。儿子还是在这里陪母亲吧。” 海母这才慢慢看向儿子:“李太医说得好,或许这些年是我这个做母亲做婆婆的过分了……” 海瑞:“李太医怎能这样说?母亲,天底下唯有一个孝字没有对错。” 海母:“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 海瑞:“儿子正在壮年,儿媳也才三十出头。可母亲快七十了。是儿子侍母之日短,嗣后之日长。” 海母脸上露出了欣慰和慈祥:“李太医开的药吃了吗?” 海瑞停了一下,才答道:“回母亲,还没有吃。” 海母:“怎么不吃?” 海瑞:“也不争在这一日两日。母亲,今晚还是让儿子陪着母亲吧。”说着从海母手里抱过女儿,转身走出门去。 海母望着儿子的背影,出神地想着什么。 海瑞抱着女儿刚踏进房门,就停住了脚步。原来海夫人已经站在门前,发簪已重新簪好,外衣也穿整齐了。 她两眼深深地望着进来的海瑞。 海瑞的目光避开了她,看向怀里的女儿。海夫人伸出双手,慢慢从海瑞手里接过女儿,转身走向床头。 海瑞愣在那里,望着妻子的背影。海夫人轻轻将女儿放在枕上,没有回头:“你出去吧。我们也要休息了。” 海瑞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海夫人依然没有回头,只是拿起蒲扇在帐子里替女儿轻轻扇着风,驱赶蚊虫。 海瑞闭了一下眼,转过身走出门去。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背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苎麻蚊帐已经放下,从外面隐约可以看到海母已经侧身躺下。 ------------ 第27章 大明律 京师昨日雨后放晴露了虹,今日起来却依然阴沉沉的,看起来夜里似乎又下了一遍雨。 罗龙文早早到祁东楼府上,拿着几封拟好的奏折,准备先让小阁老过目一下。 这里面的内容自然是攻击张居正和李进的。 罗龙文昨日昨夜忙了一晚上,居中联络朝中的严党,又冥思苦想帮这些人修改。 按平时这种攻击清流的事情,罗龙文即便是出力也不会如此辛劳自己。 但是这次对罗龙文不一样,虽然小阁老这次化刀为笔,没有砍罗龙文一刀,甚至一笔带过李进的奏折被张居正从自己手中拦截下来的事情。 但是罗龙文不能当做这事真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这次从态度上,还是从办事的力度上,罗龙文都打起了百分之二百的精神。 罗龙文下的是搞死李进和张居正的心,也是往这边去罗织的罪名,这种情况罗织罪名自然不是张口就来,要根据实际事情尽可能的往大的罪过上靠拢,这样看来好像大明朝此时还没烂的彻底,还没到宋朝的莫须有。 若是朝中最后的原则也没有了,严党一家说的算,那么罗龙文也不用这样苦心编造罪名了,直接拿谋逆见谁不爽往谁身上按就行了。 说回罗龙文弹奏李进张居正的罪名。 这个罪名是朋党,结党。 用一句海瑞的口头禅,大明律载有明文,结党营私是死罪。 所谓大明律,其全称为《大明律集解附例》由洪武时期总结历代法律制定而成。 大明律全7册,共分30卷,篇目有名例一卷,包括五刑、十恶、八议以及吏律二卷、户律七卷、礼律二卷、兵律五卷、刑律十一卷、工律二卷,内容共460条。 由于明太祖严禁嗣君“变乱成法”所以这东西从洪武三十年五月完成三次修订后便再无更改过,有变通之处,也是朝廷单独发布条例,只增条例不改祖训。 也就是老朱把大明朝所有定制的法律都写到成了这套大明律,其地位可以类比祁东楼时期的宪法,但是明朝的大明律受到时代的局限性非常大,在封建社会又有极其重视祖训,所以大明律不能改,便极其影响改革。 既然有法律规定,便一定有相应的处罚。 “大明律规定刑有五种,即笞、杖、徒、流、死!” 大明律开篇第一名例律讲的就是五刑,六律,十恶。 除了五刑外,在“六律”的具体条款中又有凌迟处死、边远充军、迁徙、刺字等刑罚; 而“十恶”条则规定了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等十种“常赦所不原”的重罪。 但大明律并不是众生平等,没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说,甚至老朱明目张胆的把这不平等摆在了要求每个老百姓都要家中放一本的大明律中。 大明律对犯罪的处罚中有一项为八议。 八议指的是一种封建特权,议亲(皇亲国戚)、议故(皇帝故旧)、议功、议贤、议能、议勤、议贵(爵一品及文武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者)、议宾(承先代之后为国宾者),这是老朱给自己皇亲贵族和对自己家买卖有功的人的特权。 规定这八种人犯罪,法司皆不许擅自询问,须实封奏闻,取自上裁,让皇帝自己决定如何去做。 老朱从一个碗起家,最后得了天下,得位之正,在历代皇帝里也是数一数二了,那老朱给自己家亲戚和一些功勋后代留一些后门当然百官不敢质疑。 老朱制定八议和藩王俸禄制度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件事会给大明朝缩短寿命。 而且老朱虽然规定了这项内容,但是老朱的刀子依然狠,该死的和可以饶恕过的老朱心里的尺比谁都清楚。 但老朱之后的皇帝们自然不能如此狠厉, 按照历史的发展,王爷们只要不碰朝政,那么依然会悠悠然的吸取大明朝的养分,这是固定制度所导致的。 没有特别的大的事情,或者触碰到百官的利益,或是谋逆,大明朝的藩王其实这在这个社会并没有天敌,也无人敢视他们为毒瘤。 只是这个世界这次来了一个变数,王爷此时还不知道,朝廷权势最大的党派二把手,已经决定要翻天了。 说回眼前,罗龙文此刻等在祁东楼府邸的的会客厅内,眼前的浓茶一口一口的喝,像他这个四五十的年纪,熬了一个通宵,此时着实难顶。 下人看着罗大人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杯一杯的给罗龙文续茶。 罗龙文:“小阁老醒了吗?” 下人:“还没,罗大人,您再等等。” 罗龙文从袖里拿出几封奏折,准备再看看,突然想起了什么,横眼看了下人。 那下人也知趣,给罗龙文续完茶立刻走远了。 换做平常的官,这些下人自然不会如此谦卑,但是严府的人谁都知道,罗龙文是严世蕃的心腹,所以即便小阁老没起来,也不让罗大人在门房等,而是先请进厅里,上茶伺候。 罗龙文简单扫了两眼,又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这件事自己的运作打算,思考小阁老会在意哪些事情,自己该如何作答。 这时王五小步走了过来:“罗大人,小阁老醒了。” 罗龙文立刻提起精神:“小阁老还是在书房见我吗?引我去书房先等小阁老。” 罗龙文对自己的熬夜等待没有一丝抱怨,反而怕自己的领导小阁老先去书房等他,而准备自己先过去。 只是罗龙文这番心思恐怕是被辜负了。 “小阁老说昨夜受了寒,今日恐怕不能见您了。” 罗龙文听了这话刚刚站起来的身体一怔,险些没站稳。 王五看了立刻接着说:“小阁老说,您是知心的,小阁老相信交代给罗大人您的事情您会办好的。” 可怜苦逼加班准备一晚上的罗龙文,今天早早的起来,万万没想到,到了小阁老这里会遇到这种情况。 只是与职场不同的是,罗大人加班熬夜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公司里的职员们加班却是为了几两碎银,一口好饭,一间避雨的屋子,一个温暖的家。 罗龙文问过了小阁老的病情,多次问安后,有些浑噩的走出小阁老府,起了轿子,但并不是要回家补觉。 而是转道去严嵩严阁老那边,一来按小阁老的要求替他跟父亲严嵩说一声,二来代表小阁老直接跟严阁老来汇报自己昨日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