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第1章 助孕 “把腿举高,栓好。” “掰开。” “按住!别让她动!” 烛影摇曳。 锦帐密闭,香气氤氲。 身穿绛紫宫装的中年妇人手持牛毫银针,发出不容置疑的指令。 绯晚从昏沉中醒来,立刻对上妇人严厉的脸。 也看清了自己处境。 未着寸缕,被两个宫女按住。 举起的腿用汗巾吊在床架上,栓得牢固。 上面露着,下面最私密之处也露着,极其羞耻的姿势。 可没人理会她的羞耻。 因为她是板上鱼肉。 持刀者谁会在意鱼肉的感受? 那持针的妇人,把一根又一根长短不齐的银针扎在她身上。 她的身子,肌肤欺霜赛雪,莹润细腻,在烛光下泛着雾中月华一样的光泽。 只是从脐下,到锁骨,密密十余根针蜿蜒排列,看着渗人。 毫针入体,酸疼麻胀。 绯晚咬牙忍着,确定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重生在第一次侍寝之后。 这时她十八岁,是春贵妃的陪嫁宫婢。 要替不能生育的主子服侍皇上。 是主子借腹生子的工具。 宫女没资格陪伴皇帝共度长夜,事后她被抬出春熙宫正殿,由春贵妃接替服侍皇帝安眠。 等皇帝去上早朝,被安顿在偏殿尾房的她,就迎来了银针刺穴。 春贵妃想让她一击而中。 绝不愿她多次侍寝。 本宫掌事何姑姑粗通针灸术,有一套祖传的助孕针法。 朝上举起双腿的姿势,保证龙精顺利流入女子体内,再辅以银针刺穴,让女子经络运行更适合受孕,那么怀孕的可能就会大大增加。 只是,何姑姑手法粗鄙,让绯晚十分痛苦。 浑身如被千百只蚂蚁噬咬,太难受了! “嗯……唔!” 她不住发出痛苦吟哦。 “浪蹄子!” 何姑姑行针完毕见她这般,狠骂一句。 一个低贱的奴才,却比主子娘娘还勾人,昨夜第一次侍寝就让皇上在她身上下不来,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叫了两次水。 真贱! “行针完了?你们受累了,都下去休息吧。” 殿内,一道清脆女声。 身穿浅樱色纱缎襦裙的年轻女子,手摇团扇,含笑从织锦玫瑰团花椅上站起来。 容貌中上,并不十分美丽,但因精心修饰过,簪环裙钗都搭配得宜,倒是耐看。 尤其她微微偏头,眼睛忽闪的姿态,更显几分娇柔可爱。 正是春熙宫主位,春贵妃虞听锦。 “绯晚这里,本宫亲自来照顾,她昨夜辛苦,本宫很是心疼,也想跟她说几句知心话。” 她脚步轻快,三两步到了床前,满是关切地看向依旧在痛苦中发抖的绯晚。 “是,娘娘。” 何姑姑收了针,粗暴解下绯晚吊着的双腿,连条薄单也没给盖,由她继续晾着。 领宫女们临走前还严厉警告: “收起你那狐媚样子,老老实实听娘娘的吩咐!娘娘如此厚待,你要是不知道感恩,那可真是黑了心!” 几人出去,殿门关闭。 虞听锦关切的神情一瞬间收起。 取而代之的,是森然的凌厉。 “你真有本事呵,好妹妹,一夜两次。啧!” 她咬牙切齿。 昨晚这贱婢被幸了两次,而后她入帐陪侍时,皇上却只顾酣眠,连碰都没碰她。 上朝之前她殷勤伺候,可皇上意兴阑珊,还总是走神,似乎在回味什么。 怎不让她恼火? 皇帝可从没一夜宠幸过她两次。 难道是她不如这贱婢吗? 虞听锦拔下头上金簪,簪头尖尖,猛戳绯晚胸口! “贱人!” 却在抵住绯晚皮肤时堪堪停住。 她深吸口气,控制自己。 深知再想让这贱婢死,也得忍耐一些时候,等用其生了孩子再说。 虞听锦一脸厌恶,握住簪子,贴着绯晚肌肤慢慢下滑。 划过胸前沟壑,柔软腹部,一直划到脐下三寸之处。 盯着绯晚玲珑凹凸的曲线,虞听锦脑中不由想象昨夜,年轻的帝王会是怎样动情,怎样探秘这具连她看了都有些意动的身体。 于是,神情越来越狰狞。 若是她此刻脸色被合宫上下看了,怕是人人都要惊讶—— 天真活泼,常被太后笑嗔“顽皮”,皇帝更是赞她一派天然、心思单纯的春贵妃,竟然还有这副可怕面孔? 可这幅面孔,绯晚一点都不陌生。 人前装相,人后作孽。 上辈子绯晚就毁在她手里。 “娘娘……” 绯晚虚弱躺在榻上告罪,“奴婢针后起不来,等缓缓力气……再给您磕头谢恩。” 嘴上卑微惶恐。 心里恨意翻滚。 前世一番颠沛历练,她早已不是当初逆来顺受的软柿子。 今生若还受人欺凌,岂不是白重生一回。 等缓缓力气…… ——这辈子要让你悔不当初了,我的好娘娘。 ——好姐姐! 没错,这位春贵妃主子,其实算是她姐姐。 同父同母,却没半点血缘。 两人都姓虞,从兵部侍郎虞府入宫。 虞家书香门第,积善之家,十八年前却发生了一件怪事:虞夫人刚生下的女儿意外丢失了。 两年前这孩子终于被找回。 可是虞家人并没有欣喜若狂。 当年为了慰藉悲痛,虞夫人在善堂抱养了一个女婴,爱如珠宝,百般疼惜。 十几年朝夕相处,养女天真聪明、懂事乖巧,不但成了虞夫人的心头宝,也是虞家上下的掌上珠。 绯晚这一回来,倒成了多余的。 何况她长于村野,不认字,不懂规矩,又曾卖身为奴挨打挨骂,养成了怯弱瑟缩的性子,旧衣旧鞋灰头土脸的,一副呆笨相。 和光彩照人的养女虞听锦站在一起,一下子就被比成了尘埃。 虞父恳请将绯晚寻回的惠真禅师对此事保密: “她做过奴婢,传出去有辱门楣,回来之后,名义上还是做奴婢好了,但吃穿用度保证让她和小女差不多,不会辜负大师一片善意。” 虞母搂着惶恐不安的养女柔声安慰: “锦儿不要难过,你永远是娘亲最疼的乖女儿,也是满京城公认的侍郎府嫡女,谁也越不过你去。” 虞听锦含泪楚楚,拉着绯晚的手怯生生发问:“妹妹……这样你会不会不高兴?” “她做惯了奴婢,又有什么不高兴的。”虞家大哥温声劝妹妹,“何况在我们家,杂役奴仆的吃穿都比她以前主家的老爷太太好多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理所当然。 绯晚就这样成了虞听锦的贴身丫鬟。 ------------ 第一卷 第2章 第一次算计旁人,成功 说好了主仆只是名分,是为了方便姐妹俩一起行动坐卧,待遇无差。 实际上两人天差地别。 绯晚实实在在是在当奴婢。 虞听锦坐着她站着,虞听锦吃饭她布菜,虞听锦睡觉她坐在脚踏上值夜,虞听锦和京中贵女聚会顽笑,她举着投壶罐子跪在青石板上当垫脚,必须保持一动不动。 有次值夜不小心睡倒了,虞听锦半夜下床喝茶,一脚踩在她喉咙,导致她嗓子哑了一个多月。 虞母却心痛被她绊倒哭成泪人的虞听锦,罚她刷了全府恭桶三个月。 至于背地里被恶仆欺负,被虞听锦算计坑害,桩桩件件,数不清。 绯晚后来去求虞母,想解除身契离开虞家。 没成功。 还挨了一顿家法。 虞父手持戒鞭怒骂:“全家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不思尽孝父母、和睦手足,还想叛出家门?” “我虞家血脉不可能外流,你就算死,也得给我死在家里!” 绯晚绝了念头,认命了。 就算知道有一天可能死在虞听锦手里,可也毫无办法。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但命这个东西,就像恶人,你越顺从,它就对你越差。 一个庶妹私会外男事发,栽赃到她头上。 虞家二哥脸色铁青,拔出墙上宝剑丢在她面前。 “自裁吧!我虞家数代清誉,容不下你这种不要脸的东西!” 没有人听她解释。 她也找不到证据洗刷污名。 不料这时候虞听锦却站出来,留了她一命。 时值虞听锦选秀成功,便这样进言: “绯晚妹妹私会男子,名节已污,除了出家或自尽没有别的出路。不如让我带她入宫,把这节事暂且遮掩过去。来日等我得宠体面了,给她指门好婚事,既保住了家族体面,也全了我们姐妹情义。” 绯晚便成了宫女。 在决定自己命运的事上,那时的她,压根没有置喙余地。 深宫规矩森严,暗中多少见不得光的血腥,比深宅大院更加可怕。 虞听锦在宫里放开了手脚,变本加厉欺凌绯晚,把本就唯唯诺诺胆小紧张的她,变成了惊弓之鸟,成日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发怔,风吹草动就害怕得要命。 后来虞听锦在妃嫔倾轧中损了身子,无法再生育,凭着皇帝恩宠,被许可在自己宫人里选个人借腹生子。 可再忠诚的宫女,也难保日后有反目的一天。 所以还有谁,比被她捏在手里任由宰割、毫无反抗之力、微如尘埃的绯晚更合适贡献出肚子呢? 前世,绯晚就这样在几次侍寝之后,有孕产下龙凤胎。 产后不久犯了重罪,被丢进冷宫,没多久又有错处,罚进辛者库做苦役。 龙凤胎周岁前夕,虞听锦已加封皇贵妃,风光得意。 而她,早在繁重劳作和非人欺凌中染了病,伤了腿,浑身肿胀病入膏肓,在废旧宫院等死。 虞听锦来看她。 她终于壮着胆子,问出了一直不明白的问题—— 无冤无仇的,对方贵为千金小姐、宫廷宠妃,为什么要欺她置死? “无冤无仇?呵!” 虞听锦冷笑,“你不回府,我永远是虞家货真价实的嫡女千金。可是因为你,我倒成了个假的,我怎能容你? 带你进宫,就是要你死在无人敢过问的宫里!亲手收拾你、废了你、除掉你,我才能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做虞家的掌上明珠!” 人心,真的很丑陋。 绯晚是后来才明白的。 不是自己命不好,而是,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 微如尘埃的人,不受欺凌顺遂一生,那是万幸中的万幸。 被人欺辱,才是再正常不过。 想不受气吗? 想平安喜乐吗? 那就去争,去拼,去变强,去到最高的地方! 绯晚闭了闭眼。 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不管虞听锦怎么奚落辱骂,以致伸手捏她掐她,都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顺从受着。 等攒够了力气,就披了寝衣遮体,从床上爬到地上,恭恭敬敬跪下,对虞听锦磕个头。 “奴婢谢娘娘大恩。” “能替您服侍陛下是福气,奴婢一定好好惜福,早点帮您完成心愿。” 虞听锦闻言一愣。 这贱婢是针扎不出一个屁的窝囊性子,被打得半死也不过哀叫哭求两声,今儿倒是话多。 难道侍寝侍出了胆子,心大了不成! 正要发作,却听绯晚低声哀求道: “请您千万留下奴婢,别换成旁人,更别送奴婢出宫回府,回去奴婢只剩死路一条……” 虞听锦觉得绯晚突然一口气说好几句话,实在怪异,可敏锐意识到了她话里的问题。 “是谁告诉你,本宫要送你回府?” 绯晚呆了呆:“没……没人告诉……” “娘娘!奴婢昨晚很努力,一直往陛下身上贴,您相信奴婢吧,奴婢一定好好替您生孩子,求您别……” “本宫在问你话,如实回答!” 虞听锦厉声。 绯晚略一迟疑,尖尖的簪子头就要扎到身上。 “是……奴婢是听云翠姐姐说的……”绯晚哆哆嗦嗦禀告,额头冒出冷汗珠子。 “她说了什么?” “云翠姐姐说,您让奴婢侍寝不过是……是想坏奴婢的身子,等奴婢真的不清白了,就送回去。到时虞府里没人会信奴婢伺候过陛下,只当是坐实奴婢私通了,必让奴婢自尽。” 虞听锦皱眉:“她这么说?” “恩……”绯晚满脸惶恐,“她还说诞育龙嗣很重要,娘娘怎么会选最蠢的奴婢做,要选,也是选她……” “等她生了孩子,晋封小主,还能做娘娘的臂膀,不像奴婢毫无用处,只会惹您生气……” 砰! 绯晚话还没完,虞听锦已经大怒,一脚踢翻了锦凳。 锦凳倒地。 恰好砸在俯跪在旁的绯晚手上。 十指连心,她痛。 可也只闷哼半声,后半声咽回肚子。 她挨打时,向来如此,胆怯到痛也不敢叫。 平日见她这样子虞听锦就想更厉害地欺负她,可现在没空。 丢开她,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云翠!你给本宫过来!” 屋门被哗啦踹开,砰一声砸在墙上。 满屋帘帐被门外灌进的热风掀起,飘摇鼓荡,又缓缓落下。 绯晚扶着桌椅,慢慢从地上站起。 寝衣单薄,勾勒她身形妙曼,背脊笔直如刀。 虞听锦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所以最忌别人也这样对她。 尤其是身边的心腹、重用的奴才,背后却颠倒她的意愿,觊觎她的皇上…… 绯晚淡淡勾起唇角,知道云翠要倒霉了。 单凭几句话,虞听锦就信她,会惩罚心腹陪嫁? 会。 只因她是逆来顺受的,从不多话的,挨打也不敢吭声的。 说实话都说不利索的笨蛋。 又怎么会骗人呢? 绯晚重新关好门,在铜镜前脱掉了寝衣。 再一次未着寸缕。 ------------ 第一卷 第3章 侍寝!身体是她的武器 下人房里的铜镜,粗糙老旧,人影照得模糊。 可映照出的她,再模糊,也是那么身姿窈窕,丽色夺人。 绯晚伸出手,轻轻地,一寸一寸,抚过自己柔软的身体。 力道再轻,有些地方也是很疼的。 那是回虞家之后,被虞听锦弄出的各种暗伤。 面上看不出痕迹,实际非常痛。 行动坐卧都痛。 可现在,绯晚倒要感谢虞听锦善于装样,没将她的伤处弄到明面上。 不然一副疤痕累累青紫交加的身子,又怎么能吸引男人呢? 她一无所有。 唯有这具身体,可作为武器。 助她向上攀爬,助她所向披靡!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顺天认命、逆来顺受了! “啊——” “娘娘饶命,奴婢没有胡言……” “娘娘……” 长窗日暖,盛夏骄阳似火。 伴着花叶疏影透窗而入的,是执事宫女云翠挨打的板子闷响,和凄惶求饶。 绯晚淡然听着,找出一身衣服,对镜一件一件慢慢穿好。 云翠是虞听锦的心腹,也是帮凶。上辈子绯晚身上的伤,大半都是虞听锦示意,云翠动手执行的。 这辈子,她会慢慢儿算账。 跟云翠算,跟虞听锦算,跟欺凌她的所有人算! 当然,勾住皇帝,才是她算账的依凭。 “帮我弄两套衣服,和一些东西。” 午后。 绯晚拿着云翠藏在值房地砖下的一锭银子,找到了给宫人买货销赃、做内外勾通生意的小太监。 …… 十几天的日子流水一样过去。 春熙宫主位春贵妃,再次迎来翻牌侍寝。 这次皇帝不来,要她自己过辰乾殿去。 芳鸾车辘辘行来,又缓缓驶去。 虞听锦带着绯晚一起跨进皇帝寝殿。 梳洗罢,留下的是绯晚。 虞听锦要到偏殿等候。 宫女侍寝,贵妃等候,大梁朝后宫,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这是皇帝给虞听锦的特殊照顾。 怜她伤了身子,允她借腹生子。 绯晚作为那个“腹”,生产之后直接送出宫,压根不会记名,最低等的九品更衣位份也得不到。 这是虞听锦引以为傲的恩宠。 却也有不得不为之的委屈辛酸。若她身子还好,又岂会便宜了绯晚。 临走时她对绯晚冷冷一扬头,耳垂上两片桃花坠子晃动拍着脸,低声道:“你仔细!” 当着御前宫人她不便多说,绯晚却知道她一层又一层的意思。 既要好好服侍得皇上满意,不浪费她让出来的侍寝机会。 又不能让皇上过度迷恋,像上次叫了两次水的情况,断然不可再出现。 最好还要铁定怀上龙嗣,免得又有下回。 绯晚蹲身行礼,怯弱恭顺。 “请娘娘放心。” 奴婢一定样样儿都不合您的心意。 虞听锦走了,皇帝在书房那边还没忙完,殿中只剩下绯晚自己,还有角落两个木头一样站值的御前宫女。 屋里静悄悄的,鎏金蟠龙博山炉青烟袅袅,散发着清淡绵长的香味。 这香淡雅,是皇帝的喜好。 绯晚穿的也淡雅,浅青色宫裙不加繁复装饰,只在袖口裙角有一条细细的刺绣镶边,衬得整个人夏日初荷一般,清婉动人。 只是…… 绯晚坐到窗下镜台前,将脸上脂粉尽数擦了。 “淡樱色胭脂,瑰色口脂,这是陛下最称赞的颜色,脂膏子都是高越国进贡的上品,今儿便宜了你!” 临行前,虞听锦为了借腹大计,将平日爱物拿出来妆扮绯晚,让她苍白的脸明艳几分。 是好看的。 可今晚,不合适。 绯晚沾湿帕子,一点点拭去胭脂色。 萧钰一踏进寝殿,便看见窗前长发披肩的女子背影。 青丝简单束起,纤腰不盈一握。 烛光摇曳,她投在墙上淡淡的影子,也像本人一样轻巧婉约。 大梁朝后宫环肥燕瘦,美人众多,清丽型的女子不乏其人。 可是萧钰头一次,在一个女子身上感受到了羽毛一样的脆弱轻柔。 好像一阵微风就能让她破碎消失。 萧钰怔了怔,驻足片刻,才缓缓走过去。 “陛下!” 绯晚惶然起身,仿佛刚从铜镜里看到靠近的帝王,退后两步,盈然下摆。 黯淡苍白的脸庞只是惊鸿一瞥,便已伏地叩首。 “抬起头来。” 年轻的帝王嗓音沉润。 绯晚轻轻直起身,跪在地上,亮出了脸。 芙蓉如面柳如眉。 这是一张天然去雕饰,带着淡淡哀愁的面庞。 美丽是毋庸置疑的。 但最吸引人的,是笼在脸上轻纱水雾一样弥漫的怅然。 久远记忆在心中复苏。 “你是……” 萧钰顿了顿,恍然回神,“春贵妃的侍女?” 第一次幸她在春熙宫,烛火调得很暗,她的脸他没怎么看清。 本来一个借腹用的婢子,长什么样与他而言无关紧要,可那晚…… 他记住了她的身子。 这些天政务繁忙的间隙,偶尔还有闪念回想。 那样娇嫩柔软的身体,满后宫也很少见。 “奴婢名叫绯晚。红霞漫天,晚樱凋落,奴婢出生在春末傍晚。” 绯晚答话的声音很轻很细。 像她的身体一样柔软。 垂着眼睛,小心翼翼的模样。 “红霞漫天,晚樱凋落……” 萧钰微怔。 心绪再一次飘远。 再看地上跪着的人时,今晚一直沉郁的脸色终于有了丝丝和暖。 “起来吧。” “是。” 绯晚轻轻起身,不声不响跟在萧钰身边,连呼吸声都很轻,恍若无声无息的影子。 萧钰没有即刻就寝,喝了一盏安神汤,又倚在长榻上看了几页杂书。 绯晚安静陪伴在旁。 不主动,不出声。 只在御前太监曹滨侍奉时,恰到好处地搭了两把手,递个帕子,或移一盏灯。 做完就退后,垂首默然。 萧钰放下书时,看她的眼神已经足够温和。 绯晚知道自己赌对了! 前世这个晚上,她侍寝第二次,战战兢兢地请求临幸,生怕被撵走,结果不知怎地惹怒了君王。 那一次皇帝的动作非常粗暴,导致她受了伤。回去后又被虞听锦嫌弃没用,挨打挨饿,着实受了一阵子苦。 后来她才慢慢知道一些事。 今天,是皇帝生母的忌日。 据说那位在先帝朝时并不得宠的嫔妃是病死的。 但深宫秘事多,谁又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前世今夜的皇帝明显是心藏怨愤,狠戾发泄,拿她当泄愤的工具。 其中必有隐情。 绯晚还没有能力去打探那份隐情,她只要知道,忧愤之中的男人,最需要一份安静的慰藉和陪伴。 她卑如蝼蚁,又无家族可依仗。 红颜如花开又落,君恩流水,她的身体和美貌只能引起皇帝一时兴趣。 一点一滴,深深地扎根到皇帝心里,她在这吃人的宫廷之中,才有长久立足的凭借。 “陛下,要歇了么?” 在男人从长榻起身的刹那,绯晚迎上前,含羞却恭顺地问道。 不催促,也不渴盼。 只是那么轻轻地问上一句。 一切听对方安排。 秋水含烟的眼睛,匆匆瞄了皇帝一下就收敛低头,领口上一截细白脖颈天鹅般优美弯着,也羞染一层浅浅的粉。 男人望着她温柔的侧脸,目光逐渐加深。 ------------ 第一卷 第4章 虞听锦碰了钉子 御前曹滨带着宫人无声退了出去。 绯晚被男人拽进怀里,步入锦帐。 一室春深。 绮梦缠绵。 这一次,没有粗暴的掠夺和占有,皇帝的动作甚至有些温柔。 被盛年男子热烈气息包裹,唇舌亦被吻住,绯晚只觉呼吸都要被对方吞掉。 灿烂明亮的黄色罗帐满绣盘龙,刺得她眼睛发疼。 男人沉沉压在身上,用力带她遁入一波又一波的酥麻战栗里。 绯晚却清醒地知道。 压着她的,不只是眼前这个男人。 而是巅峰至尊的富贵皇权,是普天下万万人都难以逾越的天堑。 也是她改变命运的天梯。 “陛下……” 她嘤咛着,细软手臂牢牢攀住男人肩背。 身体沉沦,眼眸雪亮。 …… 这夜,没有第二次。 即便绯晚能深切感受到男人对她的留恋。 及时撤退,是为了以后更好地前进。 她在事毕叫水时,趁着御前宫人擦洗皇帝,自己便利索清理好,快速穿戴整齐,退到内殿门口。 俯身叩首,轻声拜别。 “奴婢谢陛下雨露隆恩,恭祝陛下长夜好梦,福泽绵长。” 萧钰正半闭着眼睛歪在床头,任由宫人服侍,闻声愕然睁眼,只看到青衣少女飘然而去的背影。 如出岫流云,袅娜风流。 也如流云一样难以握在手中。 萧钰心头竟略过一抹自己都难以觉察的怅然。 待想要叫住她,又按捺下了。 这是辰乾殿,侍寝记档比在各处嫔妃宫里严格。若叫了两次水,怕是过不几日朝中就有御史递折子。 太祖爷定下子孙不能贪淫的规矩,让那些闲得发慌的言官有了理直气壮的凭借。 像是上次在春熙宫里放纵一次,宫人谁也没传出半句去,才免了麻烦。 所以今夜,最好不要逾制。 而且,不过一个宫婢而已。 再惹人回味,也不值得他为她连番破例。 萧钰念头一转,复又阖目。 等虞听锦进殿时,他已收拾好重新躺下了。 虞听锦钻入帷帐,看见皇帝波澜不惊、喜怒难辨的脸色。 “陛下不高兴?可是那婢子伺候不周?” 她小心询问。 萧钰瞄她一眼。 扬了扬眉:“尚可。” 虞听锦对皇帝语气里不加掩饰的满足感到不快。 见皇帝没有不高兴,便大着胆子自己不高兴起来: “陛下就那么满意那婢子?瞧您!” 撒着娇,她一头扎入皇帝怀中。 双臂攀住了皇帝肩颈。 美人在怀吐气如兰,萧钰看着她撒娇撒痴的模样,眼前却不由浮现出绯晚清淡柔婉的脸庞。 那淡淡苍白的脸,唇瓣柔软,是浅樱色的。 不似春贵妃红唇艳丽。 可那婢子承宠时含泪失控的样子,却又比她主子癫狂。 萧钰身子有些热。 但想起祖制,语气克制地淡了下来。 “时辰不早,睡了。” 虞听锦碰了个钉子,心头大恨。 觑着皇帝脸色,不敢再纠缠。 明明看出男人有意动,自己却没能引火成功。 贱婢! 祖制规矩她懂,知道皇帝不大可能再跟她如何。 但还是狠狠记了绯晚一笔账。 “跪着。” 回到春熙宫,虞听锦坐在妆台前由人服侍梳洗,让绯晚跪在脚边。 她梳妆两刻钟,绯晚就在坚硬地面跪了两刻钟。 又用了早膳。 而后也不叫起,只吩咐云翠:“你伤才好,不必随侍,留下守着吧。” 扶了另一个宫女盘儿的手,往皇后宫里请早安去了。 绯晚继续跪着。 主殿宴息室里只剩了她和云翠两人。 她知道,这是虞听锦故意为之。 专门给云翠收拾她的机会。 虞听锦向来是什么坏话都不说、什么坏事都不在明面上做,却总能达到惩罚她的目的。 果然云翠隔着纱窗看到主子一行出门了,转过脸来,狠狠啐了绯晚一口。 “贱婢,看你能躲多少时候,总有让我捞着的一天!” 她卷起袖子,上来先狠狠甩了一耳光。 打得绯晚歪身倒地。 苍白脸颊立刻浮起几道鲜红指印。 云翠扯着头发将她拽起,左右开弓,又是几耳光。 绯晚整张脸都红肿起来。 钗松鬓乱,狼狈得很。 “云翠姐姐饶命!” 绯晚大声哭求。 外间门外两个值守小宫女闻声探头进来,被云翠骂了句,赶紧把头缩回去了。 云翠是春贵妃跟前排第一位的大宫女,就算是前几日被责打了一回,可也依旧有脸,还能回主子跟前伺候。 她打人,谁又敢拦。 “你胆子真大了,还敢大喊大叫了?” 云翠用力在绯晚身上掐了几把,压低嗓子恨道: “等娘娘日后明白过来,那些话都是你搬弄是非,无中生有,你就等死吧!” 她恨透绯晚。 虞听锦私下里确实不似面上那么天真和善,可待她这个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一直还不错的。 前些天是头一回,对她发了那么大火,还打了她板子。 当着满院宫人,她真是又疼又丢脸。 她因伤发了几日烧,前日才好转些,通过何姑姑求情回到主子跟前。 绯晚刻意躲着,导致她一直没找到机会报复。 今儿算是得了空子。 习惯性地拽过绯晚就打,谁知绯晚却不似以前害怕得缩成鹌鹑,反而哭得越来越大声。 她打了一会儿累了,坐下来歇着,一边歇一边数落绯晚。 绯晚就一直哭,一直分辩。 和以前判若两人。 气得云翠歇完了之后马上站起来,展开又一轮的殴打。 拳打脚踢。 绯晚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变成哀嚎。 “放开我,救命……” “我……我奉命伺候过陛下了,你不能再这样打我……” “求求你,云翠姐姐!” “再打下去我会死的,姐姐饶命!” 云翠气得要死,低声喝令绯晚闭嘴。 再这么喊,满宫的人都听见了。 这贱婢怎么就不能像以前一样默默忍受打骂呢? “贱婢,你伺候过陛下又如何,左右不记名,难道还能翻天了?归根到底,我才是主子最信任的心腹!” 一直哀声啼哭的绯晚闻言,突然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凑近了,悄声反问:“最信任的心腹,因我几句话,就挨了二十板子?” “你!” 云翠睁大眼睛,惊讶于绯晚突然露出的狡黠。 “你果然藏得深!这么久以来都是装的!” “那倒不是。” 绯晚凉凉地笑。 她若早知道藏奸,前世又岂会那么惨。 侧耳听了听外头动静,她忽然拽起衣袖,狠狠在自己手腕胳膊上挠了几道。 挠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又喊道:“云翠姐姐,我听你的,下次让你去侍奉陛下好不好,求你饶命!” “你……做什么?!” 云翠都被惊到了。 紧跟着就听见了外头的通传。 “皇后娘娘宣春熙宫侍女绯晚即刻觐见——” 云翠脸色刷地白了。 ------------ 第一卷 第5章 贤妃很给力 绯晚胡乱挽了两把头发,冲出殿门。 快得没让云翠拦住。 “奴婢就是绯晚。” 院子里站着凤仪宫的跑腿小内侍。 一见绯晚衣冠不整脸上挂彩,他顿了顿。 “……姑娘收拾一下再去?” 旁边跟着贤妃的侍女,张口便道:“说是即刻觐见的,难道让满殿娘娘们等着一个宫女不成?” 笑眯眯上前拽着绯晚就走。 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 绯晚假意挣了两挣,装作没挣开,踉踉跄跄被脚不沾地的贤妃侍女拖走了。 凤仪宫的小内侍顿顿足,只好带人跟上。 云翠倒是追上阻拦来着,可贤妃宫女三言两语就把她话头堵住。 又让跟着的宫人阻挡云翠拽人。 于是在春熙宫很嚣张的云翠,竟一时没了对策。 这全因贤妃身份特殊。 虽然位份不敌虞听锦高,但贤妃母亲是宗室女,算起来她和皇帝是堂姑表兄妹。 她父亲又是镇国公,家中世代深沐皇恩。 近年国库不甚充盈,赈灾平乱修河道的银子捉襟见肘,朝堂上常常吵得不可开交。 镇国公从不参与朝臣扯皮,都是默默捐出家产帮皇帝解燃眉之急。 几万十几万乃至几十万白花花的银子送出去,一次次的,简在帝心四个字,是被他扎扎实实坐实了。 因此贤妃在后宫中,连太后皇后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云翠对上她的侍女,又哪有嚣张的资格? 绯晚就这么被带到了凤仪宫。 “哟,这是怎么了?这就是代贵妃妹妹侍寝的宫女吗,怎地被打成这样?真是奇了!” 尚未进殿,贤妃过度惊讶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绯晚跪在殿门口,老实规矩地朝上叩首。 唇边闪过笑意。 前世没有挨云翠打这一则,被叫来后她畏缩怯弱,听皇后训导几句就退下了。 但这回她给自己加了引人注目的筹码。 贤妃主仆的表现比预想中更好。 今儿云翠的倒霉,就落在她们身上了。 凤仪宫。 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本朝高祖特为爱重的发妻孝仁皇后修建的寝宫,极尽雕琢之事,加之历代修葺下来,更显华美。 当今皇后虽不是皇帝发妻,恩宠也只平平,但位份到底摆在那里,每日接受嫔妃们朝见拜祝,锦衣雍容地坐在高椅上,也是凤仪万千。 皇后之下,两列锦椅按位次坐着庆贵妃、春贵妃、贤妃、惠妃、顺妃、康妃、兰昭仪、傅昭仪等人。 皆是妃阶。 再往下,是嫔阶。 有敏贵嫔、赵贵嫔、安嫔、云嫔、简嫔、武嫔、明婕妤、徐婕妤、柔容华、袁容华、李容华等等。 还有嫔阶以下的列位贵人、才人、常在、选侍,都是低一等的小主,这殿里没有她们坐的地方,便整整齐齐挨次站着。 再下面的娘子、采女、更衣等位份,连每日觐见皇后的资格都没有,皆不在此之列。 当朝皇上潜邸开府六年,登基五年,十余年下来便攒了莺莺燕燕这么多女人。 还不算满宫的侍女杂婢,就像绯晚这般,只要皇帝愿意,是随时可以侍寝飞升的。 但说起来,大梁朝历代后宫皆很充盈,萧钰这些嫔妃其实不算什么。 他祖父孝宗皇帝才是佳丽三千,为了安置宫嫔,连番扩建了几次宫苑,搞得言官们天天上折子劝他放遣后宫。 相比之下,萧钰已经算是克制。 是历代帝王中为数不多的勤政之人。 绯晚垂着头朝上行礼。 感受到满殿嫔妃的目光朝自己投射过来。 或好奇,或惊讶,或嘲讽,或冷眼旁观。 她们审视着她,她也在心里审视着她们。 “不过都是玩意罢了。” 谁也没比谁高贵。 却为皇家故意设置的等阶位份,争得头破血流。 “你怎么回事?身为本宫的侍女,却这么仪容不整来觐见皇后娘娘,还不快回去,别给本宫丢人!” 率先发难的是虞听锦。 她一见绯晚这样就知道云翠发作早了。 贤妃等人合伙挤兑,迫着皇后宣召绯晚前来听训,实在她意料之外。 否则她绝不会把云翠留下收拾绯晚。 可就算如此,这贱婢就不会收拾好了头面再来么? 这是故意给她长脸呢! 眼下只有先把绯晚弄走,打过圆场,回头背地里再跟绯晚算账。 她匆匆起身上前,想呵斥绯晚离开。 半路却被兰昭仪拽住了袖子。 “贵妃娘娘别气,看这婢子一副惶恐胆怯的样子,您再训她,万一吓坏了可怎么好。到底是伺候过陛下的人,又是您的膀臂,别说您自个儿了,连咱们都替您心疼她呢。” 旁边简嫔帮腔: “皇后娘娘这里的宫人最会梳妆,就让这婢子在此整理仪容好了,也免得她回去梳洗,一来一回耽误了时辰,总不能让皇后娘娘训个话还要等她许久。贵妃姐姐,您说是不是?” “谁是你姐姐,有没有个上下尊卑了!” 虞听锦皱了眉头,当场翻脸。 明着骂简嫔,其实也捎带了跟她姐妹相称的贤妃。 贵妃位在贤妃之上,贤妃却屡屡仗着家世和资历叫她妹妹。 “娘娘息怒,是嫔妾失言。” 贤妃没接话,简嫔蹲身就赔罪,挑不出错来。 一旁兰昭仪还亲亲热热攥着她的袖子不撒手。 虞听锦向来展露的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喜怒形于色,当众发脾气是常事。 可面对牛皮糖似的兰昭仪,她又不能发火太过。 不然就不是天真,而是跋扈。 她向来拿捏着分寸,此时却反被人因此拿捏住了。 这两个嫔妃都是贤妃一党,向来一唱一和随着贤妃跟她作对。 气得她不轻。 而此时,绯晚已经被贤妃侍女扶起,领到了场中,更加清楚地面对众位嫔妃。 她红肿的双颊众人早已看清。 此时故意放开的袖口,又适时滴滴答答落下血珠子来,一滴一滴掉在精美华丽的织锦地毯上。 引发声声惊呼。 “哎呀,这是怎么了!” “把皇后娘娘的西番织金毯都弄脏了!” “这可是陛下去年特意赐给娘娘的生辰礼之一。” “娘娘宝贝得不行,总共都没拿出来铺过几次……” 皇后一直默默看着殿中争锋。 此时也不禁微微皱了眉头,雍容平静的脸上浮现一抹怒意。 “到底是怎么了?” 她端肃发问。 ------------ 第一卷 第6章 断手 贤妃娘娘的侍女立刻快言快语,将春熙宫发生的事情噼里啪啦禀告出来。 连绯晚乱喊的“下次让你去侍奉陛下”的话都照实说了。 虞听锦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心里熊熊燃烧着怒火。 语气却还得克制:“这怎么可能,莫不是听错了,本宫看……” 贤妃那边噗嗤一声笑了。 打断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贵妃妹妹宫里的奴才争风吃醋啊。妹妹到底年轻,性子又跳脱活泼,刚册封了贵妃,还没学会怎么御下呢。” 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给这个绯晚婢子好好梳洗一番,回头妹妹你赏她点什么压压惊,再把那个叫云翠的打顿板子罢了。” 兰昭仪及时插言:“那……皇后娘娘的地毯?” 贤妃扶了扶鬓边步摇,柔和笑道:“少不得要贵妃妹妹破费,把毯子好好修整清理一番咯。皇后娘娘向来大度,也不会为张毯子和贵妃妹妹计较。” 三言两语,倒替虞听锦做了决定。 虞听锦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半天,此时又怎么会认贤妃的处置。 暗恨贤妃看起来是大事化小,其实却坐实了她对手下人管教不力的事实。 不但抹黑了她,影响她身为贵妃的威严。 还有可能影响她借腹生子。 虞听锦上前一步就要说话。 却听皇后下首的庆贵妃忽然温声出言: “别的且不论,这婢女流血不止,先给她看伤为是。” 众人讶然。 循声看去,疑惑向来不多言多语,从不参与任何争论的庆贵妃为何插了进来。 却见她一身家常的雾紫色弹花锦衣,安详随和,手握一串十八子佛珠,面上都是温慈关切。 众人这才了然,原来是笃信佛教的庆贵妃于心不忍了。 庆贵妃直接叫侍女去寻日常给她看病的文太医。 皇后道:“文太医年老资高,是专给太后和高位嫔妃看病的,诊疗一个婢子就逾制了,去找个底下的医官过来罢了。” 庆贵妃向来不与人争,此时却道:“本宫见这婢女可怜,未免想起一些旧事,感同身受。就把本宫下次请平安脉的机会赐给她好了,也不算逾制。” 她掩帕轻咳,虚声道:“总之本宫这身子常年如此,少看诊一两回也不打紧。” 她是潜邸旧人。 当年被皇帝原配磋磨得不轻。 因此深得皇帝看顾怜惜。 虞听锦晋升贵妃之前,她是满宫里唯一的贵妃,位置超然。 她搬出旧事,直让作为继室的皇后无法驳回。 不然,倒成了和皇帝深恶痛绝的原配一样的狠毒人了,视底下人如草芥。 于是绯晚获得了当场被太医院副判文太医诊治的机会。 袖子撩开,两条胳膊鲜血淋漓。 比脸上的红肿骇人多了。 她奉命起身时又歪斜趔趄,当场验看,双膝上两块崭新的淤青。 “太过分了!”简嫔佯怒,“同是宫女,怎么那个云翠还能罚跪同僚!” 虞听锦此时又怎么能认是自己罚跪绯晚。 贤妃适时总结云翠的罪过: 殴打同僚,逾制罚跪,不尊主子安排,大胆觊觎皇上…… 这可不是打一顿板子就能解决的事。 “若是孝宗爷和先帝爷时,这样的奴婢,要当庭杖毙的。” 庆贵妃捻着佛珠,轻轻喟叹一句。 兰昭仪接口道:“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仁慈,可娘娘也最重规矩,今日之事,嫔妾们都听皇后娘娘吩咐。” 贤妃道:“贵妃妹妹的贵妃之位,虽是皇恩浩荡,当初皇后娘娘也替妹妹多有美言。没想到妹妹却辜负了娘娘厚待,教导出云翠这么歹毒又心大的陪嫁婢,唉!”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嘴皮子十分利索的主儿,丝毫没给虞听锦插言的机会。 等虞听锦终于能得空分辩时,皇后也被拱到了不得不严惩云翠的地步。 尤其是庆贵妃搬出孝宗和先帝,分量极重。 “春熙宫执事宫女云翠,恣意妄为,不敬主上,罚蹲索三日,而后入辛者库为奴,以儆效尤!” 皇后确实也心疼那块地毯。 那是皇上赐给她为数不多的好东西之一。 “娘娘!” 虞听锦满脸通红,委屈得双目含泪。 可对上皇后端肃沉凝的面容,到底把求情的话咽了回去。 满宫嫔妃在庆贵妃带领下,离座蹲身,称颂皇后治宫严明,母仪天下。 皇后微微点头,含笑训诫几句,命众人平身。 虞听锦咬牙隐忍,跟着一起行礼。 两人目光交汇处,都明白今天是被贤妃一伙占了上风。 “奴婢谢皇后娘娘,谢贵妃娘娘,谢各位主子娘娘!” 绯晚接了文太医给的药膏药贴,跪倒朝上谢恩。 堂中各种暗流涌动她一清二楚。 云翠的结果在她预料中,庆贵妃的加入却让她意外。 若没有庆贵妃,今日之事不会这么顺利。 顺利得仿佛只是一件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悄悄瞄一眼众位嫔妃。 将各人神色尽收眼底。 绯晚明白,这些人,以后都将是她攀爬路上的辅佐,或者,绊脚石。 是敌是友,日后慢慢儿看着罢了! 散场之后,绯晚跟在虞听锦的肩舆后面回到春熙宫。 云翠正被掌管宫人刑罚的宫正司内侍往外拖。 她大喊冤枉奋力挣扎。 忽然看到队伍后的绯晚。 “贱婢!你竟敢搬弄是非到皇后跟前!我跟你势不两立!” 她猛然挣脱辖制,扑上来。 拔下发间的簪子,狠狠扎向绯晚面孔。 “我让你侍寝!我让你永远侍不成!” 她要毁了绯晚的容。 怀了脸,没了侍寝的资格,绯晚就会被主子娘娘放弃。 到时候凭着娘娘对绯晚的憎恶,这贱婢绝对死在她前头! “混账!” 虞听锦一巴掌用力甩在云翠脸上。 这蠢货因为鲁莽,今天不知给她惹出多大麻烦,现在当着宫正司人的面,竟还敢行凶。 宫正司的管领太监可是太后宫里出来的人,她好不容易才讨得太后几分欢心,这蠢货只会添乱! “保护娘娘!” 侍女盘儿挺身而出,以护主的姿态挡在虞听锦面前,即便那簪子对准的根本不是虞听锦。 于是,云翠连绯晚的边儿都没沾着,就被盘儿指挥着宫人死死按倒在地。 脸被用力压在地面。 等她费力挣扎着扬起脸来,腮边皮肤已经被粗粝的石砖摩擦出道道血痕。 没毁成绯晚的脸,她自己倒挂了彩。 “呀,盘儿姐姐的手!” 有宫人惊呼。 众人一看,是盘儿为了格挡那簪子,被划伤了。 从手背到手腕两寸多长的伤口,不深,但破皮流血,看着也怪吓人。 宫正司的内侍上前接手云翠。 先上去一脚,嘎嘣。 让众人心惊的细碎脆响之后,云翠愣了一瞬,紧跟着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她持簪的手,被踩断了! ------------ 第一卷 第7章 针刑 宫正司刑罚的干脆利落,让满院人后背发寒。 就连虐惯了绯晚的虞听锦,脸色也不由僵了僵。 绯晚随着众人一起惊愕变色,惊惶不已。 心里却平静得很。 区区断个腕子。 与她前世受过的那些折磨相比,这点子伤,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她后来侥幸在临死前逃出宫禁,几年间颠沛流离的所闻所见,亦不知比这个残忍多少倍。 “惊扰贵妃娘娘。”宫正司领头的内侍朝虞听锦躬身,“奴才们这就把这罪婢带回去严加管教。” 行了礼,他们拖着云翠走了。 惨叫声远去。 院子里众人逐渐回神。 虞听锦失了心腹大宫女,脸如寒霜。 却硬生生挤出一抹笑。 “绯晚,你进来。” 她带着绯晚走进内殿,命人关了门。 “娘娘。” 虞听锦落座后,绯晚直接走到跟前,按惯例趴伏跪下。 五体投地的姿势。 额头贴地,恭恭敬敬,无比服帖地朝上行礼。 没有旁人。 眼下屋里只有她俩。 本该有四个人的。 除了云翠,此时一般还应该有个何姑姑。 虞听锦每次背着人对她略施“小惩”,都是这个配置。 但昨天何姑姑下台阶时不小心摔倒,崴了脚,扭了腰,这几天都不能当值了。 不然今日的产后助孕,绯晚也是躲不掉的。 “你自己来,还是本宫来?” 没了行刑的,虞听锦坐在玫瑰团花椅上,询问绯晚的意见。 脸上的狞厉再也不加掩饰,她眼睛像是冒了火。 恨不得在绯晚身上直接烧出两个洞来。 “求娘娘恕罪,奴婢什么都没做,是云翠姐姐……” “闭嘴!” 虞听锦一脚踹在绯晚头上。 中断她卑微的求告。 绯晚在凤仪宫被贤妃侍女梳好的头发,被这一脚再次踹乱。 两枚贤妃赠予的珠花掉落在地。 虞听锦伸脚将之碾碎。 “你什么都没做?” 她用脚尖挑起绯晚下巴。 鞋尖上镶嵌的菱形宝石硬生生铬着绯晚脖颈的皮肤。 “是本宫太弱,护不住身边人,还是本宫养的侍婢太蠢?你什么都没做,云翠就落到这个下场?本宫看你是什么都做了!” 脚尖改变方向,她再一次将绯晚狠狠踹翻在地。 而后从妆台抽屉里拿出一只檀木镶金方盒,咚,重重甩在绯晚头上。 “自己扎!” “现在就扎!” 绯晚被踩了一脚,又被盒子砸下,脑袋钝钝的痛,头也有些晕。 她从昨晚侍寝到现在,水米未沾牙,又挨了一番打骂,及至在凤仪宫里谨慎应对,既耗身体又耗精神。 本就羸弱的身子,弱上加弱,已经不剩多少力气。 全凭着一股心劲在撑着。 即便已经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可在那檀木盒子甩到眼前时,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是前世受过许多次的刑罚。 隔着生死,那痛楚依旧清晰如昨。 她放纵着自己的害怕,让自己抖得更厉害,牙齿都在打战。 “求娘娘宽恕……” “娘娘,疼,奴婢怕疼……” 她哭。 瑟瑟发抖地哭。 虞听锦看着解气,冷笑着说:“疼才好,疼你才长记性,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别以为本宫抬举你侍寝,沾了几回龙体,你就能飞上枝头了。” “差得远呢!” “你只有给本宫老老实实诞育龙嗣,才有活路,懂吗?” 绯晚连连叩首:“奴婢懂……” “那就赶紧自己动手!双手十个指头,一个都不许剩!” “是,娘娘……” 绯晚哀哀地哭着。 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檀木方盒。 里面靛蓝锦绒上,整整齐齐几根又长又细的钢针。 不同于刺穴的银针。 它们更粗,更坚硬。 “快做!” 虞听锦耐心即将告罄。 绯晚拿起一根针,闭上眼,学着何姑姑和云翠那般,将针用力刺进自己指尖。 一声闷哼。 她疼得倒在地上,弓起身体。 左手食指上一根针颤巍巍扎着,让虞听锦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没扎准!扎进指肚又有什么疼的,下一根要进指头缝里,听见没有?否则,可就不是扎几针这么简单了。” “你害本宫失了云翠,本宫其实很想要你的命!” 绯晚颤抖着应一声“是”,又拿起一根针,这次,准确无误扎进了左手中指甲缝。 痛! 冷汗瞬间湿透衣衫。 虞听锦呵呵笑了。 “继续!” 绯晚再拿一根针,这次却抖得怎么也扎不下去。 “娘娘饶了奴婢吧,好疼……” 虞听锦没了耐性,过来按住绯晚拿针的手,用力往她指缝里扎。 一针刺入。 绯晚低低惨叫一声,剧烈挣扎。 虞听锦却不肯撒手。 那针在绯晚指缝里搅了几下,忽然在拉扯中偏了方向,将她整个指甲都掀开了! 绯晚瞪圆了眼睛,张张嘴,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直直倒了下去。 瘫软昏厥。 “不中用!” 虞听锦嫌弃地甩开她手,用帕子将自己手上沾的血擦掉。 还有心继续扎几针,可看看绯晚汩汩冒血的手指,又实在嫌脏。 只扎甲缝不流血,可掀翻指甲又带了皮和肉,血可就多了。 于是站起身作罢。 但她心头气恨还没彻底消解。 想了想,寻思着皇帝刚召幸完,应该会过些日子再翻牌春熙宫。 就算真的翻了牌子,她也可以自己去承宠,让这贱婢歇上一回两回。 所以添点结结实实的伤,让贱婢实在长些记性好了! 她抬起脚。 用宫鞋坚硬的鞋底,在绯晚掀了甲的指尖上,狠狠碾动。 直把那根指头碾得血肉模糊。 绯晚在昏迷中浑然不知,只反射性地抽搐两下身子。 这伤可比云翠打的那些厉害多了。 让这贱婢疼上个三五十天,好好认清到底该怎么当奴才! 虞听锦满意收了脚,款步而去。 殿外,盘儿包扎好被云翠划伤的手,已经回来当值了。 “进去收拾一下。绯晚这婢子眼皮子浅,本宫说要重重赏赐她,她竟高兴晕过去了,回头你找人把她抬回房去养着。” 虞听锦吩咐盘儿。 “是。” 盘儿恭敬蹲身。 正要做事,却又被虞听锦叫住。 “你在本宫身边多久了?” 盘儿答说:“从娘娘进宫,奴婢就有幸被分到娘娘跟前当差,随着娘娘从锦绣阁步步高升,一路进了春熙宫成为主子娘娘,所以奴婢沐浴娘娘的恩泽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 她说得讨喜。 虞听锦闻言,莞尔一笑,发髻间一枚红宝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以前倒不知你嘴巴这么甜。” 盘儿觑着主子脸色,谄媚道:“奴婢腆着脸自夸一句,奴婢虽是您跟前二等的宫女,可却有一等的忠心。” 主仆的对话,绯晚听得一清二楚。 她并没有晕。 只是在装晕。 不如此,所受折磨只会更多。 被碾断的手指钻心的痛。 可她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忍不得的? 原本她只是故意掀坏了指甲,留下明显伤势罢了。 可虞听锦竟把她整根手指都弄坏了。 贵妃娘娘知不知道,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呢。 ------------ 第一卷 第8章 宫里聪明人真多啊 殿门口的对话还在继续。 只听虞听锦轻哼:“好啊,那你以后就替云翠的位置,回头让内务府簿册做个登记。下月起,份例就按一等的领。” 盘儿立刻跪下,喜不自禁。 “谢娘娘恩典!奴婢一定尽心当差,不辜负您厚待!” “进去收拾吧。” 虞听锦侧目吩咐,神色审度。 盘儿躬身迈进殿内,隔着卷起的纱帐,打眼一看内室那边的情况,脸色微变。 可立刻会意地福身禀道:“奴婢明白。” 她没有叫人,自己先进去轻手轻脚收拾地上的狼藉。 收了针盒,擦干血迹,又将绯晚流血的指头勒住止血,并给绯晚重新挽了挽发。 收拾得仿佛绯晚没受折磨一样。 一切妥当,才走到院子里,招呼两个小宫女进来帮忙抬人。 吩咐小宫女的话,都按着虞听锦的意思,说是绯晚一时高兴坏了,乐晕过去的。 虞听锦见她如此,才微微一笑。 当奴才的无论好歹,第一要务,是口风要紧。 折磨绯晚是虞听锦暗中的乐趣。 并不想给外头人知道。 在外人眼中,她永远是天真无邪、活泼无害的。 这盘儿能像云翠一样守住秘密,才有资格顶替云翠的位置,得到云翠的待遇。 …… “你们都出去,娘娘让我来传话。” 这天晚上。 夕阳西下,盘儿走进了绯晚所在的宫女值房。 绯晚身为陪嫁婢,却和下等宫女挤在几人一间的值房里。今日昏着被抬回,大半日下来,同屋人没给她半点照料。 只因她挨云翠打骂是司空见惯的事。 即便她已经是伺候过皇帝两回的人,今日云翠又因此折了。 可主子娘娘未说要关照,谁又敢多事搭理她? 见盘儿进来,屋里歇值的两个宫女都浮起讨好的笑容,奉承了新上任的执事两句,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临走都还幸灾乐祸瞄一眼绯晚那边。 料着盘儿必是像以前云翠那样来训话发威的。 可她们一走,一直肃着脸的盘儿却快步走到绯晚床前,关切地轻声问道:“绯晚妹子,你可好么,能睁眼吗?” 闭目假寐的绯晚,在她呼唤了几声之后,慢慢醒来。 盘儿松口气:“能醒就好,只怕你一直昏着才麻烦呢!看你嘴唇干得快要裂口了,可见那起子没眼色的东西不知道给你水喝。” 她从屋里小方桌上,找了半壶宫女们剩下的茶水,索性还温热,倒了一杯扶绯晚坐起来喝了。 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块枣泥糕,递给绯晚,让她慢慢吃。 绯晚虚弱谢过,拿着糕,感激她待自己好。 盘儿叹口气,道:“感激什么,我早就想照料你几分,可云翠在上头压着,我又怎么敢呢。这一年多我冷眼瞧着,她欺负你可真狠心,都是陪着娘娘进宫来的,你们不说要好,怎么还跟仇人似的?” 绯晚抿了抿唇,没接口。 盘儿又说了些让绯晚好好养伤,等主子气消了,兴许就放过你之类的话。 绯晚一律点头应下。 “我还要去主子跟前伺候,不能耽搁太久。你有什么事,只管叫人找我去。” 盘儿临走,留了两包药粉给绯晚。 “宫里大家身上都有差事,不好走开,这件事你去做吧。” 她告诉绯晚,云翠被宫正司带走后,正在西边的刑库班房里面蹲索。断了的手怕是没人给医治,身上怕是还有其它伤处,那两包是跌打损伤药,有止血消炎功效。 小包的让绯晚自用,大包的,让她找机会给云翠送过去。 “我知你心里委屈,怕是恨透了她。可主子娘娘心里是惦记云翠的,说不定改日会捞她出来。你现在雪中送炭,云翠回来后定能和你冰释前嫌,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同一个宫里的人,好好相处才是。” 她谆谆叮嘱,再三安慰才离开。 十足体贴,十分识大体。 绯晚唯唯诺诺地听着。 等她走了,掰开她留下的枣泥糕,仔细闻了闻,又尝了一点点,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才放心吃了。 一整天没吃没喝,这糕吃进去,头晕心慌才好了一点点。 而那两包药粉…… 绯晚认出那包小的,确实是跌打药,便用在了自己手指上,和身上其它伤处。 文太医给的药都被虞听锦扣了,盘儿这包倒是救急。 至于另一包药粉,让给云翠送去的那包,却并非跌打粉。 看起来颜色颗粒一模一样,可绯晚嗅出了些许醉茄根的气味。 那是一种慢性毒药。 说什么让她雪中送炭,这是要送云翠上路呢。 云翠回不来,新执事的位置才能坐得牢。 盘儿。 绯晚扯扯嘴角。 云翠持簪行凶时本没冲着虞听锦,可盘儿非要斜刺里冲出来“护主”,还特意受了伤,成了忠仆。 宫里聪明人真多。 翌日。 绯晚依旧窝在下人房里。 兴许是有了盘儿的吩咐,放饭的时候,同屋人也知道给她留一份了。 她总算没有继续挨饿。 借着养伤,她在房中不出门。只要虞听锦不召唤,她就不去跟前触霉头。 但到底还是没躲过。 这天,赏赐像是流水一样送来。 贤妃给的,兰昭仪给的,简嫔给的,还有她们同宫和要好的一些娘娘小主给的。 各色礼盒陆陆续续到了春熙宫。 却不是给春贵妃虞听锦,而是专给绯晚。 给她压惊。 虞听锦气得不轻。 把绯晚叫到跟前骂了一顿,罚跪,打耳光。 因为总有人来送东西,宫里人来人往,倒是没腾出手来关起门折磨绯晚。 绯晚跪在贵妃内室里,知道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贤妃一伙人并没有真心对她好,只是借着她的茬口给虞听锦添堵。 虞听锦越堵,她就越受罪。 可绯晚,甘之如饴。 重生十几天,她已经能在阖宫嫔妃争斗中,掀起些微风雨了。 这一次,她只是被动承受者。 却轻易除掉了虞听锦的心腹之一。 下一次呢? 下下次呢? 饭一口一口吃,路一步一步走,她知道自己会吃得越来越好,走得越来越高。 她带着伤,跪着,心情一片豁达开朗。 相比之下,虞听锦锦衣华服地坐在那里,脸色却一直很难看。 尤其是贤妃送了赏赐还不够,午后又打发近身侍婢过来传话。 就是昨天愣是把绯晚拽到凤仪宫的那个。 是贤妃从镇国公府带出来的陪嫁,名叫灵珑。 ------------ 第一卷 第9章 贵妃娘娘要气死了 细眉细眼的灵珑笑得很得体。 上来先问好。 “贵妃娘娘金安。” “我们娘娘和兰昭仪娘娘、简嫔娘娘和各位主子小主送来的东西,娘娘都看到了吗,可还满意? 我们娘娘说,绯晚姑娘昨儿受惊了,瞧着怪可怜见的。虽然知道贵妃娘娘一定会给绯晚姑娘压惊,但我们娘娘和几位娘娘也要表一表心意,好让绯晚姑娘早点安稳心神,好好伺候陛下。 我们娘娘还说,今天晚上准备熬一锅野参鸡汤,再配几样时令小菜,请贵妃娘娘务必赏光过去小酌,姐妹之间多多走动亲热。” 这是看热闹看得太高兴了。 非要把虞听锦的脸贴在地上擦。 虞听锦气得心跳加速,暗骂贤妃太贱。 恨不得亲手撕了灵珑的嘴。 面上却不能露出半分狠厉来,只按着平日在人前的娇蛮模样,偏头冷哼了一声。 小性子嗔怪道:“要不是你家主子,本宫的云翠怎么会受重罚。那是本宫几岁起就服侍在身边的丫鬟,名为主仆,情同姐妹,没了她,本宫饭都吃不下!” 灵珑福身歉然一笑: “所以您晚上千万赏光,看看我们长乐宫的吃食能不能开您的胃口。 奴婢斗胆僭越一句,云翠是皇后娘娘按宫规处置的,轻罚重罚我们娘娘并不能决定。 您若不满,不如去求见皇后娘娘?” 虞听锦大怒。 拍案而起:“你竟敢顶撞本宫!” “奴婢不敢,奴婢告退。” 灵珑含笑退去。 虞听锦竟不能奈何。 只因贤妃在宫里实在很有面子。 别说虞听锦,就是皇后本人都不太愿意越过她惩罚她的下人。 虞听锦同期选秀进来的一个低位小主,因为不知底细,打了贤妃宫里一个杂役跑腿小太监。 回头就被贤妃告到太后跟前。 不常插手宫务的太后特意发话,把那小主绿头牌挂了半年之久。 等半年后复牌,皇帝早把此人忘到九霄云外了。 那人进宫是七品娘子,现在一年多过去,还是七品娘子。 日子过得很艰难。 前车之鉴,虞听锦不敢造次。 她晋升贵妃没多久,金册还没捂热乎,又哪能得罪贤妃这尊大佛。 按大梁后宫的规制,贵妃之位,是在贤、德、淑、惠四妃之上的。 但等级位份再森严,可有时候,人就是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所以明知道贤妃联合兰昭仪等人故意给她添堵,却也不得不暂且咽下这口气。 灵珑一走,虞听锦掀翻桌子,把送来的赏赐全都给掀到地上。 盘儿领着宫女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谁知虞听锦这口气还没咽完,又添了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折腾绯晚,皇后召她过去。 也给了几样绸缎首饰之类的赏赐。 给绯晚的。 虞听锦眼泪汪汪,瘪着嘴委屈:“娘娘,她们欺负我,您怎么也……” 皇后玉容沉凝,眉间三分不耐。 “收起眼泪,泪珠子能抵什么事?本宫扶你上来,不是为了整天看你哭哭啼啼闹委屈的。” 虞听锦连忙刹住泪意。 抽噎行礼:“嫔妾遵命。” 皇后道:“你那个宫女挨打的事,本宫着人跟陛下那边禀报了,回头,兴许陛下也有赏赐过去。” “娘娘?!”虞听锦一惊,“这……她不过是个婢子,这样抬举她……” “本宫是在抬举你!” 皇后恨铁不成钢:“本宫不告诉陛下,难道等陛下从旁人耳中听到此事么,那时候吃亏的是谁?” 虞听锦明白过来。 想起贤妃的上蹿下跳,知道皇后必是先开口,把此事在御前轻描淡写描过去了。 万一贤妃那边去告状,也好有个应对。 嘴上却不服气:“陛下不过让那婢子给嫔妾生子,又不上心,未必会给她赏赐压惊。” 皇后淡淡看着她。 半晌,扶了扶鬓角的金凤流苏,慢慢道:“不上心?一夜两次的,也不上心么?” 虞听锦顿时羞红了脸,又窘又惊。 她严禁春熙宫人传出那夜之事,没想到皇后已经知晓。 “本宫昨日见那婢子,虽然受伤,骨相身段都是上等的,改日伤好了,再领来给本宫仔细瞧瞧。” 皇后靠在身后洒墨弹花引枕上,意态松弛了些,慢声道:“说起来,那是你的陪嫁婢吧,一年多了,本宫竟似乎没见过她,你藏着她做什么?” 虞听锦心脏乱跳,笑道:“娘娘说笑,嫔妾藏个婢子作甚。只是她虽忠心,却拙嘴笨腮的,怕她出来惹人笑话,所以不常带她走动。娘娘您想看,改日嫔妾就领她过来。” 皇后颔首。 又道:“虽然陛下允你借腹,不给那婢女名分,可若她真入了陛下的眼,你也不必压制自己人。跟前多个膀臂,难道不好?你该盼着陛下能赏她才是。” “可那婢子蠢笨,怕是……” 皇后缓缓抬眼。 盯得虞听锦咽下了后头的话。 “是,娘娘……嫔妾受教。” 从皇后宫里回来,绯晚还被拘在内殿里跪着。 虞听锦把皇后给的赏赐,连带着之前贤妃等人送来的,一盒子一盒子全都砸在绯晚身上。 她见绯晚跪在那里,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脸颊残留着肿胀,却依旧有一股子婀娜意态萦在眉目间,便觉得怒火中烧,怎么也压不住。 恨这贱婢的真实小姐身份是一则。 另一则,她更恨她容色在自己之上! 凭什么呢? 她乖巧听话地做了十几年虞府千金,凭什么这贱婢回来,她就成了假的? 凭什么她好不容易赚到贵妃之位,这贱婢一侍寝,人人都要给她发赏? “贱婢,你到底有什么好?” 内室里只有姐妹俩相对。 静悄悄的。 虞听锦眼里突然漫上杀意。 杀了这婢子! 省得皇嗣还没个踪影,倒给她添了许多麻烦! 虞听锦看看周围。 随手摘下了床头系帷帐的锦绳。 不到一尺的绳子拿在手里。 她弯下腰,往绯晚脖子上比了比,正好可绕那纤细的脖颈一圈。 望着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管瞪眼惊恐看她的绯晚,虞听锦眯了眯眼睛。 阴狠地笑。 手中绳子微微拉紧。 只需用力,再用力…… “娘娘。” 身后陡然一声轻唤。 ------------ 第一卷 第10章 天黑出动!争宠去! 这一声猝不及防。 吓得虞听锦手中绳子都掉了。 回头一看,是守在门口的盘儿不知何时走进来了。 “作死!不声不响的吓本宫一跳!” 虞听锦抬手就甩了盘儿一耳光。 盘儿被打了个趔趄。 却也不敢分辩,连忙跪下说:“是御前来人了。” 什么?! 虞听锦心头一突。 难道还真是皇上给贱婢送赏赐来了? 她快步出去。 盘儿给了绯晚一个安慰的眼神,匆匆跟上主子。 内室再次只剩下绯晚一个。 她收敛惊惶的神色,把绳子从脖颈解下来。 手指很疼,但动作很稳。 其实,她一点都不怕。 侧头看向墙边穿衣镜。 镜中映出她狼狈脆弱的身形,和脖子上浅浅一道红痕。 虞听锦这厮,真是浮躁性子,竟在这个当口起杀心。 又是这种锦绳。 柔软指腹摸索着触感粗粝的绳子,绯晚想起前世。 为虞听锦诞下皇嗣后,她不能留在宫里,原本是要被放出宫的。 结果因为是龙凤胎,皇帝喜出望外,直接打破和虞听锦的约定,赏了她一个八品采女之位。 不入流的品阶,却也算是小主了。 产后没多少天,虞听锦破天荒允许她去看看孩子,召她进了内殿。 她满怀期待去探望自己怀胎十月,却一出生就母子分离的一对儿女。 进了屋扒开襁褓,却震惊地发现,女儿脖子上勒着一根绳子。 就是系床帐的锦绳。 小小的婴孩,脸色已经紫胀,张着小小的嘴巴像离岸的鱼一样艰难求生,哭都哭不出来。 她惊得手忙脚乱。 尚未把绳子给孩子解开,身后就是一声爆喝。 “住手!” 皇帝脸色铁青走进。 身后跟着眼神得意的虞听锦。 御前宫人冲过来,挤开她,救下了婴孩。 虞听锦含泪抱过孩子,哭诉指责她为什么这么狠心。 拨到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在众人逼问下,“如实”召出了她计划杀女嫁祸虞听锦,掀翻虞听锦后把儿子抢回自己身边,母凭子贵的盘算。 她惊恐分辩。 却语无伦次。 那时候的她,拙嘴笨腮,怯懦畏缩,能辩出个什么。 绳子是她自己床上用的,宫女是她跟前的,人证物证俱在,又被皇帝撞个正着。 废去位份,她被打入冷宫。 虞听锦派人传话给她。 别想翻案。 否则女儿脖子上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套上去,下次可不一定那么巧有人去救。 她知道虞听锦做得出来。 皇嗣最重要,虞听锦只要保住男孩,女孩是可以牺牲的。 她怕了。 等皇帝事后反思,有些怀疑再着人调查时,她直接认了罪。 就这么成为罪妇待在冷宫里,后来又获罪去了辛者库。 往事呵! 绯晚闭了闭眼。 为当初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痛心。 她那时以为虞听锦是压在头上的可怕高山,扛不过,躲不开,摆在自己面前的唯有死路一条。 后来见了天下之大,才知道所谓宫廷森严,也没什么可怕。 看清了,也就能利用了。 绯晚起身,将锦绳重新系回床角。 这辈子她绝不会替虞听锦生孩子,不会让那小小的生命在狠心人手里生死未卜。 “呵!你可真厉害啊,妹妹。” 见了御前来的人之后,回到内室的虞听锦掐住绯晚下巴,恨不得将她捏死。 可却不能了。 御前内侍传话,皇帝知道了春熙宫昨日的风波,打发人送了一碗甜汤过来。 给春贵妃虞听锦的,嘱咐也要分给绯晚一盏。 一盏汤不值什么,却是极大的体面。 证明绯晚在皇帝那里并不是毫无印象、无足轻重。 起码他还愿意像安抚受了伤的猫狗一样,给点好吃的安抚她。 她要是不明不白死了,虞听锦现在还真摸不准皇帝会不会多问。 “喝啊,这可是御赐的,不借本宫的面子,你下下辈子也喝不上!” 虞听锦亲自舀了一勺汤,掐着绯晚的嘴巴给她灌进去。 绯晚呛着了。 扑在地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虞听锦把勺子丢她头上。 “可见这天大的福分,你消受不起!” 旁边,盘儿悄声提醒:“娘娘,陛下不是还吩咐,她既受了伤,就单给她收拾一个屋子养伤,再分个人伺候……咱们该怎么安排呢?” 虞听锦脸色更加难看。 不知是皇后多嘴,还是贤妃那帮人找茬,皇帝竟然知道绯晚在春熙宫住的是几人间的下人房了! 特意吩咐这么一句,不是打她的脸么? “怎么安排?当然要按陛下的吩咐,给她好好安排,干脆把本宫的主殿给她让出来罢了!” 盘儿连忙劝阻:“娘娘息怒,陛下心里头当然是您分量最重,绯晚给您提鞋都不配。 说来说去,是云翠昨日闹得太凶,坏了宫规。陛下定是为了训诫宫人们谨守规矩,这才看您的面子稍微抬举一下她,也是为了给您撑场子。否则,陛下哪会记得她呀?” 一番话说得虞听锦稍微气顺。 哼了一声,转身落座。 绯晚跪在地上姿态瑟缩,悄悄松了口气。 盘儿不管目的如何,奉承主子也好,踩死云翠也罢,总之这回是帮了她一把。 不然虞听锦气头上不知又要怎样折磨她。 从正殿出来,绯晚回到房中休息。 吃了些冷掉的午饭,喝点子半凉半温的粗茶,她盖着被子在床上养精神。 今晚,有场硬仗要打。 虞听锦性子好强,肯定是要接住贤妃挑衅,到长乐宫去吃野参炖鸡汤的。 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做重要的事…… 临近傍晚,盘儿推门而入,端着晚饭。 再次遣走了屋里其他人。 “给你的屋子我已让人收拾好了,在后院西南角,有些阴潮,不过还算宽敞。眼下天热,住那里不会冷,等天气转凉的时候,你再想办法求主子给你挪间暖和的屋子。” 盘儿脸色温和,语气关切。 如果不是认出那包药粉的古怪,她看起来真的很像好人。 “多谢姐姐。” 绯晚含着眼泪吃完热乎的晚饭,一脸诚恳道谢。 好人坏人无所谓。 这宫里,好坏自来是难说的。 对方示好,绯晚接着就是。 “陛下还吩咐给你拨个婢女使唤,娘娘没发话,我不能决定把谁给你,稍后再说吧,你先搬过去。” 盘儿主动帮绯晚收拾东西。 但没什么好收拾的,绯晚只有两身旧衣和几样零碎,打个小包裹,自己抱在怀里就去了新房间。 两间朝北小屋,都是一丈见方,光线昏暗,家具简单,一股子尘土潮气扑鼻。 显然是虞听锦故意不给她好屋子。 但绯晚表现出很是感激的惶恐模样。 “我……我要去谢恩吗?” 盘儿道:“娘娘现在不愿意见你,你不必去了,早点休息,我不让人来打扰你。” 临走时她悄声叮嘱:“你要是愿意去看看云翠也好,回来就好好养伤。” 绯晚点点头。 盘儿走了。 接下来,真的没人来打扰,想是盘儿已有吩咐。 太阳落山,虞听锦不出绯晚所料,果然去了贤妃的长乐宫赴宴。 宫人们当值的当值,偷懒的偷懒。 绯晚到下房提了半桶水,回房仔细擦洗身子,收拾伤处。 养伤? 她哪有时间养伤。 多拖延一日,就会被虞听锦多折磨一日。 洗干净自己,她换上了藏在旧衣里、从宫外买回的衣服。 把宫女长裙套在外头,绯晚趁人不备溜出春熙宫后门。 许是盘儿刻意安排,她离开春熙宫很是顺利。 但却不是按盘儿示意去见云翠。 沿小路,避着人,绯晚一路躲躲停停,来到皇宫西边的荒僻所在。 一个人迹罕至的废旧佛堂。 ------------ 第一卷 第11章 深深迷住皇帝 “陛下,入夜起风了,陛下保重龙体,咱们早些回去好不好?” 月上柳梢,花木寥落。 皇宫西侧僻静的小路上,御前太监曹滨轻声进言,小心翼翼。 前方颀长的身影一言不发,只是沉默走着。 背影写满不耐。 曹滨只好住了嘴,谨慎跟随。 每年这几日皇帝都特别心情不好,耐心有限,跟前伺候的宫人动辄出错。 但看到皇帝一路往前,又到了那个所在,曹滨还是忍不住奓着胆子多嘴一句。 “陛下,那地方平日无人,尘土多,恐脏了龙体,要么等改日着人打扫一番再……” “闭嘴。” 萧钰简短两字,不怒自威。 成功让曹滨噤声。 绕过一段斑驳脱色的宫墙,月色熹微之下,年久失修的陈旧建筑呈现在眼前。 走近,长满青苔的灰色石阶上,屋门半掩,隐约可见里面残旧佛像。 年轻的皇帝在阶下站了一会儿。 他跟前没有日常的前呼后拥排场,只有曹滨一个。 玄青色锦袍浸染在朦胧月色里,看起来那样寂寞。 还有一股子无可发泄的燥闷幽愤,年深日久地积攒着,藏着,在寂静的夜里不加克制地透出来,让人害怕。 曹滨身子缩了缩,不敢再跟。 萧钰一个人步上石阶。 抬脚,往门槛里迈。 动作却定格住了。 “一愿长相思,二愿长相恋,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低微的女子呢喃,忽从门内传出。 轻柔如此刻夜风。 风里带着些闷潮湿气,带着屋里寂寥的尘土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苦药香。 萧钰将脚落了下去。 落地无声。 没有惊动里面。 于是那女子低喃还在继续。 “奴婢身份卑微,那个人,是高岭花,是天上月,够也够不到的,所以这三愿,不作数。” 萧钰忽然辨出了这个声音。 连带着也想起和这个声音在一起时的场景。 柔软凝白的身子。 迷离含泪的眼。 和那婉转如泣的低吟。 是她,春贵妃的宫婢,红霞漫天,晚樱凋落,她叫绯晚。 萧钰心头陡然涌上一股怒火。 连着近日忧愤,腾然而起。 她已经承宠两次,竟然心里头还惦着别人? 高岭花,天上月,岁岁长相见?! 倒要知道是谁让她这样记挂! 他迈步想到跟前去。 却听里头又起了低语。 “……奴婢不要三愿,这次只许一个愿。恳请菩萨保佑,保江南水患快快停止,黎民得救,陛下无忧。” “信女献上家乡敬神傩舞,请菩萨观赏。” “若菩萨觉得信女舞蹈尚有可取之处,就请实现奴婢的祈愿吧!” 轻轻的叩头声。 而后,衣衫悉索。 在这寂静的小小殿堂内,声音那样清晰。 萧钰再次站住了。 胸中怒意定格,取而代之是纳罕。 一个心有所属的不检点宫婢,许的愿不是财物不是荣宠,却是清除水患? 他敢保证,朝堂那些整日天下苍生挂嘴边的大臣们,都不会在神前许这种愿。 月亮升上半空。 朦胧月光穿过已无菱格的空窗,斜斜照着破旧佛相,在地面投下浓黑的影。 于是,躲在佛像身后祝拜的那个女子,也有了影子在地。 轻巧的,玲珑的影。 “容信女换上傩戏舞衣。” 她恭敬祝告着。 忽然,脱掉身上长裙。 宽松宫装簌簌落地。 地上身影变得更加纤巧。 高挺的胸,圆翘的臀,笔直修长的腿。 倩影被月光拉长。 从地上,渐渐移到墙上。 只着小衣的女子剪影,线条更加分明,让萧钰喉咙发紧。 随即,那影子动作轻缓,又穿上了一身形制特别的舞衣。 弯腰,抬腿。 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充满诱力。 “菩萨,请观舞。” 再次叩首之后,纤细的影忽然跃起,腾跳半空。 落地时步伐轻巧,一个旋身,古朴铃声随之而起。 原是那倩影手腕脚腕上,都戴了小小铃铛。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苍莽古朴的曲调,以女子轻柔宛转的嗓音唱出。 伴随铿锵遒劲的舞姿。 忽而张牙舞爪,忽而妖媚放浪。 这一刻,在这荒僻废旧的小佛堂内,竟形成了一副极其奇诡,又充满冲击力的场面。 月光。 歌舞。 墙上魅影。 萧钰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盯着剪影舞姿,直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 朝政纷扰,深宫沉闷,在此刻尽皆消失不见。 唯有那一道影子,那节奏缓急变幻的铃声,围着他,绕着他,勾缠着他。 舞姿越来越激烈。 女子跳跃间溢出急促呼吸。 竟让他奇异般联想到锦帐暖香中,她蹙眉含泪,承受不住的吟喘。 萧钰身体发热。 只想窥探更多。 歌舞却偏偏接近尾声。 “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倩影在高速旋转中猛然伏地,结束一舞。 铃铛寂然。 月光竟忽被浮云遮住。 墙上什么也没有了。 转为漆黑的屋宇内,唯有女子急促的,低微的呼吸,隔着一道高大佛像,间续不断地扰着萧钰的耳。 和他的心。 月亮迟迟不再出现。 浮云增厚,风声加急,空气里潮闷的水汽越来越重。 萧钰不想等了。 他迈步,朝佛像后方走去。 没有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惊动了对方。 “是谁!?” 惊呼响起。 忙乱悉索的衣物摩擦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帝王召唤,太监曹滨提着莲花琉璃盏疾步赶到。 殿堂亮起。 躲在狭窄后堂的女子,也就赫然呈现在帝王眼前。 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她没有穿衣服。 不,不是没穿。 而是那傩舞的礼裙,实在布料太少。 臂膀露着,大腿露着,反而小腿小臂被宽袖遮住,舞动时翩翩如蝶。 而躯干的衣服形制更奇异。 竟只有两条线。 一条从左肩,一条从右肩,斜斜而下,交汇在脐下,收束于股间。 遮住了该遮住的。 却好像什么都没遮住。 是红衣。 红的布,白的身体,黑色披散的长发,衬一张惊惶小脸。 她曲腿斜坐在地,犹是旋转伏地姿态。 急促抓起的宫裙,遮不住妙曼曲线。 洁白额头几滴汗珠晶莹。 她像带着朝露含苞的花,轻抖着,想逃离采撷人。 却哪里逃得开。 “出去。” 萧钰朝后摆了摆手,大步上前。 曹滨连忙留下灯盏在地,低头快速退出。 轻轻关上殿门,不敢惊扰。 年久失修的门扉却发出咯吱一声尖锐的响。 惊得地上少女身躯震动。 “陛下!陛下怎么会在……” 后半句没有说出来。 唇被封住了。 琉璃盏光晕昏黄。 佛像背后,墙面斑驳,男子宽肩窄腰劲瘦的影,扑在少女惶恐娇影上。 远空一声沉重雷鸣。 闷了两日的雨,终于哗啦啦坠了下来。 ------------ 第一卷 第12章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地方? “贵妃妹妹,这汤你喝着怎么样?” 长乐宫珠光宝气。 贤妃一身蜜合色家常襦裙,笑语嫣然,头上斜插海棠卷春碧玉簪,在八角宫灯照耀下光芒莹润。 越发衬得她贵气逼人,气韵天成。 相比之下,虞听锦的天真娇俏就显得小家子气。 何况她今日心情不好,戾气暗藏,那份天真便更加生硬造作。 “贤妃问这汤?倒也难为你处处想着本宫,炖盏汤也忘不了敬献本宫。” 虞听锦漫不经心舀着碗里鸡汤,笑道:“本宫喝着还好,清淡甘甜,不过,到底比不得陛下常用的茯苓甘露汤,消暑滋补,最是有益的。改日本宫陪陛下用膳时,请陛下赐给贤妃一盏,也免得你费劲自己炖。” 贤妃噗嗤一笑。 和在座的其余嫔妃互相看看,都是忍俊不禁。 简嫔快言快语:“贵妃娘娘还不知道吧,陛下常用的茯苓甘露汤,就是咱们贤妃娘娘家传的滋补膳方。陛下用了欢喜,才加到御膳常例里的。” 兰昭仪道:“是啊,真让咱们羡慕呢。镇国公府老太君最是懂饮食之道,太后都常遣人去问各种调理药膳的做法。太后娘娘还说,到底是世家大族,吃穿用度处处见底蕴,不是那等乍富之家能比的。” 贤妃笑嗔她们:“有的吃就吃,鸡肉也堵不住你们嘴么?什么乍富之家,没的让贵妃妹妹多心。” 虞听锦原本炫耀她比贤妃每月陪伴圣驾的机会多,不想却被人家笑话了家世。 虞家历代读书科举,但最高官职不过是她父亲的二品侍郎,哪里比得上镇国公府累世簪缨。 这也是贤妃最让她恨的地方。 仗着国公府,不把她放在眼里。 可输人不输阵,虞听锦皮笑肉不笑,轻哼一声:“本宫多什么心,我虞家世代书香,素有传承,又不是乍富之家。 不过咱们清贵门第,从不在俗物上头留心,推崇的是知书达理,一只鸡该怎么炖汤滋补,素来都交给厨房奴才们去琢磨。 贤妃这里擅长药膳,那么本宫回头就让春熙宫管膳食的人过来讨几个方子,贤妃不会舍不得吧?” 贤妃笑吟吟:“妹妹若诚心讨教,本宫自然帮你。” “就是,有什么舍不得的,几道菜而已,谁又放在心上么。”兰昭仪帮腔。 贤妃宫里侧殿住的一个低位小主,苏选侍也附和道:“说起知书达理,贤妃娘娘才是个中翘楚,只是不爱在人前显摆。就连娘娘跟前的宫人,私下里也时常吟诗作赋以为消遣,不像有的奴才只会打人取乐,倒把自己打进辛者库去了。” 此言一出,满殿来赴宴的嫔妃都笑了。 贤妃请客,依附她的人都来捧场,处处给虞听锦难堪。 虞听锦知道今日必有一番唇枪舌剑,所以也带了春熙宫隔壁的一个低位吴贵人,来给自己冲锋陷阵。 此时不想忍了,冷冷一个眼色使过去,吴贵人心领神会,立刻起身走到苏选侍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贵妃娘娘的事,也是你能说三道四的?还不给贵妃娘娘道歉!” 苏选侍捂住脸,又惊又气,“你竟敢打我?这可是长乐宫。”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地方吗?你奚落贵妃娘娘,以下犯上,也没见你挑个好地方作死。” 吴贵人常年无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 来之前虞听锦承诺过,她若表现好,回头就在陛下跟前举荐她侍寝。 所以她敢在贤妃地界上打贤妃的人。 若是栽了跟头,最多受训禁足之类,跟她现在见不着皇帝的日子没区别。 虞听锦见状,心情舒畅。 笑着招手让吴贵人回来。 “贤妃请客,本宫看她面子,放她宫里的人一马。苏选侍,下次记得嘴巴干净点,因为本宫下一次,不一定愿意饶人。” 吴贵人趾高气昂回到座位。 贤妃笑容变淡。 悠悠地说:“本宫请客,还有人这么嚣张呢。来人,把吴贵人拖出去,丢到长乐宫门外头跪着。本宫不叫起,谁也不准放她起来。” 顿时有长乐宫太监冲进殿内,把吴贵人拖走。 虞听锦拍案:“来人,把苏选侍一起拖走,以下犯上犯了规矩的可是她!” 她带来的宫人就要上前。 但被长乐宫的人给挡住了。 贤妃自己的地盘,人手足够,怎么会让虞听锦得逞。 贤妃当众命人给挨打的苏选侍敷跌打膏和消肿油,还命人给春熙宫的宫女绯晚送一份去。 “她受了那么重伤,可得用一阵子药呢。” 虞听锦拦着说不必,可贤妃的人已经一溜烟跑出去了。 虞听锦变色:“贤妃特意请本宫来赴宴,竟是要跟本宫过不去?” 贤妃笑问:“贵妃妹妹这是觉得本宫也以下犯上了?来人,撤宴,本宫到外头陪着吴贵人跪着去。什么时候贵妃妹妹气消了,本宫什么时候起来。” 她竟真的提裙出去,作势往宫门外跪。 刚才护着苏选侍不许罚跪,她现在倒是主动自己罚跪。 真让虞听锦意外。 摸不透贤妃要干什么。 闷雷阵阵,雨水渐大。 宫人撑伞遮不住斜风吹雨,贤妃一身轻纱夏裙很快湿透了。 兰昭仪等人跟在后面,也纷纷湿了头发衣衫。 妃嫔们身子娇贵,顿时有好几人打起喷嚏。 虞听锦站在殿门口看她们作态,气得脸色发白。 这群嫉妒她恩宠的贱人,竟敢一起下她面子。 场面到了此刻,虽然不知贤妃为何如此,可她若是跟贤妃服软,岂不是半点颜面都没了? 今日她忍贤妃太多,忍无可忍,不想再忍。 “贤妃自己愿意跪,那就跪吧。” 虞听锦不听盘儿劝阻,直接不搭理贤妃了,带人离开长乐宫。 “贵妃娘娘?” 吴贵人还被长乐宫人按在地上跪着,见状连忙挣扎着呼唤虞听锦。 刚才她因打人被罚跪,贵妃不给她出头。 现在起码该带上她一起走。 谁知雷雨声声掩盖了她的呼唤,虞听锦竟然把她给撂在这里了。 吴贵人望着很快消失在夜色里的贵妃仪仗,欲哭无泪。 “娘娘,咱们还跪?” 兰昭仪询问贤妃。 贤妃让宫人把自己头上雨伞挪开。 “自然要跪。” “可……为什么呢?” “自是帮贵妃娘娘立威啊。” 贤妃彻底淋湿了如云发髻,笑容意味深长。 这贵妃啊,蹿升太快,根基不牢。 只要力度够巧,就能让她跌下来。 春熙宫捂得严,可一夜两次的事,她还是知道的。 皇帝贪恋的婢子昨儿受了苦,就是她借力的凭依。 一个婢子受苦,皇帝不好发作。 可再加上身居四妃的她呢? 贤妃抬头,任雨水冲刷容妆。 她已经月余没有侍寝了,上次,上上次,侍寝的时候皇帝兴致都不高。 例行公事一样。 她家世再好,也敌不过新人娇嫩。 说不嫉妒那婢子,不可能。 可嫉妒又有何用? 倒不如揣度皇帝心意,把自己送去给皇帝当借口,给他一个惩罚虞听锦的机会。 “娘娘,再这么跪着淋雨,您要生病的呀!” 兰昭仪等人都劝。 贤妃一笑。 生病算什么,她只盼着那婢子分量够重,别让她白白挨淋就好。 “贵妃娘娘不消气,我怎敢不跪?” 电光划过云层。。 照亮长乐宫前乌压压跪着的嫔妃宫侍。 也照亮佛堂角落里紧紧依偎的两人。 “你伤在哪里,还疼么?” 萧钰抚过少女细腻如脂的肌肤。 从上到下。 一寸一寸。 ------------ 第一卷 第13章 告状 他指腹微有薄茧。 习射弓马所留。 摩挲在少女莹白皮肤之上,触感细腻,令人流连。 绯晚柔弱无力躺着,暗道方才云乱雨急时,皇帝十分用力,也不见顾忌她的伤。 事毕才想起问。 迟来的关心比草贱。 谁又稀罕。 嘴上却虚弱回应: “陛下,奴婢一点小伤,不值得您在意。有您赐的那盏甜汤,什么伤也都治好了。” 萧钰闻言好笑:“燕窝羹再补,亦非药物,哪里能治伤。” “陛下赐的,自然能治。” 少女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却十分恭敬。 语气也十分认真。 萧钰却不由想起事前。 她一个人在佛像底下偷偷祝祷时,说的什么长相思长相见。 那时她听起来更加认真。 “你的三愿,是许给谁的?” 绯晚惊慌坐起。 “陛下……都听到了?” 萧钰静静看她。 “陛下,奴婢……奴婢罪该万死!”绯晚伏地叩首,声音颤抖。 萧钰没说话。 她的身体让他有些着迷。 可越如此,他越不能容忍她心里还有情郎。 却听绯晚颤声告罪道: “奴婢卑贱之人,不该肖想陛下万金之躯…… 能侍寝已经是奴婢百世千生修来的福气,奴婢竟然还…… 还不知羞耻地妄想陛下对奴婢有情,是奴婢僭越,认不清自己身份! 奴婢这就领罚!” 她直身跪坐,举手打自己耳光。 这是犯错宫人常受的掌嘴之刑。 萧钰伸臂。 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腕。 “你何错之有?” 他万万没想到。 她许的愿,是关于他的。 一个宫婢,只侍寝一两次,便想与帝王如同梁上燕,岁岁相见。 着实大胆。 着实僭越。 却也,着实令人动容。 何况她自己也知卑微不能如愿,很快又将三愿改成一愿。 愿江南水患早治,愿他无忧。 并献敬神傩舞。 还是关于他的祈愿。 诚心可嘉。 “陛下……不治奴婢的罪么?” 少女双目氤氲水汽,惶恐发问。 “自然不治。” 他摩挲她扇了一掌的左脸。 动作轻柔。 少女却连忙偏头躲开,眼神闪烁,神色僵硬。 萧钰眯眼:“移灯来。” “陛下……” 绯晚觑他脸色。 最后勉为其难,捂着脸,去那边提了曹滨留下的琉璃盏过来。 萧钰拨开她捂脸的手,对灯细看。 她左右脸颊分明是肿的。 敷了薄粉,掩盖淤红,夜里才没看出来。 可不是刚才一巴掌就能打出的伤。 “谁让你掌嘴?” 绯晚低头不语。 半晌,才在帝王无声注视的压力下,怯声回答:“是同宫的云翠。皇后娘娘已经惩罚她了……” “还打了哪里?” “没、没有了……” 绯晚吞吞吐吐,分明有所隐瞒。 萧钰凝神回忆。 皇后派人送太后寿宴的命妇列席名单时,顺便提了句春熙宫有个宫女癫病发作,误伤了被借腹的婢子。 问他该如何处置。 是按低位嫔妃的规格给药治伤,还是按宫人的? 毕竟她身份不同普通宫人,侍寝过,皇后不敢擅专。 这等小事也来问他。 他当时忙着看江南治水赈灾的几份奏折,懒得计较皇后的小心思,直接命人把一份御膳例汤赐到春熙宫了。 如今看来打得不轻。 早知她脸肿,该让太医送些消肿的好药过去。 “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呢?” “陛下,奴婢伤在哪里都不要紧……” “给朕看!” 绯晚低了低头。 被迫解开肘窝和膝窝系着的肥大舞袖。 红色布料落地,白色皮肤露出。 皮肤上大块小块的青紫淤痕,尽皆呈现在灯前。 萧钰眉头凝起。 愠色在眼中聚集。 “竟伤得这样重。” 再细看,她大臂大腿也有几块痕迹,尤其是膝盖两块青灰色,分明是长时间罚跪所伤。 “她打你,罚你,没人阻止?” 绯晚连忙拉起旁边散落的宫裙,将自己身体勉强遮住。 低声怯怯道:“不关旁人事,陛下请别迁怒,云翠是执事宫女,没人敢拦。” “你主子呢?” “娘娘当时在凤仪宫,陛下,更不能怪她的!都是奴婢自己惹了云翠姐姐不高兴……” “是她不高兴,不是发病癫狂?” 绯晚闻言一愣。 困惑道:“陛下为何这样问……她没有癫病,只是脾气不大好。都是奴婢太笨,总不能讨她欢喜。” 萧钰眼神沉了沉。 皇后又在和稀泥。 怪不得派人巴巴地和他禀报。 原来此事确实不像话。 伺候过他的人,春贵妃竟不知护着,让个宫婢给打了! 就因为她也是宫婢么? “曹滨。” “奴才在!” 曹滨听闻召唤快步进屋,低头躬身行礼,“陛下,可是要沐浴?” 皇帝在佛堂里行事的时候,他悄悄叫人,盥沐事宜已然齐备,都在院子外头候着呢。 萧钰却道:“明日传旨六宫,封春熙宫宫女绯晚为七品娘子,赐号'樱'!” 曹滨一震。 宫女封位,按规矩向来从九品更衣开始。 这直接越了两级晋封七品,还有封号? 好多高位嫔妃都没盼到封号呢! “陛下,不可,求您收回成命!” 头一个不答应的竟然是绯晚本人。 她手忙脚乱将宫裙套在身上,挡住随便一动就要泄出的春光。 跪地俯首,急声恳求。 “陛下,奴婢是为给贵妃娘娘诞育子嗣才侍寝的,卑贱之人,怎么能受封呢? 况且奴婢答应了娘娘,一旦产下孩子就立刻出宫,寻个荒僻山野过日子,再不踏进京城一步。 您若封了奴婢,奴婢就是背誓叛主啊! 奴婢万死不敢从命!” 萧钰眉头皱得更深。 春贵妃,竟然要把这婢子远远打发掉,连京城也不让进? 不过是个奴婢,竟这样防着。 这件事上,她可不算是“天真纯善”。 “怎么,她是你主子,朕不是?” 绯晚连连磕头。 “奴婢不敢,陛下当然是主子,而且是天下人最大的主子。 可……可正因为这样,奴婢绝对不敢奢望太多。 求陛下收回成命!” 她咚咚以头触地。 额头很快红肿。 萧钰脸色微沉。 “你既不愿,朕便不勉强!” 曹滨旁边暗暗咂舌。 别人晋封都欢喜得什么似的,偏这婢子不识抬举。 绯晚心里头却不屑一顾。 七品娘子? 不入流低位而已! 若不能一鸣惊人,她拿什么跟虞听锦抗衡。 “陛下,奴婢是偷溜出来的,不敢耽搁太久,奴婢告退!” 她跪着,朝后退出。 “谁许你走了?” 皇帝沉声。 曹滨连忙跪下缩着。 他听出来主子是真的生气了。 ------------ 第一卷 第14章 何止飞上枝头,她怕是要独占鳌头了! 绯晚停住了后退。 伏首跪着。 轻轻道:“陛下,奴婢晋封不晋封都是小事,地上凉,请您保重身体,千万别动气。若您因为奴婢龙体欠安,奴婢唯有以死赎罪了。” 曹滨心想这是句人话。 就算铺了软垫,这废旧屋子也是潮气重得很呢。 今儿陛下突然在这里行幸,已经让他倍感压力。 若再让陛下受寒染病,他可担不起责任。 正要顺势劝皇帝赶紧沐浴驱寒气,仔细斟酌措辞的时候,不料萧钰却突然嗤笑一声。 “你死字挂嘴上,不怕不吉利?” 不用再劝,他自己起来了。 还叫曹滨送水来。 曹滨暗呼神奇。 平日要是皇帝生了气,他劝保重龙体的时候,那可是太难了。 忽然生气又忽然消气,他摸不准皇帝心绪。 只好连忙跑出去叫水。 几个太监很快抬了浴桶进来。 热气腾腾的水,驱散屋中阴潮。 皇帝平伸双手,等着褪衣。 适才不管不顾的,他衣衫除了一半,有失帝王威严。 曹滨上前服侍。 “让她来。” 皇帝说。 曹滨一愣,连忙暗暗朝绯晚招手。 绯晚垂着头,小心跪行到跟前。 轻轻站起身,屏住呼吸,前后左右地围着帝王动作,将他衣袍一件件除去。 只剩最后一件时,住了手。 低着头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宽大的浴桶,皇帝坐了进去。 曹滨让人把巾帕香露都搁下,轻轻朝绯晚使眼色,到这地步还不明白? 绯晚磨蹭走到浴桶边。 有些慌,有些怕。 正当曹滨要催促她时,她一脸鼓起勇气的模样,咬着唇,坚定地拿过了擦巾。 曹滨松口气,带人躬身退走。 狭窄的空间里,再次只剩两人相对。 “谢陛下不怪罪奴婢愚钝,还许奴婢服侍。” 绯晚伸手,蘸湿了巾帕,明明非常羞怯,却非常恭谨地擦拭皇帝肩头。 小心翼翼的模样,柔若无骨的触碰,让萧钰不忍再怒。 脸色和缓了些。 他放松靠在桶沿上,任她擦洗。 一边询问她哪里学的傩舞。 “奴婢出身乡野,当地自古敬神,春有傩戏,秋有社戏,平日里祈雨驱邪或者婚丧嫁娶,都有一套仪程。 有一年,奴婢的姐姐还被选为傩戏的主舞巫女,奴婢就是那时候和姐姐学的敬神舞。” 提起儿时旧事,绯晚语气难得轻快起来。 羞涩紧张都忘了,唇边梨涡隐现,笑意漫上眼角眉梢。 萧钰注视。 这婢子,过分卑微小心时让人恼火,惹人心疼。 此时自然流露的少女稚嫩,一派天然,又十分令人意动。 “……巫女的傩舞很美,巫师那种又很吓人,要带上凶凶的面具……啊!” 绯晚正在诉说,冷不防被拽入浴桶。 水花四溅。 曹滨站在檐下,冷冷叮嘱手底下内侍。 “今晚这里的事,若无陛下明示,一个字儿都不许传出去,否则,都给我去辛者库做最重的苦役!” 内侍们凛然应下。 一个小太监悄声问:“师傅,里头那位姐姐,是不是要飞上枝头了?” 曹滨瞪他:“这是你该议论的?” 何止飞上枝头。 他觉着绯晚怕是要独占鳌头了。 伺候皇上这么多年,反正他是没见过皇上对哪个女人如此迷恋过。 水中。 绯晚伏在皇帝肩膀,低声求放过。 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却微微勾起。 很好。 今晚很成功。 男人先对女人难以遏制,才谈得上其他。 互相爱恋两情长久只在戏文里听说,现实中她没见过。 何况她哪有时间和皇帝慢慢培养感情。 抓紧勾住他,她才能快速脱困。 不羞耻。 不丢人。 努力求生有什么丢人的? 说起来这红墙碧瓦之中,圈养的女人又有谁不想勾住帝王。 在荒旧的废屋里,夜之魅舞。 佛堂清净地,却偏偏残破。 少了禅林威仪,多了密会意趣。 试问满宫嫔妃,谁能给皇帝这样的体验? 没有人,唯有她! 忽然,一丝丝血痕在水中漫延。 “怎么?” 萧钰松手。 绯晚将双臂从水中拿出。 两条小臂上,蜿蜒抓痕赫然呈现,滴答流着血。 烛光里更显狰狞。 “怎会这样!” 萧钰动作停顿。 绯晚胆怯陈述,他才知道,这也是挨打的伤。 血止了还没结痂,为了敬神擦些粉遮挡住,所以之前他才没看出来。 此时水冲掉了粉,泡软了伤口,血便再次流出。 “伤这样重,你竟不说?” 萧钰怜惜握住绯晚的手。 后宫里的女人,受点小伤擦破点皮,都恨不得躺在床上十天半月作态,哄他垂怜。 这个真受伤的,却半点不肯宣之于口。 若不是他无意中发现,她会隐瞒到什么时候! “陛下,奴婢不是有意欺瞒……嘶!” 绯晚脸色越来越白。 忍不住往回撤手。 萧钰松开,她立刻按住左手,痛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半天她一直带着傩舞的几根木质指套。 萧钰此时看出不妥,伸手拽下。 指套里,竟藏着血肉模糊、形状扭曲的手指。 连指甲都没了?! “到底怎么回事!” 萧钰震动。 绯晚暗哂,怎么回事? 当然是我在一步一步地,递进告状啊。 一股脑全让你知道,岂不是效果不够震撼! “陛下,不要看……太丑……” “求陛下不要嫌弃奴婢……” 她惊惶搂住他肩颈。 将流血的手指手臂尽皆藏起。 生怕自己被丢弃的模样。 像是突然失了群的小鹿,茫然惊惧。 萧钰未能释放的怒意转眼被她磨掉。 …… “曹公公,您怎么在这里?” 雨幕中。 废旧小院墙围倒塌,墙外经过一个撑伞的人。 曹滨带人侍立在夜色里,没有提灯,却也被对方发现了。 ------------ 第一卷 第15章 晋封 曹滨脸色一寒:“什么人?” 早有手下的小内侍奔上前,将人带了过来。 青油纸伞,粗布宫裙。 来者身量纤细,提着一盏光芒微弱的破旧竹笼灯。 在雨中轻盈走来。 行个礼,低声答道:“曹公公好,奴婢是烟云宫的,伺候的小主病了,奴婢去请医官。” 烟云宫乃是冷宫。 也在宫城西侧,离此一两刻钟的路。 住的都是废妃罪嫔。 曹滨闻言摆摆手:“去吧。别跟人说在这里见过咱家,不然,下个病的说不定是你。” 宫人生病都要移到专门的居养院去养病。 有头脸的自有人照顾,普通的就全靠自己扛,扛不住死了便拉出去烧埋了完事。 冷宫的宫女地位低贱,进了居养院多半是死路一条。 来者闻言连忙福身:“奴婢明白!” “还不走?” 曹滨见她踌躇,语气越发不好。 对方迟疑片刻,终究开口。 “斗胆请公公派个人跟奴婢同去,不然怕是天黑落雨,医官不肯来。” 曹滨不同意。 眼下他跟前帮衬的人手本就不多,哪能再分一个去给废妃请医官。 对方再三恳求。 雨声渐弱。 这宫女说话的声音再低,架不住此地寂静,到底是被屋里听见了。 皇帝事毕休息,漫不经心问了句:“何事?” 曹滨忙答:“是路过的宫人,奴才正在训诫她。” 一面低声呵斥宫女让她赶紧离开。 萧钰听了不想理会。 绯晚却开口。 “陛下,听着像是求医急事,能不能……叫她进来问一问?” 她小心询问,似是知道自己不该提要求,十分惶恐。 在萧钰看向她的时候,她低了头,轻声解释。 “陛下,奴婢有一次生病发烧,夜里没处找郎中,很是难熬,所以,所以奴婢想,能不能帮帮她……” “你心地很好,别怕,朕依你。” 萧钰望着绯晚想帮人却又怕僭越的样子,越发怜惜。 便叫曹滨带那宫女进来回话。 绯晚出水穿好衣服。 服侍皇帝也穿戴妥当后,曹滨带人进门。 宫女盈盈下拜。 身姿纤细,宛如湖边垂柳。 “奴婢芷书,烟云宫吕娘子的侍女,为娘子寻医官,不想惊扰了圣驾,恳请陛下恕罪。” 她的声音清冽如山中冷泉,在潮气闷人的夏夜,听起来格外悦耳。 萧钰本在欣赏绯晚挽发的柔婉姿态。 闻声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芷书向上恭敬抬眸,触到皇帝视线的刹那,连忙垂了眼睛。 纤长睫毛在眼窝投下淡淡的影,很有几分美丽。 萧钰看了两眼。 却也只限于两眼。 便又回头去看绯晚簪发。 曹滨早就备好了新的宫裙,比绯晚之前的更贴身一些,显露她姣好曲线。 随着她举手梳头,身段更凸显。 萧钰目光流连。 无暇再顾忌旁人。 倒是绯晚一边挽发一边多问了几句,知道那冷宫的小主是头风发作,疼痛难忍。 “陛下,奴婢见过害头风的人,很难受很痛苦,您能否让医官快点给那位小主看一看呢?” 绯晚帮忙恳求。 “你自己伤不疼了?倒先担心别人。” 萧钰先前只知绯晚谦卑柔顺,懂事得让人心疼,此刻见她急人之所急,不免又添几分怜爱。 吕娘子头风不头风的,不重要,随便找人治治罢了。 谁是吕娘子他都不记得了。 但绯晚的伤不能再耽搁。 萧钰当即命人请医官,语气有几分急促。 绯晚暗想你急什么呢。 若真在意她伤势,何必等事毕才处置。 不过是她的痛苦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他的需求罢了! 她心里清楚得很,帝王对女人的宠,说到底是宠他自己。 她可不会当真。 “奴婢谢陛下隆恩。” 面上,她感激不尽。 眼波盈盈望向帝王,满满都是羞涩的崇拜依赖。 萧钰受用。 淡笑:“还自称奴婢?” “曹滨,天亮后晓谕六宫,封春熙宫宫女绯晚为正六品常在,赐号……” “陛下!” 绯晚倾身跪倒。 萧钰不悦:“怎么,你要再次抗旨?” “奴婢不敢!” 绯晚深吸口气,惶恐进言:“陛下对奴婢的恩宠,奴婢已经明白了,不敢再推拒抗旨。只是奴婢卑微,受封已然足够,封号实在不敢承受!” 眼角余光,扫过旁边不远处的宫女芷书。 瞥见她粗布宫裙边缘上,用浅色丝线寥寥绣了一圈樱花。 清雅动人。 这个封号“樱”,本该是芷书的。 今夜的佛堂承宠,也是芷书的。 前世,绯晚知道芷书以冷宫婢女的低微身份,一跃登上枝头,步步升高,最后坐到了一宫主位。 恩宠从今夜开始。 但今生,她阻了芷书的路。 芷书不是坏人。 起码没对她坏过。 她后来受虞听锦陷害进了冷宫,是在寒冬腊月。 没立刻冻死饿死,只因芷书惦着出身之地的旧相识们,平日对冷宫众人的吃穿用度多有照拂,她也跟着沾了光。 她前世与芷书几无交集。 间接受了人家恩惠。 今生一开始却抢了人家的机缘。 自然有愧。 刻意叫芷书进来面圣,也是为给对方一个机会。 但明显皇帝被她吸引更多。 芷书今夜没有机会。 绯晚不可能再抢人家的封号。 再说,她以后想要属于自己的封号! 之前的七品娘子,因为一番戏水,以及更严重的伤,变成了六品常在。 中间隔着一个从六品,算是升了两级。 绯晚满意。 这已经足够了。 有些家世不高的秀女初入宫,还封不上常在呢。 虞听锦当初进宫时,也不过是个从五品才人,只略高一级而已。 “陛下,奴婢封为常在已是破例……” “好,朕依你。” 萧钰愿意给喜欢的女人很多恩宠。 可更满意她们能识趣。 绯晚的推拒,让他欣赏。 “嫔妾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万岁。” 绯晚正式叩首谢恩。 称呼也由奴婢改成了嫔妾。 曹滨堆了笑上前行礼:“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他就知道这婢子不一般! 以后可就是正经小主了。 看陛下这态度,恐怕她会一路蹿升,说不定比她旧主春贵妃还要窜得快呢! 一时医官赶到。 先给绯晚治伤。 那根血肉模糊的手指头让医官直冒冷汗。 小心谨慎地处置了将近一个时辰。 “启禀陛下,这位姑娘的手指怕是……” ------------ 第一卷 第16章 她也是来争宠的,可惜被绯晚抢了 “怕是什么?” 萧钰声音微沉。 吓得医官连忙解释:“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最短也要养上三个月。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位姑娘体质本就虚弱,脉象极差,伤势又过分严重,百日之后也未必能活动自如。 微臣已固定夹板,最近必须时刻注意,日常活动别碰歪了夹板,免得断骨长歪,手指便要歪一辈子。” 萧钰耐着性子听他絮叨完。 知道绯晚伤势有救,也就不再担心。 不过到底伤重,他又想起春熙宫的风波来。 “那打人的贱婢,如何了?” 曹滨忙道:“皇后娘娘有旨,蹲索三日,罚去辛者库。” “这等歹毒之人,辛者库也留不得,你去处置了。” “是,奴才遵命。” 绯晚抖了一下,惊恐问道:“陛下难道是要……?!陛下,云翠姐姐只是一时失手打重了些,但平日不会打太重,您不信可以去问春熙宫其他人,您就饶她一命吧!” 萧钰凝眉:“怎么,她平日经常打你?” “也……也没有经常,两三日才打一回……” 萧钰沉脸。 “以后你是小主了,要有些威仪,不要再任凭恶奴欺辱,记住了?” “记、记住了。” 萧钰暗叹,不知这性子柔弱的傻姑娘,没了他的庇佑可该怎么办。 他身上乏了。 适才激烈未觉,此时才感到这废旧屋子实在不适合休息。 于是想带着绯晚回去辰乾殿。 绯晚不肯。 只说明日才公开晋封,她今晚还是虞听锦的宫女。 想要再侍奉主子娘娘一晚。 萧钰略沉吟,允了。 “谢陛下!” 绯晚欢喜感激的样子让萧钰摇头失笑。 她真是太懂事! 懂事之人,自然更让人怜惜。 离开佛堂后萧钰暗中吩咐曹滨。 “去查,那贱婢时常打她的事,春贵妃知不知情,是否约束过。” “是!” 曹滨凛然应下。 真没料到皇帝竟然肯为这位新人调查宠妃。 不由把心中对绯晚的排名,又提了一提。 以后好好伺候着罢了! “小主请回,不敢劳小主相送。” 甬路上,烟云宫的芷书见绯晚似有跟随之意,连忙行礼。 “今日若不是小主,我家娘子怕是请不到医官,奴婢感激不尽。” 雨势渐弱。 皇帝留下的内侍撑着伞,打在绯晚头顶。 绯晚将伞接过,递给芷书。 “你的伞旧了,还有破损处,拿这把回去吧。” 芷书摇摇头,不肯接受。 绯晚直接将伞塞在她怀里,把她的旧纸伞拿过。 “御前用的伞,你拿回去,日子许能好一点。都是深宫孤苦人,今夜相逢有缘,改日得空我去看你。” 芷书抬起头,深深看向绯晚。 半晌,恭敬福身:“谢小主好意,奴婢恭敬不如从命。” 绯晚略点点头,转身离开。 御前的小太监亦步亦趋随侍着,小心极了。 芷书举着紫绫八角满穿伞,目送绯晚远去。 手中沉甸甸的。 这伞精致奢华,伞柄箍着金环,伞骨镶着翠玉,边缘有米珠流苏垂下,满绘江山千里图,乃是圣上所用。 带着医官回去,再持这伞,冷宫的掌事和管领们自然有所忌惮。 接下来兴许能过几天好日子。 那新晋小主善意满满,她感受到了。 只是…… 若没有那小主,今夜会不会是她飞上枝头? 芷书握紧伞柄,指尖发白。 皇帝近日总在这边深夜徘徊,她无意中发现。 因此今夜借着给吕娘子请医官,出来碰运气。 不然吕娘子头风经常发作,何须连夜冒雨求医。 但,晚了一步。 已有人捷足先登。 芷书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指尖松了力,暗暗一笑。 罢了,那新晋小主意态婉转,她又哪里比得过。 都是深宫孤苦人,她又何必怨那小主。看对方身上的伤,比她可惨多了。 今夜没了机会。 那就下次再找机会吧。 总之,只要存了脱离冷宫泥潭的心,伺机以待,总能如愿的! “大人请这边走。” 芷书放宽心绪,恭谨给医官引路。 …… “皇后娘娘,长乐宫人来禀,春贵妃罚跪贤妃,贤妃娘娘淋着雨跪了半日,已经晕过去了。内宫当值的医官们品级不高,且不是贤妃素日常用的太医,所以要请旨打开宫门,召两位太医进来。” 皇后已经睡下半晌,忽然听到这样的禀报。 只觉额角突突地跳。 没想到虞听锦竟然中了贤妃的套,惹下这么大麻烦! 宫廷傍晚落锁封门,无要事绝对不能开锁,亦不许人随意出入。 若要开锁,需要皇后凤印懿旨,或御笔敕令。 若是旁人惹出这种祸,皇后即刻就会命人去请示皇帝。 可虞听锦是她在上一届秀女中着意培养起来的,自然不能放任虞听锦惹恼皇上。 “本宫去看看贤妃!” 皇后忍着困倦起身穿戴。 带人去了长乐宫。 而春熙宫中,漏夜晚归的绯晚,被虞听锦抓个正着。 “你去哪里了?” 虞听锦被贤妃惹怒,一肚子火没处发,回来本想拿绯晚撒气,谁料她竟私自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虞听锦一直没睡,专等绯晚回来问话。 盘儿站在贵妃身后朝绯晚暗暗使眼色,让她谨慎回话。 如果绯晚说是去探望照看云翠,说不定主子会稍微消气。 谁知绯晚把手中破伞合上,放在门外,进殿后行礼答道: “奴婢身上伤处太疼,夜里睡不着,去外头散心,不料在御花园遇到了陛下。陛下让奴婢陪伴,奴婢就回来晚了。” 盘儿呆住。 怎么会遇到陛下? 问题是,遇到了可以不说,这么回禀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真好,好得很!” 虞听锦怒极反笑。 她在长乐宫受尽挤兑,这贱婢竟然去御花园陪伴圣驾! 下着雨,黑着天,皇帝去御花园做什么? “你让陛下看你的伤了?” 虞听锦一眼看到绯晚上了夹板的手指。 她当初是觉着绯晚不会短期内面圣,才伤了她指头。 谁知这么快就让皇帝知道了! 果然绯晚答道:“陛下看到了,还叫了内宫值夜的医官替奴婢包扎。” “很好。你真的很好。” 虞听锦想吃了绯晚。 笑了笑,她让其他宫人都退下了。 跟前只留了盘儿。 殿门一关,她喝令:“跪下!” 绯晚顺从,跪在地上。 她在春熙宫外很远处就让御前内侍回去了。 不提晋封的事,她要给虞听锦最后一次折磨她的机会。 以自身为饵,把虞听锦拉下马来! ------------ 第一卷 第17章 发怒 “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我家娘娘,她最近身子一直不好,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磨,再不请太医来,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长乐宫。 侍女灵珑哭得像是泪人一样,见到皇后就扑在地上磕头。 满殿里乌压压跪了一群宫人。 兰昭仪的,简嫔的,苏选侍的…… 今夜赴宴的除了春贵妃虞听锦和她带来的吴贵人,其余全都是贤妃派系。 贤妃罚跪,她们也跟着罚,贤妃晕了,她们之中也晕了几个,其余的打喷嚏的,发抖的,一个个落汤鸡似的。 委屈地对着皇后诉苦。 七嘴八舌,嗡嗡一片。 让皇后头疼。 “好了,都住口!你们这样聒噪,可让贤妃怎么能好呢?” 皇后提高声音嚷了两句,勉强压住一点场面。 嫔妃们大声哭诉变成了小声嘟囔,皇后暂且不管了,专心去询问贤妃情况。 可贤妃一直昏迷不醒。 只有侍女灵珑喋喋不休地跟皇后恳求,并且抱怨着春贵妃有多嚣张。 内宫当值的医官来了两个。 先后给贤妃把过脉,查看一番,小心翼翼地禀报说,贤妃是急火攻心外加受了风寒,内外交感,风邪上头,什么时候苏醒不好说。 可能一会就好了,也可能要昏迷半天一天的。 都是很油条的话。 说了等于没说。 宫廷里混久的太医们都很有几分打太极不蹚浑水的本事。 “皇后娘娘,请下旨请赵太医入宫吧!求您救救我们娘娘!” 灵珑哭喊。 其他几个昏迷小主的宫人也跟着再次大哭。 场面又一次混乱。 皇后不能压制。 “但凡陛下能多给本宫一点宠爱,让她们对本宫忌惮多一点,也不至于如此!” 皇后暗暗怨怪皇帝。 她身为继后,家世一般,在贵女众多的宫廷中,唯有靠着皇帝支持才能压服众人。 可偏偏,皇帝一直对她淡淡的。 导致嫔妃们对她敬重十分有限。 像今天这种场面,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本来要护着虞听锦,来此是跟贤妃打擂台的,谁知贤妃一直昏着不肯醒,在座又有那么多人淋雨受寒。 事情不是她能一己之力控制住的。 那就小小牺牲一下虞听锦好了。 谁让她自己惹出祸来! 皇后便问:“春贵妃在哪?” “回皇后娘娘,我们娘娘在雨里跪着,贵妃她并没让起来,早就自顾自回春熙宫去了,眼下怕是已经睡安稳了呢。” 皇后环顾众人:“这次不管起因如何,贤妃是否有错,春贵妃性子都未免急躁了些。传本宫懿旨,罚春贵妃禁足三日,抄写《女诫》十遍,下不为例!” “是!皇后娘娘英明!” 皇后跟前的几个侍女连忙答应,给主子捧场。 皇后不给其他人进言的机会,话锋一转吩咐道:“传旨开锁,请赵太医进宫给贤妃医治。内宫当值的医官也全部赶过来,给所有淋雨的嫔妃看诊,速速去传,不得耽搁!” “是!” 凤仪宫的内侍们连忙去传太医。 皇后快刀斩乱麻之后,根本不在此地久留,免得贤妃一派又要生事。 “你们各自回宫,或留在这里等太医都可,一切以自己身体为重。本宫去将此事与陛下商量,听陛下处置!” 皇后带着人快速离开。 仪仗往辰乾殿方向去。 半路又转向,回返凤仪宫。 “娘娘,咱们不去禀报陛下?”侍女白鹭不解。 皇后撑着额头,一脸疲惫。 “深更半夜,陛下定已睡下,若为了这点子嫔妃闹别扭的事去打扰,岂非讨嫌。” 她说去禀报皇帝,不过是脱身之计。 因陛下睡了或忙着而没有禀报上,那也正常,别人还能说出什么来。 “可贤妃若有差池,明日陛下会不会责怪娘娘……” “她能有什么差池,本宫分明看见她眼皮发颤,是在装晕!” 皇后冷哼一声,“她肖想贵妃之位良久,结果却被春贵妃一个新人抢了先,心中自然不忿,处处找麻烦罢了。” 皇后叫了太医,又对虞听锦小惩大诫,已经做了该做的,没有可被责怪的地方。 惹了一肚子气的皇后,命人去传虞听锦。 把她叫到凤仪宫狠狠骂了一顿。 虞听锦委屈极了。 “嫔妾根本没有让贤妃罚跪,是她自己非要去的,她分明是故意找茬……” “她故意找茬,你却上当了,需要本宫帮你收拾烂摊子。” “娘娘,可是……” “可是什么?本宫帮你一次两次,可帮不了你一辈子。本宫扶你当贵妃,但能不能坐稳这位子,要你自己有本事才行。后宫里那么多如花美眷,若你没本事,自有旁人顶上来,春贵妃,你自己好好反省吧。” 虞听锦满含怨气回到春熙宫时,绯晚还跪在内殿。 头顶顶着一只碗,双手伸直各托举一只,碗里装满水。 水不能洒,碗不能掉,否则就要挨打。 盘儿奉命拿着竹条子守在一旁,若绯晚犯规,立刻往她身上打。 打的是本就有伤有淤肿的地方,伤上加伤,既不会在她身上添新伤被人轻易看出来,又能让痛楚加倍。 虞听锦进屋时,刚好绯晚胳膊抖得厉害,再次坚持不住抖掉了水碗。 虞听锦冲上去抢过竹条,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狠打。 “娘娘,小心打出新伤!”盘儿劝阻。 “打出又怎样!本宫这贵妃当得憋屈,皇后骂我,贤妃害我,我连孩子都生不了了,却还不能打一个贱婢!” 虞听锦哭红了眼睛。 她在侍郎府过了十多年金尊玉贵的好日子,进了宫,却总是受委屈。 都是这贱婢! “若不是你,贤妃怎么会嘲笑本宫,摆鸿门宴!若不是这场宴会,本宫怎么会中她圈套!都怪你!” 虞听锦下狠手。 打人打得气喘吁吁。 盘儿抱住她苦劝,她最后也打累了,才停下来。 绯晚身上已经疼得火烧火燎,多了很多淤痕。 上了夹板的手指也早被拽歪了。 比云翠打的那场厉害得多。 低头看看身上各处,绯晚觉得差不多了。 于是瑟瑟发抖,低声哀鸣着昏了过去。 “把她丢到外头淋雨去!” 虞听锦吩咐。 她气恨难消,连装相都懒得做,也不给绯晚收拾妥当,直接让盘儿叫了内侍,将绯晚丢去了宫院最泥泞偏僻的角落。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来传旨的御前太监曹滨,见到的是满身泥水,披头散发的绯晚。 “贵妃娘娘,这……” 曹滨恭敬发问。 等虞听锦给解释。 ------------ 第一卷 第18章 禁足 虞听锦又惊又怒。 惊得是皇帝在早朝之前就派人来传旨,不是为昨夜贤妃的事惩罚她,竟然却是为册封绯晚! 怒的是绯晚不等人给她收拾妥当,竟敢挣脱宫人看守,自己冲到前院来接旨。 把她受罚的狼狈样给御前的人看到了! 对上曹滨看似恭敬实则审度的目光,虞听锦按捺住慌乱,勉强一笑。 “曹公公大概不知道,绯晚这婢子有些癔症,夜里经常梦游,看这模样想是昨夜又跑出去游荡了。” “还不快将她带回去,梳洗一番再来?” 虞听锦朝盘儿使眼色。 绯晚却冲到曹滨跟前跪下。 “公公,奴婢没有癔症,但奴婢不敢接旨。因为奴婢早就答应过贵妃娘娘,只为娘娘生子,然后就出宫,奴婢不敢背主!” 她伏在地上,身子发抖。 再结合她一身泥水脸色苍白的样子,曹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昨晚回来之后,受了折磨呀! 佛堂的事昨晚曹滨叮嘱过,让绯晚不要说出去,只说是在御花园伴驾就好,不然让外头言官知道怪麻烦的。 可这春贵妃也是够可以的。 对伴驾归来的人,也敢出手? 曹滨是御前的人,轻易不掺和嫔妃争斗。 今儿东风压倒了西风,明儿西风压倒了东风,掺和进去有什么好处。只要牢牢靠住皇帝这棵大树,自己就能屹立不倒。 不过,也有例外。 那就是,若某个嫔妃格外讨皇帝喜欢,那么在她风头正劲的时候,曹滨非常愿意给对方几分面子。 念头转过只在一瞬间。 曹滨就在绯晚和虞听锦的对垒中,选择站绯晚。 很简单,虞听锦最得宠的时候,也没本事让皇帝流连贪恋不已,更没让皇帝一晚上给她升两级。 何况昨晚长乐宫的事他已经听徒弟悄悄报过了。 等皇帝知道后,贵妃还得喝一壶呢! “贵妃娘娘,奴才看这位小主神志清醒,倒不像是梦游。奴才宣旨之后还赶着回御前复命,实在没空等她梳洗,请您见谅。” 也不等虞听锦表态,曹滨下巴一抬,直接扬声高叫:“宫女绯晚听旨——” “奴婢在。” 绯晚恭恭敬敬跪好。 这阵势一出,虞听锦也不得不跟着跪下。 皇权是天,曹滨宣旨就如同皇帝亲临,贵妃有什么话也得先憋回去。 “圣上有旨,春熙宫宫女周氏绯晚品貌嘉淑,柔婉温良,特册为正六品常在,赐住春熙宫观澜院,钦此——” “周常在,接旨谢恩吧。” 内务府档案中,绯晚用的是小时候养父母家的姓氏。 “嫔妾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万岁!” 绯晚叩首。 曹滨笑着等绯晚起身,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内侍。他们手中端着锦盒,黄绫覆盖,掀开来,是流光溢彩的锦缎和珠宝首饰。 “内务府的册封份例稍后送来,这是陛下另外单赐给小主的。” 绯晚顶着一头乱发,容色竟不减弱,反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破碎之美。 她含泪盈盈下拜:“嫔妾谢陛下厚爱!” 旁边虞听锦几乎要将银牙咬碎。 勉强挤出一抹笑,故作困惑地问: “曹公公,昨晚在御花园发生了什么,怎么陛下一夕之间就改了主意,破例册封这婢子了?她是本宫跟前的,陛下事先都没告诉本宫呢。” 曹滨躬身笑道:“圣意难测,奴才只管传旨,娘娘不如改日直接问陛下?奴才赶着回去复命,就不打扰娘娘了。” 见他匆匆要走,虞听锦连忙加深笑容,“你且忙你的去。陛下即将上朝,有诸多国事操心,小事就不必让陛下烦心了,你说呢曹公公?” 她暗示绯晚一身狼狈的事。 让曹滨三缄其口。 侧了侧脸,盘儿立刻会意,拿出一个装着金银小锭的荷包,递过去请御前的人吃茶。 曹滨传旨已拂了虞听锦面子,此时不好再不给她脸面。 毕竟她是这满宫里唯二的贵妃。 于是默许小内侍接了荷包。 而后朝虞听锦和绯晚略行个礼,带人走了。 虞听锦直直瞪向绯晚。 脸若寒霜,半晌不语。 所有宫人低着头,静静的,生怕一个不慎被迁怒。 绯晚也低着头。 怯生生地说:“娘娘,嫔妾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昨晚陛下要封嫔妾为七品娘子,嫔妾不敢承受,苦求他收回成命,可陛下偏是不听呢,还要加封嫔妾为六品常在,嫔妾实在是没法子。” 她说得慢吞吞,惶恐不已。 可一字一句都重重敲在虞听锦心上。 心里头骂了一万声贱婢,虞听锦恨不得扑上去把绯晚撕碎。 “你这实在是没法子,都弄了常在之位在手,等你有法子了,本宫的贵妃之位也要让给你了!” 虞听锦当着满院宫人,不好发作,极力忍着怒火,险些把指甲掐进掌心。 绯晚柔声:“嫔妾不敢。” “本宫看你敢得很!” 话音未落,宫门外又进来几个传旨内侍。 “圣上有旨,春贵妃一时性急,苛待嫔妃,即日起禁足一月,罚俸三月,以示惩戒。望贵妃戒骄戒躁,克己淑慎,以为嫔妃表率!” 虞听锦身子一晃,险些摔着。 盘儿忙扶好主子,上前塞荷包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镇国公老夫人一大早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内侍低声透露一句,接了荷包转身走人。 看来是昨夜开宫门宣太医的事被镇国公府知道,娘家人给贤妃撑腰来了! 皇后昨晚偏帮虞听锦,只罚禁足三日,今日皇帝直接提升为禁足一个月,还要罚俸。 虞听锦贵妃才当了没多久,就遇上这种事,脸都丢尽了。 “本宫要见陛下!” 可宫门外已经有了看守的御林侍卫,她出不去。 她当场哭出声。 绯晚上前劝慰。 “娘娘,陛下怕是还不知道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呢,或许误会了娘娘。眼下娘娘禁足不能出去,不如让嫔妾去跟陛下解释一番,替娘娘分辩几句?” 虞听锦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幸灾乐祸!本宫用不着你!” 虞听锦气冲冲回屋,去给皇帝写信陈情。 一时顾不上跟绯晚置气。 绯晚慢慢从地上站起。 自己端了曹滨那拨人留下的御赐之物,慢慢走去春熙宫后部的观澜院。 这是皇帝赐给她住的地方。 比昨天虞听锦分给她那两间阴潮小屋子可强多了。 绯晚一个人把院中所有屋子都走了一遍。 脸上渐渐露出清浅的微笑。 这才是个开始。 她晋封,虞听锦禁足。 接下来,还有的瞧呢。 起码最眼前的,她昨夜受的伤,刚刚挨的踹,皇帝可还没看到呢。 贵妃娘娘自作孽,那可怪不得旁人啊。 ------------ 第一卷 第19章 风风光光,破格用贵妃仪仗! “曹滨,长乐宫那边如何了?” 日上三竿。 萧钰早朝之后回到御书房,先问昨夜风波。 镇国公府老太君一大早进宫见太后,帮孙女贤妃陈情。镇国公本人则在朝堂上支持他严惩江南治水不力的官吏,帮他跟吏部户部那些文臣对垒半日,非常得用。 于情于理,他都该多关心贤妃一下。 “回陛下,贤妃娘娘已经苏醒了,镇国公府老夫人陪了贤妃娘娘两刻钟,此时早已出宫。太后和皇后都赐了压惊驱寒的珍贵药材给长乐宫,昨夜其他淋雨小主们也都各有医治了。” “把朕今日的糕点果品都给长乐宫送去,再去库房找两匹缎子给她。” “是。”曹滨小心多问一句,“陛下,赏什么样的缎子?” 皇帝靠在椅背上,揉揉眉心:“你派人去挑,随便什么皆可。” 曹滨立刻明白,皇帝不过是例行公事安抚一下贤妃,给镇国公府几分面子。 并不是真心关心贤妃。 于是将这件事派别人去办,自己依旧陪在皇帝身边。 萧钰看着御案上摞得高高的奏折,眼底流过疲色。 他勤政克己,整日耽于政务,自忖是难得的好皇帝。 可无论是前朝百官,还是后宫嫔妃,都不肯与他上下一心。 不但不能帮他分忧,反而还总是给他找麻烦。 一个江南治水,朝堂扯皮多少日了,状况频出。 另外还有西北战事,南疆叛逆的属国,以及中州盐道贪腐大案,桩桩件件不省心的大事等他处置。 而后宫偏在此时风波不断。 贤妃的事他不用细问就知是两妃互掐,春贵妃没有掐过贤妃。 像贤妃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的女人,总是诡计多端,于无形中馅人于不义,春贵妃心思简单,又吃瘪了! 可春贵妃她…… 皇帝有些不耐。 确实鲁莽了一些。 若是能像皇后一样稳重,也不会总给他添乱。 女人要么娇蛮过头,不够沉稳,要么沉稳过度,十分无趣…… 既风情万种又冷静自持,能陪他红袖添香又能给予温柔慰藉女子,这世上可存在? 萧钰疲惫闭了闭眼。 喝了两口茶,拿过一本折子准备批阅。 动作却忽地停住。 “叫周常在来伴驾。” 温柔懂事又媚色袭人的女子,昨夜佛堂里的不就是? “是。” 曹滨应声就要吩咐人去请绯晚。 萧钰道:“你亲自去,用春贵妃的仪仗,送她快些过来。” 他被琐事闹了一早晨,现在只想安静歇一会。 绯晚第一次来辰乾殿侍寝时,那种独有的无声的陪伴,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曹滨顿了顿。 他接了虞听锦让他对绯晚“梦游”缄口的红包,可不代表他会为虞听锦欺君。 皇帝不问他不说,但事关他自己办事,那自然是要说的。 于是小心回禀:“陛下,周常在可能不会太快……” “怎地?” 曹滨躬身:“奴才早晨去春熙宫传旨的时候,周常在状况十分的不好,满身泥泞,似有新伤,奴才听说似乎是……” “是什么?”萧钰眉头皱起。 “是周常在昨晚回去后,在院子里过了一夜……” 萧钰沉脸。 云翠已经入刑房,那么昨晚是谁在折磨绯晚! “之前让你查的事?” “回陛下,奴才命人探问过了,周常在以往经常挨打挨骂,那个叫云翠的侍女在春熙宫很是跋扈……” “朕问你春贵妃知不知道周常在挨打。”萧钰不耐打断。 曹滨伏地:“奴才还没查到。” “你也学会跟朕推诿了?” 曹滨连忙不停磕头:“奴才不敢,奴才立刻抓紧去查!” “滚起来!先给朕办正事去!” 萧钰吩咐:“去接周常在,顺便,宣个旨。” …… “奉天永昌皇帝谕曰:春贵妃虞氏,自册封以来,不能恭勤克俭、约束宫人,以致宫闱不宁,嫔妃怨怼,即日起禁足一月,罚俸三月,抄《女诫》《妇则》各百遍。望贵妃戒骄戒躁,诚心悔过,以勉励后宫诸嫔,钦此!” 虞听锦跪在地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可曹滨手里明黄色的圣旨就在那里,等着她接呢。 “贵妃娘娘?” 曹滨轻声催促。 虞听锦举起颤抖的双手,勉强握住了旨意。 这是落了字的圣旨。 虽然惩罚的内容和之前无差。 但可不是晨间口谕罚她那么简单。 每一道圣旨都会记入宫廷档案,日后还会写进皇帝实录,进而入史书。 也就是说,就算以后她能稳住贵妃之位,甚至能加封皇贵妃甚至问鼎凤位,再风光,这一道圣旨也成了她人生路上的污点。 难以抹去。 曹滨歉意一笑:“娘娘,圣上还有旨,借您仪仗一用。” “借本宫仪仗?” 虞听锦尚未反应过来,御前的人已经飞快抬出了春熙宫的贵妃仪仗,四人抬的红漆轿辇,将绯晚请了上去。 “陛下让她用本宫的仪仗!?” 虞听锦目瞪口呆。 绯晚怯弱推辞:“曹公公,我还是走路吧,这是娘娘所用,我区区一个常在,怎能……” “小主您就别耽搁了,陛下立等您去伴驾,赶紧走吧!” “那、那容我梳洗一下……” “到了辰乾殿再收拾也来得及,您别让奴才为难。” 曹滨朝虞听锦匆匆行个礼,就连忙催着内侍们抬辇。 四人抬的玉辇,前后各有四人簇拥围拱,持着巾帕彩扇用具等物,这是四妃及以上才有的规制。 满宫里,现在只有庆贵妃、虞听锦、贤妃、惠妃四人可用。 绯晚一个刚册封的婢女,竟然逾制用了! 从春熙宫到辰乾殿,一路行来,宫人跪拜,低位小主退避行礼,好不风光! 就算遇上位阶比自己高的嫔妃,自有曹滨帮忙飞快解释,说她赶着奉旨伴驾,不用下辇行礼。 绯晚这样一路到了御前,她得宠以及虞听锦接旨受罚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皇宫各处。 皇后停止浏览手中寿宴菜品清单,低骂一句:“不中用!” 骂的是虞听锦。 贤妃精精神神从床上坐起,笑呵呵道:“不枉本宫淋一场雨!” 笑得也是虞听锦。 而虞听锦本人,则冲回内殿,把刚写了一半的陈情信撕了粉碎。 皇帝果然见异思迁! 她恨皇帝像其他男人那样,对女子没有真情。 只是…… 绯晚那贱婢到底用了什么妖法,怎么一夜之间就将皇帝蛊惑成这样?! 她不懂! “好姐姐,你现在一定很费解吧。” 跨入辰乾殿侧殿的绯晚,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光。 今天这一切,看似她什么都没做。 只是平白挨了许多折辱,就得到了皇帝怜惜。 又好似是贤妃出手,才让她捡了便宜。 可,并不是。 所有人都反应和行动,都在她预料之中! 她重生一回,别无长物,只不过学会了揣摩局面,谋算人心罢了! ------------ 第一卷 第20章 帝心 当今后宫,没有谁一家独大。 皇后恩宠平平,空占凤位。 但有祖宗规矩和一拨老朽文臣护着,她自己又不出大错,这凤位还是坐得稳的。 庆贵妃地位超然,无需拉帮结派,自有皇帝情义护体,她自个儿也不参与各家纠纷。 所以在虞听锦上位之前,能和皇后掰掰手腕的,就是贤妃。 贤妃背后站着勋贵宗亲。 分量极重。 他们历来是皇家既要倚重又要防备的存在。 当今圣上能够继承大统,多得他们助力。 但帝位坐稳了之后,他们却是治国的阻碍。 骄奢淫逸、横行霸道、罔顾王法,这些勋贵宗亲向来是科举上位的文臣们的眼中钉。 绯晚看得清楚。 后宫的女人争斗,哪里是单单争宠那么简单。 皇后和贤妃的博弈,背后其实是文臣和勋贵宗亲在争夺权势利益。 她们不过是前头的旗帜和靶子罢了! 皇帝对此不知情吗? 他太知情了,甚至是在利用。 哪拨人蹦跶太过,皇帝便给其对家一点甜头,表达一下圣意,敲打敲打。 最近江南水患是大事,治水赈灾做得一塌糊涂,朝中以首辅、监察史为首的文臣集团让皇帝十分光火。 所以对文臣背景的皇后和虞听锦一系,哪会有太多耐心呢? 绯晚就是故意在这个时候杀出来的。 以自己为诱饵,刺激贤妃动手,挑起两派争斗。 她们斗得火热,皇帝不胜其扰,她才有可乘之机! 贤妃果然没让她失望。 出手出得很精彩。 虞听锦也没让她失望。 出手出得很愚蠢。 她现在比起她们,宛如一股清新的风扑入皇帝眼中。 美貌,柔顺,谦卑,懂事,无依无靠,弱小可怜…… “陛下,嫔妾奉旨前来伴驾。” 她走到御书案前,轻声细语,款款下拜。 “起来,到跟前来,让朕仔细看看。” 萧钰从奏折上一抬头,便看到绯晚一身浅碧色烟罗长裙,弱不禁风站在那里。 头发丝儿都透着柔弱。 让他不由放缓了语气。 生怕声音稍大就要吓到已经饱受惊吓的人儿。 “陛下……” 绯晚盈盈走到书案旁。 轻轻抬眼看一眼皇帝,又含羞垂了眼睛。 这自然流露的羞涩,恰到好处,正好唤起皇帝对昨夜的记忆。 昏暗屋宇,水花四溅。 那是极其罕有的体验。 “怎么戴着面纱?” 萧钰伸手,抚上她脸颊。 绯晚连忙闪开,“陛下不要看!” 却被萧钰将面纱扯了下来。 一张指痕宛然,红肿清晰可见的脸,赫然呈现。 萧钰惊讶:“谁打的?” “没有谁打,是嫔妾自己拍蚊子不小心……” “你在为谁遮掩,以为朕不知道么!” 萧钰沉声。 吓得绯晚立刻跪倒在地。 “陛下,不是陛下想的那样……” 绯晚的解释被萧钰打断,因为他看见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没有夹板,手指歪斜。 萧钰脸色难看:“还有哪里有伤?”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绯晚含泪摇头,语无伦次否认。 萧钰将方才给绯晚梳洗的御前宫人叫了过来。 绯晚没经仔细收拾就来见驾,在进入御书房之前,是在偏殿里沐浴更衣过的。 御前一位若楚姑姑领着两个小宫女伺候她。 若楚进殿后如实回答: “周小主脸上是几次挨打的新旧伤痕叠加,目测在十天内最少挨过三次掌掴,最明显的伤势不超过六个时辰。 身上有棍棒击打四十余处伤,深浅不一,不超过六个时辰。 腰部半个脚印的踹伤,时间更短。 双臂抓伤未结痂,腿上还有三处流血新伤。 膝盖是跪肿的。 双手伤势最重。 十个指头指甲缝里全是暗藏的针孔,有新有旧……” 说到此处,萧钰眉头紧紧拧起。 沉声问:“什么意思?” 若楚姑姑道:“是针刑。” “针刑?” “是八百年前起源与武朝的一种刑罚,一开始只用木签戳身体,后来发展成用铁钉,根据犯人的罪过不同,有不同的戳钉部位搭配。 后来刑律里取消了这种刑罚,针刑就只是私刑了,且渐渐变成了只戳指甲缝,将钢针深入甲床,旋转摩擦,加剧疼痛……” “够了!” 萧钰勃然。 祖父孝宗爷开始,就在宽容减刑,他登基后更是宽仁待下,臣民称颂。 没想到在他的后宫里,还有人动这种私刑! “曹滨,给朕彻查!” 绯晚惶恐落泪,被帝王威仪惊得话也说不全,只剩瑟瑟叩首。 那自然也就不用替旧主求情了。 当晚,绯晚宿在了辰乾殿。 皇帝一直留她在这里养伤。 “陛下,嫔妾身上青肿难看,不敢侍寝讨您的嫌。请陛下翻其他娘娘的牌子,嫔妾这便告退。” 到了安歇的时候,她作势欲走。 被萧钰一把拉住。 他小心握着她重新上了夹板的手,温声道:“朕今晚不想召任何人。” “可嫔妾无法……” “难道朕和你之间,就不能安稳过夜么,非要侍寝才行?”萧钰见她羞怯,逗弄道,“还是你很想?” “陛下!” 绯晚羞得不敢抬头。 侧过身去:“陛下怎可这样……这样……” “怎样?” 绯晚羞得挣脱他,快步跑开。 却突然哎呀一声,踉跄跌倒。 萧钰抢过去扶住,将她托在怀里。 “磕倒哪里了?可疼?” “陛下……” 绯晚忽然泪湿眼底。 “陛下为什么要对嫔妾这么好……” 萧钰愕然。 问一句疼不疼,就是对她好了? 绯晚低声啜泣。 “嫔妾幼年家贫,难以过活,就把嫔妾卖了给人家当丫鬟。十多年来,嫔妾为奴为婢,挨打挨骂,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嫔妾疼不疼、难过不难过。” “陛下,您待嫔妾不要太好,否则哪一天若是您嫌弃了嫔妾,把嫔妾丢到一边去,您的这些好,就会让嫔妾特别痛苦。” “要是从来没有拥有过也就算了,怕的就是拥有又失去……” 萧钰将绯晚拥在怀中。 叹息,又怜惜。 下巴摩挲着她青丝柔软的头顶,他轻声保证:“你放心,朕会一直待你如初。” 别的嫔妃,争首饰,争位份,争荣宠风光。 可只有这个弱小的女子,在意的是他的关心。她想要的真少,连一句随口的关切都让她感激涕零、患得患失。 这样的女子,怎不值得他待她好? 两人入帐。 这一夜,没有激烈的纠缠。 只是安稳睡眠。 绯晚轻轻依偎在帝王怀中,既依恋,又不敢放肆。 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帝王将她拥得更紧。 皇帝睡着后,绯晚轻轻睁开装睡的眼。 很好,又前进了一步。 男人对她无法克制,只是开始。 这能够克制的夜晚,才证明她真正开始走近男人心里了。 ------------ 第一卷 第21章 帝王就是帝王,再动心也试探她 小主,您快看看这是什么?” 皇帝去上早朝,绯晚在偏殿后堂歇息的时候,曹滨的徒弟小林子乐颠颠进来行礼。 他招手示意身后跟着的粗使内侍,让他们把东西赶紧端上来。 绯晚眼前一亮。 两盆半人多高的垂樱花树,开得如火如荼,淡香扑鼻。 “陛下去早朝的路上,特意命人去花房里寻找新鲜有趣的品种,来给小主解闷。还嘱咐说不要凡品俗品,必要不常见的,数量少的稀有花儿才行。” 小林子指挥着人把两盆花树安置在墙边。 罗帐漫地,满殿金碧辉煌,这两棵树也是种植在暗金色倒扣金钟状的大花盆里。 别的花用金盆栽种只会被金器喧宾夺主,但这垂樱不同。 花色浅淡,柔美素雅,每一朵都似玉蝶蹁跹婉转,但合在一起又灿若云霞,蔚为壮观。 千条万枝灿烂垂下,如瀑如柳,太过华美,唯有金盆才衬得起。 “花房那边刚好培育出新品种,垂丝金樱,只此两盆,陛下全让给小主送来了,可见小主真是陛下心坎儿上的人!” 小林子满面笑容。 殿中其余宫女内侍也是个个含笑,恭敬望着绯晚。 这样的谄媚仰视,绯晚上辈子从未得到过。 但她也并没有得意,只因本就没什么好得意的。 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欣喜,她微笑点头: “辛苦你们送来。回头我向陛下谢恩时,定会提一提你们的尽心尽力。” 她此时并没有散碎金银去打赏宫人,但适当的示好是必要的。 无根无基之人,乍然飞升,要想站得稳,眼睛就不能只朝上看。 果然小林子和搬花盆的内侍听了欢喜,连忙跪下行礼:“多谢小主!这都是奴才们该做的。” 粗使内侍退出去,小林子还在跟前称颂:“怪不得小主深得圣心,就是奴才瞧着,您也是人美心善的极难得的人物。” 屋角还有站值的宫女,他这样在人前献媚太过,让绯晚留了心。 便笑着与他攀谈,闲聊之间,刻意套些话,侧面打探皇帝的起居喜好。 换药,休息,闲着观赏偏殿里的布置摆设,和宫女太监们说说话,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 直到交午时,萧钰才下朝回来。 没有先去御书房,他直接踏进偏殿这边。 未曾叫人通报。 于是一进门,便看见绯晚站在书架前的侧影。 花树流芳,美人如玉。 她纤细的身姿与厚重典籍为伴,浓淡相宜,如诗如画。 萧钰驻足静静欣赏。 片刻后,绯晚捧着手里书卷回身,朝前走了几步,要到桌案那边去。 半路上状似无意一抬头,好似刚刚瞥见流苏垂帘后的皇帝。 “陛下!” 她面纱上一双澄澈的眼眸满是惊慌,连忙上前拜倒行礼。 皇帝伸手,在她双膝触地之前就将她拽起,温声道:“身上有伤,不要拜了。” 他的手温厚有力,绯晚感受到他真切的怜爱,便顺从起身。 但还是福了一福。 “谢陛下关切,嫔妾惶恐。” “身上可还疼?” 萧钰知她手指有伤,于是只轻轻握着她腕子,引她到榻边对坐。 “不疼,一点都不疼。” 绯晚没有上榻,斜着身子虚坐在下首的扶椅上。 她的循规蹈矩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古板,只会觉她柔顺。 萧钰脸色更缓,笑道:“这可是欺君。伤成那样,却说一点都不疼。” 绯晚连忙站起:“嫔妾不敢欺君!是真的不觉疼痛……梦里怎么会疼呢。” “梦里?”萧钰不解。 “陛下,嫔妾……嫔妾只觉得好像在做梦,梦里您对嫔妾笑,还留嫔妾在身边。” “这真的不是梦吗?” “会不会忽然梦醒,一切就没有了……” 她脸上露出可怜兮兮的惶惑。 让萧钰既心疼,又好笑。 拉她到近前,“若是梦,你待如何?” 绯晚愣住。 半晌,才低了眉头轻声道: “若是能有这样一场好梦,嫔妾死也甘心了。” “不要长相思,也不要长相见,能得您一时垂怜,就算是大梦一场,嫔妾这辈子便不白过。” 萧钰将她拽到怀中抱住。 动容道:“你这样在意朕。” 绯晚将头轻轻靠在他肩膀,十分小心,似是生怕他不悦。 低声说:“不怕陛下笑话,随主子进宫之后,第一次见到陛下……嫔妾就……就觉得您像天神一样俊美。” “嫔妾梦到过您。” “微贱之人,怎么也没想到,后来能有机会亲近天颜。” “嫔妾从来没见过像您一样好看的男子。” 她耳尖通红。 羞窘难当。 少女遐思娓娓道来,让萧钰愣怔惊讶之余,心头浮起熨帖的畅快。 她固然因为他是皇帝才承宠侍寝。 可最开始,却是因为他俊美,才对他魂牵梦绕。 这是女孩子对男子最原始的爱恋。 他不由想起她在旧佛堂里的祈愿。 一愿长相思,二愿长相恋,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多么美好单纯的情愫。 “所以,你才专程在夜晚寻到那间佛堂,祝拜祈愿?” 萧钰将少女抱得更紧些,温声发问。 两人耳鬓厮磨,呼吸相闻。 宫人们早都退下了。 孤男寡女缠绵于室的旖旎。 绯晚却心头一震,丝毫不敢大意,反而提起了十二分小心。 来了! 帝王就是帝王。 权术弄久了,任是如何动心动情,都要保持一丝疑虑。 他在试探她那晚,为何专程跑到那里去祈愿! 难道是洞悉他的行踪,故意为之? 他要她的深情,容不得一丝算计。 “嗯,嫔妾偷偷去祝祷,不想让人发现……谁知却反而被您看到了!” 绯晚眸中满是秘密被发现的窘迫,以攻为守,倒打一耙:“陛下不在寝宫休息,怎会黑灯瞎火,跑到那种地方去呢?” “那你呢,怎么专门选择了那里?内宫明明有好几处佛堂。”萧钰笑问。 绯晚再次垂目。 半晌,才怯怯道:“嫔妾是趁着主子去赴宴,宫中人少,才偷偷溜出去的……若是去正经佛堂,怕是很快就会被身边人知道。” “恰好,有一次扫地的时候,嫔妾路过那边,知道那里有个废旧的佛堂,平日没人去,所以就……” “谁知道不但被人看见了,那个人还是陛下您。” 她吞吞吐吐,十分为难。 抬眼看了下萧钰脸色,知道对方疑虑打消。 又追加一句:“可能嫔妾选错了日子,时运不济,不然那晚就算没被您遇到,兴许也会被后来路过的冷宫宫女撞见。” 她语气可怜巴巴,懊恼不已。 还搬出了芷书。 在那里偶遇皇帝的又不是她自己,难道人人都是抱着目的去算计恩宠的吗? 萧钰轻笑:“你怎是时运不济,分明是鸿运当头。” 绯晚愣了一下,才迟钝地羞涩会意:“……陛下打趣嫔妾。” 自己过关了! 也成功让皇帝想起了她的受虐。 “说起来,朕有些不明白,你身边是谁让你这样害怕,祈愿都要偷偷的?” 萧钰虽然依旧含笑,目光却冷了三分。 绯晚迟疑着。 迟疑着。 表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 “是云……”她刚开口。 萧钰便道:“不要欺君。” “嫔妾不敢!” 绯晚从帝王怀中挣脱出来。 轻轻地,跪在了榻边。 她知道,火候到了。 ------------ 第一卷 第22章 封号 嫔妾在神佛跟前发过誓,绝不背主。陛下,嫔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哀戚地仰着头,无助看向皇帝。 此言一出,萧钰已了然。 “曹滨。” 他叫人。 候在殿外的御前大太监立刻进门,按着皇帝吩咐,把他查到的事,亲口对绯晚说了一遍。 “周小主自进宫以来,挨同宫执事云翠打骂是家常便饭。” “春熙宫的掌事宫女何氏也经常罚她打她。” “没人敢助她,不然会同样受罚。” “春贵妃娘娘知不知情,要听娘娘亲口说。不过周小主身上时常带伤,大家都看得见。” “而且小主有时候从内殿出来,是昏迷的,不止一次。” “最近的这回,据说是她因为被贵妃娘娘厚赏,高兴晕过去的。” “……” 曹滨说了很多暗中调查的结果。 情况再清楚不过。 春贵妃不但纵容宫人欺凌绯晚,而且很有可能也参与其中,导致绯晚昏迷。 “你有什么话想说?” 萧钰看向绯晚。 绯晚只是磕头。 萧钰肃然再问:“那夜,你脖颈上有一道红印,怎么回事?” 绯晚惊愕抬头,眸中闪过极深的恐惧,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但最终还是摇头。 珠泪滴落。 脆弱可怜。 萧钰深吸口气,不忍再逼她。 她身世可怜,从小被欺压久了,乍然让她说出主人的不好,对她来说显然是很大的困难。 那红印,他当时以为是傩戏舞衣的绑带所留,并未深想。 直到今晨曹滨禀报了她所受的虐待。 还有那日若楚验出的伤。 都引着他不得不思索一个可怕的可能—— 春熙宫有人勒过她的脖子! 春贵妃吗? 还是旁人? 想起虞听锦入宫一年多以来的天真单纯,娇俏可爱,萧钰不想相信是自己看错了人。 “起来。” 他伸手,让绯晚站起。 “有什么委屈,朕都为你做主。” 但绯晚什么都没说。 今日让皇帝明白虞听锦并不单纯就够了。 更恶毒的事,由她的口说出来,不如让皇帝自己渐渐知道。 效果更好。 而且她除了一身伤痕,没有任何证据。 春熙宫那些宫人,会站出来为她指证吗? 不会。 她刚得宠,前途不明,谁会为她得罪身居高位的贵妃! 何况就是皇帝自己,就算此刻尽数知道虞听锦做了什么,难道会为了她,去重罚虞听锦? 禁足,罚俸,仅此而已。 想让虞听锦降位都难。 因为她被虐待之时,不过是个宫婢。 就算惩罚得严重了,主子反省一下就好了。 大梁历代后宫,还没有因为惩罚宫人而受到严惩的嫔妃。 没这个规矩。 她想为自己讨公道,只能往上走。 到高处去。 不再微如草芥,才能得到正义。 眼下,抓住皇帝的心,比什么都重要。 皇帝会喜欢刚得势就告旧主状的人,还是会更怜惜受尽苦楚、只能依傍他、以他为天的人? 当然是后者! “陛下,嫔妾能够在您身边,什么委屈都没有。” 她轻柔地,小心地,拽住了皇帝衣角。 像是刚被收养的流浪猫狗,可怜兮兮盼着主人垂怜。 萧钰轻叹一声。 放弃逼问。 引她出了偏殿,到御书房里。 泼墨挥笔,在空白纸上写了两个大字。 樱,婉。 “喜欢哪一个?朕赐给你。” 要赐封号了。 这是对她受伤的补偿。 绯晚看看那两字。 樱,是别人的封号。 而且樱花花期太短,花朵太柔弱,做封号不吉利。 婉? 还真是男人对女人的期许呢。 柔婉顺从,婉转动人。 算是很美好的字了。 看来帝王对她的满意,比她预想的更多。 但怎么办呢,她可一点儿都不喜欢这字! “陛下,您怎么知道嫔妾喜欢樱花?” 刚从惶恐哭泣中缓过神来的少女,眼角还有泪意,眸中闪耀着感激和喜悦,分外动人。 “陛下晨间送的两盆垂丝金樱,盛大而耀眼,像昭阳,像朝霞,让嫔妾想起古人的诗:樱桃千万枝,照耀如雪天……” 她轻轻地吟诵着。 “嫔妾斗胆,不如陛下赐嫔妾一个‘雪’字,或‘耀’字,形容樱花的盛大,可好?” 萧钰失笑。 雪,耀? 怪难听的。 她有些通文采,却通得有限。 但在逼得她害怕哭泣之后,他愿意遂她的愿,不直接用樱字,而是用寓意。 想了想,便用了她提起的一字。 “昭,如何?” 他龙飞凤舞,写下此字。 昭,意为明亮耀眼。 她过去为奴的人生黯淡,受尽苦楚,从此之后苦尽甘来,他自会庇佑她光明前路。 “昭?” 绯晚暗自心悦。 她就是想要这个字,才故意在说话时不紧不慢,将此字说得最清晰。 但这个字寓意太大,日光明亮,天地昭昭,世家贵女要想得到,都可能需要机缘。 何况她一个小婢女出身的低位嫔妃? “陛下想的字,果然比嫔妾的好一千倍。” 一句奉承让萧钰欣然而笑。 绯晚立刻绕到书案前,正式跪倒,叩首三次。 不给萧钰反悔的机会。 “嫔妾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 “陛下,我们乡下的傩戏里,有句歌词叫做‘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是讲春天来临的时候,白天多么光明耀眼。这个字,真的很好听。” 萧钰有一瞬间的懊悔。 因为突然意识到日光含义的盛大。 但看到绯晚惊喜交加的目光,那么崇拜感激地望着他,那点丝丝缕缕的懊悔,就烟消云散了。 “什么?昭常在?!” 消息很快传遍六宫。 低位嫔妃们为绯晚突如其来的盛宠感到艳羡好奇,或嫉妒。 而高位娘娘们,则为她的封号惊讶了。 昭。 这样好的字,用在一个宫婢出身的常在身上? 长乐宫,贤妃眉头皱起。 为虞听锦幸灾乐祸之余,她生出一缕担忧。 “两天之内,破格晋封,赐号为昭……” 这个新出炉的小嫔妃,势头可比虞听锦当初承宠时更盛。 甚至可以说,当今圣上从潜邸开始,就没有这样盛宠过一个新人。 她不会是踩了一下虞听锦,却无意间帮扶起一个更强劲的对手吧? “灵珑,这两天,抽空去春熙宫走一趟,好好恭贺一下新晋封的小主。” “是,娘娘。” 贤妃暗暗盘算。 给春贵妃加把火,让贵妃和这新常在斗起来,斗得越狠越好。 她倒要看看,皇上对新人的恩宠,到底会是什么程度。 ------------ 第一卷 第23章 做戏,谁不会啊 昭常在现在何处?” 凤仪宫,皇后听闻绯晚赐号之事,默然半晌之后,出声询问。 侍女白鹭连忙回禀:“还在御前。” 皇后淡淡一笑:“可见她很得陛下喜欢。” 昨天白天,皇帝就召新人去伴驾了,当夜留宿,今日竟还没放人走。 这段时间里,春贵妃受罚的口谕变成了圣旨,新人却得了响亮的封号。 这个新人,势头很强劲。 皇后拿着花剪,慢慢整理美人瓶中新折的牡丹。 牡丹春季盛放,时值夏季,并非花期,可宫中的御花房可以一年四季培植出来,保证凤仪宫日日有鲜花可用。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这是皇后最爱的花卉。 整理好了,皇后放下剪子问侍女:“好看吗?” 白鹭忖度主子心意,乖巧回答:“娘娘插花向来一流,哪有不好看的。况且牡丹美得大气,跟那些姹紫嫣红的俗品不同,最衬娘娘身份。” 皇后微笑:“听说今晨,御花房那两盆垂丝金樱,被搬去辰乾宫了?” “是。” “陛下向来不在花上留心,那必定是赐给昭常在的。” “娘娘……” 那是皇后准备在太后寿宴上摆放的花卉之一,早已经看好了,只是还没知会御花房的人罢了。 谁知偏被拿走了。 白鹭生怕主子不高兴,劝解道:“改日奴婢再去花房,多挑几种稀有花卉便是,若御花房没有,去宫外淘澄一番,总能找到让太后娘娘心悦的花。” 皇后含笑:“两盆花,不值什么,本宫并没放在心上,陛下得了可意的新人,本宫替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话虽如此。 她笑意里还是透着些淡淡苦涩。 停顿片刻,她起身,梳洗换衣,让白鹭去私库里找出几样漂亮的衣料首饰。 “走吧,咱们去御前,也凑个趣,跟陛下一起高兴高兴。” 八人抬的皇后鸾仪前呼后拥,逶迤行过内宫整齐宽阔的甬道。所过之处宫人俯首,高呼千岁。 皇后端肃接受众人跪拜。 进了辰乾殿,却卸掉一切威仪,朝上行礼之后,面露温柔,目光和煦。 在皇帝面前,她是淑惠体贴的贤妻。 “听闻陛下喜得新人,臣妾前来贺喜,也来看看昭常在有何需求,臣妾亲自帮忙安置安置,也好让陛下放心。” 她上前亲热拉了绯晚的手,将跪地行礼的绯晚拽起。 绯晚脸色一白,勉强笑着道谢。 萧钰在旁出声:“她手上有伤,皇后小心些。” “无妨,皇后娘娘并没有碰到嫔妾的伤。”绯晚连忙解释。 其实碰到了,很痛。 但她不能说。 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皇帝当面为了一个低位嫔妃提醒她注意,是伤颜面的事。 “是本宫疏忽了。昭常在受了大苦,幸得陛下垂怜,也算是因祸得福。” 皇后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命人把备下的贺礼赐给绯晚,又说了许多宽慰勉励的话,并向皇帝保证会妥善安置绯晚。 萧钰颔首:“皇后素来细致,有你在,朕放心。” “陛下谬赞,都是臣妾该做的。” 皇后笑意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欢喜。 转瞬即逝,却被绯晚看得清楚。 她立刻明白,皇后是真心在意皇帝的。一句小小的肯定,都让皇后喜悦不已。 也再次说明皇后并不得宠。 得到的太少,才会为点滴恩宠雀跃。 那么,皇后对她的谆谆鼓励、嘘寒问暖,又能真切几分? 只是在皇帝跟前做戏罢了。 但,谁又不会做呢? 绯晚真诚又惶恐地,对皇后连番表示感谢。 给皇帝做了一场妻妾和睦其乐融融。 萧钰有政务要处理,外头几个大臣正等着求见。本来想留绯晚在辰乾殿再住一晚,但皇后愿意亲自送绯晚回去,绯晚本人又不肯继续留下,怕打扰他处理军国大事。 “那,皇后替朕好好送她回去,到了春熙宫,那些人也该敲打一番。” 皇后温柔应下:“陛下尽管放心。臣妾署理六宫,本该事事妥帖不让陛下烦忧,此番昭常在受伤已是臣妾失职,臣妾今后必定更加小心,努力替陛下分忧。” 回春熙宫的路上。 皇后没有坐銮驾,带着绯晚一起走。 宫人举着罗伞,遮挡头顶炎炎烈日。 可盛夏暑热,两人的衣衫还是很快湿了。 皇后却不以为意,只是温柔攀谈。 问绯晚的伤,问她的年纪喜好,问她晋封之后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还问她怕不怕旧主春贵妃。 绯晚知道,前头都是铺垫,皇后真正关心的是她跟虞听锦的关系。 恭谨回答:“贵妃娘娘虽然有时脾气大些,可一向待嫔妾很好,这回嫔妾受封,等她气消了,一定会为嫔妾高兴。” 皇后轻轻拍了拍绯晚手背,点头道:“你这样懂事的孩子,本宫以前竟没注意到。本宫这半日看你说话行事,竟似比贵妃还稳重一点,她还是太孩子气了,未免有时任性太过,本宫会严格管教她的。 以后你们在春熙宫同住,彼此要好好扶持才是。你放心,贵妃有的,本宫保证你也会有。” 这是句模棱两可的保证。 若心思糊涂一点的,怕是以为皇后在许诺也会像扶持虞听锦一样扶持她。 绯晚却知道,这只是皇后不想让她和虞听锦互斗,折了膀臂。 当即感激不尽地朝皇后下拜:“多谢娘娘关切。嫔妾一定听您的吩咐,好好与贵妃娘娘相处。” 皇后满意颔首。 送了绯晚回春熙宫,又站在院子里,当着满宫的宫人,训诫了虞听锦几句,让她好好在屋里反省。 而后亲自去绯晚的观澜院走一趟,叫了内务府的管领太监来,吩咐添置东西和人手。 处置妥当才离开。 有了帝后的重视,这天一直到傍晚时分,内务府的东西源源不断送来。 还有许多宫人里外忙碌,帮绯晚收拾屋舍。 布置妥当时,天都黑了。 宫里来道喜结缘的嫔妃络绎不绝,尤其是长乐宫的灵珑,替贤妃来送了一份厚礼,说了好半天的话。 绯晚不胜其扰。 直到御前来人传话,让绯晚好好养伤休息,不许旁人再打扰。 观澜院这才算是清净下来。 她忙乱一天,带着伤,又疼又累。 甚至没精神好好观赏一下焕然一新的住处。 就遣退了跟前所有新来的宫人,一个人回到内室里,熄了灯烛,躺下休息。 连日的殚精竭虑、小心布局,终于有了些微成效。 绯晚暂且放松了心绪,很快睡着。 寂静的夜晚。 朗月清风。 阵阵花香透窗而入,和锦桌上御赐精致点心的香味混在一起,那样甜蜜,只让人梦境更加酣沉。 三更时分。 合宫入睡。 当值的宫人也忍不住困倦偷懒。 绯晚内室的房门,无声无息打开了一条缝。 那样小的缝隙。 进不得人,连猫狗也是进不去的。 黑暗的屋子里,却响起了极其细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陛下!” 翌日清晨,萧钰正睡眼惺忪由着内侍穿衣。 曹滨被徒弟叫出殿外,听了禀报,脚不沾地快步回到内殿。 “嗯?” 萧钰睡意未褪,不满曹滨步履匆匆。 “陛下……春熙宫观澜院的昭小主,昨儿晚上……被恶物咬了,发了高烧,已经不省人事……” “什么?!” 萧钰长身而起,睡意全无。 ------------ 第一卷 第24章 晋封昭才人 怎会如此!” 下了早朝,萧钰匆匆赶到春熙宫。 观澜院内室,皇后、贤妃等许多嫔妃都在场,连禁足在前院的虞听锦也在。 连着宫人和太医,屋里满满都是人。 众人行礼见驾。 萧钰谁也没看,直奔床边。 绯晚刚苏醒不久,是文太医几针下去,强行针灸扎醒的。 高烧未褪,她脸上陀红,手烫得像是火炭。 见了皇帝也无力起身,说话都很费力,声气虚弱得很:“陛下……” 只吐出两字,就忍不住泪盈于睫。 “别怕,朕来了,朕知道你的委屈。” 萧钰轻轻抚摸她披散在枕边凌乱的长发,满是怜惜。 若不是今日早朝有要事,他差点想不上朝直接来这里。 但终究是国事为重。 对绯晚受伤的怒意,也在早朝的时间里积攒到了极致。 “昭常在伤势如何?” 平静的语气,却让在场几位太医倍感压力。 太医院判夏太医是皇后带来的,当先跪下回话:“昭小主是被鼠类咬伤在手臂,两处伤口,齿痕很深,红肿严重。微臣判断是咬伤引发的热症,已经用过清热解毒药剂,但……” “但什么?” “但小主体质虚弱,自身元气恐怕无法抵御热症,而且万一鼠类身上带有恶疾,小主很可能染疾,那就……就很危险。” “有多危险?” “性命之忧……” “你们治不了?”萧钰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副判文太医缓缓开口:“陛下,若小主真染毒素恶疾,臣的针灸可暂缓毒素蔓延全身,再辅以药石,或许有两三分治愈希望。但,一切看小主造化。陛下明鉴,遭恶鼠咬伤致死,历来难免,古籍上亦无明确良方。” 就是说,绯晚此番凶多吉少了! 刚刚晋封的宫嫔,就遭遇这样恶事。 萧钰目光凌厉转向皇后:“好好的,宫中怎会有恶鼠?” 皇后平日端庄沉稳,此时也满脸焦急了。 “陛下,臣妾失职,臣妾甘愿领罚!” “昨日是臣妾照看布置的观澜院,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臣妾无颜面见陛下……” 贤妃在旁好言相劝: “陛下息怒,此事也不能全怪皇后娘娘。夏日本就是蛇虫鼠蚁出没季节,这观澜院在春熙宫后园,周遭草木众多,难免会有坏东西乱跑。昭妹妹住进来之前,说不定有些东西就在附近挖洞安家,嫌昭妹妹抢了它们地界……” 虞听锦忍不住狠狠瞪贤妃一眼。 抢上前含泪进言:“臣妾这里向来干净,哪有什么蛇虫鼠蚁,观澜院虽然不住人,但臣妾常在这里观景赏花,日常有人打扫,怎会有恶鼠安家。臣妾斗胆猜测,这是有人谋害昭常在,故意放那恶心东西进来害人,请陛下明察!” 萧钰看着满屋后妃,怒意更盛。 又是如此! 互相算计害人。 这后宫什么时候能消停! 她们互相陷害也就罢了,这次竟然对绯晚这样柔弱的女子出手。 绯晚无依无靠,满身是伤,何辜受如此伤害! “曹滨,传旨,晋昭常在为昭才人,一切吃穿用度即刻升级。” 众人都是一愣。 “陛下?”虞听锦忍不住质疑出声。 哪有这样草率就给人升位份的。 挨了次咬,倒成了功劳了? 萧钰冷冷扫视众后妃。 “你们不是嫉恨昭卿的恩宠么?以后谁再害她一次,朕就给她晋位一次。” 年轻的帝王盛怒之下,目光森严。 压得众人谁都不敢抬头。 虞听锦的不忿,贤妃的巧言,皇后的焦急,以及其余诸人看戏或猜度的态度,尽皆在帝王威严下收敛起来。 没人敢说话。 屋里一时针落可闻。 绯晚哀弱的恳求,在帐内轻轻响起。 “陛下,嫔妾不敢承受盛宠,也不想引起各位娘娘争执,请陛下送嫔妾出宫吧……” 萧钰心疼握住她手腕,温和却极其坚定地说:“哪也不许去,就留在宫里,朕倒想看看谁敢再害你。” 贤妃目光偷偷在皇帝和绯晚身上流转,又看向虞听锦。 若有所思。 吱吱…… 忽然一阵细锐的叫声,在众人头顶响起。 耳力好的人不由循声抬头。 “梁上有老鼠!” “快捉住!” “呀!下来了,快闪开!” 一时,屋中乱成一团。 曹滨忙着带人护驾,后妃们各自冲撞拥挤,生怕被那灰色的东西窜到跟前咬了。 有灵活的内侍已经跑起来捉拿老鼠。 一只灰黑色的老鼠,顺着雕饰精美的藻井房梁蹿下,溜着墙根一直跑出去。 内侍们乱乱追出。 一个嫔妃忽然喊道:“快追上,说不定它是要回窝!” 一语惊醒众人。 哪里,是它的窝? 它来自何处? 萧钰抱着怕得发抖的绯晚,不时安慰着。 不久之后,追出去的内侍们回来了两个。 “启奏陛下,老鼠还没捉到,但奴才们跟着它一路跑,找到了这个。” 一个暗棕色的粗瓷坛子被放在地上。 坛子里有米豆之类,还有棉絮。 几只还没睁眼的粉红色小老鼠趴在棉絮上。 刚才那只跑掉的老鼠,多半是这些小老鼠的母亲。 分明是有人故意给老鼠做窝,养着它。 然后,放它出来…… 萧钰森严喝问:“在哪里找到的!” ------------ 第一卷 第25章 追查 那小内侍小心瞥了虞听锦一眼,低头回答道: “在……春熙宫正殿后堂的小格栅房里,一个壁橱深处。春熙宫的人说,那是贵妃娘娘日常如厕之所。” “胡说!本宫房里怎会有这腌臜东西!” 虞听锦惊怒交加。 盯着那汇报的内侍,恨不得将他直接打死。 脸色相当难看。 和她平日娇俏模样判若两人。 “春贵妃,有话好好说,急什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陛下明察秋毫,还能冤枉你不成?” 皇后立刻出言压制,让她冷静点。 但绯晚窝在皇帝怀里,分明捕捉到皇后眼底也闪过一抹惊异,和刚才装出来的焦急完全不同。 显然,皇后看似镇定,其实也有点慌。 贤妃在旁倒是得意。 看热闹不怕事大地劝道:“是啊,贵妃妹妹,你光冲着宫人发火有什么用呢,这个内侍是御前的人,曹公公手下的,一心为陛下办差,与你无冤无仇,难道会故意说谎害你不成?” “妹妹你现在赶紧想一想,你那格栅房的壁橱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老鼠窝,难道吱吱叫声你竟一直没听见?” “还有啊,你看昭常在……哦不,昭才人手上脸上,可不光是老鼠咬的两道齿痕,分明比之前被云翠打时又多了许多伤痕,她是你宫里的,你都一无所知吗,那你这一宫主位当得可真是……” 贤妃叹口气。 朝绯晚投以心疼怜惜的目光。 绯晚怯怯靠坐在皇帝身上,一脸无辜地垂下眼睛。 暗道贤妃嘴巴果然厉害。 三言两语,给所有人点出了事情关键。 云翠不在,谁弄的她一身伤? 虞听锦如厕的隐秘之处有老鼠窝,能是谁养的? 句句都指向虞听锦啊! “陛下!臣妾真的不知情!”虞听锦急得掉了眼泪。 嘴巴一扁,娇软委屈地看向皇帝。 “臣妾那晚得罪了贤妃,被训诫禁足,一直老实待在屋里反省,《女诫》已经抄了两遍了,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呢。这……这分明是有人落井下石,故意趁着臣妾受罚时陷害臣妾,陛下要为臣妾做主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巴巴。 以往若是她这样娇滴滴哀求,早就被皇帝怜惜了,皇帝会软了语气安慰她两句。 可是这次,萧钰拥着绯晚,看向她的眼神一直带着冷冽的审度。 她心头一惊,凑过去直接跪在了皇帝脚边。 伸手拽住皇帝袍角摇晃,像个孩子一样撒娇。 贤妃一看见她这故作天真的样子就烦。 掩帕轻轻咳嗽两声,又捂了捂额角,弱声道: “贵妃妹妹哪里话,那晚你罚我们许多人跪在雨里,怎成了你得罪我才被禁足呢。嫔妾昏迷一场,头晕到现在未好,若不是听说昭妹妹危急,要赶过来看看,嫔妾到现在都下不来床。” “贵妃妹妹,你还是别说其他了,先把鼠窝解释清楚,若有冤枉,也好让陛下还你清白啊。” 虞听锦哭道:“那晚分明是你执意要跪,倒怨起本宫来!鼠窝本宫更不知情,一无所知的事,让本宫怎么解释?”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萧钰忍耐已到极限。 “够了。” 短短两字,带着极大的隐怒。 成功让两人凛然收声。 谁也不敢再多话。 屋中再次寂静下来,只有虞听锦压抑的低泣不时响起。 她一身家常暖烟色绫裙,未施粉黛,头发也只是简单挽着,眼底还有失眠的泛青,和平日容妆精致的娇美完全不同。 委委屈屈缩跪在皇帝身边,倒显几分楚楚可怜。 绯晚知道,她是乍然受惊,一时无法,想用可怜换取帝王垂怜。 皇后此时也温声出言,缓缓说道:“陛下,此事来得突然,臣妾愚见,越是明显的证据,越要谨慎看待。昭常在……” “是昭才人。”萧钰纠正。 皇后脸色一僵,很快恢复,“臣妾失言。昭才人住在春贵妃宫里,昨日才刚晋封赐号,今日就遭横祸,于情于理贵妃都脱不了干系,帮忙安置昭才人的臣妾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臣妾忖度,春贵妃怎会引火烧身,做这样的蠢事呢?” “再说,害了昭才人,对她有什么好处。” “昭才人就算以前为婢时挨过打,可到底是她的亲信,从娘家陪嫁入宫的人,感情深厚,连借腹这样大的事都交给昭才人。所以昭才人一朝晋封,便是她的姐妹和臂膀,她跟昭才人好好相处还来不及,何必害人呢。” “贵妃性子是不够稳重,脾气像个孩子,有时忘了轻重,可说到底,她并非恶毒之人。入宫一年多来,陛下也是看着她成长的,您看重她,册她为贵妃,是真的偏爱信任她。” “或许,正是这份偏爱,让有些坏人嫉恨她呢?” 绯晚暗叹果然是六宫之主。 恩宠平平,家世不高,还能稳居凤位,皇后果然有几把刷子。 一番分析入情入理,竟硬生生帮虞听锦掰回了局面。 眼看屋中众位嫔妃,已经有些面露同意之色,觉得皇后言之有理了。 只可惜…… 若皇帝这么容易被说服…… 绯晚心想,那我之前柔弱可怜暗搓搓的告状,岂不都是白做了! 眼角余光偷瞄萧钰。 年轻的皇帝脸色清冷,眉头微微锁着,一言未发。 显然,并未觉得皇后有道理。 很简单,只因皇后立论的关键是,绯晚是虞听锦陪嫁的亲信,感情深厚。 但这个理由,早就在皇帝一次又一次看到绯晚身上越来越重的伤痕后,不攻自破了。 哪有让亲信伤成这样的! 恰在此时,出去追老鼠的内侍又回来几个。 “启奏陛下,各位娘娘,那老鼠窜入树丛,暂时没能找到,但奴才们看见……” “看见什么,快些说。” 皇后温声催促。 众人也十分好奇。 这回又是什么? 虞听锦脸色非常紧张,紧盯内侍们。 “奴才们一路追到了长乐宫,在宫后连通的池塘里,看见了……两只老鼠漂在水面,捞上来一看,已经死去。奴才们追赶的老鼠是黑色偏灰的,那两只鼠尸是纯黑的,个头大很多,似不是同一窝。” 长乐宫? 众人看向贤妃。 贤妃脸色一变。 幸灾乐祸半天,乐到自己头上了?! ------------ 第一卷 第26章 树大招风,她要低调避宠 虞听锦大大松了口气。 从得知绯晚被咬就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趁机委屈叫嚷。 “贤妃,你又该怎么解释?” “你宫里的池塘里发现鼠尸,按你的说法,莫非也是你养的么?你难道没听见它们吱吱乱叫?” “你总是和本宫过不去,嫉恨本宫位置在你之上也罢了,这次本宫的婢女封了小主,她比你低了很多等级,怎么你还恨上她了,非要置她于死地?” 为了撇清自己嫌疑,虞听锦必须把锅赶紧扣在贤妃头上。 皇后暗暗凝眉。 不满虞听锦说话太直白。 但此时也来不及教导她。 贤妃眉头一扬,已经冷笑出声: “呵,贵妃妹妹,饭可以腆着大脸乱吃,话可不能撇着大嘴乱说啊。你年纪轻,嘴上没谱,本宫不跟你计较。陛下心里头自有定论,岂是你颠倒黑白能影响的?” 她再对事情牵扯自己感到意外。 也没有乱了阵脚。 镇国公府出身的嫡女,娘亲又是宗室郡主,她可是见过大场面的。 气定神闲怼回急躁的虞听锦,从气场上就胜过对方。 她身后,简嫔开口帮腔。 “长乐宫曲水潺潺,是联通着外头池塘,可这水到处流,源头又不在长乐宫,所以鼠尸是怎么来的,跟贤妃娘娘有什么关系呢?若说有嫌疑,那么河水经过的所有宫苑都脱不了干系,贵妃娘娘自己屋里的鼠窝还没解释清楚,倒攀扯上更多人了。” 兰昭仪也说:“说起嫌疑,满宫里,最不可能害昭才人的就是贤妃娘娘了。 当初在凤仪宫看到昭才人受伤,贤妃娘娘是跟庆贵妃娘娘一起替昭才人鸣不平的,后来,昭才人凌乱的头发还是贤妃娘娘让侍女给她梳好的,还赠了昭才人两朵珠花。 昨儿听说昭才人晋封之喜,贤妃娘娘送来的贺礼,怕是满宫除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之外最贵重的一份呢。 嫔妾大胆猜测,兴许,比贵妃娘娘给昭才人的贺礼还多吧。 娘娘和昭才人如此投缘,平白无故的,害她做什么?” 虞听锦气得脸色发白。 这群家伙总是仗着人多势众,合伙针对她。 贤妃身上的嫌疑,就这么被她们给撇清了! 瞧满屋众人的脸色,不少人觉得她们说得有道理呢。 虞听锦不甘心:“她害了昭才人,嫁祸本宫,当然是为了挑拨本宫和昭才人的姐妹情分。” 贤妃不屑:“昭才人在你眼皮底下受了那么重伤,你们的姐妹情分好深厚啊。” “她受伤时本宫并不知情……” “那天云翠打她你不知情,后来她又有新伤你也不知情,她被老鼠咬了你还不知情。一点儿不知情,一点儿不关心。”贤妃举帕沾了沾鼻翼香粉,悠悠地说,“你可真拿她当姐妹心腹。” 虞听锦语塞。 气白的脸又憋得涨红。 每次唇枪舌剑,她都很难讨得便宜。 以往皇帝还偏帮她几分,可这回…… 她看看一直被萧钰搂在怀里的绯晚,深恨绯晚抢了皇帝对她的偏爱。 “陛下……嫔妾头晕……” 绯晚在看到萧钰眸中怒意已经凝成漩涡,几乎要喷涌而出时,颤巍巍地,虚弱出声。 “都给朕出去!” 萧钰被这群女人烦透了。 他在前朝为国家殚精竭虑,回到后宫她们还给他找事添乱。 好容易有个能给他片刻安静的轻柔女子,还被她们之中不知道谁给算计了。 看着绯晚痛苦蹙眉的可怜模样,萧钰一点情面也不想给嫔妃们留。 统统都赶出去。 “你们都先回去,让昭才人好好静养。”皇后顺着皇帝的话,吩咐众妃。 “你也回去。”萧钰道。 皇后一愣。 只好赧然笑了笑,福身告退。 扶着侍女白鹭的手忍不住用力,把白鹭攥得脸色发白。 绯晚望着皇后端庄离去的背影,知道因皇帝这句话,她把皇后给得罪了。 谁知道呢。 也许昨日在辰乾殿妻妾和睦的时候,她的荣宠,已经把皇后得罪了。 不只皇后。 合宫许许多多仰望君恩渴盼雨露的嫔妃,有几个不嫉妒她的? 树大招风。 她三日之内从宫婢跃为从五品才人,且有盛大的封号,有皇帝的特殊照顾。 想必已经招了不少忌恨。 所以接下来该低调避风头了。 就算没有老鼠一事,她也得让自己得一场大病,合理避宠。 恰好昨夜有人给她送了这么一个机会。 那她肯定要好好利用。 有老鼠进屋是真的。 但她没被咬。 齿痕都是她伪造的。 高烧,和老鼠没关系,是她只穿小衣故意在窗前吹了大半夜风,再加上受伤和劳累导致。 女人不狠,前途不稳。 敢对自己狠,才算真狠。 “陛下……放嫔妾躺下吧。” 绯晚神色憔悴,极度虚弱。 萧钰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躺着,还将枕头拍了拍,拍平整些才让她枕,免得她不舒服。 拉过薄衾盖上。 动作温柔。 旁边曹滨看了暗暗咂舌。 陛下向来是被人伺候的主儿,破天荒这么伺候旁人。 不免对绯晚的分量又有了新的认识。 萧钰不肯走,甚至命曹滨将奏折送过来,要在这里一边陪着绯晚一边处理政事。 只因他心里感到内疚。 都是因他突然给了绯晚盛大的荣宠,才招致这场横祸。 “朕一定彻查此事,给你交待。” 他眸色冰冷。 绯晚躺在枕上轻轻摇头,眼中含泪,脆弱可怜。 “不,陛下,是嫔妾自己福薄,没能躲过祸事。陛下不要再兴师动众调查了,就当给嫔妾积福好不好?况且老鼠处处都有,不一定是有人故意谋害。以前嫔妾在乡下时,村里常有人不小心被田鼠山鼠咬到。” 萧钰叹惋。 这丫头,把人性想得太好了。 不由对她又多几分怜惜。 “啊!” 绯晚忽然想起什么,惊呼出声。 “怎么?” “陛下,您快离开这里,快……” 萧钰凝眉不解。 “陛下,嫔妾刚想起来,被鼠咬后,热症可能会染给身边人,请您保重龙体!曹公公,快送陛下出去,别、别再来了,让嫔妾自生自灭吧!” 她咬着唇,泪珠一颗一颗,珍珠一样掉下来,浸湿面纱。 破碎之美。 惊心动魄。 眸中流露着留恋,却依然决绝拒绝了萧钰的靠近。 萧钰面色微变。 伸出去触摸绯晚的手,在半空停住。 他怜惜孤苦无依的绯晚,可若是危及自己,这…… —— —— ------------ 第一卷 第27章 真凶 “夏长生。” “臣在。” 太医院判夏长生和同僚在外间候着,未敢离去,此时听到皇帝召唤连忙进来。 跪下禀道:“被鼠类咬伤发热,一般是伤口脏污所致,若非接触病人伤口、鲜血或涎液痰液等,通常不会染病。但若此鼠携有毒素,毒入体内,游走经脉致病人全身,旁人通过与病人交谈亦有染病可能。 故而众位娘娘和陛下来此之前,臣等已经替昭小主换上厚重面纱,且在屋中焚烧避毒药剂,以防万一。 但谨慎起见,还是请陛下早日离开。” 这番话他早就悄悄对皇后说过。 但皇后关切病患,不肯离开。 及至后来陛下到场,娘娘们争执激烈,已经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他捏着汗等了半天,总算是有机会说出来了。 不由对绯晚投以感激一瞥。 他可不想担失职让皇帝染病的责任! “陛下,快请离开……都是嫔妾该死,竟没能早点想到此事,置陛下于险境……请陛下治罪!” 绯晚勉力撑起身,在床上朝皇帝叩头恳求。 萧钰再如何怜爱绯晚,事涉自身,也不敢以身犯险。 他可担着江山万里呢,不容有失。 “昭卿,朕岂会治你罪。你好好养着,朕会派妥帖人伺候你。” 他交代两句,带人快速离开。 太医们留下又给绯晚诊治一番,随后也退走,并按照宫中对待时疫的惯例,将绯晚的观澜院封了起来。 文太医甚至烧毁了给绯晚针灸过的银针。 都是医者谨慎的做法,无可厚非。 连皇帝听说会染病就立刻避走的行为,绯晚也没觉得寒心。 就算是真正的亲人爱人,遇到这种事,也必须先保存自身,才能有余力照顾病患。 何况她在皇帝身上,求的从来都不是心心相印的真情。 她要的是荣宠。 自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机,为自己铺路。 相信她这番赶走皇帝,一定能让皇帝更觉她懂事。 而皇帝对他自己险些染病的怒意,也不会发在她这里。 而是会更加嫌恶放鼠咬人的幕后黑手,会将此事彻查到底的! 绯晚放宽心,吃点东西,喝足了水,舒舒服服躺在被窝里安稳睡着。 这觉睡得香甜。 因为皇帝安排了人手封锁和照看这里,短时间内绝不会有人再来害她。 她在这里悠哉放松休息。 后宫却因为她这场病,闹腾起来。 太医院为了消除隐患,建议全宫灭鼠。听说绯晚的热症很可能染给旁人后,嫔妃们人人自危,积极赞同。 于是整个后宫都行动起来,白天黑夜,处处可见找老鼠的宫人。 但凡找到,一律焚烧。 有嫔妃要养猫捉鼠,但太医说万一猫吃了患病的鼠,很可能把病气过给主人。 这下不但宫廷不能养新的猫儿,连以前养在宫里的猫儿都遭了殃,再不许乱跑,统统关到笼子里,免得不小心接触到老鼠染病。 贤妃宫里养了两只白猫,碧蓝的眼,雪白的毛,很得贤妃宠爱。 看着爱宠被关在笼子里哀叫,鱼干都不肯吃了,贤妃恨得牙痒。 “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自家婢女上位都容不下,非要置人于死地,还敢在本宫这边扔死老鼠,妄想嫁祸本宫。这么愚蠢的一石二鸟之计,亏她想得出来,当别人都是傻子么!” 同宫的苏选侍也跟着骂了一阵子。 那天宴席上她因为嘲讽虞听锦,被吴贵人扇了一巴掌,虽然吴贵人最近没得好日子过,可她也难解心头恨,只盼虞听锦彻底倒霉。 不过,骂完了她又说出了心中疑惑。 “娘娘,春贵妃她就那么蠢吗,怎么放鼠咬完了人,不把那些脏东西销毁,反而还放在壁柜里等人发现?而且若是病鼠,她怎么敢养在屋里,就不怕自己也染病?” 正是如此呢。 贤妃也是想不通这点。 但鉴于虞听锦一直就靠天真无脑上位,以前也没做过太聪明的谋算,兴许是真无脑,那么她搞出这么一场愚蠢的算计也不足为奇。 若说有人故意设局陷害…… 春熙宫是皇后帮着虞听锦安置的,经营得铁桶一般,贤妃安插的眼线只能辗转获得一些消息,若想进内室栽赃嫁祸就很难,所以她想不出有谁能把装着老鼠的瓷坛送进虞听锦房中,还不被发现。 她都办不到的事,到底是哪路神仙办到的? 皇帝在彻查此事源头。 贤妃暗中也派人调查着。 查来查去,都没什么头绪。 真凶是谁不知道。 “总之,不管如何,咱们自己先谨慎些,别让人把手伸进长乐宫就是了。” “娘娘英明。” “对了,回头本宫再让人给昭才人送点礼物过去,你也随着送点。陛下对她可是很上心,咱们顺着陛下意思做,总没有错。” “是,嫔妾遵命。” 凤仪宫。 白鹭禀报:“娘娘,陛下今日又给昭才人赏了许多东西,吃穿用度都有。春贵妃那边,宫人侍卫已经审讯撤换了一半,明日还有一批人要受审,贵妃悄悄传话过来,求您帮忙,您看……” 皇后端然坐着,言道:“不要理会。她性子浮躁,这一年来,本宫捧她太过,也该让她吃点苦头,长长记性了,不然以后做出更大的错事,会连累本宫。” “是。” 白鹭静了静,悄声道:“陛下此番彻查仔细,不知会查出什么……” “能查出什么?”皇后摩挲着袖口流云纹金丝刺绣,缓缓地说,“这宫里头,长年累月地出事,时不时便查上一番,可又有几次,查出来的是真正的真相呢? 不过是陛下想要怎样的真相,就有怎样的结果呈上去罢了。” 白鹭道:“春贵妃壁橱里的那窝老鼠,是真蹊跷,奴婢想不出会是谁放进去的。春熙宫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奸细,真让人惊讶。而且若查不出线索,怕是春贵妃这回……” “她倒不了,但会吃个大亏,让陛下嫌弃一阵子。这怪她自己不中用,看她能不能吃一堑长一智罢了。 不管有哪路奸细,春熙宫人手这次定会撤换一批,奸细若不在撤换之列,以后慢慢儿查访便是。” 皇后很镇定,并不因为自己着力培养的新人折羽而有分毫挫败感。 反而微微地笑起来。 “昭才人倒是好苗子。” “把本宫那柄紫玉如意给她送去安枕,祝她早日康复。” 观澜院。 绯晚断断续续烧了两三日,今儿算是终于退了烧。 身上疲软得很。 可看着陆续送过来的贵重东西,又觉得畅快。 她早说过,她会吃得越来越好。 瞧,后妃们送来的礼物,越来越材质上佳了。 皇帝封了她的住处,却每日都有赏赐送来,昭示着她的恩宠不减。于是连带着,后宫的女人们也越发重视她。 她现在是既能休息躲清静,又能享受水涨船高的好处,岂不惬意! 真真不枉她当初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大半夜鬼鬼祟祟挖老鼠洞,给虞听锦房里悄悄送大礼。 辛苦没白费。 是的,没错,那窝老鼠是她安置的! 她睡眠清浅,睡着了也知道风吹草动,那夜恶鼠一进门她就察觉了。 收拾了恶物,丢进宫城甬路上长夜不熄的照明火笼柱里焚掉。 管它带什么毒素也都消散。 至于是谁害她。 要紧么? 这宫里女人众多,人心叵测,她一个无根基的新宠任谁都能下手。 以她现在的势力,这种事也根本查不出来。 那就不必查。 借力打力。 给虞听锦扣上黑锅便是。 若真误打误撞扣对了,那正好,若扣错了,也是虞听锦活该! ------------ 第一卷 第28章 赐她番邦镇国之宝,如此偏爱! 陛下,今年新贡的胭脂锦到了,您要不要瞧上两眼?” 这天,皇帝忙碌间隙,太监曹滨见缝插针给主子解闷。 “拿来瞧瞧。” 萧钰看折子累了,调剂一下。 宫人很快捧着几匹锦缎上前。 蜀地特贡的珍品,蜀锦中的王者,因为特殊的染色工艺和独特花纹,比一般蜀锦更加灿烂夺目。 萧钰一眼望去,觉得倒还养眼。 随口问:“还有什么花色?” “回陛下,只有这些。” “嗯?” “据报,今年蜀中大雨连绵,蚕丝炮制不易,织造局百位工人日夜赶制两个多月,只得了这么六匹,不敢耽搁,快马送到京中来的。” 倒也罢了。 萧钰知道今年各地时气都不大好,并未计较。 欣赏完毕,他按着惯例吩咐:“两匹送去太后宫里,剩下的,给皇后、庆贵妃各一匹,还有……” 顿了顿。 上次的贡品胭脂锦,有虞听锦和贤妃的份。 但最近两人掐得厉害,萧钰不耐烦。 他略一沉吟,做了决定。 “给昭才人一匹,让她做两套好衣服穿。” 还特意挑了流霞色的那匹,“她肤色白,这颜色娇嫩,正好衬她。” “是,陛下。” 曹滨见怪不怪了。 最近这些日子,陛下可没少把好东西往观澜院里送啊。 起初他还惊讶,后来次数多了,也就被迫习惯。 像这种数量稀少的蜀锦精品,往常可没有低位小主的份。 但谁让是昭小主呢? 陛下就是偏爱她,能怎么办。 曹滨这就要去办事。 “等等。” “陛下?” “朕记着库里还有一套攒丝雁翅红翡头面,和这匹胭脂锦颜色相配,一并给昭才人送去。” “……” 那套头面,用的可是南海那边的吐芭伦国送的极品红翡宝石。据说在吐芭伦国是传承几百年的镇国之宝,不远万里来朝拜天朝上国,才舍得拿出来的。 送出之后,连他们本国都没有了。 后来经由大梁朝顶尖的能工巧匠,用了两年时间才打造出一套头面首饰。 放在皇帝私库里多时,瑞王爷娶妻时想要拿去当皇家聘礼的压箱底,求了三四回,皇帝都没答应。 这怎么眼睛都不眨就给了昭才人? 曹滨咂舌之余,连忙恭谨应下,亲自去库里拿东西。 “小主,陛下又送了好东西给您!” 观澜院。 绯晚正倚在床头,翘着手指慢慢做针线。 手上有伤,她动作笨拙。 高烧刚退了没几天,身子虚弱。 但她十分认真,一下一下,把十几针一口气做完,才抬头。 “给御前来的人打赏了吗?” “给了。来的是小林子,他私人还去御膳房要了一份素炒枸杞芽,知道小主喜欢野味儿,巴巴的给送来。” 此时跟前伺候的婢女,是萧钰让人从御前拨过来的,叫做夏荷,十五六岁年纪,眼睛圆,脸蛋也圆,长得很讨喜,说话也利索。 绯晚微笑:“下次他再这么用心,你多给他一份封赏。” “是,奴婢记得了。” 绯晚现在手头宽裕,出手也大方。 内务府送来的才人份例俸银并不多,但庆贵妃体贴,像旁人一样送礼物之外,还特别送了一些金银锞子和散碎银块,乃至好几吊铜钱,正好方便绯晚给底下人封赏。 加上当初在凤仪宫请太医的恩情,绯晚预备着病愈之后好好去给庆贵妃道谢。 庆贵妃在后宫是不容忽视的高位,却也是影子一样的存在,深居简出,不参与争斗,不怎么与人结交。 如今她这样体贴示好,绯晚摸不透她目的,但这不妨碍绯晚顺杆爬,先接住对方的橄榄枝。 “小主,您是先吃炒枸杞芽,还是先看陛下的赏?奴婢建议您先去看赏。” 夏荷笑得神神秘秘。 绯晚好奇:“是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古怪?” 她起身出了内室。 宴息室的桌子上,黄绸覆盖两个大托盘。 一个掀开来,是流光溢彩的锦缎。 柔滑细腻,灿若云霞,看得绯晚一惊。 好美! “这是……” “是胭脂锦。”夏荷笑着解释,“蜀锦中的珍品,因为光泽靓丽,色彩鲜亮,美丽如美人脸上的胭脂,故名胭脂锦。常言说蜀锦寸锦寸金,但这胭脂锦,比寻常蜀锦还要贵重百倍。” “往常只有太后、皇后和高位娘娘们才能得到一匹半匹的,听说今年胭脂锦数量更少,统共才贡了六匹,陛下就送给您一匹呢。” “这可是小主里头一份,破天荒的荣耀!” 绯晚不由喜上眉梢。 “这太贵重了,陛下……陛下对我可真好……” 虽然一部分是做给人看的,但她确实喜欢这匹锦缎。 美丽的衣衫首饰,谁见了不喜欢。 上辈子,她从来没有得到过。 而且她没想到,从入辰乾殿侍寝,到现在不过半月左右,皇帝已经这样看重她了! “小主,不只这匹胭脂锦,您看这边!” 夏荷指了指旁边一个托盘。 绯晚好奇揭开黄绸。 很大的檀木锦盒,每一处雕工和花纹都写着贵重和精致。 打开盒子。 耀眼的宝石光芒,顿时晃了她的眼。 “天——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那套价值连城的……芭、芭什么宝石首饰?” 言语利索的夏荷舌头开始打结。 她是听送赏来的小林子隔门介绍过,但,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即便是御前伺候的,也是头一回见。 “什么宝石?” 绯晚的视线难以从首饰上移开。 她步步算计,每一次跟皇帝的接触都充满目的性,每一个笑意、泪眼、娇羞、求恳,乃至床笫间的柔弱难支,都经过精心的设计。 她对皇帝很用心。 但用的是算计之心,而不是真心。 可这套首饰…… 红翡宝石璀璨如朝霞,颜色是那样明亮强烈,熠熠生辉。 镶嵌在巧夺天工的精致无比的簪钗上,那种美,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一整套首饰,有钗,有耳珰,有项链,有臂钏…… 可以将女子完美妆点起来。 可以想象一旦佩戴这套钗环,会是多么引人注目,高华无比。 “这、这是南海一个番邦的镇国之宝打造而成……” 夏荷将小林子的转述说出来。 绯晚越听越惊讶。 如此贵重,皇帝竟舍得给她。 看来,她该更自信些,重新考量皇帝对自己的重视。 “等我病愈出去,一定好好跟陛下谢恩。”她语气中是满满的感激。 心中想的却是,等出去之后,自己的路,应该更好走了! “小主,前院有人过来求见您!” 窗外忽然有人禀报。 前院? 绯晚抬眉。 那是虞听锦的地盘。 会是谁来? ------------ 第一卷 第29章 叛徒 昭小主,求小主救救奴婢!” 来人被放进屋后,直接跪倒在地,膝行着爬到了绯晚脚下。 一脸惊惶地苦求。 绯晚让开两步,夏荷连忙抢上把人拦住。 “做什么?小主重病未愈,你若是冲撞惊吓了小主,回头就把你告到御前去!” “奴婢不敢冲撞,奴婢是来求小主救命的!奴婢走投无路,只有求小主您了!” 那人砰砰在地上磕头,没两下,见了血。 看着十分可怜。 “你是云柳。” 绯晚认出了对方。 虞听锦跟前一个掌事宫女,是何姑姑,掌事之下还有两个执事宫女,一个云翠,已经折了,剩下另一个就是云柳。 云柳不是虞听锦的陪嫁,是内务府拨过来的,但因为忠心好用,被虞听锦抬举成了执事宫女,还特赐她改名随了云翠的云字。 绯晚被虞听锦虐待的时候,跟前一般都是云翠和何姑姑,云柳也偶尔在场,但次数不多。 私下里,她不会像云翠一样打骂绯晚。 就是个老老实实伺候主子的宫女而已。 绯晚和她交集不多,不知她怎么突然来叫救命。 “小主,请您屏退其他人,奴婢有要事禀报!”云柳叩首。 夏荷连忙说:“小主,奴婢要在跟前保护您。” 她奉命从御前来照顾绯晚,不敢让绯晚有任何差池。 绯晚却道:“无妨,你下去,有事我会叫你。” 夏荷有些犹豫。 但不敢不听,只好带着屋里另一个小宫女退了出去。 没敢走远,就在门外不远处候着,方便随时进来保护小主。 绯晚坐到了玫瑰椅上,俯视云柳。 “有什么话,说吧。” “请小主关上门窗,别让其他人听到……” “不行。” 绯晚直接拒绝。 云柳跪在地上,抬头偷瞄。 只见绯晚虽然裹着面纱,看不见脸色,可一双眼睛清冷平静,和以前畏缩怯懦的样子判若两人。 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和宫中久居上位的娘娘们没什么两样。 甚至比许多娘娘更有气场。 云柳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绯晚何时变成了这个样子,更摸不准今天自己的求救能不能被接受。 心里没底,她的恳求也带着颤抖。 凑到跟前用很低的声音悄悄说: “小主,贵妃娘娘跟前的宫人被审讯了一多半,昨天连何姑姑都被拿到宫正司刑房去了,老鼠的事好像还没结果,可您在贵妃跟前经常挨打受苦的事,却被查得差不多了……” “据说何姑姑受了拷打,很惨,但没承认,然后……然后……” “贵妃娘娘她为了保住何姑姑,要拿奴婢去顶罪,强行命令奴婢跟御前的人承认拿针扎过您!” “小主,这样一来奴婢会死的啊!奴婢不想死,奴婢明年就到岁数出宫了,还等着跟家人团聚!求您救救奴婢吧!” 她伏在绯晚脚下,哀哀地哭了起来。 哦,是这样吗? 绯晚淡笑。 宫正司紧锣密鼓调查老鼠咬人一案,她最近虽在封锁养病中,也有所耳闻。 每天来送御赐之物的御前内侍们,都会或多或少透露一些。 各宫嫔妃派来送礼的人也会提上一两句。 因此绯晚知道,不光春熙宫和长乐宫,其他宫院也有被问讯的宫人。 但现在调查的结果,就是还没结果。 这在她意料之中。 若是那么容易就被查出来,深宫的女人岂不是太简单了。 至于她挨打受伤一事么…… 虞听锦平日做得隐秘,真正的知情人只有云翠和何姑姑,连眼前这个云柳都不知详情。云柳只在绯晚挨打不重时在场过,或者帮忙抬一下昏迷的她。 所以要指证虞听锦,云翠和何姑姑最合适。 但听说,云翠在刑房蹲索之后,还没去辛者库,就被拿去拷问,谁知刚一上刑就意外死了。 也许是因为蹲索三日的不吃不喝去了半条命,所以受不住刑罚而死。 也许是有人做手脚灭口。 这在宫中都是常事。 于是只剩何姑姑了。 何姑姑不承认罪行,所以云柳要被拉去顶罪,好给皇帝一个交待? 只要底下人顶缸,虞听锦就能脱身了,这倒是说得通。 绯晚问云柳:“你让我怎么救你呢?” 云柳连忙哀求:“小主,奴婢会帮您指证何姑姑的!何姑姑给您行针助孕的时候,奴婢也在场帮忙来着,所以奴婢可以当人证,证明何姑姑不但给您针灸,还用针扎过您手指头。请您留奴婢在身边服侍吧,奴婢以后给您当牛做马!” “你想得挺好。” 绯晚笑笑。 指证何姑姑,云柳就能保住性命,但虞听锦不会饶了她,所以她要留在观澜院保命。熬到明年,就能放出宫了。 “可你别忘了你还有家人在外。”绯晚告诉她,“你不听贵妃娘娘吩咐,不怕她用家人报复你?” 云柳愣住。 “贵妃娘娘正在禁足,不会这样做吧……” “她做不了的,虞侍郎府会有人替她做。或者她解除禁足之后,一样可以派人去做,你家人能逃到天涯海角去吗?” 云柳砰砰磕头:“求小主救救奴婢,救奴婢家人!您得了盛宠,一定有本事保护奴婢一家的……” “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护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么?反而让我更得罪贵妃。” 绯晚声音清冷。 “除非……”她笑看云柳,“除非你能直接指证春贵妃,说她亲自扎我。以及,把春贵妃往日欺害其他人的秘事抖落出几件,跟陛下陈情,让陛下废了她,她就再没本事去害你和你家了。怎么样?” “你一个宫女指证主子很危险,但有我这盛宠之人帮你,你很可能成功。” “左右都是死,赌一把,如何?” 云柳呆呆地仰望绯晚。 以前的绯晚不是这样的! 一个比她笨许多弱许多的小婢女,怎么会如此口齿清晰、想法灵敏? 太可怕了。 “不着急答应,你先留在我这里,慢慢想。” 绯晚让她到观澜院的偏房里去休息。 还叫了夏荷,让好好安置她。 可云柳懵懂退出正屋,刚刚穿过院子的时候,观澜院大门猛然被人砸开,虞听锦带着一群宫人冲了进来。 气得眼睛通红,哭着骂道: “云柳,你这吃里扒外的叛徒,竟敢背叛本宫来找她!” “本宫向来带你不薄,难道你要帮她一起害本宫吗?” “给本宫拿下云柳,带回去!” ------------ 第一卷 第30章 虞听锦的忠仆背叛了 “等等。” 绯晚出声阻止。 在虞听锦带来的人如狼似虎冲向云柳时,她柔声劝阻虞听锦: “贵妃娘娘,您是误会了什么吗?云柳只是看我生病,顾念以往相处的情分,想要来照顾我一段时间。不如您就允许她在观澜院住上一段日子,正好我这里人手不多,而且……” 夏荷连忙吩咐院子里的宫女内侍们保护绯晚,并阻拦虞听锦的人。 但虞听锦人多,很快冲破阻碍。 云柳被拽住,死活不肯走,撕扯间吃了不少拳脚巴掌。 虞听锦当众哭道:“周绯晚,你别在这里装好人,你给本宫当奴婢的时候就很不安分,没想到你为了上位,陷害本宫,诬告本宫害你,可怜本宫一直拿你当好人,待你那么好……” 她哭得伤心。 绯晚面纱下的唇角扬了扬。 贵妃娘娘终于肯正眼瞧她。 开始跟她用心计了。 这也证明她今非昔比,的的确确给对方带来了危机感。 “啊!” 两人对话的时候,云柳那边一直在挣扎撕扯。 忽然云柳一声惊叫,不知被谁重重推倒在地,磕在了院中一块观景石上,额角流血。 虞听锦的人一愣。 绯晚这边的宫人抢到时机,连忙把云柳拽起来,送到绯晚身边。 然后团团把绯晚护住,不再让人近前。 夏荷朝虞听锦福身:“娘娘还在禁足之中,就算观澜院属于春熙宫范围,但毕竟是昭小主的居所,还请娘娘不要随意过来走动。而且昭小主病中,怕过了病气给娘娘,为您身体着想,您若还不肯走,奴婢要请外头侍卫进来了。” 硬话软说,她搬出了禁足令和观澜院墙外的封宫侍卫。 侍卫若是进来,事情闹大,会被御前知道的。 虞听锦跺跺脚,十分无奈。 气呼呼在原地转了几圈,最终不甘心地指着云柳说:“好,你愿意在这边就留下,以后不要再妄想回到本宫身边!” 然后抹着眼泪带人走了。 临出门时还回头威胁云柳:“你最好只是伺候昭才人,别做不该做的事,说不该说的话,不然宫规饶不了你!” 云柳捂着出血的额头,吓得缩在绯晚身后,抽噎不已。 等观澜院重新关好门,周遭平静下来,云柳扑通一声跪在了绯晚跟前。 一脸下定决心的坚毅:“昭小主,奴婢都听您的!” 绯晚笑着扶她起来。 “这就好,你以后就在我身边,我不会亏待你的。你先去休息,把伤口包扎一下。” 云柳去了下人房。 绯晚回到屋里,夏荷跟进来问:“那婢女可有什么不妥,需要奴婢禀报曹公公吗?” 绯晚摇头:“无妨。些许小事,不必叨扰圣听。” 一时,每日太医看诊的时间到了。 今日来的是文太医。 他本只伺候帝后和高位嫔妃,但因那日绯晚高烧他在场,皇帝又特意命太医院仔细照顾绯晚,所以他身为副院判,也成了轮流给绯晚看诊的太医之一。 一番诊脉和检查之后,文太医离座躬身。 “恭喜小主,根据最近三日的问诊来看,您并未染上恶疾,想是那咬人的老鼠身上没有恶疾毒素,您发烧只是因为体弱不敌鼠牙脏污而已,是寻常感染。接下来,只要仔细调养身体便可,相信不久就能彻底痊愈。” 绯晚起身朝他福了福:“多谢文太医。最近劳您辛苦,着实过意不去。” 文太医虽然年老资高,但毕竟只是医官,没想到绯晚身为小主竟然会朝他行礼。 连忙还礼道:“不敢,都是臣分内之事,小主不必在意。” 夏荷递过早已准备好的荷包作为打赏。 文太医谢过。 夏荷问:“那么,是不是可以解除观澜院的封锁了呢?连带着满宫里也不必戒备了?” 文太医道:“按理说,是这样,不过一切都等陛下定夺。明日请夏太医再来给小主问诊一回,由他向陛下禀报。” 夏太医是正院判,他是副手,不会抢正官的先。 绯晚点头:“那么陛下发话前,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声张,我不是恶疾这件事,也等陛下首肯了再公开如何?” “这是自然。”文太医本就要这样做。 这才是稳妥做法。 “这番有惊无险,文太医和诸位太医功不可没,我一定会跟陛下提起诸位的辛苦,请陛下厚赏诸位。” 绯晚诚恳地道谢。 她从底层走来,自然知道底下人不容易,所以从不会骄矜对待宫人侍卫太医之类。 反而处处替他们着想。 文太医见她态度恳切,不是主子们高高在上的态度,心中升起好感,又仔细叮嘱了一番饮食禁忌、如何能快速恢复元气等等,絮叨了一会,才告辞离开。 夏荷送了他出去,回来笑道:“奴婢多次见文太医看诊,这还是头一回见他老人家这么多话呢,往日他都是尽完职责立刻就走的。” “说句不怕小主生气的话,奴婢瞧着他对待您,倒像是长辈对待晚辈的殷切嘱咐。” 绯晚听了,也笑了:“文太医那么厉害的医术,又是太医院副判,身份贵重,我不过是运气好得了陛下青眼的婢女罢了,若是真能让他拿我当晚辈看,是我的荣幸。” “小主总是妄自菲薄。”夏荷笑。 这些天她被派来伺候绯晚,对这位小主观感很好。 这天,绯晚显而易见地心情畅快,饭也吃得多些。 而且跟前叫了云柳伺候。 还把夏荷打发去休息,留云柳在屋说体己话。 下午打个盹睡着,醒来已经天黑。 一见云柳还坐在脚踏上,尽职尽责给她打扇扇凉,绯晚轻笑:“你不用这么辛苦,你留在我这里,只要揭发了春贵妃,就是大功一件,我会好好待你的。” “奴婢明白。” “还有一件事,你得帮我,这也算是我对你忠心的考验。” 云柳小心问道:“什么事?” “今晚我要出去一趟,但不想让夏荷她们知道,御前的人,我总要防着些,不如你知根知底又走投无路,我用着放心。” 云柳眼神闪了闪,有些害怕。 绯晚拍拍她肩膀:“你就睡在我床上,装作我蒙在被子里就好,我大概半个时辰就回来。” “可是小主……” “放心,不会有事的。” 阴天的夜晚,没有月亮。 宫灯在风里摇晃,地上一片一片光圈晃动,光圈之外,是连绵的黑暗。 绯晚留了云柳在屋里,换上云柳的宫女服饰,在三更时分,悄悄避着人,从观澜院后墙踩凳子翻了出去。 一路向西,走到荒僻所在。 在一处老旧院墙之外,学了几声夏虫鸣叫。 须臾,墙内也响起几声叫。 和绯晚叫声的节奏相同。 ------------ 第一卷 第31章 昭才人用巫蛊,死罪! 绯晚走后不久。 床上蒙被而卧的婢女云柳,忽然坐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点燃任何灯烛,半开的窗子外,透进廊灯微弱的光芒,屋中光线十分黯淡。 云柳拿起放在脚踏边的鞋子。 暗自庆幸方才绯晚和她只是换了衣服,而没有交换鞋子。 她在鞋帮上摸索,找到一处细小的凹陷。 “嘶”的一下,沿着凹陷处将鞋底拽开,从夹层里面掏出一个扁扁的布偶。 布偶有半个巴掌大小,压扁了。她拿在手里捏捏拍拍,很快让它鼓起,更接近人形。 侧耳听听外头,没有任何动静。 她放心大胆地将布偶塞到了绯晚床褥之下。 然后把鞋子重新整理好,穿上,蹑手蹑脚走出了房间。 观澜院的人手本就不多,此时深更半夜,大家都在各自房里睡觉。 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廊灯在微风里轻晃,光线不明。 云柳出屋之后快速跑到屋子侧面的阴影里,把两只耳坠子解下来,看看四下无人,于是一溜烟跑到远处的院墙底下。 仔细观察之后,找到正确的位置,甩手将两只耳坠都隔墙丢了出去。 …… “给昭小主请安。” 夜风簌簌,绯晚在当初承宠的废旧佛堂前站了一会儿,身后便传来轻柔的问候。 她转过身。 看到来者一身粗布宫裙,身量纤细,福身下拜的姿势如同细竹折腰,清丽而有风骨。 “起来吧。难为你一路找来,且能一眼认出我。” “小主风姿绰约,与众不同,让奴婢印象深刻。” 是个伶俐人呢。 绯晚笑了:“没想到这么晚了,你还没睡,能听到我的声音。” 芷书站起,微微低头,恭谨道:“能听到小主呼唤,是奴婢福气。没想到这么晚了,小主能出来找奴婢,奴婢刚才真是喜出望外。” “为什么喜出望外?” “奴婢想离开冷宫,苦于没有机会,小主既然来找,一定是有能用到奴婢的地方,奴婢就有机会出去了。” 她开门见山,先提出自己诉求的说话方式,让绯晚意外又高兴。 绯晚也不愿意拐弯抹角,浪费时间。 于是直接问道:“那天晚上你冒雨出来求医,吕娘子看了医官,后来好点没有?” 芷书抬眸看了看绯晚神色。 迟疑一下,才躬身答道:“多谢小主关心,吕娘子头风经常发作,有医官诊治,好得确实更快些。” “那若没有医官呢?” “就会痛苦很久。” “所以你那晚实在是太担心她,才冒雨深夜求医?这样看来,你的确是忠仆。”绯晚语气和煦,“我刚刚册封不久,尚无心腹可用,着意培养几个,最看重人的忠诚,你愿不愿意离开冷宫,以后跟着我呢?” 芷书沉默。 再次抬眸看一眼绯晚。 她提着的竹笼风灯,光焰明暗扑闪,照得绯晚面纱上一双美目光华潋滟,幽深难测。 芷书掌心渐渐渗出汗来。 果然不愧是那晚抢了先机的人,让她一丝机会也无。 问出这样难以回答的问题。 若说愿意,那么就不是吕娘子的忠仆。 若说不愿意,今晚这场会面之后,怕是再没有下次。 这也许是她近期唯一的机会。 以后或许还会有,可冷宫那种地方,她是半日也不想多待了。 而且…… 而且她隐约觉得,绯晚这个问题,可不单单是为了考验她的忠诚和机变。 “小主。” 芷书心一横,屈膝跪了下去。 “奴婢要投靠小主,就不敢有所欺瞒,于吕娘子而言,奴婢并不是忠仆,因为那天晚上……” “奴婢一为求医,另则,也隐隐期待能否邂逅陛下!” “奴婢无意中发现,陛下那几日夜间似乎总来此处徘徊……奴婢揣测陛下行踪,是死罪,但凭小主处置。” 她放下风灯,叩首匍匐在地。 说出这样的话,等于将自己底牌交了出去,生死捏在对方手中。 可绯晚从第一晚相见给她的惊艳感觉,以及最近飞快的蹿升和特殊恩宠,尤其是刚才见面之后,身上那股平静而强大的气场…… 都让她铤而走险,愿意赌这一把。 “昭小主,那天见到您之前,奴婢还心怀侥幸,但一见您,就知道自己什么奢望都不该有。” “与您的美貌和气度相比,奴婢这点姿色像尘埃一样微不足道,以后也不敢再有妄念。” “只求您能收留奴婢,将奴婢从冷宫拔出来,奴婢一定给您当牛做马,您让奴婢当底层杂役、乃至刷恭桶都可以!” 芷书把自己完全交出去,等绯晚做决定。 她屏息敛气,静静等待。 其实心跳已经快得要喘不过气来。 但愣是让自己呼吸未乱,恭敬匍匐。 风声穿过树梢,沙沙作响。 没有月亮的天空像浓黑的墨一样,叫人憋闷。那盏明灭的风灯,好似荒野里令人不安的磷火。 芷书觉得时间好长,好慢。 良久,才终于听到绯晚的回应。 “其实,你不必这样坦白。我也不是来找你当婢子的。” 绯晚轻柔的声音满是亲近之意,还伸手握住她肘弯,将她扶起。 但芷书的心却像此刻夜风一样飘忽不定。 “小主的意思……?” “你有承宠之心,正合我意。我今夜,是来找盟友的。” 绯晚提灯,拉着芷书慢慢离开废旧佛堂,往宫苑深深之处走去。 “深宫之大,我们底下人的生存余地,却那么狭小,小得让人喘不过气似的。”绯晚一边走,一边笑着聊天,“就像水里的鱼,若是水里憋得慌了,总想伸嘴到水面透口气。” “我这口气,算是透出来一点了。但上头都是贵女名媛,我实在怕得慌。就想找个同类,和我做做伴。” 她侧头去看冷宫婢女,语气多了几分严肃认真: “告诉我,你想做我的同伴么?你,敢么?” 芷书一直狂跳的心,在并肩的行走中,在绯晚这番充满诱惑力的倾诉中,竟慢慢镇定下来。 她站定,眸中多了几分异彩。 “小主说的可是真心话?” “我漏夜周折见你,难道哄你玩么。” 芷书失笑:“奴婢确实没什么值得小主哄的。” 一个炙手可热的新宠宫妃,一个冷宫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底层婢女,人家何苦大费周章地诓她。 即便是哄了她去做替死鬼、替罪羊,那也值得赌一赌。 她自忖未必没有俘获圣心的本事。 “那,只要小主敢,奴婢就敢。” 芷书坚定地说。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绯晚和芷书交谈的时候,春熙宫观澜院的大门,继白天之后,再一次被人砸开。 又是春贵妃虞听锦。 带着一伙宫人,冲了进来。 比白天人手还多。 伺候绯晚的夏荷从睡梦中被惊醒,披衣匆忙出来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虞听锦命人封锁绯晚住的房间。 “本宫接到禀报,说昭才人暗中使用巫蛊之术,秽乱宫闱!本宫已经告诉了皇后娘娘!” “在娘娘到场之前,谁也不许进屋销毁证据!” “不然,就和使用巫蛊的昭才人一样,是死罪!” ------------ 第一卷 第32章 有热闹,大家都爱看 三更将过,本是夜深熟睡之时。 皇后的到场,却十分及时。 在虞听锦带人砸开观澜院后一刻钟,凤驾仪仗就停在了观澜院正门外。 但,却也不光是凤驾。 很快,贤妃的仪仗也前后脚来到了。 只是,大家都没进院。 毕竟这里因为防治鼠热,还没解封。 于是大门敞开着,皇后隔着几丈院,跟里头的虞听锦问话。 在皇后询问缘由的时候,兰昭仪、简嫔、苏选侍等好几个贤妃派系的得力干将也匆匆赶到。 还有附近宫院住着的吴贵人、赵贵嫔、袁容华等等多位嫔妃,乃至住得不太近的一些娘娘小主们,俱都闻风而至。 好像大半夜谁都没睡觉,随时能跑出来凑热闹一样。 观澜院的门外宫道被挤得满满登登。 凑不到跟前的人,就伸着耳朵听虞听锦揭发绯晚搞巫蛊。 “……本宫也没想到,周氏竟然是这样的糊涂东西!以前她在本宫跟前当婢子,看起来可老实了,突然不知跟谁学了些古怪,竟然就狐媚子起来,哄着陛下连番给她破例晋级,真让大家吃惊。” “连本宫也着了她的道,被她陷害养老鼠。” “本宫一向不懂这些弯弯曲曲的害人心思,心直口快的不设防,竟被她算计狠了……” 虞听锦说着便哭起来。 哭得抽抽噎噎,声音响亮。 像是受了大委屈的孩子。 贤妃掩帕打着呵欠,提高些声音,才勉强盖过她的哭声。 “贵妃妹妹啊,你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大家谁也听不明白。人家昭才人在这里好好地养病,怎么就被你说成搞巫蛊了呢?” 不等虞听锦回答又道:“今儿本宫恍惚听说,你不好好在自己屋里禁足,把人家昭才人的院门砸坏了,大闹一通,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大半夜的,你又跑出来给人家安罪名,何苦呢妹妹?” 观澜院在春熙宫东北角,有一道内门通向春熙宫前头正院,还有一道大门通着外头宫道。 此时听贤妃一说,凑在前头的嫔妃们就忍不住踮着脚往大门里头看,看里面的内门是不是坏了。 深宫无聊,有点热闹大家都很喜欢看个究竟。 尤其是新宠和旧主的争斗,谁不想幸灾乐祸一番呢。 皇后看大家实在不成样子。 皱皱眉,出言弹压道:“夜深了,都不要吵闹。春贵妃既然告发昭才人,必要有证据才行。春贵妃,你且仔细说。” 虞听锦抽噎着回答:“皇后娘娘,嫔妾当然是拿到了切实证据,才敢禀报娘娘。巫蛊之物就在周氏寝房中,嫔妾自己不敢擅专,为求公正,请娘娘派人进去搜拿!” “皇后娘娘,嫔妾没见过巫蛊之物呢,也想开个眼界。”贤妃立刻说。 她信不过皇后。 只怕虞听锦和皇后暗中联手憋坏,诬陷绯晚。 贤妃倒不是非要帮绯晚不可,但绝不想让虞听锦得逞。 皇后瞥了眼贤妃,继而遥遥目视虞听锦:“巫蛊之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乱说。” 虞听锦十分坚定:“娘娘,确有其事,贤妃要是想看尽管跟进来看!” 皇后点了点头:“那就搜查吧。来人,进去搜。” 立刻有几名凤仪宫的内侍进了院门。 贤妃一招手,长乐宫也跟进去两名内侍。 院子里,宫女夏荷焦急劝阻:“皇后娘娘,昭小主正在养病,恐怕会受到惊吓……” “她会受到什么惊吓?”虞听锦推开夏荷直接闯入正屋,“我们说话许久都不见她出来,莫不是她根本不在屋中,深更半夜出去搞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吧!” 云柳从内室冲了出来。 “你们不能进去,昭小主正在睡觉……” 虞听锦对上云柳眼神,当即一喜。 绯晚那贱婢还真的不在?! “闪开!” 虞听锦一声令下,挡门的云柳被人推倒,一群人闯进了绯晚寝房,到处翻找。 云柳爬起来,扑到床边挡住,“你们不能翻床榻,这样是对小主不敬!” “就搜那里!”虞听锦指着床。 她带来的人立刻冲过去,推开云柳,把床帐掀开。 床上哪里有什么昭小主,根本就是被子蒙着枕头做成人形而已。 跟进来的夏荷顿时露出一脸惊惶:“小、小主呢?云柳,你值夜,小主到底哪里去了?!” 云柳惊恐摆手:“我、我不知道……” “你要是把小主弄没了,我就告到御前!” “不要!夏荷姐姐,不怪我啊……是小主说要偷偷出去办事,跟我换了衣服就走了……她还说要防着你们御前的人……” 云柳吓得跪在地上交待了实情。 虞听锦脸上闪过惊喜,冷笑道:“果然,她鬼鬼祟祟,定然是出去做巫蛊之类的仪式!” 说话间,春熙宫人抖落被褥,从里面抖出一个人型木偶。 薄薄的一片,却四肢头脑俱全。 虞听锦看向云柳。 云柳正盯着那人偶看,没接收到贵妃的目光。 虞听锦皱皱眉正要开口,窗外隐约响起了绯晚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贤妃娘娘,见过……” 她站在大门外,一连串跟到场的后妃们问安。 贤妃率先跟她搭话: “你进屋看看吧,春贵妃在你屋里头翻找巫蛊之物,还说你深夜出门是去做巫蛊仪式呢。这事你要是解释不清,陛下再宠你也是白搭呀。” 绯晚一惊:“怎会如此?” 说话间,不动声色观察众位嫔妃。 除了皇后和贤妃,以及一两个人,其余嫔妃见她来了都以帕掩鼻,甚至还有人退后几步,似是怕被她过了什么病气。 可见只有这几人在太医院高层有心腹。 只因她不是鼠疫恶疾的事,现在还未公开,唯有太医院高层少数人知道。 至于虞听锦不怕染病屡次闯入,那多半是想弄死她的心盖过了对恶疾的恐惧。 “陛下驾到——” 忽然,一声悠长的通报,在宫道另一端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十八盏琉璃蟠龙明灯列次开道,前呼后拥的围拱中,皇帝萧钰面沉如水坐在肩舆上,渐行渐近。 ------------ 第一卷 第33章 难逃凌迟? 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后妃们连忙闪开通道,列在两边,齐刷刷下拜。 莺声燕语的请安声,宛转动人。 其中不乏久不见圣颜的嫔妃,把下拜的姿态做得尽可能美好,期待皇帝能多看一眼她们。 今夜虽然是闻风过来看热闹,但巫蛊这种大事,是很可能引来皇帝的,所以大家凑热闹的心思都不单纯。 甚至有人为此盛装而来。 然而萧钰端坐肩舆,目不斜视,并没有多看不相关的任何人一眼。 他的目光远远扫视过众人之后,就锁定在了绯晚身上。 她穿着宫女的衣服。 不合身,十分宽大。 却被轻柔的夜风吹拂,贴在了身上。 隐约勾勒出妙曼曲线。 随着众人盈盈下拜时,几缕青丝垂落,随面纱一起飘摇。 宛如静静开在角落的栀子花,清淡温润,绝不刻意争奇斗艳,却让人移不开眼。 观澜院封锁近十日,萧钰时常回味和绯晚在一起的旖旎风情。 可此时此刻却是第一次,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十分思念她,有一种想立刻拥她入怀的冲动。 思念? 萧钰有些怀疑自己。 只因他很久都没思念过一个人了。 可是他没时间捋清自己的情绪,因为皇后已经上前开始了正题。 “惊动圣驾,是臣妾的不是。陛下国事操劳,深夜还要为嫔妃之事出行,臣妾深感不安。” 萧钰收敛思绪,瞥向皇后。 片刻后,淡声道:“巫蛊之事,非同小可,朕是一定会来的,皇后不必自责。” “谢陛下宽容。” 皇后明显感觉到皇帝的不豫,不敢耽搁,连忙简要述说原委。 萧钰眉头下压:“既是春贵妃举证昭才人行巫蛊,那就将证据呈上来。” 里面虞听锦早就带着那个木偶出来了。 娇弱跪倒在皇帝舆前,含泪道:“臣妾多日不见陛下,您似乎清减了,想是政务繁忙,臣妾真的好心疼您。” 萧钰望着她容妆精致、泪水也未能冲掉脂粉的脸庞,以及她身上名贵的雪舞流仙裙,便知道她提前打扮得很好。 对比绯晚长发随意挽起的简约,帝王语气中的不耐便不加掩饰。 “说巫蛊。” 虞听锦一抖,抬头觑了眼皇帝脸色,不敢再诉衷情。 连忙把手里木偶举起,让所有人都看得清。 御前宫灯移近几盏,那木质人偶的胳膊腿便清清楚楚呈现在众人眼前。 “臣妾跟前一个婢子看臣妾失宠,贪慕昭才人周氏的盛宠,今日叛主投了周氏。没想到才第一晚值夜,就发现周氏暗中摆弄巫蛊。 她吓得不轻,不知如何是好,就悄悄来找臣妾拿主意,想让臣妾规劝周氏不要弄邪术。 可臣妾深知巫蛊之事太严重,不是臣妾能摆平的,不得不禀报皇后娘娘。 陛下,您看,这就是从周氏床上搜出来的巫蛊小人,皇后娘娘和贤妃的宫人都可以作证,绝不是臣妾瞎说!” 绯晚站在队列尽头,闻言连忙分辩:“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子……” 虞听锦厉声打断她的辩解,命令道:“云柳,你说!如实招来,本宫不会怪你的,也不会计较你叛主,你还回本宫身边好好当差就是。” 云柳慌乱间被御前的人拖到龙辇前。 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她意识到事情好像不对。 可木已成舟,现在只有跟主子一起把绯晚废掉,自己才有活路。 “奴婢猪油蒙了心,投靠了盛宠的昭小主,本以为能跟着她风风光光,没想到她却让奴婢诬陷春贵妃娘娘,让奴婢检举那窝壁橱里的老鼠是春贵妃娘娘养的……” “奴婢不敢,她就以奴婢的家人威胁。” “下午,奴婢当差时不小心打盹睡着,醒来发现,昭小主竟然在摆弄一个巫蛊小人,念叨着春贵妃娘娘的八字,还有一些听不懂的咒语……” “奴婢吓死了。昭小主发现奴婢醒了,就告诉奴婢那是她们乡下的巫术,可以把人诅咒的霉运缠身,最后还会咒死。昭小主说春贵妃娘娘肯定完蛋了,让奴婢放心诬陷贵妃娘娘,不用有顾虑。” “晚上她还强迫奴婢跟她换衣服,她假扮宫女出去,找地方做巫蛊仪式……” “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陛下和各位娘娘!” 云柳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求皇帝看在她检举巫蛊的份上,宽恕她叛主的劣迹,让她依旧回虞听锦身边伺候。 人群一时哗然。 嫔妃们窃窃私语,兴奋又好奇地议论绯晚。 巫蛊可是宫闱严禁的邪术。 太祖皇帝早就定了严苛的惩罚制度,若真有人用巫蛊祸乱宫闱,必定是死罪,而且要凌迟处死。 孝宗爷当年的原配皇后就是因巫蛊被废的。 堂堂皇后之尊贵,也没能幸免一死。 看在她祖上功劳,没有凌迟,但却是五马分尸,下场十分凄惨。 现在绯晚一个宫婢上位的小嫔妃,竟然敢用巫蛊诅咒旧主,啧! “天啊,昭才人这下必定是难逃凌迟了啊!” “何况还牵扯出鼠咬一案,她既让人诬陷旧主,显然春贵妃娘娘是被陷害的,怪不得宫正司查不出真凶呢。” “陛下那么宠爱她,她却如此令人失望,陛下肯定要大发雷霆……”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万一,那婢子说的是假话呢?昭才人若是被诬陷的……” 皇后端然抬手,让众人敛声。 “都不要说话了,听昭才人怎么说。” “昭才人,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私行巫蛊诅咒嫔妃,这是大罪,你务必要证明自己清白才是,不要辜负陛下和本宫对你的厚爱。” 皇后语气关切,可绯晚站在人群后面,呆若木鸡,满眼都是震惊。 泪水一滴滴落下,似乎根本说不出话来。 萧钰注视着她。 “昭才人,你无话可说吗?” 帝王带了些愠怒。 他自幼生长于宫廷,深知后宫中的女人惯会装相。 就算绯晚一直给他柔弱善良的印象,他也曾经相信她的纯善。 可过往的经验让他难以彻底相信任何人。 尽管春贵妃和叛主婢女的言辞有可被质疑之处,但若绯晚拿不出合理的解释…… 再宠爱,他也有气魄忍痛割爱,治罪绯晚! “陛下——” 忽然,宫女夏荷走出人群,跪在了御前。 “奴婢觉得,那个木头人偶,看着有点眼熟……” 她是御前派来伺候绯晚的,曹滨连忙呵斥:“什么意思,赶紧说清楚!” 他可不希望手底下管束的宫人掺和到嫔妃争斗中去。 夏荷磕个头,从虞听锦手里接过人偶,对灯仔细看了又看。 然后禀报道:“奴婢觉得这人偶,跟昭小主之前让宫女做的观景小人有点像……那东西是小主给陛下的礼物,刚做一半,就在小主柜子里放着,奴婢可以去拿来。” 曹滨骂道:“那还不快去!” 夏荷站起来匆匆跑回屋里去。 御前两个内侍跟着她,以保公正。 众人惊愕的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 皇后的目光静静投向虞听锦。 虞听锦却忙着瞪云柳。 云柳目瞪口呆,惊恐看向绯晚,感觉自己好像中了圈套! ------------ 第一卷 第34章 虞听锦连贬三级,降为昭仪 陛下正是这件东西。” 一时,夏荷捧着一件未曾完成的木头摆件,再次跪在御前。 琉璃灯下,一尺见方,雕刻未完的木质亭楼假山,呈现给众人。 假山还没刻画精细,似未完工,可山下的小路和花丛,山上的飞檐八角亭,却是雕工上乘,十分逼真。 “这不是……御花园的观景亭?” 一个嫔妃率先认出。 众人一看还真是。 观景亭中,安了一个木头做的小人儿,罗裙曳地,长发随风,是宫嫔模样。 而小人旁边还有一个精细的凹槽,显然是还有另一个人物等待安插在这里,只是尚未安放。 “做的还怪好看的。”那嫔妃啧啧称赞。 众人也都觉得不错,只是现在的氛围紧张惊险,并不适合夸赞雕工。 因此没人接话。 宫女夏荷催促身后带过来的一个低等蓝衣宫女。 “过来,跟陛下和娘娘们解释清楚这是什么,快点!” 瘦瘦小小的宫女,一溜小跑来到前头,咣当扑在御驾前。 惊得曹滨以为她要行刺。 定睛一看才知道她是紧张过头,原本想磕头,变成了摔跤。 夏荷连忙把她拽起来,替她表明身份: “这是观澜院封院之前,内务府拨来伺候昭小主的粗使宫婢,名叫小蕙。她闲着无聊,把扫地的扫帚柄都雕上了花纹,小主看了喜欢,就吩咐她做个摆件出来。 为了给陛下惊喜,所以没让声张,旁人都不知道。小蕙猫在自己屋里日夜不停赶工,已经好几天了。” “是……是这样的。”名叫小蕙的宫女紧张点头附和。 又说出自己今天雕累了出屋溜达,却不小心把还没做好的小雕像丢失的事。 她长得又黑又瘦,相貌平平,脸颊带些雀斑,一看就是个不起眼的底层小婢,毫无亮眼之处。 “胡说八道!” 虞听锦第一个不同意。 走过来指着小蕙说:“你这么个蠢样子,怎会雕出那么精致的摆件,分明是为了给周氏掩盖罪行,说谎欺君!” 小蕙被贵妃气势吓得缩了缩脖子,却哆嗦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软木,一把小刻刀,当场雕了起来。 一眨眼的工夫,竟刻出了一只云雀雏形,振翅欲飞,活灵活现,令在场众人叹为观止。 看得曹滨眉头直跳,等她雕完了赶紧催促:“把你刀子收起来,退远点!” 小蕙连忙后退,跪远了也没忘焦急解释:“……那假山亭台真是奴婢雕的,贵妃娘娘拿出来说是巫蛊的人像,也是奴婢雕的,还没刻画细致就丢失了,不知道怎么被当成了巫蛊邪物,真的不是,真的不是啊!” 虞听锦脸色苍白,还想说什么,皇帝不耐烦出声。 “曹滨。” “奴才在。” “仔细看看。” “是!” 曹滨拿过那被当成巫蛊的木头人偶,对着亭台摆件木雕,认真比对。 片刻之后,躬身谨慎禀报: “陛下,这两者的雕工刀法,看起来像是如出一辙。还有所用木料、纹理,似乎也同出一源。但奴才并非木雕匠人,是否叫营作坊的人过来再认一认,确定一下?” 事情到此,已经很明显。 虞听锦言之凿凿的邪蛊小人,只是雕塑而已。 那么她和那“叛主”的云柳一唱一和说出的话,本就疑点重重,此时更无可信之处。 “需要匠人么?” 萧钰嘴角噙了冷笑,“这样明显,难道你们看不出来!” 琉璃宫灯光线明亮,将木雕照得纤毫毕现,木质纹理和雕刻风格十分明显是一样的。 打眼一扫就能看出来。 曹滨比了半天才说类似,不过是事关重大,谨慎为先。 虞听锦早已脸色煞白,惊得嘴唇都开始哆嗦。 贤妃看得开心,第一个上前接话: “可不是,明摆着都是一套的东西呢!谁看不出来,谁就是瞎子,或者故意装瞎。只是不知道,这没雕刻完的人像,雕的是谁啊?” 小蕙低头回禀:“雕的是……是陛下。” “哟,那么,亭子里的女子,是昭才人的雕像?” 便有宫嫔酸溜溜开口:“昭才人要送给陛下的礼物,那自然雕刻的是她自己咯,这是雕的她伴驾赏景呢!” 嫔妃们都有些酸意。 送这样的东西给陛下,可真够心机的。 让陛下把摆件摆在殿中,睹物思人,总是惦记着她么? 这样一来巫蛊嫌疑虽除,大家觉得绯晚躲过一劫的同时,也对她升起了不满之心。 都连番晋级这么受宠了,还想着法子争宠,够讨厌的! 却听小蕙结结巴巴禀道:“不、不是昭小主,那个女子没雕脸孔,小主说,不用刻脸,只是宫嫔形象就好,让它代表宫中所有心系陛下的美好女子,不拘是谁,只要能陪着陛下、服侍陛下,就好了……” 夏荷也赶忙道:“昭小主说等东西雕刻好了,就送给陛下,请陛下在繁忙之余玩赏,希望能稍微放松心情。” 嫔妃们面面相觑。 这昭才人是真无私,还是心机重? 贤妃听了也十分意外。 但当务之急是跟虞听锦对着干,而不是琢磨绯晚心机。 当即击掌称赞:“昭才人出身虽低,做起事来倒是大气,一点也不寻思独占陛下宠爱,全替陛下着想呢。陛下,您可得好好赏她,是不是? 还有今夜她无辜受诬陷,这公道,是不是也该给她讨回来?要不然这宫里头啊,真是没规没矩了呢,随便什么婢子都敢拿块木头诬陷主子!” “那是自然。” 萧钰全然赞同贤妃。 他的目光一时难以从绯晚身上移开。 她重病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为他着想的心思。 当真令人动容。 雕一个宫嫔,雕一个他,凉亭相伴,携手观景…… 这样美好的心思,和那天她诉说少女情思一样,单纯得可爱。 东西不贵重,可心意实在难得。 他果然没有看错她! “昭卿,来。” 他步下肩舆,招手让绯晚近前。 清俊面容上不加掩饰的赞赏和关照,让在场嫔妃心里都不太是滋味。 绯晚却拒绝了,依旧站得老远,含泪摇头:“嫔妾尚未解封,不敢接近陛下……” “你也知道你尚未解封!” 虞听锦赶紧插言,头上金步摇甩得乱晃,可见焦急得要死,“可你深更半夜却敢乔装成宫女偷溜出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就不怕把病气传到宫中吗? 就算木头人偶不是巫蛊之物,可云柳亲眼看见,你的确拿着我的人像诅咒来着,也在夜里跑出去搞巫蛊仪式,你又怎么解释?” 从一开始被褥中抖落出木质小人,而不是她事先准备好的布偶小人,事情似乎就朝着不可掌控的方向去了。 但众人跟前,她又没办法跟云柳确认询问,只好硬着头皮拿木头小人顶上。 却原来这木头小人另有来历。 竟然还是陛下的雕像! 她吓得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把绯晚罪过坐实,不然她就完了! “陛下,臣妾恳请再次搜查周氏屋子,一定要找到云柳说的巫蛊小人才行,宫廷里容不得阴邪之物呀!” 虞听锦抽泣着,跪倒在御前。 “春贵妃,你闹够了没有?” 萧钰看也没有看她。 负手而立,沉沉的压迫感,让周遭嫔妃宫人都不敢抬头。 “传旨,春贵妃禁足之中不思悔改,诬陷宫嫔,扰乱宫闱, 着降为昭仪,禁于春熙宫,无旨不得出!” “……陛下?!!” 虞听锦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绯晚和在场众人一样,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愕。 但心里头却在想,就这? 降为昭仪,只是比贵妃低了三级而已! 封号又没废,也没进冷宫。 连事涉巫蛊都扳不倒她啊。 看来,虞听锦在帝王心目中的地位,确实比较重要。 不,应该说,兵部侍郎虞大人,以及他身后所系的西北战事的重要程度,在帝王心里的分量,超过了绯晚预料。 路漫漫其修远兮。 要想弄死虞听锦,看来,还得做些狠事才行呢。 绯晚柔柔弱弱垂首,掩去了眸中冷光。 ------------ 第一卷 第35章 一头撞死 “陛下圣明。” “春贵妃自册封以来,恃宠生娇,毛躁莽撞的事情做了不少,的确该好好反省思过一番。希望她此次能引以为戒,静下心来,以后明辨是非,不要再被底下人蒙蔽误导才好。” 皇后双手合拢在腰间,彩金刺绣的云纹腰封华贵灿烂,衬托出她的雍容与高华。 她端肃发言,支持皇帝,恪尽皇后之职。 帝后这一表态,虞听锦被贬已无转圜余地。 虞听锦看向皇后的目光充满恳求,带着绝望。皇后却回以平静到近乎无情的眼神,示意她接受现实。 虞听锦愣怔一瞬间,忽然悟到皇后言辞中对她的提示。 于是连忙扑到皇帝脚边陈情:“陛下!臣妾都是听云柳那婢子说的,是她告诉臣妾周氏使用巫蛊诅咒臣妾,才导致臣妾一时震惊乱了方寸,没有查明就……” 话未说完,萧钰眉头已淡淡皱起。 “一口一个周氏,她没有封号品级么?” 虞听锦一愕,连忙不甘心地改口。 “……昭才人就算被云柳诬告,可、可她确实在封宫期间出去乱跑,行踪不明,这是犯了规矩的……” 皇后呵斥:“你先退下!不可再大呼小叫,失了体统。” 贤妃在旁轻哼一声:“春昭仪也承认昭才人是被诬告了?只是,那婢女怎么会平白诬告昭才人,是谁给的她胆子?” 被点名的云柳跪在地上,早已明白死期将至。 她被虞听锦派去陷害绯晚巫蛊之时,就晓得自己不能善终。可虞听锦以家人相威胁,她不得不听。 绯晚轻易接受了她,还安排她独自守夜,让她惴惴不安之余,又隐约期待这趟差事能办得完美,说不定最后会被虞听锦留下性命。 没想到,全是空欢喜一场。 被褥里抖落出木头人偶,而她塞进去的布偶不见踪影时,她就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撑到最后,还是昭才人棋高一着。 她只是不明白,昭才人是什么时候明白她假意投靠的,又是怎么明明人不在屋里,却把人偶替换掉的呢?! “奴婢不敢诬告小主,奴婢是真的听到和看到昭小主用小人儿诅咒春主子,也是昭小主亲口说要去僻静地方趁夜做巫蛊仪式,好把春主子咒死!” 云柳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硬抗到底,以自己的忠心换取家人平安。 “曹滨。” “奴才明白!” 曹滨不用皇帝多说什么,立刻吩咐人把云柳带去宫正司刑房严加拷问。 “昭小主真的不是好人啊,她还让奴婢污蔑那窝老鼠是春主子养的——” 云柳跳起身躲避内侍的抓捕。 为主子喊出最后一句话。 砰! 一头撞向坚硬宫墙。 令人心惊的脆响之后,她圆睁双目软软贴着墙壁滑下,留下一道鲜红惨烈的血痕。 “啊!” 几个嫔妃惊得尖叫。 吓坏的大有人在。 没吓着的也及时装出受惊模样,以显示出娇弱和善良。 两个内侍上前查看,确认了云柳的死亡。曹滨忙让人把尸首蒙上脸抬走,并清理现场血痕。 夜风渐大。 御驾旌罗飘飞,嫔妃们环佩轻响。 御前宫人利落的手脚很快将一切痕迹抹除,甚至还在云柳惨死之处洒了掩盖血腥味的香灰和香料。 于是风中香味萦绕。 只要不去想不去看,便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皇后再一次站出来恪尽职责,劝皇帝回去休息。 恳切言道:“夜深风大,陛下宜保重龙体,臣妾等方能安心。昭才人无故夜游以及鼠患之事,臣妾必定尽快查明,给陛下一个交待。” 她说得体贴,却重申了绯晚的过错。 绯晚此时没有再表现畏缩,轻声轻气地小声解释:“嫔妾真的没有使用巫蛊,也没有强迫云柳污蔑春昭仪,都是云柳胡说……而且嫔妾今夜出去是……是……” “是做什么?”皇后温言,叹惋地说,“昭才人,你在封宫之中私自夜出,确实是罪过,若不解释清楚,本宫就算想护着你,也有心无力啊。” “阿弥陀佛。” 一声祥和的佛号,忽然在人群之后响起。 身量微胖的灰衣中年女尼,抱着一柄伞,缓步走了出来,到御前下拜。 “贫尼静尘,供奉于宫内观音堂,见过陛下和各位娘娘。” “昭小主今夜到观音堂去拜佛祈愿,落下了一柄雨伞,贫尼追来还伞,恰逢昭小主被指责夜行巫蛊,贫尼不忍见礼佛敬神之人受诬,便出来多言一句,无礼之处,万请陛下和娘娘们容谅。” 静尘不疾不徐的陈述,让在场诸人神色各异。 皇后温慈嗔怪:“昭才人,既是礼佛之事,为何要深夜去做,还乔装宫女,倒闹出误会来了。” 绯晚低头:“嫔妾……毕竟处在宫院封禁中,可今夜是嫔妾当初在佛前许愿的还愿之日,不能拖延,只好乔装去了,免得惹人责怪。” “可你病还没好,乱跑就是犯禁!”虞听锦又忍不住插嘴指责,无视皇后眼神警告。 她实在是不甘心! 夏荷帮着绯晚解释:“文太医已经确定昭小主不是恶疾,不会影响各位主子康泰,只差明日一道最后诊视的规程,就会公开了,所以昭小主不算在宫中传播病气。” 她奉命伺候绯晚,无论是巫蛊之事,还是漏夜外出,绯晚一旦被治罪,她们这些宫人都脱不了干系。 自然要极力为绯晚脱罪。 即便今夜绯晚外出不告诉她,她也必须向着绯晚说话。 虞听锦恨恨:“可是,她真是去礼佛吗,万一是她串通尼姑说谎……” “出家人不打诳语。”静尘念了声佛号。 “那她刚才为什么不早说,吞吞吐吐必定有蹊跷!” 绯晚委屈:“许愿还愿之事,若是轻易说出来,就不灵了呀……” 而静尘身后,跟着的一个低等青衣宫女,此时站出来,跪下陈情: “奴婢今夜有幸和昭小主一同拜佛,可以作证。那柄伞,也是当日昭小主借给奴婢用的。昭小主体贴下人,奴婢十分感激!” 正是芷书。 绯晚上前将她扶起。 哽咽道:“多谢你替我解释。” 芷书盈盈一福:“不敢当,是奴婢该多谢小主当日照拂才是。” 两个人站在一起。 一个婀娜婉丽人比花娇,一个秀美清冷风致独特,同样都穿着宫女长裙,简简单单天然去雕饰。 和人群中盛装斗艳的嫔妃们一比,竟是说不出的美丽别致。 萧钰一时看得出神。 视线在芷书身上停了一停。 恍惚想起什么。 “你是烟云宫……” “奴婢是烟云宫婢女芷书,那晚陛下与昭小主同行御花园,正是奴婢扰了您雅兴。” 当初受曹滨警告,她也是不能说出废旧佛堂之事的,对外只说是御花园偶遇,免得损伤帝王形象。 芷书再次盈盈下拜,侧目瞟了帝王一眼,就马上低头收敛目光: “恳请陛下容谅。” 清清淡淡不卑不亢的气质,在周遭谨小慎微的宫婢之中,轻易脱颖而出。 “无妨。” 萧钰轻易宽恕芷书,目光透着赞赏:“你能站出来为昭卿作证,可见心地良善。” “陛下谬赞。” 芷书低了低头,谢过皇帝,便退到了一旁去。 露个脸即可。 今夜不该她出风头。 “好了,今夜之事,到此为止。虞氏闭门好好反省,诸妃引以为戒,散了。” 萧钰无视皇后的欲言又止,直接为此事定调。 他再次朝绯晚招手,袍角被夜风吹拂如同舒展鹰翼,嘴角笑意深深。 “昭卿,来。” ------------ 第一卷 第36章 赐夜明珠 虞听锦瘫软在地,泪眼模糊,哀哀仰望着帝王。 他竟然觉得,该反省的是她。 贱婢绯晚的错处他一字不提。 也不肯调查一个冷宫婢子怎么就那么巧,跟绯晚凑到一起深夜礼佛…… 他甚至当众称呼她为“虞氏”,连春昭仪都不肯叫,极尽苛责之意。 而她刚才叫绯晚“周氏”时,却被呵斥。 难道,她也没有封号和品级么? 他分明是故意羞辱她! 一年多的荣华宠爱,仿佛已成泡影…… 她几乎不敢相信,此时这个眼睛里只有别人的男人,是当初抱着她一声声叫“锦儿”,和她缠绵不休的同一个人。 男人,真的都薄情冷血呵! 但贱人,也是真的贱! 她恨恨盯着绯晚。 绯晚却只顾走向皇帝,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陛下……” 绯晚柔弱福身。 萧钰拉着她的手,温声安抚:“昭卿受惊了。” “曹滨,明日把那颗东海冰瑶珠给昭卿送来,助她安神。” 嫔妃们闻言吃惊。 东海冰瑶珠? 先帝朝番邦进贡的那颗吗? 大如鸽卵,入夜后温润生辉的东海夜明珠?! 皇上真是什么好东西都愿意给她啊! 今儿白天特赐胭脂锦的事,一些嫔妃已经有所耳闻,真真是羡慕嫉妒恨。 谁知道这又来了夜明珠。 不少人酸涩嫉恨绯晚之余,不由迁怒虞听锦。 都是她无故生事,平白让陛下又宠了新人一回! 真是吃饱了撑的! …… 东海冰瑶珠。 触手生温,色泽柔美。 日光照射之下,光华惊心动魄。 次日,绯晚坐在窗前,握着明珠久久注视,似已沉醉不能自拔。 夏荷伺候在旁,抿嘴笑道:“小主看傻了呢。陛下对您如此恩宠,奴婢没见过第二份。” 绯晚回神,羞涩一笑:“春昭仪当初盛宠,一年多时间从才人跃升贵妃,比我强得多。” 其实并没有沉浸在明珠的美丽和帝王恩宠之中,她的出神,不过是在想皇帝富有四海,集天下宝物于自己私库之中,稍微从手指缝漏出来一样两样,就能让女人倍感荣幸,骄傲不已。 虞听锦的骄纵暴躁,又何尝不是被盛宠冲昏了头脑,看不清自己身份呢。 而这些引发后宫种种嫉恨的珠玉宝贝,却又是民间多少百姓的辛苦血泪堆出来的! 明珠,绯晚喜欢,亦享受它的美。 但绝不会沉沦。 她重生之后,就一直牢牢记着这深宫是何等所在。 也清醒明白自己要干什么。 耳旁只听夏荷笑答:“奴婢冷眼看着,何止春昭仪,陛下这些年对任何人的宠爱,都不及对您的。” “那你愿不愿意跟了我,以后做我的侍女呢?”绯晚抬眼笑问。 夏荷一愣。 她是被临时派来照顾生病的昭小主的,等小主病好就要回御前去,之前还从没想过要长久留下来。 “不要为难,我不过是和你投缘,随口一问,是去是留都由你。”绯晚放下明珠,语气轻松。 把珠子重新放回檀香盒封装好,她对镜整理衣饰,起身出门。 观澜院的封禁已经解除。 前头春熙宫正殿主院的封锁,却继续着。 不为防病,只为禁足。 虞听锦不能出来,但绯晚却能进去。 皇帝可没禁止其他人探望她,何况又是同宫住着的“姐妹”。 “你们在外侯着。” 绯晚进殿时,把夏荷等人留在院中。 恰好虞听锦跟前也没人。 她早就暴躁地把身边所有人都骂出去了。 一见绯晚进门,她意外愣了一下之后,立刻朝绯晚扑过来。 “贱婢,你还有脸来!” 绯晚反手关上殿门。 迎着她的扑击微微侧身闪过。 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啪! 虞听锦猝不及防,结结实实被扇倒在地。 捂住被扇麻了的半边脸,难以置信看向绯晚。 “你……你竟然……” 对绯晚忽然强势的过分震惊,让她都忘了要爬起来反击。 就那么呆呆坐在地上。 绯晚居高临下,眯眼俯视。 “我竟然什么?竟然敢打你么?” “昭仪娘娘,何止打你,我还敢扎你呢,你信不信啊。” 不等虞听锦回答,绯晚拿出早就藏在袖中的一根绣花针,上前扯过虞听锦的手,准确无误扎进了她的指缝。 “……” 虞听锦痛彻心扉尖叫。 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因为绯晚一脚踩在了她的喉咙上。 她剧烈挣扎,却怎么都逃不脱绯晚的压制。 绯晚牢牢锁住她的四肢,将她压在地上,动作稳定而有效。 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 当绯晚拔针,片刻后将她放开时,她已经痛得只能满地翻滚,喉咙也哑得只能发出嗬嗬嘶声了。 “痛吗,昭仪娘娘?” 绯晚上前,扯住她头发,强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 第一卷 第37章 娘娘,脑浆摇匀了再跟我说话 嗬……” 虞听锦眼睛瞪得像铜铃,直愣愣望着绯晚。 疼痛之余,相比于震惊,其实她此刻困惑更多。 她以前只当绯晚是个呆头呆脑的笨蛋贱婢,可以任她凌虐。 直到最近才发现她似乎是个故作柔弱可怜、趁机邀宠的小贱人。 昨夜,她偷鸡不成蚀把米,设局诬陷失败之后,这才隐约怀疑绯晚藏奸装弱,其实背地里一直在算计她! 但,却并不是很确定。 她一夜没睡,愤怒伤心绝望之余,不停在复盘整件事。 推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思来想去,都觉得嫌疑最大的是贤妃,一定是贤妃在她跟前安插了眼线,预知整件事后暗中帮绯晚反击。 要不然就凭绯晚这贱婢,昨天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啊! 所以绯晚方才一进门她就扑上去,习惯性动手。 甚至还想一边打一边逼问是不是贤妃所为。 谁知竟被反打。 她竟无还手之力! 而绯晚此刻阴森森盯着她,眼带笑意发问的压迫感,更让她脑子一片空白。 这、这这贱婢,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说啊,昭仪娘娘,你觉着疼吗?” 绯晚又问了一遍。 虞听锦喉咙被踩得火辣辣痛,哪里说得出话来。 “不说话,那就是不太疼了?那……这样呢?” 绯晚自顾自地判断着,收了绣花针,忽然把虞听锦裙子撩了起来。 虞听锦一惊。 不知她要干什么。 绯晚却是并非像她想的那样,要羞辱她。而是一手继续扯着头发控制她,一手将她裙子掀到脸边,慢慢叠了几叠,叠厚了,用力按在她脖子上。 “……” 虞听锦呼吸一下子被扼住。 喘不过气。 濒死的惊恐让她双脚乱蹬,浑身乱动着挣扎。 却再一次被绯晚用膝盖牢牢控制在地,脱不开。 “昭仪娘娘,挨打的滋味如何?被针扎呢?被勒着脖子呢?” 绯晚稳稳地用力,缓缓地问。 面纱上亮得迫人的眼睛,一直饱含笑意。 “知道为什么要垫着几层裙子,勒你的脖子吗?因为不会留下指头痕迹啊。” “就像你以往折磨我一样,总要伪装一下,别被人知道你心狠手辣嘛。” 虞听锦呼吸不过来,耳朵已经嗡嗡作响。 头也开始发晕。 绯晚轻柔的声音在她听来,震耳欲聋。 且带着回声,萦绕不去。 她挣扎。 她害怕。 她想要叫人来救却无能为力。 终于绝望地发现自己此刻是无依无靠,全然被绯晚掌控在手里的。 “……放开,求求你,放开,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她嘴巴一张一合开始求饶。 却没有声音。 只有口型。 绯晚却看懂了。 笑笑:“你肯定没想过,有一天会在我手中挣扎求生,服软求饶吧。” 说罢,松了手。 倒不是因为被求恳而心软,单纯是因为不想闹出人命,绝了自己前路。 与自己要走的路比起来,杀一个虞听锦泄愤,太微不足道了。 自然,并非向虞听锦复仇不重要。 也并非她要忽略自己过往的苦难。 她要复仇的人绝不是虞听锦一个。 而她想要彻底解决苦难,绝不是杀一个恶毒女人就能达成的! 绯晚站起来,随意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看着虞听锦在地上瘫成一条死鱼,大口大口呼吸。 虞听锦的脸色紫涨泛青,看起来还要缓好一会才行。 绯晚便坐到了一旁铺着软垫的锦椅上,慢慢欣赏对方的挣扎痛苦。 欣赏着,随意说些闲话。 “知道我今天来做什么吗,娘娘?” “就是专门来折磨你的。” “我想过,是继续和你装柔弱呢,还是揍你一顿出出气?” “思来想去,跟你装柔弱有什么用,你一直是想要欺负我、弄死我的,又不像皇帝一样觉着我可怜就会赏我夜明珠。” “所以还是揍你比较划算。” “毕竟看你像蛆虫一样在地上爬,可比看东海夜明珠更令我开心!” 虞听锦都快震惊得晕过去了。 折磨了绯晚两年时间,她竟不知道绯晚这么坏。 她好后悔把绯晚带进宫来,好后悔让其当借腹的工具啊! 贱婢贱婢贱婢…… 她心里头骂了无数个贱婢,却发不出声音,也不敢发出声音。 只能拖着疲软的身体,捂着痛彻心扉的指头,用尽全力往旁边爬。 爬啊爬,尽量离绯晚远一点。 “小主。” 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里响起宫女夏荷的呼唤。 绯晚起身,推开半扇门站到门口,一瞬间含泪楚楚。 “什么事?” 看起来像是在屋里受了什么大委屈。 夏荷站在廊檐下的院子里,看不到屋里情形,见状为绯晚担心,“小主,您怎么了?” “没关系,昭仪娘娘有点生气,但是不要紧……你叫我什么事?” 夏荷听绯晚这样说,也不好上前去掺和她和春昭仪的恩怨,便禀报: “陛下刚刚派人来给小主送补品,小主要去见见吗?” 绯晚看见夏荷身边站着的宫女小蕙,知道是小蕙从后院传话过来的,便问:“请御前的人吃茶了么?” 小蕙行礼回禀:“回小主,请了。” 就是已经按惯例给了人家跑腿封红的意思。 绯晚说:“你去告诉送东西来的人,说我稍后会去跟陛下谢恩,传完话你再过来。” “是。” 小蕙转头跑走。 须臾回来,绯晚便招手让小蕙进屋。 吩咐夏荷:“你在院子里守着,别让人来打扰,我要跟昭仪娘娘说些体己话,也让小蕙向娘娘把昨天的事解释清楚。昨晚是云柳作祟,我和昭仪娘娘不能因此生了嫌隙。” 她大声跟夏荷解释,却是为了让春熙宫其他宫人听到原委,知道她在屋里干什么。 夏荷赶忙应下:“是,小主放心,奴婢就在这里守着。” 绯晚满意带着小蕙进屋。 殿门再一次关上。 还从里头上了栓。 虞听锦绝望透顶。 把伺候自己的宫人暗暗骂死,恨她们一个都不来跟前救她。 可却忘了是她自己把人都骂跑打跑,还不许人家到跟前打扰她的。这时候没有她的命令,谁又敢过来触霉头,又不是皮痒想挨娘娘打。 “……你打本宫,是以下犯上,犯了宫规!” 这时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虞听锦被踩痛的嗓子稍微恢复一点,能发出些许嘶哑的声音。 看见小蕙进门,她不信绯晚敢当着旁人再动手,反而有了些底气。 于是再次拾起上位宫嫔的体面。 对绯晚发出警告。 “哦?” 绯晚闻言,眉头一抬。 静静看了她片刻。 忽地冷冷笑出声。 “昭仪娘娘,脑浆子摇匀了再跟我说话,别犯蠢,不然会把你自己蠢死的。” ------------ 第一卷 第38章 第二个贱婢 绯晚是真不明白,为什么在如此密闭的房间里,在这样势单力薄的情况下,虞听锦还能发出这样愚蠢的威胁。 她既然敢让小蕙进来,就是不怕一切被小蕙看到。 她震惊于虞听锦的蠢。 跟进屋的小蕙,却震惊于昭仪娘娘的狼狈了。 ……发生了什么! 小主不是在跟昭仪娘娘解释误会吗。 为什么昭仪娘娘脸色惨白,衣衫不整,头发蓬乱,脸上带着巴掌印,人像丧家老狗似的缩在角落里,说话的声音还像破风箱? 而且…… 而且软弱可怜的昭小主,怎么忽然……说昭仪娘娘蠢? 是她听错了吗? “小主??” 小蕙呆呆看向绯晚。 绯晚却亲切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向虞听锦。 “来,我在打她泄愤,小蕙你也一起打。” 小蕙顿时呆成木雕。 比自己刻出来的木雕还像木头。 “小蕙,不要怕,我今天教你一个道理—— 她们这些所谓的主子,和咱们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们能打我们,我们也能打她们。 而且,咱们常年做活,比她们力气大,打得疼。 不信你试试,看她疼不疼。” 虞听锦惊了:这贱婢如何敢教导另一个贱婢打主子! 小蕙更吃惊:我遇到了这种事,还能活命吗! 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绯晚已经拉着她的手,直接拍在了虞听锦脸上。 “嗬……你敢……你们……” 虞听锦愤怒地嘶哑喊叫,却因为喉咙受损,声音微弱。 绯晚道:“小蕙,还记得你怎么进的辛者库吗?” “……” 怎么进的辛者库? 小蕙因为过分的震惊和紧张害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却因绯晚的引导,在绯晚温柔目光的鼓励下,慢慢地,回想起自己入辛者库的缘故。 她原本是锦绣阁的粗使宫女。 年纪小,胆子也小,只知道听话干活。 挨了欺负,也不敢作声。 一次,她不小心打碎了管事姑姑的心爱花瓶,被姑姑狠狠针对收拾了一通,从此就成了众人欺凌的对象。 干最脏最累的活,吃别人的剩饭,穿别人的旧衣,每每辛苦一天累得要死,晚上还要被使唤去顶替别人上夜。 上头的侍女太监打她骂她,同级的宫女内侍欺负她,捉弄她取乐。 冬天推她进湖水。 夏天让她顶着烈日出去跑腿。 大风里扫落叶。 大雪里跪在地上擦院子石砖地。 后来锦绣阁住进了新进宫的小主。 就是后来的春贵妃娘娘。 那时候娘娘只是个才人,娇俏,活泼,待人似乎也很好,经常赏大家东西。 有一次赞她院子扫得干净,还赏了她一块糕饼。 她以为终于有人能统领锦绣阁了。 自己也能少受些欺负。 却没想到,入宫后的第一顿毒打,就是春才人给她的。 那夜,她又被人使唤,顶替人家值夜。 那个晚上风很大,屋檐下的灯笼被刮掉一盏,撞到窗上,引燃了窗纸。 她及时发现并连忙大叫示警。 为了保护屋里的主子,她冲上去直接用手拍打火焰,努力灭火。 有惊无险,火只烧了半扇窗子就被扑灭,她的手和胳膊被烫伤严重,可是却为自己成功阻止险情而松了口气。 “是谁值夜的?”春才人生气了。 “娘娘,是她,她向来做事毛躁,总是闯祸。”被顶替值夜的宫女为了脱罪,跳出来指责她。 “差点烧死本小主,拉下去宫规处置!”春才人不听解释,直接下令。 她被堵了嘴巴拖走,杖责三十。 那么粗的刑杖,几杖她就晕过去了。 刑后她高烧不退,命在旦夕,被送去居养院等死。 奇迹般硬生生熬过来,养好了伤,两个月后一瘸一拐回到锦绣阁,还是做最苦最累的活,而且被欺负得更惨了。 后来春才人步步高升,升到了妃位。 却忽然失去了生育能力。 得知再也不能诞育子嗣那天,春妃悲痛欲绝。 因发现院中青瓷缸里养的锦鲤死了一条,春妃娘娘迁怒,说正在附近扫地的她动静太大,吓死了锦鲤,于是让人将她丢进了辛者库。 没有……她真的没有大声扫地,她一直静悄悄干活怕被人骂的…… 可是有谁听她解释呢? 主子娘娘伤心痛苦,迁怒一个奴婢,只能算奴婢倒霉。 辛者库的日子,只会更惨。 被宠妃罚入辛者库的她,受到了更多的排挤欺凌。 入宫以来,小蕙从来不敢回想昨天经历了什么。 因为每一个昨天都是痛苦的一天。 她只能数着天数,盼着年龄到了可以放出宫的时刻。 可是她才十四岁! 还有十多年才能到年纪!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就像现在,她忽然卷入了昭小主和春昭仪娘娘的争执…… 还糊里糊涂拍了昭仪娘娘的脸。 她只想哭。 觉得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小蕙,史书上有句话说,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昭小主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蛊惑的魔力。 “你若是不懂,我解释给你听。” “这句话讲的是,反正,犯了死罪是要被处死的,逃也逃不掉,那还不如横下心来,朝那些要杀死你的人,亮一亮刀,死得壮烈些。” 啊? 小蕙懵懵懂懂看向绯晚。 大脑一片空白。 却奇迹般地,连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自己主动举起了手。 啪! 轻轻拍在了虞听锦脸上。 拍完一下之后,她愣了愣。 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拍了第二下。 然后是第三下,第四下…… 她忽然觉得这个啪啪的声音很好听。 于是越来越用力。 泪水也在不知不觉间滂沱而下。 逃也逃不掉…… 反正是要死的……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在无数个没法入眠的夜晚,想说又不敢对自己说的话,应该就是这句! 反正是要死的! 为什么还要受苦呢! 难道自己生来就是要挨打挨骂受欺负的吗! 她在荒年里被卖给收宫人的内官,是为了讨口饭吃求活路的,不是为了天天受折磨慢慢把自己耗死的啊! “为什么要欺负我,为什么不听我解释,我根本没有扫地很大声,没有啊,那条锦鲤是吃多了鱼食撑死的啊,为什么不听我解释,我明明灭火救了你,为什么你还要欺负我,为什么谁都要欺负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小蕙用力地打。 哀哀地哭。 发泄地诉说。 虞听锦被绯晚踩在脚下,再次扼住了喉咙。 躲不开,也叫不出声。 只能承受着被贱婢扇耳光的奇耻大辱,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 绯晚平静看着她。 “昭仪娘娘,意不意外?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想杀了她。” ------------ 第一卷 第39章 等死,死国可乎? 绯晚告诉虞听锦:“我既然敢带她来打你,就有本事护住她。” 复仇,不能只是自己一个人复仇。 这深宫之中多少受欺辱的所谓卑贱之人。 大家的痛苦,也该反回去让施暴之人尝尝了。 绯晚望着几乎要失控的小蕙。 知道自己并不是引诱她犯死罪的罪人。 前世这个时候,小蕙已经死了。 就死在两天前。 凤仪宫的恭桶裂了,臭水熏着了皇后娘娘。 为什么裂的不知道,最后过错被推到了辛者库刷恭桶的小宫女身上。 按规矩小蕙要被杖责三十。 慈悲的皇后娘娘特意恩准,只打二十就好。 但这次的小蕙没有那么幸运,直接死在了刑杖之下。 拉出宫外烧埋罢了,谁理会呢。 一个草芥之人罢了。 绯晚亲眼看见小蕙盖着白布躺在运尸车上,被拉走。 垂在布外的手臂青青紫紫,都是平日被凌虐的伤痕。 和她遭遇类似。 前世的她,悲哀地望着小蕙尸体远去,觉得自己有朝一日可能也是这个下场。 现在的她,却不这么想了。 人若固有一死。 何必轻于鸿毛。 等死,死国可乎? “小蕙,可以了,住手吧,别真的打死她。” 绯晚看看差不多的时候,伸手拉住了小蕙。 小蕙力气很大,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让绯晚使用了两三次擒拿技才控制住她。 绯晚前世后几年里学的把式比较粗浅,眼下又大病初愈,按住小蕙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气喘吁吁。 “冷静下来,擦干净眼泪,咱们回去。” 绯晚把小蕙扶到一旁脚踏上坐了,让她休息。 自己卷起袖子,将被打得口吐白沫的虞听锦简单收拾了一番,整理好头发衣饰,拖去床上躺着。 内室脸盆里有冷掉的洗脸水,给昭仪娘娘冷敷脸颊,可以快速消肿。 再用提前备好的鸡蛋在她脸上滚一会,然后把同样提前备好的消肿消炎的药膏给她用上。 相信过不了一两天,她的脸就可以基本消肿了。 不消肿也没关系。 皇帝近期不会想搭理禁足中的罪妃。 万一搭理也有法子应对。 绯晚打开窗子,让夏荷把虞听锦的宫女盘儿叫来。 盘儿没多久进屋,看到主子娘娘半昏迷的状况,大吃一惊。 “盘儿姐姐,少不得这两天,要烦你照顾昭仪娘娘了,她骂我时太激动,把自己气昏了。” 绯晚蓄了泪,柔弱开口:“娘娘不听我和小蕙的解释,非要到御前告状,坚持说我行巫蛊,还自己把自己脸打肿,要告诉陛下是我打她……” “我真是百口莫辩……” “稍后我去见陛下,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昭仪娘娘的癫狂愤怒。” “盘儿姐姐,要么,你和我一起去御前见驾,帮我解释清楚好不好?” 盘儿心惊肉跳。 赶紧跪下。 “不敢当小主叫姐姐,奴婢惶恐!”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盘儿难以想象眼前这个柔弱的昭小主,还是那个柔弱的婢女绯晚。 此柔弱非彼柔弱。 云翠死了,云柳死了,只剩半条命的何姑姑在昨晚巫蛊事情之后,也在刑房丢掉了另外半条命。 这春熙宫正院里如今只剩她一个大宫女。 而且她也进过刑房受审,侥幸活着回来而已。 不管眼下虞听锦红肿的脸颊是怎么弄的。 昭小主说她是自己打的自己,那就是好了。 盘儿此刻只庆幸自己当初看重绯晚承宠,背地里帮她送饭送药收拾屋子,没有与她交恶。 只是不知道…… 她有没有发现跌打粉里的醉茄根…… 眼下却也管不得那么多,先保命要紧。 不然今日的官司若是真闹到御前,不管皇帝相信绯晚还是相信昭仪,她这个被拉去作证的宫婢,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还请小主见了皇上之后,不要提起娘娘气头上做的事说的话,等娘娘醒了奴婢会劝她的……” “请小主回去休息,这里一切有奴婢照顾!” 绯晚含泪的眼睛感激看住盘儿。 “那就多谢你了。当初承蒙你照顾,你是个好人,我都记在心里的。” 盘儿俯身:“都是奴婢分内事,小主不必挂怀。” “那,盘儿姐姐,我们先回去了。” 绯晚拉起还沉浸在情绪里没有缓过神的小蕙,打开房门出去。 盘儿叩首恭送:“请小主不要再叫奴婢姐姐了,奴婢就是奴婢,不敢当小主抬举……” 绯晚脚步顿住。 回首轻声:“就算生来是奴婢,也未必会当一辈子奴婢,你说是不是?” 盘儿惊觉自己失言。 除了叩首,不敢再多话。 绯晚拉着小蕙离开了正殿。 等在院子里的夏荷,并没有听清殿内详细的动静。 见绯晚和小蕙都带着眼泪出来,只道她们都受了委屈。 面露担忧,连忙上前:“小主?” 绯晚摆手表示无妨。 “屋里闷了半晌,咱们外头走走,透口气。” 她现在心情非常好。 春熙宫雕栏玉砌,景色优美。 宫外草木扶疏的鹅卵石小路也十分漂亮。 慢慢走着,带着小蕙,等她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今日带小蕙打人,却也不光是为她出气,以及折磨虞听锦。 绯晚乍然晋封,身边无人可用。 是要一点点培植亲信心腹的。 不然在这偌大的宫廷中,难道单打独斗么? 小蕙就是她看中的人选之一。 虽然胆小,卑怯,老实,不够机灵。 但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用途。 小蕙的勤劳肯干,尽职尽责和兢兢业业,非常适合打理她的日常起居。 老实,才可靠。 胆小,可以慢慢培养。 就算最后小蕙实在不堪用,凭那惊人的雕刻手艺,也能让她赏心悦目。 便是连雕工也没有,她养着她,难道养不起? 谁说必须出类拔萃才有用武之地呢。 这弱肉强食的宫廷不给老实人活路,她给。 “昭妹妹,您这是要去哪里呀?身子可大好了吗,赏个脸,到我屋里坐坐?” 走着走着,一个岔路口另一头的小路上,忽然出现一个宫装丽人。 俊眼修眉,笑得很灿烂,老远就朝绯晚打招呼。 绯晚看了看她。 觉着面熟,昨晚上还见过。 但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小主,是旁边珠辉殿的吴贵人。”夏荷轻声提醒。 绯晚明白了。 是这个人啊。 她佛堂承宠那晚,在长乐宫里打了苏选侍,后来被贤妃狠狠磋磨的人,就是这个没有封号的吴氏贵人。 吴贵人算是虞听锦的跟班吧? 热脸来贴,什么目的? ------------ 第一卷 第40章 吴贵人真可怜 “嫔妾观澜院周氏,给吴贵人请安,贵人吉祥。” 绯晚敛首福身,规规矩矩给对方请安。 她蹿升飞快,但还只是从五品。 对方是正五品贵人。 见了面当然要行礼。 “哎呀,妹妹,快起来快起来!咱们隔壁宫院住着,你跟我客气什么!” 吴贵人几乎是一溜小跑到了跟前,一把将绯晚扶起。 绯晚被她过分的热情扑了一脸。 心里品度着对方意图,轻声道:“规矩不可废,嫔妾不敢无礼。” 吴贵人自来熟地挽起绯晚的手,“昭妹妹,到我屋里歇个脚,喝杯茶怎么样,我就在那里住。” 她指着珠辉殿方向。 讨好的笑容,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前世绯晚在宫中几年,所知吴贵人消息甚少,只因此人实在是无宠。 宫人闲唠嗑都唠不到她身上。 她是皇帝潜邸侍妾,入宫后按部就班升级,五六年时间只熬到贵人,跟绯晚半个月窜到才人的速度相比…… 不用比了,没有可比性。 她倒是想巴结虞听锦,但前世一直没被虞听锦看在眼里,今生因为绯晚突然“生事”,有了贤妃的鸡汤宴,她才被虞听锦临时带过去冲锋陷阵。 事后又被虞听锦忘在一旁不管了。 “吴姐姐。” 绯晚笑着说:“姐姐盛情,妹妹不该推辞,只是刚才去探望春昭仪时,被娘娘误会了一场,妹妹此时有些疲惫,想回去休息,改日再去打扰姐姐好不好?” “这样啊……是我冒失了……”吴贵人很是失落。 却灵机一动,重新振作:“要么我送你回去吧!” 热情得实在过分。 绯晚允许吴贵人跟随,一起走了片刻之后,就明白缘故了。 “吴小主,简嫔娘娘有请。” 一个粉衣宫女神色倨傲,半路截住。 吴贵人一瞬间笑得比哭还难看。 借口说要送绯晚,不肯去。 那宫女朝绯晚行个礼,只跟吴贵人说话:“昭小主有自己宫人陪着,何必劳吴贵人呢?我们娘娘立等小主一起吃茶,你还是快点走吧。” 吴贵人挽着绯晚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根本不想松开。 语带哀求:“昭妹妹,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人多热闹,简嫔娘娘肯定喜欢。” 粉衣宫女笑得不耐烦:“吴小主,我们娘娘没邀请昭小主,你怎么还替我们娘娘请客了呢。” 吴贵人欲哭无泪。 “好……我这就去。” “那就走吧,吴小主?” “哎,好……” 吴贵人嘴上应着,脚底下却生了根似的不想动。 绯晚略一思索。 做了决定。 遂问那宫女:“你是简嫔娘娘跟前的人么,叫什么?” “昭小主,奴婢叫折梅。” 绯晚笑道:“当日在凤仪宫多谢简嫔娘娘帮我说话,后来她又赏下很多东西,我心里感谢得很。劳你给娘娘带个话,等我正式觐见了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几位主子,就去给简嫔娘娘登门道谢。” “昭小主有心了,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绯晚谢过她,又说:“我有些头晕,吴姐姐正要送我回去休息,我也有些要紧事想请教她,能不能斗胆请简嫔娘娘改日再请吴贵人吃茶呢?” 吴贵人顿时惊喜交加。 看向绯晚的目光,跟兔子见了草,狼见了肉似的,恨不得立刻抱住啃上两口。 折梅没想到绯晚敢给吴贵人出头。 提醒道:“我家娘娘最近亲近吴贵人,一是跟她投缘,二来也是因为当日她掌掴苏小主的事,在训导劝诫她,免得她以后重蹈覆辙,坏了宫里规矩。昭小主,您的事很要紧,必须今天请教她吗?” 绯晚态度柔弱,语气却坚定:“确实有些要紧……望简嫔娘娘容谅。” 折梅看了绯晚两眼。 到底不敢跟盛宠的小主抢人。 笑着行个礼,说两句客气话走了。 她一走,吴贵人扶着绯晚没口子道谢,等把绯晚送回观澜院,她进屋也不管夏荷等人还在跟前,扑通就跪下了。 “多谢妹妹救我!” 绯晚将她扶起,故意问怎么了。 其实不问也知道,定是因为那晚风波,贤妃一派狠狠收拾她呢。 虞听锦自顾不暇,哪里有心思管她。 果然吴贵人抹着眼泪,把自己这些天受的折辱一件一件说给绯晚听。 什么简嫔她们故意叫她去,又借口睡觉不让她进屋,让她顶着烈日在门外一等大半天。 晒中暑了不让她请太医,送点不知什么又苦又辣的丸药逼她吃,吃得她上吐下泻。 大半夜把她叫起来,到她们聚会的席上唱歌取乐,言语羞辱,拿她当戏子。 不怀好意给她灌酒,等她醉后醒来,发现自己披头散发在宫道上睡了一夜,成了满宫嫔妃笑话的乐子。 苏选侍当初挨了她一巴掌,后来找各种借口,还了她十几个巴掌,还说不够,以后会接着还。 以及她殿里的吃穿用度被内务府克扣无几,她最近连一顿饱饭都没吃上。 跟前的宫人能跑的都跑了,怕被她连累。 不能走和不想走的,比她受的折辱还多,天天身上带伤。 她贴身的侍婢前日“失足”掉进池塘里,要不是正好被路人救起,怕是命都没了。 “妹妹……求你帮帮我吧!” 吴贵人再次哭着跪下,拉着绯晚衣角恳求,“你在陛下跟前说得上话。我不求你帮我告状,她们势大,你别招惹,你只要让陛下赏给我一两件不起眼的东西,好叫内务府的人晓得,陛下还没把我忘在角落里,让我一天能吃上一顿饱饭就好。” “还有我跟前的宫人,都是我一念之差做了坏事,害她们跟着受罪,妹妹,你要是能跟内务府打个招呼,让他们挪挪地方,任凭到哪伺候都比在我跟前强啊。” “我自己就算了,自作自受是我活该,我不敢再多连累妹妹。今天妹妹出手帮忙,我已经感激你一辈子!” 小蕙站在绯晚身边,痴痴地听着。 忽然感慨说:“吴贵人真可怜……” 正在哭诉的吴贵人一愣。 抬头看了看小蕙。 小蕙呆愣愣地瞅着她。 两人视线相接。 静了片刻。 吴贵人忽然没绷住,哇一声,大哭开来。 ------------ 第一卷 第41章 欺君之罪 娘娘春熙宫的守卫来报,春昭仪要见陛下,说她被昭才人打了。请娘娘的旨,看要怎么办。” 凤仪宫。 白鹭向皇后禀报。 皇后皱了皱眉:“事情具体如何?” 春熙宫有眼线,皇后问的是实情,而不是虞听锦怎么说。 她对虞听锦很失望。 白鹭摇头道:“实情暂时不知。昭才人今天去探望春昭仪,据说是解释巫蛊的误会,屋里没别人。等昭才人走了后,春昭仪昏迷了大半天才醒,醒来就大闹一通,说被打了,寻死觅活的,守卫怕闹出事,才来请示娘娘。” 皇后疲惫叹了口气。 “去个人,劝她几句吧。” 至于春昭仪听不听劝,会不会接着闹,闹出个什么结果,皇后昨夜在外头久了吹风受凉,身体不适,一时也管不了。 若是最后昭才人因此受罚,那算春昭仪的本事。 若是春昭仪自己受罚,那是她技不如人,怨不得谁。 白鹭明白主子的意思。 这是让春昭仪和昭小主斗斗看,看谁厉害。 遂叫了凤仪宫里一个嘴最笨的宫女去规劝春昭仪。 名为规劝。 实则刺激。 等着春昭仪把事情闹大。 结果等到傍晚时分,还不见虞听锦闹出大动静。 皇后用罢晚膳,问春熙宫怎么样了。 白鹭脸带纳罕地禀报:“咱们派人去了之后,春昭仪本来闹得很凶,几次直往守卫的刀上撞,差点闹出大事。后来……” “如何?” “后来,昭小主闻讯来了,还带了佛堂的姑子给春昭仪念佛经。说是以前在侍郎府的时候,春昭仪脾气上来时,听佛经就会平静。结果,那姑子念叨了没多久,春昭仪竟然真就不闹了,被昭小主劝回屋里睡觉去了。” 不但白鹭惊讶不解。 就是皇后听了都很诧异。 “稍后你去春熙宫一趟,给春昭仪送点安神香。” 这是让白鹭亲自去看看怎么回事。 听下头人禀报的,终归不如直接去查看。 白鹭应了,便去找香。 皇后却又改了主意。 “罢了,明天再去。” 昨晚巫蛊之事她偏帮虞听锦,虽然做得小心,但皇帝敏锐,似已察觉。 原本十五月圆,是皇帝来凤仪宫的日子。 可是晚膳前御前来人传话,政务繁忙,今夜皇帝不来了。 冠冕堂皇的冷落最让人憋闷。 皇后不想再多做什么让皇帝不悦。 望着寝房空荡荡的大床,皇后将叹息咽到肚子里。 静静在窗前默坐。 “娘娘,袁容华来求见,说是新做了几个荷包,敬献娘娘。” 皇后想起昨夜巫蛊风波之后,这个袁氏一路将她送回凤仪宫才离开,极尽恭敬和关切。 “叫她进来。” 一时,身穿葱绿色八宝湘裙的妙龄女子盈然走进殿中,恭敬行礼。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听闻娘娘身体抱恙,嫔妾送几个荷包来给娘娘解闷,若能让娘娘欢喜一点点,就是嫔妾的福气。” 皇后沉闷的心绪,因这恰逢时宜的讨好稍微好了几分。 “你有心了。” 袁容华双手奉上几个刺绣精致,形状也别致可爱的荷包。 皇后笑看,点头赞许:“果然不错,你这绣工,在嫔妃里头算是数一数二了。” “嫔妾不敢当。” 袁容华笑道:“当初嫔妾选秀时,娘娘就赞过嫔妾衣服上的刺绣。进宫一年多了,还能得娘娘夸奖,说明嫔妾绣艺总算还没退步。” “上届选秀,一年有余了。”皇后感叹时光匆匆。 她费尽心思从秀女中挑了几人培养扶持,最后只有虞听锦得了圣心。 却又忽然被皇帝惩罚。 浪费她的心血。 “可不是嘛,一年多的时间,感觉一眨眼就过去了。”袁容华接住话头,“嫔妾现在还记得当初跟春昭仪一起站在殿中的紧张。她家世好,又自幼讨人喜欢,嫔妾以为自己从小就比不过她,这回肯定也是不能中选了。谁知,万幸被娘娘看中了绣工,被留了牌子,嫔妾一家都感谢娘娘赐予的荣耀呢!” 这话意有所指。 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 知道她想补上虞听锦的位置,做麾下效忠之人。 时机选的很好。 皇后温声道:“今夜陛下忙于公务,怕是废寝忘食。你一会去御膳房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吃食给陛下送去当宵夜。” 袁容华惊喜跪下:“嫔妾谢娘娘提携,必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皇后端详着袁容华明艳面庞,知道不管虞听锦和绯晚谁胜谁负,自己都要重新扶持几个新膀臂了。 眼前这个就不错。 “起来吧。你刚才说,你跟春昭仪自幼相识?” 袁容华知道皇后要问什么,站起来后状似闲聊:“是,闺阁聚会上常见到,虽不是密友,却也熟识。以前她的丫鬟里没有昭才人,两年前突然出现的,嫔妾当时还听到一些奇怪的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皇后笑笑,没说话。 袁容华觑着皇后神色,凑近一点,小声道:“那时候,有人听到春昭仪背地里叫昭才人妹妹,而且,京城保宁庵有个惠真禅师……” 袁容华走后。 皇后吩咐白鹭。 “明日找人去保宁庵问问那个姑子,昭才人到底什么来历。” 白鹭应下。 暗中心惊。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节! 若真如袁容华所言,昭才人和春昭仪有姐妹关系的话…… 那春昭仪和昭才人以主仆相称,在宫里一年多了,可是有欺君之罪的! 若被陛下知道,怕是不好交待! “小主,您今天还去御前谢恩吗?” 观澜院里,夏荷看绯晚准备就寝,以为她忘了白天御前来人送东西,她说稍后去谢恩的事。 绯晚却道:“不去了,天色已晚,改天再去不迟。” 夏荷没见过这还能改天的主子。 宫里娘娘小主们谁不是得了赏赐就赶紧找机会见驾谢恩呢。 绯晚却是故意的。 她大病初愈,伤势还在,说了要去却没去成,那也是身体突然不舒服,怪不得她。 近期她不想让皇帝太频繁见到自己。 一来避宠躲风头,二来吊着男人胃口。 但她避宠不代表什么事都不做。 关键的事,还得尽快做。 “去把这两封信,交给承顺门的德荣,让他宫门落锁前送出去。” 绯晚叫来小蕙,暗中吩咐。 她已不再是虞听锦的卑微婢女。 有了皇帝的恩宠。 那么身份的事,也该抖一抖了。 侍郎府千金的身份,会让她走得更高。 ------------ 第一卷 第42章 虞家来信,让绯晚给虞听锦磕头认错 小蕙去而复返,没耽误多久工夫。 她已经从打虞听锦的激动中平复了。 绯晚点了她值夜,跟前没有旁人,小蕙一边给绯晚盖好被子,一边轻声禀报: “小主,德荣接了信就让人去办事了,说保证会今夜送出去。” 迟疑一下,还是说出了担心:“可是……奴婢去的时候,宫门很快就要落锁了,他能办到吗……” 绯晚道:“能。” 承顺门的小太监德荣,私下里就是干这个买卖的。宫门内外沟通消息、传带东西,明面上不能做的,私底下大家都找他帮着做。 当然这个大家只限于宫女太监,而且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这条渠道。 算是宫廷许多灰色地带的其中一个。 上辈子绯晚在辛者库时,碰巧和德荣有过一些交集。 因此知道他名义上是承顺门附近伺候花木、看园子的小杂役,可私下里却靠着这个买卖捞了不少油水。 干这种买卖,一靠信誉,二靠保密。 绯晚上次跳傩舞勾搭皇帝,所用的舞衣就是通过德荣从外头置办的。 这回把信件也交给德荣去办,就是看中他的牢靠。 “你去榻上睡,不用在脚踏上坐着,床边有人我睡不踏实。” 绯晚见小蕙按值夜规矩坐到了床下的落脚踏上,便给她指了指不远处窗下的凉榻。 小蕙摇头:“奴婢不上榻,那是小主的。您不愿意床边有人,奴婢就挪远点。” 绯晚一把拽住她。 “跟前没人的时候,不用一口一个奴婢的叫自己,我听不惯。” “……小主?” 小蕙不解。 绯晚轻声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为奴为婢。” 小蕙闻言,很是呆愣片刻。 然后就有滚热的眼泪掉下来。 自从荒年卖身入宫为奴,几年来她受尽了打骂,没一个人心疼过她。 “小主!” 她跪在了地上。 给绯晚磕头。 “小主,您之前说,要挑身边使唤的人,您能留下奴婢吗?奴婢愿意跟着您,您怎么使唤都行!” 此时绯晚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封锁观澜院时,临时拨过来伺候的。之前晋封常在时拨的几个人手,因为老鼠事件,早被皇帝打发掉了。 所以解封之后,夏荷小蕙等人按理说依旧要回原处去,观澜院这里则会按照才人的份例,重新添置宫人。 小蕙非常想留在绯晚身边。 留下来,就算是像在辛者库一样日夜做活,受苦受累,她也愿意。 因为昭小主不会欺负她,虐打她,反而还会关心她,还帮她出气! “你起来吧,笨丫头,我要是不想留你,那天晚上,怎么会把看守云柳那么重要的事交给你呢,又怎么会带你去打春昭仪?” 绯晚支肘侧歪在软枕上,轻声笑道:“难道平白让你跟春昭仪结仇,再送你回辛者库,等着让她报复你么?那不成了故意害你。” 小蕙愣怔看向绯晚,原本不太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黝黑发亮,像只可爱的小狗。 “小主,原来您早就想留下奴婢了?!奴婢那么蠢,您都不嫌弃吗……” “你哪里蠢。” 绯晚伸手,轻轻摸了摸小蕙头顶。 “你能做那么好的雕刻,谁也比不上你心灵手巧。” “可……奴婢总是做错事,他们都说奴婢蠢得要死……” “别管别人怎么说。”绯晚打断她的话,轻声告诉她,“你就是你,只要你自己不觉得自己蠢笨,别人怎么贬低都别信,那是他们嫉妒你的出色才故意骂你。这世上再没第二个你,谁也取代不了你。” 小蕙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 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出色的地方。即便她能做出逼真的雕刻,可也没因此受过夸赞。 只有昭小主,发现她雕的扫帚柄之后极力褒奖,还让她做给陛下的礼物…… 昭小主是真正拿她当人看。 “小主,您真好……” 她不知道该怎么感谢绯晚。 只有在心里默默发誓,死心塌地给绯晚当婢子,让她做什么都行! “好了,累了一天,去睡吧。” 绯晚再次指了指凉榻。 她目光真诚和煦,让小蕙不由自已地听话,真的去榻上躺了。 “还有一件事。” “什么?”小蕙一下子起身跑回来。 绯晚失笑:“紧张什么,不是大事,我只是再次提醒你一回,没人的时候不必拿自己当奴婢,咱们都是一样的出身。” 小蕙眨回眼里的泪意,哽咽点头:“哎!” 熄了灯,两人各自躺下。 绯晚听着小蕙在榻上轻轻翻身,似乎难以入眠。 她知道经此一事,小蕙已被彻底收服。 以后可以放心用。 而且这个小丫头的胆怯笨拙,其实和她以前一样,只是被打骂常了,吓出来的。 其实本人很是灵透。 不然前晚让她藏在床底下盯着云柳,她也不会把差事办得那么好,出乎意料。 原本绯晚只是试探用她一下,也不并怕她当不好差事,真让云柳得逞。云柳若得逞,绯晚有第二套处置的法子。 但没想到,小蕙不光盯住了云柳举动,把巫蛊小人藏了,竟然还能更进一步,把雕刻的木头小人替换使用。 虞听锦能被一下连降三级,小蕙功不可没。 绯晚本就决定帮小蕙脱离苦海,这下更坚定了留下她的想法。 带她去打虞听锦,也是将她彻底和自己绑死。 而刚才的一番话,是诚意救赎。 也是收买人心。 绯晚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救人助人,也夹杂着算计利用。 她并不单纯善良。 也不想再当单纯善良的人了。 她只想赢。 赢过那些主子,成为主子的主子! …… “小主,有您的信件。” 第二天一早,夏荷就递上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周氏启”,没有寄信人的名讳。 绯晚刚起床,还没梳洗完毕,这信来得可真早。 她基本能猜出是哪里来的。 果然夏荷解释道:“宫正司信房的人一早送来的,前院春昭仪那里也有一封。信房的人还说,送信来的人叮嘱,若是小主不认字,就到春昭仪跟前,让她亲自念给您听。” 绯晚淡淡一笑。 打开了信。 抖开信纸,上头只有寥寥三行字。 “大逆不道!罔顾人伦,以下犯上!” “速速给春主子磕头认罪去!并向陛下解释清楚春主子无辜!” “否则,虞府上下没人会饶恕你!” ------------ 第一卷 第43章 快去传太医 是虞家二哥的笔迹。 潦草狂乱,像他那个人一样不知所谓。 当初在虞家那段日子,虞父对绯晚视而不见,虞母忙着心疼可怜的养女,兄弟姐妹里没人给绯晚好脸色,不是当她不存在,就是看见她就面露厌恶,仿佛她是什么特别恶心的东西。 唯有虞家二哥。 和别人讨厌绯晚的方式不同。 他是真打她。 虞听锦背后阴毒,表面上起码装得很善良。 可这个虞家二哥虞咏南,表面上装都懒得装,只要绯晚稍有错处,必定是拳脚交加。 手边若是有棍棒之类,那也必定是要用一用的。 绯晚不止一次在他眼里看到过骇人的凶光。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杀意。 又不是有深仇大恨,为什么虞咏南想要杀她? 绯晚一直想不通。 但此时,拿着这封字迹潦草、每一笔都像是抡刀使剑似的信件,绯晚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快得连她自己都没抓住。 那种怪异的感觉,让她一时愣怔。 “小主?” 夏荷看绯晚脸色不对,有些担忧地轻声唤她。 “哦,没什么……”绯晚回神。 唇角无奈地翘了翘,对镜缓缓梳头,“是虞府二公子写信来骂我,让我给春昭仪磕头认错。” 夏荷和小蕙都很惊讶。 “为什么?”小蕙很愤怒。 春昭仪诬陷小主一旦成功,小主可是要死的! 就算小主打了春昭仪一顿,那不也是春昭仪活该吗! 但小蕙脸上呆呆的没什么表情,因长久被欺辱,早就形成了不敢表露情绪的习惯。 绯晚从镜中观察夏荷的神色。 发现夏荷虽然克制,但眼睛睁大了一瞬,显然也是生气。 她连虞听锦挨打都不知道,所以更觉得难以置信。 绯晚梳头的动作顿了顿,眉目低垂,满是压抑的委屈和落寞。 但仍旧在微笑着轻声解释:“可能是我很招二公子的厌烦吧。以前在虞府,他也……” 绯晚住口不说了。 深吸口气,振作起来,吩咐夏荷继续帮忙梳妆。 还夸她:“你的手总是很巧,病中简单的发式,你也总能挽出花样。” 故作坚强的样子,让夏荷不由心疼。 昭小主以前是受了怎样的苦啊! 就昭小主身上那些伤,若楚姑姑验伤的结果,分明指向春昭仪。 在宫里都敢如此,所以以前在虞府,春昭仪想必也没少折磨昭小主。 却原来,府中其他人对昭小主也不好。 陛下都封了小主当才人了,按理说,虞府上下都要给她行礼问好的,却还敢写信骂她?! 陛下定了春昭仪的罪,虞二公子竟然不认同,反倒给昭小主定罪? 夏荷在可怜绯晚的同时,觉得虞府太胆大了。 不光夏荷这么觉得。 御前太监曹滨,也深有同感。 宫嫔接收的信件,按规矩都要经过宫正司信房的手,检查一遍没有问题,才会送到她们手中。 今天绯晚的信和虞听锦的信,一大清早宫门刚开就送来,实在太扎眼了,又涉及到最近风波中的两位宫嫔,所以信房的人暗中就给曹滨通了个气。 这是惯例。 曹滨整天待在皇帝身边,就靠各处的私下汇报来对宫中事了如指掌,以备皇帝随时查问。 得到了信房的通气,他寻思这虞家好颠倒啊。 哪来的胆子敢让宫嫔磕头。 他们还以为昭才人是可以随便欺负的婢子哪? 瞧瞧,瞧陛下对昭才人的上心劲儿…… 昨天说好了昭才人会来谢恩,结果人影都没见着。 陛下没去凤仪宫跟皇后娘娘过十五团圆夜,固然是对皇后娘娘有些不满,那后来跑来送宵夜的袁容华呢? 容华打扮得漂漂亮亮、香气扑鼻的,可陛下连殿门都没让她进呐! 批折子到半夜,忙归忙,但对着折子发愣的时候也不少。 明显不是思虑朝堂之事,那模样,曹滨跟前伺候久了能分辨得出,陛下分明是心神不宁嘛! 临睡前还把玩了一会儿铃铛…… 那是昭才人在佛堂跳舞时戴的小玩意,被陛下留了一个。 所以陛下的心神不宁,分明是等昭才人谢恩没等到嘛。 “陛下,今儿给观澜院送点什么好呢?” 曹滨在皇帝用完一盏养元羹,即将上早朝时主动提了一嘴。 往常这时候,正是皇帝给昭才人赐东西的时候。 基本每天都有。 可今天,曹滨话音刚落就被萧钰沉沉盯了一眼。 “你想给她送什么?” “奴才不敢。” 曹滨连忙不敢再提此事。 却知道皇帝的心情不好,必须早点解决,不然他这个跟前伺候的人最容易遭殃。 解铃还须系铃人。 于是在去早朝的路上,曹滨又乍着胆子提起绯晚:“有个笑话说给陛下听。今天一早,虞侍郎府就给春昭仪和昭才人分别送信了。” 萧钰眉头一沉。 他很不喜欢嫔妃和家里沟通过密,后宫前朝勾连一气。 日常的家书问候也就罢了,前晚闹巫蛊,昨日虞听锦闹腾见驾,今天早朝之前虞府就把信送进宫。 什么意思? “信上说什么了,真是笑话么?” “回陛下,是笑话,虞府给昭小主的信,是让昭小主去给春昭仪磕头认罪。” 萧钰眯眼。 “是虞大人的意思?” 曹滨知道皇帝生气了。 以帝王之尊,反讽称呼虞侍郎为“大人”。 “信房的人说,那信写得乱,没有落款,不知是谁的意思。不过春娘娘的那封信字迹工整,落款是虞夫人。虞夫人很心疼昭仪娘娘,劝她好好养身体,找机会跟陛下解释清楚误会。” 误会?! 这是觉得他这个皇帝不分皂白,处置错了? 萧钰道:“找两个积年的老嬷嬷,去重新教教春昭仪规矩。” 挨了处置,就私下给家里送信,她当她是贤妃呢! 此时,皇帝对绯晚不守信用不来谢恩的不满,已经基本散了,只觉虞听锦不懂事,有些烦人。 旁边曹滨松了口气。 卖了春昭仪一把,总算换得陛下情绪稳定了。 稳定的生气有针对的人,可比心神不宁的沉闷强多了,起码他不用担心被波及。 要说感受揣摩皇帝心意,曹滨自认谁也比不过他。 妃嫔们谁上谁下他不管,但谁也别影响他的安危,嘿嘿! “给昭才人也送盏养元羹去。” 进入朝堂之前,皇帝到底还是吩咐了一句。 “是,陛下!” 曹滨应得痛快。 * “小主,御前林公公送了一盏羹过来。” 观澜院,宫女禀报。 绯晚梳妆完毕,准备去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她晋升之后因为锁院防病,还没正式去觐见皇后,今天是头一回。 听到禀报,便让人把小林子叫进来。 接了羹,谢了恩,绯晚对小林子最近的频繁示好表示了赞许,夸得小林子眉开眼笑的。 “陛下怎么这么早,想起给我送羹?” 绯晚状似不经意地问。 小林子有意讨好,原原本本把师父曹滨禀报信件的事告诉了绯晚。 绯晚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给了赏,打发小林子回去,绯晚扶着夏荷的手起身出门。 “快些走,不然,给皇后娘娘请安要迟到了,我今天第一次去,不能……” 说着走着,绯晚忽然身子一软,扑倒在地。 “小主?!” 夏荷等人都吓了一跳。 连忙把绯晚扶起。 绯晚却软绵绵的,已经昏迷。 “快,快去叫太医!” 刚出远门的小林子没走远,闻声比谁跑的都快,一溜烟去了太医院。 绯晚闭着眼睛听身边人忙乱。 陛下那么关心她。 二公子都写信骂她了,她弱不禁风的,昏迷一下不过分吧? 等萧钰下早朝的时候,就听说太医诊断出昭才人郁结难解,肝火上升以致昏迷之事。 萧钰本来传了几个朝臣去御书房,继续商议朝堂未竞之事。 其中并没有兵部虞侍郎。 此时他冷笑一声:“让虞大人慢些出宫,御书房外头候着。” ------------ 第一卷 第44章 虞大人非常愤怒 兵部侍郎虞忠下了早朝,正和几个同僚一边交谈,一边往宫外走。 最近西北战事又生了些小小的波折,他公务很忙,打算快点去兵部商议处置。 被御前一个小内侍追上来,说皇帝有事召见时,他有点疑惑。 “陛下找赵大人等几位商议江南水患之事,让我也去吗?” 小内侍一躬身:“这就不知道了,大人去御书房外等着便是。” 说完也不等他,竟自顾一溜跑走。 虞忠只好来到御书房外头候着。 赵大人几个进去许久,也不见出来。 日头渐渐升高。 夏日的阳光强烈,晒得虞忠很快一身汗,朝服都打湿了。 但并没有御前的人请他到旁边值房里候着,或者站到廊下阴凉处。以往,因为他是宠妃的父亲,御前内侍们待他都很好的。 虞忠暗暗气闷。 怨虞听锦不争气,竟然好端端被连降三级。 消息传出后,最近这两天同僚瞅他的眼神都很有意味,现在,连他进宫的待遇都降低了! 因事情刚发生没多久,他不敢在皇帝气头上做什么,只是昨天按部就班上了一道请罪折子,说自己教女无方。 等风头过去再帮虞听锦复位罢了。 他老老实实,耐心等着。 好容易,一个多时辰,才等到赵大人一行从御书房退出来。 彼此打过招呼之后,虞忠以为里头马上就会宣召自己。 可是,等待仍然在继续。 他站在白玉阶下,被烈日烤得快要晕过去了。 后来,看到有膳房的一溜太监往殿中传膳,路过身边的时候,他连忙悄悄问其中领头的:“能否帮本官问一问曹公公,陛下什么时候召见?” 那太监瞅他一眼,“陛下忙于朝政,早膳到现在才传呢,您就候着吧!” 说完匆匆进殿去了。 虞忠只得继续等待。 结果等里头膳毕,太监们端着食盒离开之后,他依旧没等到传唤。 虞忠越发心里没底。 觉着自己这回,怕是被虞听锦连累得有点大发。 “陛下,您慢着点儿。” 忽然殿门口有动静,虞忠抬头见曹滨打着帘子,皇帝从里头走出来,连忙抹了把汗跑上前见驾。 “臣兵部虞忠,见过陛下!” 皇帝态度冷淡:“是你?” 虞忠一凛。 低头小心回答:“……臣受召前来,一直候着。不知陛下召微臣所为何事?” 萧钰站在阶上,一身明黄色龙袍在日光下熠熠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他盯着虞忠半晌。 许久才缓缓地说:“无甚要事,你且回去。” “……?” 虞忠摸不着头脑。 愣了一瞬,料着多半是因宫中事,连忙主动磕头请罪。 “是臣忙于公务,对女儿管教不力,以至春昭仪在宫中言行无状,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他磕了几个头,红着眼圈道:“只求陛下念在春昭仪年轻不懂事,容谅她一二分,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昭仪以往每次家书垂训,都教导臣要忠君爱国,昭仪娘娘是一心向着陛下的,就算一时糊涂,也请陛下顾念她入宫一年多的用心服侍,饶她一次……” 皇帝轻笑:“家书垂训?” “她倒是会教导人,很有你们虞家风范。” 虞忠听这话蹊跷,不敢随便接话。 满脸都是困惑。 曹滨见皇帝脸色不豫,赶紧上前解释: “虞大人,贵府早朝之前就送了家信进宫,似对陛下处置春昭仪构陷宫嫔一事有些微词,而且还严词教导昭才人,要她去给春昭仪磕头请罪,您不会不知道吧。” 虞忠身子一震。 什么?! “陛下!微臣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等臣回去仔细查问,到底是谁送了这种信进宫!陛下明鉴,臣对春昭仪犯错受罚一事绝无怨言,也不敢对昭小主有任何不敬,微臣惶恐!” 皇帝脸色淡淡的:“看你这样子,似是真不知情。回去吧。” “陛下……” 虞忠觉得皇帝好像根本不信任他,还想解释两句。 但皇帝已经转了身不再看他,带着人,一径往后头去了。 大热的天,虞忠生出一身冷汗。 打了个寒颤。 出了宫连兵部衙门都没去,打发小厮给衙门告了个假,就匆匆赶回家里去了。 “老爷,信是我送的。” 虞夫人见丈夫提前回家,一进门就怒冲冲质问谁给宫中送了信,连忙承认。 “昨儿个锦儿悄悄从宫里传了话出来,说她竟然挨了那丫头的打,宫里也没人给她做主,她伤心得不想活了,妾身就赶紧写信安慰她,让她想开些……” 虞忠脸色铁青:“这样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虞夫人委屈:“您发什么火……以往和宫中家信来往,您也不是回回过问啊。您最近忙,昨晚锦儿传消息回来时天都黑了,妾身倒是想跟您商量,可您下了衙就去陈姨娘那边,妾身哪有机会啊。” 啪! 虞忠一巴掌打在了妻子脸上。 什么时候了,还暗搓搓指责他宠爱小妾,争风吃醋! 虞夫人被打懵了。 捂着脸,难以置信:“你……你竟然打我?!” 夫妻二十余年,她这是头一回挨打。 当着下人的面,脸都丢尽了。 虞忠暴怒:“你再敢写那些不知所谓的信,本官不但打你,还要休了你!免得你给虞家招祸!” “什么?”虞夫人嚎啕大哭。 虞家众人闻讯纷纷赶来。 屋中乱成一团。 虞忠拍着桌子骂道:“昭仪娘娘罪是陛下定的,也是陛下罚的,你一个妇道人家,竟然敢有意见,还敢让昭才人磕头请罪,疯了吗?昭才人已经是小主了,那是宫里的主子,谁容许你冒犯主子的!” 虞二公子虞咏南主动站出来。 “爹,那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婢子,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迷惑陛下,算什么主子?锦儿妹妹才是真正的主子,您不帮她洗清冤屈,怎么还抬举起贱婢来了。那封信是我写的,我让她去给锦儿磕头,难道有错,以前在家时我就觉得她不是好东西……” “什么锦儿,那是昭仪娘娘!” 虞忠一茶杯砸到了二儿子头上。 顿时见血。 虞夫人惊叫着上前,被虞忠一下推开。 虞忠喊人捆了二儿子,直接带他进宫。 跪在辰乾殿前头,父子一起请罪。 皇帝却不在辰乾殿。 他正在绯晚屋里。 “陛下,听说您今天的早膳都没吃好,国事那么忙,嫔妾还惹您担心……嫔妾真是罪该万死!” 绯晚软软靠在皇帝怀中,哽咽着,责怪自己。 ------------ 第一卷 第45章 虞二公子前途毁了 昭卿好好休息。太医让你休养元气,不要说太多话。” 萧钰抱着绯晚,温声安抚。 怀中少女脸色苍白,神色倦怠,分明疲惫得很,但从他一进门,她就一直在关心他的起居,而对自己的虚弱和委屈只字不提。 让他感到很是心疼。 因她昨天说了谢恩却没去的不快,早忘到了脑后。 偏绯晚又轻声提起: “陛下,嫔妾这身体一直不好,休养倒不急于一时。反倒是最近因为嫔妾的事,陛下一直没得安宁,全是嫔妾不好…… 连昨天说了要去给您谢恩,嫔妾都没能去,当时头晕得厉害,嫔妾真是不争气啊!” 萧钰连忙轻拍绯晚的背,“你何必自责,哪里是你的错。” 想起她带着伤还去废旧佛堂悄悄给他许愿,萧钰觉得自己不该怪她昨天言而无信不谢恩。 他心里升起丝丝愧疚。 美人在怀,温香软玉。 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混着药膏特有的清气,非常独特。 和嫔妃们身上寻常的脂粉香完全不同。 让萧钰有些沉醉。 大白天的,竟有些意动。 此时,曹滨忽然隔帘在外肩小心启奏: “陛下,虞大人带了次子,进宫来请罪。说是那封僭越的信,是不懂事的次子所写,他一查实便赶紧进宫来请求陛下责罚。眼下,虞大人父子正在辰乾殿外头跪着。” 萧钰此时脑海中浮现的,是之前和绯晚颠鸾倒凤的画面。 听了此话只觉得煞风景。 脸色不由一沉。 绯晚缩在皇帝怀中,感受到男人的不悦,低垂的眼眸闪过一抹冷意。 “陛下,都是嫔妾不好,竟惹得虞大人丢开公务,专门为一封信来请罪……” “事情若是传出去,嫔妾岂不是……是耽误国事的罪人了!” 她挣扎着要起身下床。 “嫔妾亲自去劝虞大人回去,大事化小吧。” 却被皇帝按住。 皇帝扶着她躺回枕上,“好好躺着休养,没你的事。” 什么大事化小? 昭卿婢女出身,都知道此举耽误国事,虞忠难道不知道吗。 分明上个请罪折子就能解决,虞忠却把事情闹大,竟然还带着儿子进宫来跪。 跪给谁看? 正是公务时间,不去衙门好好办公,为这点事罚跪。 怎么,迫他这个当皇帝的必须容谅么? 而且这种事传出去,外头人不明就里,只会说他一个天子,却为个小宫嫔罚跪大臣,昏庸无状! 萧钰大步而出,自己掀帘子走到外间。 白玉珠帘啪地打在墙上,哗啦啦乱响。 曹滨脖子一缩,把身子躬得更低,不敢高声。 “虞大人整日为国操劳,朕岂能因一点小事,害他跪在宫里被人指指点点? 去,把虞大人好好请出宫,好好送到兵部衙门去。” “是,陛下。” “从朕今日的午膳里,挑几道菜赐给他,告诉他,朕明白他的忠心,让他好好办差就是。” “遵旨。” 曹滨最知道皇帝情绪变化。 这看似褒奖的安抚,分明是盛怒之下的反其道而行之。 哎!虞大人这事办得蠢呐! 转身欲走,却又被皇帝叫住。 “站着。” 萧钰沉吟稍许,冷声问:“那虞家次子,在哪里当差?” 曹滨提前都打听好了,忙回:“陛下,虞家二公子并未出仕,还在书院读书,去年才刚考了秀才功名。” 既然虞忠带他请罪,萧钰冷笑,那就别辜负虞忠的忠心一片。 “狂悖无状,责难天子,去告诉他应试的府院,秀才功名暂时挂起,待他学会了君臣人伦再去应考。” “是,陛下!” 曹滨出去传话。 暗中在心里把绯晚的嫔妃排位又提高了一档。 一则因为皇帝的恩宠,更要紧,是因为她自己的本事。 瞧瞧,昭小主柔柔弱弱几句话,就断了侍郎府公子的功名前途,厉害啊! 为了宫中嫔妃之事革除士子功名,朝中可能会有言官指摘,可陛下只是“暂时挂起”,缘故还是他“责难天子”,谁也说不出什么去。 本来嘛,送信进宫辱骂宫嫔,和责难天子区别不大。 但暂时挂起…… 跟直接革除功名有什么区别? 以后没有陛下明确旨意,说虞二公子懂得了君臣礼教,府院谁还敢让他应试继续考举人啊。 一辈子大概就这么毁了。 哎,自作自受! 曹滨都出去传话了,绯晚还在屋里柔柔弱弱求情。 “陛下,虞二公子天资聪颖,虞大人一直说他是读书的好苗子,以后必定前途大好,仕途通畅…… 您因为嫔妾挂起他功名,若是虞大人知道,岂不是伤心难过,若是耽误了国事,嫔妾更承受不起了,陛下,您别罚二公子好吗?” 她在床上撑着身子,要跪倒磕头。 萧钰走回内室,见状便吩咐夏荷:“扶起你们小主。” “陛下……” “昭卿,朕告诉过你,当了嫔妃,就拿出嫔妃的威仪来。你若任人欺辱,朕之颜面何存!” 绯晚身子微震,看向皇帝的目光满是惊愕。 恍然大悟般低呼:“是嫔妾想岔了!只顾着考虑别人,倒忘了陛下和皇家体面……嫔妾有错……” 说着,清澈如水的眼睛涌出点点泪光。 转头问夏荷:“你看,我是不是真如春昭仪所说,太低贱了,根本上不得台面……” 又看向萧钰:“陛下,嫔妾是不是……辜负了您的厚待……” 她惶恐的自卑自怜,让萧钰看得又生气,又心疼。 上前嗔怒道:“你是朕抬举的,如何上不得台面。以后你再信那些鬼话,朕真要生气了。” “嫔妾再也不敢了……” 绯晚可怜巴巴,小心翼翼拽住龙袍的袖子边沿,乞求地看向皇帝。 那盈盈如水的目光,紧张起伏的胸口,看得萧钰眼眸一深。 竟拾起绯晚的腕子,在她依旧包裹着纱布的手上,轻轻吻了一下。 夏荷等人即刻退出。 “陛下……” 绯晚羞涩低头。 被萧钰搂在怀里。 足足两刻钟…… 皇帝走后,夏荷等人重新进来服侍,看见绯晚钗松鬓乱的样子,和床铺上的褶皱,脸色都是微红。 绯晚任由她们帮忙整理衣服头发,身子软绵绵靠在床头。 自己也是脸颊发烫。 没想到不是真正侍寝,皇帝也能花样百出。 他走的时候意犹未尽,显然克制了念头。 可盛年男子,坐拥后宫众多佳丽,他能克制多久? 今晚想必需要有人好好伺候一番。 最近她有意避宠,又是锁院又是养身子的,皇帝偶尔两三天没有招幸嫔妃,其余时候,都点了一些宫嫔的牌子。 他缺不得女人。 那么…… 绯晚盘算着,也该提携一下自己人了。 ------------ 第一卷 第46章 争宠各凭本事,她怎么还急眼了? 小林子,这些日子为了我的病,你忙里忙外,真是辛苦了。” 午后。 冰绡纱窗透进闷热的风,伴几声蝉鸣。 绯晚的屋子却和夏日燥热无关。 她倚靠在玉兰吐蕊梨木长椅上,笑吟吟和御前的小太监说话。 小林子躬身作揖:“小主折煞奴才了!奴才只是给小主送了几趟东西,谈什么辛苦,您不嫌奴才粗笨,奴才就十分欢喜了!” 他站在堂中,旁边不远处就是一个雕着山水人物的风转冰轮,底盒里盛放着白莹莹的冰块,摇动扶手使得木质轮子转动起来,轮子上带的几片扇叶,就能把冰爽凉风吹到屋中。 吹着凉风,小林子暗忖这可不是才人位份能得到的待遇。 按规矩,容华以上的嫔妃才能在盛夏每日供一块尺方大小的冰。可观澜院这里,三间正屋全都有冰轮,一天下来消耗的冰块可得有五六块之多! 贤妃娘娘那边也不过如此了! “不知小主叫奴才来,有什么吩咐?” 他毕恭毕敬地询问。 绯晚笑道:“只是想问问陛下最近吃得可好,睡得可香?上午陛下来时,因虞大人的事陛下不痛快,我一时竟忘了问了。” 小林子连忙笑赞:“小主关切陛下的心,满后宫里没几人比得上。” 他简要说了一下皇帝近日起居。 这于御前的人来说,是大忌。 皇帝坐卧起居是不能随意透露给任何人的。 可他竟说了。 绯晚于是心中笃定,今晚的盘算多半能成。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前世对小林子没有了解,对方再示好,她也必须谨慎些。 认真听完皇帝起居,绯晚点了点头:“果然陛下繁忙得很,却还要为我的琐事劳神,我心里头十分过意不去。” 小林子机灵接口:“小主有什么需要奴才的地方?奴才愿效犬马。” 绯晚迟疑着:“还真有点事,不知你能否办到……” 小林子眼睛一亮,“小主尽管吩咐!” 是日傍晚。 御花园。 晴朗的天气里,黄昏也是迷人的。 晚霞绚烂漫天,几点星子闪烁。 几株合欢树下,一丛一丛的芍药花开得极好。合欢轻缓如云,芍药灼灼刺目,配着天上流霞宛如一幅铺天盖地的彩画,令人流连忘返。 “你这奴才,倒也有几分眼光。” 萧钰负手站在合欢树下,对眼前美景颇为满意。 为国事累了一天,又有后宫纷扰,晚膳后难得的闲暇时光里,在空气芬芳的御花园里走一走,看看景,确实能舒缓疲惫。 这小林子赏晚霞的提议不错。 “陛下谬赞,奴才只是变着法儿盼望陛下能松快松快,别累坏了龙体。” 小林子哈腰低头。 一边暗中念着,等一会儿昭小主来了,您且能松快呢。 曹滨不在跟前,伺候晚膳时有些肚子不适,早早告假休息去了。小林子顶了师父的班,膳后便劝着皇帝到了御花园。 至于师父为何突然肚子不适,小林子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天色越来越暗。 萧钰只带了小林子,还有两个侍卫,在花园里头缓缓行着。 一两刻钟过去,绯晚还不见踪影,小林子有点着急。 但嘴上还得劝着皇帝:“陛下散散就回去可好?走久了累得慌,您今儿还点了袁容华侍寝呢!” 嫔妃的绿头牌,每天在晚膳时让皇帝选取。 今天皇帝随便看了眼托盘,见到袁容华的名号,想起她昨晚送宵夜被挡回去,便点了她。 到底也是有些位阶的宫嫔,给个面子罢了。 只是萧钰对此人兴致缺缺,听了小林子的话,不置可否,继续散步观景。 “呀,小心!你慢一点,别弄洒了水。” “嗯……我知道了,姐姐……” “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子,怨不得小主总看着你发笑。” “怎么姐姐也说我笨,呜……”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快点帮我来捡花瓣,先把盆子放那边。” 忽然,几声轻快的少女调笑,从繁茂花木另一端传来。在逐渐暗沉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娇嫩鲜亮。 “诶?” 小林子立刻想要出声呵斥。 萧钰却一抬手,制止了他。 暮色朦胧。 花影扶疏。 郁郁青青的草木屏障之外,少女细碎的说笑一直未停。 原来,是两个小宫女趁着入夜花园人少,来捡拾新鲜的落花。 “捡回去用兑了明矾和茯苓水的清汤,先把花瓣泡上一宿,明日再捣碎了淘澄成花汁子,反复蒸萃几回,最后做出来的花露用来染指甲,颜色最是明媚,比寻常制法看起来漂亮得多,而且,不容易脱色。” 少女清冽的声音不疾不徐,一句一句传来。 萧钰听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却又记不起是谁。 不由走近几步,隔着花丛间隙,往那边看。 只见一盏小巧宫灯搁在地上,微弱光芒里,一袭青碧衣裙的女子,青丝随意挽着,素手十指纤纤,一朵一朵捏起地上落花,小心放在摊开的帕子上。 弯腰俯身的姿态,柔美动人。 萧钰一时看住。 旁边小林子更是着急。 怎么昭小主没来,倒让别的美人儿抢了先。 这宫里女人们争宠截胡十八般武艺,谁信这场邂逅只是意外? 正急着,忽听那边“哎呀”一声。 紧跟着是铜盆落地的哐当。 “你这臭丫头!” “姐姐!我不是故意……天,你衣服全都湿了!” 原来是另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宫女不经心,端着水盆靠近青衣女子,去接她捡起的落花,结果脚下绊着,一盆水全都泼在了青衣女子身上。 两人手忙脚乱一番,青衣女子一身狼狈,却是没办法了。 “阿嚏!阿嚏!” 女子轻轻打了几个喷嚏。 不得不在小宫女的建议下,把外头湿透的裙子脱掉。 “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在宫道上走,万一被宫正司看见,要受罚的,还不如脱了换掉。 姐姐,你等着,我这就回去给你拿干净衣服……” 小宫女慌慌张张看看四周,“左右这里没人,你先躲在那边树丛,别让人看见,我去去就来!” 她提着盆子快速跑走。 而那只穿着肚兜和衬裙的青衣女子,瑟瑟捂着肩膀,亦步亦趋来到了萧钰藏身的树丛。 玉臂如雪,曲线玲珑。 弧度优美的颈子,还沾着几瓣润湿的合欢花。 艳光夺人。 她一面警惕看着周围,一面钻入了树丛之内,站定了,还谨慎朝外看,生怕被人瞧见似的。 可背后冷不丁一声低笑。 却将她吓得一个激灵,愕然回首。 “谁?!” 身子一个歪斜,却没摔倒,结结实实撞入温热胸膛。 “怎么,连朕也不认识了么?” 萧钰低笑:“朕可记起你来了。烟云宫的侍女,你叫芷书。” 美人捧入南薰殿,帘钩纤挂玉葱条。 这一夜。 时光悠长。 * “昭妹妹,你听说了么,可真是奇了!” 二更时分,观澜院的门被人叩开。 吴贵人火急火燎走进来,手中团扇急促摇动着。 “怎么了,吴姐姐这样急?” 绯晚已经换了寝衣,象牙色绣玉兰花的轻纱裙,衬得她温婉静雅。 吴贵人眼中闪过惊艳。 先赞了一句“难怪你能得盛宠”,接着才说明来意: “袁容华今夜被翻了牌子,预备侍寝呢,结果被人截了胡,气得她把最喜欢的一套茶具都给摔了,稀碎稀碎的。昭妹妹,你可知道那截胡的人是谁?” 她也等不得绯晚询问,自己凑近了低声说:“是那晚上和你一起拜佛的冷宫宫女,给你还伞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如今正在辰乾殿伴驾呢!等明天一早,就该有册封的旨意出来了。” 绯晚只做不知。 跟着惊讶了片刻,却是欢喜:“她叫芷书,在冷宫日子很难过,这下好了,真为她开心!” 吴贵人直直看着绯晚,半晌后,由衷感慨: “妹妹真是好人。” 她前来报信,并非只为了分享新鲜事,也是提前给绯晚通气提醒,告知那个曾经和绯晚有交情的宫女,也飞上枝头了。 是排挤打压还是拉拢,好让绯晚提前做个准备。 谁知绯晚第一个反应,却是为人家开心。 这昭才人,真是善良得有些缺心眼儿! 吴贵人感慨之余,却也更加感激绯晚。 要不是绯晚如此良善,她怕是还被贤妃那伙人狠狠磋磨呢,哪有眼下的安宁。 “昭妹妹,要是袁容华有你一分善良,也不至于气成那样。”吴贵人很解气,“你说她好不好笑?这宫里,女人多,陛下却只有一个,大家争宠还不是各凭本事。被人截了胡,那是她自己运气不好,技不如人,怎么还能急眼了呢!摔东西?有本事把自己屋里东西都摔了,你看内务府愿不愿意给她补!” 这些天吴贵人被简嫔等人折磨,住在附近的袁容华可没少看笑话。 见了面冷嘲热讽也是挺狠的。 这下,吴贵人算是出了口气。 在观澜院聊了好大一会天,才乐呵呵回去睡觉。 绯晚瞧着她刚脱离魔掌,院子里散掉的宫人还没重新补齐呢,就忙着看别人笑话,也够没心没肺的。 私下里,绯晚悄悄称赞小蕙:“做得不错。” 小蕙腼腆笑笑。 她就是跟芷书在一起捡花瓣的笨蛋小宫女。 今天偶尔遇到相识的芷书,大家一起消遣玩闹罢了。 后来专程回去送了趟衣服,御花园却没了人,她只好自己回来,其他的事,无论谁问起来,她可一概不知啊。 “小主,奴婢不明白,您就算想要躲避风头,可为什么非要把芷书姐姐推上去呢?” 多一个人当嫔妃,不就多了一个分摊皇帝宠爱的人吗。 绯晚教导尚未合格的心腹:“我避宠,御前却不能没自己人。” 不然,避宠的同时,没人时常提醒一下皇帝,她和皇帝的联系就会变薄弱。 “再者,多个朋友多条路,想盛宠不衰,就不能单打独斗。” 分宠的女人,多芷书一个不多。但自家的朋友,却是越多越好。 绯晚给芷书机会,以后也会给吴贵人机会,甚至还会给更多人机会。 只要她们没人能越过她,她就会带着这群姐妹,稳扎稳打地走下去。 “哦……” 小蕙似懂非懂地点头。 小主心思很大,她一时难以揣摩到位,认真学习,认真办事就对了! 绯晚心思大,可深宫里心眼小的人比比皆是。 比如今晚被抢了机会的袁容华。 之前她去御前送宵夜被挡回,已经遭人嘲笑。 今天竟然翻了牌子都被人抢了,她觉得自己更成了后宫的笑柄,背后指不定多少人笑话她呢。 “娘娘,嫔妾颜面无存,以后还怎么在宫里活呢?” 袁容华在自己屋里发完脾气,哭到了凤仪宫。 “这下谁都知道陛下对嫔妾不上心了,明明点了嫔妾的牌子,却又临时宠幸一个宫女,竟然还是冷宫的宫女,人家该说嫔妾连个冷宫贱婢都比不过了!” 皇后闲闲坐在雕漆凤椅边,摆弄一扇内务府新贡上来的满绘牡丹嵌珠枕屏。 家常装束,笑容温祥。 “你进宫一年多了,怎么还是沉不住气?若也像春昭仪一样失于沉稳,本宫抬举你上来,也是不省心。” 袁容华惊觉哭戏做过了头,连忙收声认错:“是嫔妾一时气愤了,谢娘娘提醒,嫔妾以后一定注意分寸。” 皇后点了点头,提点她。 “那婢子是烟云宫吕娘子的人,陛下连吕娘子都未必记得,又怎会突然在意起她来,你可想过为什么?” 袁容华眼睛眨了几眨,思虑道:“……难道是,是昭才人?那天晚上她跟昭才人一起礼佛,嫔妾就觉得古怪……” 皇后微笑。 孺子可教。 袁容华顿时咬牙,“陛下怎么最近对这些婢子上起心来,一个赛着一个狐媚!传出去,让咱们这些正经世家小姐的颜面往哪里搁呢?” “再说那昭才人最近大出风头还不够,竟然还要拉扯同类,不会是想把后宫变成婢子的天下吧!” 皇后低眉斥责:“慎言。” 袁容华连忙行礼告罪。 “……可是娘娘,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她们猖狂?” 皇后放下枕屏,端然出言:“天下有礼法,祖宗有规矩,若是尊卑颠倒,确实不成话。陛下若宠幸宫婢太过,也会受人指摘。为宫中平稳计,为陛下名声计,你们做嫔妃的,总不能袖手旁观。” 袁容华听出了皇后的意思。 立刻表忠心:“娘娘,嫔妾一定好好想办法,压住昭才人的嚣张气焰,为娘娘分忧!” 皇后笑道:“本宫希望后宫姐妹和睦,若有谁出格,你们彼此规劝便是。” 说罢只道乏了,让白鹭送袁容华出去。 白鹭微笑陪着袁容华,一路将她送出凤仪宫外。 彩凤雕金红漆大门缓缓关上。 袁容华向前走了一段路,忽然站住脚,忍不住回头望去。 星穹之下,凤仪宫高墙巍峨,暗影深深。 她紧紧捏着袖子里一包药粉,心砰砰乱跳。 接了这包白鹭悄递的粉,以后,她就实打实是皇后的人了。 十分的凶险。 也是十分的机会。 富贵险中求! 袁容华用力咬了一下唇瓣,缓缓笑了。 恩宠就那么点,不抢,不灭别人,她如何拿得到。 先干掉昭婢子,成为皇后信任的干将,日后她自然会有扶摇直上,宠冠六宫的一天! ------------ 第一卷 第47章 皇后和贤妃互相看不顺眼 嫔妾昭才人,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万福金安。” 绯晚又休养了两日,才在第三日清早,参加了凤仪宫里的嫔妃觐见。 这是她成为宫嫔后第一次面见皇后,参拜国母正妻。 行的是三叩九拜大礼。 卍字联纹锦垫铺在地上,皇后端坐于瑞凤金椅,接受了她的叩拜。 然后很是温和地让侍女扶她起来,微笑着说:“你身上伤还没好利索,本宫心疼得很,若非祖宗规矩如此,本宫是不会让你行此大礼的。” 绯晚蹲身福了福,感谢皇后的体贴。 一脸诚恳地轻声言道:“娘娘体恤之心,嫔妾在病中便感激得很,早就想来给娘娘磕头谢恩,别说今日嫔妾已经成够出行,就算还弱得不能下床,也要朝着凤仪宫方向叩谢的。” 皇后脸上笑容深了几许。 贤妃坐在紧挨着凤椅的左首第一把椅子上,噗嗤笑出声: “瞧瞧昭妹妹这小嘴儿甜的,怪会哄人呢。” 绯晚连忙也朝贤妃跪了下去,虽不是三跪九拜,也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嫔妾还要感谢贤妃娘娘。嫔妾病中时常得到娘娘恩赐的东西,心里头过意不去。嫔妾何德何能,让娘娘这样照拂。” 贤妃掩帕笑道:“哎哟,果然被你甜到了,本宫这心里头舒服得很呢!” 今日庆贵妃又像平日许多次那样告假,而虞听锦已经不是贵妃,如今便是贤妃位置最高。 绯晚朝着皇后叩拜,也朝她叩拜,虽然磕的头数量不同,贤妃也很舒坦。 皇后见她如此,眼神淡了淡,只是没出声。 绯晚将两个人的无声涌动看在眼里,只作浑然不觉。 其实她却是故意的。 皇后和贤妃若没有勾斗,都瞧着她这个新晋的小才人不顺眼,可怎么办呢。 绯晚尚未起身,又朝着殿中其他嫔妃投去感激的目光,每个给她送过东西示好过的人,她都没有落下,一个一个感激看过去,对人家点头: “还有各位娘娘,各位姐姐,也对嫔妾多有赏赐和照顾,嫔妾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各位。” “嫔妾微贱之身,承蒙陛下抬举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没想到还能得到诸位娘娘和姐姐们这样的恩赐,嫔妾以后唯有多多拜谢神佛,给各位祈福,祝各位芳颜永驻,福泽深厚。” 贤妃倾身,伸出手,亲自将绯晚扶了起来。 比之皇后让侍女扶她,显得更加亲热。 “你可真懂事。本宫以前也对很多人好过,只是啊,知道感激的却没多少,不但不感激啊,有的还要反咬本宫一口。你以前在春昭仪身边,怕是没少听她念叨本宫的坏话吧?” 绯晚低了头,不敢接话的样子。 怯怯瞄了皇后那边一眼。 皇后脸色没怎么变,笑容也照常,温和地敲打贤妃: “春昭仪犯错,已有陛下降旨惩罚,后妃之德,在于谨言慎行,为天下女子表率,望各位姐妹谨记。” 众人离座听训,都应是。 贤妃跟着众人稍稍抬了抬身子,很快又落座,笑着朝众人点头:“都听见了?谨言慎行,各位谨记。” 仿佛不知道皇后说的是她。 还越过皇后朝绯晚笑:“昭妹妹,你身子弱,别光在这里站着,坐了吧。” 皇后眼底有不耐之色闪过,但随即消失,仿佛从来不存在。 朗声道:“给昭才人赐坐。” 宣誓在凤仪宫下令的主权。 有宫女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嫔妃们的最下首。 绯晚是才人位份,按规矩,只有容华以上的嫔妃,在凤仪宫晨昏定省时才有资格落座,其余人都站着。 她按例也该站着,于是推辞不敢坐,皇后两次让坐,她都谨守规矩拒绝。 皇后方才赞许地点了点头:“难怪陛下看重昭才人,你们众人都要跟她学一学,知道上下尊卑,规矩礼法。什么位份,该做什么,都要心里有数。” 众人再次纷纷起身听训。 贤妃笑笑的,这次竟然没跟着起身,回身从侍女灵珑手里拿了团扇,自己给自己扇风。 皇后也笑着,将训话又持续了一会儿,让嫔妃们一直站着。 时间有点长,满殿里就贤妃自己坐着不动,十分扎眼。 最后贤妃到底还是没耐住,摇着扇子站起来,只是却也不肯乖乖听训,挑着皇后说话的间隙插言道:“本宫有些头晕,想是前阵子让那不知礼数的春昭仪磋磨,雨中跪坏了身子还没好全,得回去请太医诊一诊,皇后娘娘,告辞了。” 然后随意蹲了蹲身,行了个极不标准的福礼,就带着侍女扬长而去。 皇后笑容一点一点淡下去。 缓缓环视众人,继续训话。 足足说了一刻钟,才让众人散了。 绯晚和吴贵人前后脚走出凤仪宫,一路上都被其他人攀谈。 吴贵人见状快走了几步,等绯晚应酬完了追上来,她抚着胸口小声道:“可吓死我了,今天怎么皇后和贤妃两位娘娘直接冲突起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绯晚转脸看她。 轻笑:“她们借着我互相发难,你还跟我一起走,不怕惹祸上身?” 吴贵人翻了个小白眼:“我怕有用吗,不跟你我跟谁,你看别人有人愿意理我吗。我只是害怕你被她们收拾,然后我就没……没靠山了!” 她比绯晚还高了一级,却拿绯晚当靠山,自己说到最后也有点不好意思。 抿了抿嘴巴,住口了。 只是跟着绯晚走了半晌,都快到观澜院附近了,绯晚还没回答她的疑惑,她只好又问了一遍:“昭妹妹,你说皇后和贤妃她们之间……没事吧?” 绯晚四下看看。 不远处有个六角凉亭,绯晚款步走去,坐在美人靠上,拍了拍旁边:“姐姐这里坐。” 吴贵人十分忐忑地坐下。 绯晚身边只有小蕙跟着,抬眼看了看吴贵人身边的婢女。 吴贵人连忙说:“她跟了我多年,在潜邸时就是生死好姐妹,并不是普通主仆,你只管放心。” 绯晚点了点头。 “见姐姐这样机敏,我就放心了。” 她笑着看了看四周,花径蜿蜒,灌木丛矮小,视野开阔。 “这里说话,不会隔墙有耳。” 吴贵人赶紧接话:“对,若是有人来,老远咱们就能看见,比关在屋里说话还方便呢,妹妹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吧,我这个心七上八下的真难受!” ------------ 第一卷 第48章 皇后查出绯晚身份 绯晚此时,只觉得自己帮吴贵人帮对了。 这几日看吴贵人心直口快,思维简单,今日看着,却是个极其敏锐的人。 皇后和贤妃今天的对撞,看起来并不激烈,似乎还不如前几次收拾虞听锦时口角多。 寻常人或许不会在意。 但吴贵人竟觉得不同寻常,甚至怕绯晚被牵连在内,刚一落座,只看绯晚眼神就晓得她要说私密话。 倒是省得绯晚花口舌解释了。 绯晚便直言:“不瞒姐姐,朝堂上的事可能要波及后宫。听说南边水患严重,北边战事似也有点波折,最近陛下心绪烦闷,连番破格抬举了我和芷书正是因此。” 凑得近些,轻声告诉吴贵人:“镇国公府在南边有买卖,听说牵涉到水患之事中,首辅赵大人他们正在极力追查。皇后和贤妃定是从各自家中得到了消息,两人彼此之间暗涌多年,最近怕是有一场恶仗要打。” 吴贵人听得眼睛溜圆。 除了震惊,还有丝丝对绯晚的恐惧。 她以为绯晚是幸运的、善良的,也有些聪明,可却没想到她敢议论朝政。 而且首辅派系追查镇国公府的买卖,必定是隐秘的,绯晚一个刚上位的宫婢是如何知道的? “这、这跟我们有、有关系吗……”她结结巴巴。 绯晚道:“当然有。镇国公简在帝心,贤妃娘娘才能在后宫安稳,若是镇国公府出了事,宫里皇后一人独大,我又是踩着她扶持的春昭仪晋封的,姐姐觉着,我还能有好果子吃吗。姐姐在宫中比我时间长,不会觉得皇后娘娘真如表面那样慈爱吧?” 吴贵人紧紧咬住嘴唇。 第一次看到绯晚锋芒,忐忑不安。 “姐姐现在远离我,还来得及。” 绯晚站起身,语气平静:“便是离了我,简嫔欺你之事,我亦会有始有终帮你到底。隔壁宫院住着,我不会看姐姐受辱。” “但姐姐若想得开,愿意冒险,那么午后可以找我,我们一起去拜见贤妃娘娘。” 绯晚点点头,告辞走出凉亭。 吴贵人还在懵懂中没回神,只怔怔问了句:“若是镇国公府真出事,拜见贤妃……” “只是拜见。”绯晚道。 她可没想投靠贤妃。 只是不让贤妃把她当敌人而已。 起码在她位置稳固之前,不能同时接受来自虞听锦虞家和贤妃的双重攻击。 至于以后…… 贤妃和镇国公府,都是她前进路上挡着的石头,慢慢儿搬开就是了。 “小主,吴小主下午会来吗?” 回去的路上,一直旁听的小蕙不放心了。 绯晚说的国事她听不太懂,但是觉得很严重很危险。若是吴贵人不肯变成自己人,小主却跟她说了这些话,万一被她告诉别人可怎么办? “会。” 绯晚笃定。 她前世最后几年九死一生,练就一双识人的眼睛,不是百发百中,也能十拿九稳。 有的人看起来很可靠,但关键时候可能误事。有的人看起来冒失莽撞,但行事都在框架之内,不会出人意表。 吴贵人就是后者。 绯晚有七成把握相信她会和自己站在一起。 剩下那三成不确定? 无所谓。 成大事者,何惧微瑕。 若事事都要十成把握再动手,那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 “娘娘,查清了,昭才人就是虞家的小姐……” 这天午膳时,白鹭接到了下头报来的消息。 连忙悄悄禀给皇后。 虞家丢女,抱养女儿当成嫡女养大,年深日久,京中很少有人知道虞听锦的确切身份。 虞家刻意淡化此事,真女儿被找回来后也没有宣扬,虞听锦又步步高升当贵妃,这真女儿就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不过若仔细查,还是能查到的。 因为当初虞夫人丢女有一场小小的风波。 而虞家人对绯晚的厌恶,特别是虞二公子经常口无遮拦辱骂绯晚,也让虞家的下人们有所猜测。 凤仪宫在虞家本就有眼线。 另则,找了和保宁庵惠真禅师相熟的施主侧面询问,惠真虽然不肯承认,对外只道帮虞家找过孩子,但都没有成功。 可随后惠真就去了虞家,被虞侍郎夫妇招待在屋里很久。 从虞家离开的路上,惠真趁四下无人,掏出袖子里的银票点数来着。 种种都表明了绯晚的身份。 皇后放下银箸,嘴角笑意是冷冷的,和在人前不同。 她早知虞听锦是养女。 养女无所谓,好用就行。 而且养女的身份,以后还可以用来拿捏,可上可下。 但没想到…… “她好大的胆子,在本宫眼皮底下使心眼,不肯说实话!” 之前派白鹭,借着送东西的机会,私下询问过虞听锦绯晚的身份。 可虞听锦咬死了绯晚就是个婢女。 “那就让她再冷静冷静,冷透了,才好用。” 皇后喜欢脑子不太好的手下,但不喜欢脑子不好还不听话的手下。 虞听锦最近狗急跳墙,处处自作主张,非常需要敲打。 “给昭才人添样菜去。” 皇后指指自己只动了一筷子的金丝火腿,让白鹭当面问问绯晚。 白鹭立刻去了观澜院。 绯晚双手接了托盘,谢过皇后赐菜,依白鹭的意思屏退左右。 却对身份矢口否认。 “我怎么可能是虞大人的亲生女儿,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 “真的不是。”白鹭又问了一遍。 绯晚将头晃了又晃,眼睛含泪:“不是。” “那是我听岔了流言吧。”白鹭笑了笑,“小主不必在意。不过,您要是有什么话,只管和我们娘娘去说,娘娘是很心疼您的。” “我知道了。” 妥帖送走白鹭。 绯晚暗自笑笑。 皇后这么快确定了真相。 还直接问到她面前来。 可见心急。 但她就是要隐瞒真相,欺骗皇后。 引着皇后容不得她。 前世太后寿宴,贤妃犯错,夺号禁足,紧跟着镇国公府罚没一半家产入官。 具体贤妃犯了什么错,绯晚那时候正处在被虞听锦折磨得痛苦中,并不清楚。只知道虞听锦在贤妃失势后十分得意,私下里经常称赞皇后娘娘高明。 必是皇后出手无疑了。 绯晚今生从虞听锦打压下起势,每一步都踩着被皇后扶持起来的虞听锦,得罪皇后是既定的事实。 所以不差再得罪这一回。 以皇后今日之心急来看…… 只要皇后对付贤妃的时候,把她也捎带上。 混战之中,她便能浑水摸鱼,渔翁得利。 绯晚把皇后赐的菜给了底下人,自己吃才人的份例菜,吃饱喝足散了一会,便睡午觉养神。 她身子虚,必须仔细休养调理。 才能有力气持续争宠。 “小主,吴贵人来了,已经候着您有一会儿了。” 一醒来,就听见小蕙略带兴奋的禀报。 ------------ 第一卷 第49章 以后昭才人就是我主子 小蕙此时对绯晚十分佩服。 感觉自家小主特别聪明。 想要把芷书推上去,就能推上去。 想要吴贵人来投靠,人家就真来投靠。 方才吴贵人过来时,小主还没睡醒,吴贵人的态度那叫一个谦卑,务必不许她进去通报。 还悄悄对她说:“我既然来,以后就全靠着你们小主了,别看位份我暂时高她一点,可这一点,她想必很快就能超过我去。 以后啊,她就是我的靠山,你把我当成和你一样的人便是。你拿她当主子,我也拿她当主子。 所以小蕙,你会为了自己的事,就打扰你们小主午睡休息吗? 既然你不会,为什么非要给我通报?” 小蕙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于是任由她等候在西次间里。 吴贵人等候的样子也恭敬,斜签着半坐在椅上,随时准备听候传唤。 小蕙就觉得自家小主好厉害啊! 怎么就提前笃定吴贵人会投靠呢? 明明上午在凉亭里,吴贵人特别害怕,看起来一点都不敢也不想蹚浑水啊…… “她来了,你开心个什么劲儿?” 绯晚起身,下了床,让小蕙把吴贵人领进来。 还提醒小蕙管理好语调。 小蕙赶紧收敛崇拜和兴奋,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稳重再稳重,才配得上小主的信任。 一时吴贵人进来,见绯晚坐到妆镜前准备理妆。 连忙走上前,顺手接过了夏荷手里的八宝檀木梳,十分讨好地说:“昭妹妹,赏个脸,让我为你梳妆一次如何?” 夏荷看绯晚脸上没有不悦,知趣地闪到一旁: “吴小主挽发的本事,高出奴婢十万八千丈,那么奴婢就偷个懒了,劳烦吴小主。” 吴贵人笑着啐了她一口:“还十万八千丈!把我架那么高,万一我梳得不好了,岂不是丢大脸?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抢了你的差事。” 夏荷知是玩笑,也不恼,蹲身笑道:“奴婢不敢。两位小主且坐,奴婢去催玉雪酸梅汁,一会儿两位喝上半盏,极是解暑的。” 她这两日知道绯晚更信任小蕙,于是识趣退出,还把外间站值的两个小宫女带走了。 绯晚瞥一眼夏荷恭敬离去的背影。 知道夏荷对留下来还没什么热忱。 倒也不急。 绯晚跟前只剩了吴贵人和小蕙,吴贵人温柔又小心地帮绯晚梳头发。 绯晚端坐不动,接受她的服侍:“有劳姐姐。” 吴贵人道:“是我以后要有劳妹妹了。” “妹妹今日说的事,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一会儿,我就跟着妹妹去觐见贤妃娘娘,感谢妹妹给我这个机会。” 绯晚从镜子里看她,面纱上的眼眸清澈又平静。 “姐姐可想清楚了?” 不想清楚我就不来了。吴贵人知道绯晚这是要她说出理由,便很认真地说: “不瞒妹妹,我在潜邸时是个蠢的,不知道主动争取,也不知和其他人结交,老老实实做自己分内的事,结果就把自己老实成了侍妾里的最后一把交椅。” “陛下登基,善待旧人,每人都给了不低的位份,我也跟着沾了点光。可也就那么一点点,谁让我常年无宠呢。 熬了五六年才熬到贵人,等我反应过来争宠才有好日子过时,一个个能掐出水的娇嫩新人都起来了,哪还有我可争的。 旧人不肯带我,新人瞧不上我,好容易那天晚上偶遇春昭仪,被她临时带去长乐宫赴宴,我以为终于来了机会,极力冲在前头帮她,可最后你看见了,我什么下场?” 吴贵人嘴上不停,手上动作也不慢,片刻间已经给绯晚梳出了一个追云飞仙髻。 “所以我才明白过来,要想日子不难过,不但要找主子跟,还得找对人。 于我来说,妹妹就是最最最对的人。 又漂亮,又善良,又聪明,妹妹瞧得上我,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说实话,上午妹妹让我考虑的时候,我没有立刻答应,还真的跑回去考虑,就该抽自己两个嘴巴。” 她说着,还真抬手往自己脸上打。 旁边小蕙眼疾手快拦住。 把绯晚给逗笑了。 这吴贵人投靠也太用力过猛了。 怪不得贤妃一派折磨她没够,肯定是长乐宫那天晚上她也挺用力,招恨太大了。 再者,小蕙不愧是雕刻能人,手是又稳又快啊。 “好了,吴姐姐,你的心我明白了。” 绯晚对镜,朝吴贵人温柔地笑。 面纱上一双美丽的眼弯出优美弧度,让吴贵人再次看定。 暗叹这个妹妹真漂亮。 绯晚从首饰匣子里挑出一支茜桃簪,反手递出:“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才在书上看到的话,和姐姐共勉。” 这是女子自明坚贞,也是臣子表达忠诚。 我的心并不是石头,不可被随意转移。我的心也不是草席,不能被任意卷动。 吴贵人接住簪子,比了比位置,轻轻替绯晚插上。 “妹妹不移,我必不负。妹妹若移,我也死心塌地!” “妹妹肯护着我,我也必定为妹妹效力。” 两人在镜中对视。 绯晚轻声道:“还真有一件事,稍后就要劳烦姐姐。” “妹妹只管吩咐。” “一会儿去拜见贤妃娘娘,我要感谢她屡次出手护佑。我的伤,和巫蛊之事,春昭仪脱不了干系,当初都赖贤妃替我周旋。那老鼠一事么……” 信誓旦旦要严查的皇帝,到现在还没给她一个交待,说到这里,绯晚暗中只想冷笑。 想查是势必能查清的。 只是,让皇帝在后宫大动干戈,她还没有那个资格。 事发当时皇帝气愤是真的,许诺也是真的。 稍后日子久了,有更多的事让他生气,这件也就没那么重要。 而许诺?让皇帝对女人信守承诺,就跟要求一颗下了树的果子永不腐烂一样,可能么。 不过绯晚又不强求非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只想最大限度利用这件事而已。 包括卧病避宠,以及今日,要跟贤妃用这个表达心意。 “还请姐姐替我说上两句。”绯晚看住吴贵人,“让贤妃娘娘帮我猜一猜,春昭仪壁橱里那窝老鼠,会不会除了和春昭仪有关,还和旁人有关呢?” 吴贵人不解:“旁人是谁?” 绯晚却住口不说了。 吴贵人愣了愣,恍然大悟。 继而脸色有点白。 让她当着贤妃的面,怀疑皇后要害绯晚? 御前都没定论呢,她却去怀疑皇后…… 话若传出去,这是让她直接把皇后往死里得罪吗! 绯晚静静看着吴贵人。 等她表态。 她该不会以为绑在同一条船上,就是你好我好做姐妹,互相表表心迹,每天同路一起走那么简单吧? 绯晚是要帮人,笼络人,可除了小蕙,她可不愿意白养闲人。 想沾她盛宠的光,就得给她扎扎实实办事! ------------ 第一卷 第50章 简嫔发难 妹妹放心,我一定做到!” 吴贵人踌躇只在片刻。 很快下定了决心。 坚定表态。 绯晚浅浅一笑,回头握住吴贵人的手:“那今日就仰仗姐姐了。” 吴贵人紧紧回握:“是我要仰仗妹妹。” 这却不是客套话。 她对去长乐宫有阴影。 自从被虞听锦丢在那里淋雨罚跪,那地方就成了她的梦魇之地。 要不是绯晚带着,她才不愿意触霉头去呢! 可她心里明白,这一趟是必须走的。不然绯晚再得宠,到底不及贤妃等势大位高,能护住她一两日,难道能护住一辈子? 还得跟贤妃把这个怨结解开才行啊。 至于说若这趟稳住了贤妃,却又得罪了皇后…… 吴贵人却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总不能刚投诚就缩头撤退,那她可真作死。 * “贤妃娘娘,兰昭仪娘娘,简嫔娘娘,给各位娘娘请安,娘娘们金安。” 来到长乐宫。 绯晚和吴贵人一起朝正在打叶子牌的几人行礼。 贤妃是现在宫里头除了皇后和庆贵妃外,品级最高的嫔妃,绯晚正式觐见皇后之后,来见贤妃,是必要的礼数。 贤妃手里捏着几张牌,抿唇思索了一会儿,跟侍女悄悄商量了几句出什么牌,最后把牌打出去,才抬头看向堂中站着二人。 “瞧本宫,光顾着琢磨牌,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昭妹妹来了。你们都愣着干什么,一个个的,不知道把昭妹妹扶起来吗!” 绯晚和吴贵人蹲得腿都发酸了。 才被扶起。 知道贤妃这是故意的。 谁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站到旁边。 “给本宫的昭妹妹搬个凳儿来啊,一群蠢婢。” 隔了老半天,贤妃打了几局,才让绯晚坐。 绯晚在下首坐了半边身子,让小蕙把准备的礼物送给贤妃几人。 “嫔妾寒酸,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孝敬各位娘娘。” 都是内务府送到观澜院的盆景摆件之类,镶珠嵌玉的,虽不名贵,但也不算微薄。 不过贤妃几个见的好东西多,并不把这些玩意看在眼里。 贤妃让人接了东西,自己只专注打牌。 简嫔在旁边瞅一眼绯晚给她的玉石盆景,玩笑道:“昭才人怎么不把那颗东海冰瑶珠带来呢,也让我们开开眼。” 故意挑事。 绯晚站起身,轻声道:“陛下所赐,嫔妾供在壁柜里,不敢轻易拿出,只怕物贵手轻,嫔妾若一时不慎碰坏了,没法跟陛下交待。” 简嫔眉头一扬。 瞄了眼从进屋就被她们集体忽略的吴贵人,新仇旧恨都起来了。 之前绯晚从她手里截走了吴贵人,今儿又说什么“物贵手轻”…… 简嫔就笑:“东西确实贵重,咱们贤妃娘娘都没把玩过呢。” 绯晚知她故意挑拨。 却也不怕。 因她自己刚才那句,也是故意激简嫔。 绯晚位份再低,好歹也是新晋的受宠之人,来贤妃这里,贤妃位高势大,给颜色她瞧也就罢了。 简嫔一个宠爱平平、家世在贵女之中也算平平、全靠巴着贤妃才得些小小风光的人,跳出来搅事就不行。 绯晚今天是来示好的。 可不是来示弱的。 若软弱过头,贤妃才看不上她的讨好呢。 “贤妃娘娘多次帮扶嫔妾,嫔妾早有将一切好东西都献给娘娘的心意,只是怕唐突了娘娘。今日简嫔娘娘替贤妃娘娘要珠子,正契了嫔妾的心。 嫔妾一个人不敢捧着那珠子走来走去,还请简嫔娘娘和嫔妾一起回去,给贤妃娘娘捧珠来,全了嫔妾心意可好?” 说着还给简嫔福身行礼,诚恳得很。 简嫔脸色眸光一利。 看向绯晚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和嫌弃。 果然是个不老实的东西! 怪不得让旧主着了道呢! 竟然说她是故意帮贤妃抢明珠。 那可是御赐之物,她想抢的名声传出去,如何得了。 既冒犯了帝王,又抹黑了贤妃。 “昭才人好厉害的嘴啊。怎么当初在凤仪宫里初次见面,你那么瑟缩?可别是当时故意装作弱小可怜吧?” 绯晚一愣。 满眼惊讶和委屈。 似乎完全不懂对方为何这样说话。 “娘娘?嫔妾只是想表达对贤妃娘娘的敬仰感激,您是不是误会了……嫔妾刚晋封不久,见识少,不懂简嫔娘娘在说什么……” 岂能让简嫔给她扣上嘴巴厉害的帽子! 她可是靠柔弱温顺起家的。 简嫔挑了挑眉毛:“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自有人心明眼亮,装得了一时,也装不了一世,你说对不对啊昭才人?” 绯晚无辜点头:“正是此理。” 稍有交锋,见好就收,绯晚不想跟简嫔纠缠太久。 立刻对贤妃开始表达感谢。 比之前在凤仪宫里感谢得更诚恳,更动听。 只因这里都是贤妃派系,不用照顾皇后的面子。 自己的伤,自己的病弱,她刻意强调,说需要调养,近期不能伴驾,以减轻贤妃的嫉妒之心。 比之在众人面前的屡屡帮扶,今天贤妃并没有对她多么热情,反而还刻意冷落了。简嫔的针对,也是贤妃默许。 这是女人的嫉妒,也是今天不需要对抗皇后的缘故,绯晚知道自己此刻没有让皇后憋屈的价值,也就得不到贤妃优待。 宫里的人情,就是这么现实。 除非,她能让贤妃明白,她绝对不可能投靠皇后。 悄悄使个眼色,绯晚示意吴贵人上场。 说出约定好的话题。 吴贵人立刻暗暗捏了捏拳头,准备冒险开腔。 可这时候简嫔又说话了。 呵呵笑道:“昭才人既然如此伤病交加,我看确实不适宜侍奉圣驾。贤妃娘娘,您看不如告诉敬事房,把昭才人的绿头牌挂上了一年半载的,让她好好把身子养好再说?” 贤妃停了手中叶子牌,笑看绯晚。 “你自己觉着呢?” ------------ 第一卷 第51章 挂绿头牌?她可不怕! 嫔妾一切听从贤妃娘娘安排。” 绯晚毫不犹豫地回答。 简嫔一拍手:“那就好!” 说着便吩咐身边的宫女,让去敬事房知会一声,就说昭才人身子柔弱,主动提出要歇寝半年。 贤妃笑吟吟地看着,也不阻拦。 “多谢简嫔娘娘体恤。”绯晚谢道。 旁边吴贵人都快急坏了。 自己是不是跟错了靠山啊。 昭妹妹到底明不明白挂牌子半年会有什么后果。 半年之后陛下连你长啥样都忘了吧! 偏生绯晚不但附和简嫔,紧跟着还说:“娘娘,嫔妾觉得,可能半年也未必能休养好身子,请问敬事房挂牌子最长能挂多久,能不能再挂久一点呢?” 吴贵人:“……” 急得指甲都快把手心给掐透了! 简嫔凝眉盯住绯晚,也是有点不懂了:“那你想挂多久?” 绯晚试探着,迟迟疑疑:“……挂一年?要是不行,十个月?” 简嫔笑道:“当然行,那就一年!” 她用“你可别后悔”的眼神盯死了绯晚。 一年,到时候别说陛下忘了你,说不定你早被春昭仪弄死,骨灰都扬没了呢! 绯晚则用感激的眼神回应。 心想,挂牌? 她才不怕。 皇帝幸她又不是光靠绿头牌。 说句粗俗的话,男人只要想,处处都是床。 难道非得应了绿头牌跑去辰乾殿吗。 那里能比废旧佛堂更刺激? 能比在她的小床上光摸不吃更有余味? 回头再让皇帝知道是简嫔挂了她牌子,到时候贤妃都得受牵连! 看看谁怕谁。 只见简嫔朝旁边侧了侧脸,她身边的宫女抬脚便去敬事房。 绯晚满眼感激,任凭对方去。 “站着,不许走。” 简嫔对面,兰昭仪扬声叫住了那宫女。 手中叶子牌啪地扔了出去,笑嘻嘻对简嫔说: “人家昭妹妹想要挂自己牌子,难道不会自己去敬事房说,还要你巴巴地去?可见你今日输的银子不够多,还有精力管人家闲事呢!” 兰昭仪位份高,简嫔见状,不敢再硬让宫女去,只把眼去瞧贤妃。 见贤妃笑笑的,催她出牌,简嫔便知道此事不可强求。 于是讪笑着找补了两句,便作罢。 绯晚略感失望。 不死心地主动问兰昭仪:“昭仪娘娘能帮嫔妾派人去敬事房说么?嫔妾初初晋升,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和敬事房打交道……” 兰昭仪捏着一把牌,眯着眼睛仔细琢磨,片刻后才慢慢扬起眼帘,斜斜瞄向绯晚。 洒了金粉的睫毛有一种华丽又妖异的美感。 “我可不管这档子闲事。你若是想要什么稀罕的胭脂水粉,倒是可以来找本宫。” 她说着,便收回视线,继续沉浸在打牌的乐趣中。 只是刚才瞄向绯晚那一眼,让绯晚瞬间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于是知道贤妃麾下,兰昭仪比简嫔有脑子。 不过,她并不怕被兰昭仪看穿心思。 宫里谁还没点小心思。 傻子早死了。 吴贵人虽然不明白绯晚为什么要挂自己牌子,但看那三位谁都不再提此事,暗暗松了口气。 牌桌继续。 凑人手的宫女灵珑站起身来,邀绯晚上场。 绯晚推辞说不会,灵珑便拉她坐下,在旁边指点。 说是指点,但因绯晚“笨手笨脚”,到底还等于是灵珑自己在打。 不过,场中氛围却因此缓和不少,竟也玩了个其乐融融。 前有简嫔找茬,贤妃一个眼风过去,简嫔不说话了,现下是兰昭仪谈笑风生地跟绯晚闲聊。 贤妃偶尔调侃两句,大家捧场地笑,非常融洽。若是不知底细的人见了,还以为绯晚跟她们关系极好。 话题被绯晚不动声色地再次引到自己的伤病上。 吴贵人终于有了完成任务的机会。 没人理她,她硬聊。 十分尴尬。 却也十分坚持。 在绯晚忽然歪了歪身子,以手扶额时,她心疼地伸手扶住绯晚: “昭妹妹自从被咬高烧之后,烧退了,可总是动不动头晕,怕是不能玩了,要不,咱们回去?” 绯晚趁势起身。 虚弱说:“今日恐怕陪不了几位娘娘了,容嫔妾回去养一养神。” 贤妃许可。 吴贵人状似无意地抱怨:“也不知道是谁用那么腌臜的东西咬昭妹妹,真黑心啊!” 简嫔挑眉:“不是春昭仪壁橱里养的么,还能有谁?” 吴贵人道:“可到现在都没个定论呢……事情多蹊跷啊,春昭仪就算养,也不会把老鼠养在自己柜子里吧,看起来真像陷害。” “那能是谁陷害她?”简嫔脸色不善地追问。 暗道这吴氏若敢把矛头对准长乐宫这边,就算她跟昭才人交好,也别想安生,昭才人可护不住她! 却不料吴贵人竟敢公然说道:“说不定,是咱们谁都想不到,连春昭仪都觉得不可能,甚至还十分信任和仰仗的人呢?不然怎么有本事把东西藏进她壁橱里。昭妹妹,你说是不是?” 绯晚先是一愣,随即垂了眼睛,不做声。 但眼中慢慢蓄泪。 贤妃等人见状,诧异之余,若有所思。 吴贵人这意有所指之处,分明是凤仪宫。 她竟敢这样说! 简嫔立刻道:“吴贵人,你疑心谁呢,直接说出来可好?明儿告诉了宫正司,直接破案罢了!” 吴贵人低头:“嫔妾不敢明说。” 贤妃忽然笑了笑。 “话不能乱说,不过有时候,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话说出来,也是勇气可嘉。” 吴贵人随即跪下:“多谢贤妃娘娘夸奖,嫔妾只是说出心中疑惑,为昭妹妹打抱不平罢了。上回冒犯了娘娘,没想到娘娘宽宏,还肯夸赞嫔妾,以后嫔妾定然多多来给娘娘请安。” 简嫔轻哼:“你可省省吧,贤妃娘娘哪有工夫搭理你!” 贤妃却笑道:“都是宫中姐妹,吴贵人愿意来就来,本宫喜欢热闹。” 吴贵人惊喜:“多谢娘娘赏脸!” 从长乐宫出来之后,吴贵人一直捂着心口。 心跳得厉害。 看样子她公然怀疑皇后的行为,入了贤妃的眼,是被贤妃饶过了。 以后她们不会再折磨她。 但她公然怀疑皇后,以后又会有什么麻烦,却也难说。 绯晚握着她手,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姐姐最近备着些,或许会有芳鸾车接你。” 吴贵人一愣。 继而明白绯晚在说什么。 惊喜之余根本不敢相信。 昭妹妹难道…… 能帮她侍寝?! ------------ 第一卷 第52章 昭卿甚好,朕喜欢 吴贵人试探着问:“妹妹的意思是……你要在陛下面前提起我?” 绯晚笑道:“提起姐姐,何如姐姐自己被陛下看中。” “啊?……”吴贵人感觉自己白激动了,会错了意吗,难道不是昭才人要帮她侍寝。 她脸色颓然:“妹妹在取笑我么?我一把年纪了,比陛下还大一岁半呢,凭什么能被陛下看中呢?” 当初在潜邸,她之所以能成为通房侍妾,也不过是因为前头几个才貌好的侍女暗中互掐,几败俱伤,到最后便宜了她这个根本没指望承宠的。 皇帝并不看重她,登基之后好几年,她侍寝的次数一个指头掰得过来。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 两年前了。 她现在连皇帝腰粗腰细都不知道了。 绯晚却道:“姐姐年纪稍大,可相貌和二八少女相仿,并不显年长。若是稍加装扮,还是非常耐看的。” 绯晚带了吴贵人回到自己屋里,将她原本的妆卸了,亲自带着小蕙给她上妆。 片刻后吴贵人对镜一看。 自己都惊讶:“我怎么这么好看!” 绯晚笑。 若是手指没受伤的话,她还能让吴贵人更好看。现在很多精细动作她做不了,只能小蕙代劳,妆容效果就有了偏差。 “姐姐可有什么才艺?”她认真为吴贵人筹谋。 吴贵人今日在长乐宫表现不错,按她说的做了,那么她也会给吴贵人以好处。 吴贵人摇头:“没有才艺。” “歌舞?” “不会。” “刺绣?” “拿不出手。” “弹琴吹箫或者什么乐器?” “一窍不通。” “书法绘画?” “没练过。” 绯晚想了想,一时想不出什么可以吸引男人的技艺了,便问吴贵人:“姐姐真的什么都不会?” 吴贵人红着脸:“倒是有一样……陛下曾经称赞我做得好。” “什么?” “堆雪人。” 绯晚看看外头盛夏明亮刺目的日光,觉得堆雪人这个技艺,不要也罢。 “那么姐姐回去再想想,若是实在想不出什么技艺,也无妨,只是不能在陛下跟前一鸣惊人而已,总之我保证你能去辰乾殿就是了。” 吴贵人将信将疑,觉得自己能去的希望不大。 绯晚自己都是刚承宠,哪有能力去举荐她呢? 但绯晚愿意帮她,她就很感谢了。 于是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开。 绯晚躺回床上休息,觉得很累。 在长乐宫周旋,累身又累心。 不过,今日贤妃这关算是过了。 吴贵人怀疑皇后,而她又做出了听进去的样子,让贤妃乐得看她和皇后生更大的嫌隙,起码短期内不会针对她。 说不定还会利用她。 那么接下来几天,要继续去拜见庆贵妃和惠妃等高位宫妃,借着新人参见主子娘娘的名义,仔细品度一下众人的心思和立场。 方便日后行事。 这样盘算着,迷迷糊糊不小心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鼻子发痒。 她轻轻蹭了蹭鼻子,半睡半醒翻身,却又觉着脖子痒。 终于醒来,一睁眼,眼前一张带着笑意的俊脸,将她惊了一跳。 “陛下?!” 她匆匆起身见驾,“陛下金安,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人通报呢……嫔妾睡觉的丑样子都被您看尽了!” 萧钰将目光落在绯晚半开的衣襟上。 她睡得衣衫松散,肩颈和锁骨附近都露了出来,胸口的风光也若隐若现。 “怎么算丑呢?” 男人温声笑着,伸手过去,帮她把衣襟合拢。 修长手指,在少女细腻的皮肤上轻柔摩挲。 绯晚脸色红透。 “陛下……” “昭卿。” 萧钰拉过绯晚入怀。 绯晚搂住他脖子,软软在耳边低语:“陛下太……坏了!” “那你,喜不喜欢朕坏?” 萧钰大掌滑落,握住她细腰。 “无论陛下是好是坏,嫔妾都喜欢。”绯晚轻轻的说。 萧钰笑了。 “大胆,竟敢认为朕还有坏的时候?” “陛下坏就坏在,总是来打扰嫔妾休养。” 绯晚试探着大胆了一句。 看到萧钰脸色反而更好,就明白了,他喜欢这个调调。 于是板着脸轻哼一声,扭过了身子佯装生气。 萧钰挑眉。 昭卿果然很妙。 他跟两个朝臣议事,议得头疼。 第一个想到的放松之处,就是观澜院。 没让人通报,一进屋看到绯晚睡姿妙曼,头疼就好了一半。 眼下美人在怀,另一半也好了。 “那陛下,喜欢嫔妾好还是坏呢?”绯晚背着脸小声问。 萧钰笑道:“昭卿甚好,朕喜欢,哪里都喜欢。” “芷书妹妹是好是坏呢,在陛下眼里?” 她转过脸来,一副认真询问的样子。 萧钰呵呵地笑:“吃飞醋?” “嫔妾不敢。”绯晚说道:“只是陛下宠幸她,本来是好事一桩,她却直到现在也没来找嫔妾,反而不如之前和嫔妾亲近了,嫔妾就想,是不是陛下给她的位份太低,和嫔妾比起来差得远,所以她不好意思来呢?” “陛下,您给她晋晋位份,和嫔妾差不多,好不好?” 萧钰再次扬眉。 他抬举了冷宫的宫女芷书,还以为认识芷书的绯晚会不舒服。 宫里女人多是如此的。 可没想到绯晚还要给芷书求更高的位份。 “你真这么想?” “是,陛下,嫔妾喜欢看到好朋友开心。” “位份却不能随意晋,等有了机会再说。”萧钰拒绝。 他觉得芷书不错,临幸之后封了个八品采女,已经算是破例了,寻常宫女变嫔妃,都是从九品更衣开始的。 至于绯晚,那不在此列,她的情况不寻常。 “那陛下,给她个封号?”绯晚趁着皇帝心情好,随意提要求。 萧钰眯眼:“你这样想抬举她?” 虽然绯晚位份低,不可能像贤妃等人那样拉帮结派,但她若存了这种心思,就不应该。 他最厌恶底下人搞派系,党同伐异。 放在绯晚腰肢的手,不由松了松。 ------------ 第一卷 第53章 前世受的恩惠,今生来还 绯晚只当没有察觉到皇帝的猜疑。 非常认真地点头:“是的,嫔妾很希望她能得到更多恩宠,过上更好的日子。就算是……” 她顿了顿,稍许犹豫之后,语气轻柔又坚定地说:“就算是比起嫔妾,陛下您更宠爱她,嫔妾也心甘情愿。” 这却不是普通的拉帮结派之心了。 拉帮结派之人,即便抬举别人也只是为了壮大自己,却不会允许别人超过自己。 萧钰不解:“为何?” “因为芷书妹妹她,比嫔妾更……度日艰难。” “她在烟云宫亦挨打?” “那倒不是,只是烟云宫那里的首领太监,背地里有些不堪入耳的勾当,芷书妹妹在遇到嫔妾之前,险些也被他盯上。 幸好那天她漏夜求医时,偶然得了嫔妾送的御用金伞,对方才忌惮几分,没有立刻动手。陛下若不是抬举了她,嫔妾本来打算想办法把她调到身边当侍女的。” 绯晚低声说出的缘故,让萧钰龙颜震怒。 他万没想到是这种缘故。 当即就放开绯晚起身,叫了曹滨,派人去调查烟云宫首领太监的龌龊。 曹滨见皇帝脸色不对,连忙答应。 绯晚却道:“陛下,此事不宜宣扬,不然,烟云宫的宫女,甚至那些废妃的名声,怕是都要受损。” “曹滨,秘查!” “是,陛下。” 曹滨退走。 萧钰冷声问绯晚:“为何不早说!” 皇帝的怒气,让绯晚意外。 她连忙跪下,声音颤抖地说:“陛下,之前那些受害的宫女,非死即疯,都已经不在了。这种事查无实据,芷书妹妹又如何敢与人言? 好在菩萨保佑,巫蛊之事发生那天晚上,嫔妾和芷书一起拜佛,她低声许愿被嫔妾听到了,仔细追问,她才迫不得已说出一二,否则,她连向嫔妾求助都不敢。” 少女害怕的模样,让萧钰暗暗叹口气。 “起来吧。” 他扶起绯晚,重新拥她入怀。 “陛下,嫔妾不是故意隐瞒……” “朕明白。” 萧钰没让绯晚继续解释。 手掌在她背上轻拍。 绯晚搂住皇帝,依偎在他怀里,享受温柔的安抚。 她感觉皇帝有点心不在焉,仿佛在想其它的事情。 “陛下,您怎么了?” 她轻轻问。 皇帝却什么也没说。 抱着她,温存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绯晚送走皇帝,一边换下被他揉皱的衣服,整理被弄乱的头发和脸上妆容,一边思索,他为何对烟云宫的秘事这样在意…… 难道因为芷书成了宫嫔,出于男人的尊严,便容不得自己的女人曾经被人觊觎,而且还是被太监觊觎? 这天晚上,芷书在承宠之后,第一次来到了观澜院。 进屋见只有小蕙在侧,她直接提裙给绯晚跪下。 “姐姐大恩,芷书没齿难忘。” 绯晚扶她起来,她却坚持磕了三个头,才肯起身。 “姐姐于我,一是提携之恩,二则是收拾掉了那老东西,这两件事,实是一件,便是救我于水火,等同再造。以后有什么事,姐姐只管吩咐,芷书在所不辞!” 她之所以急切想要脱离烟云宫,就是因为那个老太监。 只是由她自己口中说出来,除了会被皇帝怀疑贞洁,报复的效果也不好。 唯有绯晚来说,才有可能置那老东西于死地。 “那家伙已经赐死了?”绯晚问。 “是,姐姐,曹公公下午开始彻查,太阳落山前就查清了,已经将老畜牲杖毙。” 芷书之所以在晋封之后,今天才来拜见绯晚,就是在等绯晚告状。 若两人走得太近,出其不意告状的效果未必有这么好。 “姐姐,你不但救了我,也告慰了被老东西折磨死的那几个苦命宫女。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绯晚问:“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那句话么?” 芷书目视绯晚,心意相通。 “都是深宫孤苦人。” 绯晚点头:“对,都是深宫孤苦人,何必言谢。你我之间不谈感恩,以后只要互相扶持,一路并肩而行便是。” “嗯!” 芷书清澈的眼睛光华流转,眼神坚定。 眉目之间的气度,让绯晚想起前世场景。 那时候她在辛者库服苦役,一行人在宫道上忽然遇到了已成一宫主位的芷书。 大家赶紧闪避下跪,给樱娘娘让路。 芷书坐在采杖上,衣饰灿烂,气度卓然,在一群宫人前呼后拥的拱卫下逶迤而过。 路过她们辛者库这些人时,忽然叫停。 “你们在做什么?” 领头干活的宫女赶紧回答:“回娘娘,奴婢们在给宫墙做清洗。” 满宫里又高又长的墙壁,需要她们在五日之内全部清洗一遍,以迎接即将到来的佳节。 芷书瞄了眼她们身边一只木桶,里头放着半桶黑面冷馍,“你们就吃这个?” “是,这是奴婢们的午饭,擦完这面墙就吃。” 芷书便吩咐身边宫人:“拿一吊钱去膳房,给她们加个汤加个菜,吃得好些,干活也快。” 说完便起驾走了。 也不接受她们的拜谢。 于是绯晚那天中午,竟然吃到了好几块红烧肉,还喝到了肉骨汤。 直到伤病濒死之时,还在回味那顿饭的美味。 “明日中午你到我这边来,请你吃一顿红烧肉吧。” 绯晚笑着邀请芷书。 前世受其恩惠,这辈子来还。 夺了她佛堂承宠的机会,便还她一次御花园邂逅圣驾,再帮她收拾老太监。 绯晚希望自己走到高位的时候,芷书也能一起。 互相扶持,携手走下去。 只因皇宫之中心怀善念,还肯付出行动的人,并不多。 有一个便珍惜一个。 “姐姐请饭,我一定来。” 芷书虽然不明白,以绯晚如今的恩宠,想要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却为何要吃红烧肉。 可她一口便答应下来。 吃什么不要紧,和绯晚一起吃,她愿意。 “可叫奴才好找,原来小主在这儿呢!” 御前的小林子找芷书,找到了观澜院。 “陛下有旨,魏采女钟灵毓秀,侍驾有功,赐号‘樱’,今夜辰乾殿伴驾——” ------------ 第一卷 第54章 皇后快要动手了 恭喜妹妹!” 绯晚直接让芷书在观澜院上妆换衣。 拿出了自己的脂粉首饰,以及新衣服。 芷书拥有比吴贵人更好的容貌,气质清丽独特,经过绯晚的妆容技艺打扮之后,容色夺人。 绯晚的首饰衣服,比才女位份能得到的更精美。 于是收拾好之后,登上芳鸾车的芷书让御前宫人们十分惊艳。 而更奇特的是,站在车边相送的绯晚,明明没有装扮,还戴着面纱,却并没有被芷书比下去。 两人的美丽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小林子奉承话说了一箩筐。 又在芳鸾车启动前,低声和绯晚借一步说话。 “小主,那天晚上御花园里,实在是没想到,奴才当时……” “不用解释了,都是这婢子淘气,拉着芷书妹妹非要去捡花瓣,谁想到竟让陛下捡到了芷书妹妹。” 绯晚指着小蕙笑,打断小林子忐忑不安的解释。 小林子这几天就想来找绯晚说明,只是没得空。 那天他受了绯晚托付请陛下到御花园,本来是为给绯晚创造机会,谁想到是芷书截了胡呢。 他生怕绯晚怪罪。 但现在看绯晚和芷书关系这么好,他才稍稍放心。 却不知绯晚本就为了芷书,才设的这局。 事先不告诉他,只是还没信任他而已。 “妹妹,今晚伴驾谨慎些。” 芷书临走时,绯晚悄声嘱咐。 “姐姐放心,我晓得。” 芷书明白绯晚的意思。 有了老太监一事,虽然她没被那厮得手,但皇帝是男人,心里也许会有疙瘩。 必须谨言慎行,打消皇帝的疑虑。 芳鸾车辘辘远去。 绯晚目送。 心中想的是,芷书得到的封号,和前世一样。 樱。 头一次要给她封号时,选的就是这个。 她拒绝了。 现在又给了芷书。 赐给她的花树,也是樱花。 他对樱花很情有独钟么? “昭才人和新晋封的采女关系真好啊。” 忽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观澜院外宫道的另一侧。 绯晚转头,看到一个身穿烟紫色罗裙的丽人,带着两个婢女提灯而来。 “袁容华金安。” 绯晚蹲身行礼。 “昭才人礼数总是不错的。”袁容华走到近前,笑容亲近,目视着芳鸾车消失在夜色中,“不像有的人,位份不如你,脾气却比你大得多。前日不过和她开两句玩笑,她倒恼了,招呼也不打,抬脚就走,这样张狂性子,怕是很快就要跌下来。” “容华去哪里?恕嫔妾不能奉陪了,风有些大,嫔妾身子没好全,怕吹着。” 绯晚不跟她非议芷书,敷衍个借口就转身回院。 袁容华眼见院门很快关上,咬了咬唇,眼神发狠。 贱婢! 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比她受宠么? 等皇后娘娘授意的这件事办成,看这贱婢还有没有资格嚣张! + “今日召你们来,是商量太后寿宴之事。半月后便是太后寿辰,到时宫中开宴,不光你们,宫外三品以上命妇、宗亲女子都会赴宴祝寿。” 翌日,不是阖宫觐见的大日子,芷书这等低位嫔妃也一早被宣到了凤仪宫。 皇后说太后爱热闹,到时寿宴之上,除了宫中教坊司提供的歌舞,希望身怀技艺的嫔妃也能展示一番,给太后祝寿。 一时间,想露脸的嫔妃们纷纷活跃起来,争着要在寿宴上展示才艺。 却不是给太后看。 而是真正给皇帝看,想吸引皇帝青睐。 贤妃派系中人有才艺的多,一个个都要上场,但到底被皇后给压制住了,一番交锋后,最后只有两个向着贤妃的人获得上场机会。 其余被选中的几人都不算贤妃一派。 因为皇帝把太后寿宴交给皇后全权操办,贤妃想争锋也没有资格。 贤妃摇着团扇坐在那里,脸色不大好看。 皇后又道:“寿宴之后,会宣京城最好的戏班子进来唱戏。宫中戏乐坊的戏目单一,让太后听听外头的新玩意,解解闷。” 皇后让大家推荐京中知名的戏班。 一时间殿中七嘴八舌。 最后皇后选中了两个班子,却被贤妃耻笑。 “皇后娘娘不太懂行,这两个班子可没有付家班的戏好看。” 皇后不悦皱眉。 袁容华替皇后说话,却被贤妃一派奚落得脸色通红。 而提起付家班,连不是贤妃派系都嫔妃都有些意动。 只因这付家班的确厉害。 “那好,本宫便同意宣这个戏班子进来。只是如果戏目不好,没得太后称赞,你们几个推荐的人可要受本宫惩罚。” 贤妃摇着扇子,悠悠地说:“你只管宣,太后一定喜欢。” “但愿如此。” 皇后脸色沉郁。 可绯晚站在人群里抬眼一瞥。 却觉着皇后眼眸闪过一丝得意,转瞬即逝。 怎么,这请戏班子的事,难道有什么古怪? 只是寿宴话题很快就结束了,绯晚没机会再观察皇后。 她留了心,决定稍后仔细查查。 要知道前世贤妃吃亏,就是在这场寿宴。 “樱采女呢,近前来。”皇后突然找芷书。 芷书出列,对皇后大礼参拜。 昨夜得了封号,今天她按理是要觐见皇后听垂训的,只是皇后一直说寿宴的事,她还没得机会。 皇后让她起来。 把绯晚也叫到跟前。 笑道:“听说你们十分和睦,樱采女侍寝都是昭才人给妆办,互相扶持之心,实为后宫女子表率。望你二人以后同心同德,好好侍奉陛下。” “是,娘娘。” 绯晚和芷书一起听教导。 都知道这是皇后故意在人前将她们放在一起,好让人嫉妒她们近日的恩宠。 一个人也就罢了,两个都得宠,竟然还联手。 岂不是让人更加讨厌。 但绯晚没有解释什么,任凭别人嫉妒的目光在自己和芷书身上流连。 出了凤仪宫,她悄悄对吴贵人和芷书说:“皇后快要动手了,最近大家可以让可靠的人暗中观察凤仪宫动静,有什么都来知会我。” 两人点头。 袁容华路过,瞧着三人说悄悄话的样子,扬声玩笑道:“吴贵人也要和她们互相扶持?只是你哪里有两位新人娇嫩,姐姐还是别费心了。” 吴贵人当场翻脸:“娇嫩有娇嫩的好处,我有我的好处,容华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有这工夫,还不如回去练练睁眼睛,免得陛下见到你总以为你睡着了。” 袁容华脸色顿时一黑。 她眼睛细长,比寻常人小一些,却也不难看,有种别样的妩媚。 此时却被吴贵人说得如此不堪。 气道:“你竟敢以下犯上!” “玩笑而已,妹妹生气作甚?眼睛小罢了,心眼小陛下可不喜欢。” 吴贵人笑眯眯的。 嘴巴一点不饶人。 容华虽比她高一级,但她出身潜邸,资格老。 而且都是不受宠的,她才不怕袁容华。 袁容华气跑了。 绯晚忍俊不禁。 道:“吴姐姐,我忽然想到你该用什么才艺吸引陛下了。” “什么,快说!” 吴贵人惊喜询问。 ------------ 第一卷 第55章 指导吴贵人争宠 用你的嘴。”绯晚说。 芷书气质清冷,此时也忍不住笑了。 吴贵人脸色涨红:“昭妹妹取笑我!” 绯晚忍着笑道:“姐姐,我可是认真的。你把自己张嘴气人的本事在陛下面前露上那么一两分,说不定就得了陛下青睐。” 吴贵人哪里信,只当绯晚说笑。 芷书却若有所思: “仔细想来,昭姐姐说的,也许有道理。” 吴贵人不解。 可绯晚和芷书虽然都在笑,却有些认真之色,看上去不似乱说。 三个人一起同路而行, 天空澄如碧玉,日头火辣,但走在行道树浓郁的荫凉之下,也不甚酷热。 绯晚让几人身边随侍的宫人都远着些,轻声解释给吴贵人听: “朝政繁多,千头万绪,陛下每日都很辛苦,而且我自伴驾以来,隐约总觉着陛下心情不是很好。 所以,姐姐若是能让陛下松快,陛下定对姐姐另眼相看。” 吴贵人还没听明白:“可是,怎么才能让陛下松快呢,难道真让我在陛下跟前气人不成?我这张嘴,又不会唱歌,说话也不讨人喜欢……” 芷书道:“也许正是不讨人喜欢,才更讨人喜欢。” “怎么讲?” 芷书看了看绯晚,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已会意。 芷书便解释给吴贵人听:“陛下时常心里不痛快,可又是帝王之尊,为大局考虑,有些脾气发得,有些脾气发不得。 这时候若是发现妃嫔中有嘴巴厉害的,能把人气得哑口无言的,他看你和人吵架,是不是会觉得有趣又松快呢?就像他自己发了脾气把人气坏了一样。” 吴贵人眨了眨眼睛。 思索片刻,似乎悟了:“就像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树上两只小鸟扑棱着斗架,会觉着好玩,甚至还会希望其中看着顺眼的那一只能得胜,它胜了我也跟着高兴?” “没错,咱们都是陛下的猫狗鸟雀,宠物玩意,想法子让他觉着畅快就是了。 姐姐若没有才艺,不会撒娇,那倒不如试试昭姐姐的提议。用你的牙尖嘴利,让陛下解闷发笑也很好。” 芷书这句话,让吴贵人心里闷得慌。 也让绯晚对她另眼相看。 绯晚暗道果然没有看错人。 巫蛊那晚谈心时,她就觉得芷书眼神比宫中其他女人更明亮坚定。 在宫里当嫔妃,就怕一头陷进虚无缥缈的恩宠里,忘了自己是谁。 芷书拿她们几个和猫狗鸟雀相比,果然是个脑子清醒的。 “我这个人啊,难道连争宠,都不能堂堂正正地争么……” 吴贵人因为芷书和绯晚的建议,深深叹了口气。 她不傻。 此时体会到两人的用意了。 可却有些自怜。 她是潜邸通房婢出身,说到底是个下人,跟上头主子们不同。 人家或有家世或有银钱或有忠仆帮衬,她只有自己。 长年累月积累的怨气,让她总忍不住遇到袁容华这种地位类似之人挑衅时,就开腔怼一怼。 到头来难道连争宠,都得剑走偏锋,靠这点子怨气支撑的嘴巴来争? 绯晚闻言,轻声道: “吴姐姐,你可别想岔了。这宫里头争宠的人,有哪个是堂堂正正的。” 就看眼前,她自己不是,芷书也不是。 谁不需要用点非常手段? 堂堂正正,那还争什么。 吴贵人咬了咬牙。 “好,说得对!那我就试试!” 豁出去搏一搏罢了! “我若是气人失败了被陛下降罪,你们可得求情留我一命。” 到底还是有点不放心。 绯晚和芷书自然答应下来。 她们两人都是新宠,再得宠,根基也是浅的,当然希望自己阵营的人也能一起得宠。 这宫里,宠爱就意味着一切。 帮着吴贵人,就是帮自己。 * “昭小主,这些都是供您挑选的宫人。 按例,才人小主身边该有四个宫女四个内侍伺候着,请您尽管挑。 若是都不满意,奴才明儿再带几个更伶俐的过来给您。” 和吴贵人及芷书分开之后,回到观澜院,已经有内务府的首领太监李恭等候多时。 他带来了二十个宫人供绯晚挑选。 其实给才人分人手这种事,本不必他亲自登门,但谁让绯晚得宠呢。 他身为首领太监,巴巴丢下内务府一堆事,专程来跟绯晚示好。 绯晚笑着点点头:“有劳李公公。” 身边小蕙已经递上了封红荷包。 李恭接了荷包,沉甸甸的银子不做假,态度更是奉承。 “见过昭小主。” 二十个宫人整整齐齐排好,有宫女也有太监,齐刷刷给绯晚行礼。 绯晚扫视一圈,温和地说:“都是很好的,难为李公公费心。” 便让夏荷去拿赏钱,二十个人,每人发了一把铜钱,用棉布小袋子装着,约有五六十枚。 众人接了赏,再次齐齐行礼。 这赏赐不算多,但也不少,中规中矩,符合绯晚的身份。 绯晚接下来的话却让众人意外:“只是本小主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回头会跟陛下请旨,你们就先回去吧。” 李恭一愣:“小主……可是对奴才选的人不满意?” “李公公多心了。”绯晚笑道,“是我自己有些想法,佛前许过愿的,跟你无关。” 李恭见如此,就不好再说什么。 感觉今天拍马屁没拍到点子上。 行个礼,就要带人离开。 绯晚叫住他:“还有件事劳烦李公公。” “小主但请吩咐。” “我近日口味偏清淡,麻烦你和膳房说一声,给我送的例菜,油盐少放一些可好?不知道会不会很麻烦……” 李恭立刻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奴才回去就跟膳房的人知会一声,从今儿午膳起就给您改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别的了。李公公掌管内务府,每日事多,我还要给你添差事,过意不去呢。回头见了陛下,我可要和陛下多提一提你的辛苦。” 一句话说得李恭眉开眼笑。 顿时当着众人一阵奉承,几乎要把绯晚夸上天了。 真心假意难说,但他很高兴是真的。 等他走了,夏荷很内疚地说:“小主口味清淡,奴婢之前竟不知道,在小主病中还喂您吃了几回油腻的,奴婢失职。” 绯晚进了屋,坐在临窗的凉榻上歇脚。 直接告诉她:“我并没有特别爱吃清淡的。只是驳了李恭给挑的人,再请他帮个忙,让他知道我并不是对他不满罢了。” 夏荷一顿。 赞道:“小主心思细腻。” 绯晚道:“一来不愿无故得罪他,二来,也是体恤他辛苦。内务府首领听着风光,可每日要和多少人周旋,事事都要妥帖,是很不容易的。” 夏荷心里微暖。 昭小主总是会体谅下人的难处。 虽然此时体谅的不是她,她也能感受到昭小主的善意。 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小主说对身边宫人已有人选,是……谁呢?” 她们现在这些人都是临时调拨来的,在绯晚选定身边宫人之后,就会各自回到原处去。 绯晚之前问过她愿不愿意留下来。 不会是想要她留下吧? 她可还没想好呢! ------------ 第一卷 第56章 昭卿在上 我想去辛者库和烟云宫挑一些人。” 绯晚的话让夏荷意外。 绯晚解释道:“小蕙是辛者库的,樱采女是烟云宫的,她们让我发现,那些地方也有很好的人,只是没有机会出来。我懂她们的苦,所以,愿意尽我所能救几个人。” 夏荷动容。 昭小主,真是太好了! 那天绯晚问她愿不愿意留下的时候,她犹豫了,没有立刻答应。 因为她在御前,跟着若楚姑姑做事已经习惯了。虽然累,但安安稳稳,以后到了年纪就可以放出宫。 但现在听了绯晚的话,她忽然觉得有点愧疚。 这么好的小主想要她留下,她却不答应,真是有点过意不去。 于是接下来,她服侍的时候,更加殷勤细致,比平日更体贴几倍。 绯晚暗暗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 希望她最终能被打动。 就算最后她还是不愿意留下,那么御前有她在,以后自己也能获得更多方便。 小蕙是肯定会留下的。 但小蕙不如夏荷机敏,也没有夏荷在御前历练出的气度。 身边第一个执事宫女的位置,绯晚先给能力强又善良的夏荷备着。 至于其他人,她早已根据前世经历,暗暗挑中了几个。 却不只为了救人。 主要是为自己考虑。 落难被救的人,更容易成为忠仆。譬如小蕙。 但除了小蕙,绯晚想挑的其他人,都是各有本事的。 没本事的,再落难她也不能救。 她是要争上位的,可不是要当菩萨! 于是这天傍晚,皇帝又在繁忙之后来观澜院放松时,绯晚就把自己挑人的想法告诉了他。 “……嫔妾那晚在观音堂许下大愿,要帮够七七四十九个人,来报答菩萨对嫔妾的照拂。烟云宫和辛者库多是犯错之人,若嫔妾能拯救她们,引她们走上正路,会是大功德一件。” 绯晚轻轻地牵着皇帝衣袖,一双盈盈秋水的眼眸,无比期待地望着皇帝,恳求他答应。 萧钰没想到绯晚竟然会有这种要求。 其他嫔妃晋位添加人手,都极力选拔机灵能干的人,好帮着自己争宠。 这傻丫头,却要跑到辛者库和冷宫那种地方挑人,为了做功德! “你就这样信佛?” 绯晚乖乖点头:“信佛,也信神明。做好人,行好事,说好话,一定会有好报。 比如……嫔妾得蒙圣宠,就是嫔妾最大的福报。” 被她柔媚似水的眼睛痴痴看着,萧钰只觉心底最深处有了悸动。 她总是这样好。 心思简单又美好,让人心疼。 将绯晚拥在怀里,萧钰用线条硬朗的下巴在她头顶轻轻摩挲。 “朕都依你。你想去哪里挑人,就去哪里。” 之前皇后帮忙挑在观澜院的人,没防住主子被老鼠咬。 后来拨过来伺候她伤病的,都是从御前和内务府临时凑的。 这回萧钰决定让绯晚自己做主。 低位嫔妃没有这样的先例,但因为是她,破例一次又如何? “多谢陛下!” 绯晚轻轻仰头,隔着面纱,在皇帝面颊蜻蜓点水,亲了一下。 然后便羞得低头缩在了皇帝怀里。 可这一下,已经点燃了男人的念头。 “伤还疼么?” 萧钰声音有些哑。 大手托着少女腰肢,回身将她放到了锦帐之中。 “陛下……天还没黑透……” “朕想你。想好些天了。” 点别人牌子的时候,想的也是我? 男人的话不可信。 尤其是在床上的话,更不可信。 绯晚暗自腹诽,面上却做出娇羞的样子。 欲拒还迎。 面纱之上,眼波盈盈,羞涩而妩媚。 “陛下,嫔妾身上还疼,许多地方都疼……” 皇帝眸色深得化不开,躺上锦褥,将她托起。 “朕不压着昭卿,你在上面,不疼。” “陛下……” 娇声的抗议,渐渐淹没在男人粗重呼吸中。 * “袁妹妹,怎么正是晚膳的时候,你不用膳,在这里乱走乱晃呢?” 吴贵人在自己的珠辉殿外溜达。 看到袁容华从不远处的宫道上走过,连忙追过去打招呼。 两人之前闹了口角,袁容华看她不顺眼,当然没好气。 “本主用不用膳,管你什么事!” “一顿不吃饿得慌,两顿不吃心发慌,三顿不吃见阎王,我只是关心你的身体,妹妹你生气作甚?” 袁容华惊愕:“你说什么?你才要见阎王……” 她前两次想侍寝都没成功,今天给敬事房的管事太监发了好大的封红,让他在皇帝晚膳点牌子的时候,想办法让她被选中。 可没想到御驾又到观澜院去了。 晚膳时候都没出来。 袁容华心里本就不舒服,哪里容得下吴贵人挑衅。 吴贵人却是故意来刺激她的。 刚才,吴贵人本来想去观澜院找绯晚请教争宠的事,没想到皇帝在那里,而且正屋关着门,曹滨小蕙等近身伺候的人都在外头候着。 吴贵人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才恍然大悟,绯晚在长乐宫的时候为什么不怕被挂起绿头牌。 陛下幸她,哪里需要点牌子呢。 分明是想何时就何时。 天还没黑透,晚膳也没传,这就开始了? 吴贵人虽然不受宠,但也是宫里老人了,耳目还是比较灵通的。 住在附近的袁容华今天赏赐了敬事房太监,她知道了。 所以故意找袁容华,挑衅嘲讽,看笑话。 绯晚芷书都建议她靠骂人争宠。 总得有个骂的对象。 袁容华就正好。 位置不高,家世一般,不受宠,最近还钻营侍寝惹人笑话,人缘不好。 之前还敢讽刺她年纪大不娇嫩。 哼! “袁妹妹,火气太大,脸上容易长痘,还是消消气吧。” 吴贵人笑眯眯的,忽然哎呀一声,“我倒是忘了,你脸上皮肤比较厚,痘不一定长得出来,是我多虑。” 袁容华气得脸色发白。 吴贵人却是转身走了,边走还边说:“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你每天用什么脂粉养护皮肤,进宫不过一年多,是怎么把皮肤养这么厚的呢,今儿竟然还敢嫌我老。我只是年纪稍长,却不是老,你的长相才是真老。” 她说得实在难听,袁容华不由就追上来。 “你站住!区区贵人,竟敢冒犯本主!” 吴贵人脚下不停,嘴巴也不停。 没一会,就把袁容华引到了观澜院附近。 观澜院的门半开着,可以看见提水执巾的内侍在院中匆匆跑过。 吴贵人知道是上房要水了。 于是一头就冲进了门里。 “昭妹妹,你快来帮帮我,袁容华她追着要治我的罪……” “啊!陛下在这里还没走?!” 她好像才看到御前的宫人。 惊呼一声,顿住脚。 袁容华连忙也跟着进院。 一来不能让她告了黑状。 二来么…… 陛下在此,自己也许能有机会…… ------------ 第一卷 第57章 袁容华吃瘪 是吴姐姐的声音……” 绯晚此时已经穿戴好,正站在内室门口的屏风旁,指挥着宫人递东西,伺候皇帝沐浴更衣。 听见外头吵闹,她连忙走出屏风,轻声吩咐小蕙:“去外头瞧瞧吴姐姐怎么了,别冲撞了陛下,有什么事让她稍后再来找我。” “是。” 小蕙答应着要去。 屋里却有皇帝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只因绯晚作势压低声音说悄悄话,其实根本就能让屋里听清。 此时见问,她又故作掩饰。 “陛下……没什么,是隔壁珠辉殿的吴姐姐来找我玩。我先让她回去,改日再来。” 她在这里“掩饰”,屋子外头的袁容华却等不得了。 娇娇软软的声音响起在窗外: “不知圣驾在此,嫔妾惊扰陛下,着实有罪。袁容华给陛下请安,请陛下容谅。” 虽然还没见着皇帝人影,但袁容华此时总算有了个见驾的机会,而且隐隐期待着自己能从观澜院把皇帝抢走,所以她请安的语气充满了媚意。 下拜的身段也袅娜万千。 暗想万一皇帝隔窗看到了呢? 也许只消一眼,就能被她吸引。 昭才人区区一个贱婢,哪有正经官宦门第出身的她更有气质呢? “嫔妾珠辉殿吴贵人,给陛下请安。陛下安好,昭妹妹安好。” 吴贵人老老实实的问候声也跟着响起。 只是正常请安,不带勾搭人的意思。 而且有些谨小慎微,声音也低。 绯晚在屋里头听着,暗道吴贵人果然不笨,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做。 “袁姐姐,吴姐姐,陛下正准备用晚膳,今日妹妹不能招呼两位姐姐了,还请二位回去,改日我做东请二位用膳,以作赔罪。” 绯晚走到外间门口去,客气地打发二人。 吴贵人立刻告辞要走。 袁容华娇滴滴轻哼一声:“吴贵人真是狡猾,你冲进来惊扰了圣驾,现在抬脚要走,坏人却让我来做,妹妹我可不依。” 昭才人贱婢,不就是靠着装柔弱获得圣宠的么。 撒娇装弱谁不会。 看本主做得好不好! 果然就听见屋里头皇帝不知说了句什么,夏荷便走出来传话:“陛下命几位小主都进屋去。” 袁容华欣喜不已。 觉得自己做对了。 横了吴贵人一眼,越过绯晚,当先第一个跨过了门槛。 她走过外间,径直往里头闯。 被夏荷拦在了内室门外:“袁小主留步。” 夏荷暂时伺候绯晚,却是御前的人,自有一股威仪,面对高位娘娘也能不卑不亢,何况一个从四品容华。 拦人拦得理直气壮。 里面传来水声,皇帝事后正在沐浴中。 袁容华恨不得直接进去。 却被夏荷气势所慑,不敢造次。 里面传来皇帝沉润的声音:“何事喧哗?” 袁容华吸了一口气,提起十二分精神,抢先告状: “陛下,并非嫔妾喧哗,方才嫔妾好好走在路上散步,吴贵人无端跑来羞辱嫔妾,还冲进这里来惊扰圣驾,嫔妾劝她,她却不听。 最近她不知是怎么了,脾气暴躁得很,前阵子连贤妃娘娘宫里的苏选侍都被她打了呢!” 她倒也并非为了告状。 说了一大通话,不过是为了让皇帝听见她酥软到骨子里的声音。 娇娇柔柔的说话,哪个男人不爱? 她身后,绯晚和吴贵人对视一眼,彼此会意,于是谁都没有开腔。 任凭袁容华一个人念叨。 内室里水声哗啦,听起来是皇帝出浴了。 绯晚要进去伺候,轻声道:“袁姐姐,借过。” 挡住门口的袁容华心不甘情不愿,不肯立刻让路,耽搁了那么一瞬间,绯晚的语气便更加小心翼翼。 “袁姐姐?你能否……” “袁氏,你想做什么?” 皇帝冷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带着威慑和质问,让袁容华一凛。 “陛下……” 她愣怔的时候,绯晚已经挤过她,走进里面去了。 绯晚低眉顺眼地帮着宫人伺候皇帝穿衣挽发,对方才发生的事不置一词。 外头,袁容华却还在说话。 “陛下,嫔妾没做什么……是吴贵人冒犯嫔妾,又过来冲撞圣驾……” “闭嘴!出去!” 皇帝极其不耐烦。 “陛下!陛下,嫔妾是翠微宫的袁容华,您今年新春时还赐了字给嫔妾,就挂在嫔妾住的侧殿堂屋。那两个字是……” “拖出去!” 皇帝不等她说完,直接让人给她拖走了。 弄得绯晚怪好奇那两个字是什么的。 “陛下——” 袁容华娇媚的语气变成了惊惧。 被推出观澜院门的那一刻,她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为什么那昭贱婢装柔弱能得到陛下怜惜疼爱。 她却不行?! “小主,您且回去吧,别让奴才们为难,陛下现在怕是不想见到您……” 御前的小林子挡在观澜院门口,不让袁容华再往里探看。 说是为难,他语气听起来可不怎么为难。 反而还有些幸灾乐祸。 袁容华又羞耻又害怕,憋了一肚子气,却不敢发作,咬咬牙转身走了。 自知今日之后,怕是宫里笑话她的人,又多了一次乐子。 到辰乾殿送夜宵被挡,翻了牌子被人抢,今儿又被皇帝亲自从观澜院喝退……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都是这群贱婢! 她回头看观澜院的粉墙灰瓦,眼里满满都是恨意。 昭才人,樱采女,吴贵人…… 都是贱婢出身,没一个好东西! 本主可要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得好死! “王氏,你说,怎么回事?” 绯晚的内室,皇帝享受着绯晚挽发的轻柔,闭着眼吩咐。 此言一出,屋里屋外,绯晚和吴贵人都是一愣。 却都转瞬间明白过来。 绯晚轻声道:“陛下,那是珠辉殿的吴贵人姐姐。” 吴氏? 不是王氏? 皇帝方才听其自报家门,并未留意。 是吴是王,总之他都不甚在意。 他也不想自己纠正,继续闭目享受。 门外吴贵人哪敢等皇帝再吩咐第二遍,说她姓王就姓王呗。 老老实实回答: “陛下,方才是嫔妾先冒犯袁容华的,嫔妾讽她脸皮厚,我们吵着架,不小心就吵到昭妹妹这边来了,谁知惊扰了陛下。” 哦? 萧钰闻言,觉得吴贵人怪有意思。 袁氏都被拖走了,她不趁机告状说人家不是,还认了是自己先挑衅的? 绯晚却是暗赞。 吴姐姐不错呢! 分寸拿捏得真好。 ------------ 第一卷 第58章 吴贵人得宠 “不过,陛下,您要是想惩罚嫔妾,嫔妾只领惊驾的罪,可不愿意领冒犯上位宫嫔的罪。” 吴贵人继续说道。 萧钰听她说得爽利,跟方才袁容华娇滴滴暗搓搓的腻歪完全不同,就愿意多听一会儿。 便问:“怎么不冒犯了?” 贵人比容华低一级,说人家脸皮厚,为何不是冒犯? 却听吴贵人道:“陛下明鉴,是那袁容华白天的时候,平白无故嘲讽嫔妾老,不如新人娇嫩。嫔妾年方二八,怎么就老了呢,嫔妾不服气,所以必须找回场子。 她说嫔妾老,嫔妾就说她眼睛小,说她脸皮厚,等下回见面,嫔妾还得说她点什么别的坏处,总之她让嫔妾不舒坦,嫔妾也不让她痛快就是了!” 她这理直气壮的,直接让萧钰闷声笑了一下。 睁开半闭的眼,他让吴贵人进里间来。 方才袁容华言语间故意挑事,又故意勾引他,萧钰怎会不知。更可恶是袁容华竟然还想直闯内室,并挡着绯晚不让她进。 相比之下,吴贵人的老实就很不错。 她开口见驾时,还不忘招呼一声昭妹妹,可见并非故意来夺宠,给萧钰印象很好。 此时便愿意让她近身。 谁知吴贵人直接拒绝:“嫔妾不去。” “这又为何?” “陛下在昭妹妹这里,嫔妾跑进去干什么?刚才若不是和袁容华吵架吵昏了头,没看清院门口的御前内侍,嫔妾也不会冲进来打扰陛下和昭妹妹。陛下歇着,嫔妾告退了。” 她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绯晚看皇帝嘴角笑意深深,知道他欣赏了吴贵人的爽直,于是便走到外间,亲自将吴贵人拽了回来。 “陛下要见你,姐姐躲什么,违逆圣意可不成。” 吴贵人一身白绫小袄,配着胭脂红遍地金罗裙,金簪珠坠儿,洒金羽纱团扇,漂漂亮亮精精神神地走了进来。 虽是被迫进门,却也不扭捏,见了皇帝大方福身行礼问好,然后就懂事地站到一边去。 一点要抢绯晚风头的意思都没有。 根本也不用告状,直接就把方才腻腻歪歪的袁容华给比了下去。 萧钰眼前一亮。 记起了吴贵人是谁。 但一时却难以把眼前这个气质明亮的女子,和潜邸里那个老实黯淡的侍妾联系在一起。 “你方才说什么,年方二八?” 萧钰语气轻松,挑了个刺。 吴贵人大方地回答:“是,嫔妾今年正是二十八岁。” “年方二八是这么解释的?” “这样可以让嫔妾显得年轻一点。” 萧钰忍俊不禁。 以前怎么不知道吴贵人这么有趣呢。 于是故意板了脸问她:“你冒犯上位宫嫔,如今又在朕跟前胡言乱语,该当何罪?” 吴贵人手心里捏了把汗,脸上却极力保持镇定。 比刚才还理直气壮:“嫔妾没有罪。” “为何?” “嫔妾跟昭才人姐妹相称,她受您恩宠,嫔妾就敢胡作非为。” “她受宠,与你何干啊?” 吴贵人道:“以前嫔妾听人讲过一件事,说有个人科举中了进士,他弟弟就横行乡里,别人问他,你哥哥当进士,你牛气什么?他说,进士及弟,我是他弟,怎么不能牛气? 同理,恩宠及妹,嫔妾也要沾沾昭才人的光,牛气些。” 萧钰正接了绯晚端的茶喝,闻言一下子喷茶出来。 大笑:“你怎么成她妹妹了?” “嫔妾年方二八,她都十八了。” 吴贵人妙语连珠,当初在长乐宫死猪不怕开水烫去打苏选侍的劲头,今天全用在了跟皇帝耍嘴皮子上。 一看皇帝并不生气,她胆子也渐渐大起来。 快言快语,口无遮拦。 一时间屋里头其乐融融。 皇帝来绯晚这里放松,温柔乡享受了一回,身上松快,此时再听吴贵人讲笑,心情就更加舒畅。 外间摆好了晚膳,皇帝叫吴贵人一起用膳。 可把吴贵人惊喜坏了。 还得是昭妹妹啊! 若不是昭妹妹给她机会,给她出主意,给她打配合,她哪有这种待遇! 要知道,除了合宫嫔妃参拜时,她可是两年多没私下接触过皇帝了…… 心里扑通扑通乱跳着,吴贵人一边帮着绯晚侍膳,一边使劲浑身解数逗皇帝开心。 晚饭吃到一半,窗外忽然传来幽幽怨怨的琴声。 曲调忽高忽低,哀凄宛转。 弹到动情之处,还几次断断续续的,似乎弹琴之人悲伤不已,不能成音。 虞听锦! 绯晚一听,就知道是前头的春昭仪在弹琴诉衷情。 早不诉,晚不诉。 偏偏在皇帝在这里的时候诉,想复宠的心昭然若揭。 虞听锦当初一进宫就能风光获宠,除了皇后的提携栽培之外,她自己也是有些本事的。 这手在京城名媛中数一数二的琴艺,就是她获宠的缘故之一。 绯晚承认,她确实弹得不错! 只见皇帝停住筷子,一时听住。 显然也从琴声辨出了是谁。 “这一曲《霜天花影》,是当初春昭仪在太液池湖心亭上,弹给朕听的。” 萧钰俊逸的脸上,露出几分回忆之色。 那时候虞听锦新承雨露,娇俏可人,原本淡淡哀伤的曲子,被她弹得欢快活泼,别有一番意趣。 转眼间一年过去,物是人非,新人变成了手段狠毒的怨妇,这曲子,是终于弹得有些滋味了。 萧钰颇感怅然。 喝着绯晚盛到眼前的甜汤,索然无味。 绯晚持箸,又给皇帝盘中添菜。 “陛下尝尝这个。” 男人的怅惘,是心软的开始。 便是他现在还没有原谅虞听锦,绯晚也不允许情况继续。 正要说话,却听吴贵人先开口了。 “这琴弹得真好,听得嫔妾都快哭了,不由就想起一个听琴落泪的典故来。” 皇帝专注琴声,心不在焉地问了句,什么典故? 吴贵人道:“说有一个雅士,爱好抚琴,只是从未遇到知音。终于有一天,他弹琴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哭泣,就十分欣喜地开门察看。 门外站着一个过路的老妇,说我听见你的琴声,悲从中来,忍不住就哭了。 他喜出望外,将老妇引为知音,却不料老妇说,我儿子去世前是弹棉花的,你这琴弹得当当当,梆梆梆的,跟他弹棉花一个声音,让我十分想念他。” 萧钰被逗得大笑。 方才那点怅然烟消云散。 反觉得琴声听着让人不开心,扰了用膳。 让人去前头告诉虞听锦不要再弹了。 膳毕,绯晚推说乏了,不肯陪皇帝去御花园散步。 萧钰便带了吴贵人。 吴贵人高兴得不行。 一脚高一脚低,如在云端似的陪着皇帝走了。 虽然当晚她没有留宿辰乾殿。 隔日一早,却有厚重赏赐从内务府送到了珠辉殿。 于是,合宫嫔妃都知道了,吴贵人因为和绯晚交好,从常年无宠一下子就得了陛下青眼。 前来观澜院拜访结交的人,便络绎不绝起来。 私下里,小蕙有点替绯晚担心。 “小主,您之前说要避宠躲风头,这样的话,还能避宠吗?” ------------ 第一卷 第59章 杀鸡儆猴 绯晚教导小蕙:“我避宠,是不想让陛下只对我一个人招寝和发赏,让合宫嫔妃嫉恨我。 但若她们相比嫉恨,更愿意亲近我,那眼下的状况,却是比避宠更有利。” 小蕙点头受教。 觉得自己脑子还远远不够用,要好好学着才行! 其实,虽这样教导小蕙,绯晚对如今的局面,也是始料未及。 皇帝对她的偏爱,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如今虽然解了院子封禁,但还在养病养伤之中,没想到皇帝竟然忍不住,接连几次来到观澜院。 从最开始普通的亲热,发展到昨天的白日宣淫。 看来确实迷恋她的身子! 那她就可以更大胆一些。 就算是避宠,也要避得风生水起。 提携几个人起来,帮她分担嫉恨! 要知道深宫之中,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 绯晚不愿做那出头的椽子。 挑些堪用的嫔妃结交,壮大自己势力,那么以后任谁想攻击她,都得掂量掂量。 不过,这件事可以慢慢做。 但昨夜虞听锦趁着御驾在此,妄图夺宠的账,却要趁热算。 免得下次那厮还不知高低,打扰她伴驾! “好了,我们去看看春昭仪。昨晚她弹琴累了,于情于理,都该探望一下呢。” 临近午时,用膳时间,终于没人来拜访了。 绯晚得了空,整理容妆衣饰,带人到了前院。 为了让虞听锦好好禁足反省,春熙宫主殿院落的几道门,白天晚上都是紧紧关闭的,只在送饭和送恭桶等必要之事上,才短暂开启角门。 绯晚从后角门进去,守门的太监们对她点头哈腰,极尽恭敬。 一路往殿里走,便有宫人过来纷纷给她请安问好。 院子里原本四下无人,静悄悄的,这些人想来都在各处偷懒,听见盛宠的昭才人来了,就一个个都冒出来了。 绯晚自然明白缘故。 虞听锦是宠妃时,这些宫人跟着沾光。现下虞听锦失势,他们的日子也跟着艰难了。 而她不但一直受宠,连和她交好的都能得宠,位份虽还不高,但势头上算是强劲碾压了虞听锦。 这些人就想来沾她的光。 但她岂是能让人随便捞便宜的? “你们有没有好好伺候春昭仪?” 绯晚华服夺目,眼眸含笑扫视众人,看似柔和却威仪十足。 眼风所过之处,宫人们纷纷下意识低头。 不敢与之对视。 昭小主眼神好犀利啊! 怕是不好巴结…… 有些人打了退堂鼓,但偏有胆子大的。 “奴婢们都是尽心尽力服侍昭仪娘娘的,昭小主您尽管放心。您贵步来这里逛逛,奴婢也会尽心服侍您。小主请这边走,让奴婢来搀着您吧。” 一个宫女在人群中抢先答话,带着满脸讨好的笑容走过来,挤开夏荷小蕙,抢着扶绯晚胳膊。 绯晚眼神顿时一厉。 小蕙立刻训斥:“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未经同意随便触碰我们小主,爪子上的泥洗干净了吗?陛下新赐的锦衣,被你一爪子碰脏了!” 小蕙是虞听锦的旧仆。 当初和绯晚一样,受尽欺凌。 眼下这个宫女,最是拜高踩低,当初帮着云翠打过绯晚,也狠狠欺负过小蕙。 现在看两人都发达了,倒赶着上前来讨好。 难道还想讨几分好处?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绯晚的善意只跟对自己有利的人和真正善良的人释放,而这种东西,正好拿来立威。 “盘儿,你手下的宫女,弄脏了陛下赐本主的锦衣,该怎么办?” 看到执事宫女盘儿走出殿门迎接,绯晚当先发问。 盘儿不敢怠慢,立刻吩咐人拿下那宫女:“带下去,饿两天不许给吃的。” “昭小主,小主,奴婢不是故意的啊——” 那宫女被拖走。 绯晚却只注视盘儿,不开口。 盘儿立刻明白,又吩咐道:“带回来!她的手碰脏了御赐之物,拿刑尺来,按宫规打她十下。” 于是那宫女又被带回。 当着众人,堵了嘴巴,被宫中刑罚专用的铁尺,在手心打了十下。 眼看着她一只手很快肿得老高。 手心手背和手指,全都肿成了馒头。 身体拼命扭动挣扎,却被按住,生生承受了刑罚。 打完就被带下去,还要被饿两天。 其他宫人大气不敢喘。 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 生怕绯晚找他们麻烦。 本来是打算巴结沾光的,但看样子,昭小主分明是在报复从前…… 当初昭小主在这里当婢女时,大家可都或多或少欺负过她,至少也冷落过。只怕今日她报复完一个,又要报复下一个。 绯晚却道:“你们不要觉得我心狠,随便罚人。一则,她弄脏了御赐之物,是重罪,只打几下手已是从轻发落。 二来,我虽以前为奴,可已经受了晋封,岂是谁想冲过来拉扯拖拽都可以的? 否则,天家威严何存,陛下颜面何存? 今日,本主是为了陛下才惩罚她,希望你们都能引以为戒,好好守住宫规和本分!” 众人连忙齐声:“是!” 绯晚这才扶了小蕙的手,在盘儿恭敬的引路之下,款步走上主殿台阶。 院中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只要昭小主不是蓄意报复就好! 赶紧各自散了,不敢再往前凑。巴结就算了,别触霉头要紧! “春姐姐,连日不见,你可还好,还生我气吗?” 绯晚将夏荷小蕙都留在殿门外,一个人进去,见了虞听锦便含笑招呼。 虞听锦站在内殿窗前。 已经隔着纱窗,看到了院子里的事。 贱婢,竟敢越俎代庖,惩罚她的宫人! 她恨得心里滴血。 几乎咬破了嘴唇,才硬生生忍住了没出声阻拦。 “你来做什么?” 她磨着牙问。 “昨晚春姐姐琴声幽怨,我不放心,来瞧瞧姐姐。” 绯晚一步一步,往虞听锦跟前走。 虞听锦下意识后退。 退到墙边,退无可退。 上次被绯晚拽着头发狠揍,让她心有余悸。 “本宫不需要你瞧……” 她声音微微发抖,控制不住害怕。 “不,你需要。”绯晚轻轻地笑,吩咐盘儿退下。 “你要干什么?!” 虞听锦恐惧。 喝令盘儿不许走。 “娘娘,奴婢……出去备茶,去去就来。” 盘儿却十分害怕地跑了。 虞听锦胆战心惊,眼睁睁看着绯晚走到了面前。 ------------ 第一卷 第60章 引蛇出洞 “春姐姐,我是来关心你的。你弹琴弹得那么哀伤,咱们同宫住着,我不能袖手旁观啊。” 绯晚伸手,吓得虞听锦“啊”一声大叫。 绯晚却只是轻轻抚了她的面颊一下。 叹道:“皮肤真好,上次脸肿已消了呢。” 忽地猛然一拳,狠狠捣在虞听锦腹部。 “唔……” 虞听锦闷哼一声。 身体像是虾子一样弓起,倒在地上。 绯晚又是一脚。 跺在拳头捣过的地方。 虞听锦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酸腐臭味弥漫。 “春姐姐,你怎么见了我就这样生气,竟把自己气吐了呢!” “要不要我帮你传太医啊?” “不要是吗?” “文太医针灸技法很好,听说治呕吐灵得很,你真的不要试试吗?” 绯晚高声关切着,说给殿外的人听。 而拳脚却是没有停,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都准确无误捣在虞听锦肚腹同一位置。 虞听锦被打得浑身失控颤抖,小便失禁。 转眼间头发就被冷汗浸透。 瘫在地上像是死鱼一样绵软。 绯晚打够了才住手。 在虞听锦惊恐的注视中,又掏出提前备好的几根银针。 附耳轻声道:“放心,这次不扎你指头,我没你那样狠毒啊春姐姐。” 绯晚将虞听锦翻过身,让其趴着,认准了背部穴位,将几根针依次扎进去。 这是促进血气循环的经络。 可以让她腹部挨打之处的淤青很快散掉。 睡一觉,明天一早,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等待拔针的时候,绯晚柔声和虞听锦商量: “春姐姐,陛下到我屋里去,是为了放松心情的,下次你不要打扰他了,好不好,嗯?” “要是你不知悔改,以后还像昨晚那样……” “那,我只能再来苦苦哀求你一次了。” “姐姐,你答应我,好不好?” 绯晚的声音越温柔,虞听锦越是觉得恐怖。 好可怕的人…… 简直像是恶鬼…… “我……我答应……” 尽管被打得半死,她还是拼尽全力,张嘴吐出几个字来。 因为害怕再受折磨。 绯晚偏头,无辜地眨眨眼睛:“没听清呢,春姐姐,你答应我什么?” “我……我答应你……下次不……绝不打扰你伴驾……” “哦。” 绯晚点了点头,又道:“还要答应我,和我关系好的姐妹们伴驾时,你也不能打扰哦。你是宠妃,不知道无宠之人的苦楚,她们好容易才能陪伴陛下,你可得体谅,行不行?” 虞听锦只能说行。 她要气疯了。 也害怕疯了。 可什么都做不了。 上次挨揍,她要死要活想见驾,却没见着。反而是绯晚亲自前来,悄声用说出真千金身份相威胁…… “姐姐,若是陛下知道,你身为养女,却把真正的侍郎府小姐当奴婢凌虐…… 你说,他会不会觉得你十分恶毒,以前的天真活泼都是装相,是欺君,于是再也不相信你了?” 她只能偃旗息鼓。 由着别人听了绯晚的话,误会她听姑子念经就能平静下来。 她送信回家。 想让家里帮忙辖制绯晚。 却不料结果是,二哥哥被挂了功名,不知何时才能有资格去考举人! 二哥哥如何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体现了陛下在生她和虞家的气。 昨晚要是能靠琴声吸引皇帝,她和陛下诉衷情,认错解释一番,也许还能有转圜余地。 但皇帝竟然派人来告诉她不许弹了! 那可是她和皇帝之间定情的曲子啊…… 男人凉薄至此。 贱婢又来打她的宫人,以及打她本人,耀武扬威。 而她却无力反抗。 只能忍着…… 一颗一颗滚热的泪珠子,滑出眼眶,落在地砖上。 却听绯晚轻轻地笑。 “春姐姐,你绝望吗,无助吗,觉得老天对你不公吗? 可我只不过是,稍微打了你一顿而已啊。 比起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你受的这点疼,又算什么呢? 还不及我所承受的百分之一,你便受不了了?” 行针时间到了,绯晚利落将几根针拔出,收起来。 把虞听锦拖尸首一样拖到床上去躺着。 整理好头发,被子,绯晚笑着和她道别。 “春姐姐好好歇着,改日我再来瞧你,我还会来瞧你很多次的,你期待吗?” 然后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房间。 盘儿端着茶具,见绯晚从主殿出来,才小心翼翼上前。 “昭小主,昭仪娘娘她……” “她还在生我的气,把自己气吐了,到床上躺着去了。”绯晚摇了摇头,十分怅然,“也不知她何时能原谅我。你好好伺候她,改日我再来探望,希望她早点想开些吧。” 说着便让小蕙打赏了盘儿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辛苦你们。” 盘儿推辞,被绯晚一盯,赶紧收下了。 绯晚叮嘱:“不用给春姐姐叫太医了,免得陛下知道她又闹脾气,更嫌弃她。” 说罢带着人逶迤离开。 盘儿小心恭送。 屋里头虞听锦听了这些话,差点气昏过去。 盘儿一进门她就虚弱地骂:“狗奴才,你……你敢叛主,今日一直……向着她……” 盘儿连忙近前,低声解释:“娘娘息怒!奴婢不敢背叛您,都是权宜之计,只为了不惹恼她,免得您更受苦啊娘娘!” 便将绯晚给的荷包交到虞听锦手上,表示自己不被银钱迷惑。 “娘娘,您不能和她硬碰,唯有蛰伏下来,悄悄送信给娘家,让虞大人他们帮忙想办法才是……” 一句话点燃了虞听锦的斗志。 “对,对……本宫要告诉家里人……不能,绝对不能承认她的身……” 话没说完,昏了过去。 实在是被打太狠了,又激动过头,没撑住。 “娘娘,娘娘?” 盘儿凝神听后半句,谁知虞听锦昏迷不说了。 盘儿嫌恶地在主子身上锤了一拳。 “废物,就不能把话说完再晕吗!” 不能承认什么?她很想知道! “小主,您是不是又把春昭仪……” 绯晚回到自己屋里后,旁边没人,小蕙悄声询问。 “恩。” 绯晚承认了。 对小蕙,没什么好瞒的。 小蕙担心:“总打她,会不会被她告诉陛下?” “陛下现在没心思搭理她。”绯晚嗤笑。 而且,虞听锦现在不敢告状。 怕她真把千金身份说出来。 除了告状,虞听锦现在最想做的,定是要将她的身份永远捂死。 绯晚今天去打人,可不光是为了出气,以及防止虞听锦复宠。 她最大的目的,是让虞听锦感到走投无路。 从而出手害她。 “引蛇出洞,再把蛇打残。”绯晚告诉小蕙,“咱们就慢慢等着春娘娘行动吧。” 虞家的人,只要帮着虞听锦,那就是在作死。 绯晚迫不及待想看他们一起作死! “小主,长乐宫来人了。” 夏荷在院子里扬声禀报。 绯晚放下虞听锦的事,笑道:“快请人进来。” 不知贤妃这次又派人送什么来? ------------ 第一卷 第61章 小主,贤妃怕是要害您! 昭小主,我们娘娘前儿翻箱笼,忽然翻到一本前朝柳大家的真迹,想着您上回说想练字,就让奴婢给您送来了。” 来的是贤妃身边大宫女灵珑。 递上一叠字帖。 绯晚双手接过,谢过贤妃。 上回在长乐宫打叶子牌,大家闲聊,聊起诗书,绯晚表示自己只些许认得几个字,文墨并不大通,书法更是不会。 贤妃随口便说,书法没什么难的,多练就好。 没想到今天突然来送字帖。 绯晚翻了翻字帖,发现除了前朝书法大家柳渔父先生的真迹,还有其它两本。 灵珑笑着解释:“这两本是当下时兴的字体,许多贵女求而不得的,一并给您送来,您愿意练哪本就练哪本。” “贤妃娘娘如此体恤周到,嫔妾不知该怎么感谢才好。明日得了空,定要去长乐宫向娘娘当面道谢。” 绯晚扫了几眼那两本字帖。 心念电转间,已知贤妃用意何在。 但面上一派感激,仿佛浑然不觉,只是一味道谢。 灵珑笑道:“小主身子弱要休养,大热天的,我们娘娘说了,不必过去道谢了,只要您早日把字练好,就是对娘娘最大的酬谢。” “既如此,劳姐姐转告贤妃娘娘,嫔妾受教了。嫔妾一定不辜负娘娘苦心,精神好的时候,一定多加练习。” “小主也要注意身体才是,若是为了练字耽误休养,倒是我家娘娘的不是了。” 灵珑寒暄客气几句,告辞离开。 绯晚亲自把她送到院子里,看她出了院门才回转屋中,以示自己对贤妃娘娘的尊重。 小蕙不由跟夏荷小声感叹:“灵珑姐姐的气度真好,和姐姐一样好,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们这样子……” 她被灵珑有条有理说话、见到各路主子也不卑不亢的模样折服了。 她很想成为这样的人,觉得这样才配当绯晚的贴身侍女。 夏荷抿嘴笑:“你已经很好了,最近进步飞快,越来越像大宫女了。” “姐姐别笑话我。”小蕙不信。 她觉得自己差得远。 之前在正殿主院时,呵斥那个冒犯绯晚的宫女,她把自己所有勇气都用上了。 嘴上训斥人家,自己其实心跳飞快,特别紧张。 只怕不够凶,不能给绯晚分忧。 夏荷服侍绯晚坐回凉榻,端了解暑的绿豆汤给绯晚。 一面轻声告诉小蕙:“其实,给主子当贴身大宫女,最要紧是忠心,其余的本事都可以慢慢练,你不必着急的。” “我肯定忠心!” 小蕙一脸认真。 绯晚笑道:“忠心的蕙姑姑,那就麻烦您去铺纸磨墨,好让我照着字帖练字行不行?” “哎,小主稍等,奴婢这就去!” 小蕙知道主子开玩笑,红着脸笑嘻嘻去外间收拾书桌了。 夏荷也跟着笑了。 觉得绯晚和婢女相处的氛围真好。 昭小主一点都不端主子的款,在宫中极难得。 这样好的昭小主,她更愿意多帮忙。 于是主动提醒绯晚:“小主,上回您带着吴贵人去长乐宫时,贤妃娘娘态度并不热络,怎么忽然又给您送字帖来了呢。这几份字帖,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她一时还猜不到贤妃用意,可却觉得古怪,很希望绯晚能多想一想。 绯晚目视她,感受到她的善意。 翻动着几本字帖,缓缓言道:“柳大家的真迹,十分贵重,贤妃娘娘肯赠予我,很让我受宠若惊。 只是,这是一本行草贴,我刚开始练字,用不上它。” 夏荷立刻看了看其他两本:“这本是……簪花小楷?听说很难练。” “嗯,要有了一定写字功底,才能写这个。” “所以,小主只能练另一本了?” 夏荷蹙眉,压低了声音免得被屋外站值的小宫女听到,判断说,“所以贤妃娘娘看似给了您好几本字帖,让您随便选,其实,如果您要在其中选的话,却只能选这本。这本是……” 她也认得一些字,低声读道:“……朋,党,论?” 再看字帖的题跋,“浣花公子……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人……” 她一时想不起来。 绯晚道:“是礼部侍郎何大人的兄弟,考了进士却不肯入仕,年过二十还不肯娶妻,整日以莳花弄草为乐,号‘浣花’。” 夏荷立刻知道是谁了:“听说他写得一手好字,被京城名媛贵女追捧,许多文豪大家也欣赏他,市面上据说他一幅字能卖千两银子,抵得上普通人家好几十年嚼用!” 宫中许多宫女对他的逸事津津乐道,夏荷听过。 “这字帖……还挺好看的。” 她仔细看看那本字,虽不懂书法奥义,但也由衷称赞。 因为的确看起来很美。 绯晚淡淡地笑:“是很好看。若能练出这样一手字,陛下想必更看重我。” 夏荷却将视线从字帖上移开。 “小主,您是觉着,贤妃娘娘在帮您吗?” “你觉得呢?”绯晚反问。 夏荷迟疑一瞬。 很快做了决定。 昭小主很好,她想帮帮。 “小主,奴婢觉得贤妃娘娘跟前有兰昭仪、简嫔、苏选侍等等多人,未必需要提携您。譬如上次在长乐宫,贤妃娘娘对您的态度并不如人前热络。况且您正当盛宠,其实不需要她帮。” 送字帖,和送其他吃穿玩物可不一样。 落在笔上的东西,总容易被人钻空子的。 夏荷条分缕析,只为提醒绯晚提防贤妃。 怕绯晚初涉争宠圈,心思太简单,遭了别人算计。 “多谢你。” 绯晚拉住夏荷的手。 夏荷还没决定跟随她,就这样为她考虑了。可见这些天的拉拢示好,没白费! 只是想让别人投靠,光表现善意是不够的,还得让对方觉得可靠。 这宫里,聪明的主人更能让手下放心。 绯晚于是稍微露一点聪慧,言道: “夏荷,我跟你想的差不多。这本字帖我若是练起来,陛下哪天来了看见,怕是不会高兴。《朋党论》,你可知讲的是什么?” “请小主赐教。” 绯晚轻声给她解释了一番。 夏荷眉头微凝,立刻会意:“贤妃娘娘是想借您的手,抹黑朝中重臣!” “小主,这字帖不能练。” “嫔妃干政是大忌!” “贤妃娘娘怕是在害您啊!” 她不只在害我,更是在害皇后。绯晚暗道。 不过,若贤妃只有这点手段,也难怪前世时会被皇后算计了! ------------ 第一卷 第62章 将计就计 娘娘,您说那字帖,昭才人会练吗?” 长乐宫。 灵珑送了字帖回来,轻声和主子议论此事。 贤妃斜靠在凉榻上,捏着银叉,在水晶盘里叉西瓜圆子吃。 拌了上等冰晶的西瓜圆子,冰凉凉十分解暑,别的宫殿里能有大冰块降温就不错了,但长乐宫里,还有价值不菲的上等雪冰来食用。 谁让镇国公府有钱,又懂得吃用之道呢。 贤妃吃腻了,把圆子丢到地上莲花碟里,给爱宠猫儿。 两只猫喵喵叫着,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那冰晶,逗的贤妃咯咯笑。 “昭才人练不练的,没什么要紧,本宫有的是办法,让陛下早日见到那篇字帖。浣花公子新写的字儿,京中文士争相追捧,怎能不让陛下知道呢?” 贤妃悠悠地说着,眯了眯眼睛:“但她最好练起来,让陛下冷一冷她。” 一个才人,竟勾着皇帝天还没黑就在她屋里行幸。 还拉帮结派的。 哼! 正好临摹《朋党论》,让陛下知道她理直气壮在后宫结伙的歪心思! 再把那帮子酸腐文臣坑上一坑。 让陛下更厌恶被文臣支持的皇后。 一箭双雕。 贤妃对自己的盘算很满意。 灵珑不解:“上回昭才人来拜见,卑躬屈膝的,还在吴贵人的提醒下疑心鼠咬之事背后是皇后,您不是还说,她既跟皇后不睦,正好拉过来帮咱们长乐宫吗。眼下,您却又……” 又坑她? 贤妃挑了挑长眉:“这又不冲突。她过分了,本宫就压一压她。她若老实可用,那就用一用。御下之道,就在于因时制宜。” “娘娘聪慧!”灵珑笑了,“那咱们就盼着昭才人好好练字吧。” # “小主,内务府送了宫人名单来。” 这日傍晚。 夏荷捧着一本蓝皮册子进屋时,绯晚正在书案前,认认真真临摹字帖。 手上的伤还没好全,她捏笔的姿势不好看。 临出来的字也不够横平竖直。 但整个人坐在那里,身姿挺拔,低垂臻首,柔婉中平添几分端庄贵气,十分美丽。 夏荷暗中轻叹。 但愿陛下因着小主这份美丽,能在发现她临习字帖之后,少一些恼怒,多几分怜惜。 绯晚没有听她劝,用贤妃给的字帖练起了字,没有解释缘故,只说自有打算,她着实为绯晚捏把汗。 但做下人的,可以提建议,却不能违拗主人的意思。 夏荷现在只盼皇帝对绯晚恩宠有加,不要因字帖恼她。 “放下吧,我稍后就看。” 绯晚让夏荷把宫人名册放到桌角。 她得了皇帝允许,可以在冷宫和辛者库挑人手,内务府便送了两处的所有宫人簿册来,等她挑选。 绯晚认真写好了几页大字,净了手,用过晚膳。 歇息一会,才把那本名册打开。 认真看了一遍,却没马上决定。 而是让人搬椅子坐到了门口,将跟前伺候的人都叫到阶下。 “等我挑好宫人,你们就要回原处去了。这些天,辛苦你们。” 绯晚示意,小蕙立刻把早已准备好的封红依次分发下去。 每个人都是二两银子。 等于一等宫女每月的月俸了,着实不少。 众人接了厚赏,齐声感谢绯晚。 就有几人当场跪下,表示愿意留在观澜院,以后尽心尽力伺候昭小主。 不光现在,这几天不只一个宫女太监寻机来找绯晚表忠心,想从临时伺候的,变成绯晚身边真正的宫人。 绯晚一律都没答应。 眼下,也没有答应。 再次拿着自己许愿要救人的借口,温柔拒绝了。 这些人也许好用,但绯晚不愿意冒险。 她只留知根知底的人,譬如小蕙。 以及来历清白、经检验确实对她好,且有本事的人,譬如夏荷。 今天之所以召集众人发赏告别,绯晚只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好名声,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善待宫人罢了。 这宫里有的是不拿下人当人看的主子。 绯晚就是要跟她们做对比,博个贤名。 凡是伺候过她的、为她办过事的,任何人她都不会亏待。 别看嫔妃争宠靠的是皇帝的喜爱,但要想在宫里站得稳、走得长久,口碑和名声可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我是为了还愿救人,所以,也就不挑了。碰上谁,就捞谁。” 另一则,绯晚还要众人做个见证,说明她在冷宫和辛者库挑人不是处心积虑,完全是出于善心。 她把内务府给的宫人名册在手中晃了晃,随便翻翻,也不细看,随手从其中几页,很随意地指了几个名字,让夏荷帮忙记录。 “就他们吧。” 其实早就看好这几人在簿册里的位置了。 说罢,她让小蕙去内务府还名册,顺便要人。 明天一早,这些人就能到了。 而被遣散的众人,未免私下议论猜测,到底是哪几个幸运的家伙,能从冷宫和辛者库一跃而起,来沾昭小主盛宠的光。 “昭小主,奴婢来请罪,求昭小主容谅!” 就在众人散开,小蕙去内务府,只有夏荷陪着绯晚进屋的时候,内院门突然打开,冲进来一个宫女。 众人都被绯晚打发回屋去收拾各自东西、准备明早离开了,院子里只有两个粗使宫人,且都在搬东西,一时不察,就被这宫女闯进了正屋。 夏荷正送绯晚进内室,连忙回身来拦阻。 “没规矩!谁让你闯进来的!” 一面高声叫人把她拖出去。 外头其他宫女连忙赶来,可这宫女已经冲到内室门口了。 “小主,昭小主!奴婢之前冒犯了您,很是知错了,奴婢以后不敢了,您千万别记恨,以后别再打奴婢手板了行吗?” 她跪在内室门口砰砰磕头。 宫女们来拽她,她挣扎着,喊着,好容易才被拖走。 被丢出院门时还在大喊“昭小主,奴婢知错了——”。 绯晚刚在宫人跟前努力博好名声,转眼就被这厮一通乱喊,好像她是个随便惩罚人的主子似的。 未免恼火。 这宫女正是被盘儿罚打手心的那个。 事情早过去了,却突然莫名其妙来请罪。 绯晚沉了脸。 告诉夏荷:“去前头请春昭仪跟前的盘儿过来。她若不肯来,我就亲自去探望春昭仪。” 夏荷去了没一会儿,盘儿很快就来了。 还带了两个小内侍,押着那个宫女。 只因虞听锦怕绯晚“探望”,忙打发盘儿过来。 “昭小主,奴婢一时没看住,让这婢子跑过来冲撞了您,奴婢这就罚她!” 盘儿在正屋门外行礼请罪。 绯晚走到门口立住,当众柔声道:“不必再罚她了,她白日弄脏御赐之物,已经按宫规受罚,这回她既诚心悔过,我就原谅她,带回去你好好教她规矩就是。” 刚才被损坏的好名声,是一定要描回来的。 盘儿道:“一码归一码,昭小主宽容,奴婢身为执事,却不能纵容她随便冲撞主子。” 说罢当众让人又打了那宫女十戒尺。 绯晚任由她打。 反正名声描回来了,盘儿要打,也是那宫女活该挨打。 打得越狠越好! 宫女被堵着嘴,手上结结实实挨铁尺,钻心疼痛,喊不出来。 可她看向绯晚的目光,却带着丝丝得意。 ——昭贱人,不过是个臭婢子,飞上枝头就敢欺负我? ——东西我可放好了。 ——你等着死吧! ——你害我被打手,我却能要你的命! ------------ 第一卷 第63章 观澜院多了奇怪的东西 小主,那个人来得有点蹊跷……” 等盘儿带着人回到前院之后,观澜院回归平静,夏荷在屋中轻声提醒绯晚。 绯晚点头:“确实奇怪。她若是想请罪,白天受罚时便能请,何至于晚上再来吵嚷。” 夏荷猜测:“难道是为了坏小主的名声?”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站得住脚。 小主刚赏完人,那宫女便来哭喊,的确是有损小主宽厚形象。 可若说对方是专为这个来的,那么,为何要晚上来呢? 难道不是白天时,趁着周围宫道上人来人往时吵嚷,效果更好,能让更多人听到吗? 绯晚有意考察夏荷:“我虽愿意交好春昭仪,但她执意与我不睦,她的人突然闯来,不能不让我多想。但我一时却想不通……夏荷,你是御前的人,见多识广,可否帮我想一想这件事呢?” 被绯晚诚挚的目光望着,夏荷有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其实在宫里时间长了,见多了嫔妃们的勾心斗角、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早就对各路嫔妃的示好无感了,只安安分分做自己的事。 但就是昭小主,总是很神奇的,频频让她生出怜惜和亲近之心。 她认真帮绯晚思索。 片刻之后,试探着推测:“上一次春昭仪跟前的云柳打着投靠您的名义,其实是来污蔑您施行巫蛊,这一次,又是春昭仪的人,打着请罪的名义,难道……又想藏什么东西不成?” 说到此处夏荷仔细回想,刚才那宫女进来很匆忙,似乎没机会藏起什么。 但也难说。 刚才各处人手并不齐备,没有尽到责任。 她很懊恼:“若是刚才她冲进来放了什么腌臜东西,却没人注意到……都是奴婢的错。即便是伺候小主的最后一晚,也该仔细约束大家才是。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叫人提了灯,仔细把她跑过的路线都寻找一遍。” 绯晚感到满意。 多日观察,夏荷的确敏锐,办事能力也足够。 方才那个宫女冲进来的时候,确实在乱糟糟的环境里,丢了一个很小的纸包在墙角。 她刻意避开旁人的视线,动作很快。 大家都忙着拦阻她,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但绯晚看到了。 在前世的后几年,她学了一些粗浅拳脚,根基不牢,体弱,攻击力不强。但在九死一生的历练中,眼力和反应速度是练出来了。 普通人看不清的动作,她能轻易分辨出。 所以知道那宫女丢出的东西,就在一只柜子和墙的夹缝里。 会是什么呢? 夏荷出去叫人,屋里只剩了绯晚一个。 她自己挪开柜子,在墙缝里找到那个小纸包。 小心打开。 里面是淡黄色的粉末。 绯晚动作谨慎,按照前世学到的法子,把药粉轻轻取出一些,一看二嗅三火烧,一番检查下来,大概确定了成分。 果然是腌臜东西! 这时候,小蕙从内务府送名册回来了。 却并非自己,还带来了芷书。 “奴婢路上遇到樱小主,她正要过来和您说话解闷。” 小蕙奉了茶,出去和夏荷一起寻常异常了。 夏荷谨慎,并没有兴师动众,只叫了两个可靠的宫女和她一起悄悄查看各处。加上小蕙之后,几个人便一起。 芷书隔窗默默看她们行动。 片刻问道:“在找什么,姐姐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么?” 绯晚道:“没有丢东西,只是怕多了东西。” 芷书立刻会意。 随即讥诮地笑了:“不怕姐姐笑话,我那里是真的多了东西。” 她从袖中拿出一只厚厚的荷包打开。 里头塞着棉花,棉花里包着一个小纸包。 “怕是毒药,我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姐姐可认识可靠的太医或御药房的人么?我想请人私下帮忙认一认,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绯晚一看那纸包,便觉古怪。 竟和她刚才从墙角翻出来的纸包一模一样。 她打开查看。 “姐姐小心!”芷书怕绯晚中毒。 绯晚见了药粉,冷笑:“不会中毒的,这是……” 她附耳低声。 芷书听得脸色涨红。 “姐姐确定?” “确定。你可以分出一点,带出宫找人看看。到那些勾栏瓦舍的地方,会有人认得出。” 芷书很快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我身边的宫女,趁我睡觉时,把它放在我梳妆台最底下的抽屉,藏在脂粉盒子里,偏赶上我失眠,看见了! 我刚刚晋封不久,若是被人在屋里搜出这个…… 只能是死路一条。 姐姐,内务府送来的人,实在不可靠。 我也想和你一样做功德,冷宫里倒是有我信得过的人,只是还需要跟陛下请旨。” 却不知道能不能像绯晚一样,被皇帝许可。 毕竟她不及绯晚受宠,这是事实。 她晋封八品采女,按本朝宫里的规矩,身边有两个宫女两个内侍伺候。 都是内务府新送给她的人。 彼此还没熟悉,其中一个倒开始害她了。 这让她感觉很是心惊。 知道宫嫔之路不好走,但刚上来就被人往死里弄……背后的人也太狠了。 芷书越想,越不害怕,反而被激起了狠心。 自己就先把刚才要去冷宫挑手下的念头给掐了。 “姐姐,此事别声张,那宫女我留着,倒要看看她是受何人指使!” 等她找到幕后之人,她决定以牙还牙,也把对方往死里弄! “好,我们都不声张。” 绯晚笑笑,说出方才宫女闯进的事,把自己刚找到的纸包也拿出来了。 芷书一看。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背后之人是要同时对付她和绯晚。 “不会是春昭仪。”芷书立刻判断出来,“她当初升任贵妃,有名无实,还没培养起自己的势力。若是贤妃禁足,说不定还能使唤外头的人对付我,可春昭仪没这本事。” 绯晚点头。 若没有芷书的纸包,刚才闯来请罪的宫女,可能是被虞听锦指使。 但想同时害绯晚和芷书二人,虞听锦办不到。 所以,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些? “明日一早,我挑的宫人就来了,到时候,我让他们仔细留意周围。”绯晚低声告诉芷书,“你明日去吴姐姐屋里坐坐,帮她看看珠辉殿可有异常。我们三人近日走得近,或许那幕后之人,也会盯上她。” 操作越多,破绽越多。 若吴贵人也被放了东西,那么查到幕后之人的机率就大大增加了。 芷书想了想。 低声问道:“要全盘告诉吴姐姐吗?” 绯晚愣了一下。 明白过来芷书的意思。 不由失笑。 “你怀疑她?放心,她没那个脑子。” 珠辉殿里。 吴贵人猛然打了两个喷嚏。 婢女连忙劝她别在窗前吹风,快步走过来关了半扇窗子。 吴贵人不以为意:“打个喷嚏你紧张什么,说不定是有人想我呢。” 婢女笑道:“是是是,说不定是陛下想您,想召您去辰乾殿呢。” 吴贵人啐道:“越发跟我没皮没脸了!” 正说着,一个小宫女喜气盈盈跑到殿门口禀报:“小主,芳鸾车来了!” 吴贵人猛然站起来。 震惊地碰翻了凳子。 “什、什么?” 芳鸾车…… 她可是两年多没侍寝了。 这、这让她怎么是好? 宫里那么多娇嫩小姑娘,陛下还真想啃一啃她这颗老帮菜? ------------ 第一卷 第64章 收买人心 看着吴贵人几乎是同手同脚走进殿中,萧钰笑出声。 “怎么,你学了新的走路方法?看着很是婀娜。” 吴贵人并不知道自己走路出丑。 她紧张得不行。 听见皇帝夸她婀娜,连忙行礼道谢。 脸上笑得僵硬,动作也僵硬。 看得萧钰忍俊不禁。 逗她几句之后,便让她去内殿等着,他还有折子没批完。 “陛下不批了,行不行?” 吴贵人鬼使神差说道。 说完了自己想抽自己嘴巴。 这算不算干政啊? 没想到皇帝并没有生气,反而问她:“为何不让朕批?” “……太晚了,熬夜伤身,对灯看字也伤眼睛。” 吴贵人大着胆子,小声说出理由。 看皇帝脸色好像还行,她就接着说:“年轻时候不知道保养,等上了年纪,身体就会找补回来,有的受罪呢,陛下要好好保重龙体啊。” 萧钰沉默。 吴贵人心脏怦怦乱跳,最终跪了下去。 觉得自己怕是要挨罚了。 谁知过了片刻,萧钰忽然长长吐了口气。 感慨地说:“很久没有人这样劝朕了,你起来吧。” 吴贵人大大松口气。 告个罪,小心翼翼起身,站到一旁。 结果萧钰真的不批折子了,站起身来,带吴贵人进了寝殿。 却也没有临幸她。 只是两个人靠在床头坐着,闲聊到夜半三更,方才躺下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萧钰起身上朝,吴贵人早已穿戴好,跪在地上帮他整理龙袍。 萧钰忽道:“曹滨,传旨,吴贵人晋封从四品容华。” 并吩咐让内务府去把吴贵人住的珠辉殿好好收拾一番。 吴贵人跪下谢恩。 直到从辰乾殿离开,回到珠辉殿,都没回过神来。 “快捏捏我的脸,昭妹妹,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在自己屋里坐了一会儿,内务府就来人了。 她让婢女守着屋舍,由内务府的人布置,自己一个人冲到了绯晚的观澜院。 却也不是分享升级的快乐。 她只是不敢相信,连侍寝都没有,就陪皇帝聊了聊,这就晋级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漂浮。 说话走路都不真实。 绯晚恭喜了她,留她在屋里喝了两盏热茶,安抚她过于激动的情绪。 悄声提醒她:“姐姐晋级,除了内务府奉命给你添置东西,之前缺失的人手也都会补上。人多了,东西多了,请姐姐多多小心。” 一句话让吴贵人打个激灵。 如在云端的不真实感消散了些。 “我不该过来,我现在就去看着内务府的人添东西!” 她转身就要走。 却被绯晚拽住。 “该去凤仪宫请安了。” 每日觐见皇后不能耽误,何况吴贵人刚晋封,礼数上更不能错。 吴贵人懊恼:“是我莽撞了。昭妹妹,以后凡事你多多提醒我,我白白比你年纪大,倒不如你沉稳,岁数都长到狗身上去了!” 绯晚哭笑不得。 这姐姐不光奚落别人狠,说起自己也挺狠的。 皇帝怕是就看中了她这点。 以前她在皇帝跟前缩着,老实不起眼,现在一旦放开了展露真性情,立刻就脱颖而出了。 何况她是潜邸的人,皇帝曾经走过的时光,她都经历过。一旦聊起从前,怕是很能共鸣。 所以争宠这种事,还是攻心为上。 去凤仪宫来回的路上,绯晚和吴贵人分析她得宠的缘故,鼓励吴贵人继续以本真面对皇帝。 到现在,吴贵人已经彻底信服绯晚。 深知自己若不是得了绯晚的启发和提携,怕是还要在贵人位上停滞很久。 “妹妹,我都听你的!” 她一遍揣摩着绯晚的话,一边匆匆回去盯守自己宫院去了。 稍后,芷书也去了珠辉殿。 将昨夜发现药粉的事悄悄告诉吴贵人,并留在那里,帮着她一起留心。 而绯晚就回到自己屋里,休息,做针线,继续练字。 来拜访的人依旧不少。 因为吴贵人的晋封,让想要获宠的人结结实实看到了希望,觉得跟绯晚交好能行。 但绯晚都以身体不适为由,让人将访客挡了。 眼下,有贤妃的算计,有不知何人搞的药粉把戏,还有虞听锦那边已给家里送了新的信,以及皇后不知会做什么…… 绯晚需要考虑和面对的局面比较复杂。 她暂时不想跟更多人产生联结。 但来结交的人是不能得罪的,还要备着以后培养势力。 所以她把近日皇帝赏赐过来的东西,挑不太贵重又拿得出手的,给访客们送礼,派人各处送去。 一时间得到了很多称赞。 且收了一堆回礼。 不管大家真心还是假意,这场收买人心做得倒是还不错。 却也不能光收买旁人。 这宫里最关键的皇帝的心,是不能忽视的。 避宠,避的是嫉恨,可不是要避开皇帝。 绯晚在新的人手到齐、夏荷离开时,让她带了一只锦盒送到御前。 里面放着她给皇帝做的亵裤。 ------------ 第一卷 第65章 贤妃手段太软 小蕙将你雕的亭子拿来,我亲自上漆。” 绯晚送完亵裤就不管了,继续调养身子。 要勾的是皇帝的心,她自己心是稳的。 这日散步之后累了,便坐到铺了柔软锦垫的玫瑰椅上,准备做些手工活计。 既歇脚,又养神。 小蕙很快拿来了她雕刻的假山凉亭。 巫蛊那夜未完工的摆件,此时已全都做完。 假山亭台精致又逼真,代表皇帝的小人儿也做好了,栩栩如生。和女子小人儿并肩站在一起,灵动而形象。 仿佛都能听到它们说话的声音。 “真好看。” 虽然已经看了很多次,但每次看的时候,绯晚都会由衷赞叹。 拥有如此优秀手艺的小蕙,前世却死得无声无息。 深宫吃人,向来如此。 身为底层,只要惹了上头人不快,人家才不管你会什么手艺,是不是善良。 想让你死,你便只能死。 绯晚拿了小刷子,一边仔细给摆件涂上透明的清漆,一边盘算着宫中种种人事。 思索怎么能更快一点,让自己成为人上之人。 不让旁人随意拿捏自己的生死。 “小主,长乐宫派人送了上等的松烟墨过来。” 新来的宫女香宜捧着一只锦盒,到内室门外禀报。 小蕙过去接了锦盒,取出里面几根墨条给绯晚看。 “贤妃娘娘很希望我把字练好呢。” 绯晚笑意讥诮。 让香宜出去打赏了送墨的长乐宫宫人,打发人走。 “怎么这回不是灵珑来,贤妃娘娘只派了普通跑腿的宫女呢?”小蕙不解,“难道她不想看看小主有没有写那本字帖吗?” 普通宫女来,一般是不能进屋的。 自然也就不能检查绯晚有没有练浣花公子的贴本。 绯晚道:“贤妃既想用我抹黑皇后,又不想做得太刻意,被我察觉。若是我觉得不妥,干脆把字帖弃之一旁,她就白费了心思。” 小蕙恍然:“所以她只是派人送墨条来,继续激发小主练字的热情,却不当面催促。” 正是如此。 “可若是小主一直没练呢?” “她多半会找机会、变着法儿地督促我了。” 但绯晚觉得贤妃手段太软了些。 若只是靠一篇字帖挑拨,只能做铺垫,让皇帝更加厌恶文臣集团而已。 希望贤妃和镇国公府还有后招。 且是那种能在前期铺垫之下,让皇后派系遭到重创的后招! 两边狠狠斗起来,绯晚才能渔翁得利。 “那,小主,这墨条咱们要用起来吗?”小蕙问。 “当然用。贤妃娘娘的好意,咱们别辜负。” 绯晚捏起一根透着清香的墨条,眯眼细瞧。 品质这样好的东西,价值不菲,可别浪费了呢! 于是晚间,绯晚闲来无事,便用新得的墨条练字。 浣花公子才名在外,一手好字写得俊秀飘逸,自成一体,但绯晚看了,并不喜欢。 就像有的人明明长得很美,但见了面,你就是喜欢不起来。 气质是很微妙的东西。 绯晚觉得浣花公子的字看起来很讨厌,有一种她说不出来的腻歪感。 若不是为了配合贤妃的期待,她才不练这种字。 漫不经心写了半页,她停下来喝茶。 冷不防却发现隔扇帘外站着一道人影。 心惊之后,转瞬间明白是谁。 她只当不见。 扬声叫来正在内室整理床铺的小蕙:“你过来看看,我的字是不是比前两天好看一些了?” 说罢低头,仔细端详宣纸。 小蕙从内室走出,一抬头看到隔扇外的明黄袍子,立刻就要跪下请安。 却被皇帝摆手示意。 小蕙只好当做什么都没见,小心走到绯晚身边:“小主……” 心里只希望小主赶紧抬头看看,陛下来了啊! 绯晚却只是拉着她看字纸。 “你仔细瞧,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许哄我知道么?” “是,小主。” 小蕙紧张地帮绯晚看字,一面点评这个好看,这个有点歪。 绯晚听完欣喜地说:“所以,整体来看,是比之前写得好了,对不对?” “好多了。” “那我再接着练!” 绯晚雀跃,“看来贤妃娘娘给我的这本字帖,确实能帮我把字写好。等我写得更好一些了,就给陛下写个大大的福字,陛下一定会夸我的!” 少女单纯美好的样子,让帘外萧钰看得一阵阵心动。 这丫头,原来偷着在屋里练字,是为了给他写福字。 只为得到他一句夸奖。 咳! 他轻咳一声。 负手走进屋中。 “陛下?!” 绯晚一副超级震惊的样子。 呆了一呆。 回过神之后,连忙抢上来行礼问安,根本不让萧钰到书桌跟前去,拉着他的袖子就要进内室。 “陛下这么晚还过来?快来看看嫔妾今天插的花好不好看,这边来……” 萧钰看她慌慌张张,只觉好笑。 偏不去内室,径自走到了书桌跟前,笑道:“这字写得倒是还可看。” “陛下……” 绯晚又羞又气,面纱之上,一双明媚的眸子闪烁泪花,楚楚动人。 “陛下别看……嫔妾字丑,还没练好呢。” 她走过去拿了张干净的宣纸,飞快把自己写的字盖上,“等嫔妾写得像样子了,您再看好不好?” 萧钰轻笑:“怎么急哭了?为何不让朕看?” 绯晚羞惭低头,努力眨眼,要把眼泪憋回去,却没能成功。 两滴晶莹泪珠啪嗒掉落在纸上,浸湿洇开。 声音很是委屈。 “陛下不要嫌弃嫔妾粗鄙……嫔妾不通诗书,和其他娘娘们比起来,差得太远。嫔妾本来想偷偷练出一手好字,给陛下一个惊喜…… 但是才刚练了几天,写得好丑,全被陛下看到了! 陛下为什么又不叫人通报,总是闯嫔妾的房间……” 萧钰闻言,又好笑又心疼。 忍不住伸手将绯晚搂在怀中。 摩挲她细弱纤巧的肩膀。 “好了,不哭,你的字并不丑,多多练习,日后一定会很好的。” “可是……嫔妾怕需要很久才能练好。” 绯晚将头轻轻靠在皇帝肩头,脆弱地叹道:“若是到时候,陛下已经厌了嫔妾……” “朕怎么会厌你?” “宫里嫔妃众多,嫔妾只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绯晚紧紧搂住皇帝劲瘦的腰,尽情表达自己的惶恐。 男人越觉得女人珍惜他,就越会珍惜她。 她在皇帝怀里轻声细语。 却侧头给小蕙使眼色。 小蕙会意。 在按规矩退出去之前,飞快把书桌收拾好,做到婢女的本分。 只不过,将那本浣花公子的字帖,摆在了最明显的位置。 ------------ 第一卷 第66章 给皇帝布置任务 萧钰安慰着怀中少女。 耳鬓厮磨之间,有些难以把持。 “怕朕厌弃,就送了那样的东西给朕?”他低声调笑。 “陛下……” 绯晚羞涩。 声若蚊蝇地解释。 “嫔妾绣艺普通,若做其它衣物,需要刺绣,嫔妾一定会贻笑大方,更不敢让陛下穿粗陋的衣服。可是……里头穿的,只要足够柔软就好,不需要添加刺绣,所以嫔妾就斗胆……” “送得很好,朕喜欢。” 萧钰打横抱起绯晚。 想往内室里走。 之前一收到夏荷带过去的那件小衣服,他就觉得有些热。 早就想找绯晚了。 可是转身之间,忽然看到了书桌上的字帖。 字体挥洒飘逸,他知道是谁。 被人追捧的京中才俊么! 萧钰本就对那所谓浣花公子不甚满意。中了进士却不肯入朝为国效力,这厮清高的贤名,岂不都是与为他办事的臣子对比博来的。 昭卿,竟练他的字? 心下有些不快,但萧钰此时还是想携美入帐。 然而等他看清那字帖写的是什么…… 脚步就顿住了。 “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 “……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萧钰眯起眼睛。 目光一瞬间凌厉。 想要放纵一番的心,收了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字帖?” 他将绯晚放下。 绯晚状似未觉,答道:“是贤妃娘娘赐的,给了好几本,这本适合初学书法的人,嫔妾就拿来练,果然练了几天有些进步,只是……还没练好就被陛下看到了。” 贤妃? 萧钰瞬间了然。 这多半是贤妃故意的。 贤妃啊,够美,够气度高华,诗书上也来得,只是总有些拐弯的小心思。 是世家女算计旁人于无形的通病。 萧钰已经习惯了。 知道贤妃向来如此,并不如何生气。 更知道贤妃怕是晓得他不生气,才敢明目张胆借昭卿的手。 这都不重要。 真正让他生气的,是这文章。 浣花公子身为礼部何侍郎的家人,拿前朝文豪的《朋党论》来做字帖,到处传播,分明是意有所指。 朝中派系争斗向来激烈,今夏因为江南水患不断,各派互相攻讦越发严重。 何侍郎唯赵首辅马首是瞻,有时候甚至对他这个皇帝阳奉阴违,搞不清到底谁是大梁的主人。 而浣花公子还好意思写什么“君子之真朋”! 为赵何等人的结党做粉饰! 萧钰冷笑着拿起字帖,从头到尾把文章看完。 “若是此文作者生在本朝,朕早叫他项上人头搬家。” “陛下?” 绯晚惊慌地跪下。 “这文章可有什么不妥?嫔妾是不是练错了字帖?陛下……请陛下降罪!” “你起来,不关你事。” 萧钰将绯晚拽起。 若方才他没有悄悄进屋,听到绯晚要给他写福字的愿望,怕也会疑心绯晚是不是得了贤妃授意,或者和贤妃结党,故意把这字帖给他展露。 但绯晚分明从头到尾不知情。 傻傻地只为了练好书法,好不被那些能诗能文的嫔妃比下去。 一片赤诚,却被人利用,卷入这些事里! 萧钰不由又有些心疼她。 再次安抚了绯晚一阵,萧钰把文章的含义,解释给她听。 绯晚怔怔地听着,十分认真。 之后想了好半天,才迟疑地说: “陛下,这是前朝大家的文章吗,那嫔妾觉得这个‘大家’,也不算什么大家。” “哦?” “陛下,他说,君子为了大道而勾结,就不算结党,小人为了利益勾结,才算结党,这分明是歪理啊。 什么是大道,什么是利益,什么是君子,什么是小人,如何来分辨呢?难道都是他说了算吗? 嫔妾文墨不通,可也知道这世间最大的道,就是忠君爱国。 要是有人只顾着勾结抱团,连皇帝说的话都不听了,那就是没有行正道,还谈什么君子不君子!” 少女说得有些气愤,面纱上的眼睛变得更明亮了。 光华灼灼。 她将字帖丢到了地上,“这种东西,嫔妾不练了,嫔妾宁愿一辈子写不好字,宁愿被陛下嫌弃粗鄙也不练!” 萧钰胸中之火,因为绯晚这番言行,竟奇迹般消散了。 忍不住笑起来。 “何苦扔字帖。这写字的人不明事理,但字还是不错的。” 绯晚坚定摇头:“不明事理的人,能写出什么好字?嫔妾以前听人说,字如其人,怪不得嫔妾一看到这字帖就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呢,原来,这是个糊涂人!” 萧钰笑问:“你觉得怪异,为何还要认真练习?” “因为大家都说这个人写字好。简嫔娘娘还说,她在闺中时就仰慕浣花公子的才华,说他是诗书画三绝。嫔妾又不懂这些,就练起来了……” 绯晚暗暗给简嫔上了点眼药。 谁让那天在长乐宫她总是找茬。 简嫔有没有说过这句话,陛下难道还能去查吗?查了她能认吗,不认难道陛下就信她没说过吗? 总之京中很多闺中女儿,仰慕浣花公子的确是事实! “陛下,您今晚什么时候离开嫔妾这里?” 绯晚忽然问。 萧钰不解:“你盼着朕走?” “不是……”绯晚低声恳求,痴痴望着帝王。 “您要是能多留一会儿,就给嫔妾写一副字帖吧,不拘什么都好,以后嫔妾谁的字都不练,就练您的字体。” 萧钰呵呵笑起来。 昭卿! 小女儿心态,着实可爱! 这些日子他宠爱昭卿,宫中有人非议,也有嫔妃在侍寝时暗搓搓酸溜溜地抹黑昭卿。 可这样美好的昭卿,难道不值得他宠爱,不值得得到更多偏疼和怜惜吗! “好,朕为你写字帖。” “是!嫔妾谢陛下,嫔妾给陛下磨墨!” 绯晚谢了恩,挽了袖子,欢欢喜喜拿起墨条,在砚台上轻轻磨转。 耳边的珍珠坠子轻轻晃动,光泽莹润,衬着少女眉目如画,眼波盈盈。 红袖添香,实为乐事。萧钰泼墨挥毫,很快写完了几张大字。 他早起上朝,朝后与臣子议事,有批不完的折子,还要习射弓马。晚间难得抽空,来观澜院放松一下。 没想到还被绯晚布置了做字帖的任务。 可是他,心中畅快,甘之如饴。 写完了字自己都觉得很满意。 很久没有这样下笔如神了! “谢陛下——” 绯晚恭敬接过字纸,端端正正行礼谢恩。 面纱下,嘴角勾起浅浅弧度。 贤妃想借她的手坑皇后背后的文臣集团,她让贤妃如愿了。 但贤妃还想牵连她,却是不能够。 这宫里,处处是危机。 可每个危机也是机遇。 就看当事人怎么运筹转换。 男人最需要什么? 不就是女人的忠诚、仰慕和无限崇拜么? 这个女人,最好还够弱,够笨,能满足他的掌控欲和优越感。 那么他就会给予她无限的怜惜宠爱。 “朕今夜留在这里。” 心情重新舒畅之后,皇帝再次意动。 只因绯晚崇拜他的眼神太过勾人。 “陛下……嫔妾身子不方便……还要好几天才行……” 绯晚没玩欲擒故纵。 她是真的来了月事。 皇帝今天还没有点绿头牌,就来到了观澜院散心,所以不知敬事房的记档。 “这样么?” 萧钰有些扫兴。 不过,即刻扬声叫曹滨,让吩咐内务府和膳房明日给绯晚送些补品来。 “谢陛下厚爱,嫔妾无以为报……” “那么等你好了,好好回报朕。” 萧钰附耳低声。 让绯晚耳朵都红了。 他却看着她的羞态开怀而笑。 这时候,殿门口有些嘈杂。 隐约听见“我们樱小主出事了”之类的话。 绯晚只当没听到,羞涩劝皇帝:“陛下去别的姐姐那里吧……只是,别去樱妹妹和吴姐姐那边,其它哪里都好……” 萧钰挑眉:“这又为何?” ------------ 第一卷 第67章 有人自尽 因为……” 绯晚吞吞吐吐。 萧钰道:“但说无妨。” “因为有人说,嫔妾和樱妹妹、吴姐姐都是……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婢子出身,尤其是樱妹妹,在烟云宫那种冷僻的地方待过,身上不祥……” 绯晚话还没说完,萧钰便冷笑。 “谁说的?” “……嫔妾不知道是谁,总之,宫里头有这样的说法就是了。” 绯晚不肯直接告状哪个人,只轻声劝皇帝,“陛下最近对嫔妾几个太好了,嫔妾们福薄,怕受不起。何况,宫中其他嫔妃们也在渴盼君恩,嫔妾几个不敢独占陛下恩宠……” 她说得战战兢兢。 十分瞻前顾后。 眼里含着泪花,分明是希望被宠却不敢造次的可怜模样。 若是别人这样说话,萧钰只会认为她心机重,在变着法子告状。 可绯晚如此,他却只有怜惜。 因为绯晚的的确确,是太过单纯美好的傻丫头。 而他新封的芷书,性子清冷,连和他说话时都言简意赅,一点献媚讨好的意思都没有。 至于吴容华,胸大无脑,想起什么说什么。 她们都是很简单的人。 他和她们相处时十分轻松。 最近政务恼人,他为了放松,和她们在一块的时间稍微多了一些。 可也没多多少。 又不是专宠她们。 也召幸别的嫔妃来着。 竟有人嚼舌根? 看把昭卿委屈的! “你不用想太多,养好身子要紧。” 萧钰抱了抱绯晚。 霸道宣告:“朕今晚去吴容华屋里。” 绯晚惊讶:“陛下?” 萧钰冷哼:“倒要看看谁敢嚼舌根!朕想宠谁,便宠谁。” 绯晚喏喏,不敢再言。 暗想,这位帝王,很有点反骨呵! 她越来越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 “陛下,等等……” 绯晚在皇帝要离开时,把完工的木雕盛在盒子里,交给御前宫人。 “本来想给陛下惊喜,不料早被您知道了。不过,嫔妾还是命小蕙将它做完了,亲手涂了漆,陛下拿回去可好?嫔妾不能伴驾的时候,就让它陪您。” 萧钰点头,让宫人收了。 东西不贵重,但昭卿的心意,他喜欢。 “这是宫女做的,不够体现嫔妾的诚意。等嫔妾手上的伤好了,再亲手给您做东西,陛下可要等着嫔妾。”绯晚含情脉脉地许诺。 萧钰笑:“那朕就等着。” 送木雕和提起手上的伤,绯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皇帝别忘了虞听锦的对她的迫害。 果然,在享受了她一晚上的花式讨好之后,皇帝拿了木雕礼物,觉得应该给她一个交待。 “昭卿,当日鼠患之事,宫正司查得差不多了,具体如何你不必知道,你只需明白,以后朕会好好保护你。” 绯晚乖巧点头:“陛下不让嫔妾知道,嫔妾就不问。请陛下也不要为此事烦恼,您的龙体最重要,国事最重要,嫔妾的事微不足道。” 萧钰只觉得绯晚太懂事了。 若是后宫人人都像她一样明事理、体贴他,该多清净! 萧钰扬声叫曹滨。 “明日去库里翻一翻,找一件八宝珍珠衫送过来,再配一套头面首饰。” “是!” 曹滨赶紧应下。 暗想昭小主真是够厉害。 总是能让陛下心甘情愿把私库珍藏送给她。 幸亏宫中只有一个昭小主,这要是嫔妃人人都像她,陛下的小库房怕是要被掏空了呢! “嫔妾谢陛下赏赐。” 绯晚盈盈下拜,面纱上一双美目潋滟动人,“无功不受禄,嫔妾没做什么,陛下却总是赏嫔妾好东西……等嫔妾身子调养好了,一定好好酬谢陛下。” 鼠咬之事,交待不交待的,无关紧要。 她装一装贤惠,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是真! “那朕一定等着。” 萧钰笑意深深。 绯晚羞涩低头:“陛下在想什么……嫔妾是说要好好给陛下舞一曲。” 萧钰大笑离开。 迈步出屋,还没下台阶,笑声就停了。 因为他听见了院子里两个宫女咬耳朵说话。 “谁自尽了?!” 他停下脚步,沉声发问。 香宜连忙跪下:“没……没有谁……” 曹滨上来替皇帝呵斥:“照实说!” 香宜身子一抖,看了看旁边说悄悄话的宫女。 曹滨却认出来,那不是绯晚的人,而是樱采女芷书身边的婢女穗子。 绯晚上前问道:“穗子,发生了什么事?” 芷书看到往她梳妆台里藏药包的宫女,就是这个。 刚才穗子在屋外说话,说什么“樱小主出事了”,听起来似乎很急,可既然小蕙和香宜都没有进来禀报,那就不是急事。 所以,是趁着皇帝在此,故意为之? 绯晚就给她做戏的机会! “你快说,是不是你们樱小主有事?”绯晚故作着急。 穗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哭了出来。 “昭小主,请你快去看看我们樱小主吧,她吓坏了……我们那边的内侍小吕子他……他上吊自尽了!” 绯晚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萧钰皱眉:“扶起你们小主!” 小蕙和香宜连忙抢上来,扶住绯晚。 “怎么会出这种事……他被救起了吗,没事吧?”绯晚声音颤抖。 穗子哭道:“没救了,已经死透了。他是因为、因为……” 曹滨大声喝道:“快点说清楚!惊了昭小主,污了陛下的耳朵,你该当何罪?” “奴婢不敢!曹公公,小吕子他……他是因为……” “说!” “因为酒后非礼宫女,被人发现之后畏罪……” “放肆!”开口的是萧钰。 他脸色极其难看。 穗子砰砰磕头:“奴婢不敢欺瞒,小吕子偷了我们小主的酒喝,喝多了,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谁也没想到他会自尽,我们小主吓着了,所以奴婢才来找昭小主去帮忙……没想到陛下在这里……” 萧钰冷声:“曹滨,去看看怎么回事!” 曹滨连忙带了两个小内侍,喊起穗子带路,匆匆去往芷书的住处。 萧钰索性也不去吴容华那边了。 又返回屋内坐下。 让人去请太医,来看看绯晚是否受惊。 绯晚没想到这个时候,他正在气头上,却还能想到给她请太医。 倒是感到了些许温暖。 ------------ 第一卷 第68章 好多人来看热闹 不过绯晚此时却没心思感受皇帝送的温暖。 她听了穗子的话,略微思忖,大致猜测出了事情原委。 不由感叹,背后之人果然心机深沉。 若不是她和芷书都很警醒,没有提前发现纸包里的药粉,怕是一定会中计。 对方为了达到目的,还送上一个内侍的性命! 绯晚不由想起了巫蛊那夜的云柳。 云柳在接受虞听锦指使,跑到观澜院来假意投靠的时候,恐怕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没有哪个奴才在陷害主子的计谋中,能够全身而退。 死自己一个,已是万幸。 连累全家甚至九族的,也有过先例。 绯晚虽然被云柳害,但她同情云柳。 生而为人,谁不想好好活着。给人当奴才已经是不幸,还要在主子的威逼下舍命参与算计,无论上头双方谁胜谁败,自己铁定是要死的。 最可悲的是,这种死亡,在主子们眼中无关紧要。 不过同情归同情,绯晚可不会因为共情对方,就赔上自己。 既然彼此站在了敌对的位置,对方不死,死的就是她。 那天云柳死了。 今天,穗子也不会有好下场! 绯晚按照皇帝的关照,躺到床上去休息,闭目养神。 一边接受太医的诊脉,一边静静等待芷书那边的结果。 不过,奉命前去查看的曹滨还没回来,观澜院倒先迎来了贤妃。 “臣妾正要歇下呢,听说樱采女的院子里抬出了一副尸首,十分骇人,不但惊了附近宫嫔,还惊动了陛下……” 贤妃一身湖绿色宫裙,缎子似的青丝披散着,只简单挽着,插一支珠钗。 少了平日的华贵,多了几分温柔的家常气息。 烛火辉映,更显柔和。 她走到皇帝座前福身行礼,关切地说:“这么晚了,陛下不能休息,臣妾心疼。” 身后跟着的侍女提着一个食盒。 贤妃将食盒打开,取出一盏蝶恋花粉彩盖盅,放到皇帝面前。 “这是臣妾宫里煨了几个时辰的银丝参芪汤,特意给陛下带来,请您稍微用上一点,免得劳神伤体。” 萧钰从她进门,目光就没离开她。 今日贤妃没有盛装,反而比平日更耐看。 温柔小意的样子,贤惠得很。 让他心里熨帖。 萧钰看了看盖盅,贤妃便将盖子打开,拿银匙舀上一勺汤,轻轻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陛下尝尝?” 萧钰喝了。 贤妃温柔一笑,再舀一勺。 萧钰却忽然问道:“昭才人的字帖,你给的?” “是。臣妾听说她要练字,就把柳渔父的真迹给她了,还有几本当下时兴的。” 贤妃一点不隐瞒,大方承认。 萧钰轻轻冷笑,却是宠溺多于责怪:“好大的胆子。若要让朕看那何浣花的字帖,为何不直接给朕,还绕着弯子!” 贤妃放下勺子,蹲身告罪:“臣妾知错。” 却随即起身笑道:“那是浣花公子,陛下怎么连姓带号一起念,听起来好像个女孩子家的名讳了。” 用撒娇,来抵冲皇帝的问责。 萧钰静静看她。 贤妃收了笑,低下头。 默了一会,低声道:“陛下,臣妾以后不敢了。您再喝两口汤,保重身体要紧。” 萧钰淡声:“坐吧。” “谢陛下!” 贤妃斜签着身子在下首恭恭敬敬地坐了,知道自己这回的小心机又被皇帝饶过。 未免暗自得意。 虽然陛下新宠不断,但到底顾念和她的旧情,以及看重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处处为陛下着想,哪像那群文臣那么狂悖,总想让陛下听圣贤的。 只要那群家伙不停结党折腾,她这贤妃的位置,就能稳稳坐住。 说不定还能往上走一走呢! ——贤妃,原来和皇帝这样相处。 ——怪不得前世被皇后踩了。 绯晚躺在内室,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暗叹贤妃太不知高低。 仗着家世,敢在皇帝跟前耍小心思,还大方承认,一点畏惧都没有。 这让皇帝怎么想! 别说是皇帝,就是普通男人,也不高兴女人仗着娘家无所顾忌啊。 “陛下,奴才去樱小主那边看了,确实有内侍上吊。” 曹滨回来复命了。 后头还跟着芷书、吴容华、袁容华、简嫔、苏选侍等等,一大堆的宫嫔。 多半是住在附近,听到风声赶来瞧热闹的。 还有住得远,但也要凑来瞧热闹的。 这宫里永远不缺看客。 并且因为皇帝在这里,陆陆续续,一直有人赶过来。 绯晚借着受惊后身子更虚弱,一直窝在内室里,不出去见客人,静等事情发展。 只听曹滨在皇帝的追问下仔细说明情况: 原来,芷书在烟云宫的时候,就制作并埋过一坛杏花酒。晋封后,她从烟云宫离开,什么都没带,只除了这坛酒。 她的习惯是,每到十五月圆,就会喝上一盏这酒。 今日倒了酒出来,一时睡着误了晚膳,没喝,宫人便把酒菜撤掉了。 小吕子嘴馋偷喝了酒。 酒后便对同宫的宫女动手动脚,十分不检点。 结果被人撞见,闹到芷书面前,芷书便骂了小吕子几句,还说要宫规处置他。 却也并没有付诸行动。 谁知,他自己跑到僻静处,吊在树枝上死了。 芷书惊到。 一时慌了手脚。 她身边的宫女穗子便跑来找绯晚拿主意了。 这便是事情全部经过。 萧钰听了皱眉,脸色不好看。 问道:“被非礼的宫女,在哪里?” 穗子抢在前头回答:“陛下,她受了羞辱,又受了惊吓,一直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 “赐她十两银子,让她休息几日,再到你们小主跟前当值。”萧钰道。 “谢陛下。”这次芷书抢在了穗子前头,福身感恩,“陛下体谅嫔妾婢女的体面,嫔妾铭记在心。” 这时,人群里一个声音质疑道: “小吕子,是以前在内务府造办处当杂役的小吕子吗?那是个老实本分的奴才,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有人附和:“是啊,宫规森严,当内侍的怎么敢酒后非礼宫女呢?” “而且,不是说,樱采女每月十五只喝一盏杏花酒吗,那么死了的小吕子偷喝的应该也是一盏。”又有人道,“一盏酒怎么会让人醉得忘了规矩,胡作非为?” “别是那酒有问题吧!” “啊?” “那可是樱采女自己要喝的酒,能有什么问题?” 绯晚静静听着。 知道下一步,大概是要去查芷书的酒坛子了。 呵! ------------ 第一卷 第69章 他是皇帝,不是赘婿 那死了的奴才,喝了多少酒?” 皇帝听见人群中的议论,自然是疑心的。 只是没有发作,先问芷书。 芷书答道:“陛下,嫔妾的确只倒了一小盏酒,而且那酒清淡,就算喝上半坛子也只会微醺,一盏而已,喝不醉人。所以嫔妾见小吕子借酒无礼,才非常生气,训斥了他。” 她深吸口气,清丽的面庞露出懊恼,却也坚强。 “嫔妾看不得身边有违规之事,可也只是训斥,并没真要送他去宫正司处置,知道去了那里他怕是会去掉半条命,想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谁知……” 未尽的话,大家都知道,她也就没有继续说。 只缓缓跪下,向皇帝请罪。 “是嫔妾没有约束好宫人,又处置失当,惹出人命,请陛下降罪,嫔妾甘愿受罚。” “确实该受罚,好端端闹出人命来,夜里惊动大家。”人群里有嫔妃小声议论。 附和的人很多。 “是啊,樱采女果然是奴婢当久了,不知道怎么当主子,把一个活人硬给逼死了。” “她说是训斥几句,谁知道说了什么吓人的话?说不定还用了私刑,要不然人家怎么会上吊。” “樱采女仗着恩宠,平日对咱们都爱答不理的,对待宫人想必更骄狂无状。” “刚得宠,就把手下奴才逼死了一个,以后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呢!” 芷书乍然飞上枝头,宫里看她不顺眼的人很多。 她若是像绯晚一样,得到的是隆宠,谁也比不上,那么大家的嫉恨心会被巴结讨好的心盖过。 但她只是普通受宠。 让人觉得仿佛只要自己努努力,或者运气好,也能像她一样。 人总是嫉恨自己够得着的人。 畏惧远超自己的人。 今日若是观澜院有人自尽,大家未必敢明目张胆落井下石,要忖度皇帝的态度。 但因是芷书,说风凉话的人就多了。 何况,人群里还有故意煽风点火的。 一时间,仿佛芷书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仿佛小吕子的死全是她造成的。 而小吕子做过什么,全然没人提起。 芷书面对众人的指责,一言不发,只低头跪着。 任由众人议论指摘。 眉目间一派“我做错了事我承担,但你们说的我一概不认”的倔强。 山间翠竹一样的冷淡气质,让皇帝频频看向她。 萧钰不由想起方才绯晚说的话。 ——有人说,嫔妾和樱妹妹、吴姐姐都是……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婢子出身,尤其是樱妹妹,在烟云宫那种冷僻的地方待过,身上不祥。 昭卿果然没有说错。 这宫里的人,确实看不起她们。 连在他面前,都敢这样贬低。 明明是那狗奴才乱了规矩,做错事,难道樱采女当主子的,还不能训斥了?! 樱采女是他抬举起来的。 这些人看不起樱采女,就是不认同他! 一个真正有威仪的皇帝,宠谁,不宠谁,岂是嫔妃们能随便置喙的? 他是大梁的皇帝。 是宫里除了太后以外,所有女人的主子。 可不是需要受女人气的赘婿! “你们说够了没有?” 萧钰沉沉出声。 没有暴怒,也没有单独指责谁。 只是将眼在人群中一扫。 不怒自威。 带有极度威压感的目光,顿时让所有人噤声。 “简嫔,胡言乱语,御前失仪,罚半年俸禄,着敬事房挂牌。” “袁容华,同罪,降一级,贬为贵人。” “张娘子,降为更衣。” 皇帝淡淡宣布道。 众人惊愕。 谁也没想到不过是一起议论几句,就得了严重的处置! 法不责众啊…… 陛下还真责众? “陛下!陛下,嫔妾说的都是常理,谁听见这样的事都会质疑樱采女人品,您为什么要处罚嫔妾?” 简嫔委屈极了。 萧钰尚未说话,身旁的贤妃连忙呵斥:“还不住口!陛下的处置向来公正,你叫什么屈?回去自己宫里好好反省!” 简嫔咬了咬唇,只好忍下了。 她向来跟着贤妃,贤妃不帮她争取宽恕,她也没办法。 她暗自有点埋怨贤妃。 却不知贤妃是看皇帝怒了,让她先避风头,以后再想办法就是了。 然而这一幕看在萧钰眼中,却是简嫔听了贤妃的话才不嚷嚷,似是更尊敬贤妃,他这个当皇帝的反而在其次。 萧钰冷笑。 暗暗记了简嫔和贤妃一笔。 扫视几个被降罪的嫔妃,“你们还有谁委屈?” 谁也不敢说话。 刚才非议得最起劲的袁容华,此时缩着头,跟鹌鹑似的。 她实在没想到,今晚的事情还没正式开场,皇帝就这样偏向樱贱婢。 那么接下来的事…… 她心里有些忐忑。 可箭在弦上,又怎能不发? 袁容华一瞬间狠下心,决定搏一把。 “嫔妾知错,谢陛下惩戒,嫔妾一定反躬自省,下不为例。” 她很懂事乖巧地跪下谢恩。 皇帝见状脸色稍缓,让她起来。 袁容华退回人群,给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有些为难胆怯。 但最终还是壮着胆子低声说:“说来说去,不知道那个小吕子喝的酒,到底有没有问题呢……” 一句话,把事情又拉回了正题。 皇帝淡声:“曹滨。” “是,奴才这就让人去查!” 曹滨会意。 今夜要是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怕是樱采女以后都要被人议论不已了。 也会影响陛下的威严。 这不是惩罚了简嫔几个就能解决的事。 他马上亲自带着宫正司赶来的人,去调查芷书院子里的一切。 在等待结果的过程中,没人再敢乱议论什么。 屋里屋外一时非常安静。 贤妃让人把长乐宫里煨着的羹汤,以及瓜果点心拿过来,温柔体贴地亲手进献给皇帝。 绯晚在里间休息。 外头的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她之前做下的铺垫,皇帝偏向芷书是意料之中的事。 简嫔的受罚却有点让她意外。 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发作。 看来方才她给简嫔上的眼药,起了作用呢! 简嫔并不是刚才非议最凶的,却是第一个受罚的。作为高位嫔妃,为了一点小事被挂起绿头牌,丢人丢大了,比那两个被降级的更丢人。 何况她又恩宠平平,这下牌子挂起,私下和皇帝相处的机会就基本没了。 是她活该。 绯晚从来不会放过给自己添乱的任何人。 谁想要在她前进的路上当绊脚石,谁就要做好挨收拾的准备! 今晚啊…… 又是谁,会把矛头对准芷书和她呢? 绯晚很希望曹滨查得快一点。 ------------ 第一卷 第70章 竟然安排如此愚蠢的人告发 在等待的时间里,又有一些嫔妃闻讯赶来。 在人群中找到相熟的人,嘁嘁喳喳低声询问原委,并为简嫔等人的受罚感到惊讶。 贤妃伺候着皇帝喝完小半碗汤,放下碗,沉着脸走到众人面前。 “陛下在此,你们都不知道要安静些么?嫔妾之德,首要是娴静温顺,你们这样像市井妇人一样窃窃私语,哪还有半点宫中贵眷的体统,岂不是丢了皇家颜面。陛下待人宽和,你们也要懂得分寸才是!” 嫔妃们都住了口。 看看皇帝神色,不敢再低语。 “皇后娘娘到——” 小小的观澜院,再次聚齐了帝后和诸多嫔妃。 皇后扶着侍女白鹭的手,步伐缓慢走进屋中,给皇帝问安。 皇帝淡淡“嗯”了声,没说什么。 皇后心里怅然,但早已习惯了皇帝的冷淡,站到一旁,正要询问事由。 贤妃抢先,微笑着开口。 “皇后娘娘今天看着不大有精神,行动缓慢,难道是病了不成?” 皇后的侍女白鹭连忙道:“贤妃娘娘,皇后娘娘为筹办太后娘娘的寿宴,近日很是忙碌。方才本来已经睡下了,听到这边有事才起身过来,睡中乍起,所以有些头晕,并不是病了。” 贤妃笑道:“原来如此啊。只是,之前本宫就说,皇后若是操办寿宴力不从心,本宫可以协助一二,偏偏皇后不肯,宁可把自己累头疼了,也不愿意让旁人插手。本宫也只好暗中心疼皇后,却帮不上忙了。 不过,娘娘身体仿佛稍弱了些。陛下每天日理万机,为许多国事操劳,依旧精神很好,皇后娘娘远不及陛下呢,该好好调理才是。 本宫那里有许多药膳方子,皇后娘娘若不嫌弃,拿去用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皇后眼底闪过锋芒。 暗恨贤妃讥讽她。 还当众嘲她专权。 “贤妃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但本宫身子一直康健,人吃五谷杂粮,一时有个头疼脑热不算什么,贤妃不必忧心。 寿宴已经筹办停当,更不劳贤妃挂心。 方才本宫听贤妃训话,很有几分道理。嫔妾之德,首要是娴静温顺,贤妃只要温柔伺候陛下,就是为本宫和陛下分忧了。” 皇后含笑,不疾不徐回应了一番。 着重强调“嫔妾”二字,让贤妃记得自己身份,不要痴心妄想不该想的东西。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 底下嫔妃们各有思量,都噤声不语。 皇帝忽然将茶盏放下,磕在桌面,当啷一声。 贤妃和皇后连忙收敛,不敢再争锋。 “陛下,可要再用一盏汤么?”贤妃小心询问。 皇帝淡淡说了两字“不用”。 贤妃退到一旁,暗暗剜了皇后好几眼。 要不是皇后,陛下还好好喝着她献的汤呢! 一时,曹滨回来了。 宫正司调查事情的本事,还有很有一些的。 已经查明了芷书那坛杏花酒的确有问题。 两个夜里当值的太医随着宫正司的人近前禀报: “酒里含有月香成分,是……让人失去理智、一心想男女之事的助兴之药。” 太医低着头,一头冷汗地如实禀报。 人群中一时哗然。 “陛下,嫔妾的酒里,只有去年采摘的杏花和一点酒引子,任何不妥当的成分都没有,嫔妾以性命保证!” 芷书面色清冷,语气坚定。 皇后皱眉盯住太医:“你们可验清楚了?事关重大,你们可知若是弄错了,会有什么后果。” 两个太医跪倒在地:“微臣不敢大意,实是我们二人各自都验过,绝不会有错。” “怪不得樱采女能飞上枝头,原来靠的是这种腌臜手段啊……” “嘘!别说话,小心被降罪!” 人群里的议论声不如方才,而且很快就平息了。 皇帝脸色难看。 视线落在芷书身上。 芷书一脸坦荡,“嫔妾不知那酒里为何有问题,被人做了手脚也未可知。还请陛下派人仔细查问,尤其是嫔妾身边服侍的人,她们动手的机会很多。” 她身边两个宫女两个内侍,小吕子死了,被非礼的宫女在房里躲被窝,另一个内侍在看守屋子,此时跟前只有宫女穗子。 曹滨得到皇帝示意,让宫正司的人把穗子带下去审问。 穗子挣脱了拉扯,哭着跪到芷书脚下。 “奴婢不去刑房,奴婢害怕……小主,小主您不能让人审问奴婢啊,去了刑房就等于丢半条命,奴婢尽心尽力服侍您,什么其它事都没做过! 您的酒坛子埋在花树下,不许别人动,奴婢们从来都没动过,也没机会动,不都一直是您自己亲自挖,倒酒之后再亲自埋的吗,小主! 小主开恩啊!” 贤妃喝令宫正司的人:“还不把人带走,由着她在御前吵闹!” 宫正司的人便再次去拖人。 穗子紧紧抱住芷书的腿,死活不肯撒手。 皇后皱眉言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别扰了陛下清净。” 人群里,一个嫔妃弱弱地说:“其实不用拷问婢女,樱采女若是问心无愧,叫人把她屋里院里统统搜一搜罢了。若没有其它腌臜东西,只有这一坛酒,说不定还真是被人用酒陷害呢。” 贤妃秋波流转,眼睛半眯,有些锐利。 皇后叹道:“这倒也是个办法,免得让宫人受刑。若是冤枉了她们,倒影响樱采女的名声,让人说她待下人苛刻。 樱采女,你看呢?” 芷书嘴角讥诮:“皇后娘娘若执意要搜嫔妾的屋子,嫔妾不敢反抗。不过,嫔妾无辜被搜查,难道就不坏名声吗。” 贤妃闻言眉头一挑,抢在皇后前头笑道:“樱采女虽然言语冒犯,但所言很有道理。本宫觉着,还是拷问她的宫人更好。 要么拷问出她们不妥当,要么拷问出樱采女不妥当,很公平不是么?” 芷书眼睛在皇后和贤妃身上溜了一圈。 福身朝贤妃行礼:“多谢娘娘。” 她此时已经确定,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不免由衷佩服绯晚。 因为绯晚在一天前,就已经推测出幕后推手了! 今晚的一切,都和绯晚预料的大差不差。 “小主,小主!您不能送奴婢去刑房受审啊,奴婢虽然服侍您时间短,可一直忠心耿耿啊小主!您私下做的那些事,奴婢从来都没对人说过……” 穗子再一次被宫正司的人拖拽时,激动哭叫起来。 真蠢。 绯晚在内室暗暗冷笑。 竟然安排这种愚蠢的人施行告发,只能说明布局的人,太弱了。 弱得让她有些感觉胜之不武。 正屋里芷书已经冷哼出声。 “本主私下做过什么事,穗子,你不妨当众说出来,看本主怕不怕你胡言乱语!” 话音未落。 座上,皇帝忽然身子晃了晃,脸色发白。 “陛下,您怎么了?!” 贤妃和曹滨双双抢上扶住。 ------------ 第一卷 第71章 搜宫,搜身,严查! 皇帝一瞬间冷汗直冒,感到天旋地转。 就算是被扶着,坐得稳固,可是也像在往深渊里面坠落,头重脚轻,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朕……” 刚说出一个字,便吐了出来。 吐脏了贤妃的衣服。 “快来给陛下看看!” 贤妃顾不得自己衣衫脏污,连忙叫跟前的两个太医。 还有之前来给绯晚诊脉的太医,也在外头没走,此时闻声连忙赶来。 三个太医一起上阵,片刻后,诊断出皇帝是肝阳上亢,气血亏虚,引发了眩晕之症。 “夫天地有五行,人有五脏,五脏相生,合天地生克之道。肝生心,木生火,如肝藏血以济心……” “行了,谁要听你掉书袋,快点给陛下治好!”贤妃斥责太医。 太医赶紧下去开药。 并叮嘱一定要让陛下躺着休息,近日不可劳累。 “抬一架软轿来,送陛下回辰乾殿!” 皇后吩咐。 贤妃道:“辰乾殿距离此地甚远,陛下怎么坚持得住,再说软轿需要坐着,陛下现在这样子分明只能躺着!就在昭才人这里让陛下躺着便是,等吃了药稍微好转,再挪地方不迟。” 皇后道:“既如此,不如去春……” “不如将陛下扶上凉榻躺着,再着人抬着凉榻送去长乐宫好了。” 绯晚从内室出来,柔声开口。 皇后和贤妃同时看向她。 绯晚一脸病容,扶着婢女才能站稳,虚弱给她们行个礼,“娘娘恕罪。嫔妾体弱,方才受了惊吓,没能出来招待各位,实在失礼。 不过嫔妾这里地方狭小,实在不适合陛下休养,不如贤妃娘娘的长乐宫舒适宽敞,且离这里近,将陛下送过去比较方便。 事不宜迟,还请及时给陛下挪地方,免得耽误调理诊治。” 她知道皇后两相权衡,想要将皇帝挪到前院主殿去。 所以及时打断了皇后的话。 绝不给虞听锦侍驾的机会。 贤妃立刻同意:“还是昭才人细致,正是此理,本宫宫里一应吃用都齐备,人手也足。来人,还不快将陛下抬去长乐宫!” 皇后阻拦道:“还是回辰乾殿更好,此地距长乐宫和距离辰乾殿差不多远,何必……” 不等她说完,贤妃已经忙忙指挥着人手,把皇帝挪到绯晚的凉榻上去了。 曹滨没拦着,尽管由贤妃做主。 他说到底是当奴才的,皇帝有授意,就坚决执行圣意。 现在皇帝晕得没能力下旨,他就任凭后妃们争执。反正挪到哪里休息,都不耽误太医诊治不是? 再说,如今陛下最宠爱的昭小主都愿意送人去长乐宫,指定不会有错就是了。 于是在皇后不悦的注视下,皇帝被安置在凉榻上,很快送入了长乐宫。 绯晚也跟着去了。 贤妃此时看她很顺眼。 让人收拾了西边的碧纱橱,给绯晚休息。 话也说得漂亮:“你身子弱,旁人可以跟着熬夜,你得歇着保重自己,等陛下好了,看见你也好好的,才开心不是么?” “多谢娘娘。” 绯晚没有推辞。 她歇在贤妃的碧纱橱里,算是内室,不是谁都有这个待遇的。 起码让外人看着,她今晚和贤妃站一边,并且得到了贤妃的庇佑。 在皇帝恩宠之外,又被贤妃照拂,以后谁想和她作对都要掂量一下。 而这样的关系,在皇后看来,就是她昭才人实打实跟贤妃联手了。 但那又怎样。 皇后都安排人害她了,还想让她跟皇后同心同德不成? 提议把皇帝挪到长乐宫,就是绯晚想让皇后看看,她自己目前不能和皇后对着干,但却能利用别人达到目的。 想拿捏她,可没那么容易! 没多久,卧病的庆贵妃打发人来了。 “我们娘娘正在病中,不能起身,听说陛下有恙,十分着急,特意命奴婢来请皇后和贤妃娘娘的示下,看是否需要召文太医入宫。文太医擅长针灸,治疗晕眩急症颇有经验。” “那就开宫门,召文太医过来!”贤妃立刻说。 皇后迟疑。 一旦开了宫门请太医,动静就大了。 上次贤妃漏夜寻医,惹得镇国公府老太君跑到宫里来求见太后,紧跟着虞听锦受罚,京城里一时议论纷纷,传为宫廷笑话。 这回是皇帝本人病了。 又牵涉脏药、太监自尽之事,传出去还不知被人怎么议论。 但庆贵妃和贤妃都要求开宫门请太医,她这当皇后的若是拦着…… 贤妃看她犹豫,立刻就开腔: “皇后娘娘不肯给陛下请良医,难道能保证陛下万无一失?你若敢打包票,那就尽管不开宫门,若陛下病痛受苦,你自己一力承担就是了!” “贤妃,你太放肆。” 皇后难忍怒意,当众摆了脸色。 贤妃哼一声:“本宫着急陛下龙体,有什么放肆之处,皇后娘娘还请担待!” 皇后视线从袁贵人身上淡淡扫过。 眼底怒气变了戾气。 到底还是藏住了。 终于不情不愿地缓声开口:“传本宫懿旨,开锁,开宫门!宣夏院判和文太医入内行诊。” 多宣了一个夏院判,是她用惯的人。 袁贵人感受到皇后的目光,不敢再耽搁,瞅个机会,站出来说话。 “陛下国事操劳,还要为樱采女的腌臜事烦恼,急怒攻心伤了龙体,今晚的事,樱采女难辞其咎!” 人群里有人附和:“她酒里有脏东西,焉知其他物件里没有呢?焉知陛下这回头晕,不是沾了她的脏东西引发的呢?” “天啊,不会吧……” “怎么不会?有些人为了得宠,什么事都敢做。” “不然一个婢子,为什么陛下忽然对她有了兴趣……” 因为事情太过劲爆。 皇帝很可能是用了助兴的药,才宠爱宫婢有加,并为此影响了身体。 他头晕得无法起身,被安顿在贤妃床上躺着。 嫔妃们一时就把方才简嫔等人受罚的前车之鉴忘了,再次窃窃议论起来。 尤其是简嫔几个挨了罚的,自然对芷书怨恨更大。 “真是不要脸啊!” “就是说呢,这些低贱的东西,只会低贱的手段。” “一定要搜她的屋子,一旦发现腌臜东西,严惩不贷!” “不然这宫里头真的要翻天了。” 恨不得把脏水兜头泼芷书脸上。 皇后朗声宣布:“事关重大,为了陛下安危,不得不严查。樱采女,清者自清,你不必害怕,等结果就是了。” “来啊,彻底搜查樱采女住处,仔仔细细查,不得遗漏一处!” 一个嫔妃提议道:“若是她将脏东西随身携带呢,要不要搜身?” ------------ 第一卷 第72章 站队贤妃,和皇后对上 皇后目视芷书。 没有立刻否定那嫔妃的提议。 芷书背脊笔直,冷声道: “嫔妾受人陷害,皇后娘娘执掌六宫,不替嫔妾洗刷冤屈,反要搜查嫔妾的住处,那背后算计嫔妾的人,不知道该多高兴。 娘娘要搜便搜,嫔妾问心无愧。 只是,等大家都知道嫔妾受了冤枉之后,还请皇后娘娘仔细调查,把往嫔妾酒里放东西的人揪出来才好! 嫔妾先拜谢娘娘!” 说着就给皇后行了个大礼,再站起来,背脊依旧笔直。 她这么硬气,看得贤妃嘴角频频上翘。 袁贵人讥讽道:“樱采女嘴硬得很呢,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芷书反问:“你怎么笃定有‘棺材’,你放的吗?” “你胡乱攀咬什么!”袁贵人朝皇后行礼,“娘娘,依嫔妾看,像樱采女这样的刁钻东西,她的屋子也要搜,院子也要搜,身上也要搜,就连跟她常来常往的人,也不能放过!” 有皇后到场撑腰,皇帝又卧病头昏,袁贵人底气足了,放开了说话。 就算方才因为芷书,她降了一级。 但若是芷书今晚获罪,她因质疑芷书而降的级,说不定就能升回来。 芷书却是毫不畏惧,直接回应:“常来常往的,只有昭姐姐和吴姐姐,以及跟我同宫的顺妃娘娘,对我颇多照顾。袁贵人是要把几位的住处都搜一遍吗?” 袁贵人一噎:“顺妃娘娘身为一宫主位,照顾你是常理,怎么能搜娘娘的屋子?你别乱说话!” 芷书冷哼:“说不定我居心叵测,趁着到顺妃娘娘屋里的时候,把脏东西藏她那边,以避人耳目呢!” 皇后沉声发言:“樱采女不得无礼。龙体欠安,且今晚出了人命,事情必须调查清楚,你抵抗调查是何道理?搜一搜,让大家放心罢了。” “嫔妾没抵抗,不过是就事论事,娘娘只管搜,嫔妾不敢有怨言。” 芷书轻轻福了一福,站到一旁去,不再开口。 但脸上的不服气是非常明显的。 无声控诉皇后处事不公。 这一番争执,让在场众位嫔妃谁也不敢搭腔。 大家默默看着。 等着搜宫,等着看戏。 贤妃朱唇扬起:“你们慢慢搜,本宫去换身衣服。” 她裙子被皇帝吐脏了,丢了众人,径自去更衣梳洗。 绯晚扶着小蕙,慢慢从碧纱橱走出来,到了皇后跟前。 行礼禀道:“娘娘,嫔妾斗胆猜一猜,今晚之事,怕是有人故意构陷樱采女,尤其是她的婢女穗子,今晚言行实在可疑,还请娘娘公正处事,命宫正司带穗子去审一审。” 袁贵人道:“昭才人和樱采女走得近,自己先撇清再说吧,还敢来指导皇后娘娘怎么做事?” 绯晚不理她,叫小蕙和香宜把候在外头的穗子带进来。 “你刚才说樱采女私下做了什么事?如实讲来,不要无故抹黑主子。” 穗子被按倒在地跪着,流泪哭道:“奴婢不敢抹黑,奴婢说得都是实话!樱小主确实不肯让奴婢们动她的酒坛子,所以那酒里有什么跟奴婢们根本没关系! 樱小主经常关着门不让奴婢们进去服侍,不知自己在屋里摆弄什么,等开了门,屋里常常有淡淡的古怪的香气。 而且每逢她侍寝,都会在身上带一个荷包,里面放着香料草药之类,奴婢问过那是什么,她都不肯说…… 那种荷包她还送过昭小主您呢,您不记得吗?” “所以,这又能说明什么?”绯晚问道。 袁容华给人群中一个嫔妃使了眼色。 那嫔妃立刻出声:“说明,樱采女很可能靠脏东西获宠,祸乱后宫,而昭才人也许是同流合污的呢!” 众人闻言,窃窃语声再起。 实在是最近绯晚等人获宠,让大家看得眼热。 现在发现她们可能用了邪门东西,恨不得她们跌跟头的心,基本是人人都有。 绯晚道:“那荷包,是有一天我请樱妹妹用午饭,她回赠我的谢礼,里头不过装着白芷、丁香、干花等寻常东西,被你这样一说,倒成了蹊跷古怪了。可见,你实在不妥当,专门攀咬我们的。” 她说得急了些,未免气喘,扶着胸口娇弱无力。 小蕙骂穗子:“你是什么东西,敢污蔑我们小主!是谁给你的胆子!” 芷书冷淡地说:“你倒不如问问她,是谁指使的她。” 彼此正闹着,夏院判和文太医到了。 两人匆匆行个礼,就低头去了里间给皇帝医治。 贤妃换好了衣裳出来,看绯晚不胜辛劳的样子,再次关切她去碧纱橱里休息。 “娘娘,嫔妾不敢休息。还请娘娘派人,和宫正司的人一起去嫔妾院子里搜一搜罢了,也好替嫔妾洗清冤屈。” 芷书看绯晚一眼。 立刻给贤妃跪下:“请贤妃娘娘派人帮嫔妾搜宫。若是您的人去晚了,那些搜查的人,未必能搜出什么东西,万一给嫔妾放了东西进去污蔑,嫔妾可活不成了。娘娘救命之恩,嫔妾以后定当报偿!” 她说的比绯晚更清楚。 皇后命人去搜宫,她不放心,她要贤妃的人去盯着,免得被人做手脚。 袁贵人喝道:“樱采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质疑皇后娘娘执掌后宫的能力吗?我看今晚不管能不能查出不妥,你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之罪,都必须严惩!” 贤妃纤长的眉头微微一挑。 自有人出来替她开口。 苏选侍温温柔柔地说:“袁贵人姐姐,您今晚一直针对樱采女做什么,是因为之前您被翻牌子,陛下却宠了樱采女,所以您怀恨在心吗?” “本主只是在说事实!”袁贵人大义凛然,“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樱采女今晚屡屡冒犯,本就犯了规矩!” 贤妃悠悠地笑了声:“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宫的屋里大呼小叫?陛下头晕怕吵,你却说个不停,来人,把她给本宫拖出去。” 袁贵人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 长乐宫的宫人已经动手了。 甚至还堵了她的嘴巴,防止她吵到皇帝。 皇后眼看着袁贵人被拖走,脸色一沉,就要开口。 贤妃却已经不搭理这茬,只朝绯晚笑道:“你确定,你要本宫的人帮你搜宫?” “请娘娘垂怜。”绯晚福身。 皇后关注这边,把袁贵人暂且放下了。 只见贤妃目视绯晚,呵呵地笑了。 “那好,本宫这里人手多,闲着也是闲着,就帮着皇后娘娘查一查今夜的曲折。” 她一招手,灵珑立刻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出了长乐宫,往观澜院和芷书那边去了。 贤妃笑看皇后:“娘娘今晚头疼,本宫帮帮忙,您不会怪罪吧?” 皇后与她目光对上。 彼此都有些杀气。 “贤妃愿意辅佐本宫,为本宫分忧,本宫很高兴,事后会赏你的。” “那倒不用了,本宫这里什么都不缺,娘娘赏什么都是多余。娘娘那里要是短了什么,只管随时和本宫开口。” 一个强调本宫是正位,一个炫耀自己有钱有势,彼此面上带笑,心里已经把对方杀了八百回。 绯晚默默和芷书对视一眼。 都明白,今夜请贤妃出手,那么表面上,她们以后就是贤妃的人了。 绯晚其实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面临站队的问题。 皇后这次的着急程度,出乎了她的意料。 今晚皇帝忽然头晕,也让她惊讶。 竟一时摸不准是怎么回事了。 原本很笃定的局面,却因为皇帝的意外,让绯晚重新开始思量。 她维持着表面的柔弱。 暗中却在飞快运转头脑。 ------------ 第一卷 第73章 真的搜出了药粉 臣斗胆,请各位娘娘保持安静,容臣给陛下行针。” 太医院副判文太医走出来,禀报说皇帝是气血亏损、肝火上涌,又长期劳累伤身所导致的眩晕之症,可以通过针灸来遏制此时的头昏目眩。 但院判夏太医说,皇帝是因沾染了激发气血的亢阳之药,才导致的精气不能运转通畅,所以昏迷。 “针灸之术,毕竟过于强横,还是用药物治疗稳妥。” 嫔妃们面面相觑。 在这种时候,太医院的正手和副手二人,竟然出现了分歧。 不但判断出的病因不同。 主张的治疗手法也不同。 皇后问道:“文太医,你可有十足把握,针灸之后就能保证陛下身体无虞?” 文太医躬身道:“臣行针之后,陛下今晚可以睡安稳,但身体的调养是长期之事,天下没有神医能保证针到病除。如果有,那必定是骗子。” “那么你觉得,陛下是因为药物所致,还是劳累所致呢?” 文太医道:“气血极度亏损之急症,有可能是长期劳累和情志不畅所致,一时或急或怒,便会晕眩。若说药物所致,也有可能,但臣在未见药物之前,不敢妄言。” 贤妃眯了眯眼:“夏太医,你既然认为是药物导致陛下晕眩,那你能否辨明是什么药?” 夏院判迟疑一下,将身子躬得更低。 低声道:“大概是……助兴之物。俗称……媚药。” 众嫔妃嗡一声议论开来。 贤妃喝道:“夏长生,你说出这种话来,可知有什么后果?这是对陛下名誉的污蔑!” 夏院判连忙跪在地上:“臣只是说出实情,臣不敢有所隐瞒!” 贤妃追问副判文太医:“你呢,你认为的实情是?” “臣判断,多半是劳累所致。”文太医拱手。 “皇后娘娘,到底该听谁的?”贤妃脸上挂起了冷笑。 皇后道:“龙体为重。既然两位太医有分歧,那自然是稳妥医治为主。夏太医,你速速开方子,快些煎药给陛下服用。” “是!” 夏院判躬身,当场写药方。 贤妃追问文太医:“若是按你的法子开药方,和夏太医的有何不同?” 文太医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完夏院判的方子,才道: “都是温补的药剂,若是臣来开,也大概是这样,只是在分量上有所增减。按夏大人的方子服药亦可,对陛下龙体不会有太大损害。” “只是不会有损害?那么,有助益吗?” 文太医顿了顿,迟疑没说话。 但不说话,已经等同于表达了态度。 夏院判高声道:“臣的方子,可助陛下调理龙体,三副药便能见效。” 文太医脸色明显是不同意。 只是没争执罢了。 众嫔妃互相交换眼神。 没想到今晚不但能看到皇后和贤妃争锋,看到樱采女陷入事端,竟然还能看到两位资历极老的太医对垒。 太医们都是极其圆滑的人。 在皇帝生病的时候搞对峙,可是相当意外的事。 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不明白的人终究是不明白。 而绯晚等当事者,已经大概猜出了事情走向。 今晚,皇后是必须要给她们定罪呢! 绯晚和芷书悄悄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任由贤妃和皇后在太医处置方案上再次针锋相对。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究,夏太医开的药熬好了,文太医的针灸也施行了一回。 等于是,皇后和贤妃谁也没成为主导,只好各退一步,两种法子都用了。 前去搜宫的人先后回来。 “启禀娘娘,樱小主的屋里搜出了一包药粉,不知是何物!” “昭小主屋里没有什么异常,只有一袋不知什么东西,请娘娘过目!” 宫正司的人搜查回来。 贤妃的人也陪同回来了。 领头的灵珑朝贤妃暗暗递了个眼色,贤妃微微点头,将目光转到了宫正司搜回来的东西上。 绯晚在旁看着,便知道是长乐宫的人全程盯着搜查,没有让人做手脚。 这份助力,她记着。 皇后让夏院判看看那包从芷书住处搜出的药粉。 夏院判拿过去,小心检查。 片刻后,抬头看了看皇后。 皇后道:“你如实说。” 夏院判躬身:“启禀娘娘,这包粉末,是治疗心悸之症的药粉。成分有桂枝、炙甘草、茯苓……等等,发作之时取一撮药粉含在舌下,一刻钟后大概会有缓解。” “夏院判,你可认清楚了!”袁贵人在人群中出声。 夏院判表示没认错。 文太医接过去辨认一番,也是这个结果。 一个嫔妃出声言道:“搜治病的药出来做什么,这也不是腌臜东西啊……” 宫正司负责此次搜查的宫女解释说:“这包药粉放在樱小主梳妆台的脂粉盒中,藏得隐秘,被盒中香粉盖住,看起来有些古怪,所以便拿回来请娘娘们定夺了。” 芷书冷笑:“连我妆台抽屉里的香粉盒都倒出来了?可见其他地方也翻得不像样子了!最终查出来的,只有这包正常的药粉?” 袁贵人盯问:“既然是正常药粉,你藏那么隐秘干什么,这本身就不正常!” “我素有心悸之症,以前当宫女,不想被主子嫌弃,私下配了药自己治疗,所以养成了藏药的习惯,有什么问题?” 袁贵人不信:“你让太医当场看看,你是否有心悸症!” 芷书便大方让文太医把脉。 文太医搭了帕子,诊断一回。 禀道:“喜按为虚,拒按为实。樱小主脉搏乃喜按之象,确有心悸之证。平日想必容易疲乏无力,怕冷少言,需长期调理,且要保持心情愉悦才是。” 芷书清冷一笑:“珍藏的酒里被人放了脏东西,身边藏着伺机构陷我的婢子,又无辜被搜查住处,我怎么心情愉悦?” 又道:“袁贵人,你这么针对我,难道希望那药粉是别的东西不成?需不需要请宫正司的人再搜一次,好让你放心呢?” 袁贵人心头大跳。 知道事情怕是不成。 眼珠乱转,想不出破解之法。 急得额头冒汗。 皇后在旁出言:“樱采女屋里没搜出不妥的东西,那么,昭才人这袋子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到了宫正司人呈上来的袋子里。 一个青色棉布袋。 抖开,里面落下很多块布巾。 每条巾上都写着宫嫔的名号。 有的巾上空空。 有的却弯弯曲曲,绣了很古怪的纹路,倒像是符咒。 一个嫔妃惊呼:“这……这不会是诅咒大家的东西吧?” 一时间,众人都想起了上次的巫蛊之事。 上回的绯晚躲过一劫,这次,是不是被翻出了真东西! 总不能这也是献给陛下的礼物! ------------ 第一卷 第74章 不好用的棋子,随时可以被放弃 “昭才人,这是什么,你仔细解释一下,免得大家误会。” 皇后温柔地劝导。 眼底却有锋芒转瞬即逝。 绯晚低了头,一脸疲惫,轻声道:“其实,这些东西,本不想今晚让大家看到……” “你当然不想让人看到,看到了,大家岂不是都知道你的恶毒。”袁贵人嘲讽。 “袁姐姐,嫔妾不知哪里得罪了你……” 绯晚暗道袁贵人鲁莽。 她不懂皇后为何总要这样的人当先锋。 之前是虞听锦,现在是袁贵人。 明明皇后自己非常沉得住气,挑选的羽翼却总是头脑简单。 绯晚垂眸,掩住眼里的不屑,温顺解释道: “各位娘娘,各位姐姐,嫔妾做这些布巾,其实是为给各位祈福的。上面并不是符咒,而是佛家梵文的一种变体,所以有些难以辨认。” 袁贵人已经到了这步,不得不继续针对。 此时若再暗示别人出头,速度就太慢了。 她心里慌乱,只想速战速决。 “你说是梵文就是梵文,鬼画符似的,谁又认识呢!” 绯晚道:“宫中有几处佛堂,都有比丘尼常驻,请她们来认一认便是了,姐姐莫急。” “皇后娘娘,不如宣佛堂的姑子过来辨认?”袁贵人立刻朝皇后请求。 皇后脸上不耐,克制着。 只是还没开口,内室帘子哗啦掀开,皇帝大步走了出来。 “你们闹够了没有!” 萧钰脸色还苍白。 但怒意散发,立刻让满殿嫔妃跪了一地。 “陛下,您头还晕吗?”贤妃第一个关切。 皇后也问:“陛下服了药,可是感觉好多了?” 萧钰冷冷盯向皇后。 皇后挪开了目光,低头。 “朕虽头晕,可你们的所做所言,朕都知道!” 萧钰负手来回踱步,盛怒中,将案几上一只玉石盆景掼在了地上。 哗啦。 珠玉迸溅一地。 皇后跪在最前头,首当其冲,被一块碎玉崩在了胸前,砸得生疼。 “陛下息怒……” 她脸色发白。 皇帝甚少这样发怒,偶尔几次,也是对别的嫔妃,从没对身为正妻的她如此过。 “夏长生,你确定,朕服用了不妥之物才会头晕?是什么呢?” 萧钰走到了夏院判跟前。 夏院判跪在地上,额角全是汗珠。 “回陛下,是……多半是服用了,大概是月香……” “多半?大概?”萧钰冷笑,“你方才不是很笃定吗!” “陛下脉搏阳亢,舌白气促,所以臣……” “曹滨!” 萧钰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 御前大太监曹滨肃着脸,沉声宣告虎贲军暗中查探的结果: “夏院判的外甥在宁云府任职,治理水患不力,原本问罪当斩。 前日夏院判在凤仪宫请平安脉,当日晚间,夏家便有人带着三万两银票,拜访吏部尚书府邸。 吏部昨日下了公文,让死罪的几个官员免死,戴罪立功继续治水,其中就有夏院判的外甥。 夏院判,您是不是太过关心外甥的死活,导致心绪不宁,所以行医时没法准确判断病因?” 曹滨说完,就让在场的另外几个太医,上前来给皇帝把脉诊断。 几个太医轮番诊完,陈述的结果都和文太医相同。 说皇帝是劳身劳心导致的晕眩,和违禁之药无关。 萧钰目光锐利,在皇后身上扫过。 冷声道:“朕晕眩减轻,头脑清醒,是在文太医行针之后,夏院判的药,似乎没起什么作用啊?” 夏院判已经跪在地上,手脚发抖。 却还强撑着解释:“臣的药方是温补之药,刚喝下难以看到效果,要等一两天……还有微臣外甥的事,臣实在不知情……” “夏院判年老智昏,文太医,以后你来当院判。夏长生,念在你多年辛苦,朕准你致仕归乡,本月便可离京了。” 萧钰淡淡地说。 夏长生怔住。 但只迟疑了片刻,就俯首磕头。 “臣,谢陛下隆恩!微臣返乡之后,定会日日为陛下祈福!” 他答应了今晚助力一把,换来外甥免死,等于同时涉及了宫闱和朝堂。 虎贲军并非军队,乃是太祖定国前建立的私人侍卫队,后来便发展成了专门为皇家刺探朝野动作的天子亲军。 他们在调查朝臣私隐上,很有一套。 夏院判不想再狡辩了。虎贲军已经查得那么清楚,连一万银票都知道,皇帝想要处死他也有据可依。 可他还能致仕,存了体面,他便不能再哀求什么。 否则只会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 他磕了头,退出了殿外。 皇帝看向袁贵人。 “你今晚脾气很大,回去抄抄佛经养性子,抄够一万张纸,再出来见人。” 袁贵人目瞪口呆。 “陛下……?!” 她今天被降了一级,已经很惨了,这又要被禁足吗? 本就无宠,禁足之后,她岂不是更没前途了! 她哀求地看向了皇后。 皇后却恍若未见,只是温顺低着头。 袁贵人忽然理解了春昭仪被处置时的感受——不好用的棋子,随时可以被放弃。 “陛下!陛下!嫔妾虽然有错,但今晚真正出问题的,是樱采女啊!她逼死了身边的奴才,酒里还查出了脏东西,却没受到任何处置? 她和昭才人的荷包,她私下摆弄的香料,都没查过呢陛下! 还有吴容华,整天和她们在一起,说不定也帮忙窝藏了什么东西,陛下,事关龙体,您要彻查才行啊……” 萧钰脸色苍白更甚。 文太医在旁小声提醒:“陛下刚好一点,切勿动怒,保重龙体。” 萧钰静了一会儿,舒缓情绪。 上涌的晕眩感觉褪去。 淡淡问皇后:“你觉得,该怎样处置?” 皇后抬眼看看皇帝神色,又低了低头,温声回答: “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宫里嫔妃们不省心,交给臣妾来处置便是。袁贵人言语不敬,该罚。樱采女不能约束好宫人,也该罚。” “然后呢?” “然后……”皇后斟酌道,“大事化小,今夜之事就不再提了,您看可好?” 萧钰脸上的失望不加掩饰。 抬了抬手,示意曹滨。 曹滨低着头,叫人带上来一个宫女。 袁贵人心惊。 这是她贴身的婢子! 她顾不得什么,连忙冲进殿中。 绯晚柔弱低着头,扶着婢女的手,不胜劳累的模样。 心里却在冷笑。 今晚这一局,对方以为万无一失,却不知她和芷书早就等着呢! ------------ 第一卷 第75章 陛下抱昭才人,是多么自然 “把你之前交待的话,再当众说一遍,让各位娘娘小主听清楚。” 曹滨脸色严肃,吩咐那个婢女。 那婢女脸色惶恐,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看主子袁贵人就在跟前,下意识往远挪了挪。 这动作,让袁贵人直觉事情不好。 “你背后说了本主什么坏话?可别忘了你的身份,本主这些年,待你和你家人不薄,你不要忘恩负义!” 芷书清淡看了看袁贵人,直言道:“这是你带进宫的陪嫁婢么?想必家人都在你娘家,轻易不敢乱说你的私隐。但陛下跟前回话,你若还拿人家亲人威胁,是觉着陛下护不住几个家生的仆人?” 袁贵人怒视:“你别乱挑拨,本主只是不让她胡言污蔑!” “她还没开口,你怎知她要说的就是坏事,而不是夸你?莫非你真做了坏事,正心虚着?” 芷书一点不留颜面。 其他嫔妃都敛息屏气,一个个乖巧闭着嘴不吭声,但多半心里雀跃。 恨不得她俩打得再激烈些才热闹。 只因为,宫里头很久没有芷书这样的嫔妃出现了——平日寡言少语脸色冷淡,遇到事直接开怼连皇后都敢喷,句句还都拿捏着别人要害。 ——要是我也能这么勇敢,就好了。 不乏有人这么想。 只因在这宫廷里,人人都受过气,都有忍气吞声的时候。 可是,没谁敢豁得出去。 连贤妃,之前都不大跟皇后硬刚,维持着表面笑意盈盈呢,只是最近才硬气起来。 但那是贤妃。 勋贵嫡女,宗室血脉,底下的小宫嫔谁敢学她啊。 偏这樱采女,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宫婢上位的低等八品,却敢有什么说什么。 这岂不是比贤妃还勇? 所以此时,就连向着皇后一派的宫嫔,也不乏暗暗替芷书鼓劲的人,希望她再锋利一些。 仿佛她反抗了高位,就像自己也跟着出了气一样。 “这宫里,活得憋屈的人,比预料中的要多呢!” 绯晚柔柔弱弱被婢女搀扶着,站在芷书不远处。 将屋内屋外众人的神色都暗暗扫了一遍。 品度着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 似乎,也会有顺利的一方面。 看啊,看看她们跃跃欲试却胆怯克制的样子。 眼下胆怯不要紧。 被压迫久了的人,总会希望愤懑能有出口。 她需要做的,只是引导,点燃,将她们的郁气慢慢烧成火…… 向天去烧。 烧干净上位者的骄狂自大,冷血无情! 到时,她就是她们的倚靠,她们向往的救赎!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挑唆。绯晚暗自说了句,来日方长。 “奴婢伺候袁小主日久,小主的事,奴婢都知道……她和春昭仪同期入宫,却一直追不上春昭仪的位份,早有怨言,嫉恨春昭仪。 后来春昭仪出了事,她私下高兴了很久,说终于轮到她扬眉吐气了,天天去皇后娘娘宫里巴结,想要皇后娘娘帮她获宠,还打赏敬事房的人上百两银子,想侍寝,但都没成功。 暗地,她骂樱采女抢她侍寝的机会,还骂昭才人和樱采女都是贱婢……” 那婢女哆嗦着,流着眼泪,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出说。 “那天,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包粉末,打发奴婢给春昭仪手下的一个宫女送去,还给了一个字条,奴婢不认字,不知道写的什么,但那宫女当时受了伤,接了字条就说明白了,定会让袁小主达成所愿。 后来奴婢才知道,那宫女是因为冲撞了昭才人才挨打受伤的,奴婢心里头一直不安,怕她对昭才人不利,可奴婢家人都在袁府,不敢把事情说出来。 今天要不是御前公公查问,奴婢死也不敢说,只怕连累家人。求陛下开恩,救救奴婢的家人! 奴婢愿一死以报陛下恩情!” 她泪流满面,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不远处的桌角。 “啊!!” 嫔妃群中阵阵惊呼。 上一次巫蛊之夜,当众撞墙而死的云柳,大家可都还没忘呢! 最近路过那面撞死过人的墙,有些胆小怕鬼神的嫔妃和宫人,都会绕着走,远远避开。 “不要!” 一声娇弱的低呼。 人影闪动。 砰。 闷响。 滚落在地的,不只那婢女,还有绯晚。 大家清清楚楚地看见。 关键时刻,是绯晚踉跄着扑了过去,自己垫在桌子边沿,挡住了那婢女的头。 婢女摔倒在地。 绯晚也被重重撞在了腰部。 脸色极其痛苦地,捂着腰腹,软软跌倒。 “小主!” 小蕙和香宜冲上去搀扶。 绯晚却咬紧嘴唇,虚弱示意她们不要碰。 嘴唇都被她咬出血了。 点点斑斑的殷红,让她原本淡樱色的唇瓣,变得凄楚又有一种艳丽的美。 “昭卿!” 几乎和小蕙二人同时赶到绯晚身边的,是皇帝萧钰。 他直接将绯晚打横抱起。 急怒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你怎这样傻!” 旁边,曹滨早让人将还要寻死的那个婢女按住了。 “老实些!寻死也别伤了昭小主!”曹滨低声呵斥。 那婢女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拼死的勇气瞬间散掉,看着绯晚,只是发愣。 似乎不明白,盛宠之中的小主,有什么救她的必要。 “陛下……她好可怜……” 绯晚痛得呼吸都不顺畅,间续而压抑地,弱弱喘着气,艰难吐出几个字: “嫔妾是婢女出身,懂她的苦楚……” “陛下,请……护她的家人……” “嫔妾替她拜谢圣恩!” 她作势想要从皇帝怀中挣出来行礼。 被萧钰牢牢抱住。 “文太医,给她看伤!” “曹滨,传旨,让京兆府给那婢子的家人脱奴籍,离开袁府!” 吩咐完,萧钰便直接抱着绯晚,进了贤妃的内室。 将绯晚放到了他刚刚躺过的床上,让文太医看绯晚撞伤得严不严重。 那是贤妃的床。 众嫔妃纵然被这一系列变故惊到,可更惊到的,是皇帝对绯晚的在意。 陛下抱起那昭才人的时候,是多么自然,多么真情流露! 果然是得了东海冰瑶珠的人啊。 贤妃暗暗捏了捏帕子。 心里酸涩。 可是看到皇后的脸色,她心里头立刻就舒服了很多。 “文太医,您新任院判之后,这可是第一次给人诊治,要好好给昭妹妹看诊才行。” 她跟进内室,忍着酸,叮嘱道。 故意提夏院判被夺职,刺激皇后。 而袁贵人在这番惊变之后,人已经傻了。 直接扑到了皇后脚下: “娘娘!嫔妾是冤枉的,娘娘救救嫔妾!” ------------ 第一卷 第76章 来一个,怼一个 皇后低头看着匍匐在脚下的新羽翼。 还没展翅,就折羽了。 比春昭仪还不堪用。 她脸色端凝,依然是中宫之主该有的气度。 心里却已经将袁贵人定了死罪。 办事都办不明白,不懂假手于人,敢亲自上阵操持的糊涂东西。 继续活着,也不过是牵连她而已。 “你是有罪,还是冤枉,自有宫正司查清,你求本宫又有何用?” “念在你素日恭敬侍奉陛下,懂得守规矩的份上,本宫会叮嘱宫正司,对你减缓用刑。” “只是,你要识时务,做过什么,没有做过什么,都要交待清楚才是。” 皇后扬了扬脸。 宫正司刑房的执事早已在外恭候。 便进来带走了袁贵人。 袁贵人哭天抢地:“娘娘,嫔妾真的什么都没做,是那婢子诬告啊,皇后娘娘——” 皇后厌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避嫌,还敢跟自己求情。 但皇后也笃定知道,她不敢说出药粉的来历。 即便说出来,也无所谓。 空口无凭。 一个宫嫔,构陷旁人还不够,还要攀咬后宫之主? 怕是嫌身上的罪不够重! “今夜之事,尚未查明因果,你们回去之后,不要乱传乱猜,毁了皇家声誉。若宫廷清誉因谁受损,祖宗规矩在上,本宫严惩不贷!” 皇后打发掉袁贵人。 便开始对在场的众嫔妃训话。 众人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多说什么,齐齐躬身应是。 芷书却开言: “皇后娘娘,袁贵人主仆和春昭仪跟前的宫女,都是算计昭姐姐的。那么嫔妾的呢? 嫔妾酒坛里的脏东西,以及婢女穗子诬告的那些话,又是从何而来,以及那个小吕子到底是畏罪自尽,还是被人所害用来构陷嫔妾,娘娘不查清楚以正公道,就要让大家散了吗?” 许多道或佩服或嫌弃的视线射过来。 芷书只作未觉。 她现在只担心绯晚的伤势。 可是绯晚、皇帝、贤妃都进了内室,她若跟进去,这里就没人继续盯着皇后了。 一个袁贵人,无宠的普通宫嫔,怎么有本事有胆子同时诬陷两个新宠小主? 不把背后的推手扒层皮,她不甘心! “樱采女,皇后娘娘执掌后宫多年,处事自有规程,该怎么查娘娘心里有数,你身上的嫌疑还没洗清,却敢大不敬质疑皇后娘娘?” 人群里有宫嫔替皇后说话。 贤妃派系人多,但皇后也有党羽。 刚才并不是袁贵人一个针对绯晚芷书,还有一些旁人零碎帮腔。 袁贵人被带走了,皇后正是用人的时候,自有甘愿冒险的人站出来,富贵险中求,想让自己被皇后重视和看见。 芷书淡淡看向对方。 嘴角冷笑不加掩饰。 她一点不意外。 只要皇后不倒,这宫里自然会有一个又一个的袁贵人冒出来,充当皇后的先锋。 但那又怎么样? 来一个,她怼一个。 “我身上有什么嫌疑,像昭姐姐一样的嫌疑吗,被诬陷的嫌疑吗?你若不说清楚,你也有和袁贵人一样构陷昭姐姐和我的嫌疑。这份嫌疑,你要不要洗清一下,也去宫正司跟袁贵人做个伴?” 那嫔妃怒道:“你一个采女,竟敢以下犯上,送本主去宫正司!” “你听不懂人话,我不和你说。” 芷书冷脸。 “你说什么!” 那嫔妃本是要出头,博得皇后好感,此时被芷书骂出了火气。 脸色涨红对皇后道:“娘娘,今夜之事如何且不论,樱采女目无尊上,若不惩治,怕是宫中风气歪了,人人效仿,岂不是乱套了吗?求皇后娘娘治她的罪!” “陛下……嫔妾无妨,您别急,免得肝火上扬而头晕……” 内室里,绯晚靠在床头,接受完文太医的诊断之后,便虚弱地说话,请皇帝宽心。 只是她捂着腰腹,说话声音很低,萧钰要仔细听才能听到。 而外殿里嫔妃们的争执,让他额角青筋直跳。 “陛下别气,您顾着自己身子,其他的事,都交给皇后娘娘好了。皇后娘娘宽厚仁慈,执掌后宫许久,一定不会让樱妹妹受委屈……” 绯晚安慰着皇帝。 萧钰却是更生气了。 皇后执掌宫廷这么久,宫中却是没一天消停日子,反而越发乱了。 尤其是最近。 什么巫蛊啊,禁药啊,鼠患啊,一桩接着一桩。 还不都是皇后遇事作壁上观,放纵嫔妃们争斗的结果! 他素来知道皇后的种种小心思。 对她喜欢不起来。 因她是正妻,给她体面罢了。 她却让宫里越来越不体面。 “贤妃娘娘,麻烦您出去弹压樱妹妹几句,让她住口可好?她有些失礼了,您素有威仪,樱妹妹会听的。” 绯晚又脸色苍白地恳求贤妃。 贤妃深深看了绯晚一眼。 “好,本宫这就去。你快歇着吧,莫要操心别人了。” 文太医说绯晚磕得不重,没有内伤,但因为向来体弱,外伤也要仔细调养才是,免得新伤旧伤叠加起来损害身体。 贤妃拍拍绯晚肩膀,安抚她几句才走出内室。 三言两语,便阻止了芷书再说话。 那个和芷书吵架的嫔妃,也被训闭嘴了。 贤妃回来,关切绯晚道:“行了,都妥当了,你只管好好养伤养病,其他事有陛下呢。” “可陛下龙体欠安,嫔妾着急,怎好再让嫔妾和樱妹妹的小事打扰陛下安宁……”绯晚谢过贤妃,痴痴看向皇帝。 眼中浓浓的关切,清澈无邪,让萧钰心头微荡。 昭卿,素来以他为先。 “贤妃,今日起,赐协理六宫之权,宫中一应大小事务,皆可裁处。嫔妃之训教,你多留心。” 萧钰语气不重。 宣布的旨意,却千钧重。 差点将贤妃当场砸晕! 贤妃惊喜之余立刻跪下接旨。 “谢陛下厚爱。臣妾无以为报,唯有替陛下仔细打理后宫,为您分忧!” 她没想到自己盘算几年都没达成的愿望,却被绯晚几句话就做成了! 不是误打误撞的巧合。 此时她无比笃定,绯晚绝对是个难缠的家伙。 在谋算帝心方面,她认定绯晚是宫中一流。 而最要命的是,绯晚不但会谋算,还得宠。 贤妃起身时,看了绯晚一眼。 绯晚温温柔柔垂着眼睛,只说“恭喜贤妃娘娘”,仿佛自己与此事无关。 贤妃再次走出内室时,看到皇后几乎维持不住的脸色,心里别提多畅快。 “皇后娘娘,您今晚既然头疼,就早些回去吧,本宫替你料理后头的事,您看如何?” ------------ 第一卷 第77章 贤妃娘娘杀伐决断 料理后头的事? 皇后望着志得意满的贤妃,心中暗恨。 这几个字,贤妃说得像是“料理后事”一样。 所以,贤妃是恨不得她立刻就死,腾出凤位,好取而代之? 那可想得太美了。 不过暂时占了一点上风而已,可别高兴得太早,国公府贵女! “既然贤妃关怀,有意替本宫操劳,那本宫就领你的情了。” 皇后不愿听贤妃回答,说完便直接进了内室,在距离皇帝五步远的地方,端正行礼。 “谢陛下怜惜,指派贤妃辅佐臣妾,臣妾今晚的确是头疼,未免思虑不周,不妥之处还请陛下海涵。 也请陛下多多保重龙体,不要为后宫劳心,臣妾明日会跟贤妃商议今夜之事怎么处置。 陛下万安,臣妾告退。” 皇后没有一丝被分权的慌乱,从容镇定,雍容贵重。 退出内室后再没看贤妃和在场任何人一眼,带着侍女便离开了长乐宫。 诸位嫔妃纷纷闪开道路。 退避三舍。 不敢在皇后隐怒之时稍有冒犯,免得被记住,秋后算账。 就算是方才口舌锋利的芷书,也识趣地收敛锋芒,微微低头。 绯晚暗赞皇后沉稳。 被分了权之后,她的应对比方才更周全。 看懂形势,毫不拖泥带水。 知道皇帝今晚恼她,立刻就走,先脱身事外。 在劣势中依旧能保持冷静的人,是有些可怕的。 绯晚心里将皇后的危险等级提了提。 凤驾离开后。 贤妃训话众人:“皇后娘娘太过操劳,以后,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来回本宫。本宫奉陛下之命协理后宫,自会善待各位姐妹,咱们一起为陛下分忧。 同样的,若是有谁添乱,扰了大家和陛下的清净,那么也别怪本宫不客气。特别是胆敢作奸犯科的人,宫规在上,本宫可不容情!” 众嫔妃连忙一起行礼。 齐声说谨遵娘娘训教。 贤妃干脆利落地下令,让宫正司把告发芷书的婢女穗子,以及芷书剩下的两个宫人,还有袁贵人的所有宫人,都带走了。 因为涉及虞听锦那个挨戒尺的宫女,贤妃让把虞听锦院子里所有宫女太监,一个没漏全都送去了宫正司受审,以协助调查。 还有绯晚被放药粉那夜,服侍在跟前的宫女夏荷,和其他一些宫人,也都去了宫正司。不过因为是伺候过绯晚的人,贤妃特意交待宫正司善待她们,问问话即可。 今夜,宫正司刑房将会灯火通明,彻夜查案。 “贤妃娘娘英明!” 之前挨罚的简嫔,第一个带头称颂。 她心里虽怨贤妃不给她求情,可越是如此,越本能地想要讨好贤妃。 “贤妃娘娘杀伐决断,处置公平,嫔妾感激不尽!” 芷书福身。 贤妃笑道:“不必感激,本宫只是为陛下分忧,应当如此。” 显然十分得意。 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恭维称赞中,满意地让众人散去了。 杀伐决断四个字,让躺在内室的绯晚暗暗赞叹。 芷书很聪明。 这几个字,既哄了贤妃高兴,又让皇帝不满。 绯晚早就品出来了,皇帝不喜欢皇后的温吞,却也不会喜欢贤妃的锋芒。 他既希望后宫能有人主事,压服众嫔妃不要无事生非,又不希望主事的人太强悍。因为毕竟他才是所有嫔妃的主人,怎么愿意出现一个副主人? 难得芷书也能察觉这层意思。 果然是前世时做到一宫主位的人,懂得揣摩圣意。 “陛下,都是嫔妾不好,才承宠多久,就给您添了一次又一次的麻烦。” 绯晚白着脸,虚弱地告罪,楚楚可怜望向皇帝。 “昭卿不必自责,哪一次是你的错?” 皇帝一直握着绯晚的手。 在她依旧戴着夹板的指头上轻轻抚过,十分心疼。 文太医带着几个医官,给绯晚开药,又给了几瓶治外伤的秘制药膏。 已经是深夜了。 “陛下,贤妃娘娘,嫔妾实在愧疚,耽搁了这么晚。嫔妾这就告退,请陛下和娘娘早些休息。” 她坚持起身,在婢女的搀扶下郑重给皇帝和贤妃行礼。 这样示弱的姿态,让贤妃看着她顺眼了些。 小小的才人,虽得宠,倒是没忘了尊敬她,把陛下留在这里。 “灵珑,把本宫的药膳方子挑几样适合昭才人的,送给她。”贤妃很大方,尤其是当着皇帝更愿意展现自己的大方。 “昭才人,你今晚受苦了,去本宫妆台上看看,拿几样看的上眼的首饰,就算本宫给你压惊。别客气,挑贵重的拿,不然就是不亲近本宫。” 贤妃甚至开口让绯晚可以留下过夜,免得走夜路。 “就在本宫那边的碧纱橱里很妥当。” 绯晚哪里能这么不识趣。 再三谢过贤妃,接了药膳方子,只挑了一根镶着珊瑚的金簪,承受贤妃好意,便坚持告退。 “曹滨,送昭才人回去,务必等她安顿了再回来。” 皇帝吩咐。 贤妃嘴角的笑意淡了淡,又立刻恢复:“灵珑,让人抬本宫的软轿来,让昭妹妹坐软轿回去。” 曹滨连忙答应着送绯晚离开。 心说贤妃娘娘不高兴也没用啊,陛下就是在意昭小主,有什么办法? 他这个御前大太监,可轻易不会被派出来送嫔妃啊。 芷书等在长乐宫外。 见曹滨陪着绯晚,还有贤妃的轿子,阵仗不小,暗暗才放了心。 “姐姐腰上还疼么?” “没关系的。”绯晚邀请芷书一起回观澜院,“你那边被翻乱了,宫人又没有,去我那里凑合一夜罢了。” “那就多谢姐姐。” 芷书没有推辞。她还有很多话想跟绯晚说。 绯晚打发小蕙去芷书宫里说一声,告诉主位顺妃娘娘不要等芷书了,关了宫门早些休息。 曹滨在旁听着,恭维一句:“昭小主如此体贴周全,怪不得陛下在意您。” “曹公公谬赞了。顺妃娘娘对樱妹妹和我都照拂有加,今夜搜宫扰她,我们自然不能再让她挂怀熬夜。” 一时到了观澜院,绯晚让人封了好大一个荷包给曹滨,好生送他走了。 这才关起门来跟芷书说话。 “今晚的事,还没完,吴姐姐那边尚未发动,咱们早点睡下养精神,接下来还有的瞧呢。” 芷书紧紧握住绯晚的手。 她的手是凉的,手心却有潮湿的汗。 是冷汗。 “姐姐,多亏了你,不然这番我必定遭了她们算计!” 她执意给绯晚下跪。 ------------ 第一卷 第78章 姐妹,比皇帝重要 “妹妹何必如此,你我早就说过要同心协力,一起往前走。” 绯晚拉芷书起来。 芷书却坚持磕了个头,才起身。 她受宠得救,是绯晚提携的。 这次药粉龌龊,也是绯晚帮着料理的。 最开始,她只发现了婢女穗子给她悄悄放药包,东西是什么、后续会如何,她一概不清楚。 是绯晚用自己的人手到处调查,才挖出了穗子背后站着的,是袁氏。 可袁氏放了腌臜东西之后,会用怎样的手段揭发她祸乱宫闱,依旧是不清楚。 又是绯晚,派了小蕙和香宜到她住处,以敬神辟邪的名义到处洒盐洒酒,仔细排查了一遍,发现了埋酒之地土壤的不妥。 她才知道自己珍藏的酒被人动了手脚。 真是防不胜防。 而暗中的敌人,又会怎么用那酒? 直到今晚事发,她才知道需要赔上小吕子的性命…… 小吕子到她身边不久,说主仆情谊,那是没有的,可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她以为小吕子非礼宫女之后,受了训斥,敌人借此发难就罢了。谁知敌人为了将事情弄大,让小吕子死了。 被迫自杀还是他杀?尚不知道。 唯一确定的是,为了干掉她,敌人可以任意害人性命。 为的就是要她的命。 小吕子死了,穗子闹到御前,惊动宫廷,然后再从她屋里搜出助兴的药粉,她靠狐媚获宠,必死无疑。 而与她走得近的绯晚,也会被搜出药粉,同样是死。 还有吴容华…… 一环套一环的必死之局。 她们会被连窝端。 当初有多受宠,最后就会有多惨。 “没有姐姐相助,我一定躲不开这次。”芷书由衷地说。 绯晚让她躲过了冷宫老太监的脏手,逃过了这次的毒手,可以说,现在她的命就是绯晚给的。 “咱们是一起被算计的,我不助你,自己怎么脱困?芷书,不要感激我,感激你自己的坚强不屈吧。 今晚若无你惊人的硬气,那位怎会应对失当,被分了权柄。 你有你的本事,我也有我的,我们的本事不一样,各有各的好处,谁也不必谢谁。 合作,珍重自己,这便是我们以后要做的事。” 绯晚找了一套自己的寝衣让芷书换上,和她一起入帐安顿。 没有叫值夜的人。 方便说悄悄话。 吹熄了灯烛,屋里暗下来。 十五月圆,清辉透窗而入。 白日里刮过风,夏日的闷热被吹散了,深夜里,待在床上不再感到身子黏腻出汗。 芷书品度着绯晚这番话,一时间,心里头又清明,又稳当。 当宫女时受苦受累,没有着落。当了宫嫔,有了宠爱,也终日惶恐着,不知这宠能持续多久。 皇帝不能让她踏实,可绯晚做到了。 合作,珍重自己。 简简单单几个字,分量那么重。 好像未来漫长而渺茫的一生,都因此有了方向似的。 “姐姐……” 芷书转过身,抱住了绯晚。 将头靠在她肩窝里,不知不觉,泪意沾湿了绯晚衣裳。 一个人走过那么多艰难,也没觉得怎样。却在有人轻声告诉要珍重的时候,忽然忍不住,一层又一层的委屈辛酸都涌上来。 “姐姐,何其有幸,遇到你……” 芷书轻轻抽泣。 她无比庆幸那个雨夜,在废旧佛堂里,是绯晚捷足先登。 不然,她去哪里收获这样的姐妹呢? 皇帝,只是她想要改善生存状况的凭借。知心的、共同应对生死的同伴,比皇帝重要得多。 她为此宁愿晚一点获宠。 “我也有幸,遇到你。” 绯晚搂过芷书肩膀。 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前世有幸,得樱娘娘恩赐衣食。今生亦有幸,得芷书妹妹。 拉扯芷书承宠时,绯晚有所防备。便有前世恩情,也会小心谨慎。 是近日来一次次接触,一件件事判断,到今晚共同对敌,才完全信任了芷书。 她只是想要同党同伴,倒意外收获了姐妹。 深宫危机重重,人生苍白如雪,能有知心人并肩,比什么御赐珍珠宝物都珍贵。 “姐姐,你腰上的撞伤真的不碍吗?” 芷书哭了一阵,努力克制自己收敛情绪,关心绯晚的伤。 绯晚轻声说无妨。 “我去救她时,看好了位置,被她撞哪里,又磕到桌子哪里,我都有算计过。在被撞的一瞬间绷紧身体,也会卸掉一部分力量。” 所以只是看着疼,她装作很疼,但其实并没有多严重。 用来塑造贤名、邀买人心的行为,她怎么会真让自己受伤。 她现在早已不是当初势弱的小婢,她有恩宠,有自己的分量,不必只靠伤害自己达到目的了。 “可姐姐以后,还是少用这种法子吧……” 芷书在众人面前一派冷硬,此时却温声柔气,小心商量。 她抱着绯晚,只觉得绯晚好瘦。 这么弱的身子,却屡屡犯险,让人心疼。 “嗯,我明白。”绯晚抚着芷书缎子似的长发,笑着,引导她想些别的,免得伤心。 “你身边几个宫人都牵涉到这次的事里,随后我找机会跟陛下请个旨,让你自己挑伺候的人。” “多谢姐姐。” 芷书留着穗子钓鱼,此时事情告一段落,身边就不想留那几个了。 谁知道背后都是谁安排过来的。 “睡吧,妹妹。” “嗯,姐姐。” 两人松开了拥抱,各自躺下,手还牵着。 芷书不想松开,绯晚便由她。 手上的伤处被芷书非常小心避开,不疼,唯有依恋的拉扯。 这一觉,绯晚睡得十分踏实。 * “娘娘,快四更了,歇了吧。” 凤仪宫。 白鹭小心翼翼劝着。 皇后却一直坐在床上,不想躺下。 寝衣明黄,后宫里唯有她才能用这个颜色,唯有她能和皇帝并肩。 她默默盯着袖口的牡丹联纹。 花中之王,自有风华。 其它花朵再娇艳,都不是国色正品! 皇后深吸口气,眼神渐渐清明。 带了几分狠。 这次不成了,袁氏太蠢。 但没关系,这只是宴席前的碟子小菜罢了。 正宴还在后头。 就让贤妃先高兴几天。 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楼塌了。 等寿宴之后,贤妃就会重重跌下来! “准备几样首饰,几匹料子,明天赐给昭才人她们压惊。” 皇后吩咐着,缓缓躺到枕上,闭了眼。 很快睡着。 白鹭不敢多看主子入睡后依旧阴冷的脸,连忙轻手轻脚放下帐子,退出去做事。 夜深,夜长,夜未央。 深宫之中无新事。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 第一卷 第79章 皇帝中药,谁干的? “小主,樱小主,冬宝刚才得了消息,穗子今早在刑房死了,是因为用刑之后没熬过去。不过,她死之前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 事发后两天。 阳光明亮,绯晚和芷书在房里做针线。 婢女香宜进来悄悄禀报。 香宜是绯晚特意挑来的人,伺候时间不长,却已经十分好用。 冬宝是个内侍,以前干的是辛者库最脏的活,每天早晚给各宫收送恭桶。因此对各处十分熟悉,又认识很多人,打探消息再合适不过。 芷书闻言,放下本就无心做的针线,问:“交待出什么了?” “她说奉了袁贵人的命,放了药包在樱小主妆台,还给樱小主的酒里加了东西,让小吕子喝了失控。 而且,小吕子并不无辜,他也是受人安排,故意借着药性胡作非为。 验尸的查清了,他是自尽没错,不过,他故乡还有姐姐一家,前几日得了一大笔银子,正在翻修房院、给儿子定亲。” 那就全都对上了。 芷书低低哼了一声。 “用命换的银子,亲人用着心安理得。他活着的时候,亲人却未必管他在宫里好不好。” 小吕子本是害她的一员,她此时却为他打抱不平起来。 绯晚知她必有故事。 只是她不说,旁人也不必细问。 谁都有不愿意出口的隐痛。 “那个被非礼的宫女呢?”绯晚问。 香宜禀道:“那个倒是没查出什么不妥,兴许,是无辜受牵连。小主要是想弄清楚,让冬宝去跟刑房的熟人透个话,细查一下?” “那倒不必。” 只要咬出袁贵人就好。 以刑房的手段都没查出来什么,那就是跟本案关系不大,没必要横生枝节。 芷书身边四个宫人,两个死了,剩下两个,一个是被非礼的,一个并没涉事,可芷书都不想留了。 绯晚昨儿跟皇帝请了旨,芷书得到了自己挑选宫人的许可。 她已经选好了人。 都是以前知根知底的旧相识。 且都是过得辛苦的,乍然得知能跟着她,尽皆喜出望外,觉着是苦尽甘来。 眼下这些人正在给她重新收拾被翻乱的屋子,等收拾好了,她就从绯晚这边搬回去。 至于剩下那两个宫人…… “等他们两个从宫正司出来,我厚赏一番,嘱咐内务府把他们安排到妥当的地方当差好了。” 绯晚点头:“正是这个理。” 身边一定要用可靠的。 不然以后有的是麻烦。 “陛下对宫女被非礼之事似乎很在意,我也随着你,多给那宫女一些银子吧,一则慰陛下的心,二则是给她补偿。遇上这种事,总是女子吃亏。”绯晚道。 其实,最该补偿那宫女的,是设下这个计策的人。 可袁贵人她们怎会在意一个普通婢女的好歹。所以这事,唯有绯晚芷书来做。 没有什么图谋,只是出于本心。 芷书认同:“姐姐所虑极是。虽然,小吕子并没怎样,被撞破时刚抱住她,但……” 但事情闹出来,别人才不管女子如何,只会用异样眼光看她。 当初曹滨调查冷宫老太监的时候,极其注意隐秘性,正是怕事情传出去伤了冷宫嫔妃的名声。那些虽是废妃,但损的是天家颜面。 女子的名声很是重要。 那宫女受了损,多给她一些钱,虽不能弥补,好歹是个慰藉。 等时间久了,大家都忘了此事,她再年满出宫,便能如常嫁娶了。 芷书又思忖道:“说起给她钱,那晚陛下听说有宫女被非礼,也是立刻吩咐给她打赏并让她休息……陛下在这方面,对女子的爱护之心,倒是比旁人多一些。” 芷书也受过皇帝类似的呵护。 当初她因为冷宫老太监的事,很是花了一番心思自证清白,让皇帝相信老太监并未沾她。 但其实,皇帝在她自证清白之前,也并没多么嫌弃她,反而还对她怜惜有加。 说实话,她当时是很意外的。 “姐姐,我看陛下……并不像心慈手软的人,在这种事上却如此心软。” 绯晚点头:“在女子名节上心软,一般男人做不到。” 皇帝是真看得开,还是,有什么隐情? 心里存着疑虑,绯晚低声道:“以后慢慢再看。” “嗯。” 芷书接了小蕙递来的茶,抿一口,长长吐口气: “穗子这一招供,袁贵人买通好几个宫人陷害你我,便真相大白了。咱们洗清了冤屈,以后谁也不能说咱们是狐媚惑主。 因为陛下反感迫害和非议我们的人,这两天跟咱们交好的人就多了起来,连皇后都赏东西过来。虽然我不在意这些,更知道她们是做给陛下看的表面功夫,可心里头确实舒服。 还有贤妃协理六宫,压着皇后,这两日又对咱们照顾有加,不说别的,咱们的吃用都比之前上了一个台阶。 所以算起来,咱们反而是因祸得福了,面子里子都有。 我现在就等着看袁氏的下场。 她越惨,我越解气!” 绯晚不由笑了笑。 芷书有时候很孩子气,比吴容华还心直口快。 只是平日不爱搭理旁人,这两日在她这里,倒是说了很多话。 绯晚提醒她:“你有机会,还得跟陛下解释一下,为什么人家给你妆台里放了脏东西,最后翻出来的却是治心悸的药。” 若被疑心是自己早已提前发现,故意换了药等着人家上钩,那就太心机了。 皇帝不喜欢心机重的女子。 芷书道:“这个好办,只说我记恍惚了就好。往妆台里藏药时,发现已经有了药包,药粉颜色颗粒又类似,我还以为是自己已经藏过了呢! 只是那药粉是以前的,我怕药效不好,把那包药和以前剩下的药粉都丢了,又放了新药粉进去。 谁知,竟阴错阳差,换掉了别人陷害我的东西,真真是神佛保佑。 看来多去佛堂有好运,我以后每月都要去敬佛。” 她说得有模有样,绯晚忍俊不禁。 这样解释,倒也可以。 虽然太过巧合,但皇帝正在气头上,厌恶着袁贵人和皇后,对受害者不会太过苛责疑神疑鬼的。 宫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又有恼人的朝政,他不会计较宠妃们些许瑕疵。 只要保持受宠就好。 两人正在这里聊着,外头报,御前的小林子来了。 绯晚让请进来。 小林子笑嘻嘻进屋行礼,奉上两盏汤。 “是陛下补身子的玉枣芙蓉羹,陛下喝了觉着好,特意给两位小主送来。” 绯晚和芷书起身谢恩。 当即便喝了几口,称赞汤好。 小林子状似无意看了看芷书,笑着问绯晚:“小主的撞伤可好些了?” 芷书放了针线起身。 “我出去散散,总在屋里怪闷的。” 她知道小林子有话要跟绯晚单独讲,便回避了。 她离开后,婢女小蕙和香宜也都在外间门口远远站着,小林子才凑近了回话。 “陛下今早又用了文太医的药,精神好了些,说后天就要恢复早朝呢。” “这样就好。”绯晚叹口气,“说到底,陛下还是受了我们的连累。那些坏人若不是为了害我们,也不会给陛下投药。” 当晚,文太医坚称皇帝没有中媚药。 但其实,是中了的。 晕眩正是因此。 只是程度不深而已,还没影响神智和行为。 可当着众嫔妃,文太医绝口否认,考虑的是皇帝的颜面。 背着众人的时候,早把结果告诉了皇帝。 这也是皇帝当场提拔他取代了夏院判的缘故。 又不是要命的症状,到底是说出病因重要,还是维护天子体统重要?夏院判连这个都拎不清,还当什么太医院首! 连随后那几个医官都知道站队文太医,对天子中药三缄其口,他一个院判竟不肯为天子着想? 何况他还不是单纯相信自己的医术,背后还为外甥的性命,和文臣集团做了交易。 皇帝留他一命,纯粹是不想事情闹大,让颜面受损罢了。 不过,这事隐秘。 除了文太医和御前近身伺候的,皇帝没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也中了脏药。 这两日没上早朝,也没批折子,一直用药调养着。 小林子却早把消息透露给了绯晚。 寻个机会,就来跟绯晚汇报事情发展。 听绯晚自责,他忙说: “小主可别这么想,这哪儿是您和樱小主的错呢?分明是坏人的嫉妒心太强,看见您得宠就要害您,换个人得宠,她们也会害旁人。最可气呀,是为了害您,敢往陛下身上用药,这不是纯纯作死么!” “查出是谁下药给陛下了么,又是怎么用的药?是放在饮食里,还是穿戴上?”绯晚问。 小林子道:“正是这个蹊跷呢!我师父查了许久,都没头绪,根本不知道陛下怎么中的药。陛下为此很是恼火,师父这两天着急上火,嘴角都起泡了。” “袁贵人收买了宫人,害我和樱采女,会不会也收买了御前的谁?” “小主您可别这么想。”小林子苦笑,“御前近身伺候的,就是有数几个人,奴才我都算在内,谁敢让一个不受宠的低位嫔妃收买啊,还是害陛下这种掉脑袋的事,难道我们嫌命长么?” 正是如此。 袁贵人没有这个能耐。 就算是皇后亲自做,也未必能无声无息让皇帝中招。 而且药效发作的时间那么合适,正好是芷书那边小吕子事发时…… 有谁能掐着这个当口,“配合”袁贵人的算计? 关键是绯晚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若当夜她和芷书双双中计,真被认定为下药之人,那么皇帝的头晕,就是她俩的催命符。皇帝绝不会放过靠助兴药获宠的她俩。 可事实是,她俩暗中掌控了局面。 所以皇帝的头晕,倒成了袁贵人的罪证之一。虽不公开,但皇帝绝不会让袁贵人好过,以及她背后的皇后,皇帝也会更厌恶。 “你自己心里头,对此有个估摸么?”绯晚问小林子。 小林子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没有,小主,您蕙质兰心都想不通,奴才哪估摸得出来。” 绯晚轻笑:“林公公的恭维,我不敢受。” 小林子一直没断了给她谄媚示好。 心思昭然若揭。 绯晚只等他自己说出来。 终于,这回小林子忍不住了。 就着话茬躬身笑道:“昭小主,奴才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内侍,真想要被宫嫔们尊称一句‘林公公’,怕是还得等个一二十年,也未必等得着。 求小主疼疼奴才,将奴才调到您跟前,奴才以后就是您的牛马,您怎么吩咐,奴才就怎么做,刀山火海也下得。” 绯晚惊讶,哭笑不得地说:“你在御前风风光光的,怎么会愿意到我这边来,我只不过是个才人而已,服侍我,哪有服侍陛下有体面?别开这样的玩笑了。” 小林子道:“小主,您前途无量,奴才愿意跟着您一路高升。” “这可是胡说,别说恩宠难测,就算我真承你吉言一路高升,哪里能越过陛下去呢。你本在御前,如在高天,何苦下凡来跟我吃苦。” 小林子看绯晚这个态度,干脆跪下了。 “小主,不瞒您说,奴才在御前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师父徒弟众多,我排不上号,主要是……师父的义子崔良,他、他容不下我……” 他摊牌。 用袖子抹眼泪。 “求昭小主给奴才一个机会吧!” 绯晚自从他过度示好,就开始留意和打探他周边的人事。 早明白他日子艰难。 曹滨那个义子崔良,是曹滨刻意培养的接班人选,在御前太监里很有地位。 只是心胸狭窄,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强。 小林子处处伶俐,是个求上进的,日常难免摩擦。一点一点小嫌隙积累起来,崔良已经对小林子很是歹毒了。 私下里没少带着其他内侍欺凌他。 太监欺负起人来,那可够毒的。 最近因为巴结绯晚,小林子更被崔良嘲讽针对,已经没什么生存空间。 而曹滨,有义子,有众多徒弟,谁孝敬他舒服了他就疼谁,小林子活不活得下去,无关紧要。 顶多提点着崔良别闹出事来罢了。 所以小林子来投靠观澜院,实是目前最好的出路。 绯晚深知这些,却不点破。 只道:“你若这样恳求,我不留你,倒是心硬了。 可是,我跟前人手已足,执事太监的位置也许诺了别人,你过来,难免要受委屈。” 小林子一看绯晚松口,连忙说:“昭小主,您从辛者库和冷宫随便挑的人,未必担得起执事之位。奴才替您办件事,让您看看奴才配不配得上您的信任!” 他满眼讨好的深色里,藏着一抹坚毅。 磕了个头,起身告退。 绯晚拿起银匙,喝了口汤羹。 知道小林子是要递投名状了。 她早有心收留他。 求上进的,不甘受欺负的人,她赏识。 但还要看看,他能为她做到什么份上。 ------------ 第一卷 第80章 吴容华被抓进宫正司 “昭姐姐,你知不知道,吴容华被宫正司的人带走了!” 次日上午,长乐宫的苏选侍来找绯晚。 “什么?!” 绯晚一下子从椅上站起,惊愕非常。 “怎么回事,苏姐姐,快告诉我!” 她快步走向苏选侍,却扯到了身上伤处,不由“哎呦”一声弯腰。 婢女连忙扶住:“小主……您怎么样?” “啊?昭姐姐,你的伤还很疼吗?”苏选侍假意关心。 绯晚拧紧了眉头,苦笑:“疼……怕是还要养一段日子。总想着去长乐宫探望贤妃娘娘和姐姐们,只是身上总不舒服。” “有伤就好好养着,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 苏选侍陪着绯晚的婢女们,送绯晚回到椅上坐好。 心里暗暗希望绯晚的伤一直不好。 省得老占旁人侍寝的机会。 “苏姐姐快说,吴姐姐到底怎么了?”绯晚揉着腰腹,虚弱地问道。 其实她疼是装的。 就是给贤妃一派的人看,她伤还没好,需要继续休养。 不但不能参加凤仪宫每天的晨昏定省,也不能单独拜访贤妃。 好躲开这阵子皇后和贤妃的争锋。 贤妃新官上任,正是处处给皇后的旧例挑毛病的时候,难免各种摩擦冲突,绯晚才不去趟这个浑水。 带着以受惊为借口的芷书,一起养病躲风头。 “吴容华的珠辉殿挨着你这边,你竟然没听到动静吗?”苏选侍一脸担忧却难掩兴奋地说,“我正好路过,看到宫正司刑房的执事嬷嬷带了一群人,冲进吴容华那里,把她给押送走了,还一并带走了她贴身伺候的几个宫人。” 绯晚语气特别纳闷:“可是……为什么呢?” “我也是觉得奇怪,就去问了问那个嬷嬷,但人家说事关机密,不肯告诉,后来是我搬出了贤妃娘娘,她才透露一二。原来……” 苏选侍故意卖关子。 绯晚暗自好笑地配合:“原来什么,姐姐快请说!” “原来,是因为陛下头晕那晚的事,就是樱采女跟前小吕子上吊那件事,吴容华牵连进去了!” “啊?吴姐姐也被人诬陷,住处被放了药吗?” 苏选侍呸了一声:“你还拿她当好人?她不是被诬陷的那个,是诬陷人的那个。我亲眼看见的,刑房的人在她住处院墙的角落,拨开了一块旧砖头,从墙洞里掏出好大一包药粉呢!据说袁氏手里的药,源头就在她那儿!” 哦,我早就知道了。 绯晚心说。 我们几个这些天过分警醒,若连墙里的药粉都发现不了,岂不心思都白费了! 表面上,绯晚却装的十分吃惊。 呆愣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说:“我不信……不信吴姐姐是这样的人……” 苏选侍轻哼了一声,告诫道:“昭姐姐,你虽然得陛下看重,到底还是新人,不知道这宫里头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像贤妃娘娘和我这样,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的人,那是极少极少的。你以后啊,还是少跟那些笑面虎似的人走动,多来长乐宫坐坐才是。” “嗯……多谢苏姐姐提点。” 绯晚懵懵懂懂地答复着。 一副未从震惊中回神的模样。 苏选侍见状,叹了口气:“你这么迟钝……可也真是傻人有傻福了。想那袁氏处心积虑,买通了人往你这里放脏东西,竟然被你轻松躲过,宫正司搜查也没查出什么,运气真真好。” 绯晚就知道她又来试探自己虚实。 袁贵人买通受戒尺的宫女,往观澜院的屋里丢药粉包,是已经被查实的。 但宫正司搜查时,却没搜出药包,只搜出了她给各位嫔妃祈福的绣巾。 那么药包哪去了? 宫正司后来查问详细,绯晚是一问三不知,但观澜院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却一脸傻气地交待说: “有一天奴婢打扫小主屋里,从柜子后头扫出来一些东西,有掉落的花树果实,有散碎米珠,有一包不知道什么香粉,还有墙角的灰,脏兮兮一大堆,奴婢都给扫走清理出去了。” 负责调查的太监皱眉:“什么样的香粉包?” “就这么大……土黄色的草纸,包了不太白的一些粉末,沾了土,怪脏的,奴婢给扔了。” “你打扫屋子,怎么会想起扫柜子后头角落?” “因为奴婢干活细致啊!”小宫女瞪大眼睛,无比认真,“奴婢在辛者库时就是干活最好的人,领头的姑姑有什么脏活累活都给奴婢做,从天没亮干到半夜都干不完呢,姑姑特别信任奴婢。昭小主把奴婢调到身边,肯定也是看中了奴婢干活厉害,所以奴婢一定要把观澜院里里外外都扫得干干净净!” 宫正司的太监嫌弃地让她下去了。 谁不知道昭小主从辛者库随便捞人,就是为了还愿啊。这傻气婢子还以为自己是特别被调来的,简直脑子有毛病。 绯晚被算计却没搜出脏东西的蹊跷,就这么圆过去了。 连后来听到宫正司禀报的皇帝都没怀疑。 宫里诸人听说了此事,觉得绯晚奸猾深不可测的人自然有,但大部分人,还是觉得好人有好报,绯晚正是因为还愿救人,才幸运得到傻气小宫女,从而无形中躲过了算计。 以至于这两日宫中几处佛堂,香火都旺了一些,前去拜佛祈福的宫嫔不少。 谁不希望像绯晚一样交好运,既能获得圣宠又能躲过暗箭呢? 可此时,苏选侍却又提起这个话头。 绯晚就知道她是替贤妃来问话的。 怎么就能如此巧合? 绯晚道:“正是呢,傻人有傻福,苏姐姐说的极是。我回想自己从小到大,吃苦受穷,为奴为婢,很多时候差点活不下去,可是却一点点走到了今天,得到陛下和贤妃娘娘还有姐姐们的照拂,想来,是神佛会保佑信徒吧!” 苏选侍暗暗在心中白了一眼。 又跟绯晚闲聊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绯晚送她到院门口,轻声叮嘱:“姐姐若是有了吴姐姐那边的消息,请务必告诉我。” “一定。” 苏选侍带人离开。 没看到绯晚在她背后缓缓露出的笑意。 “娘娘,那个昭才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太精,说话滴水不漏的,嫔妾什么都没探出来。” 苏选侍回到长乐宫,立刻去见贤妃。 贤妃问:“那你看着,她知不知道吴容华藏药粉的事?” “嫔妾觉着,她的震惊不像是装的。”苏选侍仔细回想绯晚一举一动,摇摇头,“她若装得那么好,那可非常可怕。” 贤妃默了片刻。 眼底精光闪过:“看来,她就是这么可怕,本宫之前真是小瞧了她!” 苏选侍一惊。 “娘娘的意思是?” ------------ 第一卷 第81章 拖下去,杖二十 苏选侍脸上露出胆怯的神色。 惶恐又有些激动地看着贤妃。 贤妃嫌弃:“你在想什么鬼东西!” 苏选侍愣住。 难道娘娘的意思,不是要干掉昭才人? 可怕的人不干掉,留着过年吗。 贤妃道:“她刚助本宫获得协理之权,本宫要卸磨杀驴,也不是这个时候。目前看来,她还是很有用的,等榨干了她的好处,到时候再说。 现在她越可怕,就越对本宫有用!” 苏选侍跟着贤妃的思路,思索了一会。 重重点头:“娘娘所言极是,还是娘娘聪慧。咱们先用她对付旁人,等旁人垮了,咱再收拾她。到时候,后宫就是娘娘说了算了。” 这“旁人”是谁,不言自明。 贤妃笑了笑。 “她要是识趣,本宫也不是容不下她,只要她服服帖帖的,本宫就让她在宫里舒服过一辈子。” 苏选侍赶紧奉承:“娘娘容人之量,可不是旁人比得上的。” 贤妃深以为然。 她麾下依附者众多,兰昭仪简嫔苏选侍等等,哪个都能随时向着她说话,帮着她做事。 因为她厚待她们。 钱财上,吃穿用度上,地位上,她都帮着。 可皇后手底下,人员七零八落,还良莠不齐,提拔起一个又一个都是蠢货,都因为皇后容不下伶俐人。 小门小户的女子,到底心胸狭窄,难成大器。 大梁泱泱天朝,岂能让上不得台面的人当皇后。 够资格母仪天下的,合该是她。 “娘娘,那吴容华被带走的事……咱们做点什么?”苏选侍发问。 贤妃不屑:“管那闲事干什么,到底是袁氏害人,还是吴氏害人,对本宫来说都是热闹,瞧瞧就罢了。眼看太后寿宴将至,好好给太后办一场五十大寿,才是最重要的,你们也该把心思收一收,多想想怎么讨她老人家欢喜才是!” 皇帝当初能从激烈夺嫡之中杀出来,登临天下,少不了太后的扶持。 太后出身勋贵门第,和皇后的关系不冷不热的,贤妃却常被她照拂。 贤妃要加把劲,让自己在太后心里分量更重些,这样,等她跟皇后的斗争白热化之时,太后才有可能坚定支持她。 贤妃叫了侍女灵珑叮嘱:“再派人回国公府传个话,给太后的寿礼,务必要精心筹备好,不得有失。” “是。” “还有那付家班,该让他们进宫备着了,熟悉了戏台,到时候好好给太后娘娘唱一场。本宫举荐的戏班子,绝对错不了,太后一定会喜欢的。” “奴婢这就派人去办。” + “陛下,昭才人和樱小主在殿外跪着。” 这日一大清早,皇帝刚起床,就听到曹滨禀报。 “跪什么?” 萧钰有点起床气,只因昨晚没睡好。 文太医给的药临睡前也要喝一大碗,害他夜里起来两次,入睡困难。 曹滨低声,小心地说:“为吴容华求情。” 萧钰揉了揉眉心。 吴容华做出此事,他亦惊讶。 但人证物证俱在,袁氏招供加上珠辉殿院墙翻出的药粉,还不够昭卿和樱采女相信么? “让她们回去。”萧钰看看宫人端上来的药碗,皱了皱眉。 “朕不想喝!” 他起身离开龙床,走到桌边坐下。 桌上新供的花枝,清香馥郁,娇艳欲滴。 这插花的手法,一看就是出自皇后。 萧钰更加烦闷。 挥手打翻了花瓶。 曹滨领着宫人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谁供进来的花?” 没人敢回话。 片刻后,一个内侍细声细气回禀:“……是小林子拿进来的。” 小林子趴在地上,身体僵硬。 不是他。 但不能反驳。 难道陛下要听两个太监打嘴仗,互相推诿吗。他就算敢争辩,也会得罪师父。 因为那人是师父的义子崔良。 分明是崔良受了凤仪宫的打赏,用皇后的插花替换了御前每日供花,事发却推到他头上。 这种哑巴亏,他吃得太多了。 “拖下去,杖二十!” 萧钰一声令下,小林子就被崔良等人带出了殿外。 跪在外头的绯晚看见了。 小林子低着头,没跟她求救。 她却站起来,挡在了崔良等内侍面前。 “慢着。” 声音极轻的两字,却带着极大威压,让崔良一怔。 “昭小主?” 愣怔过后,崔良躬身含笑,询问绯晚意图。 手还牢牢按着小林子。 虽恭敬,却也并没忌惮绯晚。 “先别打他,待本主进去再说。”绯晚低声吩咐。 崔良赔笑:“小主大概不知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小主不能抗旨吧?” 绯晚静静盯住他。 面纱上的眼睛波澜不惊,似乎没什么情绪。 但崔良莫名背脊一寒。 自己都诧异这胆怯是从何而来。 “本主没有抗旨,只是让你稍等。” 绯晚说完之后,转身进了殿中,也不管崔良听还是不听。 崔良望着她柔弱妙曼的背影,神色变了几变,踌躇间,竟愣是没敢再继续拖小林子。 “陛下龙体为重,嫔妾来服侍您喝药。” 绯晚不受召而径自进殿,却一点没害怕,直接款步上前,将曹滨手里的药碗接了。 不提吴容华的事,也不提小林子的事,只是轻轻走到皇帝面前,福一福身,便将药碗递到皇帝面前。 萧钰情绪不好。 但见了绯晚,却没发脾气,只皱着眉表示不喝。 绯晚拿了银匙,温顺低头,轻声道:“嫔妾给陛下试试凉热。” 她舀了一勺药,背对着宫人们,在萧钰跟前揭开了面纱一角。 樱红柔软的唇瓣,抿着银匙,喝下药汁。 “陛下,温度正好,不冷也不热。” 她放下面纱,轻轻地说,眼眸一片清澈无邪。 萧钰喉结微动。 盯着她面纱后淡色的唇影。 心想,她难道不知道,刚才那个动作,有多魅惑?! “都出去。” 萧钰摆了摆手。 曹滨连忙带着众宫人无声退出。 ------------ 第一卷 第82章 朕的昭卿太善良了!必须晋封! “陛下……” 绯晚只来得及惊呼一声。 转眼间,整个人已经被打横抱起,大步送到龙床之上。 咚。 桌上药碗倾翻。 药汁子洒了一地,热腾腾散了满殿药香。 清苦气息,和男人灼热气息纠缠。 面纱滑落。 一张白皙如玉的脸庞,呈现在帝王面前。 “你脸上的伤,彻底好了。” 帝王情难自抑。 绯晚以袖遮面。 “陛下,嫔妾脸色苍白,还没养出血色,陛下不要看……” “为何不看?” 皇帝拉住绯晚的手,十指相扣,附耳低声: “肤白胜雪,美人如玉,昭卿总让朕意乱情迷。” 意乱的是男人。 绯晚眼神清明。 不过皇帝长年不辍弓马,宽肩窄腰,身形劲瘦,倒是很有几分可取之处。 她微微眯起眼。 虽存心以色侍人,她亦不会亏待自己。 这时候,享受便是了。 “曹公公,陛下心情可好些了,昭姐姐在里面不会……” 殿外,芷书看到曹滨一行退出来,连忙忐忑相问。 可曹滨随即将殿门给关上了。 芷书愣了一下,立刻会意。 脸色微微有点红。 遂从地上站起,不跪了。 来这里跪着,是做给人看的。 现下昭姐姐在里头承宠,她还跪,那就是捣乱不识趣。 “怎么回事?” 曹滨给芷书行个礼,便压低声音问义子。 崔良还让人押着小林子。 “是昭小主让等等,不让打他。”崔良告知。 曹滨略一思忖。 看看小林子。 当着芷书的面,没说什么。 只略点了点头,示意崔良继续等。 崔良见义父如此,只得听话。但其实是有些不服气的,瞄了眼紧闭的殿门,又狠狠剜了小林子一眼。 ——狗东西,看那小才人能罩你几时! 云散雨收,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 叫了水,帝王却依旧贪恋。 让宫人再次退出,萧钰拥着绯晚,倚靠在床头。 “陛下还没喝药,已经误了时辰,现下让人去熬新的,效果未必好。” 绯晚语气带着歉意,伏在帝王胸口。 半开玩笑地说:“这下,耽误龙体调养,嫔妾狐媚惑主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她甚少这样撒娇。 让萧钰耳目一新。 低头在她光洁细嫩的额角轻吻。 “与昭卿共赴巫山,便是朕最好的药。” “陛下……” 绯晚羞涩。 帝王却悄声告诉她:“文太医给朕开的药,是散去助兴药之毒的,昭卿岂不是比药更管用?” 绯晚惊讶抬头。 一双明媚的眼,湿漉漉的,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浓浓的关切。 “文太医不是说,陛下没有中那药性吗!” “那么方才嫔妾……嫔妾这番耽误吃药,是不是更加有损龙体?” 萧钰轻笑:“不妨事。文太医为尊者讳,才不肯当众说实情,此为秘事,御前只有曹滨和煎药的知道,昭卿亦要保密。” “嫔妾一定守口如瓶!” 绯晚跪在床上保证。 其实她早已知情,不过是装样。 煎药的就是小林子。 “可是陛下身体真的没事吗……” “昭卿觉着朕方才,不够龙精虎猛?” “陛下……” 绯晚害羞低头。 精猛是够的,她险些没把持住。 但她要展现对帝王的在意,自然要问了又问,让帝王在絮叨的关心中被打动。 她确实没想到,皇帝会直接告诉她此事。 看来她一番心思没有白费。 久戴面纱后露出精心调养的容貌,勾着男人心旌摇曳。 皇帝用了文太医的药,这几日也谨遵医嘱,没有放肆宠幸任何女人,加上不满皇后贤妃争斗,怕是早就憋坏了。 她不必日日霸占着帝王的身子。 却要在必要的时候,恰到好处献上自己的身子。 侍寝不在量,在质。 想要恩宠不衰,自是攻心为上。 她的攻心,还没结束。 “说起来,陛下这番受了药性之苦,晕眩难受,连朝都不能上,都是嫔妾的错。嫔妾既耽误了龙体,也耽误了朝政,罪过不小。” “嫔妾早就想跟陛下请罪了,请您下旨责罚可好?” “降级,夺号,挂绿头牌,禁足,罚俸……任何处罚,嫔妾都甘心承受!” 她跪在柔软的锦褥上,磕头请罪。 可越是如此,帝王就越舍不得责怪她。 萧钰拽她入怀。 “此事如何怪你。你和樱采女皆是被害,何苦自责?” 萧钰此时对生事的袁氏更加厌恶。 还有搅合进去的皇后和贤妃。 心怀叵测的人不知悔改,只想着她们自己的利益,唯有昭卿,处处想的是他。 两相对比,昭卿如何不惹人怜惜。 可恨宫中人还要非议她! “昭卿,朕……” “陛下先别说,听嫔妾说好不好?” 绯晚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帝王的唇。 手指随即便被握住,轻吻。 “陛下,嫔妾之前听说,樱妹妹的宫女穗子,似乎是熬不住刑,去世了。嫔妾想请旨,到佛堂给穗子悄悄做一场法事,还有那个小吕子,嫔妾想给他们超度亡魂。” 萧钰意外挑眉。 绯晚道:“他们是罪奴没错,可,也是人命。佛家有教无类,说众生平等,他们犯的罪,已经用命还了,死之后的魂魄要下地狱,嫔妾不忍心。只愿佛法无边,保佑他们下辈子做个好人,洗清前生罪孽。嫔妾愚钝,只求陛下垂怜嫔妾的笨心思吧!” “这如何是笨心思。”萧钰动容,“分明是至纯至善的心。” 一时间,他几乎有些怀疑绯晚是装相了。 不然怎么会给迫害自己的人超度。 要知道这场构陷若成功,死的可就是她! 可昭卿向来纯良,他不忍疑她。 “陛下,嫔妾还有个妄想,就是……想请您饶了吴容华姐姐。”绯晚轻声恳求,清澈的眼满是诚挚,“嫔妾和樱妹妹都不相信吴姐姐会害我们……就算她真的害了,嫔妾也想息事宁人,原谅她一时糊涂。” “陛下,此事已经牵连太多人受罚,嫔妾惶恐得很,只求陛下宽恕众人,把此事赶紧揭过,不然嫔妾睡觉都不安稳。” 绯晚找到精准的角度,微微仰头哀求。 恰好让帝王看到她眼下些许淡青。 是画上去的。 但因手法巧妙,看起来毫无妆容痕迹,只是没睡好的模样。 一番求情,让帝王那一点丝丝缕缕的怀疑也没有了。 “昭卿!” 帝王动容抱住她。 如此善良的昭卿,怎能不晋封? “曹滨——” 他扬声叫人。 御前大太监快步来到内殿帘外,低头躬身,不敢往里窥探半分。 随即便听到了让他惊讶的旨意。 “晓谕六宫,昭才人秉性纯良,柔淑可嘉,晋为正五品贵人!” ------------ 第一卷 第83章 皇后突然病了 按照惯例,绯晚对皇帝的决定,表示震惊,极力推拒。 但也像以前一样,顺理成章地婉拒失败,获得晋封。 且不说曹滨出去传旨,闻讯的崔良和小林子如何震惊,以及芷书如何欣喜。 内殿里,绯晚的善良可还没有展现完。 “陛下,嫔妾卑微之人,得如此盛宠,于情于理,都不能独占好处。” “嫔妾想把陛下的恩泽散出让更多人沐浴圣恩。” “方不辜负陛下厚爱。” “也为后宫能更加和谐,为陛下分忧。” 绯晚提出,要对这次查案的宫正司刑房一众人进行厚赏。 还要给当夜在场的嫔妃们压惊。 以及那些牵涉其中的宫人、被带到宫正司问话的,都应该得到一些银钱或吃用上的慰藉。 就算是被查出有罪的人,按照宫规和法令受惩罚之后,也该得到宽恕。 “陛下,就如袁姐姐的那个婢女,何尝想要害人呢,不过是被逼无奈,为了保住家人性命才奉命行事。如果能好好活着,谁不想岁月静好,谁愿意牵扯进掉脑袋的事情里?” “即便是袁姐姐自己,一时糊涂害人,也只是因为渴望圣宠,但又得不到,才对嫔妾几个心生憎恨。她并不是针对嫔妾,若是换了其他人得宠,她也许一样会如此。” “所以,嫔妾并不怨恨她。” “只怪她还没有参透悟透,不知自己在佛家所说的‘求不得’之苦中煎熬。她害嫔妾和樱妹妹,其实,她比受害的我们更可怜。” “求陛下留她一命,给她改过的机会。” 绯晚无比真诚地请求着。 求帝王在案情清晰之后,不要下旨赐死袁氏,就按之前所说的,罚她抄写一万张纸的佛经罢了。 也许她能顿悟,改过自新。 但其实,冬宝不久前刚从宫正司得到消息,袁氏已经在用刑时被夹断了好几根手指。 根本提不了笔,抄不了经书了。 绯晚说这番话,除了体现自己纯善之外,只是让皇帝更加确信,袁氏心地歹毒,不害她也会害别人。 果然皇帝听完之后,露出怜惜之色,赞叹绯晚的善良。 可对生事的袁氏,绝对不容情。 “其他人都可依你说的宽恕,但袁氏,朕已经决定将她废为庶人,就地赐死,袁家上下凡是身有官职的,一律革职!” 养出这样的女儿,可见家风不正,又有什么资格给他当臣子! 再者,皇帝也想要杀鸡儆猴。 一时没有把柄牵出幕后的人,但他要让袁氏这等马前卒看看,当马前卒,会有什么下场! “陛下……圣明。” 绯晚不再恳求,一脸惶恐地磕头谢恩。 让皇帝再生怜惜。 觉着自己脸色太严厉,吓着了她。 便放缓了语气,耐心教导绯晚,在宫里头当嫔妃当主子,并不是一味的善良、对别人好就可以的。 赏罚分明,遵守规矩和法度,对冒犯之人显示出威严来,才能过得好。 “嫔妾都记下了。陛下,您对嫔妾真好。” 绯晚认真地听着,崇拜望着帝王。 “知道朕好?怎么谢朕?” 萧钰有心逗她。 目光微深。 亲近之意,不言自明。 绯晚却往旁边躲了躲,害羞道:“嫔妾之前一直在绣祈福巾,有陛下一份,只是手指尚不灵活,绣得慢了些。陛下放心,嫔妾一定加紧赶工,先给陛下绣好送来。” 又忽然想到什么。 脸色黯了黯。 低头道:“只是那些祈福巾,梵文被错认成符咒,不知道各位娘娘和姐姐们是否介意晦气,怕是送不出去了……” 萧钰轻轻摩挲她手指上尚未拆掉的夹板。 成功被勾起对虞听锦狠毒手段的厌恶。 沉声道:“昭卿的心意,谁敢介意?等你绣完了,送到佛堂去请禅师加持,再送到各宫去。” 绯晚惊喜:“真的吗……多谢陛下成全!” 今天的戏,做得差不多了。 过犹不及。 绯晚及时收手。 又陪伴了皇帝一会儿,轻松闲聊,而后便告辞离开。 出了殿门,先问小林子的去向。 殿门口值守的内侍说在值房里。 “崔良公公也在吗,杖刑可用了?” “回小主,尚未杖刑。” 绯晚柔声吩咐:“陛下已经宽恕了小林子,请崔良公公不必操劳了。” 她去了偏殿,见等候的芷书。 见面,芷书只是看着她微笑。 绯晚承宠,衣服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虽然是故意为之,但被芷书盯着瞧,也有些羞惭。 低声道:“妹妹别笑我……” 芷书看了看殿门口的御前宫人,压低声音笑道:“我哪里笑姐姐了,只是为姐姐的魅力感到高兴。” 绯晚嗔她。 两人一起出殿,遇到前来谢恩的小林子。 小林子直接跪倒:“多谢昭小主搭救!” 不然他若是被崔良带人打上二十杖,命要丢掉半条。 他心里头暗恨崔良,预备着以后找机会报复。 正说着,忽然正殿那边,有太监疾步冲了过去,在门口高声:“宫正司刑房执事刘材,有要事禀报——” 绯晚和芷书对视一眼。 各自按捺住情绪。 待到那执事太监被许可进殿,没多久,曹滨就从里头出来了。 带着人,匆匆往后宫走。 小林子机灵地辞别绯晚二人,一溜小跑跟了上去,去打探消息。 “姐姐。”芷书欲言又止。 绯晚道:“我们先回去。” 有什么消息,相信很快就会传出来的。 两人只做什么都不知道,如常回到观澜院。 芷书的屋子收拾好了,绯晚帮着她照看搬家,布置新居。 芷书宫里的主位顺妃娘娘,也到场帮着训诫新来的宫人。 “你们樱小主之前的那些人,都不中用了,具体是为什么你们也都知道,所以不用本宫多说什么,以后你们伺候自家小主,要仔细再仔细,忠诚再忠诚,明白么?” 芷书的宫人连忙跪倒,高声应下。 绯晚和芷书一起感谢顺妃照拂。 几个人说些家常话,顺妃和蔼可亲,气氛融洽。 却突然有宫女进来,到顺妃耳边说了什么。 顺妃脸色惊讶:“什么?皇后娘娘突然病了?” 那宫女看了看绯晚二人。 顺妃道:“有什么不好当着她们说的?你听到了什么消息,只管直说。” “是,娘娘。据说,是宫正司查清了,袁小主所用的药粉,并不是吴小主那里得到的,而是……” “是什么?” “……是从凤仪宫的执事太监手里拿到的,吴小主院墙里挖出来的药粉包,也是被嫁祸。” 顺妃惊得从椅上站起。 “这怎么可能!” 绯晚和芷书也双双一脸惊讶。 心底却都大石落地。 事情总算成了! 嫁祸这种事…… 既然别人能嫁祸她们,她们怎就不能嫁祸旁人呢? 何况,这不叫嫁祸。 不过是帮大家找到真凶罢了。 顺妃追问宫女:“那,皇后娘娘得了什么病,可严重吗?” ------------ 第一卷 第84章 世上最重要两件事,便是求上进,和得自由 宫女回答:“听说皇后娘娘闻听消息后,训斥那执事太监,一时急怒攻心,吐了一滩血,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可请太医了没?” “回娘娘,文院判已经带着两位太医在凤仪宫诊治了。” “那么太医们怎么说呢?” “暂时还不清楚。凤仪宫眼下关了宫门,不许任何人过去探望。” 顺妃闻言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感慨道:“未曾想,竟有这样的事。” 她转向绯晚和芷书,一脸困惑:“凤仪宫的执事太监,你们得罪过吗,他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害你们呢?” 绯晚苦笑摇头:“嫔妾只见过凤仪宫的掌事太监,彼此也没说过话,至于底下的几位执事太监,就完全不认识了,又何谈得罪。不知,是哪位执事太监呢?” 顺妃的宫女道:“听说是蒋喜公公。” 顺妃“呀”了一声,“怎会是他?他素来沉默老实,只知埋头做事。” 芷书看了看顺妃。 言道:“娘娘也是潜邸出来的,这么多年,想必也知道获宠就是获怨的道理,又何必多此一问。嫔妾不信娘娘对此事完全不懂。其实到底是蒋喜还是王喜刘喜害人,重要吗,重要的是,他是凤仪宫的。” 顺妃和蔼的脸色险些没挂住。 绯晚赶紧替芷书道歉:“娘娘,樱妹妹心直口快,请您别往心里去。其实相处久了,您就知道她单纯,没什么坏心思。” 顺妃讪讪笑了笑,“她来我宫里也不是一两天了,我哪里不知道她呢?她这个脾气啊,我若跟她一般见识,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绯晚抿嘴:“娘娘说得极是,还是娘娘宽宏大度。” 顺妃到底是没趣。 又敷衍闲聊几句,坐了片刻就回主殿去了。 绯晚二人福身恭送。 待她走了,绯晚看看芷书,哭笑不得。 “你连自己宫里的主位娘娘都不给面子?” 芷书承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刚晋封那会儿,也并未如此锋利。 芷书看屋里没有旁人,宫女们也都在门口站着,便扬了扬眉。 笑意盈盈地小声道:“别说是她,就是贤妃当我的主位,我也敢有什么说什么。姐姐要柔弱,我便强硬,你我联手可进可退,才能攻守自如,所向披靡。在这宫里头想要站得稳,不被人收拾掉,没点心思手段怎么能行。顺妃娘娘,不也是在装处处与人为善么!” 这份见地和心性,让绯晚刮目相看。 芷书总是不停给她惊喜。 佩服之余,亦有担心:“我‘柔弱善良’,无形中树敌少。而你见谁驳谁,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芷书呵呵一笑,“在宫里,敌人多还是敌人少,跟品行为人有关么?势弱却受宠,敌人自然多,你再柔弱善良也遭暗算。贤妃比我还口舌锋利,你看除了皇后等有数几人,有谁敢跟她争锋,敢平白算计到她头上,人人想巴结她还来不及呢!” 她看得这样通透。 绯晚便不劝了。 由她按照自己的心性来。 这世上最重要两件事,便是求上进,和得自由。 求上进的方法有很多,若能释放天性,自由自在地上进,这个过程本身就很幸福。 果然芷书接着道:“再说,我这阵子逮谁怼谁,不知道有多畅快,比以前在烟云宫不知开心多少倍。总算不用每天缩头缩脑憋屈做人了!不管最后我能走到什么位置,总之我现在痛快!” 绯晚给她出主意。 “那么你这样便很好。不管是贤妃、皇后还是顺妃、袁氏,只要惹你,你便不分身份数落对方——这叫做对事不对人。时间长了,大家只道你脾气耿直冷硬,不会在乎你到底怼的是谁了。 譬如,你方才那样说顺妃,她虽不高兴,但也并无怨恨之意。只因你那天当众连皇后面子都不给,她反而能从中找到一种微妙的、被平等看待的感觉。” 芷书眼睛一亮。 “到底是姐姐,见事高我一筹!” “那我可要继续释放心性了。” “若闯了祸……” 绯晚接口:“闯了祸,我努力帮你兜底。若兜不住……” 芷书道:“那我求仁得仁。” 两人对视,陡然全都忍不住,一起大笑起来。 绯晚低着头,身子因笑意而控制不住颤抖。 芷书干脆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让门外值守的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知两位小主这是怎么了…… 素来一个温柔一个清冷的,能为什么事笑成这样? 其实能有什么事呢。 就算是谋算成功,凤仪宫被牵扯进禁药一事,皇后还吐血昏迷。 那也没什么可开心的。 不过是和别人在泥里打架罢了,胜了也是一身泥。 但在这寂寥人世,能有一个知心的姐妹并肩同行,志趣相投,目标一致,互相懂得彼此疾苦,互相拉扯扶持…… 才是真正值得大笑之事! 绯晚重生以来,步步谋算,步步心机,与那些无情冷酷的人较量,务必让自己也冷情冷肺,才能心静如水。 可芷书,让她感觉到了暖意。 一种踏实的倚傍。 这场肆无忌惮的大笑,是真正开心。 也是冷寂深宫压抑下的纵情释放! “好了,姐姐,不笑了……你也不许再笑了……收敛收敛!” 芷书扶着腰尽力克制。 两人终于渐渐停下来。 都明白要收住。 不然传出去,人家该议论她们是听说凤仪宫被牵连才过度兴奋呢。 “咱们去瞧瞧吴姐姐,这时候也该被放出来了。” 绯晚拉了芷书。 去往珠辉殿找吴容华,却扑了个空。 珠辉殿的宫女说,她家小主没有回来,从宫正司一出来,就直接往御前去了。 两人只好各自回去等待。 没多久,便有消息传来。 小蕙满脸笑意带进了吴容华的婢女金蟾。 金蟾禀报:“昭小主,我家小主回珠辉殿了,觉着自己蓬头垢面的,等梳洗干净了再来见您,打发奴婢先来说一声,免得您担心。” 绯晚问:“在御前如何,陛下见了吴姐姐可有怜惜她受屈?” “陛下怜惜来着,不过我家小主说不用可怜,她皮糙肉厚,进一趟刑房也没什么,而且刑房是有规矩的,没有随便对人动刑。她掀开袖子和领口给陛下看了,只挨了几棍子,伤得不重,她让陛下放心。” 金蟾眼睛亮亮的,近前告诉绯晚:“陛下关怀我家小主,当场晋封她做了正四品婕妤!这可不是苦尽甘来、祸去福至吗?” “这可要恭喜吴姐姐,以后就是吴婕妤了!” 绯晚彻底放心。 看来刑房暗中接了贿赂,的确没对吴姐姐如何。 挨了几棍子,皮外伤,忍忍疼,换来皇帝的垂怜,还是值得的。 吴姐姐看起来憨直,却是不傻,关键时刻还有点小精明。知道出了刑房,第一站是去见圣驾,让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被帝王看到,勾着帝王痛恨嫁祸之人。 从厌恶她到怜惜她,皇帝必有轻微愧疚,再加上她大咧咧表示无妨,卸掉了皇帝那一点点负罪感,那么得到晋封补偿,就顺理成章、理所当然了。 “小蕙,去置办一桌酒菜,香宜,请樱小主过来。今天晚上咱们给吴姐姐去晦洗尘!” 绯晚高高兴兴吩咐。 与此同时,宫正司里,被关押的袁贵人接到正式旨意: 废为庶人,当即赐死,袁家所有官身男子尽皆革职,永不叙用。 “陛下——” “陛下您不能这么绝情啊!您还给嫔妾赐过墨宝,您忘了嫔妾和您的好时候吗……” 为什么? 袁氏整个呆住。 不知道事情为什么最后成了这个样子。 当初她瞅准了虞听锦获罪的机会,巴结凤仪宫,想要成为皇后的得力干将。 她很努力,她是要宠冠后宫的啊! 接了白鹭给的药粉,她就离成功很近很近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 为什么! “放开!我要见皇后娘娘,我要见皇后娘娘!” 袁氏剧烈挣扎。 刑房的领事姑姑带人按住她,将一杯毒酒尽数灌进她嘴里。 “唔……不要……” 袁氏呛着,却也被迫把酒水吞进了肚中。 领事姑姑脸色阴沉。 没用的东西,见什么皇后娘娘,还不够给娘娘添乱么? 你现在死了,就是对娘娘最好的效忠。 ------------ 第一卷 第85章 昭小主发赏,一出手就是五十两 “姐姐大喜,给婕妤姐姐请安。” 吴婕妤来观澜院赴宴时,一见面,绯晚就给她福身行礼。 吴婕妤连忙把绯晚拽起来,“你可是寒碜我呢?” 转头又嗔怪跟着行礼的芷书:“她一个人促狭就罢了,你也跟着嘲笑我!” 芷书极其严肃地说:“谁敢嘲笑婕妤,姐姐可比我们位份高多了。” 惹得吴婕妤丢开绯晚去打她。 几个人笑语入座。 各自的婢女也都跟着笑,来往传菜时个个喜气盈盈。 虽然几位小主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波澜,可如今两位小主都晋升了,因祸得福,大家都松快高兴。 吴婕妤先提了一杯酒:“经过这件事之后,咱们三个就跟同胞姐妹一般,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们,姐姐我第一个不答应!” “彼此。” 绯晚举杯。 芷书什么都没说,但一饮而尽,用的是大杯。 吴婕妤道:“不许再叫我婕妤,不然等我明儿再晋位了,你们还得改称呼,整日改来改去多生分。我名字是想容,叫我想容姐姐吧。” 绯晚轻笑:“想容姐姐知道自己以后还有的晋封呢,未雨绸缪。” “那是自然!”吴想容胸脯一挺,“跟着昭妹妹和樱妹妹,我以后且得高升呢!” 她侍女金蟾笑着布菜,把两根鸭翅都添在了她碟子里:“您最爱吃的鸭膀子,小主快吃,把嘴堵上!” 满屋子宫女都跟着笑了。 吴想容笑骂了金蟾几句,将两根鸭翅分别给了绯晚和芷书。 “这是展翅高飞的好兆头,你俩吃,飞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她自己捡了一个鸭头,叼在嘴里啃,含糊不清地说: “我吃点脑子,缺什么补什么。” 一句话满屋子人又笑了。 吴想容倒不是故意说笑话,她是真觉着自己脑子不好用,尤其是和绯晚芷书比起来。 越发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不能得宠。 也幸亏没有得宠,不然宫里这些弯弯绕绕,她怕是一个都躲不过,早就被人坑死了。 就这回的事,芷书婢女穗子告发当晚,她其实也在现场,看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若不是绯晚二人提前告诉她不要掺和,务必保持沉默,她当时好几次都忍不住要说话了…… 还有发现墙里药粉的时候…… 她吓得要死,气得要死。 得亏芷书劝住她按兵不动,等敌人先发难。 还有被宫正司带走之后。 她在里头一直默默想着绯晚和芷书,想着只要坚持住就能平安出来见她们,这才没有在宫正司狡诈的问供手段中迷失心神,熬了过来。 她感谢天感谢地! 感谢老天把这么好的两个妹子送到她跟前! “妹妹,我敬你们!” 她最后干脆提起了酒壶,对嘴吹。 这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吴想容喝醉了,最后是被金蟾挎在肩膀扶回去的。 芷书喝了很多酒,脸颊酡红,但人却清醒,身不摇脚不晃地离开,可见海量。 绯晚送走她们,关了院门,把宫人都召到跟前。 “这几天,你们辛苦了。我能在被人陷害的风波中全身而退,多亏了你们忠心辅佐。这些银子,你们各自分了。” 小蕙早已准备好一个托盘,盖布掀开,里面是八锭崭新的雪花银。 马蹄形,内库打造,每锭五十两。 跟观澜院四个宫女四个内侍,包括小蕙在内,每个人都分到了一锭。 众人齐齐跪地谢恩。 这是厚赏! 就是宫中最有家底的贤妃,打赏下人也很少这样大方。有回她生辰,赏了长乐宫所有宫人每人十两银,被别处的宫人羡慕好久呢。那阵子,长乐宫的底层宫女内侍走出去,都抬头挺胸自觉高人一等。 可昭小主,他们的新主子,一出手就是五十两! 这还不算大家刚来时得到的见面礼,平日办事干活利索时得到的零碎赏赐,以及前几日有个宫女生日,小主赏了她几尺衣料和一桌席面,大家都沾了光好酒好菜吃起来…… 林林总总,自从被调到观澜院,大家的日子不要太滋润。 跟以前冷宫和辛者库的辛酸生活比起来,简直是从地府跨入天宫。 一脸傻气的杂役宫女银珠捧着银锭,双手颤抖,眼泪汪汪: “这……这个奴婢也能得吗……” 香宜告诉她:“能,小主对大家一视同仁,只要在这院子里伺候的,谁也少不了好处。咱们接了赏,可要牢牢记住,这银子是谁给的,如今的好日子谁赐的,以后谁要是不肯一心一意忠心耿耿服侍小主,不用小主发话,咱们大家伙都不能饶了他!” 银珠用力点头,泪滴子都甩出来了:“奴婢一定努力努力再努力,把观澜院里里外外打扫得更干净!” 香宜打趣:“对,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你继续清理出去。” 银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闷声发笑。 绯晚忍不住也被逗笑了。 她让大家都起身。 温声说道:“在我跟前当差,好处少不了,忠心也少不得。这些我不必多说,你们都明白。我只提醒你们一件,那就是,除了是我的宫人,要做好你们分内的事之外,你们始终不要忘了,你们在成为宫女、太监之前,首先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你们堂堂正正地活着,堂堂正正地当差,堂堂正正地奔向好日子。 以前种种苦楚磨难,你们可以忘,也可以牢记,但不要让那些苦难吞噬了你们的心。 往前走,往前看,这辈子谁也没资格阻挡你们的好前途。” 一时间,人人震惊。 除了早已接受过绯晚鼓励的小蕙,刚来的这些人,香宜,冬宝,银珠,和其他所有人,都被绯晚的话震撼到。 堂堂正正。 自己首先是人。 谁也没资格阻挡咱们的好日子好前途! 他们在冷宫和辛者库那种地方,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不必多说。哪有希望,哪有前途,不过是过了今日未必有明日,昏天暗地受苦受辱罢了。 顶多有好心的嬷嬷或公公,劝他们再忍一忍,熬一熬,大家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可是,昭小主却说,大家都是人! 那种日子过久了,他们自己都没办法拿自己当人看啊…… “小主,别人我不管,奴婢一定誓死效忠您!” 香宜第一个重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紧跟着冬宝,银珠,小蕙,大家,全都跪下了。 纷纷磕头感激绯晚的鼓励。 最后散去的时候,大半人都是抹着眼泪出门的。 绯晚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没错,她就是在收买人心。 虽然的确,她愿意鼓励他们。 但,在成为堂堂正正的人之前,他们必须首先是她的忠仆! “冬宝,你且留下。” 绯晚叫住了这场禁药风波里,贡献最大的人。 只是还没私下里说什么,就有宫人禀报:“小主,御前的小林子过来了。” 大晚上的,他来? 绯晚叫请。 小林子进屋,看到香宜冬宝都在跟前,迟疑了一下。 绯晚道:“无妨,你有话只管说。” 小林子立刻跪下禀报: “昭小主,张采女、刘常在、祝才人和潘更衣,刚刚都被宫正司带走了。奴才找到了她们和袁庶人勾结的的证据,想了个法,让陛下知道了。小吕子上吊那天晚上,她们帮着袁庶人煽风点火,陛下都记着她们呢。” 绯晚静静听着。 听完了,离座起身,伸手虚扶他起来。 “林公公辛苦了。” 这是小林子专门为她办的事,就为了体现他的价值,好让她收留。 不过一两日的工夫,难为他查清线索、找到证据并把人送进宫正司。 绯晚直接让他放心:“三日之内,你便能到观澜院来。” 小林子磕头:“多谢小主!” “不过,执事的位置,你先不必着急。”绯晚道,“等我再晋一级,到容华位份上,手下可以有‘掌事’了,再给你安排职位。” “奴才必定帮着小主早日晋封!” 小林子抬起头来。 眼里全是求上进的狠劲。 绯晚提醒他:“在我站稳脚跟之前,你跟崔良的恩怨,可别急着了断。若影响了我的晋升,我可不容你。” 小林子一凛。 忽然发现,今晚的昭小主,和他以前接触过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完完全全的不同。 “昭小主,您……” 他被绯晚眼里不加掩饰的锋锐惊了一跳。 ------------ 第一卷 第86章 皇后再受打击 绯晚静静看着小林子,等他回话。 小林子是御前内侍时,她自会在他面前维持善良柔弱形象。 可现在小林子已经要成为她的手下了,她没必要再装。心机,锋芒,她有什么就展现什么。 小林子若连这个都接受不了,那可不堪用。 “小主的吩咐,奴才绝对遵从!您给了奴才生路,您说什么时候允许奴才报复那狗东西,奴才就什么时候再开动!” 没让绯晚失望,小林子的愣怔只是一瞬,很快就答应下来。 他眼底的光芒更盛了。 之前他就疑心昭小主未必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柔弱,现在一旦证实,他其实很兴奋。 跟着一个单纯运气好的主子,哪有跟着本事好的主子更踏实! 运气会消失,本事却会越来越强。 他已经迫不及待,摩拳擦掌,想要跟着昭小主一飞冲天了。 这世上,谁真的愿意一直蹉跎在底层、受尽欺压呢。 就算他是个没了根的太监,也有青云之志! “奴才誓死效忠,祝小主早日晋封皇妃!” 他重新整理心情,郑重给绯晚行了个大礼。 正式认主。 绯晚微微地笑了。 皇妃? 那可不是她想要的位置。 皇妃之上的凤位,才是她初步的目标。 但那也只是初步。 她的野心,这个狭窄封闭的宫城可容不下! “起来吧。香宜,去找小蕙再拿一份银子,给咱们的小林子。” “是。” 香宜立刻去办。 小蕙替绯晚管钱管物,一应支取都在她那里。 很快香宜拿了银锭过来。 直接把小林子惊着了。 他还以为是普通的小银锞子,一二两、三五两之类的,谁知竟然是一整块雪白的五十两银锭。 香宜递过去,他迟疑不敢接。 香宜笑道:“因为这回的事,咱们院子里八个人,刚才都得了小主的赏赐,每人是一样的。林公公若诚心加入咱们,那就拿着。若不肯拿,那和咱们其他人可不一样了呢。” 小林子连忙接了:“不敢当姐姐这么叫,姐姐叫我小林子,或者名字‘林宝’都行。” 又给绯晚谢恩。 沉甸甸的银锭子拿在手里,他心里五味杂陈。 打小入宫,十来年摸爬滚打,在御前也算有点小名头了。皇帝的赏,太后的赏,和宫里各处嫔妃的赏,乃至外头官员命妇们的赏,他都拿过。 可头一回,拿这么多。 五十两。 放在外头民间,够京城里普通人家过上两年了。 若到乡野穷困地方,省着点用,十年八年也撑得过去。 昭小主真大方! 小林子再次确认自己没有选错主子。 听到绯晚问:“你名字里的bao字,是哪一个?” 忙答:“回小主,是宝贝的宝。” 绯晚就朝旁边站着的内侍冬宝笑:“和你一个字呢。” 冬宝是个话少的,闻言只躬身低了低头,没吭声。 绯晚道:“宫里的主子们,总爱给内侍起这个名,要么是宝贝的宝,要么是保护的保。可是到头来,谁拿你们当宝贝了,谁保护你们了,都是他们自己叫着高兴罢了。” 香宜笑道:“就像小主方才说的,堂堂正正靠自己好了。就让林宝和冬宝他们自己拿自己当宝贝,自己保护自己。” “嗯。”冬宝闷声闷气应了一下。 小林子嘴巴很甜:“奴才宝贝自己之前,先宝贝小主和各位姐姐、公公。” 说得绯晚和香宜都笑了。 “行了,不说这个。”绯晚问他,“你今日跟着曹公公去凤仪宫,看到听到什么,尽管说来。” 小林子禀道:“宫正司的人查出来,凤仪宫的执事太监蒋喜在宫外私宅里,养了几个妓子和戏子,那种不干净的药,就来自其中一个戏子,从他房间暗格里搜出好大一包,分量、成分都对得上。其它两个戏子作证,有一天蒋喜取了一部分药,包成一包带进宫,再没拿回来。配药的那个戏子已经跑了,虎贲卫正秘密追捕,还没找到人。 袁庶人的婢女告发,说蒋喜借着给袁庶人送赏赐的时候,把一包药给了她。她用了一半,还有一半藏在床下地砖里,宫正司的人已挖出来了。只是袁庶人死不承认,但人证物证俱在,她不认也白搭。” 绯晚默默听着。 轻轻点了点头。 事情都是按她布局的发展的。 蒋喜宅子里其实没有药粉。 但戏子们受他虐待多时,没有生路,早就伺机报复。 一旦得到了可以弄死他的机会,自然配合。 绯晚所做的,也只不过是让冬宝找了可靠的相识出宫,挑唆戏子们造反罢了。 那个跑掉的戏子,也是早就被安排好了逃亡之路,此时人大概已经在千里之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 蒋喜被栽赃嫁祸。 但他不冤枉。 因为吴想容院墙里的药粉,就是他拐了几个弯,指使人悄悄放进去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他一定想不到,中间隔了好几个人,还能被查到他头上。凤仪宫的人做事历来不留把柄,但谁让绯晚已经活过一世,知道他私下常给皇后干脏事,早就暗暗盯着他动作呢? 还有芷书和吴想容。 一个是底层宫婢,认识边边角角的人,能得到表面上难以得到的消息。 一个是潜邸老人,再不受宠,也有自己积年的人脉。这些人脉帮她获宠不容易,但打探一些事、盯梢一些人,那还是非常可以的。 几管齐下,蒋喜难逃罗网。 至于袁氏的婢女告发子虚乌有之事,自然也是绯晚这边的人,拐弯抹角引导挑唆她。 绯晚又问:“皇后的病,严不严重?” “不严重。”小林子低声道,“文太医诊断出,就是一时急怒攻心,吐血看着吓人,但不影响什么,看他那意思,其实不吃药也可以,但他还是给开了两副药,尽尽职责。” “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皇后既然病了,就好好调养身体,一个月内,不必让嫔妃们晨昏定省去打扰她了。” 等于是剥夺了她一个月的荣耀! 皇后平日可是很看重嫔妃每天请安的。 这是贤妃协理后宫之后,她受到的第二个重大打击。 绯晚眯了眯眼。 皇后要是还敢继续针对,那么打击就会接踵而至,让其应接不暇的。 “还有其余惩处么,只是一个月不让接受请安?” 香宜追问。 ------------ 第一卷 第87章 香宜和冬宝 小林子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了。如果小主需要‘有’,奴才再想想办法。” 香宜支持小林子这个主意。 觉得小主被皇后往死里算计,就该以牙还牙,也把皇后往死里弄。 她眼中杀机一闪,就要说话。 绯晚抬手制止。 告诉小林子:“你不必轻举妄动了,安心等我将你从御前要过来。” 小林子揭发袁氏勾连的那些嫔妃,已经做得足够。若再做什么,一则他自己未必安全,另则,一旦被皇帝发现观澜院的动作,那可不妙。 而且,以绯晚现在的地位,想要弄倒皇后,并不容易。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她不会做蚍蜉撼树的傻事。 香宜眼中的杀意,绯晚看到了,这也正是绯晚把香宜调到身边的缘故。 前世在辛者库,香宜最是讨领头姑姑欢心,为人极是机灵,因此干的活总是同班宫女中最轻巧的。 宫里擅长讨好上司的人很多,香宜和他们唯一不同的点是,她的回报之心极其强烈。 恩也报,仇也报,绝不含糊。 绯晚前世帮生病的她隐瞒了一回,还替她干完了两天的活,她病好之后不由分说,硬是给绯晚顶了半个月的苦工,而且再也不许同班宫女欺负绯晚。 最后她的死,则是为了报仇。 她不小心在干活时,冲撞了一位宫嫔,被责打十鞭,冬夜里跪在长街上整整一宿。 废了腿,带着伤,发着高烧,挪到居养院里等死。 她挺了好几天,最后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并没有静静死去,而是拖着极其虚弱的身子,埋伏在那宫嫔必经之路上,用一根筷子袭杀了宫嫔。 那宫嫔脖子上插着筷子,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很快气绝身亡。 香宜被当场打死,可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嘲讽的笑。 绯晚在那之前,曾偷偷去居养院看她。 她嘶哑着嗓子,直愣愣盯着居养院破屋子发黑的房梁。 说:“咱们贱命一条,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御膳房那么多好吃的,我一样都没吃过。那些主子,却是整日肥鸡大鸭子吃腻了,满桌的饭菜只动几口,说倒就倒,呵……真不甘心啊,凭什么呢,咱们凭什么生来就要吃苦、挨欺负呢……” 后来绯晚冒着危险,从御膳房的泔水桶里,挑了两样还能入口的菜偷出来,悄悄给她送去。 结果半路上,却看到她被人打死的场面。 她死时,头朝着绯晚这边,看见了绯晚手里的剩菜。 嘴唇动了动。 那唇形,可能是在说谢谢。 绯晚几乎吓死。 当时怎么也不明白,她为何会有勇气去刺杀主子。 被人乱拳乱脚打死,一定很疼吧。 当时的绯晚好后悔没有一直守着她。为什么要去偷剩菜呢,若是看住她,别让她去冒险,她就不会那么惨了。 绯晚后来偷偷哭了好多次。 哭惨死的香宜,也哭同样凄惨的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是真的很软弱。 后来,她才渐渐明白香宜的勇气。 当人被逼迫到一定程度,突然醒悟的时候,那是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的。就算死,也要拉上垫背的。 才不枉为人一回! 这辈子的绯晚,若是再遇到那种情况,绝不会拿着剩菜傻傻站在旁边发呆了,更不会提前劝香宜不要冒险。 她会跟着香宜一起行刺! 哦,不过,这辈子她并不打算让自己,以及香宜,处于那种弱势的地位。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天子之怒,流血漂橹。 势单力薄的底层人再拼命又能如何?当然还是要往上走,获得更高的权力,再狠狠收拾仇人才痛快! 小林子告辞后,绯晚才和冬宝说体己话。 “你老家那边的亲人,我已经派人打听到了。你的父母、兄姐都已不在世,有一个小弟,说是行六,几经辗转去年回到了村里,眼下和族里一个同样失去亲人的老人住在一块,相依为命。这是他口述,旁人代写的家信。” 冬宝身子颤抖。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满满都是激动。 接过信时双手都是抖的。 看了又看,把信贴在胸口,两行热泪唰唰落下。 他老家在江南,是个隔几年就闹水患的地方。十岁那边水灾,全村都冲没了,大水迟迟不退,幸存的人逃灾在外,活不下去,父母为了孩子们能活命,就把他和兄弟姐妹都卖给了城里的门户,有当养子的,有当奴仆的。 他换了两任主子,最后被卖进宫里当内侍。 也曾托人打听过故乡亲人的下落,一直没有消息。 没想到,来昭小主身边才没多久,小主就替他打听到了六弟! “小主……奴才不认字,您……您能帮忙念念吗?奴才该死!” 冬宝抱着信哭了一会,才克制住情绪说话。 香宜又可怜他又好笑:“你不认字,刚才举着信看个不停,我还以为你把信都读完了呢!” 冬宝不好意思地抹了把眼泪。 “因为太想六弟了……” 当年分开的时候,六弟才四岁,他都不知道六弟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香宜把信接过来,递给绯晚。 笑着帮忙求情:“斗胆劳烦小主给他读一遍,奴婢也是不识字,不然奴婢绝不敢让小主代劳。” 绯晚把信缓缓念了一遍。 冬宝一边听,一边哭。 最后香宜都被他弄哭了。 “是奴才的六弟没错,他说的事都是小时候的,让小主见笑……” 冬宝重新接过信,小心翼翼叠好,郑重藏在怀里。 给绯晚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小主大恩,奴才无以为报,这条命从此就是小主的。” 绯晚让他起来。 “别动不动就献命,你现在找到弟弟了,要好好惜命,看顾你的弟弟。 我给你找亲人,实话说,是为了让你更忠心没错,但最要紧,是我想让身边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可不光是吃得好穿得好,更是心里踏实,没有后顾之忧,一心往前奔。 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香宜,你也是。” “奴才明白!” “奴婢明白!” 二人再次行礼。 绯晚今天的收买人心任务,圆满完成。 她舒舒服服梳洗一番,换了寝衣躺下睡觉。 养足了精神,明天好去拜见皇后娘娘。 虽然皇帝说不用晨昏定省了,但她是善良的人,当然要去给皇后娘娘探病了。 ------------ 第一卷 第88章 气得皇后娘娘脸色发青 “娘娘,该吃药了。” 凤仪宫,金碧辉煌的殿内,弥漫着浓郁药气。 白鹭捧着一只缠枝掐金琉璃牡丹盖碗,送到皇后面前。 日上三竿了,皇后还没梳洗,只穿着寝衣坐在床上,什么也没做,只是发呆。 药碗近前,腥苦的味道冲过来,皇后没有表情的脸终于有了变化。 皱皱眉,满脸嫌恶。 一把挥翻了药碗。 “本宫不喝!” 谁知道文老头子给她开的什么药,有没有毒! “娘娘!” 白鹭立刻跪下。 招手让另一个宫女近前,快速而无声地把药碗碎片收拾走,并擦了地毯。 “娘娘,这药已经让妥当的太医看了,确实是帮娘娘调理身体的,而且药量和配伍都符合娘娘体质,请您喝了吧,奴婢给您拿解苦的蜜糖梅子。” 白鹭劝慰。 皇后盯着她,一脸阴郁地问: “药的苦,蜜饯能解,本宫心里的苦呢?谁来解!” 寂冷皇宫,高墙深院,一辈子困在这里,困在冰冷的凤座上,高处不胜寒。 唯一能给她温暖的人,却是不停带给她无尽羞辱和痛苦的人。 成为皇后以来,她恪守规矩,周全处事,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陛下! 她处处为他着想,帮他努力维持后宫的平衡和安静,他呢? 从来不考虑她的难处。 稍有不合意,便把所有事情都迁怒于她! 让一个连贵妃都不是的贤妃,来分她的权。 又为了宠爱一个低贱宫婢,是非不分,连她接受嫔妃问安的荣耀都抹掉了。 他何曾将她当过妻子! 若是当初,没有被选为皇后…… 皇后痴痴地想。 自己也许已经是某个文官的妻子,夫妻美满,亦有儿女绕膝了吧。 自小相熟的几位闺中朋友,现在就过着这种日子。夫君官位不必太高,只要平静喜乐,便已足够。 生活的烦恼,也不过是孩子不听话了,或者婆婆又给脸色了,至多是哪个小妾有些嚣张,都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呢? 她们羡慕她母仪天下,可知她更羡慕她们烟火人家,哪像宫里这样熬竭心血,动不动就是生死攸关…… “娘娘,昭贵人在外求见。” 正想着,忽有宫女进门,小声禀报。 “昭贵人?” 皇后愣了一下。 白鹭在旁小心提醒:“娘娘,昨日陛下升了昭小主的位……” “还有什么,你尽管说!” 皇后发现侍女似有未尽之语,催她如实讲。 白鹭低着头,不敢看主子。 “还有……昨儿上午昭小主在辰乾殿……待了一个多时辰,寝殿叫水来着。昨日事多,奴婢疏忽,没有回禀娘娘……” 皇后深深吸了口气。 才勉强压制住要暴怒的冲动。 白日宣淫。 还给那贱婢晋位。 陛下真是色迷心窍,越来越不正经了! “她来干什么,看本宫的笑话?” 皇后一瞬间收敛怒意,忽然坐直了身子,嘴角还露出笑来。 那笑阴森森的,满是戾气。 宫女连忙禀道:“回娘娘,昭小主说,听闻皇后娘娘病了,且是因为禁药之事,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就算自己伤病还没养好,也要来探望皇后娘娘。” 皇后紧紧闭上眼睛。 习惯性地,让自己克制住情绪。 白鹭气道:“她倒是会装相,整日搞这些装好人的把戏!谁给她的胆子,敢在这个时候上门挑衅皇后娘娘!” 皇后道:“陛下给她的胆子。” 她竟很快平静下来。 所有委屈悲苦,都在一瞬间咽下。 当皇后几年来,这是她练就的最娴熟的本事。 “宣昭贵人进来,偏殿等候,容本宫梳洗妥当,再去见她。” 一直没有起床的皇后,很快下了床,按平日接受嫔妃拜见的规格梳妆打扮。 绯晚被宣到正殿时,已经是将近一个时辰之后了。 凤仪殿往日坐满了嫔妃,还有许多站着的,以及她们的侍女,可谓珠翠满堂,衣香鬟影。 此时却是冷冷清清。 就算是凤座之下两溜宫女雁翅排开,手持香扇、漱盅、拂尘、鲜花等各式用物,排场做足,也填不满殿中空荡。 皇后妆容贵重,身穿明黄常服,端庄温慈坐在八宝凤椅上,面目含笑,和平日一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皇后娘娘万安。” 绯晚走上前,福身行礼。 而后自己站起身。 并没有行大礼,也没有等皇后叫起。 所以这礼看起来是做了的,又基本等同于没做。 皇后笑意不减。 “赐座。” 宫女给绯晚端了个锦凳,放在下首。 明明有很多椅子,平日给嫔妃们坐的,但这里非让绯晚坐凳子,是无声告诉她还不够格。 因为平日,像贵人这种位份,晨昏定省时都站着。 这是让绯晚明白,让她坐,是皇后的恩赐。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嫔妾身体。” 绯晚柔声道谢,并没推辞,直接往锦凳上坐。 “呀!小主小心!” 下一瞬,香宜一把扶住差点摔倒的绯晚。 凳子翻倒在地,砰然一声。 “哎呀,这凳子怎么是断腿的……怪不得小主被摔着!” “无妨,别大惊小怪,原是我自己不小心。” 绯晚痛苦扶着腰,皱眉咬牙忍着痛地说。 她用力攀住香宜的胳膊,使劲往起站,却没成功,又跌在地上。 “小主您怎么了?!”香宜惊呼。 “我没事快扶我起来,别让皇后娘娘担心。” 绯晚又一次尝试站起,却又一次跌在地上。 “我的膝盖……用不上力。” 绯晚露出几分惊惶。 “这、这可怎么好?”香宜一下子乱了方寸,大声惊呼,“皇后娘娘,我家小主好像伤到腿了!求娘娘开恩,给小主传个太医吧!” 她丢开绯晚,砰砰朝皇后磕头。 几下子,额头就红肿了。 白鹭气得脸色发白。 这贱婢,舞到皇后娘娘面前来了!活生生上门挑衅! “香宜,快别喊了,我根本没事的……” 绯晚再一次着急忙慌地往起站。 终于在凤仪宫上前帮手的宫女们搀扶下,站了起来。 却刚走了半步就再次重重摔倒。 香宜冲着凤仪宫宫女惊呼:“你们怎么故意撒手!” “不是,是我自己摔的!”绯晚人还没站起来,先呵斥香宜噤声,“你再在凤仪宫大呼小叫,我要罚你月银了!” 眼角余光瞄到凤位上端坐的皇后。 发现皇后虽然还是坐得笔直。 但显而易见脸色发青了。 绯晚心里暗暗冷笑。 娘娘肯定是没想到,我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假摔吧! 娘娘明鉴,嫔妾平生无所好,唯好装相做戏尔。 ------------ 第一卷 第89章 拉拢文太医 “皇后娘娘,嫔妾什么事都没有,您看,嫔妾分明可以站起来。” 绯晚言语极尽谦卑,全然一副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 可嘴上这么说。 行动上,却是怎么都站不起来。 娇弱无力,眉头紧蹙。 用力往起撑身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显然是疼得要命了。 “这可怎么办啊……小主,小主您撑住,奴婢这就给您请太医去!” 香宜哭得涕泪恒流,连滚带爬往外跑。 皇后的侍女白鹭喝道:“站着!” 香宜身子一抖,愕然站住,惶急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家小主请太医?她都快要疼死了啊!” 白鹭好想说“那就让她疼死!” 看她是不是真能疼死。 分明是做戏! 可是却不能这么说。 不然传出去,皇后娘娘苛待嫔妃的名声就坐实了,毕竟苛待的是刚晋位的昭小主! “请太医还用你去吗,凤仪宫多少跑腿的内侍,腿脚比你快。你若想让太医快些来,那就不要自己去。” 白鹭极力露出笑容,耐着性子说。 香宜还不放心:“……可是我要去请的是文太医。我家小主总是由文太医负责治伤,别人来了怕是不熟悉我家小主体质,耽误伤势。” 皇后抬手示意白鹭住口,直接下令:“速去太医院请文院判。” “多谢皇后娘娘!” 香宜扑通跪倒在地。 咚咚咚又是几个响头。 额头红肿更加明显了。 皇后目光沉了沉。 白鹭便说:“你这婢子,服侍昭小主之前,没被教过规矩么?动不动就下跪磕头,哪个主子见了能喜欢。何况皇后娘娘泽被后宫,从不苛待任何人,你无缘无故把头磕红,难道是怪娘娘耽误了昭小主身体? 别以为你这样磕,就能以自己性命威胁主子。宫里是讲道理、有尊卑的地方,岂容你放肆呢? 这回念在昭小主面子上,饶你一次,若还有下回,宫正司的教引嬷嬷可要好好带你去学学规矩了,说不定还会连累你家小主。” 白鹭轻声细语,说得很是诚恳,仿佛推心置腹的朋友谈心。 可是句句都是威胁。 字字都是压制。 明着说香宜,其实是在说绯晚。 皇后等白鹭说完,才半嗔怒地呵斥:“白鹭,下去,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白鹭温顺躬身,随即退去旁边隔间。 皇后让其他宫女把绯晚扶起,搀到椅子上坐了,温声道: “白鹭在本宫这里是掌事宫女,有教导所有宫人之职,难免严厉。昭贵人若觉得冒犯,本宫回头惩罚她给你出气。只是她所说亦有道理,你是该约束宫人,在本宫这里就罢了,若是她日后在御前也犯错,你想护着她,怕是也不能了。” 这是软硬兼施的训导。 绯晚只顾着皱眉忍疼,在被扶到椅上的过程中,不停吸冷气,痛苦不堪。 等皇后说完了,才抽空答了一句:“是,您教训的是……” 怎么听怎么是敷衍。 皇后嘴角笑意渐渐冷却。 看向绯晚的目光,也渐渐锐利起来。 香宜见状,扑到绯晚身边,直接毫不客气地挤开几个凤仪宫宫女,“别碰我家小主,哎呀!你撞到小主的腰了,她腰上有伤啊!小主小主,你怎么样?小主你撑住啊!” “香宜,还不下去!” 绯晚十分着急地站起,身子却是一晃。 香宜连忙扶住。 绯晚就这么半昏迷着,一直到文太医带人赶来。 一番检查,文太医禀报皇后,说绯晚这回摔着,触发了膝盖上以前的旧伤,需要好好养上至少半月,轻微走动可以,但不能走太多,这段时间也不能再扭到。 “文院判,你可看好了?”皇后沉着脸。 文太医躬身:“微臣不敢妄言。” 他请求让随身带来的两位副手医官再诊断一番。 皇后阻止了。 他带来的人,自然随着他说话,再诊又有何用! 后来,绯晚就在文太医的建议下,用一副春凳抬回了观澜院。 “多谢院判,这些日子,我一直麻烦您,实在是过意不去。” 文太医离开之前,绯晚亲自端着一个托盘,递到他面前。 今日文太医偏帮她,让她“伤”得更加理直气壮,所以不管文太医出于什么缘故帮忙,她这个受益者,都要表示一番。 “小主,不敢当,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 文太医先还推辞。 可是等绯晚揭开盖布,露出里头的一卷残旧医书,文太医的眼就停住了。 以至于医书旁边几颗硕大圆润的极品珍珠,都没能吸引他的注意。 《补注铜人甲乙经·上卷》。 失传已久的医书,乃是六百年前一代针王所留,历经几番战乱,遗失不全,现在只有一些残篇零星散落。 文太医忍不住伸手拿过,翻了又翻,眼睛越来越直。 “这是……真的!上下两卷,这真的是全部上卷!小主从何得来?” “偶然间得来的。”绯晚没解释医书来历,含混带过,“真伪我并不懂,还请院判拿去,帮我研究一番。” “小主,这……” “院判不必多虑,我是佛前许过大愿的,只想多多救人。然则我自己能力有限,若是这书能帮院判救更多人,也算是我功德一件了。” 文太医直接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 他身为院判,按大梁太祖立的规矩,有权利在见到帝后和太后之外的所有人时,只拜不跪。 却为了这书,给只是贵人的绯晚行大礼。 可见这书在他心里的分量。 也可见绯晚收买人心的手段。 礼物送到人家心坎上,才有用。 送走了文院判,原本半躺在榻上虚弱痛苦的绯晚,直接站起来,行走如常。 腿疼,她装的。 凤仪宫那凳子,她自己碰翻,并且在混乱中用巧劲压断了凳子腿。 她今天去探望皇后,本就打着受伤或生病的主意—— 一来给皇后加把火,让皇帝更厌恶。 二来也是侍寝晋位之后,养个病,再次避避风头。 正好皇后见面就搞等级压制,她只好顺水推舟,摔上一回了。 得罪皇后? 难道不得罪,皇后就不出手了? 香宜笑道:“跟着小主真是痛快!奴婢再不敢想,能在凤仪宫里让皇后娘娘有苦说不出!” 皇后竟敢不给面子,晾着小主一个时辰不见面。 见了面还摆足了架子。 不给她点颜色瞧瞧,真当小主好欺负呢。 绯晚告诫她:“今日你十分机敏了。只是下次磕头别那么狠,磕傻了还怎么帮我。” 香宜抹着文太医专给她留下的药膏,嘻笑:“辛者库练出来了,奴婢铁头,不怕疼。” 小蕙在旁道:“经过今天这件事,怕是皇后娘娘深恨小主了,以后咱们更要小心行事。” “小蕙姐姐教导的是,谢谢姐姐!”香宜蹲身。 小蕙扁嘴:“小主你看她,又嘲笑我……我只是担心小主和大家……” “小蕙说的很好。”绯晚笑道,“皇后对我杀意更盛了。” “不过,眼看寿宴到了,太后明日就回宫,皇后先要对付贤妃,才轮得到我。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她还有没有精力杀我了。” 绯晚思忖片刻。 吩咐道:“备一份厚礼,明天一早,我去一趟长乐宫。” ------------ 第一卷 第90章 争宠技不如人,怪得了谁 “那位一定以为,能像压制其他小宫嫔一样,压制住昭贵人。尊卑嘛,等级嘛,这些东西凡是底下的人,谁不怕啊?她不就是一直靠这个吓唬小宫嫔么。” 长乐宫。 贤妃笑得合不拢嘴。 自从知道绯晚从凤仪宫被抬出来,就刻意打听了当时的详情。 虽然凤仪宫似乎铁桶一块,但贤妃自有她的路子,到底是弄清了当时在凤仪殿都发生过什么。 皇后晾着绯晚,还摆了仪仗排场,庄严又隆重地等着绯晚拜见。 谁知最后却闹成那个样子。 听说绯晚被抬走后,皇后非常生气,连晚膳都没用。 还处罚了两个宫女,让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 贤妃都要笑死了。 昨天皇后没吃晚膳,她却是晚膳多吃了半块花馍一碗汤。 “娘娘啊,要嫔妾说,您这幸灾乐祸,可有点过了。” 下首兰昭仪故意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哦,此话怎讲?”贤妃笑吟吟地听着。 兰昭仪道:“宫里头能像您一样气度高华,自带排场,不用摆什么阵仗就能让人心服口服的娘娘,又有几个?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岂不知许多人就指望位份上的那点尊严呢。” 一句话说得贤妃喜笑颜开。 嗔怪地数落了兰昭仪几句,把自己腕子上一管水汪汪的碧玉镯子送给了兰昭仪。 兰昭仪喜出望外,立刻戴上。 “趁着娘娘还没反悔,嫔妾赶紧美一美。” 贤妃啐她一口:“本宫送人东西,什么时候反悔过!” 苏选侍在旁凑趣:“可不是嘛!娘娘最怜惜咱们姐妹,从来不靠威严压人,能赏就赏,能帮就帮,不说别人,只看嫔妾屋里头那些东西,一多半都是娘娘给的呀。 再说娘娘协理后宫以来,可从来没摆过什么排场,来巴结的人也都一并挡了,不然这长乐宫里,怕是连嫔妾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全是来请安问好的人呢。” 奉承贤妃比皇后强太多之外,还不忘了给绯晚上点眼药。 谁让绯晚蹿升太快,让人眼红。 “说起来,昭贵人病中不来见娘娘,却巴巴跑去凤仪宫拜见,还闹出一场风波来,何苦呢?要是来咱们这里,娘娘岂会给她气受,可她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偏不肯来!” 反正此时殿内都是自己人,她踩起别人来,毫无顾忌。 谁知正说着,就有宫女进来禀报:“观澜院的昭贵人来拜见娘娘。” 苏选侍脸色显而易见尴尬了一下。 “被春凳抬着来的吗?”贤妃笑着挑了挑眉。 “回娘娘,没有,昭小主扶着侍女走过来的。” “哦,那就宣进来。” 贤妃就喜欢绯晚跟皇后闹完了,到自己这里来恭恭敬敬的样子。 “娘娘万福金安,嫔妾拜见贤妃娘娘。” “拜见昭仪娘娘。” 绯晚在小蕙和香宜的搀扶下,硬是不顾贤妃的阻拦,蹲身行了个标准的福礼。 起来时虽然需要用力攀着侍女的手,但一点勉强不愿意都没有。 贤妃很满意。 她可是知道的,昨天在凤仪殿,绯晚对皇后行的礼十分潦草,那时候可还没伤着膝盖呢。 “快给昭贵人赐座。” 贤妃专门指了指兰昭仪对面的位置。 那是除她所坐的罗汉床以外的上座。 还让侍女加软垫,加脚踏。 吩咐香宜二人“小心扶好你们小主,千万别磕碰了”。 一切种种关怀,就是为了凸显自己和皇后的不同。 以前贤妃就爱这样,如今有了协理后宫之权,那更是要处处体现自己对嫔妃们好,可不像皇后爱摆架子。 “多谢娘娘体恤,嫔妾不胜感激。” 绯晚诚恳道谢,走到玫瑰椅旁边又躬了躬身,才落座。 苏选侍过来给她行礼,绯晚见对方脸色有些不对,却也不管,总之不过是些无宠嫔妃的酸意罢了。 如常和对方亲热见礼,其乐融融。 看贤妃一脸心满意足,绯晚知道自己这趟是来对了。 宫中两大派系,皇后和贤妃,她便是心里头谁都看不上,眼下已经升到了贵人,表面上是必定要选一派了。 在自己成为一方派系之前,想当墙头草左右逢源,那是不可能的。 不敬皇后,而尊敬贤妃,贤妃就会很高兴,对她优待。 连带着对她频繁晋封的嫉妒都有所消减。 可若敬着皇后,而疏远贤妃,皇后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既不会像贤妃一样大方给赏赐。 也不会消减对她的嫉恨。 甚至多半还会觉得她好拿捏,从而更隐秘地算计欺负她。 何况因为虞听锦,她早和皇后站在了敌对位置上。 所以,怎么算怎么想,她都必须跟贤妃继续加强关系,暂时让其他嫔妃以为她是长乐宫一派。 当然,在皇帝那里,她永远要当至纯至善、不参加任何派系,只是单纯想对所有人好、满心满眼只有陛下的好姑娘。 “贤妃娘娘,嫔妾自从那晚之后,身上又是伤又是病的,加上以前的旧伤,一直不方便来拜见娘娘。昨日终于感觉能出来走动了,所以先去拜了陛下,又去拜了皇后娘娘,本来想立刻来见您,谁知不小心又伤到,只好今日才来,请娘娘恕罪。” 绯晚谦卑地解释着,在椅上欠身告罪。 贤妃笑道:“这怕什么,你有心就好了。你也知道,本宫从来不是计较这些事的人。大家同宫好姐妹,讲尊卑那是规矩,讲情分才是咱们亲热。” “娘娘真好。” 绯晚满眼诚挚地看向贤妃。 那水汪汪又清澈的眼睛,让贤妃觉着是爱宠变了瞳仁颜色的样子,忍不住心生宠溺。 自己反应过来之后,都觉得惊讶。 暗道昭贵人真是太知道怎么讨好人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怎么她说出来就这么招人疼呢? 怪不得陛下宠她! 自己簪缨世家的尊贵嫡女,还真做不出她这样的做小伏低! “行了,别夸本宫了,难道是又惦记本宫什么好东西了?” 贤妃哼了一声。 绯晚敏锐感受到贤妃的不自在,于是顺杆爬:“正是。上次得了娘娘的字帖,嫔妾练字很有进步,很想看看娘娘这里还有什么好字帖呢。” 顿了顿,道:“……只是浣花公子的就不要了,上回陛下见着,十分不喜欢。” 提起这个。 贤妃可就把方才些许的不痛快给忘了。 “是么,那本宫这就让人去给你多找几份字帖。” 贤妃直接撵兰昭仪二人:“你们赖在本宫这里多时,也该回去了吧,让本宫静下来好好给昭贵人讲讲怎么练字。” 兰昭仪苏选侍立刻起身。 有说有笑地遵命照办了。 兰昭仪还邀请绯晚有空去她那边坐坐。 苏选侍则有些不开心。 她在贤妃面前奉承许久,贤妃可没为单独跟她相处撵过旁人。 走的时候她看向绯晚的眼神凉飕飕的。 绯晚含笑看回去。 不开心么?憋着! 争宠技不如人,怪得了谁。 苏选侍在绯晚注视下别开眼睛,走了。 跟前没了旁人,贤妃立刻问绯晚:“陛下不喜欢浣花公子的字帖?怎么说的?” ------------ 第一卷 第91章 贤妃送了两个铺面给她 绯晚将皇帝对浣花公子的评价,如实说了。 把那篇《朋党论》引发的皇帝怒意,也照实说了。 自然,自己让皇帝给写字帖的事,是隐瞒的。 贤妃听了果然很高兴。 自己头上拔了一根玉簪,直接插到绯晚头上。 “陛下生气,气的不是你,你不要往心里去。本宫若是提前想到这点,就不会给你那本字帖了,这个给你压惊。” “嫔妾不敢。嫔妾已经得了娘娘那么多好东西……这玉簪太贵重了……” 绯晚推辞。 那自然是推辞不掉的。 贤妃不信绯晚不懂那本字帖的含义。 但绯晚不说破,她也不说破,这根价值不菲的羊脂玉簪,算是她对利用绯晚的补偿。 谁知绯晚小心翼翼接受,谢了恩之后,竟满眼糊涂地问她: “娘娘如此大方,总赏人东西,会不会……赏穷了您自己?” 这话说的! 直让贤妃怀疑她在嘲讽。 “怎么,你是怀疑本宫穷,还是怀疑镇国公府穷,或者,觉着你得到陛下的赏赐多,富裕远远超过本宫了?” “嫔妾不敢!” 绯晚忙道歉。 看了看左右,见都是贤妃近身的侍女,才小心地说: “只是那天听陛下说什么……‘镇国公府家产向来有数,哪来那么多银子买地’,嫔妾误以为国公府家资有限,所以才糊涂了,娘娘恕罪!都是嫔妾没见过世面……” 贤妃可不管她见没见过世面。 听说皇帝议论镇国公府,连忙打断问道:“陛下怎么说的,你且细细告诉本宫。” “陛下说……” 绯晚仔细思忖,“好像是看折子的时候,有本折子上讲,镇国公府在江南圈了几百万亩良田,这次水患,别处都汪洋一片,偏镇国公府圈的地没有受灾……” “具体怎么样,嫔妾并不清楚,陛下也只是念叨了一两句而已。嫔妾在隔间准备茶点,后来就忙着焙茶去了。” 贤妃脸色突然变了。 “那本折子是什么颜色的封皮?”她盯着绯晚严肃问道。 绯晚一愣。 惊慌道:“不……不清楚……啊不,似乎是青绿色的?好像又不是……嫔妾没真的看清,不敢妄言!” 青绿色。 那就是,当时有秘折了。 贤妃知道,寻常奏折都是蓝色封皮,皇帝私人收的秘折,则有青绿、褐褚等几种颜色。 秘折上奏报的,都是事关朝野的机密事件。 “是哪天的事情,昨日吗?” “不,是有一回陛下去观澜院的时候,带了几份折子批阅……” 绯晚想了想,告诉贤妃好像是十多天前的事情。 其实,她在撒谎。 皇帝是带过折子到观澜院,但都是普通折子,并无秘折。 绯晚只是给自己的消息来源找个借口,来引起贤妃的足够重视,故意说十天前,更是为了让贤妃感到事情紧迫,告诉家里尽快处理。 她此前只是根据前世,知道首辅一伙在调查镇国公府的问题。可镇国公府在江南到底有什么问题,她原本一无所知。 是托人给冬宝打听亲人的时候,无意中得知的。 可见助人者,常得助。 她由此明白了前世时,镇国公府为什么那么快被皇帝处置。 这是犯到皇帝的忌讳上了! 不赶紧把事平了,等寿宴后皇帝突然发难,可就来不及了。 果然,贤妃也明白事情紧要。 闻言险些从椅子上直接站起来。 身子都前倾抬起了,又勉强坐住。 笑容有点僵。 招呼绯晚吃桌上的点心,趁绯晚低头时,暗暗给侍女灵珑使了个眼色。 灵珑立刻退了出去。 一出殿,就加快了脚步,匆匆叫过来一个内侍,附耳低声几句。 那内侍脸色一变,转头脚不沾地跑了。 绯晚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桌上点心,称赞着,和贤妃闲聊。 为了弥补刚才自己对镇国公府的冒犯,极力夸赞崇拜贤妃和娘家的豪富。 贤妃却岔开了话题,说起练字来。 等灵珑从外头回来,贤妃稍微放心,笑容也恢复之前模样。 绯晚不由暗暗佩服贤妃。 镇国公府在江南占地,本就是私下隐秘的,现在又跟水患联系在一起,若被皇帝知道了—— 是要影响家族根本的。 贤妃初初惊慌之后,竟还能坐着闲聊,并很快调整好情绪。 果然不愧是国公府嫡女。 “去把本宫常用的几样字帖,给昭贵人拿来挑。”贤妃吩咐侍女。 她如此稳得住,绯晚就更不着急。 只要国公府能得到预警,把江南的烂摊子赶紧收拾掉,面上给皇帝交待过去便是。 不然就算贤妃能躲过皇后在寿宴的算计,国公府一出事,贤妃这协理后宫的权力怕也握不住了。 前世贤妃和国公府是相继受到惩处的,十分凶险,元气大伤。 即便后来贤妃又起来,势头也大不如前。 绯晚不可怜贤妃,也不可怜镇国公府,都是些骄奢淫逸鱼肉百姓的东西,受罚活该。 可是,她不能让皇后在此时扳倒贤妃。 “这几本你若喜欢,就都拿去。” 贤妃看绯晚拿着字帖看来看去,迟迟不语,以为她挑花了眼,便大方全都送出。 还让灵珑拿了两张地契。 “这是京城里两家地段极好的铺面,送你了。刚才看你说什么穷不穷的,显然是手头拮据?你日常得的赏赐多,银子可未必够用,那些金珠宝贝轻易不能换成金银,拿着这铺子,就是长久的进项。” 贤妃直接把地契塞绯晚手里。 “别跟本宫客气,寻常人,本宫还不愿意送呢!” 绯晚受宠若惊。 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扶着侍女给贤妃行礼。 “娘娘如此厚爱,嫔妾不知该怎么感激才好!” 怎么感激?以后多给本宫送些关键消息就算感激了。 贤妃暗呼好险。 若没有绯晚刚才的告知,家里怕是要被那群文臣坑惨了! 江南土地的事,不用猜,就是首辅那群人查出来并假托秘报,让陛下知道的。 否则虎贲军等几处关键地方,都有镇国公府的老相识,怎么会让这样的秘折送到御前? 看来得好好整治那群臭文官一回! 贤妃心里发着狠,面上却笑眯眯地跟绯晚聊了好半天,才把她送走。 绯晚拿着字帖和地契,满载而归。 贤妃肯送,她就肯收。 帮了贤妃这么大的忙,她还嫌对方给的太少呢! “小主,字帖还好,地契……真要收吗?” 香宜不大摸得准。 如果镇国公府真的因为土地问题惹恼陛下,小主收了贤妃地契,万一被陛下得知,会不会认为小主投靠了贤妃,和镇国公府同流合污了? 绯晚道:“当然要收,这可都是咱们过好日子的倚仗!” 不过,当然要过了明路。 她让小蕙去御膳房挑菜。 挑了一道虫草乳鸽金蕊汤,直接送到辰乾殿去。 “就说我惦记陛下身体,但又愚笨不会做菜,所以假御膳房之手,借花献佛,请陛下补补身子。” 重要的不是亲手做羹汤,而是记挂皇帝的那份心意。 绯晚才懒得辛苦伤势未愈的手,费心费力给男人做饭呢。 小蕙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眉眼都是笑意。 “小主,陛下稍后就到,让奴婢先来告诉小主!” ------------ 第一卷 第92章 抬举新人 来这么快? 绯晚送汤是为了勾着皇帝来,可也没想到他马上就来。 刚从贤妃那边应酬完毕,绯晚还想歇一会呢。 “稍后就到是多久?” 小蕙答:“汤是小林子端进去,也是他出来告诉的,说陛下正跟几位大人说话,快结束了,大概喝完了汤就能来。” 绯晚算计着时间。 想了想,问香宜:“最近来咱们这里送礼交好的嫔妃,谁比我位份低、无宠、平日又没什么恶行恶言?” 香宜虽在辛者库,但因为机灵,对宫中人事比较熟悉。 很快回答:“毓秀宫的秋常在,给小主送了两罐茶叶,是她家乡今年的新茶。安宁宫的钱更衣,送了一幅芍药美人图,她父亲是宫廷画院的画师,她自幼习学丹青,前年因为画画获宠的。这两位小主,都符合您的要求。” “两人谁更美?” “秋常在五官更标致,钱更衣胜在气质。” “秋常在有什么擅长的?” “这个奴婢不知道,奴婢马上去打听。” 绯晚拦了:“不必麻烦,你叫小马子直接去请秋常在来,就说有伴驾的机会,让她快速上个美美的妆容,换一身好看的衣服,来晚了可就没机会了。” 小马子人如其名,跑得快,专门负责报信跑腿。 香宜去传话。 回来不解问道:“小主是想抬举秋常在?” 绯晚“嗯”了声:“这些日子,来咱们观澜院示好的人,也够多了。眼看着我节节高升,若是再不从中挑一两个抬举起来,大家对我的攀附之心,就会渐渐变成酸涩嫉妒。因嫉生恨,因恨生事,我会无端树敌。” 但若抬举了人,那就不同了。 其他人的嫉妒,会转移到被抬举之人的身上,暗想她凭什么巴结上了昭贵人,我凭什么不行。 绯晚抬举人,壮大自己势力之余,自然是助人。但也要人助她,为她平摊嫉恨和风险。 小马子去了毓秀宫,很快就回来复命。 “回小主,秋常在喜出望外,十分激动,正在梳妆打扮,说马上就来。” 这马上还真的是马上。 不过一刻钟多一点,秋常在就到了。 身边只带了一个婢女,主仆二人都走得气喘吁吁,额上汗珠子显而易见。 进屋就给绯晚行大礼:“嫔妾拜见昭贵人!贵人大恩,嫔妾没齿难忘。” 从毓秀宫到春熙宫的观澜院,就算抄小路也得走个一炷香。 再加上梳妆,可见她有多赶。 绯晚让侍女扶她起来。 “何必见外?论资历,我是新人,合该叫常在一声姐姐。姐姐以后到了我这里,不必多礼,咱们姐妹好好处着就是了。 陛下一会儿就到,姐姐不必客气。小蕙,给秋常在补妆。” 小蕙连忙把秋常在扶到绯晚的妆台前做了,替她擦干脸上汗珠,重新匀了粉。 绯晚拿出一盒新口脂:“这个颜色更衬姐姐。” 轻软甜润的瑰色口脂,将秋常在秀气的脸庞点亮。 她是小家碧玉的长相。 今日穿了一身浅烟黄的轻纱罗裙,钗环质朴,妆容日常,并没有打扮得多么鲜艳,很符合她整个人的气质。 如邻家小妹,腼腆羞涩,观之可亲。 点了颜色稍微明艳的口脂,便一下子明媚起来。 绯晚又从御赐的垂樱树上,摘了几朵金色小花,点缀在她鬓发之中。 秋常在的婢女忍不住拍手称赞:“昭小主这样一打扮,我家小主果然比平日更好看了!” “姐姐可有什么才艺?”绯晚笑问。 秋常在垂眸轻声:“嫔妾会一点点舞蹈。” “以前陛下看过么?” “有一年中秋节,嫔妾奉命献舞,得陛下赐酒一盏。” 提起这个,秋常在脸上露出些许甜蜜,些许怅惘。 那年她跳的是嫦娥奔月,宴会之后隔了一日,就被传召侍寝。陛下待她很好,断断续续,宠了月余。她的位份也从初入宫的从六品选侍,晋成了正六品常在,还有赐号“秋”。 那段时光像做梦一样。 只是,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宫中美人众多,陛下渐渐将她忘在了脑后。 “宫中许多人比嫔妾跳舞更好,嫔妾当初,大概只是侥幸得了陛下青眼……” 她叹息。 “何必妄自菲薄?当年姐姐一定惊艳了陛下。”绯晚笑着鼓励,“姐姐跳一段可好,我也好为姐姐想办法。” “嫔妾遵命。” 秋常在宽大衣袖一挥,旋身而起。 身姿轻盈,莲裙轻卷。 裙角云水纹随舞步轻摆,如秋日晨雾中流淌的溪水。 美丽而灵动。 “姐姐好舞姿。” 绯晚由衷称赞。 看得出,秋常在私下里并没有断了舞蹈练习,否则不会有这样流畅的举手投足。 想她当初废旧佛堂一舞,惊艳皇帝,那是沾了夜色和傩舞本身特殊舞姿的光。若以她当时羸弱的身体和并没有刻意修练的身段,在明亮场地里舞蹈,怕是很难得到盛宠。 而秋常在的舞姿,却有踏实的功底。 “姐姐可会《小峦山》?” 秋常在一愣:“……那舞太难,嫔妾只会其中一段。” “精通么?” “……尚可。” 秋常在一看就是日常太过谨小慎微的人,她说尚可,那么一定是有把握的。 绯晚道:“那便只跳这一段,请姐姐移步院中。” 观澜院正堂前的院落不大,但周围小桥流水,景色雅致。 绯晚盛宠,内务府没少往观澜院使劲。 如今院子里花木扶疏,错落有致,一副郁郁葱葱的葡萄架立在墙角,蜂蝶阵阵,美不胜收。 绯晚让人搬了两架竹藤躺椅,放在葡萄架边,石桌上瓜果新鲜,茶香四溢。 萧钰尚未进院,便听见一阵轻柔的笛声。 伴着女子歌唱。 乃是一支《菩萨蛮》。 “水晶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笛声和歌声,虽不出色,倒也可听。 “这是谁在唱?不似昭卿的声音。” 萧钰随口问身边随从。 曹滨是很熟悉宫中得宠嫔妃的嗓音的,连带着她们身边要紧的奴才们,他都熟悉。 但侧耳仔细听了听,愣是没听出来。 “陛下,奴才愚钝……” 萧钰摆手,没让他通报。 直接跨进了院门。 ------------ 第一卷 第93章 太后回宫,昭贵人,你等着倒霉吧 让皇帝意外的是,有人和他同时进院。 还比他稍先一步。 他从外门进,那人,是从内门进的。 “昭妹妹,好兴致啊!盛夏炎热,藤架阴凉,你歪着身子躺在这里,招了不上台面的小嫔妃给你跳舞,这般享受,就是本宫身为贵妃时,也没敢如此嚣张!” 来的是春昭仪虞听锦。 前院封闭,让她禁足,今天这道联通观澜院的内部角门,又被她推开了。 乃是每天这个时候,杂役宫女银珠都会开了角门,把门外周边的小路洒扫一遍,再浇一浇附近的花草。 今天还给花木修剪枝条,没锁门的时间便长了一些。 虞听锦便趁虚而入了。 “昭仪娘娘。” 绯晚攀着婢女的手臂,吃力站起。 仿佛对虞听锦的阴阳怪气充耳不闻,规规矩矩蹲身下去,行了个标准的低位见高位的福礼。 大门口那抹玄青色锦袍,被几棵花树挡得严实,可以她的眼力,哪能看不到? “小主,您的膝盖……” “无妨。” 绯晚坚持行礼,小蕙和香宜只好在蹲身的同时,还用力撑着绯晚的身体,帮她膝盖受力。 主仆几个都摇摇欲坠的。 虞听锦却不肯叫起。 她前几次被绯晚打怕了,乍然又看到绯晚卑躬屈膝的样子,忍不住就想尽情享受。 “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来着?” 虞听锦转向秋常在。 秋常在也蹲着身行礼,小心答道:“嫔妾是毓秀宫的秋常在。” 虞听锦想了想。 “哦?就是据说有一年中秋会上,一舞倾城的小宫嫔? 本宫看你的舞姿,也不过如此,哪里当得起一舞倾城四个字。你多久没跟陛下说过话了,到这里来巴结昭贵人,想沾她的光? 可别错了主意啊。 有些人看着风光正盛,说不定明日就跌下高台,摔得稀碎稀碎的,拼都拼不起来!” 秋常在深深低头,不敢再说什么。 “昭仪娘娘,我们小主的膝盖不能久蹲,请娘娘怜惜……” 小蕙细声细气,小心翼翼抬头恳求。 她的脸,虞听锦再也忘不了。 她跟着绯晚打过她! “盘儿,掌她的嘴!主子面前也敢胡乱插言,真没规矩!” 盘儿迟疑了一下:“娘娘……” “你怕什么!” 虞听锦先回手,狠狠给了盘儿一巴掌。 “吃里扒外的东西,本宫早就看你不妥当,果然处处不听本宫的话。别打量本宫如今落难,你就有了别的心思。本宫在一日,就一日是你的主子,想攀别的高枝之前,先想想有没有本事活着脱离本宫手掌!” 盘儿捂着脸跪下,不敢吭声。 绯晚身子发抖蹲着,虚弱劝道: “昭仪娘娘与嫔妾生气,请别迁怒宫女,她们整日干活,实在辛苦。 何况前几日因为禁药之事,您跟前的宫女内侍都进过一次宫正司受审,还有上次彻查鼠患,也是嫔妾连累他们进的刑房…… 嫔妾早就对他们过意不去了,只求娘娘宽宥,别再因为嫔妾为难她们。” 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让虞听锦感觉十分恶心。 她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贱婢这么会装。 关起门打她的,难道是个鬼?! “昭贵人,你可真是个良善人啊。只是不知道,若有一天人人都看清了你的嘴脸,再也不信你的花言巧语,你可怎么办呢?” 绯晚恭恭敬敬:“不知娘娘此来,所为何事?娘娘请说,只要嫔妾能做的,一定照办。” “本宫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来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虞听锦脸上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 还带了些恶毒。 走到绯晚面前,俯身告诉她:“太后的车驾在路上,下午就能回宫。昭贵人,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悠闲时光吧。” 她直起身子,仰脸看天。 “毕竟这么好的阳光,你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嘿忒! 她往绯晚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恶意地说:“有本事,你就去御前告本宫的状。看看陛下今儿有没有空搭理你,看看陛下会不会忤逆太后的意思,还要护着你!” 她笑着,冷哼转身,一步三摇地往回走。 盘儿连忙爬起来跟上。 却被她呵斥“滚到后头去”。 盘儿只好回头往其他婢女后面走,却是一愣。 “陛……陛下?!” 从另一道院门进来的,颀长身材,玄青锦缎常服,气势摄人的年轻男子,不是皇帝又是谁! “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万万岁!” 绯晚、秋常在和一众宫人的声音,让虞听锦身子僵硬,瞬间呆在当场。 甚至没有胆子回头去验证真伪。 陛下? 陛下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来? 不是在接见朝臣吗,不是要迎接太后回宫吗,他为什么这么忙的时候来跑来观澜院…… “都起来。” 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却是温和的。 “秋常在,你在跳舞?” “是,回陛下,嫔妾在给昭贵人跳《小峦山》。” 秋常在小心翼翼又难言雀跃的回答,听起来那样刺耳。 接着是绯晚的回禀:“陛下,嫔妾听闻秋姐姐擅长舞蹈,便想跟姐姐讨教习学。秋姐姐不嫌嫔妾愚笨,正在教授舞姿。” “方才是谁在唱歌,接着唱,接着舞。”皇帝吩咐。 仿佛根本没看到虞听锦。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秋常在身边的婢女青鱼开腔吟唱。 秋常在便在这段歌声里,继续跳她会的那段《小峦山》。 虞听锦直接跪倒在地。 跪着,才敢转身,爬过来膝行到葡萄架下。 “陛下……陛下万福……您来了多久了?” 她抬头,看向许多日未见到的帝王。 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为什么她这么倒霉? 不过跟绯晚贱婢说上几句话,还能被皇帝撞上? 自从绯晚高升,就给她带来了无尽霉运和伤害。 这贱婢生来就是克她的! 好后悔没有早点弄死她啊…… “你是哪个?” 皇帝亲自拉着绯晚的手,将她拽起,却对虞听锦露出极度冰冷的神色。 “陛下……臣妾是您的锦儿,您亲封的贵妃……昭仪啊……” 虞听锦珠泪滴落,委屈望着帝王。 “哦?昭仪,虞氏,兵部侍郎府送进宫的女儿啊。” 皇帝恍然大悟。 一声冷笑:“虎父无犬女,你跟你家虞大人,可真是不错得很!” 虞听锦原本就颤巍巍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道父亲又犯了什么错处。 陛下何至于连着父亲一起说? ------------ 第一卷 第94章 虞听锦打入冷宫 “陛下,陛下,刚才都是误会……嫔妾只是睡觉睡糊涂了,有些癔症,糊里糊涂的,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请您别……” “你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朕知道。” 萧钰嘴角噙着冷笑,打断虞听锦的话。 “你说秋常在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宫嫔。” “秋常在,今晚辰乾殿伴驾,朕抬举抬举你。” 秋常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被婢女轻轻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谢恩。 萧钰又道:“你说,等着众人看清昭贵人的嘴脸。” “倒是不必等,朕今日,算是看清了你的嘴脸。什么天真娇蛮,纯真烂漫,原来全是装的!” “虞氏,你竟是如此恶毒肤浅之人。” “朕现在只觉着,你十分恶心。” 虞听锦跪都跪不住,直接瘫软在地。 “陛下,陛下……臣妾……” “不必自称臣妾了。”皇帝直接下令,“曹滨,稍后传旨,春昭仪心肠歹毒,言行无状,实是宫廷耻辱,褫夺封号,降为更衣,即刻移居烟云宫!” 曹滨连忙缩着脑袋应下。 皇帝的盛怒却还没完。 “虞更衣,你诅咒昭贵人再也看不到阳光,那么,你就住进烟云宫最阴暗的屋子里去,未经允许,不许出屋。” “陛下,陛下您不能这样对待臣妾,陛下,臣妾只是骂了昭贵人几句,并没有大错!陛下您这样处置,不合规矩,会被人非议的陛下!” 虞听锦极度震惊。 大声哭喊。 绯晚在旁只觉得她越发蠢了。 当初皇帝赐“春”字给她,正是恰当,春字谐音为蠢,很适合她呢! 且不说她今天来得莫名其妙,难道就为了提前知道太后要收拾自己,她就忍不住过来炫耀? 就看现在她这样的处境,不说示弱哀求,竟然还搬出规矩来,拿非议压制皇帝。 岂不是蠢到家了! 绯晚侍驾时间不长,也摸透了几分皇帝脾气。颇有反骨的皇帝,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压制和束缚。 虞听锦这样求情,只会让皇帝更怒。 果然就听皇帝说:“朕倒要看看,你父亲还会煽动谁来非议朕!” “虞氏,你禁足期间,足不出户,是如何得知太后车驾在哪,又如何知道太后对昭卿不满的?可见你身边伺候的人,都不妥当!” 于是,春熙宫所有伺候虞听锦的宫人,都被发配去了辛者库。 “陛下,奴婢规劝主子来着,奴婢也没给主子和外头传递过消息,求陛下开恩!” 盘儿跪地哀求。 但皇帝盛怒之下,怎会理会一个宫女冤不冤。 曹滨一个眼色,便有御前的人把盘儿拖远,并堵了嘴不让她乱叫。 盘儿焦急看向绯晚,想要求绯晚。 但绯晚只作没看见。 盘儿这个婢女,心思复杂,帮不得。绯晚可没忘记她要假借自己之手除掉云翠,跌打药粉里掺了慢性毒药。 绯晚的良善人设,也是要挑人来立的,不是什么人都帮。 “陛下,您能宽容虞氏几分吗?” 绯晚小心开口。 萧钰沉了脸:“怎么,你还要为她求情?” 昭卿的善良是不是过头了! 绯晚被皇帝眼锋扫得连忙低头。 “陛下,嫔妾不敢忤逆圣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虞氏本就该承受。只是……” “嫔妾当初做她的婢女时,曾对神明立誓,无论如何不叛主,任何时候都要帮主子排忧解难,否则天打雷劈。” “虽然,嫔妾现在的主子是陛下,心里的神明也是陛下,可对虞氏……嫔妾心里到底过意不去。主仆一场,如果不能好聚好散,嫔妾起码希望她日子过得好一点。” “所以,求陛下允许烟云宫分拨一个宫女去伺候她,毕竟她从小娇生惯养,怕是受不了烟云宫的寂寥。” 绯晚有理有据,有情有义。 既解释了当初为何迟迟不肯说出虞听锦对自己的迫害,因为誓言。 又展现了自己善良的人设。 明为求情,其实对虞听锦的境遇没有任何改善。 反而还能得到给虞听锦安排“合适”宫女的机会,让其好好享受冷宫的日子。 萧钰叹息一声:“罢了,依你。” 昭卿原来并非滥好人,而是重情重义之人。 她视他为神,他岂能连这点小小的恳求都不答应。 不过是让冷宫的掌事派个宫女去专门伺候虞氏而已! “嫔妾谢陛下!” 绯晚感激行礼。 萧钰一把拉住。 温厚有力的手,牢牢握住她纤细手臂。 “你膝伤严重,不要总是行礼。这些日子,好好养着,听见没有?” “嗯。” 绯晚轻声的回应,仿佛嘤咛。 看向皇帝的眼里也满,是缱绻。 让盛怒的帝王心中生暖,火气轻易散了。 却是再也不想看虞听锦,命曹滨将虞听锦和她带来的宫人都押走了。 被拖走的时候,虞听锦看向绯晚的目光,全是怨毒。 绯晚在皇帝看不见的角度,平静与之对视。 今日这一遭,是虞听锦冲动。 却也是绯晚故意给她机会。 不然那个通往前院的角门,是不会每日都准时开启的。 就算开了,也会有人看守,不会轻易叫人闯进来。 绯晚对虞听锦的脾气再熟悉不过,放了饵,专等她上钩。 她不轻举妄动,绯晚还得凭空制造事端算计她,而让她自己惹事,岂不是事半功倍! “春贵妃娘娘,祝你在烟云宫平安喜乐。” 绯晚无声与之告别。 转而对帝王露出委屈。 “陛下,嫔妾……害怕。” “昭卿怕什么?” 萧钰怜惜。 “方才听虞氏的意思……似乎等太后娘娘回宫,要惩处嫔妾?嫔妾不知做错了什么……” 提起此事,萧钰脸色不豫。 “你无需理会,都是那起小人乱传谣言,等太后回宫,自会明白一切。” “陛下这样说,嫔妾就放心了。”绯晚松了口气,眉眼也灵动起来,弯弯的,如春夜里柔和新月。 “嫔妾为太后娘娘做了一条抹额,里面绣了《心经》,祝太后万福长寿,不知太后会不会喜欢。陛下,嫔妾手还不大好用,给您的绣巾要推迟几日了。” 末了是有些撒娇的语气。 萧钰屈起手指,轻轻弹她白皙光洁的额头。 “你惯会拖延朕的事,百般赖着不肯。” 这却是影射那日白天在辰乾殿床帐里的事了。 绯晚低了头。 耳垂都是红的。 萧钰看得嘴角含笑。 旁边秋常在无比羡慕。 昭贵人和陛下的感情真好。 难为昭贵人这样盛宠,却一点骄矜都没有,还肯提携她这样的微薄之人。 “陛下,嫔妾衣服脏了,去换一件,您和秋姐姐先聊。” 绯晚记着今日的目的,把秋常在推出来。 带人进屋去更换被虞听锦吐了口水的衣服。 心里头暗想,虞听锦那么笃定地来知会她好日子到头了,想必,外头虞家已经搞起小动作了吧? 只可惜,若虞家知道虞听锦的结果,会不会后悔偏帮养女! ------------ 第一卷 第95章 得了五百亩良田 隔窗,能看见藤架浓荫之下,皇帝正和秋常在说话。 秋常在腼腆温柔,一直半低着头,我见犹怜。 皇帝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那画面,还挺好看的。 绯晚静静欣赏了一瞬。 心里头一点都不吃醋。 因为她对帝王,从未用真心。 “拿那件浅紫色的。” 见小蕙拿了一套水碧色的襦裙,绯晚吩咐更换。 今日秋常在一身烟黄,娇柔可人。 绯晚不打算抢她的风头。 而且浅紫色会将秋常在衬得更加明媚。 小蕙依言拿了浅紫色裙衫,绯晚离开窗子,到内室画屏后去更衣。 “小主,陛下真的很看重您,没想到,前院那位竟然能被一降到底,从昭仪之位变成最低的更衣。” “正是呢,咱们小主如今在宫里,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 跟前没旁人,香宜和小蕙一边帮绯晚换衣,一边小声惊叹着。 绯晚嗤了一声:“若非虞侍郎大人还有用处,且是有过功劳的臣子,陛下何止降她为更衣,直接赐死也很有可能。” 刚才,皇帝是起了杀心的。 绯晚感受得到。 “但,你们须明白,陛下惩处她,可不是因为看重我。” 绯晚告诫两个心腹婢女,“陛下最恼火她的,并非她欺我,而是她欺君。” “陛下最讨厌被人骗。” “他喜欢那位的天真活泼,当她单纯,到头来发现她全是装的,于是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他不会怪自己识人不明,只会怨旁人骗他。” 两个婢女各有各的聪明处,可绯晚点破的关窍,二人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 而绯晚接下来的话更让她们心惊。 “所以若有一天,当陛下发现,我的良善柔弱,也是假象……” “我的下场,只会比虞听锦更惨。” “因为他给我的宠,对我动的心,比对虞听锦更多。” 小蕙脸色发白。 压低了嗓子,惊惶地说:“那、那我们可不能让陛下知道……” 小主背地里可是带着她打过虞更衣的,打得可厉害呢,跟小主形象完全不符。 香宜眉目一厉,发狠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奴婢先杀了他,绝不让他有机会杀小主!” 弑君这种事在她嘴里,竟然说得顺理成章。 不愧是一根筷子刺死宫嫔的人。 绯晚忍不住笑了。 是真心的笑。 摸了摸小蕙的头,告诉她别害怕。 目视香宜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就算有,也用不着香宜动手。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拿着泔水桶里翻出来的剩菜,呆呆傻傻站在一边了。 绯晚慢吞吞换好了衣服,还给自己上了个淡妆,就是为了给秋常在留出充足的时间,和皇帝单独相处。 外头歌声飘荡,舞姿回风流雪。 帝王在藤架下歪靠躺椅,吃着绯晚备好的香茶瓜果,欣赏美人歌舞,好不惬意。 绯晚让他享受了一段时间,才收拾妥当出屋。 临出去之前想起一事,低声叮嘱香宜: “回头去见樱小主,让她找个烟云宫的旧相识,好好伺候着虞更衣。” 香宜道:“不用找樱小主,奴婢在冷宫也有相熟的人,必让她把虞更衣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而且绝对不留把柄。” 那就更方便了。 绯晚笑着回到皇帝身边,亲手奉上一片盘中已经切好的香梨。 “陛下看秋姐姐舞姿入神,可还记得嫔妾?” 萧钰就着绯晚的手吃了梨,笑着捏了捏她皓雪一样的腕子。 “怎么越发促狭了?是你迟迟不出来,倒怪朕。” 绯晚笑了笑,温顺依在皇帝身边,陪他一起看秋常在舞蹈。 秋常在跳舞,和她的人一样,不妖媚,不飒爽,也不高难度,乍一看,中规中矩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就是很耐看,让人心里舒服。 若是不看,倒也可以,但若看上了,就会渐渐被吸引。 “秋姐姐跳得真好。”绯晚轻声赞叹。 皇帝笑道:“朕还念着你的舞姿。” 和那夜雨声中的缠绵。 “什么时候,再给朕跳一曲。” 绯晚轻轻靠着皇帝,惋惜道:“怕是一时半会跳不得……” 成功勾起皇帝对皇后的不满。 也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是专门来探望绯晚的,倒被虞氏一番搅和,气得他忘了。 “朕已经告诉文院判,这段日子着紧你的伤,至少每三日要来诊治一次。” 绯晚起身谢恩,又道:“文院判如今掌管太医院,每日有多少事要忙,何况太后娘娘回宫了,太医们更要照看她老人家的身体,嫔妾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万不敢太过劳动文院判。” “你总是这样懂事。” 萧钰不由又想起皇后的“不懂事”。 堂堂后宫之主,总是行些小家子气的事出来,没的让人厌烦。 他宠爱一个昭卿而已,碍着她什么了,值得她三番四次和昭卿过不去! 如今连前朝的臣子都卷进来了。 这两日言官们上折子含沙射影,借古讽今,规劝他不要宠幸狐媚,以免伤了国本。 更有直接批评后宫混乱,非议他不按规矩乱给嫔妃升迁的。 说什么“上有行,下必效,上不正,则下难直,长此以往,置祖宗规矩于何处,人伦礼法于何处,根基不稳,国将不国……” 简直一派胡言! 水患未平,盗匪四起,边疆有战事,朝中有蠹虫。 哪一个不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他们身为臣子不肯反省自己哪里做错了,反而盯着他的后宫嫔妃们谈讲个不停。 萧钰一念及此,脸色就冷了下来。 秋常在一曲舞完,福身行礼,猛然见到皇帝这个脸色,吓了一跳。 “陛下……嫔妾舞……舞得不好么?” 萧钰回神。 没了什么兴致。 摆手让她退下:“你舞得很好,朕只是想起朝政。” 绯晚便劝皇帝快点回去处理政务。 “嫔妾的伤哪里值得陛下亲自来瞧,折煞嫔妾。陛下要是不放心,把身边奴才留下一个照看嫔妾,也就是了。说实话,嫔妾看御前宫人有理有度,早就想跟陛下讨了。” 萧钰呵呵而笑:“早说让内务府挑妥当人给你,你偏要去冷僻地方捞人,眼下又羡慕朕的奴才好。” 这当口,自然是绯晚提什么要求他都愿意答应。 当下就让绯晚挑人。 “除了曹滨,哪个都能给你。一个不够,就两个三个。” 绯晚点了小林子。 又跟皇帝说贤妃赏铺子的事,把地契拿出来:“太贵重了,嫔妾不敢要。” “是不敢要,还是不喜欢?” 绯晚看了看含笑的帝王。 老老实实地回答:“喜欢,不敢收。嫔妾喜欢土地、房产、金银,胜过喜欢古董珠宝。陛下别笑话,嫔妾私下里……把几样不太贵重的赏赐,偷偷去内务府换了银子回来。沉甸甸的内库雪花银拿在手里,嫔妾才觉得心里踏实。” 她垂了眼睛,声音渐渐哽咽。 “实在是嫔妾小时候穷怕了……若不是家里太穷吃不上饭,嫔妾也不会被卖,当了奴婢……” 心疼得皇帝不但没计较他拿赏赐换银子。 还让人随后去内务府把那几份赏赐都拿回来还给她。 叮嘱她大大方方接贤妃的赏,以后还可以接任何人的赏,不必顾虑。 “曹滨,在皇庄里挑五百亩好地,记到昭贵人名下。” 两间铺子算什么。 萧钰一开口,就送了绯晚五百亩良田。 皇家的良田,可比外头民间良田值钱多了。 以后这些地的租子收成,全都是绯晚的! 都把小林子给看傻了。 还没见过陛下像这样宠过谁! 等皇帝带人走了,秋常在也离开后,他进屋跪在地上,咚咚咚给绯晚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小主收留奴才!” 香宜笑话他:“你是不是以为,小主把你从御前要过来,还得费一番功夫,这两日心里头正打鼓呢?” 小林子不好意思笑了笑。 他还真有点担心。 万一昭小主没办法要他过来,他在御前可没有后路了。 绯晚轻笑。 她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那算什么宠妃! 舒舒服服睡了个午觉,起来沐浴一番,洗去身上薄汗。 换了干净清爽的衣服,绯晚重新梳妆。 头发简单挽起,首饰也简约,并没有刻意打扮。 收拾停当没多久,就听宫人来报:“太后回宫了,车驾已到正仪门。” 绯晚立刻扶了婢女的手,往长乐宫里去。 贤妃在太后跟前有面子。 得让贤妃,给她当一当遮阳盖伞。 ------------ 第一卷 第96章 站在大梁权力巅峰的女人 到了长乐宫的时候,正好贤妃领了本宫的徐婕妤、苏选侍、齐娘子几人,亦要去迎接太后銮驾。 见了绯晚,贤妃主动招呼: “昭妹妹来得正好,前儿本宫打发人去西山清漪园询问太后行程,她老人家还问起你,说是听闻最近宫里出了个很出色的新人,好奇是什么样的。本宫这就带你去跟她老人家请安。” “有劳娘娘替嫔妾周全。” 绯晚对贤妃福身行礼。 和徐婕妤苏选侍几人打过招呼后,随她们一起跟在贤妃身边,绯晚委婉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嫔妾出身寒微,在太后面前答对难免失措,而且不知太后的喜好,到时候若有不妥当之处,全要仰仗娘娘了。” 有了提醒镇国公府江南土地一事,绯晚对贤妃提要求,便多了底气。 果然贤妃闻弦知意,大包大揽:“太后她老人家是最慈爱的,最喜欢咱们这样的乖巧人。昭妹妹温顺老实,又懂事,有什么怕的?你就放心吧,跟着本宫便是。” 这是指点绯晚在太后面前要乖巧温顺。 绯晚便乖乖地“嗯”了声,“多谢娘娘。” 苏选侍在旁边笑:“要我说,咱们这些姐妹,加起来都不如昭姐姐一个人会讨人喜欢。不但陛下喜欢,连咱们贤妃娘娘,现如今都十分爱护她了。这才多少日子呢,娘娘对她,倒是比对咱们这些个伺候多年的姐妹还疼呢…… 这是不是俗话说的,人比人气死人?想必,等一会儿太后娘娘见了昭姐姐,也会一眼就觉得她不错吧!咱们其他人,只要在昭姐姐面前,都得靠边站才是呀。昭姐姐自己还担心什么呢?” 她说着便笑起来。 仿佛是纯粹开玩笑。 要是小心眼的人,一下就会被挑拨起来,嫉妒绯晚。 你若嗔她说酸话吧,她多半会反过来说:玩笑而已,怎么,开个玩笑都不行? 老实人最容易在这样的伎俩下吃瘪。 可惜绯晚不是老实人。 当即温柔地笑着说:“别人若靠边站,可能是大方谦让。苏姐姐若是靠边站,大概是因为嘴巴太坏,确实惹人厌烦吧?” 噗! 旁边一声绷不住的笑。 是齐娘子。 见苏选侍瞪过去,她连忙把笑憋住,紧紧绷起脸。 另一侧的徐婕妤侧过头看路边花草,藏住嘴角无声的笑意。 方才苏选侍开玩笑,她俩都没做声,也没凑趣。 这时候倒都有些幸灾乐祸。 可见同住长乐宫,她俩对苏选侍的做派不满已久。 贤妃笑盈盈坐在四人抬的仪仗上,不参与底下宫嫔的争锋。 绯晚便更加放松地朝苏选侍笑笑。 “苏姐姐怎么生气了,开个玩笑,也不行吗?” 苏选侍笑容僵僵的,“昭姐姐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好似针对我似的。” “那是你多心了。”绯晚立刻收了笑意,很正经地说,“没想到,苏选侍只会和别人开玩笑,自己却是开不起玩笑的人,本主以后和你说话,一定注意措辞,免得伤了你的体面。” 苏选侍脸色变了几变。 待要反击回去,却不太敢了。 因绯晚搬出了自己身份,自称“本主”。 她和绯晚差着好几个等级呢。 何况绯晚又是新宠。 今天虞听锦被贬冷宫的消息,可让后宫众人大大震动了一番。 她可不想绯晚在御前给她穿小鞋。 忍了忍,见贤妃没有给自己出头的意思,只好讪讪地笑道:“原是嫔妾僭越,昭姐姐莫怪。” 肯低头就好。 绯晚见好就收,没有乘胜追击。 只因苏选侍这种人,此时不值得她花心力针对。 若在平日对方挑衅,说不定她笑笑就罢了,但一会儿要见太后,为了防止对方到时乱说话,现在很有必要敲打敲打她,让她知道厉害。 贤妃笑看苏选侍败下阵来。 长眉扬了扬,暗道苏选侍愚蠢。 春贵妃短短时日跌成了春更衣,袁氏死了,皇后养病了,好些奴才或死或被严惩…… 到现在若还有人看不起昭贵人,那可真是猪油蒙了心,金汁灌了脑,蠢得无药可救! “太后娘娘回宫——” “太后娘娘回宫——” 片刻之后。 太监悠长而连续的通报声,穿透皇城幽寂的空气,响彻在庆锡门内外。 庆锡门位于内宫西侧,是内外宫联通的几道门之一,过了这道门,再往前过吉祥门、安寿门,就是太后所住的慈云宫范围了。 贤妃老远就下了仪仗,走路前往迎接。 隔着敞开的大门,已经可见太后銮驾逶迤而来,前呼后拥。 各宫的嫔妃,也在主位的带领下,先后汇聚而来。不敢冲撞贤妃队伍,都默默跟随在后。 可前方斜刺里,却转过一队明黄色的仪仗,拦在了贤妃的前头,首先迎向太后銮驾。 贤妃眼睛一眯。 “不是‘病’得不能出门么,皇后娘娘不怕出来被风吹着,再吐了血?” 她走到那队伍跟前,皇后也刚从仪仗上下来。 “贤妃不必担心,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只要还能走路,自然要统率六宫,一齐跪迎太后回宫。” 两人见面,针锋相对。 皇后率先对着越过庆锡门的太后銮驾跪了下去。 贤妃眼神一横,不甘示弱,几乎同时跪倒。 嫔妃们纷纷跟随。 眨眼间,宫道两边跪了乌压压一地人。 金乌开道,彩凤相随,太后华彩辉煌的銮仪缓缓行到众人跟前。 “恭迎太后娘娘回宫——”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整齐响亮的问安声,惊飞宫中鸟雀。 成群结队的鸟儿飞上高天。 太后坐在那镶金嵌玉的肩舆之上,明黄吉服映着日光,无上尊贵,无上荣耀。 绯晚跪在人群里,眼角余光悄悄朝上扫视。 上一代宫廷斗争的胜利者,扶立新君,德被四海,这便是站在大梁权力巅峰的女人了! “什么时候,那副銮仪,也给我坐一坐。” 绯晚安安静静地想着。 面纱下的嘴角,轻轻挑起。 “那个戴面纱的,是什么人,没有脸面见哀家么?” 和皇后贤妃等人稍微寒暄了几句之后,肩舆上的太后扫视众嫔妃。 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绯晚身上。 ------------ 第一卷 第97章 摘了面纱,哀家瞧瞧 “嫔妾昭贵人,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万寿金安。” 绯晚跪着出列,在銮驾前头正了正身子,再次大礼参拜。 一听太后的话音,就知道有人在太后面前给她上了眼药。 以至于头回见面,太后就当着众人用话刺她,是一点面子都没给。 但是绯晚并不慌张。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礼数上让人挑不出错。 虽然跪行的姿态不好看,她手脚并用,表示膝上有伤,但大礼行得非常标准。 太后跟前的嬷嬷出言:“昭小主,太后问你怎么戴着面纱。” “回太后,是嫔妾之前不小心伤了脸,需要涂药膏,面纱用来遮丑。如今伤好了,脸色还未恢复,便再戴几日,免得颜色不好,让陛下和娘娘们看着不舒坦。” 绯晚俯身在地,答得不疾不徐,声音虚弱,但字正腔圆。 太后冷声:“摘了面纱,哀家瞧瞧。” “是。” 绯晚直起身子,抬起头,将面纱摘了。 一张眉目如画,唇如淡樱的娇美面庞,呈现在众人眼前。 跪在前列,能看到绯晚脸部的皇后贤妃等人,都是眼神一滞。 她可比当初更好看了! 后宫女子,家世性情才艺之类固然重要,但最最要紧的,还是美貌。 谁不希望自己艳冠群芳,谁稀罕看到有威胁的美人? 饶是绯晚的确依旧脸色苍白,也难掩她的美丽。 反而因为这份虚弱的苍白,让她的美丽更有韵味了。 众人各有思量。 只是在太后面前,都藏着。 “果然漂亮,不愧是连番越级升迁,惹出了朝野非议的后宫新宠。” 太后盯着绯晚的脸,缓缓评价。 绯晚连忙伏身,五体投地极尽恭敬。 “嫔妾只知尽心侍奉陛下,恭敬各位娘娘姐姐,以后还要对太后尽孝,其余之事,一概不懂。若有什么错处,还请太后垂训,嫔妾感激不尽!” 太后道:“不但人长得漂亮,话也说得漂亮。只是女子若牙尖嘴利,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嫔妾谨遵太后教诲。”绯晚及时开腔,免得太后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太后娘娘,您刚回宫,恐怕有所不知,昭贵人不但口齿不伶俐,有时候啊,还拙嘴笨腮的,没的让人替她着急。” 一道带着笑意的温声发言,在左前方响起。 庆贵妃。 她身为比贤妃更高一级的娘娘,随着众人来迎驾,跪在人群里,明明位置靠前,却一点都不显眼。 若是不开口,几乎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可是一开口,就是重量级的。 满宫里谁敢当众驳太后的回? 除了贤妃有时和太后恃宠而骄,也就唯有她了。 被绯晚拜托的贤妃尚未出手相助,她率先出来圆场,着实让人意外。 绯晚低头跪着,静观变化。 太后看了看庆贵妃:“你和她很熟?” 庆贵妃恭敬答道:“不熟,私下里还没说过话。只是当初看她被虞更衣欺负得太惨,臣妾心下不忍,帮她说了几句话,请皇后娘娘给她召了太医治伤。” 太后目光微转,有所思量。 贤妃这时候才开口。 笑道:“太后娘娘刚回来,想是还恋着清漪园的好风景,迟迟不肯进慈云宫呢,只顾着在宫道上聊起天来。不如臣妾冒着让陛下生气的风险,把您老人家再送回清漪园去吧?只是若陛下思母心切,怪罪下来,还请太后千万给臣妾求求情。” 说得太后板着的脸色有所缓和,微微笑了笑。 “都已经协理后宫了,还这样没个正形,猴儿似的!” 贤妃道:“臣妾那哪叫协理后宫啊,不过是皇后病得严重,一时半会儿根本做不了事,陛下才赶鸭子上架,非让臣妾胡乱管一管罢了。太后您再不回来,这后宫可要被臣妾祸害成一锅粥了!” “你快给哀家起来说话,跪在那里扭糖似的,成何体统?你们也都起来吧。” 太后终于叫起。 乌压压跪了老远的众人才谢恩起身。 绯晚还老老实实跪在銮驾前。 贤妃上前,轻轻在她肩头拍了一下: “你这傻子,还不快起来,给太后娘娘让路!挡在这里阻着太后回宫,是何意思?” 绯晚叩了个头,见太后没有反对,便起身了。 微微晃了一晃,但赶紧站稳,腿上虽然微微发抖,但极力咬牙忍着站好。带伤却恭敬的姿态,被她做了个十足十。 这都被太后看在眼里。 太后没再理她。 目视前方。 身旁嬷嬷便喊“太后起驾”。 仪仗便前呼后拥地朝着慈云宫方向去了。 后妃们跟在銮驾后头,一路送到慈云宫门外。 那嬷嬷说了句“太后乏了,各位请散去”,大家又对着宫门行了叩首礼,这才各自回宫。 且不说皇后和贤妃又在慈云宫门前,眼风带刀地对峙了一番。 绯晚在婢女的搀扶下,急走几步来到庆贵妃跟前,行礼道谢。 “承蒙娘娘多次关照,嫔妾尚未有机会感谢娘娘。不知娘娘何时方便,可容嫔妾登门拜谢?” 她此前几次想要拜访庆贵妃,都被对方以卧病为由挡了。 周围都是尚未走远的嫔妃们。 庆贵妃的目光在绯晚身上停留片刻,轻轻摇头。 “不必道谢,本宫并未关照你什么。” 她咳了几声,扶了侍女的手,虚弱无力。 声音也更加低微: “你要知道,陛下对你的怜悯和同情,已经足够你自己关照自己。” 她转身而去。 衣摆轻轻飘飞在午后暖风里。 那一抹背影溶于暖金色日光,模糊浅淡,让人捉摸不定。 “昭妹妹,发什么愣?” 跟皇后对峙完的贤妃走过来,打断了绯晚思绪。 贤妃似是占了上风,笑容格外明媚。 心情也是大好,热情邀请绯晚去长乐宫消遣。 兰昭仪跟在她身边附和:“付家班前日进宫,正操练着呢,娘娘传了他们副班主说话,昭贵人要不要一起瞧一瞧去?” 绯晚心思一动。 付家班。 “多谢娘娘盛情,嫔妾却之不恭。” 正好,她也有几句要紧话,要跟贤妃说一说。 ------------ 第一卷 第98章 瑞王爷的心思 “太后娘娘金安。” 慈云宫。 御前大太监曹滨跪趴着,给太后行了大礼。 陪着笑说:“自打陛下知道了您回宫的具体时辰,几天前就叮嘱奴才们记清了时候,好提醒陛下到宫门口迎接娘娘。谁知午后首辅大人几位臣工入宫求见,商讨朝政要事,一时绊住了。陛下特意打发奴才来您跟前,务必照顾太后娘娘妥帖安顿。太后您先歇着,陛下忙完就马上过来。” 太后已经换了常服,斜靠在紫檀攒边罗汉床上,由着宫女捶腿。 接过嬷嬷十香递来的红枣茶,慢慢地喝了几口,才叫曹滨起身。 微微笑道:“难为陛下惦记着哀家,但国事为重,他能先顾国事再顾哀家,这便是真正的孝道了。你且回去,哀家这里一切妥当,不需要你。” “是。”曹滨躬身笑道,“奴才粗笨,不敢在太后跟前碍眼,您老人家说不要奴才,奴才就实诚当真了。” 太后哼笑:“你这油滑东西!回去好好伺候皇帝,政务再忙,也要提醒他顾着身子。若皇帝没有吃好休息好,哀家唯你是问。” “是,奴才谨遵太后教诲。” 他要走,恰好此时宫女来禀:“太后娘娘,瑞王爷带着王妃来了。” 太后脸上浅淡虚无的笑,顿时变得真实起来。 转脸对身边十香嬷嬷说:“你瞧瞧这不省心的,没个稳重时候,骑着马一路将哀家从清漪园送入宫门,怕是回家后茶都没好好喝一口,就颠颠地又来了。” 十香笑道:“这原是瑞王爷一片孝心。您知道的,瑞王爷打小就离不开您,有事没事,也要到您跟前跑两趟。” 曹滨躬身退到一旁,听了这些话只低头不语。 一时,瑞王爷脚下生风快步进殿,曹滨连忙跪下行礼。 瑞王看也没看他,直奔太后座下。 单膝跪地。 “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你媳妇呢?又丢下她一个人走这么快。” 太后直起身子,托着瑞王胳膊将他扶起。 瑞王抬头,年轻英俊的脸上笑容明朗,“这不是儿子忙着见母后么!” “才分开一个时辰不到,你忙什么。”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宫女掀开珠帘,容妆精致步伐优雅的丽人走入,给太后行礼问好。 “还不快扶你媳妇座下,别累着她。” 太后目光扫过瑞王妃微微隆起的肚子,满脸慈爱。 “母后又责怪儿子!您现在疼儿媳、疼未出世的孙儿,倒把儿子放到后头了。”瑞王不满地嘟囔。 太后笑骂他几句,让人端茶点瓜果。 瑞王夫妻相携落座。 瑞王爷妙语连珠,王妃美丽端庄,和太后有说有笑,一家子其乐融融。 没人再搭理曹滨。 曹滨默默行了礼,退出去。 一出慈云宫的大门,曹滨脸上谦恭的笑就收了。 “父亲,瑞王爷也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噤声!这是你能议论的?” 义子崔良的抱怨刚出口,就被曹滨厉声喝断。 崔良扶着义父快走了几步,和跟班的另几个内侍拉开距离。 悄声道:“不是儿子要议论王爷,只是看瑞王爷那嘴脸,儿子就不由想起小林子。那狗东西攀了高枝,临走时看儿子的眼神,跟瑞王爷有时暗中看陛下的眼神真他娘的像!不知道打着什么坏主意,藏着什么歪心思。” 曹滨一巴掌抡起来,拍在崔良脑袋上。 重起轻落,没打多疼,但语气是极其严厉的: “把你这些混账想法都收起来,再有下次,你就给老子滚到辛者库受累去!还有,不许再在人前叫父亲,顶多叫声师父,听见没有?” “听见了。” 崔良不情不愿。 摸着脑袋小声问:“师父,您说昭小主会不会被太后收拾啊?她要是再这么蹿升下去,小林子跟着他飞升,保不齐要对付我。” “当好你在御前的差,咱家在此,谁敢对付你?”曹滨抱着拂尘,严肃告诫,“你别动歪心思,昭小主不是你能碰的。下回她们闹起来你再帮着凤仪宫,不管是送插花还是送点心,咱家第一个饶不了你。” 崔良眨了眨眼,乖顺应下:“儿子明白了。” 至于心里服不服气,只有他自己知道。 回到御前,皇帝和大臣的议事还没结束。 见曹滨进门,皇帝问他:“太后气色可好,怎么你没留在那边伺候?” “回陛下,太后娘娘虽然有些劳累,但精神不错。太后说一切妥当,打发奴才回来了。” “嗯。”皇帝不知想到什么,静了一会,才问,“你走时,太后在做什么?” “回陛下,太后在和瑞王爷和王妃说话。” 皇帝隐约有怒色泛起在眉心,又遏制住了。 只淡淡道:“瑞王爷又进宫了?” “是。瑞王爷今日一早陪着太后从西山清漪园出来,将太后送到外宫门,他回了王府不到一个时辰,就来给太后请安了。说是不放心慈云宫是否收拾妥当,赶着过来看看。”曹滨如实回答。 刚才瑞王爷在太后面前,就是这么说的。 皇帝笑了笑。 缓缓说:“六弟自幼便孝顺。” 话锋一转,“赵爱卿,刚才说到哪里了?” 曹滨无声退到一旁。 知道陛下这是又把瑞王恨了一回。 瑞王爷和陛下,都是太后养到名下的庶出皇子。陛下年长瑞王八岁,但当年登基前,也是费了一番周折才确定继承大统。 只因瑞王是太后庶妹所生的儿子,和太后有真正的血缘关系,便有一拨朝臣支持当年年仅十三岁的瑞王。 如今陛下早已坐稳了皇位,瑞王还不知避嫌,整日在太后跟前晃悠,也不知安了什么心思。 御书房的议事,从下午到晚上掌灯,还没完。 曹滨摸不准,怕是皇帝恼太后亲近瑞王,故意拖着不去慈云宫问安? 不过,这种事,他不敢乱猜,也不敢乱想。 直到晚膳将近,首辅等人才识趣告辞离去。 膳房进膳的时候,敬事房的人也端了各宫嫔妃的牌子过来,按惯例等皇帝选择。 因嫔妃众多,牌盒做了上下几层,全都打开后,未免让人眼花缭乱。 有些牌子安放位置不好的嫔妃,是很难被皇帝注意到的。 “没有秋常在的牌子?” 皇帝随便扫了一眼,问道。 内侍崔良心里咯噔一下。 他故意让敬事房的人把秋常在牌子藏在里头难看见的地方,没想到皇帝竟还想着,单独问出来。 难道昭贵人的势头,就这么盛? 连她抬举起来的人,都能让陛下挂心? 那秋常在舞姿明明平平无奇,真是获宠获得莫名其妙! “秋小主在这里。” 崔良只好扒拉开其它牌子,将秋常在找出来。 “嗯。” 皇帝淡淡示意。 秋常在今晚侍寝的事,就这么被定下来了。 “陛下,您什么时候去慈云宫?”崔良小心问道。 他盼着太后能在皇帝面前,说一说绯晚的不妥当,让皇帝宠爱绯晚的心淡下来。 因为那天绯晚阻止他杖责小林子,还把小林子要走了。 他总觉着小林子会在绯晚面前说他的坏话。 与其等绯晚帮小林子对付他,不如先下手为强,他先来压制绯晚! ------------ 第一卷 第99章 贤妃娘娘救命 “朕的行程,需要你过问?” 皇帝毫无预兆勃然发怒。 将手边茶碗掼在了地上。 茶汤泼了崔良一脖子。 烫得他哆嗦一下。 却大气也不敢出,一个跪趴,以头触地。 殿内伺候的所有宫人都跪下了。 皇帝盛怒之下,甚至没有人敢说一句“陛下息怒”,包括曹滨在内。 皇帝摔了茶碗,长身而起,负手在殿内大步走了几圈,来来回回,像是想要挣破锁链的鹰隼。 突然蓦地停住脚。 沉默片刻。 下令道:“摆驾凤仪宫!” 也不管宫人们是否准备好了肩舆,自顾自地大步走出去了。 曹滨爬起来就带着人追。 百忙中还不忘给了义子一脚。 低喝:“滚下去!五日内不许出现在御前!” 一群人半路上才追上皇帝,好说歹说劝着皇帝坐上了软舆。抬舆的小内侍们不敢怠慢,一溜小跑往凤仪宫方向奔。 然而到了凤仪宫,皇后却不在。 守门的宫人说,娘娘往慈云宫侍奉太后去了。 皇帝淡淡冷笑一声,转向慈云宫。 此时此刻。 长乐宫中,气氛倒是轻松得很。 宽敞的后院里,临时搭了个不大不小的戏台子。 准备在太后寿宴上献艺的京中知名戏团“付家班”,正在台上做试唱。 锣鼓喧闹,伶人咿咿呀呀,唱念做打热闹得很。 敞轩的隔扇门窗全都洞开,堂屋正中雕金大圈椅中坐着贤妃,底下两边坐了好几排嫔妃,都是长乐宫以及和长乐宫诸人交好的。各自带着侍女,花团锦簇,高高兴兴跟着贤妃听戏。 这倒不是贤妃僭越,越过太后提前享乐。 只因现在皇后“病”了,皇后对寿宴的全权负责,变成了贤妃接管。 付家班又是贤妃举荐的。 那么她提前看一看付家班的排演,以确保寿宴当天不出差错,就是理所当然。 绯晚受贤妃邀请,也在嫔妃们中间,陪着看戏。 她位份不算太高,只是正五品贵人,在凤仪宫晨昏定省都没有资格坐座位。 但是却被贤妃安排在下首第一排,紧挨着兰昭仪和简嫔,这两个依附贤妃且级别比较高的人坐。 引来不少人侧目。 简嫔就在绯晚身边,脸上一直似笑非笑的,眼神瞥向绯晚时,并不怎么友善。 也难怪。 毕竟这回禁药事件,事发当晚,她因为随着袁氏等人非议绯晚和芷书,被皇帝当场罚俸,还挂了牌子不许侍寝。 她能友善才怪。 绯晚并不理会,对她锋利的眼刀视而不见,专心跟着贤妃听戏。 简嫔却终于忍不住了。 在长乐宫的宫女给大家端上新鲜的西番蜜瓜时,凉凉一笑,说: “本主不要,把本主的这盘给昭贵人吧,让她尽量多吃些。” 奉瓜的小宫女就把简嫔的蜜瓜放在了绯晚桌上。 绯晚有了两盘,转头朝简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多谢。” 然后转过头去继续听戏。 简嫔见她没什么反应,到底没绷住,乐呵呵地嘲讽一句:“快吃吧,多吃,吃了这回,不知还有没有下回了呢。” 锣鼓喧闹。 简嫔说话并没刻意提高声音,所以只有近前几人听得见。 旁边兰昭仪转目,冲她微微皱了皱眉。 但简嫔忙着瞪绯晚,没看见。 绯晚清澈柔美的眼眸,好奇看向简嫔:“您的意思是,这蜜瓜也像胭脂锦一样,数量稀少,所以今年再也难得了?” 简嫔气得忍不住冷哼出声。 暗道这贱人,竟敢提起胭脂锦!分明是炫耀她得宠,陛下把统共没有多少的胭脂锦赏了她、旁人都没得着! “胭脂锦也好,西番蜜瓜也好,有或没有,怕是以后都跟你无关了吧。”简嫔凉飕飕地凑近了绯晚,笑眯眯地说,“太后嫌你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你的好日子还能有几天啊,昭妹妹?” 绯晚倒吸一口凉气。 睁大了眼睛,身子猛然朝后躲。 明显受惊过度。 “简嫔娘娘,您说的……是真的么?太后果然不喜欢我,就算是有人帮我求情,太后也容不下我么?” 简嫔挑眉:“你说呢?” “贤妃娘娘救命!” 绯晚直接哭了出来,站起身,踉踉跄跄扑向主位的贤妃。 倒把简嫔给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欲待拉住她,已经来不及了。 大家都在高高兴兴地听戏。 绯晚这么一扑一哭,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尤其是她膝盖“有伤”,扑得跌跌撞撞,险些一下子撞进贤妃怀里。 贤妃跟前的灵珑连忙搀住绯晚。 “昭小主,您这是怎么了……” 绯晚热泪横流,很快打湿了面纱,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惊惧。 “贤妃娘娘救命,求您救救嫔妾!嫔妾不想死!” 贤妃长眉皱起,“这话怎么说的,谁要让你死?” 绯晚哭道:“是简嫔娘娘说的。她告诉嫔妾,说太后嫌嫔妾惹得朝野非议,一定要除掉嫔妾才行……她连自己的蜜瓜都分给嫔妾了,只怕嫔妾哪天突然没了性命,再也吃不上!” 她哭得情真意切。 恐惧也做得实打实。 直接把贤妃气了个倒仰。 怒冲冲看向已经乱了阵脚的简嫔:“你平白无故,胡说什么!” 别说她还要利用绯晚的恩宠。 就算绯晚对她无用了,太后想除掉谁,又岂是简嫔能公开议论的?这不是给她找麻烦么!谁不知道简嫔整日跟在她身边啊! “贤妃娘娘,不是这样的,嫔妾没有……” 简嫔语无伦次地辩解。 被兰昭仪给打断:“简妹妹,你大概是昨晚上没睡好觉,困糊涂了,本宫看你方才一直眼皮打架呢,还不快回自己宫里补眠去?这戏不过是提前操练,你不如寿宴正日子再听全场。” 贤妃脸色不善。 兰昭仪又这般压制加提醒。 简嫔不敢再说什么,勉强解释了两句“都是误会”,连忙告罪,讪讪地离场了。 兰昭仪瞧着她背影,暗道一声蠢。 昭贵人是什么样的人,连番几回事情下来,难道她还不知道厉害么?竟敢借着太后对昭贵人不满的机会,趁火打劫。 这般沉不住气,只会给贤妃娘娘添乱! “昭妹妹,快回来坐下听戏,别哭了。” 兰昭仪亲自起身,劝着绯晚回到座位。 跟她解释简嫔开错了玩笑,请她别往心里去。 “不、不是真的么?太后真的不会处置嫔妾么?” 绯晚做戏做全套,这一哭,除了坑简嫔一把,也是想看看在场其他人的态度。 ------------ 第一卷 第100章 皇帝帮绯晚说话 “都说了,是简嫔她困糊涂了,妹妹不要怕。” 贤妃顺着兰昭仪的圆场,不轻不重,笑着劝了一句。 绯晚擦着眼泪,惶恐无助扫视着全场。 在场二十多个嫔妃,都相继对上了她的目光。 “今日太后娘娘当众说了嫔妾几句,嫔妾其实很害怕,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简嫔娘娘这么一吓唬,难免让嫔妾心里不安……” 她楚楚可怜。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 窃窃私语者有,面面相觑者有。 但是没有人接她的话。 的确,今天太后一回宫,连慈云宫都还没进,就当众嘲讽绯晚,许多人都觉得绯晚怕是要倒霉了。 毕竟太后轻易不管后宫的事,一旦管了,当事人必定难以逃脱。 何况又涉及朝堂物议。 “果然,各位娘娘和姐姐,都和简嫔娘娘一个想法么……” 绯晚的眼泪又滴下来。 啪嗒,啪嗒。 像是秋日清晨花瓣上的露水。 晶莹剔透,惹人怜惜。 “昭贵人,我看,你先别着急,太后娘娘刚回宫,怕是还不了解你的人品。回头你好好侍奉太后娘娘,日子久了,太后自然明白你的良善。” 终于有一个嫔妃不忍心,出言劝慰。 “是啊,昭妹妹别害怕。我昨日听宫正司的人说,你连串通袁氏构陷你的人都饶过了,还帮他们求情,这等心胸,太后娘娘若知道了多半要夸你呢。” “好好听戏吧,昭贵人,帮着太后挑几折子好戏,哄她老人家开心,兴许什么事都没有了呢。” 零星的,有几个人跟着附和劝导。 绯晚一个个看过去。 谁是真心劝导,谁是场面敷衍,她分辨得出来。 真心宽慰她的,她日后会像帮助秋常在一样,寻个机会提携对方。 敷衍的就罢了。 谁知道她们是为了附和贤妃兰昭仪,还是为了与她交好而有所图谋呢? 而那些连场面话都不肯说的人里头,还有连番给她送过东西的。看来,是只想沾她的光,却不想被她连累的家伙。 那么她可不会给她们任何助力。 “多谢各位,嫔妾现在稍微有点安心了。” 目的达到,绯晚客气几句重新落座,抹干净眼泪,继续听戏。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样不疼不痒地过去。 没多久,一折新戏开场。 戏台上扮演丫鬟的花旦一上场,绯晚就注意到贤妃眼睛发光,目不转睛盯着戏台,十分欣赏。 那花旦扮相俏丽,身段柔软,唱腔优美动人,连绯晚也被吸引住。 一时看入了神。 “昭妹妹还不知道吧,那个花旦名叫鹿官,原是镇国公府里养着的小戏子。当年先帝驾崩,天下缟素,国公府就把家里的戏班子散掉了。这鹿官出了府,加入了付家班,这几年付家班风生水起,她也升了副班主,成了班主内定的下任当家人。” 兰昭仪隔着简嫔的空座,笑着和绯晚谈讲旧事,缓解方才紧绷的气氛。 绯晚恍然大悟:“怪不得贤妃娘娘要推荐付家班入宫献艺,原来是知道这班子确实有本事。” 兰昭仪点头:“正是呢。” 绯晚不由更加留意。 她总有一种预感,前世贤妃在寿宴失足,问题多半出现在这个戏班子上。 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 “儿子给太后请安,太后金安。” 慈云宫。 皇帝一身怒意到场。 却在跨进殿门的刹那,将所有情绪都收敛起来。 如常给太后见礼问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皇后正坐在太后下首,连忙站起给皇帝问礼。 皇帝被太后叫起后,轻轻朝皇后点了点头,含笑问她:“今日身上怎么样,可还头晕想吐么?” 皇后柔声回答:“多谢陛下关怀,臣妾已经好多了,想是太后娘娘回宫,泽佑臣妾,臣妾有什么病都能很快痊愈了。” 皇帝严肃叮嘱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太医要你多休养一阵子。你身为皇后,肩上担子重,所以身体必须养好,不能逞强。” “是,陛下放心,臣妾并未逞强,实是养了几天,精神确实好多了。” 皇帝却并没再接话。 转而问起了太后起居。 事无巨细地询问太后今日几时启程,路上可颠簸,吃了什么膳食,有没有喝解暑汤…… 引得太后笑起来。 给嬷嬷十香抱怨说:“看看皇帝,像是审案子似的仔细,生怕哀家饿着累着。” 十香笑道:“是陛下关心您的身体呢。” 皇后在旁陪着一起笑。 心里头却又苦又涩。 知道皇帝还在生他的气,不肯恢复她的权力,非要让他继续“养病”。 她不想再养了。 便借机接了话头,笑着和太后说:“陛下最是体贴后宫众人。不光是太后和臣妾,宫里谁有了伤病,陛下都很在意。陛下的仁慈圣明,让臣妾十分敬仰。” 这话说得没轻没重的。 太后侧目。 知道皇后着急,懒得跟她计较。也不想再绕弯子,于是直接问皇帝: “那个昭贵人,似乎正是个带着伤的?哀家看她今日行礼的姿势,不是很规矩。皇帝似乎很宠她?” 萧钰不动声色,淡淡瞄了皇后一眼。 微笑言道:“听说太后今日当众训了昭贵人几句,劳太后挂心了。只是您刚回来,恐怕还不知道,昭贵人膝上的伤,正是在凤仪宫落下的,确实有些严重。昭贵人的侍女为了求请太医,额头都磕肿了,今儿还没消肿。” 皇后脸色一滞。 太后目光一凝。 两人谁都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当面落皇后的面子,帮昭贵人说话! ------------ 第一卷 第101章 别怪本宫心狠,狠的是陛下 “陛下,这怕是有什么误会……” “那日昭贵人受伤,原是一场意外。锦凳年久失修,臣妾已经罚过内务府修造坊的人了,也让管教嬷嬷重新训导了那日伺候的几个宫女。” “力求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 皇后用比平日更温柔的语气,出言解释。 一面看了看太后,似试探,似求助。 见太后脸色淡淡的,似乎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皇后失望之余,免不得,又追加了一句,为自己开脱。 “臣妾派人给昭贵人送了一些药和补品,并特意找太医问了她的伤情。 太医说,她是旧伤严重,尚未养好却意外有了磕碰,故而要再多养一些日子。 臣妾知道陛下为昭贵人着急,回头,臣妾派人再叮嘱她一回去,让她尽量少出门走动,在屋里休养为宜。 陛下若是挂记她,就像今日午间那般,去观澜院看看她便是。让她陪陛下说说话,再找人来歌舞热闹,也能让陛下松快松快,免得整日为国事操劳,太过劳神。 陛下这般昼夜勤政,臣妾是很心疼的。” 皇后越说,语气越和软。 说到最后惶恐已褪去,脸上全是贤惠体贴的笑意。 真的很像处处为丈夫着想的贤妻。 可也只是像而已。 她最后言语中的抵抗和尖刺,皇帝听得出来,太后也听得出来。 那意思分明是在说,昭贵人受伤关本宫什么事,分明是她旧伤没好就去凤仪宫碰瓷,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屋里别出门吗?她不出来,陛下也不耽误和她见面呢,临在太后回宫之前还赶去她那里消遣,叫了宫嫔歌舞助兴,时间都耽误在这上头,等太后真回来了,倒是忙着处理政务不来迎接侍奉太后了,既然这么忙,早干嘛去了? 太后看着皇帝脸上笑意越来越深,暗道皇后愚蠢。 难怪被分了权柄。 这个时候还跟皇帝置什么气,她是皇后,又不是太后,哪有压制皇帝的倚仗! 太后是很希望后宫安稳的。 自然希望帝后关系和睦。 若是平日,此情此景,太后转开话题,敷衍过去就算了。 可今日却不同。 昭贵人在后宫闹出的一次次风波,已经引起朝堂非议,这已经不单纯是后宫的事情,也不能小事化了。 于是虽然觉着皇后蠢,太后还是顺着皇后的话,说了下去。 “皇帝常去昭贵人那边?她既身有伤病,子嗣上怕是艰难,哀家多句嘴,皇帝还是雨露均沾更好。先帝爷和你这般岁数时,已经有了七个皇子,皇女更多。可皇帝如今膝下只有两个公主,年纪又小,哀家每每想起,便觉烦忧。” 太后说着便叹了口气。 “哀家就你们两个儿子,你处处比瑞王沉稳,让人放心。可是子嗣上头,瑞王跟前不管嫡出庶出,已经好几个儿女了,如今瑞王妃再次有孕,也是喜事一桩。皇帝,你得重视皇嗣啊。” 太后的语重心长,让皇后有丝丝不解。 不知道怎么话题从昭贵人,一下子就转到皇嗣,甚至瑞王那边去了。 可她倒是庆幸太后岔开话题,将皇帝的关注点从她和昭贵人的矛盾上挪走,叫她松了口气。 “太后,都是臣妾的不是,是臣妾没能为陛下诞育嫡子。” 皇后乐得包揽过错,体现自己的贤惠。 不料笑容和煦听着太后训导的皇帝,忽然接了话。 “皇后整日操劳后宫琐事,损耗身体,自然难以生育。朕让贤妃帮你料理些杂事,一为你养病,二来也是为子嗣考虑。” 皇帝问太后:“您这次回宫,慈云宫住得可还妥帖?” 太后表示还不错。 皇帝便道:“这都是贤妃指挥着内务府打扫修整的,添置了一些东西,也是她的主意,朕看她倒还在行。 只是她到底年轻,若有疏漏,到底不妥。 朕明日就让庆贵妃帮着她一起打理诸事,忙过太后寿宴,以后宫里日常也交给她俩,皇后好好调养身子便是。 否则这个年纪就吐血,着实让朕担心。” 皇后五雷轰顶。 “陛下,臣妾身子其实无妨,那日不过是一时情急……” 她今日本来是来奉承太后,想请太后帮她说几句话、恢复权柄的,没想到不但没打下贤妃去,又被皇帝抬出来一个庆贵妃。 “况且若论身体,庆贵妃素来积弱,比臣妾更需要休养……” “那就让惠妃帮着贤妃。”皇帝道。 贤德淑惠四妃,惠妃虽列第四,到底也是高位。 而且宫中尚未册封过德妃、淑妃,等于惠妃现在仅次于贤妃,有协助的资格。 皇后忙道:“惠妃脾气暴躁,怕是……” “那么顺妃也可,她身子康健,性情温和,待人周全,朕早就想抬举她。再不然,还有康妃。” 这两位都是四妃之下,有封号的宫妃。 总之,皇帝是非要给贤妃找个协理,让皇后安心“养病”不可。 皇后语塞。 不知该用什么去反驳了。 再说下去怕是自取其辱。 “皇帝让你养,你便养着,早日调养好了,生个一儿半女,哀家也放心。” 太后发了话。 却并没向着皇后。 让皇后十分绝望。 “是。”她低头,温顺的姿态,不敢露出半点委屈,“臣妾多谢太后体恤,多谢陛下关切。” 心里却在滴血。 “皇帝,后宫的事,交给嫔妃们处置就好,原不值你费神。你勤政,便是国家之福。最近朝堂上的非议,哀家听了一些,倒也不是大事。 你记着,面南而坐,仁德为先,广纳良言,有错必改,这才是千古贤明君主的体统和气度。” 太后正身而坐,谆谆教导。 皇帝认真听着,敛容拱手:“儿子受教。” “好了,哀家赶了大半日的路,也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太后撵人。 帝后恭敬问了安,告辞而出。 一出慈云宫,皇帝就上了肩舆,没和皇后再说一句话。 皇后站在慈云宫大门外望着皇帝冷漠薄情的背影,看了一会,最终垂了眼睛,面无表情坐上凤辇。 “回宫。” 夜色深浓。 皇后的脸色,渐渐比皇帝远去的背影更冷。 贤妃,昭贵人…… 别怪本宫心狠。 狠的是陛下。 是他,让本宫容不下你们。 ------------ 第一卷 第102章 权柄在手,谁也不想轻易失去 “曹滨。” “奴才在。” 皇帝坐在肩舆上,许久不出一言,忽然点了名,让曹滨身子一抖,连忙回应。 刚才在慈云宫内殿里,看似风平浪静之下的剑拔弩张,可把御前大太监吓得不轻。 知道皇帝心情极差,不得不打起万分精神,小心应对。 “太后在西山避暑,原为调养身体,是谁把宫中琐事事无巨细告诉过去,打扰她老人家休养的?” “启奏陛下,太后跟前的十香嬷嬷,每隔十天半月就会回宫一趟,喂养照看一下慈云宫里养的鸟雀。那些鹦鹉、八哥、仙鹤、孔雀之类的,品类众多,全都照看完需要大半日时间,想是这期间听了些有意思的宫中趣事,回去说给太后听?” 曹滨明知道太后在宫里有耳报神。 后妃们也会变着法往西山送消息讨好。 皇后作为最近最“委屈”的人,必定也私下给太后透了很多事。 但他选择最中规中矩,谁也不得罪的回答。 其实,这些皇帝也知道,不过是跟身边奴才念叨两句,缓解胸中郁气。 闻言便冷笑: “鹦鹉,八哥……畜生学舌尚有几分可爱,人若饶舌,便是可憎。” 曹滨道:“陛下广有四海,胸怀江山万里,以奴才愚见,鸟雀再会学舌,也是陛下所属之物,不值什么的。” “你这奴才,倒是说了句有见识的话。” 皇帝看向满天星河,忽然朗笑出声。 胸中郁气一扫而空。 天子之气魄,转眼间回到身上。 “曹滨,明日一早传旨六宫,皇后专心养病,宫中一切事务,着庆贵妃与贤妃共同署理,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前往凤仪宫打扰皇后调理身体,钦此。” “奴才遵旨!” 圣驾往辰乾殿回返,皇帝眺望夜空,目光越发深邃而冰冷。 言官也罢,皇后也罢,甚至瑞王和太后,谁也不能阻碍他君临天下,掌控江山。 他是天子。 不容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 “十香,你瞧着皇帝,是不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慈云宫。 帝后走后,太后并没有马上安寝,而是坐到内殿的软榻上,慢慢喝着一盏安神羹。 今晚皇帝不动声色的反抗,让她感到意外。 她能敏锐感受到皇帝恭敬笑容之下,那股蓄势爆发的力量。 宫女们都退下了,嬷嬷十香轻声和主子说着体己话。 “太后,陛下登基五年以来,越来越有天子气度了。” 委婉地提醒,皇帝已经不是刚被扶持上位的新君,他已经是操持朝堂游刃有余的帝王。 太后慢慢用碗盖撇着浮沫,脸上喜怒难辨: “他敢当面顶撞哀家。 两个月前,哀家离宫去清漪园时,他还不是这样子。” “太后,听说最近朝堂上事情多,陛下怕是劳累得很。” “却没耽误他宠幸狐媚,抬举宫婢!” 这话说得重,十香不敢接。 太后深吸一口气:“往常哀家提起瑞王,皇帝都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但不开心也是实打实。你看方才,哀家用瑞王和子嗣敲打他,他竟敷衍都懒得敷衍,直接夺了皇后所有权柄,来对抗哀家。他是很长进了!” 十香小心劝道:“陛下……毕竟是君王。您看瑞王爷自己,也有些躲着陛下的意思,陪了您一会儿,估摸着陛下该来了,便早早告退出宫。兄弟之间感情再好,有了君臣之别,瑞王爷也明白分寸。” 瑞王明白不明白分寸,十香不管,她只想委婉提醒太后,最好不要总拿瑞王刺激皇帝,以达到压制的目的。 今时不同往日。 当初两个记名皇子都有希望登基,稍微抬举一个,另一个就会俯首帖耳、各种讨好,以争取嫡母更多支持。 但眼下,皇帝坐稳了江山,瑞王这个人,这个身份和血缘,本身就很尴尬。 太后却不以为然。 反而觉得十香考虑不周。 “哀家是先帝的皇后,为先帝管理后宫、排忧解难,多少次凶险危机,都是哀家陪着先帝走过的。如今,哀家是大梁的太后,一手扶持皇帝继位,有责任继承先帝遗志,辅佐皇帝护佑大梁江山。 皇帝若有错,为了祖宗基业,哀家岂能置之不理? 你也看到了,皇后无能,得不到他半分敬重,他又岂会听皇后规劝。哀家不出面,后宫的风波,谁来平?朝堂的物议,谁来管?” 十香讷讷。 片刻后才勉强笑道:“奴婢不知朝堂事,只知道一些粗浅道理。太后虑的是江山,奴婢光想着让您颐养天年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奴婢小时候常听老人说,老一辈少管事,年轻人才撑得起家业…… 却原来都是些乡野村话,太后毕竟是太后,您这辈子,一手担起先帝后宫,一手扶持起当今陛下,自然跟外头的普通老妇人不同。都是奴婢想岔了。” 太后闻言,微微点头。 “哀家倒是想撒手,享享清福,可你看看,去了西山两个月,这宫里几乎乱套。” 十香赔笑:“能者多劳,太后身康体健,且有的劳累呢!” 哄着太后换了寝衣,安顿睡下,已经交了三更。 十香走出内殿,叫了个心腹小宫女,悄悄叮嘱: “库房里随便拿两匹缎子,给观澜院昭小主送去,别惊动旁人。” 小宫女问:“说是太后的赏赐吗?” “什么都不用说。” “是。” 小宫女安安静静去办差了。 十香对着夜色吐口气。 宫里早就要变天了,并非是这两月的变故。 皇帝稳掌江山,瑞王又怎能取代。可惜太后还是看不清,或者说,不想看清。 还拿瑞王当压制皇帝的筹码。 毕竟权柄在手,谁也不想轻易失去。 这点上,太后和皇帝倒是挺像亲母子。 可这天下,终究是皇帝的。太后,终究年纪大了,终究是女人。 十香不想跟着太后过落败后的幽寂日子。 她在宫外还有子孙,有府邸有家庭。 昭小主起势的前后,她打听得清清楚楚。 宫中几十年岁月,她自认看人还算准。 这一局,她愿意押昭小主。 想必昭贵人,能猜透她送缎子的用意。 “十香嬷嬷,让你来送两匹缎子给我?” 观澜院,接了礼的绯晚,纳闷地问小宫女,“是太后的赏赐吗?” 小宫女摇头。 “嬷嬷可交待了什么话?” 小宫女还摇头。 绯晚低头沉思。 这两匹缎子不名贵,也不是时兴花样,而且看起来存在库房很久了,半新不旧的。 十香嬷嬷身为太后跟前的心腹老人,突然平白送这东西过来作甚? ------------ 第一卷 第103章 皇后等着贤妃出事 “嬷嬷只让奴婢悄悄来送缎子,别惊动人就好。”小宫女行礼,“缎子送到,奴婢不打扰小主安寝。” “你稍等!” 绯晚恍然大悟。 一下子明白了十香嬷嬷的用意。 不惊动旁人…… 这是私下里跟她交好呢! 那么想必—— 太后是铁了心要收拾她的! 才导致十香要私下行事。 这也是十香嬷嬷在暗中跟她报信,要她早做防备。 绯晚立刻让小蕙从私库里取了几只小金锞子。 是宫里逢年过节用来赏人的,用金银打造成各种形状,有的还印着字,取个吉利。 这几只金锞子,上头就印着平安二字,做得形状也有趣,是南边出海的船锚。 是贤妃有回赏珠宝时,捎带给绯晚的。 “将这几只锞子给嬷嬷,什么也不用说,她自然明白。这几个,是你的,劳你这么晚还跑腿。” 绯晚又给了小宫女几只银锞,作为打赏。 小宫女答应着去了。 “小主,金锞子代表什么意思呢?”小蕙不懂。 绯晚告诉她:“以金比心,曰诚曰坚。船锚为定,所以……” “所以是让十香嬷嬷安心的意思?”香宜懂了。 绯晚微笑。 小蕙睁大眼睛。 这哑谜猜的! 十香嬷嬷年纪不小了吧,能懂吗? 慈云宫。 接了小宫女递来的金锞子,十香在自己房里对灯细看。 片刻后,缓缓笑了。 果然没看错人。 昭小主,玲珑剔透,蕙质兰心。 不愧是以贵人之位,就能让皇后吃瘪的人。 她让她安心,她便安心。 只是日后走到哪一步,还得看彼此的诚意了。 * 皇后彻底被夺权,庆贵妃也协理后宫的消息,在次日一早,传遍后宫。 有细心的嫔妃十分震惊地发现—— 庆贵妃和贤妃,不就是昨天在太后面前,当众替绯晚说话的两个人吗? 这是巧合吗? 是吧! 不然,也太令人咂舌了。 陛下对昭贵人的宠爱不会到了这个程度吧! 一些人掐灭了自己这吓人的推测。 另一些人,却实际行动起来。 在许多人踏破贤妃长乐宫门槛的同时,一部分人也涌到了观澜院示好。 自然也有虽然看出了端倪,但碍着太后的态度,不敢明显结交绯晚的。 也有静观其变,等着看绯晚下场是好是坏,再决定要不要行动的。 还有人不顾庆贵妃卧病的托辞,直接提着礼物闯进贵妃内殿,说了好半天话才走的。 总之,这日的后宫,有点乱。 唯一不乱的地方,就是皇后的凤仪宫。 太医院送来的药,在银铫子里慢慢熬着,清苦满院。 “娘娘,吃点东西吧。” 白鹭看着从昨晚起就没吃任何东西的主子,一阵心酸。 坐在窗前看书的皇后,抬起头来,看了看侍女。 “这副样子做什么,有什么难过的事,需要你们摆在脸上?” “娘娘……” 白鹭觉得主子脸上的笑容,有股说不出的虚无意味。 不由看了看主子手里的书。 皇后道:“这是《太上感应篇》。你听,上面写,‘所谓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禄随之,众邪远之,神灵卫之……’所以一时的跌入低谷,并不可怕,本宫福泽深厚,自有众神护佑,你们也该打起精神才是。” 白鹭忙低头应是。 又劝皇后用膳。 “用膳不急,本宫不饿,饿了自然会用。”皇后只问,“该做的事,都做好了么?” 白鹭接触到主子目光,立刻会意,“都做好了。” 皇后点点头:“明儿就是太后寿宴的正日子。本宫既然养病,这寿宴,便不去了。免得出了什么事,又牵连本宫。” 本宫只要稳坐凤仪宫,看她们出事就好了! “咱们之前拟定的寿宴菜品、规程,单子可都还在?” “回娘娘,都在。” “给慈云宫送去,让太后看看本宫的孝心便是。再者,等明日出了事,也好叫众人知道,不按本宫拟定的规程办寿,贤妃搞出来那些花样,都是不妥当的。” “是。” * 长乐宫。 贤妃忙得不可开交。 可精神焕发,乐乐呵呵。 庆贵妃虽然有了协理权,但还在卧病,这后宫现在等于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当初皇后不肯假手于人的寿宴筹办,现在也全成了她做主。 自然是改了不少皇后已经定好的事物。 还把依附皇后的几个小嫔妃的献艺拿掉,换成了自己派系的人,备着明日在寿宴上给太后献歌献舞。 “贤妃娘娘真是雷厉风行,干脆利落,署理宫廷才多久,整个后宫都井井有条、焕然一新了!” “谁说不是呢?这些天,嫔妾宫里的新鲜瓜果都多了,原是娘娘心细又体贴咱们,让内务府给各宫添置了吃的用的,听说,娘娘自己还补贴了不少呢。” “明日开寿宴的仙月宫,看起来花团锦簇,好看极了,也都是娘娘手笔。” 在长乐宫奉承的人不少。 你一言我一语,把贤妃拍得通体舒泰。 绯晚也在场。 是贤妃邀请她来试吃明日的几道要紧菜品。 菜是好菜,可绯晚冷眼看着贤妃的得意劲,却不怎么好。 人最怕得意忘形。 兴头上跌跟头,一脚踩空,跌死也是有的。 芷书也在受邀之列。 坐在绯晚身边,和绯晚一个感受。 “姐姐,皇后不是善茬,咱们得找机会提醒贤妃谨慎着些。”她悄声道。 绯晚未免想起昨晚提醒贤妃注意付家班。 贤妃却胸有成竹地表示一切尽在掌握。 “昨天那几折子戏散了场之后,贤妃留我说话。她说,副班主鹿官因是下任班主,颇受几个师兄师姐嫉恨,这趟入宫献艺,有人专等着看鹿官出丑呢。” 绯晚悄悄把事情告诉芷书。 芷书诧异:“付家班内斗?有人要在献艺时做手脚,损了自家戏班的名头?” “正是。” 芷书脸色严肃:“姐姐,我不信!” 民间戏班入宫献艺,一切顺利就很难得了,稍有差池,轻则毁了戏班,重则获罪受刑,掉脑袋都是有的。 谁会为了嫉恨师兄弟干杀头的傻事? 戏班子毁了,还争什么下任班主,不是笑话么。 芷书冷哼道:“贤妃若信这个,如此愚蠢,我们不如现在就转投皇后去,任她自生自灭吧。” ------------ 第一卷 第104章 恨铁不成钢,贤妃你倒是小心点啊 绯晚知道芷书是在说气话。 投皇后什么的,是绝不可能的。 无论皇后贤妃,其实对她们这样的小宫嫔都不在意,拉拢是为利用。 但在贤妃这里被利用,有好处,也有生机,皇后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死路一条。 看虞听锦和袁氏的下场就知道了。 “咱们恨铁不成钢,站在树底下,虽然不靠它,但也不希望它倒,偏这颗大树自己不知风雨将至,还在哗啦啦地招摇。”绯晚理解芷书的心情。 现在的关键是,让贤妃知道事情不简单,必须加强防备。 事前提防,总好过事后收拾烂摊子。 “昭贵人原来在这里,让嫔妾好找。” 轻缓温柔,又带着点喜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绯晚循声望去,看到秋常在一身茜红罗纱百褶裙,笑意柔和地走了过来。 乌黑长发梳成繁复云鬓,金色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闪烁着温润柔和的光芒。 只是一日不见,她整个人的气质和精神,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昨天的谨小慎微、怯弱拘束,消散了大半,如今虽然依然有羞涩之意,可眼底是有光的,笑意是真切的,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生机与活力,让人忍不住想跟着她一起欢喜。 “给秋常在贺喜。” 芷书站起来让座,知道秋常在昨夜侍寝是绯晚拉扯的,便主动散发善意。 而且最关键的,在昨天绯晚被太后当众下面子之后,秋常在没有见风使舵,还肯当众亲近绯晚,芷书就对她很有好感。 但秋常在有些怕芷书。 走到跟前愣了一下,连忙还礼。 芷书闪身躲开:“我只是采女,常在怎地跟我行全礼。” 常在比采女高了三级呢。 “哦……”秋常在尴尬地站直身子。 她确实忘了。 她头一回和芷书说话,有点紧张,只知道芷书谁都敢呛,是当众顶撞过皇后的厉害人,一时都忘记芷书的位份很低了。 “常在请坐吧。” 芷书指了指自己让出的座位。 “哦,好。” 秋常在下意识听话坐下。 忽然又想起不对劲,连忙站起,“你坐,这原是你的位置……” “我这不是有地方坐么。” 芷书等着长乐宫伶俐的小宫女新搬了椅子过来,落座。 秋常在这才连声道谢,挨着绯晚坐下。 绯晚看她们两人这番互动,忍俊不禁。 告诉秋常在:“你别看樱妹妹脸色冷淡,其实心肠热得很,熟悉之后你还会发现她很爱聊天。” “哦。” 秋常在对芷书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芷书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直接问:“昨晚在辰乾殿,顺利么?” 秋常在的脸颊瞬间红了。 低了头,小声道:“……还好。” “晨起得了什么赏赐?” “晨起没有赏……曹公公说,回头内务府会送例行的赐礼到我那边,昨晚上,倒是得了一双羊脂玉鞋,并一身云锦舞衣,和一套配衣服的首饰。”秋常在声若蚊蝇,很是羞涩,“昨夜陛下让我穿着新衣新鞋,在寝殿跳舞来着……” “晋位份没有?”芷书又问。 “没有。” “那也无妨,能伴驾一次就晋升的人毕竟稀少,慢慢来。”芷书道。 绯晚适时插言:“多坐几回芳鸾车,伴驾时候长了,恩宠和晋封都少不了的。” 秋常在欣喜,明白是绯晚许了她日后的机会。 连忙低声感激:“多谢昭贵人提携。贵人但有吩咐之处,嫔妾必尽全力!” 绯晚谦虚道:“我不过也只是个贵人,谈不上提携。不过是看秋姐姐合眼缘,想跟你交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面墙,不知秋姐姐愿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当然愿意。”秋常在忙不迭点头。 芷书在旁插言:“你就不怕太后不喜欢昭姐姐,连带也敲打你?” 语带玩笑。 秋常在却正色答道:“等时日长了,昭贵人如此良善,太后怎会不喜。就算真的不能入她老人家眼……嫔妾愚见,贵人不在谁眼里都没关系,只要在陛下心上就好。” 真是清醒话。 芷书对她刮目相看。 秋常在轻声对绯晚说:“昨天得的珠宝,我已经挑好了两支钗,上头珍珠又大又润,稍后就给贵人送去。” “那倒不必。陛下赏你的,你便留着。以后赏赐多得放不下,再送到我那边去也不迟。” 绯晚笑着婉拒。 她看得出,秋常在是真心的。 昨晚侍寝之前,秋常在还特意打发人来问她,许久没伴驾了不知道陛下喜好,问该注意些什么。 绯晚便告诉,少说话、别主动,温顺陪伴为先。昨天太后回宫之前,皇帝白天去观澜院的时候,绯晚便感觉到了皇帝隐藏的不快。 她不知皇帝为什么不快,但知道他需要纾解,需要安静的陪伴、舒心的消遣。 就像她第一次去辰乾殿侍寝一样。 越主动越被反感。 反而是安静温顺更讨他喜欢。 今日看来,秋常在应该是表现不错,过程很顺利。 “姐姐喝茶。” 绯晚给秋常在杯中添了点茶,推过去。 “多谢贵人。” 秋常在如饮酒,一饮而尽。 这声贵人,彼此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是指绯晚的位份,而是指她相助的恩情。 喝了这杯茶,以后,就是一起博君恩的“同伙”了。 几个人在这里说悄悄话,因为殿中人多热闹,倒也没惊动旁人。 一时到了午间,试菜告一段落,贤妃也的确是乏了,众人才渐渐散了。 绯晚没有走。 借口跟贤妃讨要调养身体的药膳方子,留了下来。 贤妃很给面子,请她到内室里喝茶。 “娘娘辛苦,合该自己也多多调养才是。您身体康健,咱们宫里才能安稳。” 拿了一张方子,见贤妃脸有疲色,绯晚温柔劝告。 这话贤妃爱听。 笑道:“本宫虽累,精神倒是极好,你放心就是。有个笑话说给你听——” 她告诉绯晚,今早有位致仕却声望颇高的老大臣,往御前递了折子。 痛批京中文士奢靡成性,借着赛诗会、游园会攀比炫富,会上一只酒杯、一领坐席都是价值千金的古物,更别提山珍海味、歌姬舞伎的开销,还有官员参与其中,实在是世风日下,带坏了民间风气。 老大臣说,江南水患,西部灾荒,流民处处,鬻妻卖子,那些酸腐文人还在醉生梦死,实在畜生不如! “你猜怎么着,那几期赛诗会的发起者,便是浣花公子那群人,号‘京都四君子’的家伙。他们也配称君子,嘁!” 贤妃笑得眉眼俱开。 忽然想起什么,又连忙找补一句:“不过,他字写得确实不错,本宫倒很欣赏。” 字帖一事,彼此都心知肚明。 但是也不能太明显说出来。 她刚让绯晚练浣花公子的字不久,这里又嘲讽人家,可见是利用绯晚,搞得怪不好意思的。 绯晚故作迟钝,只当没看出她的小尴尬。 顺着话头道:“原来他是这样的人么,以诗会友,重在风骨,怎么变成炫富了?怪道陛下不喜欢他。” 贤妃道:“正是呢!听说,陛下看了折子很生气,已经责令亲友牵涉其中的官员闭门反省了,罚他们半月不许上衙上朝,还要他们捐资赈济江南呢! 陛下说,既然有银子办诗会夸富,怎么没银子爱护灾民?他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吗? 这回可有很多朝臣倒霉呢,谁让那赛诗会办得声势浩大、文人众多……” 贤妃说了一溜朝臣的名字。 赵首辅派系几乎三成的人都在其中,还有礼部侍郎、御史中丞等分量很重的人。 半个月不许上朝上衙,等他们再回来,怕是很多事都已经变了。 跟前无人。 只有贤妃心腹灵珑伺候在门口。 绯晚轻声说了一句:“恭喜娘娘。” 贤妃悠然一笑。 眉心一点花钿夺目耀眼,很像她此时鼎极的风光。 朝臣受罚,恭喜贤妃做什么?其实大家彼此都明白。 赵首辅一系越不稳当,皇后就越不稳当。 绯晚知道,这老大臣上折子怒斥一事,必定是镇国公府的手笔。 也是贤妃推荐浣花公子字帖之后的连招。 先让皇帝厌恶那群朋党,再搜集他们不法的证据,寻机发难。 国公府连环招打得巧妙。 不直接攻击对手,而是从看似不涉官场的浣花公子入手,却处处都搔在了皇帝痒处。 国公府自己也不出面,先用绯晚,再用致仕的老臣。 不管皇帝看不看得出来背后是谁运作,都会惩治文臣,让国公府如意。 这是阳谋。 这是底蕴世家惯用的稳妥作风。 只可惜…… 稳妥有时候,等于温吞。 看看皇后的手段—— 虽然虞听锦和袁氏种种陷害,过于愚蠢,但那是因为绯晚恩宠足够,有皇帝偏帮撑腰。 换个人,也许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愚蠢激烈的做法,反而有时能直达要害,立竿见影。 绯晚道:“娘娘,有句话,嫔妾不知当讲不当讲……” 贤妃长眉一扬:“吞吞吐吐做什么?尽管讲来听听。” 绯晚故意看了看门窗外头,凑近了,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昨天晚上,巡夜的宫人,看见付家班住处有两个人影,飞快翻墙窜进娘娘宫里,过了没多久,又翻墙出来了。他们以为是娘娘和付家班相熟,深夜召那边的人有事吩咐,所以没敢管。嫔妾偶然得知此事,不知轻重,忍不住多句嘴,告诉娘娘知道。希望不是嫔妾多事……” 贤妃面色一变:“什么时辰的事?你听谁说的?” “是底下宫人悄悄议论,嫔妾无意听来的。那两个人影进出长乐宫的时间,好像是……丑时末,快要交寅时那会子……” 绯晚不肯详细说出消息来源。 贤妃倒也没追问,只是叫了灵珑吩咐:“你仔细查问一番,昨夜到底有什么异动。悄悄的,别惊动人!” 绯晚提醒:“也许是嫔妾想多了……因为上回有人私藏禁药在嫔妾住处,所以嫔妾有些杯弓蛇影。娘娘福泽深厚,自然不怕小人作祟。” 灵珑脸色凝重,连忙去办事。 贤妃吸口气。 深深看了眼绯晚,片刻后,言道:“昭贵人,你很好。” 短短几日之内,绯晚已经提醒她两次险事了。 起初绯晚获宠,她还一边观望一变嫉妒,打着让绯晚和虞听锦鹬蚌相争两败俱伤的主意。 后来慢慢发展到她想拉拢利用绯晚。 却也没想到,这一用,就发现了绯晚的好处。 是真能给她避祸啊! “娘娘谬赞。嫔妾只是承蒙娘娘照看,感激不尽,总想为娘娘做点事罢了,希望娘娘不要嫌奴婢多事。” 绯晚恭顺倾身。 暗道娘娘怕是不知道,前后两次提醒,我可都是胡编乱造的! 没有江南秘折,同样这回,也没有夜行翻墙的付家班戏子。 不过是危言耸听,为了让贤妃警觉起来、赶紧行动防御而已! 贤妃这棵大树靠不得,却是副很好的挡箭牌,能挡住来自凤仪宫的风刀霜剑。 绯晚可不能让它倒了。 天知道她为了让大树站稳,私下里费了多少心思。 不光观澜院的人,芷书和吴想容那边,也早就发动了所有可靠的宫人盯着长乐宫和凤仪宫相关的所有动向呢! 希望贤妃能通过她的谎言,好好调查,查出可能存在的危机。 从长乐宫离开时,绯晚又拿了厚重的赏赐。 这回是一匣子珠宝。 匣子不大,但珠宝都是精品。 贤妃财大气粗又大方,绯晚要不是心有野望,说不定还真想投靠她,跟着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昭贵人万安,奴婢给您磕头了!” 路上,一个灰衣宫婢忽然拦在前头,跪下行大礼。 “你是什么人?” 香宜连忙拦在绯晚身前。 那宫婢抬起头来,“奴婢原是伺候袁小主的。” 绯晚想起来了。 这是禁药事发那晚,当众揭发袁氏害人的那个宫女,袁氏的陪嫁婢。 皇帝当时下旨,放了她在袁家所有的亲人脱奴籍。 “袁氏作恶,已被陛下赐死,你来找我家小主做什么?” 香宜警惕喝问。 ------------ 第一卷 第105章 昭小主,奴婢感激不尽! 香宜的警觉并不多余。 只因这宫里人心,诡谲难测,今日的笑脸明天就可以变得狰狞。 并不能因为这婢子揭发过袁氏,就简单认为她可以是友方。 却听那宫女道: “奴婢是来感谢昭小主救命之恩的。” “那天晚上,奴婢要寻死,是昭小主拦住了,还为此被奴婢撞伤。” “也是托昭小主的福,奴婢的家人才能被陛下恩准脱离奴籍,成了正经百姓。” “现在奴婢的家人们已经搬到京城郊县,赁了房子,支了小摊做买卖,日子算是过起来了。” “奴婢现在东边梅桂园当差,做打理花木的杂役,领头的姑姑和嬷嬷对奴婢都很好。” “奴婢和家人的安稳,都是陛下恩赐,是昭小主福泽护佑,奴婢感激不尽,安顿下来就赶紧给小主谢恩来了!” 她口齿清楚,说话声音也大,跪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这样一陈情,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来往的宫人们有驻足聆听的,也有身上背着差事不敢停,却故意放慢了脚步凑热闹的。 绯晚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当然是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善良最好了。 于是含笑温柔地说:“起来吧,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不过,你能有今日,都是陛下的恩赐。也是你自己明辨是非,没有和坏人同流合污,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讲出实情、维护公道,所以得来的好报。其实,倒是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投桃报李。 宫女给她博好名声。 绯晚也顺势为宫女去掉“叛主”的坏名声。 把其身为陪嫁婢却把主子袁氏的私下勾当告发出来,可能遭人唾弃的背叛行为,说成是追求大义的壮举。 自然,这宫女为何告发主子?只因暗中受到了绯晚手下宫人的威胁…… 这种事,绯晚是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就连这宫女本人,都不知道当初拿家人性命威胁她的蒙面人是何方神圣。 宫女听了绯晚的话,自然知道绯晚为她正名的意思。 更加感激地大声道:“别的不说,那天昭小主您肯以千金之躯,为了救我扑过来,生生撞坏了自己的身子,养伤养了这么多天,奴婢心里头就拿您当菩萨了!没有您,奴婢现在已经是头上一个大窟窿的尸体了,您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和奴婢的家人,以后都会天天为您祈福的!” 她端端正正,不顾绯晚阻拦,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才在绯晚吩咐下,被香宜扶起来。 香宜此时也笑了。 和蔼对她说:“你明辨是非,知道感恩,以后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外头,都会有福气,上天会眷顾你。” 上天眷不眷顾不知道,但绯晚会眷顾她是一定的。 昨日刚被太后下了脸面,绯晚此时很需要加强自己的善良名声。 这宫女来得恰到好处。 绯晚当即就让小蕙拿了几块碎银子。 并把自己腕子上的鎏金镯摘下来,一并递给宫女。 “你拿着,带出宫去,帮你家人安顿。我以前在宫外,也是给人当了很多年奴婢,深知摆小摊过生活不容易。我一时没带那么多钱在身上,这镯子你拿去卖了当了,能值些钱。” “小主,这使不得……” 宫女含泪推辞,坚决不受。 但她哪能坚决过绯晚。 到最后还是被绯晚把银钱硬塞到怀里了。 “昭小主,您真的是菩萨,您一定能步步高升,大富大贵!” 宫女又重重磕了个头,才擦着眼泪离开。 周围来往的宫人见了,唏嘘者不在少数。 在宫里,宫女们随小姐陪嫁进宫的,毕竟是少数,除了一些有才德的执事掌事来自民间遴选,其余大多数都是底层穷苦人出身。 至于太监们,就更不用说了。 谁好人家的男孩子愿意阉了送进宫呢。 还不都是穷得过不下去,或者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挨上一刀,绝了后路的。 大家都吃过苦。 就更明白生活艰难时,遇到危难时,获得的来自上位者的帮助有多么珍贵。 一时间,不少人跟那宫女共情。 对绯晚好感大增。 昭小主不但不忌讳自己以前身份低微,还愿意帮助同样低微的人呢! “怪不得陛下宠她。” “是啊,好人有好报。” “宫里要是多些昭小主这样的主子就好了。” 绯晚听着周围窃窃的议论声,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善意目光,心里很愉悦。 这回人心收买的,非常划算! 一只镯子几块碎银,给的是一人,博来的却是更多人好感。 平心而论。 这可比她费劲讨好皇帝半天,只能博得皇帝一个人的好感,划算多了。 不过,她现在拥有的所有,都建立在皇帝恩宠的基础上。 讨好皇帝还是必须进行下去的。 而且不能懈怠。 回到观澜院后,绯晚就让人往御前送了一幅字。 是她照着皇帝写的字帖,每日练习,新写的一幅。 好看谈不上,主要是认真,隔段时间就让皇帝看看她的进步,好让皇帝知道她对他如此崇拜,情谊日深。 “昭小主,希望奴婢今天的陈情,能帮到您。” 绯晚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灰衣宫女揣着她给的银子和金镯,默默望着观澜院的方向祝祷。 昨日太后当众刁难。 今日宫女就当众帮绯晚博好名声。 她早就想感谢昭小主了,如果不是昭小主,她跟着袁氏做下那些事,上头主子们才不管她是不是被迫,只会将她当袁氏的帮凶一并处死。 是昭小主给了她新生的机会。 给了她全家抬头当平民的机会,再不用世代为奴。 在外头当平头百姓,日子固然艰难,可袁家并不是什么豪门府邸,可保“家生子”一世富贵。何况,袁家现在又倒了。 昭小主给她前程,她自然要为昭小主排忧解难。 将自己的感激,在小主最需要的时候表达出来,宣之于众! + “昭妹妹,有你的信!” 吴想容举着两封信进门。 一封是她自己的,宫外亲友送到信房的。 另一封是绯晚的,她侍女金蟾去信房取信,顺便帮绯晚拿了回来。 “昭贵人亲启……这字写得很漂亮呢!” 吴想容把信递到绯晚手里,称赞封皮的书法。 绯晚笑笑:“虞侍郎大人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当年差点就是一甲头三名,因为试卷有个墨点才位列第四,这样的人,书法怎么会不好呢。”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生身父亲虞忠的字迹。 继上回虞二公子写信进宫辱骂她之后,这是虞家给她的第二封信。 会写些什么呢? 绯晚挺想知道虞听锦被打入冷宫之后,虞家会是什么态度。 ------------ 第一卷 第106章 太后非要针对 “微臣虞忠携全家顿首敬上。” “叩拜昭贵人福寿金安。” “愿贵人小主身体康泰,福泽绵长。” 只看信的开头,绯晚就笑了。 侍郎大人倒是知道礼数,恭敬有加,比那不成器的二儿子强多了。 “昭妹妹,那我就不打扰,先回去了。你好好歇着,明儿寿宴正日子,咱们还得打起精神呢。” 吴想容见绯晚看信,不愿窥探绯晚隐私,便主动告辞。 绯晚放了信送她出去。 “妹妹留步,你的腿还是好好养着,少走路。” 绯晚笑:“分人的,若是旁人,我就养腿,但姐姐我就一定要送。” 吴想容愣了一下,看了看绯晚膝盖,忽然明白了她的伤多半是装,不由笑起来。 绯晚把她送出院门,叮嘱她不要掉以轻心,继续警醒着身边和皇后贤妃那边的动静。 “嗯,有什么不妥当,我都会第一时间知会妹妹。” 吴想容转身要走,迎面却见一个绯衣太监和一个官服男子,往观澜院门口来。 不由站住脚。 眯眼细瞧:“……好像是慈云宫的领事,另一个是?” 看服饰是太医院的人。 但觉着眼生,似乎以前没见过。 吴想容担心绯晚,便停住了没走。 “给吴婕妤请安,给昭贵人请安。” 绯衣太监到了跟前,躬身行礼。 介绍那官服男子是柳太医,太后觉得他医术很好,所以指派他来给绯晚调养身体。 “特别是小主膝上的伤,太后娘娘昨儿见小主跪得难受,心疼您,特意吩咐柳太医要好好给您瞧瞧,开点对症的药。” 柳太医便给两位小主请安见礼。 吴想容心头一紧。 太后非要针对昭妹妹么? 昨日当众给脸色还不够,今天竟然还派了太医来。哪里是看伤,分明是想验证昭妹妹的伤严不严重,是不是真在凤仪宫弄坏了。 问题是昭妹妹的膝伤……不是装的成分居多么? 这要是被检查出来。 岂不有了欺君之罪! “孙公公,这位柳太医,看着有些眼生,可是新到太医院的医道高手?不知擅长什么科呀,妇儿,还是跌打?” 吴想容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状似无意,攀谈家常。 打探对方的底细。 慈云宫的领事孙太监答道:“回小主,柳太医擅长全科,太后用了月余了,十分欣赏他,回宫后就安排他在太医院就职。吴小主若是有什么不适,随时可找柳太医。” 也就是说,这姓柳的太医是太后在西山休养时新来的。 吴想容笑道:“原来如此,那么柳太医一定医术极其精湛,才能让太后娘娘推崇有加。不知柳太医何方人士,以前在哪里高就?方才听你口音,似乎不是北方人?” 柳太医躬身道:“微臣祖籍江南怀州,三年前随师父进京。” 这回答不清不楚的。 吴想容还待问,孙太监道:“昭贵人站久了,不知膝盖可吃得消?就请柳太医入内诊治吧?看完了小主,太后那边还等着请平安脉呢。” 绯晚笑道:“多谢太后惦记。只是我身上的伤和病,一直是陛下指了文院判负责的,每三日调一次药。不知柳太医来之前,有没有和文院判商量,看过我的脉案?” 柳太医道:“暂时没有。不过微臣为小主看诊完之后,再与文太医商讨,也是一样的。” “昭小主,请吧?” 孙太监笑眯眯催促。 竟是不容绯晚再推脱的架势。 吴想容有些紧张地看了看绯晚。 绯晚垂眸思忖一瞬,拿定了主意。 轻声邀请:“既是太后娘娘推崇的高手太医,难得吴姐姐遇上,不如,就请吴姐姐一起来诊个平安脉吧。柳太医,你可愿为吴婕妤额外看诊一回?” 柳太医表示愿意。 “姐姐请。” 绯晚拉了吴想容的手,慢慢走回屋中。 到了堂屋,也是慢慢地坐。 吴想容还故意千叮万嘱,让她小心动作,别闪着伤处。 好似绯晚膝盖十分脆弱似的。 其实吴想容紧张得手心都是冷汗,把绯晚袖子都握湿了。 绯晚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坐好了,先伸出腕子来,由小蕙上前搭了丝帕在腕子上。 这是宫里的规矩,免得太医手指直接接触嫔妃皮肤。 柳太医站在绯晚面前,伸出手指,捏住了绯晚手腕。 孙太监在一旁躬身候着。 “嘶……疼!” 绯晚忽然一声低呼,秀眉蹙起,往回撤手。 她握住自己被诊脉的腕子,惊慌看向柳太医,然后连忙又低下头去,面纱挡着脸,可是,耳根子却显而易见地红了。 “妹妹,怎么了?” 吴想容连忙上前关切。 绯晚握着腕子轻轻揉了揉,深吸几口气,胸口紧张起伏着。 片刻后,却摇了摇头:“没什么……” “柳太医,可诊好脉了?”绯晚看了眼柳太医,又别开脸。 似乎有些惧怕。 “请小主伸手,微臣尚未开始诊脉。” 柳太医的眼神非常锐利,很有压迫感地盯着绯晚。 绯晚眼里渐渐蓄泪。 迟疑片刻,终于低下头,把手腕再次伸出来,眼泪啪嗒啪嗒掉下。 “昭妹妹,你的手腕……” 吴想容一眼看见绯晚腕子上两道嫣红的抓痕。 不由瞪向柳太医:“这怎么回事?!” 柳太医脸色严肃,不卑不亢:“臣不知,臣只是正常诊脉。” “你……” 吴想容很生气。 可对方仗着太后撑腰,孙太监又在侧盯着,她一个小婕妤,实在不敢太过针对。 忍了又忍,才忍住训斥对方的冲动,只严肃叮嘱:“你仔细着!” 绯晚柔声道:“吴姐姐,无妨的,只是柳太医手劲有点大……姐姐的平安脉,要不还是别看了吧?” “好,不看了。”吴想容立刻点头。 柳太医皱眉强调:“臣正常看诊,并未用力搭脉。” 绯晚身子一抖,胆怯地看他一眼,低声附和:“是……都是我太敏感……” 柳太医眉头皱得更深。 欲待给绯晚再次诊脉,手指还没碰上丝帕,绯晚就缩回手:“小蕙,另换条帕子来,要昨天贤妃娘娘新赏的那一叠。” 小蕙依言把帕子拿来。 却是更厚的锦帕。 绯晚自己把腕子给盖住,小心翼翼不露一点皮肤,这才肯让柳太医搭手。 柳太医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 第一卷 第107章 太后懿旨,不许昭贵人侍寝 偏生绯晚还含着眼泪,非常胆怯地瞧着他。 又不敢瞧,看一眼,低低头。 再看一眼,再低低头。 好像是生怕挨打的流浪小猫。 柳太医黑着脸,以非常轻的力道,给绯晚看完了一只手。 又让她换另一只手。 绯晚这回竟然盖了一条帕子还不够,又盖了一条才行。 “小主,人体脉搏本就微弱,若是帕子垫多了,怕微臣诊断有误。”柳太医耐着性子沉声说。 “那……那好吧……” 绯晚委委屈屈把帕子去掉一条,只留了底下的,又不放心地拽了拽四角,生怕腕子被人看到似的。 “小主,请平稳呼吸。” 柳太医皱眉提醒。 绯晚吸了吸鼻子,闷声应好。 等她紧张的呼吸平复了,柳太医才仔细听脉,这时间便耽搁得有点长。 等他终于收手,绯晚连忙把腕子撤回,站起身来,逃也似的要回内室去。 “来人,好生送柳太医和孙公公出去。” 她扶着侍女的手踉跄疾行。 却被孙公公大步追上,拦在了内室门外。 “昭小主,您膝盖上的伤要紧,可还没看诊呢。” 孙公公目光意味深长。 想躲,没那么容易。 “公公,还是换文院判来给我看吧?”绯晚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昭小主,柳太医可是太后亲自指派的,小主不满意?” “我……我不敢……” 绯晚带着哭腔,委屈地说:“可是……柳太医年纪尚轻,是外男,我的膝盖怕是不好给他见着。” “难道文太医不是外男?医者眼中无男女,小主这么说,那么以后太医院的人,都不能给嫔妃们看病了。”孙太监言辞咄咄。 他是太后跟前的执事,出来办事,代表着太后,本就不需要对一个低位贵人多么尊敬。 绯晚小声辩解:“可是,文太医毕竟上了年纪,和年轻太医不同,我还是觉着让他看比较稳妥……” “小主,那么奴才就回去禀报太后,说小主坚持不肯看诊好了。” “不、不是……我不敢忤逆太后的旨意,我只是……” 绯晚为难地瞧了瞧柳太医,终于低下头去,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于是她坐回去。 准备让婢女给掀开裙子。 见柳太医在一旁守着,便羞惭地低头,请他转过身去。 “孙公公,也请您回避。” 孙太监不耐烦地盯她一眼,转过身不看。 绯晚确定两人都背过身了,才撩开裙子,卷起里边软绫衬裤,露出了膝盖以下的腿部。 雪白如凝脂的一双小腿,线条流畅,肌肤紧致。 看得吴想容咽了咽口水。 回过神来之后,她自己都纳闷自己在馋什么。 “妹妹……” 她挺担心,因为绯晚膝盖好端端的,不红不肿,只有一点淡淡的乌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话音未落,就见绯晚在自己膝盖上,不知用什么手法捏了几下,揉了两揉,膝盖下面就肉眼可见地迅速泛起两片青黑,边缘还带着一点紫红淤痕,真是吓人。 吴想容连忙改口,配合做戏:“妹妹,你这伤可真严重啊!” 孙太监闻声转头来看。 绯晚一声惊呼:“别看,稍等,我盖上腿!” 孙太监只好又转头回去。 暗道谁稀罕看你啊。 咱家一个太监,你叫得跟被非礼似的,真是…… 果然狐媚! 这边绯晚让婢女拿了盖巾来,把除膝盖以外的小腿都裹好了,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皮肤,才允许孙太监和柳太医转身。 两人回身一看,那乌青大片,确实有点骇人。 孙太监目光一转,笑道:“柳太医,听说这样的伤,热敷最好,不如现在就给昭小主敷上一敷?” 柳太医会意,便同意。 孙太监吩咐绯晚的宫人去端热水,拿巾子。 香宜道:“孙公公有所不知,文院判说过,小主的伤并非只在表皮,里头筋骨有损,因小主体弱,热敷反而会积了湿热在伤处,不利于恢复。” 但孙太监怎会听这种辩解。 坚持要马上热敷。 他这回就是要验证绯晚是否假伤的,怎么会让绯晚躲过去。 绯晚最终妥协,让人照他说得办。 一时热水和巾子都拿来,孙太监一个眼神,柳太医直接亲自用巾子蘸水,往绯晚膝盖上放。 “……啊!” 绯晚委屈地红了眼圈。 说太烫。 柳太医把巾子拿开,晾了一会,再往上盖。 还用力揉了两揉。 绯晚低泣,两道笼烟眉紧紧皱起,身子发颤: “柳太医,请您轻点……真的很疼……我、我受不住了!” 香宜小蕙相继跪倒在地:“请太医放过我家小主!请手下留情!小主身子太弱,受不住您这样大力揉搓!” 吴想容急得跺脚:“柳太医,你进太医院之后,没学过给嫔妃问诊的规矩么……你这样,让昭妹妹以后怎么见人?” 几个人这番做派。 直接把柳太医气得脸色涨红。 暗道怪不得太后说这昭贵人是个狐媚,让他仔细检查。 哪有正经嫔妃如此做派的! 他做什么了,不就是用湿巾子轻轻擦一擦乌青,看是不是染料画上去的而已…… 怎么好像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 好不容易坚持着做完了“热敷”,他揉了几回都没把乌青擦掉,确认了那不是画的颜色。 移开湿巾子的时候,绯晚已经痛得歪倒在椅子上,呼吸急促,额头上全是冷汗。 “小主……小主您受苦了!” 香宜和小蕙已经哭成了泪人。 屋外闻声的观澜院所有宫人,全都跪在地上。 闹得仿佛是绯晚受了多么大的委屈。 孙太监和柳太医脸色都不好看,十分不好看。 柳太医已经做到这一步,自是要检查全套,于是坚持握着绯晚的腿,引她做各种抬举弯曲的动作,来判断伤情。 他生气,下手自然不轻。 绯晚叫疼叫得厉害。 最终柳太医起身,含怒告诉孙太监:“昭小主太过‘弱不禁风’,无论怎样都说疼,这伤势轻重,自然难以判断。” 孙太监问:“那么该如何开药,如何调理,又该休养多久呢?” “既然昭小主刚才还能走动,那就无须担心。微臣给小主开些止痛的药罢了。” 他随便写了个方子,连跌打膏药都没留一贴,便拂袖而去。 显然是气狠了。 孙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告辞:“昭小主好好养着,咱家给太后复命去了。” 两人出了观澜院,还能隐约听到绯晚啼哭的声音。 “柳大人,你实话说,那昭贵人伤情如何,可严重?” “孙公公也看到了,她装相成分居多,让我如何判断清楚?依照她最开始在院门口的站姿和走路来看,伤得并不重。” “确定不重?” “是。” 于是两人回到慈云宫,便这样回复了太后。 太后冷笑:“哀家就知道她多半是装。这样的狐媚子,惯会博取同情,偏生皇帝要上她的当!” 这话没人敢接。 在场除了太后,谁也不能非议皇帝。 半晌,十香嬷嬷试探着道:“太后,明日就是您过大寿的好日子,咱们何必为不值当的人,生不值当的气?您不如撂开手,别管她了。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出身又不高,再狐媚又能怎样。过段日子有了新人,陛下兴许就把她忘了。” “出身不高的狐媚……”太后眼底略过一抹肃杀之意,“十香,你可别忘了,当年的沉香夫人,也是出身不高的狐媚。” 十香一凛。 不敢再劝。 先帝时候的宠姬“沉香夫人”,是舞伎上位。 当年可是给太后添了很多烦恼的。 虽然最后死得不明不白,沉香变成了沉塘,水里面香消玉殒了…… 太后心里的刺,可还在。 只见太后沉思片刻。 忽然说道:“昭贵人既伤得不轻,那就别轻易劳累了。传哀家懿旨,命昭贵人养伤三个月,无需参加寿宴,亦无需侍寝,不必到各处请安,直到伤好为止。”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孙太监嫌绯晚今日不配合看诊,巴不得见她快点倒霉,于是立刻跑出去传旨了。 柳太医也是解恨得很。 十香嬷嬷不动声色,给太后端茶:“好了,处置了她,您就安心过大寿。明儿命妇宗亲们都进宫来贺寿,且有您高兴得呢!” 太后慢慢喝着茶,脸色稍缓。 小小一个贵人,想狐媚到她面前来,那可不能够! “昭妹妹,你腿真没事吗?” 观澜院。 吴想容在孙柳二人走后,担心着不肯走。虽然知道绯晚在装,可装得太像痛苦不堪了,闹得她心里没底。 绯晚站起来走了两步给她看。 吴想容松口气。 “阿弥陀佛,没事就好!” 绯晚慢慢擦冷汗,整理衣饰,一点不忌讳在吴想容跟前展现自己这些小小的本事。 揉穴位,瞬间把皮肤激出青紫啊,调整内息频率,很快让自己冷汗直冒啊,还有即刻脸红耳红的技巧,她都练得很熟。 “姐姐想学吗?” 她还愿意教对方。 几件事过后,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了,没什么好避讳的。 绯晚不用再在吴想容和芷书面前维持良善形象。 但吴想容却摇头不学。 “就算我学会了这些,也没有妹妹的镇定,用起来反而露马脚。” 她倒是很知道自己和绯晚差得远。 “妹妹,你留我在这里,不光是为了让我见证孙公公和柳太医怎么欺负你吧?”她直接问,“下面需要我做什么,你快说!” 她都等不及要配合绯晚行动了。 跟着昭妹妹算计旁人,她总觉得很激动,很有成就感。 ------------ 第一卷 第108章 虞侍郎替养女道歉 绯晚失笑。 吴想容既有自知之明,又雀跃想要参与谋算的样子,有点可爱。 “还真有需要姐姐的地方。” “就劳烦姐姐,把我刚才受到的委屈,都透露给陛下吧。” “这件事旁人做都不合适,唯有姐姐,能让陛下信任。” 吴想容觉得有点压力。 该怎么既能告状,又不像是告状呢? 为什么昭妹妹说只有她能办到? 想了一想,她有点了悟:“……该不会是因为我笨吧?” 一句话把香宜小蕙都给说乐了。 “是因为姐姐烂漫直爽,心直口快,陛下爱听你说话。”绯晚笑着安抚。 “嗐!就是陛下认为我脑子不好用,藏不住事,更骗不了人,所以不用跟我设防嘛。”吴想容挺挺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 她告辞走了。 风风火火的,还没出观澜院的门,就开始边走边哭,抹着眼泪一阵风似的去了。 绯晚见她这样,更加放心。 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太后懿旨。 且不说后宫其他人听到这懿旨如何反应,是幸灾乐祸,还是静观其变…… 绯晚本人,却是一点不慌。 谢了恩,规规矩矩送走了传旨的孙太监,便关起院门来放松消遣。 接下来,是太后和皇帝的角力了。 连皇后都没资格参与其中。 她一个小贵人,老老实实缩着就是。 “小主,陛下刚让皇后养病,太后就让您养伤。神仙打架,拿您作筏子呢。”香宜恨恨的,眼底有凶光,“只要小主吩咐一声,奴婢立刻出去悄悄传扬孙太监的跋扈,安排人把他以前欺负人的事都散播开来。咱们不能对太后如何,难道一个太监还动不了么!” 敢欺负小主,她就弄坏了他的名声,再寻机陷害他一回,引陛下收拾他! 也算剪了太后一点小羽翼。 跟了绯晚之后,她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以前只是想想的事,现在全都敢做。 绯晚劝住她:“咱们暂时什么都别做。保持清白柔弱可怜,自有人替我们做主。” 香宜够机灵敏锐,就是杀心太重,还得慢慢调理。 不过,她身上这股锐气,绯晚很欣赏。 人的心里有气,身上有劲,才能所向披靡。 “别理其它了,把你的劲头,用在读书识字上吧。把大家都叫过来,今日你们学这篇。” 绯晚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幼学启蒙,让小蕙带着大家学习。 “……是。” 香宜的狠劲立刻就泄了。 小主最近总是在闲暇时,带着她们认字,说观澜院的人都要识字,洒扫杂役也不能做睁眼瞎。 小蕙在这上面很有天赋,小主教什么会什么,她就差多了,每天认字认得头疼。 身边读书声郎朗。 绯晚倚在榻上,穿着柔软的家常衣服,披散了头发,舒舒服服喝着甜汤。 拿过虞侍郎大人写来的信,随意看看。 “……小主起于微臣府邸,实乃微臣之幸,家门之幸。 惊闻小主身体欠安,臣惶恐忧虑,不知如何为小主分忧。 素闻养生之道,当于温暖室中安居静摄,加意调养,望小主珍重自身,早日康复,以妥善侍奉圣驾矣。 恍惚听闻虞更衣似有冒犯之处,微臣教女无方,叩首乞小主宽宥……” 洋洋洒洒,竟然絮叨写了四页纸。 先是恭喜绯晚晋封,又嘘寒问暖,再替虞听锦道歉求原谅。 而后是说全家上下都挂念小主,分别写了上到虞夫人下到小杂役对绯晚的思念。 又回忆当初绯晚在虞府的生活,说什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府中景色优美,不知小主是否记得,是否怀念。 绯晚看了只想冷笑。 真是怀念呢! 春夏秋冬四时美景,那可都和她无关,她那时候受尽虐待,哪有心思赏花观月,活着就不容易了。 她可没忘了虞大人那顿家法。 也忘不了虞夫人看向她的冷漠眼神。 还有大公子时时处处的鄙视。 二公子动不动就打杀的恐怖。 和其他所有人的冷嘲热讽,非打即骂,对她的辛酸苦痛视而不见…… 往事不堪回首。 虞大人却问她怀不怀念! 而最关键的问题,她是他的亲生女儿,虞大人却只字未提! “香宜,拿纸笔来。” 绯晚捏着信沉思片刻。 决定给虞大人写封回信。 把事情挑明。 ------------ 第一卷 第109章 昭贵人受辱?给朕彻查此事! “……虞大人之关切,本主已收到。 本主或虞更衣,与国事相比,与陛下相比,皆无关紧要。 望大人忠君爱国,以替陛下分忧为要,勿挂念宫中杂事。 另,那日虞更衣提起旧事,讥本主村野粗鄙之人,妄想取她代之,做虞府千金是痴心妄想。本主解释,虞更衣不听。 若有机会,恳请虞夫人劝慰更衣,放下心魔,勿再因此事针对本主,本主感激不尽! 当年本主被买入虞府,若无禅师错认,想来在虞更衣身边能安稳度日。谁知因此事惹恼更衣,使得更衣时常打骂,现在想来,本主身上受苦,更衣心里亦受苦……” 绯晚洋洋洒洒,也写了两页纸。 提起虞听锦因为介意她的真千金身份,对她多有打骂。 却道她并不怨恨对方。 只因懂得虞听锦对于即将失去小姐身份的惶恐。 还对虞侍郎说,她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是虞家走失的真正小姐。 早就知道是禅师认错人了。 不然,哪有不肯认亲生骨肉,还让骨肉在眼皮底下为奴为婢的父母呢? 绯晚写道,不管虞家怎么看待她的真假,她自己从来都当自己是奴婢。 当奴婢的,不叛主。 不然举头三尺有神明,会遭天谴。 所以她从来没公开指认过虞听锦对她的迫害。 如今时过境迁,虞听锦已经落魄至此,她更不会计较了。 还请虞大人也别再纠结这件事,更不必特地写信请罪,只要好好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就是对她最好的尊重。 “真是深明大义啊。” 写完了,绯晚拎着信纸,等墨迹晾干。 重读一遍自己写的内容,都忍不住赞叹佩服自己。 不知道虞家的人收到这封信之后,会不会被她感动到呢? 那,肯定是不会的吧! 他们那群人的德性,她太了解了。 她写这封信,可不是为了感动他们。 而是为了…… 感动她最大的靠山! * “吴婕妤,你确定?” 辰乾殿。 萧钰脸色冷沉。 听着吴想容把柳太医看诊的事说了一遍,已经怒不可遏。 “是……嫔妾确定,昭妹妹她……真的、真的险些被那登徒子非礼!” 吴想容跪在地上。 瑟瑟发抖。 说“非礼”二字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皇帝目光的锐利和分量,吓得她差点想放弃这趟差事。 但已经做到这地步了,岂是随便能放弃的。 她可不想背欺君之罪。 更不想让绯晚被太后压下去,连带着她也没了进阶的依靠。 无论讲道理还是讲感情,她都必须给绯晚把这状告得漂漂亮亮的! 萧钰冷笑出声。 “险些,被非礼?” 听吴想容描述当时的过程,岂是“险些”被非礼。 那个柳太医明显已经得手了! 捏了昭卿的腕子。 揉了昭卿的腿。 近身看诊,气息相闻。 昭卿躲都躲不过去。 他还想怎样! “曹滨,给朕去查,这突然冒出来的柳太医,是什么来头!” “叫若楚过来,立刻去观澜院,讯问所有宫人,务必把今日情况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萧钰即刻下令。 曹滨缩着头应下。 一面派人去叫御前的掌事姑姑若楚,一面冒着风险禀告: “陛下,柳太医是忠清伯府举荐给太后的,他师父如今在忠清伯府里供职府医,是忠清伯最信任的大夫。师徒俩都来自江南怀州,在当地小有名气,尤其擅长……” “擅长什么?” “擅长巫医结合,祝由叫魂。” 对于太后跟前突然冒出来的新太医,曹滨私下里早就调查清楚了,不然若是皇帝问起,他这个御前大太监对此一无所知,那还怎么让皇帝用着顺手? 不顺手的近侍,很容易被旁人取代啊。 “巫术,祝由?” 萧钰脸色更冷。 好啊,忠清伯府。 太后的娘家人,倒是很会哄着太后往歪路上走! ------------ 第一卷 第110章 虞夫人求见太后 “老爷,信上如何说?” 虞府。 夜幕已至。 府里用膳的时辰已过,厨房里菜热了两遍,主子们却没人叫膳。 堂屋灯火通明,大家都围坐在虞忠周围。 等宫里的消息等了很久,眼下回信来了,众人眼巴巴瞅着虞忠看信。 “爹,她到底写了些什么?” 眼见虞忠捏着信,迟迟不语,似在思量,虞二公子忍不住催促。 他的功名和前途,眼下可都没了。 恨绯晚恨得咬牙切齿。 要不是怕挨打,他只想一口一个“贱婢”。 现下好歹是称呼了一个“她”,尽管那语气,充满嫌恶。 “昭小主……”虞忠沉吟,斟酌措辞,好半天才说,“小主她,似乎很明事理。” 明事理,这评价用在一个婢子身上,虞侍郎不情不愿。 所以加了个“似乎”。 他把信,递给大儿子。 虞大公子拿过信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眉头皱起。 “这……错字连篇,半文半白,文理不通,字还写得丑,实在是……” 实在是丢人! 堂堂宫嫔,写这样的信出来,真给宫廷和虞家丢脸! 碍着绯晚是小主了,他才没把“丢人”说出口。 一脸嫌弃的他,似乎是忘了,绯晚从小没读过书,进了虞府,名义上是小姐的侍婢伴读,可以跟着虞听锦一起读书写字的,然而实际上没有任何人教过她半个字。 她如今能写出这样的信件,他们应该惊艳,而不是讨厌。 虞大公子更不知道的是—— 绯晚这封信,是故意错字连篇,字迹歪七扭八,好显得她是初学,免得惹人怀疑。 绯晚根本不怕被虞家人嫌弃。 因为就算她把信件写得花团锦簇、书法飘逸,他们还是会照样找其它理由嫌弃她。 被嫌弃,从来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事,而是因为,对方原本就嫌弃你。 “哈!果然丑!果然不通!写得什么东西!” 虞二公子夺过信去,比他大哥更不留情面。 虞忠喝道:“你给我慎言!” 二公子这才收敛一些,捏着鼻子把信看完了,嘟嘟囔囔: “锦儿都被她害到冷宫去了,她还在这里装好人,污蔑锦儿打骂她,这算什么‘明事理’,分明是故意装相。她到底凭什么能当上贵人?” “住口。事已至此,你们不许再议论。抬昭贵人,降虞更衣,都是陛下的决断,你们如此非议,是想给家里招祸吗?” 虞忠沉下脸,严厉警告妻儿,谁也不许再公开指摘昭贵人。 不然,就赶出家门! 两位公子默默住口。 虞夫人泪眼婆娑,哀哀地哭: “我可怜的锦儿……在烟云宫那种所在,可该怎么活呢,那里岂是人待的地方啊!我真怕她想不开,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老爷,您可得想办法救救锦儿……” “她是我的心头肉啊,我从小把她如珠似宝地养大,没让她受半点委屈,一想到她如今住在冷宫,我连饭都吃不下去……” 虞忠不耐烦摆手:“别哭了!难道我不心疼!” 可他是一家之主。 除了心疼女儿,还要考虑家族的前程。 家里两个嫡子,大儿子官职不高,还有很大的晋升空间。二儿子功名被挂,想要重新走仕途,还需要找机会求陛下宽宥。 而他自己,在兵部的差事千头万绪,掣肘颇多。最近陛下对他,也是看起来宠信有加,却每每让他感觉疏离。 一切都源于绯晚的获宠。 要结束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回到虞听锦当初步步高升的顺风顺水时候去,那大概……需要绯晚倒霉。 最近朝中言官对陛下宠爱昭贵人颇有微词,他知道,有人在背后煽动。 为了虞听锦,他便也顺水推舟,参与其中,暗中怂恿和安排了一些人,对绯晚芷书等宫婢上位的事,进行弹劾进谏。 让这抨击之火,越烧越烈。 谁知事情还没个结果,虞听锦竟然进了冷宫。 幸好太后回宫了! 听说刚一入宫,就对昭贵人进行了打压。 虞忠看到了希望。 便写了封信进宫,示好绯晚,以稳住她,再图后续。 “随这封信送来的,还有一个消息。” 虞忠望着妻儿,缓缓说出太后罚绯晚不许侍寝,让她好好“养伤”的事。 听得虞夫人立刻止住哭声:“真的?!还是太后她老人家慧眼如炬,看出那丫头不是好的!” “不瞒老爷说,自从她入府,我就怎么看她怎么不对劲,一点儿亲近的感觉都没有。她哪像是咱们家的人啊,我当初就说,怕是惠真师父弄错了……你看看,现在连太后都瞧着她不成话!” 虞忠皱眉:“此事不要再提!” 虞二公子道:“她信上不是说了么,她也觉得认错了人,连她自己都不信的事,咱们自然不提了。” “不但你们不许再提,跟身边的亲近奴才,也不许露了口风。你的妻儿,也不许知道。”虞忠特别叮嘱大儿子。 虞大公子连忙答应。 其实他妻子孩子对绯晚的身份都有所了解,毕竟之前府里并没特别保密此事,只是讳莫如深罢了。 但如今不同过往,谨慎些,总没错。 “爹,锦儿妹妹那边,咱们不能放弃。”虞大公子进言,“昭贵人蹿升太快,未必稳当,锦儿妹妹毕竟是做过贵妃的人,一时惹了陛下,总有旧情在。” 就算不谈亲情,只讲权衡利弊,也是帮助锦儿对家里更有利。 血缘做不得数。 锦儿和家人自小长大的情分,才是实打实的,靠得住的。 虞忠点了点头。 对大儿子虑事周全感到满意。 相比之下,二儿子就太过意气用事了。 “明日太后寿宴,你早些进宫,到太后跟前多待一会儿。” 虞忠思索之后,做了决断,吩咐妻子。 虞夫人明白了,立刻擦着眼泪点头:“我明天一早就去!锦儿就算要在烟云宫待一阵才能出来,也得求太后多多关照她,不能让她受了苦。” “父亲母亲都在里头么?大哥二哥也在?怎么还不吃晚饭呢,适才路过大哥院子,听见孩子正哭,说饿了,嫂子抱着孩子满院子哄呢。” 虞忠书房堂屋之外,庶女虞素锦提着灯笼缓步走来,笑问院中站着的婆子。 婆子低声道:“二小姐稍等,里头在议事,怕是还要等一会儿。” 虞素锦诧异:“是什么要紧的事,明日太后寿宴的事么?” “老奴怎知呢。”婆子赔笑。 虞素锦背着人,塞一块碎银子给婆子,“主子们不吃饭,你们当差的也跟着挨饿,回头去厨房加个菜补一补身子吧。” 婆子把银子拢进袖子,笑容真诚多了,悄声告诉:“好像是宫里头送了信出来,老爷太太看信呢。” “昭贵人的信?” 父亲送了信进宫,跟绯晚赔罪,虞素锦是知道一二的。 婆子摇头:“是谁的不晓得。” 虞素锦看院中站值的下人们都离堂屋老远,便知道他们不可能清楚底细。寒暄两句,便自行离开。 “若是里头议事晚,你去厨房端几份汤过来,让父亲母亲和哥哥们先垫垫,别饿坏了。汤我早已吩咐厨房备下,现在我给嫂子那边端一碗过去。” 婆子连声答应着,目送二小姐离开。 暗道二小姐虽然是庶出,可姨娘得宠,二小姐在府里也说得上话,在老爷太太面前也有面子。 又这么体贴周全,日后肯定会嫁个好人家。 兴许比大小姐过得更好。 大小姐今日当贵妃明日进冷宫,忒不稳定,还不如嫁个官宦人家安安稳稳的呢。 却不知虞素锦离开书房院子之后,站在外头鹅卵石小路上,透过墙上格栅窗,望着堂屋灯火,很是发了一会怔。 父母议事,带着大哥二哥,没有带她。 她是女儿,又是庶出。 家里大事是轮不到她做主的。 可是…… 大姐虞听锦以前风光的时候,随便传个什么话回家,都会被当圣旨似的执行。 还有那绯晚婢子。 父亲现在不也得恭恭敬敬写信进宫,讨人家的好。 都是父亲的女儿,她们受到的尊重,全是宫廷给予的。 她们行,为什么她不行? 明儿太后寿宴,命妇进宫贺寿…… 说什么也要让姨娘磨着父亲,让嫡母带她入宫! 好想看一看,能给予女人地位和风光的宫廷,是什么样子! * “太后娘娘,宫门落锁前,兵部虞侍郎的夫人赶着递了拜帖进来,明天一早想提前进宫给您拜寿。” 慈云宫。 太后听了禀报,随即明白。 是虞夫人有私下的话要跟她说。 十香嬷嬷笑道:“这虞夫人怪冒失的。明天是太后娘娘大寿的喜庆日子,她有什么事不能过了寿再说,非要一大早扰您清净。” 想劝着太后别搭理。 太后却沉吟一瞬,应了:“她愿意早来,便来。哀家看看她会送什么贺礼。” 虞府出身的两个嫔妃,一个被皇帝贬入冷宫,一个被她下旨不许侍寝。 太后很想知道,虞夫人明日,会说些什么话。 会给哪一个求情。 即,虞家会站在哪一方呢? ------------ 第一卷 第111章 万一陛下觉着她脏了,怎么办 “有劳姑姑,我今日累得很,撑不住了,先去歇息,姑姑莫怪。” 观澜院里。 绯晚和奉命前来查问情由的御前掌事告罪。 若楚连忙躬身:“小主自请安歇,奴婢问完便走。奉命行事,扰了小主就寝,还请容谅。” “姑姑言重了。请您自便吧。” 绯晚又叮嘱丫鬟好好给若楚姑姑端茶倒水,告诉所有宫人有什么说什么不必顾虑,这才回房去歇着。 进了内室,在人前柔弱的模样,便尽皆收起。 绯晚从容自若,换了寝衣,卸掉钗环散了头发,舒舒服服躺下休息。 侧屋那边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是若楚姑姑在询问观澜院的宫人,今天太医看诊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绯晚一点都不担心,若楚会问出不利于她的话。 因为本院所有人都是她挑选的可靠之人,忠诚也经过了考验,只会处处向着她说话。 绯晚放心入睡。 一觉到天亮。 窗外鸟雀叽喳,光线却不明媚。 清软的甜香细细散着,萦绕鼻端,绯晚掀开帐子,看到双耳菡萏香炉青烟袅袅,案上插着新摘的淡粉色荷花。 一室静谧。 画堂好睡,清梦悠长。 “下雨了吗?” 看到菱窗半掩,绯晚出声询问。 小蕙端着铜盆轻快入内:“小主醒了?没下雨,不过早起就是阴天。” 她利索地服侍绯晚起床梳洗,香宜稍后进来,细细禀报昨晚若楚询问的过程。 “……把我们这些人都分开讯问的,每个人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都问得仔细。而且让人正着回忆一次,又倒着回忆,还会突然颠倒顺序插问,统共前后两三刻钟里发生的事,生生问了我们两个时辰。” 绯晚静静听着。 并不感到惊讶。 昨天若楚带了好几个人来问话,她就猜到必是要翻来覆去互相印证的。 事涉太后,且干系宫嫔的名节,每个细节都不容含糊。 “你们都照实说的?” “是,小主,没有人隐瞒,当时听见看见的,奴婢们都照实说。” 那就够了。 绯晚昨日在柳太医跟前,戏份做足,就是要让当时屋里屋外的人都印象深刻。 这样,大家被问话的时候才能答出各种细节。 每个人的细节凑在一起,便是柳太医“非礼”的全貌。 “小主,奴婢有一事不明,请教小主。” “什么事?” 香宜小声地问:“小主,这样一来,陛下就会认定您被那个太医……无礼了吧?那陛下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嫌弃我?” “嗯……” 香宜觉得这样可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而且万一陛下觉着小主“脏”了,影响了恩宠,那可不止自损八百吧,八千八万也说不定…… 绯晚却非常笃定:“陛下不会。” 皇帝若是那样的人,她昨日就不会采用这种方式对付柳太医。 但皇帝对女人被非礼觊觎的宽容度,远在普通男人之上。 比如他不嫌芷书被老太监惦记过。 当初小吕子上吊的时候,还让那个被非礼的宫女休息。 所以绯晚才放心大胆地诬陷柳太医。 现而今若楚姑姑也调查完了,就等着皇帝处置了! “上个全妆。” 绯晚坐在妆镜前,吩咐道。 小蕙不解:“太后说您不必去寿宴……” 不见人、不面圣的时候,小主向来不喜上妆,就算上,也是淡妆一层,不愿用太多脂粉。 可今儿? “不去寿宴,就不能美一美了?” 绯晚随意把如瀑青丝捋到脑后,吩咐梳个朝云涵烟髻。 “对,咱们给小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别管去不去寿宴,咱小主都是宫里最美的嫔妃!” 香宜比小蕙更有主意,立刻随了绯晚的心意,帮着梳妆打扮。 还把妆台抽屉都打开,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堆里,为绯晚挑选最合适涵烟髻的首饰。 两刻钟后,镜中丽人云鬓花颜,连绯晚自己都看得目不转睛。 繁复华丽的发髻,以赤金和红宝石点缀其中,璀璨夺目。 精致描摹的眉眼娇艳无比,略一转眸,便是风华万千。 红唇绮丽,面若桃花。 “画里走出的仙女也不过如此吧!” 小蕙捧着脸看呆。 绯晚一指点在她脑门:“你是在夸本主美,还是自夸你梳妆手艺高?” “当然是小主美得厉害,把我们都看傻了!” 香宜打开屋角立着的六扇花梨绘春溪山水衣柜,麻利选了三套衣裙出来。 都是很衬这套容妆的华丽罗裳。 一套烟青,一套丁香紫,一套水嫣红。 绯晚选了嫣红色。 她平日很少穿得鲜艳,而这套衣服不光颜色亮,装饰更是华美。衣襟袖口嵌着珍珠宝石,三寸宽的腰封上缀着满满珠翠,璀璨夺目。 穿好了衣裳,香宜和小蕙围着绯晚看了又看。 夸了又夸。 吴想容和芷书联袂而来,一进屋,看见绯晚,两人双双怔住。 “妹妹,你这是……” 吴想容不知道说什么好。 回过神后走上来抓住绯晚的手,“你可迷死我了!” 芷书在旁笑意盈盈:“我要是陛下,即刻封姐姐当皇贵妃,从此夜夜点姐姐侍寝,早朝也不要上了。” “一对昏君妖妃!”绯晚道。 几个人私下里说话,无所顾忌。 吴想容和芷书两人过来,本是担心绯晚不能去寿宴,一个人关在屋里伤心发闷。 如今见她把自己打扮得天仙似的,精神又好,容光焕发,于是便都松了口气。 两人要在寿宴开始之前,到长乐宫去集合,由贤妃带领着大家一起到仙月宫赴宴。 所以不能在绯晚这里多耽搁。 芷书小声问:“姐姐可是要吸引陛下?若有差遣处,但说无妨。” 吴想容也眼睛亮亮地看着绯晚,等她开口。 昨晚上在御前告状,有惊无险,她觉着自己差事办得不错,很想再接一件。 跟着绯晚,不但能得宠,还能做些比较刺激的事情,她喜欢得不得了。 一时间她都分不清是晋封更高兴,还是跟着绯晚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更开心。 谁知绯晚却摇了摇头。 告诉两人:“暂时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们好好在寿宴上,盯着贤妃娘娘便是了。” “真的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 “哦……” 吴想容有点失落。 不过很快振作:“放心,昭妹妹,我们一定不会让贤妃出事。只是你打扮这么漂亮……真的不是要吸引陛下吗?” “自己消遣而已。” 绯晚没说实情。 有些事,现在告诉她们还太早。 送走了两人,绯晚用过早膳,又到镜前补妆。 确定自己已经打扮到极致了。 才在长乐宫一众嫔妃浩浩荡荡去了仙月宫后,带着人低调出了门。 走的是小路,尽量避开人。 一路,便悄悄来到了仙月宫附近的上林苑。 今日寿宴正席在仙月宫开。 上林苑有些零散席面,也有娱乐游玩之物,供入宫贺寿的勋贵宗亲们消遣。 绯晚今日盛装,吸引皇帝只是捎带,无可无不可。 她真正要吸引的人,是…… 当记忆中那抹浑身浴血的身影,遥遥在远方树林边出现—— 没有血,没有硝烟与刀光。 只是一道绛红色锦袍的颀长背影。 绯晚站住脚,感受胸腔里,心跳在一点一点加快。 ------------ 第一卷 第112章 被瑞王盯上了 “这位姑娘是谁家的,以前未曾见过?” 忽然,一道温润的男子声音响起。 不远处的树丛后,转出两个人。 为首的峨冠博带,面如冠玉,身量亦很高大,一身靓蓝色金丝彩绣锦袍,华贵繁复,昭显着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 身后跟着的随从,青衣矮冠,是内侍打扮。 “阁下是……?” 绯晚收敛思绪,转身面向迎面走来的男子,客气地低了低头。 其实,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瑞王。 皇帝同父异母的兄弟。 前世她在辛者库干活,辗转宫廷各处,曾经在宫道上见过瑞王几次。 都是远远地就朝对方跪下,不敢仰视。 对方是太后宠爱的幼子,她们辛者库的奴婢若是一不小心冒犯了对方,那可没有好下场。 不过,此时绯晚只是深宫之中位份不高的小主,当然不应该认识瑞王,于是便装糊涂。 “我家小主是春熙宫的昭贵人,不知尊驾大名?” 香宜主动挡在了绯晚身前。 护佑的架势很足。 瑞王不得不在距离绯晚只有半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含笑说道:“春熙宫?记得似乎那里住的,是一位贵妃,怎么变成了贵人?” “敢问阁下是?” 绯晚拦住了想要解释的婢女,再次询问对方身份。 自家已经报了名号,对方还不肯以礼相待,却没轻没重地像是熟人一样攀谈。 在宫廷之内这样对待宫嫔,是十分失礼冒犯的。 何况瑞王的眼睛像是钩子似的,挂在了自己身上,让绯晚十分不快。 她冷冷回视对方,不假辞色。 被绯晚冰凉的视线扫到,瑞王身边的近侍连忙替主子回答: “我家主子是瑞王爷,陛下的亲兄弟。今日寿宴,陛下特意吩咐王爷的位子要安排在御座旁边呢。” 这是炫耀恩宠。 “原来是瑞王。” 绯晚只当听不出对方的炫耀,按规矩朝瑞王福了福,便结束对话,“王爷请便,妾身告辞。” 她带着宫人转身走开。 却不料,被瑞王大步赶上,拦住了去路。 “昭贵人,难得有缘遇见,何必脚步匆匆?” “本王想起来了,听说皇兄是新得了一位佳人,昨儿在太后那里,还听她老人家念叨了昭贵人几句,似乎颇有责怪之意。” 他说到这里停住口,含笑看着绯晚,等她接话。 一般嫔妃若是听说被太后念叨责怪,怕是要赶紧问一问太后具体说了什么。 可是绯晚并没有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敷衍地回应一下,就转个方向继续走。 瑞王再次追上,拦住。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 念了一句诗,瑞王忽然住口,拱手道:“本王唐突了。一见着贵人,就忍不住想起这句诗。贵人天姿国色,难怪皇兄恩宠有加。今日本王一见,也是有些……” 他顿了顿。 盯着绯晚笑笑地说,“有些觉着,相见恨晚。” 呵! 绯晚抑制住给他一巴掌的想法。 这不知廉耻的登徒子,打一巴掌,岂非太便宜他了! 明显感觉到身边婢女香宜杀气攀升,绯晚不动声色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别冲动。 看看四下没有别人,只有上林苑垂柳如丝,花木繁茂。 绯晚便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面纱,戴上了。 一双妙目秋波流转,幽幽看着瑞王,轻声言道:“相见恨晚?那么王爷还是别见了。宫规严谨,王爷别犯了禁。” 一句话说得柔情蜜意,似有缠绵不尽之意。 把瑞王听得身子酥了半边。 顿时又凑近了两步,笑道:“若是能为贵人犯禁,本王牡丹花下死,也好过从此茶饭不思,熬坏了身子。” 绯晚闻言,面纱外露出的一段雪白玉颈,连带着耳根都红了。 微微转过身,侧对了瑞王,眼波却柔柔地斜飞出去,勾住了他。 娇媚无限地低了头。 却是不搭理对方,只和侍婢说话。 “前头太液池边上,有座碧波亭,平日甚少人去。我得罪了太后,不敢去寿宴,也只能到那边去看看水,默默为太后祝祷福寿了……” 说着,便轻移莲步,转身往太液池方向去。 还吩咐身边宫人:“你们都不必跟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茉莉,你去折几根柳条来,帮本主编个花冠玩吧。” 一个不起眼的瘦小宫女,答应着去了。 其余人都没有跟随。 瑞王不由眸光骤亮。 朗声言道:“昭贵人慢走,那么本王就去那边散散步了。” 他大步往另一条路上走。 却在走出众人视线的时候,猛然转向,快步往太液池方向走去。 “王爷,王爷您要不要……小心点?咱们可不认识那贵人小主……” 身边近侍提醒他别中了圈套。 瑞王此时满脑子都是绯晚娇嫩柔媚的模样,并不想思虑太多。 而且绯晚方才的话,分明是有意邀请他,去碧波亭独处。 一个小小的贵人,被太后打压,就算有皇帝恩宠又如何? 皇兄哪里敢对抗太后呢? 想必她也是知道自己处境堪忧,想要让备受太后疼爱的自己,帮她说说情? “昭贵人,好巧,又在此地相遇。今日你我可是已经相遇两次了,不得不说,缘分很妙啊。” 碧波亭。 绯晚刚到这里坐下,瑞王就紧随其后。 也跟了进来。 碧波亭乃是太液池边一座八角亭榭。 一边接岸,三面临水,所有窗扇都能打开。 因为常年无人,此时窗子都是闭着的,只有接岸的门敞开着。瑞王站在门口,绯晚的退路就被挡住了。 她一个人,在最里头临窗坐着,见瑞王来了,一点不惊讶。 只是摘了面纱,柔柔一笑:“王爷请坐。” 仿佛真是在这里专等似的。 “坐哪里?” 瑞王见状更喜,立刻近前两步。 绯晚抿嘴微笑,不言声。 瑞王便三两步到了她面前,就要肩并肩挨着坐。 绯晚看着门口站着的近侍,吐气如兰,“王爷……有别人在呢。” “葫芦,你去岸边等着,机灵些!” 瑞王立刻支开内侍,并让他去岸边望风。 还刻意吩咐他把亭子门关上。 门一关。 孤男寡女,共处密室。 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瑞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这是在宫廷。 眼前是皇兄最近最宠爱的小宫嫔。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美这么媚,这么会勾人的妖精! 何况,是皇兄的女人…… 皇兄一定想不到,他最近放在心尖上的美人,马上就要被他握在手里…… “王爷一定想不到,妾身会对您做什么吧?” 绯晚忽然欺身向前,伸出青葱玉臂,搂住了瑞王脖子。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昭贵人,本王允许你……为所欲为。” 瑞王对绯晚的主动欣喜若狂。 只是还没反应过来。 脚下忽然一空。 紧跟着整个人大头朝下,被按在了水里! 亭子间的地板,不知怎地忽然掉了两块,他就这么入水了! “为所欲为,是么?” “那么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绯晚柔媚的眼波一瞬间收起,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凌厉。 拽着瑞王头发,将他狠狠往水里怼。 不要脸的东西! 她今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可不是为了让他觊觎的! 好端端一副容妆先被他给看去了,晦气! ------------ 第一卷 第113章 蛇蝎美人 “啊……” “呜……” 瑞王半拉身子趴在地板上,被绯晚踩着。 另外半拉身子挂在缺口处,摇摇晃晃。 脑袋不停被按在水中,又被拎出来,呛得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也不能呼救。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是谁? 我在哪? 我怎么了? 是谁把我怎么了? 片刻之间,他就被呛昏了过去。 挣扎不动了,软绵绵像条死鱼。 “小主,小心出人命。” 水里一股力量,把瑞王的头托起。 紧跟着冒出一个小脑袋,正是被绯晚吩咐去折柳枝编花冠的小宫女茉莉。 碧波亭的地板,是她提前过来弄松动,突然抽掉的。 她水性好,又折了一截芦管在水下呼吸,所以一直在水里策应着。 见瑞王晕了,连忙提醒绯晚住手。 绯晚依言停手。 虽然很想继续折磨瑞王——前世她听过一件事,这狗王爷强占一个小官的新婚妻子,闹得人家家破人亡。 所以她就算把他弄死了,也是活该。 但眼下,她可还没有弄死王爷不用负责的本事。 小惩大诫,适可而止吧。 茉莉从水里钻上来,和绯晚一起把瑞王拖出水面,放到地板上躺好。 茉莉把抽掉的地板重新安回去的时候,绯晚也重重几脚踩在瑞王肚子上,把他呛的水踩出来了。 “咳咳……” 瑞王在痛苦的呛咳中苏醒。 睁开眼,只看见几道重影在眼前晃,似乎是个美人,却又像是鬼魅。 他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听绯晚柔媚的声音响起: “哎呀,王爷水性似乎不好,怎么非要给妾身看您凫水的英姿呢?若不是妾身及时救您上来,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妾身可赔不起命,真是吓死妾身了!” 这时候无论绯晚再怎么娇柔,瑞王都渐渐清醒,不敢再信她。 他想起来了。 是昭贵人突然主动抱他,然后…… 然后他就呛水了! “葫芦……葫……” 他艰难唤人。 “王爷,您把随从支开很远,他听不见的。再说,一时半会,他觉着咱们完不了事,不会过来伺候呢。”绯晚微笑。 瑞王视线有些清晰了,只觉着绯晚像是戏文里的画皮鬼,看似美丽,实则吓人。 他忽然又看见了绯晚身边的宫女。 为什么她会有宫女帮手?这宫女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他势单力薄,他害怕…… “你竟敢对本王无礼,本王会告诉太后,告诉皇兄,你等着……” 他晃晃悠悠坐起来,身上发软,还不能对绯晚动手。 可言辞上的威胁是少不了的。 他堂堂亲王,太后的爱子,皇帝的亲弟,怎么会受这样的委屈! “哦,你要告诉陛下啊。” “陛下为了妾身,把皇后权力都撤掉了呢。” “你说,要是他知道你敢非礼我,会不会更恨你?” “太后嘛,她老人家当然厌恶我,恨不得找个罪过处死我,王爷要是告状说我勾引你,我一定躲不过一死了。” “你说,怎么办?” 最后一句问的是茉莉。 茉莉十分害怕,发着抖说:“小主要是被处置,奴婢也活不了,不如……咱们这就把王爷扔进水里淹死,只说他是失足落水吧,免得他去告状。” “好主意。” 绯晚拍手称赞。 还吩咐说:“既然是个死人了,他身上的衣服配饰,都很值钱,扒下来悄悄卖了,反正他也用不到了。” 于是茉莉直接扒了瑞王鞋袜,把两只袜子都塞进瑞王嘴巴里,堵了他嘴。 然后解开瑞王腰带、汗巾子、束发带、荷包绦子,凡是绳索状的物件都用起来,趁着他手脚发软无力反抗的时候,把他里外衣服都脱掉,只剩了一条牛鼻裤。 而后将他五花大绑。 捆成了端午节的粽子。 然后,开了临水一扇窗。 瑞王要吓死了。 涕泪狂飙。 只怕这两个疯女人立刻要将他投入水中。 那么他必死无疑啊。 这附近荒僻少人,可没人来救他! “呜呜呜……呜呜……” 他嘴里堵着臭袜子,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干呕。 连求饶都没办法。 他瞪大了眼睛,惊恐看着绯晚。 绯晚觉着差不多了。 别直接把他吓死,那可不好办。 于是笑着问他:“王爷还想告状吗?” 瑞王拼命摇头。 “那你可别反悔啊。我若放了你,你再去告状,我可没机会后悔了。” 那要怎么办啊?瑞王哀求地望着她。 绯晚把他扒下来的衣服鞋子卷成一团,捆好了,直接顺窗子丢入了水里。 扑通。 布料浸水,加上鞋子的重量,很快沉入水面,看不见了。 而后她和宫女茉莉一起发力,用汗巾子把瑞王吊在了亭子房梁上。 汗巾子虽然不长,幸好亭子也不高。 瑞王反剪双手吊着,离地一尺,晃晃悠悠。 关了窗,绯晚好心地说:“王爷没穿衣服,别开窗被风吹着。” “王爷,您在这里等着随从来找吧,妾身先回去了。” “希望下次再见面,王爷不记得今日的事,反正,妾身是不记得的。” 说完一个手刀切在瑞王后颈,给他打昏了。 茉莉挖了地板,重新入水后再把地板安好,悄无声息跑了。 之所以不让瑞王知道茉莉来去的方式,就是防着万一事发,瑞王可没办法证明绯晚有帮手。 而绯晚一个人,柔柔弱弱,怎么可能把人高马大的瑞王吊起来呢? 分明是诬陷! 自然,绯晚也不怕瑞王事后告发。 一个王爷,被人扒光了吊在水榭里。 这可是在太后寿宴当天啊。 他丢得起这个人吗? 他既没办法指认绯晚,又会丢了体面,绯晚料定他八成或九成不敢声张。 毕竟,别人不知道,已经活过一世的绯晚可是知道的—— 瑞王对皇位有觊觎之心! 他会让自己染上桃色污点,闹出太后寿宴在宫中裸着被捆的丑闻吗? 那对他日后梦想的君临天下,可是大大不力啊。 至于剩下那一两成可能…… 万一瑞王真的不怕丢人闹起来,或者想了什么别的办法对付她,绯晚也愿意承担风险。 人生啊。 有时候,要细心谋算,步步为营。 有时候,也不必瞻前顾后。 放手一搏,放胆去做,图的就是一个痛快! “小主,您要的花冠。” 两刻钟后,绯晚已经坐在了太液池另一边的假山旁,悠闲休息了。 茉莉迅速换了一身干爽衣服,还编好了柳枝花冠送来。 宫女服侍都相同,找套闲置的很容易。 她入水头发没湿,只因随身带着凫水的头套—— 她有什么本事,需要为小主提供什么,心里明白得很,所以随时备着一切用具。 今儿不就用上了。 “柳枝编成了头冠,你还配了鲜花在上面。” 绯晚将花冠拿起把玩,随意称赞。 这边遥遥可见湖水另一头的碧波亭。 隐约能看到,瑞王的随从葫芦还在岸边徘徊望风,丝毫不知主子遇难。 绯晚能从葫芦附近走过而不被发现,是因茉莉出水后弄出响动,引走了葫芦。 眼下,那随从怕是还以为,自家王爷跟宫嫔在亭子里私会呢! 绯晚看看碧波亭没有异常,便准备离开此地,跟香宜她们会和去。 将花冠戴在头上。 她起身,称赞茉莉手巧。 “手巧,还是手狠?” 忽然,一道戏谑的笑声,在头顶响起。 绯晚惊了一跳。 万没想到此处还有旁人。 她耳力其实不错的。 茉莉会武,听觉亦敏锐。 可两人竟然全都没发现头上有人。 绯晚循声抬头。 只见高大的垂柳枝丫上,隐约可见绛红色锦袍一角。 风吹过。 柳丝扬起。 那袍子也随之飘动。 露出盘膝而坐的一道人影。 “炙手可热的昭贵人,温柔良善,身世可怜。啧!却原来,是个蛇蝎美人啊。” 那人影笑着,飞身跃下。 ------------ 第一卷 第114章 从别后,忆相逢,犹恐相逢是梦中 “你是什么人!” 茉莉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动手。 “不要无礼。” 绯晚让宫女退后。 而后她后退半步,慢慢蹲身下去。 朝来者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福礼。 很轻很轻地问: “不知公子尊驾,如何称呼?” 重生以来,谋算攀爬的间隙,偶尔会闪念想起前世很多瞬间。 其中很深刻的一个画面,便是铠甲残破的青年将军,浑身是血,力竭仍战的场景。 她在死人堆里躺着,眼睛被血水糊住。 视野是红的。 红的天。 红的地。 红的他。 敌人围攻下,长枪断刃,如群狼环伺。 那道身影踉踉跄跄,却不肯倒。 同伴一个又一个被杀,战马也都相继毙命,横尸遍野。唯有他,从黄昏到深夜,从深夜到黎明,一直在战。 周遭全是敌人的尸体。 他杀了很多很多人。 后来,敌人不上了,只是围着他,耗着他。 耗干他最后一滴血。 他扶刀站着,一动不动很久,很久。 东方天际第一道朝阳破开云层,照亮他充满杀意的,圆睁的眼。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敌兵试探上前,奓着胆子,用长枪碰碰他。 他便轻轻倒了下去。 滚在尸堆里,和许许多多的死人融在一起。 分不清彼此。 “死了!” “他死了!” 敌军轰然欢呼。 兴高采烈,像是欢度什么节日。 绯晚好想爬过去,和他一起躺着。问问他,为什么能坚持那么久。 问问他,起风了,冷不冷。 只可惜她也是油尽灯枯了。 自己什么时候死的?她不知道。 只记得头顶高天刺目的日光,那么远,一点都不暖。 她还以为,死在一个地方的人,到黄泉能见着。 可是没有。 她没有进地府的记忆。 睁眼时,已是新生。 命运重新流转一回,见到的,不是他的鬼魂,而是活生生的他,比后来更年轻。 面皮细嫩,尚未遭边关西风打磨。 亮晶晶的眼睛,洁白的牙,笑起来像不怀好意的狐狸。 又像发现猎物的狼。 视线冰冷而危险。 可绯晚一点都不怕,也不担心被他撞破什么。 她彬彬有礼地行礼,客客气气地询问他身份,即便她早知他是谁。 “哦?” 谢惟舟挑眉。 看着绯晚蹲身的姿态,抱臂轻笑:“昭贵人这礼,行得可够好的,就不怕拜错了人?万一,我比你身份低呢?” 我拜的就是你。 战死沙场的英烈,难道不值我一拜? 绯晚面上只是微笑:“错了便错了,拜一拜,什么要紧。” “昭贵人的善良口碑,就是这么立起来的吧。” 谢惟舟嘲绯晚善于装相。 绯晚行礼完毕从容站起,含笑言道:“再多人说我善良,都不及公子赞一句‘蛇蝎美人’,更令我高兴。” 谢惟舟拖长声音“啊”了一声,“愿闻其详。” “蛇蝎美人不是谁都能当的,既要美,又要毒,还得有足够的聪明支撑起狠毒。这是很高的评价,难得一见面就被公子称赞。” 谢惟舟听了哈哈地笑。 他毫不避讳地盯着绯晚打量。 眼神犀利。 最终眯了眯狭长的桃花眼,“瑞王那狗东西折在你手里,可真是一点不冤。” “公子都看到了?” 绯晚迎上他锐利的视线。 谢惟舟眨了眨眼,“你猜我看没看到。” 绯晚抿唇微笑:“你猜我猜不猜。” 精心修饰的妆容完美无瑕,发间花冠柳丝清新,衬托玉颜胭脂色。 绿鬓如云,香腮似雪。 谢惟舟偏偏头,啧了一声。 “昭贵人,你好像是在勾引我。” ------------ 第一卷 第115章 昭贵人,本王饶不了你 “大胆!你是何人,敢对宫嫔无礼!” 小宫女茉莉立刻呵斥。 她觉着小主和这陌生的年轻公子之间气氛古怪,所以方才没敢吭声。 可对方竟如此说话,折损小主清誉,她不得不出面维护小主形象。 “这小丫头,水性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谢惟舟笑眯眯看向茉莉。 茉莉瞪眼:“你还没说你是谁!” “在下姓谢,家里行三,你叫我谢三公子或者三哥哥,都是可以的。” 谢惟舟言笑晏晏。 桃花眼眸光潋滟,温柔注视。 茉莉一点没被撩到,反而像看毒蛇猛兽似的看着他,继续喝问:“你家是什么府第?” “啊,打听我家门作甚,还想去家里找我?”谢惟舟摸了摸下巴,温声告诉茉莉,“我老子是晋乡侯,府门就开在东城的三秋巷,你什么时候来?” 茉莉眉头大皱,怒视道:“宫里的人不会轻易出宫。你想家里去宫使,除非圣旨到,要么赏你家,要么……” 她顿了顿,终于是没忍住,“要么抄了你家!” 这登徒子比瑞王还气人呢。 她很想和小主再合作一回。 谢惟舟哈哈大笑。 “你要有本事,就让天子下旨抄了晋乡侯府吧!还别说,我有点期待呢……” 茉莉一时语塞。 没见过这样的人,说起抄自己家,还这么高兴。 “好了,退下。” 绯晚眉眼弯弯,再次让茉莉退后。 “原来是晋乡侯府的世子爷。这婢子年幼,谢世子请勿见怪,我替她给你赔罪了。” 她温温柔柔地又福身一礼。 “你知道我是世子?”谢惟舟的视线在重新回到绯晚身上,依然是审度的。 绯晚点头:“我还知道侯府和镇国公府有亲,贤妃娘娘和世子爷的母亲是嫡亲的姑舅表姐妹,世子爷要叫贤妃娘娘一声姨母呢。” “啊,你知道得真不少。” “我多得贤妃娘娘帮衬,总想着报恩,自然就多打听了一些。” 谢惟舟摸摸下巴:“昭贵人,会装相的心机女人我见得挺多,你是头一个,没让我觉着讨厌的。” “能让世子不讨厌,是我的荣幸了。” “你还没回答,刚是不是在勾引我?” “不是。世子希望是吗?” 绯晚笑意清浅。 谢惟舟咂咂嘴,似有思量,但是并没有回答。 反而转开了话题。 指了指碧波亭方向,问绯晚:“好收场么?” “不好收场的话,世子会帮我吗?” “你勾引勾引我,勾上了,说不定我会帮。” 谢惟舟的回答颇有些放浪。 前世只见他于硝烟烽火中铁血杀敌,对他在京时的纨绔放荡,只是耳闻而已。 现下亲眼见了,真是耳目一新。 绯晚笑得特别温柔:“未必勾得上。勾上了,未必帮我。帮了我,未必有用。所以还是不勾了。” 谢惟舟闻言再次挑眉。 眼角笑意越来越深。 “爷!世子爷!可让小的好找!您怎么跑这儿来了,贤妃娘娘到处找您呢!” 一个青衣小厮颠颠儿跑来。 打断了两人对话。 到跟前他看了一眼绯晚,眼睛骤然睁大,又连忙低头行了个礼。 谢惟舟不高兴:“你瞪人家干什么?” “……爷,小的没瞪,小的是……是看这位夫人太美,惊着了。” 小厮老老实实回答。 他确实没想到,世子爷在跟这么美的美人说话。 谢惟舟拍了他一巴掌:“这是宫里昭贵人。” “贵人金安。” 小厮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绯晚侧头示意。 茉莉掏了掏荷包,“……小主,奴婢没带钱。” 她荷包里都是暗器和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像小蕙香宜她们,随身带金银备着小主给人打赏。 绯晚失笑。 低头看了看通身穿戴,没有适合摘下来赏人的东西。对方是外男的男仆,总不能给钗环首饰。 “起来吧。这回先欠着,下次若有缘再见,一并赏你。” 绯晚柔声告诉那小厮。 爱屋及乌,对谢惟舟的随从,她也是和颜悦色。 “谢贵人小主。” 小厮爬起来,乖乖站在主人身边。 谢惟舟叮嘱他:“记着啊,她欠你赏钱。” 小厮不知所措地看看绯晚,又低头。 茉莉不甘示弱,帮绯晚找补:“谢世子没给奴婢打赏。” 怎么就顾着帮自己仆人跟小主要东西? “哈!” 谢惟舟随手解下腰间一枚玉环,抛进了茉莉怀里,“拿着。” 玉环莹白温润,雕工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茉莉只是给绯晚抱不平,哪里敢要这么贵重的赏。 连忙要还给对方。 谢惟舟却带着小厮扬长而去,朝后摆摆手: “不用谢,小丫头,下回见着爷记着客气点!” 茉莉抬脚要追。 绯晚道:“他不会要的。你拿着吧,觉着烫手,就拿它换钱用。” 茉莉一脸不解。 “……这个谢世子,怎么这样。” 一点也不像个正经人。 绯晚目送那抹绛红身影远去,消失在树丛花影间。 嘴角笑意不减: “这样,倒也挺好。” 前世光看见他枕戈待旦的辛苦,此时见他还有这样真情真性,恣意放浪的时光,心里觉着安慰许多。 只可惜他死得太年轻了。 比她还小一岁呢。 这辈子,她想活得长长久久,风风光光的。 那么他,也不要英年早逝吧。 绯晚心里头一瞬间涌出无限力量。 被瑞王惹出来的火气和烦躁尽皆消散,取而代之是无尽的勇气和心劲。 她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轨迹。 也改变了小蕙,香宜,芷书,吴想容……等等许多人的。 那么谢惟舟的,也来让她变一变吧! “小主,咱们这就回去?” 和香宜等人会和后,绯晚原路返回,并没在上林苑多停留。 倒让香宜不解。 小主盛装而出,不是为了偶遇陛下,让陛下破了太后懿旨,带她去赴宴吗? 怎么随便溜一圈就要回去呢。 白白梳妆一回,给谁看啊。 难道是被瑞王那不要脸的破坏了心情? “回去。” 绯晚不想解释太多。 总之,今天该见的人,见到了。 而且,见面的方式,如此意外,比她预设的还要有趣。 她的美丽,心计,还有表皮下藏着的歹毒,一下子都让他见识到了。 倒是省得她步步谋算,考虑他的接受程度。 下一回再接触,想必就能进展更快一些。 如此说来,还得多谢瑞王呢! “爷,您不是去英雄救美了吗,小的看昭贵人毫发无损,您一定是救到了?” 上林苑另一头。 青衣小厮屁颠颠跟在世子爷身后闲聊。 谢惟舟冷哼:“那是条美女蛇,用得着爷去救?别让她把人毒死就好了!” 小厮吃惊:“啊?她给瑞王爷下毒了?” 世子爷可是老远看见瑞王调戏女子,拦着人家女孩子不让走,于是跟上去解围的。 怎么事情出乎意料呢? “爷,瑞王爷要是被毒死,昭贵人会被处死吗……” “蠢材!” 谢惟舟懒得解释。 “贤妃娘娘找我干什么?” “呃……” “直说!” “爷,那个……好像是有几位贵女,在娘娘跟前请安呢。” 谢惟舟烦躁地皱了皱眉。 表姨母又要给他介绍淑女名媛。 烦得慌! 那些个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啊…… 谁知道皮囊下是什么臭德性。 若遇上跟昭贵人一样歹毒的,娶回家去干嘛,等着她哪天不高兴,把他给扒成光猪,吊在房梁上荡秋千吗。 “去,就回禀贤妃娘娘说,没找着爷。” 谢惟舟决定寿宴开始再到场。 打发了小厮,一步三晃地逛荡上林苑去了。 “王爷,寿宴快开始了……王爷?” 碧波亭。 内侍葫芦眼看着快到正午,自家王爷还没从门窗紧闭的亭子间里出来,终于耐不住,小心翼翼跑到门外提醒。 里头动静颇为奇怪。 呜呜嗯嗯的。 葫芦心说王爷这回可是玩开心了吧。 那个小贵人确实美貌,难怪王爷欲罢不能。 只是时辰真的不早了。 正席开场若王爷还没出现,太后那里交代不过去。 “王爷,王爷?奴才斗胆,请王爷快点……” 他试探着敲了敲门。 里头忽然咚一声。 沉闷的响动。 紧跟着是更激烈的呜咽。 “王爷……” 葫芦有点纳闷,不放心地推开门扇,从门缝里悄悄往里瞧了瞧…… 顿时魂飞魄散。 王爷竟然被五花大绑吊在房梁上。 汗巾子断了,王爷摔下来了! 葫芦哭嚎着冲进去,手忙脚乱解开绳索。 “王爷!啊啊啊……王爷!” “呜呜!呜……” 瑞王被吊得头昏眼花,拼命瞪视随从,让他赶紧把自己嘴里的袜子掏出来。 可惜葫芦吓怀了,吭哧吭哧埋头解绳子带子,直到解开了所有捆绑,才发现主子嘴里的袜子。 “王爷,怎、怎么回事,您衣服呢,鞋呢……昭贵人呢?” 葫芦满屋团团转,失声惊叫。 瑞王终于能开口了,浑身被捆得又疼又麻在地上翻滚。 有气无力的,一边干呕一边骂人。 “狗奴才!闭嘴……别惊动人!蠢货,赶紧给本王找一套干净衣服来穿……” “……是!” 葫芦后知后觉。 反应过来此事不能声张。 不然王爷光光地躺在宫里,这、这这没法解释啊。 他慌里慌张爬起来,奔出去给主子找衣服去了。 入宫参加宴会,大家都知道备一套换洗衣服在马车上,以免出现突发状况,脏了衣服御前失仪。 衣服倒是能很快送来。 瑞王不慌。 他只是恨。 “昭贵人……” 咬牙切齿地念叨着。 他一定要想个法子,好好整治她。 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跪在他面前哭着求饶。 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皇上驾到——” “太后驾到——” 一刻钟后,仙月宫。 寿宴即将正式开席。 嫔妃与百官早已悉数到场。 齐刷刷跪拜问安。 万岁千岁的高呼声中,太后在皇帝陪伴下,母子两人面容温和,谈笑而入。 哪有半点闹过嫌隙的样子。 吴想容和芷书座位离得远,隔着人群,彼此对视一眼,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绯晚此时不在,她们两个可得把贤妃娘娘看好了。 可不能让这棵挡风的树有折损! ------------ 第一卷 第116章 这菜不错,给昭贵人送去 “注意仪态,别给家里丢人!” 寿宴开始。 虞夫人随众命妇入座之后,发现身边带着的庶女在东张西望,连忙低声警告。 她今天进宫,心事重重,惦记着心爱女儿虞听锦的安危,又要小心面见太后,处处都要谨慎。 偏丈夫要她带个庶女进宫“见世面”。 说什么:“素素也及笄了,该见的排场都该要一见,正好寿宴机会难得,臣工命妇可带女孩进宫。你身为嫡母,要仔细带好她。须知日后她有了出息,先孝敬的是你这个嫡母。” 一点反驳的余地都不给。 虞夫人反感极了。 可是一早急着进宫,没精力在这种事情上跟丈夫耗神。 眼见着庶女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看就讨嫌,却也来不及叫其回去换衣服了。 一路上虞夫人都没搭理庶女。 面见太后的时候,也把她晾在慈云宫外,不叫她跟着进去。 而今寿宴正席开始,虞夫人看到其他贵女淑媛都仪态端庄,垂首敛容十分规矩,可自家庶女却眼睛乱瞟乱看,气就不打一处来。 立刻严厉地警告了她。 警告完了还威胁: “你若敢在宫里给我丢丑,以后就呆在家里哪也别想去了。你那姨娘再狐媚,也抵不过宫里规矩大,你在宫中失仪,老爷绝不会饶你!” 虞素锦低低应声,连忙垂了眼睛,不敢再乱看。 心里头自然是委屈得很。 她进宫之后规规矩矩不敢踏错一步,哪里就丢人了? 分明是嫡母嫉妒她姨娘得宠,更担心她以后比大姐有出息,存心打压! 可是这种委屈,直到她出人头地为止,都是免不了的。 谁让她是庶出。 眼角余光,不由瞥向主位上的明黄御座。 天子也是庶出。 虞素锦脸色微微红了。 当今天子…… 是这样丰神俊逸之人。 可叹大姐不知珍惜,竟硬生生惹怒了君王,把贵妃之位给丢了。 但也要庆幸大姐失势。 不然,哪有她的机会呢。 宫廷真好。 好得超出她的想象。 殿宇美轮美奂,侍女内监仪态翩翩,宏大的筵席上,嫔妃们珠翠满头,歌姬舞女像仙子,那么多乐师齐声合奏,还有流水一样送上来的道道佳肴……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宫外绝对看不到的。 尊贵,高华。 多么令人目眩神迷! “看,那是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竟然亲自抚琴!” “这一曲《百鸟朝凰》,弹得出神入化,真是震撼人心!” 耳边忽然听到有人议论。 虞素锦回神,投注在余光御座上的心神,转移到殿中。 这才发现大殿中间不知何时摆了一副瑶琴,一位锦衣华服的美丽宫妃,十指纤纤,正在抚琴。 琴声时而激昂,时而婉转,竟令人有置身昆山玉林,看见百鸟齐鸣朝圣的宏大之感。 “好琴!极妙!” 一曲奏毕,余音绕梁。 御座上帝王率先称赞。 于是大殿之上,轰然响起赞叹之声。 文武百官,宗亲命妇,还有前方御座下诸位宫妃,全都为贤妃的琴声喝彩。 懂琴的人未必有多少,但皇帝夸的,大家自然要跟着夸。 虞素锦遥遥看着贤妃离开琴台,姿态优雅地走向帝王,倾身一拜,便得帝王赏赐御酒一盏。 心里头向往极了。 曲乐一道,她亦擅长。 自忖还在贤妃之上。 不知她何时有幸,能和帝王一起品鉴谈讲…… 似虞素锦这样的艳羡目光,大殿之上,还有许多。 在众人注视里的贤妃自然得意。 《百鸟朝凰》,是她献给太后的。 也是献给自己的。 皇后“养病”,这样大庆的日子都不能亮相,假以时日,或许自己离那个位子,已经不远了。 “臣妾谢陛下赐酒。愿陛下万岁千秋,愿太后寿比南山!” 她掩袖将一杯御酒尽数喝光。 亮了亮杯底给皇帝看,又再次行礼祝寿。 太后笑得慈祥,命人把自己面前一份菜肴,端到贤妃桌子上去。 “自从春贵妃被贬,哀家许久没听到这么好的琴声了。贤妃这阵子忙,难为你还得空练琴,给哀家祝寿。” 贤妃心里头直道晦气。 太后竟然把虞听锦那个罪妇和她相提并论! 贤妃虽然没亲眼见着皇帝和太后在慈云宫的暗涌,但也能把事情猜出个大概。 短短几日内,虞听锦入冷宫,皇后“卧病”,庆贵妃被提拔协理,太后却一道懿旨让昭贵人养伤三个月。 这是母子两个借着她们在斗法呢。 她今天要讨好太后,所以就只当听不出太后话里的机锋。 笑盈盈地给太后敬了杯酒,言道:“多谢太后赐菜。臣妾能得太后赞许,心里美得不行。这阵子再忙,也是忙今日的寿宴,只要能博太后一笑,臣妾什么都愿意做。” 皇帝笑道:“贤妃很有孝心。不像有的人,面上天真单纯,其实包藏祸心。太后愿意听琴,以后让贤妃多去慈云宫伺候您。” 贤妃赶紧识趣归座,暂停讨好太后,先缩一缩。 她实在没想到皇帝会在筵席上当众顶撞太后。 太后提起虞听锦,他便说虞听锦面善心黑。 贤妃暗忖陛下这是怎么了? 他虽不容人冒犯天子威仪,可以往对太后,都是很尊敬的…… “贤妃还要料理宫廷琐事,哪有工夫。罢了,等皇后病好,再让贤妃伺候哀家不迟。皇帝,你要多关心皇后的身体,让她早日病愈才是。” 太后毫不退让,直接敲打。 见皇帝笑意更深,贤妃知道皇帝怕是更生气了。 她可不愿意成为两人对抗的由头。 立刻抢在皇帝出声前,给兰昭仪使个眼色。 兰昭仪站起来给贤妃解围:“太后娘娘,等眼下这支舞跳完,咱们可有热闹瞧了。京城里眼下最红火的戏班子,带着拿手绝活进宫给您拜寿呢。其中最有趣的一场《刘生赶樵》,里头可有些新鲜玩意,您只管瞧瞧热闹不热闹,喜欢不喜欢。” 太后等了等。 见皇帝没有再说什么话,才觉着气顺了些。 对兰昭仪点了点头。 “倒也罢了,那就听听看。宫里教坊司的歌舞戏曲都看得不少,外头的新鲜玩意哀家也愿意瞧瞧。 总之这些消遣取乐的东西,不是正事,尝个鲜无伤大雅。若是正事,那还是规规矩矩为好。” 贤妃暗想。 这分明是敲打陛下别宠爱来路不正的新人嘛! 可叹她费心给太后挑戏,荐了戏班子进来,戏还没唱,却被太后用来对皇帝不依不饶。 您老人家过寿,能不能别给我找麻烦! 没看见陛下虽然笑着,目光却越来越冷吗? 贤妃再次给兰昭仪使眼色。 还看了看那边御座下空着的位置。 谁知兰昭仪没有领会其意,倒顺着太后的话,继续说戏班子。 贤妃可不想自己举荐的戏班子再被太后当棋子用,否则惹了皇帝怎么办。 突然就听嫔妃堆里有人开口。 声音清清冷冷的。 “陛下旁边那个位子,怎么空着,是给谁留的吗?” 声音虽然不大,但恰好在乐曲停顿时,便被附近的人听得清楚。 贤妃暗赞一声,这话说得时机真合适。 转头一看开口的是樱采女芷书。 顿时对芷书更有好感。 贤妃便笑道:“那是瑞王爷的位置,陛下特意吩咐将王爷座位安排在御座之下呢。” 一句话提醒了太后。 “瑞王去哪里了?” 寿宴开席半晌了,小儿子还没到场,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瑞王席位旁边,瑞王妃扶着腰,站起来。 笑着回禀:“王爷有寿礼献给太后,过一会儿才能到呢。” 太后笑容漫上眉梢。 和方才只浮于表面的笑完全不同。 “这孩子,又折腾什么古怪玩意呢?” “太后一会儿瞧瞧便知道。” “好了,你坐下吧,小心身子。” “谢太后。” 瑞王妃怀孕月份尚浅,肚子只是微微鼓起,却偏要扶着腰作态,让贤妃很是看不惯。 瞄一眼皇帝,果然发现他目光更凉了。 后宫子嗣单薄,早年有几个皇子,都是还没满周岁就没了。 眼下皇帝只有两个公主,尚且年幼。 瑞王孩子多,除了妾室们生育,王妃本人也生过一胎了,如今又总是带着二胎在宫里炫耀,不是给皇帝没脸吗。 “陛下,您尝尝这道菜,臣妾寻了古法,特意命膳房复刻烹制的。” 贤妃及时哄皇帝开心。 那边瑞王妃落座,笑得大方得体。 心里却暗暗发狠。 瑞王的确准备了特别的寿礼,可却并非因寿礼而缺席。 旁人不知道,可她刚才找不着瑞王的时候,暗中发现王爷的随从葫芦偷偷拿了衣服,跑进上林苑太液池的隐蔽亭子里。 知道自己男人什么德行。 瑞王妃一下就猜到瑞王怕是在那里胡来了。 是哪家想攀高枝的贵女? 还是妄想飞上枝头的宫女? 敢趁着她孕期,在宫里勾搭王爷…… 瑞王妃已经派人去悄悄查探。 若是让她查到了什么,一定要把对方扒层皮下来! “曹滨,这菜不错,给昭贵人送去。她养伤期间,合该多补补身子。” 忽然,御座上皇帝出声,打断了瑞王妃思绪。 吃了一口贤妃推荐的菜品,皇帝竟这样吩咐。 瑞王妃不由暗想,这个最近得宠的昭贵人,可真是被皇帝放在心上啊。 也不知道长得有多美。 怎么把皇帝勾成这样呢? 贤妃心里却是暗暗叫苦。 她推荐的戏班子,太后拿来作筏子,敲打皇帝不该坏了规矩,太宠出身卑微的新人。 她推荐的菜,皇帝拿来对抗太后作筏子,非要给新人送去。 合着因为一个昭贵人,她这场寿宴是白筹备了呗? 啪! 曹滨端着菜还没走。 太后那边,重重放了酒杯。 声音很大。 一时间,惊得附近嫔妃命妇都愣住,齐齐看过去。 ------------ 第一卷 第117章 皇帝很生气 “太后怎么了?可是这酒,不合太后口味?” 恰在此时,一曲舞毕。 殿中安静得很。 皇帝在一片寂静中,缓缓出声。 年轻的君王嘴角含笑,语气宽和,仿佛真是一位孝子在关切母亲。 然而熟悉皇帝的人都知道,他在生气。 咱们这位陛下,越是生气,越是温和。 此时就连平日惯会谈笑的贤妃,也讷讷噤声,不敢出来解围。 偏生此时皇帝见太后不言声,便追加一句: “这是什么酒,怎么给太后备了不喜欢的酒水?贤妃,你怎么办事的?” 贤妃心里暗道倒霉。 太后明明是为陛下给昭贵人送菜而发怒。 母子俩不好对打,都拿昭贵人煞性子。昭贵人不在,她倒被拎出来了。 却也知道躲不掉了。 连忙在帝王注视中离座起身,蹲身行礼告罪。 “是臣妾办事不力。光想着酒菜单子都是皇后拟好,且皇后前两日也把单子送给太后过目了,臣妾一时偷懒,就没有大改动,只略略更改添置了几样菜品。臣妾疏漏了,该更加谨慎精心才是。” 既说明缘故,把锅甩给皇后。 也表明了自己敢于担当的态度。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不该责问你,起来吧。” “谢陛下。” “只是皇后病中,朕亦不忍责备她,毕竟寿宴前期都是她一手筹备,让她好好养身子便是了。”贤妃归座,皇帝转向太后,“您不喜这酒,也请容谅皇后,朕替她给您老人家陪个罪。” 当着满殿臣工,皇帝这姿态,是做得足足的。 也给够了太后面子。 只是有一样不好,把皇后贤妃都拉出来问责,连自己这个当皇帝的都在赔罪,衬托得太后仿佛是在无理取闹。 后妃们殚精竭虑给你办寿,你还要因为酒的问题,当众摔杯子发脾气。 是不是不得体? 天下人可都看着呢! 太后自不愿意吃这个哑巴亏。 她出身勋贵之家,祖上是开国功臣,爵位虽不高,但自有体面在。 且当了先帝正妻多年,连先帝都敬着她几分,如今岂能容忍亲手扶持起来的庶子给自己委屈受。 太后缓缓地笑了笑。 言道:“皇帝言重了,也误会了。这酒清淡甜香,口感绵软,很合哀家的口。皇帝是君王,自当沉稳贵重,岂能不问是非便随意责备后妃?寿宴是小事,酒亦是小事,朝堂军国却是大事,皇帝理政时,希望不要这样急躁才好。” 这番话说得极重。 皇帝已经君临五年,在朝堂上威势越来越重,太后却当着满殿臣僚命妇的面,责皇帝不该急躁。 像训导孩子似的训他。 等于在天下人跟前给皇帝难堪。 事情若传出去,用不了多久,大梁上下的人就会以讹传讹,说咱们当今天子性子急躁、毛头小子不稳重,全靠太后耳提面命谆谆教导呢! 那么皇帝登基几年来的勤政、宽仁、体面、君威,可全都成了笑话。 太后说完了,自己拿起酒壶,斟酒一杯,拿在手中。 扫视满殿臣僚,笑道:“你们来给哀家贺寿,哀家高兴,今早,慈云宫院子里的合欢树又开了一树花,让哀家心中颇为感慨。 几株合欢树,乃先帝当年为哀家种植在凤仪宫的。先帝驾崩,哀家移居慈云宫,舍不得它们,便挪了过来。看着它们,便不由想起先帝在世时为国事殚精竭虑,常与哀家立在树下,谈讲心中忧烦。 为了守住祖宗江山,先帝夙兴夜寐,辛苦一生,临终亦不忘谆谆托付几位重臣,嘱他们辅佐皇帝,勿要懈怠。哀家当时在场听着,也被叮嘱一番。如今每每想起先帝苦心,哀家都不免潸然泪下,感喟于心。” 太后说得眼中含泪。 接过十香嬷嬷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忽然站起,高高举起酒杯,仰头看天。 “这一杯,哀家敬先帝。这几年,哀家没有辜负您的托付,稳住了后宫。日后天上相见,哀家问心无愧。” 太后将酒洒在地上。 而后亮了杯底,扫视满殿朝臣命妇。 “大梁的前朝,就靠你们了。望你们秉承先帝遗志,为国为民,兴家兴国,铸我大梁万世基业!” “谨遵太后嘱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满殿之人早在太后站起的时候,便纷纷跟着站起。 此时有一人带头高呼千岁,其余人也陆续跟着行礼,出声回应。 只是有人声音高,有人声音低罢了。 高呼的那些,部分是勋贵宗亲和朝臣,和太后娘家忠清伯府关系不错的。 还有不少是没看懂形势,以为是普通祝寿,随众附和的。 而那些声音低微,甚至只是勉强跟着行礼,并未吭声的,便是看清楚局面,且不愿助长太后威势的。 一时间,大殿之上山呼千岁。 大梁朝真正的九五至尊,倒被晾到了一边。 皇帝还坐在御座上。 没有跟着太后站起。 嘴角噙笑,看太后意气风发,看满殿人给她行礼。 后宫,她稳住的。 前朝,要靠大家。 说来说去,原是没他这个皇帝什么事了! 眼看着满殿勋贵朝臣,竟没有一个在此时站出来,指出太后的不妥当。 皇帝眼底,隐隐透出几分失望。 就连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几个臣子,都没出头呵。 等满殿人随着太后重新落座,寿宴继续进行的时候,锣鼓声起,付家班登场,皇帝忽然笑了笑。 “皇后这酒水备得好,太后喝了,精神更胜往日。” 附近几个宗亲和嫔妃跟着附和,凑趣称赞。 贤妃暗暗翻个白眼。 蠢死你们得了! 没听出来陛下在说反话吗。 “曹滨,怎么还不去?”皇帝忽然问。 曹滨缩了缩脖子。 闹了这半天,陛下还想着给昭小主送菜的事呢? “……奴才这就去。” 皇帝笑道:“那菜凉了,罢了。将这几道新上来的,再加两壶酒,一并给昭贵人送去。太后既喜欢这酒,让昭贵人也尝尝,沾沾太后的福气。” 曹滨缩成鹌鹑。 得,这可好,一道菜惹了太后不悦。 陛下这干脆要送好几道,还配酒了! 他不敢怠慢,连忙指挥着一个小内侍把酒菜用食盒盛好。 那边太后也在笑。 “皇帝,昭贵人既养伤,不宜饮酒。” 皇帝说:“那就叫她浅尝一口,余下的,可以赏人。” 太后吩咐:“皇后也在休养,尊卑有序,曹滨,先给凤仪宫送去。” 皇帝笑道:“皇后吐血病重,浅尝一口亦是不能。曹滨,去观澜院吧。” 曹滨如针在背。 知道自己成了继贤妃之后,又一个拿来被作筏子的。 他可没有国公府撑腰。 不敢耽搁,免得引火烧身,连忙提着食盒一溜烟跑了。 哎,太后您老人家再说什么,奴才可听不见了,这两条腿它们不听使唤,非要带着奴才跑远了嘿! 且不管仙月宫筵席上如何剑拔弩张。 曹滨是赶紧脱身,一口气窜到了观澜院。 一见绯晚正在院中藤架下纳凉,茶点瓜果在侧,那叫一个悠闲。 他擦着汗,苦着脸就过去了。 “哎哟我的小主哎……您是真松快,不知道这大火都快烧到您身上了吗!” 绯晚从躺椅上慢慢直起身子,指着旁边石凳,让婢女拿锦垫铺上。 “曹公公请坐。哪里有火?这天阴得好像随时要落雨呢,便有火,一阵雨下来,怕是也熄了吧。” “小主您还有心思开玩笑?” 曹滨放下食盒,把仙月宫里发生的争执,简单给绯晚讲了几句。 话自然不能明说,不然他成了挑事的了。 但太后皇帝因为送菜发生嫌隙,这层意思,是给绯晚带到了。 “多谢太后和陛下赐酒菜。嫔妾恭祝太后福寿无边。” 绯晚起身,朝着仙月宫方向行礼谢赏。 仿佛是听不懂曹滨的话。 温温柔柔地说:“曹公公不必心急,依我看,太后是很疼我的,既要我好好养伤,又怕我喝酒伤身,又怎么会生我气?说不定是您误会了呢。 太后刚回宫,还没怎么认识我,哪会认真和我一个小小贵人计较。 等改日太后闲了,我一定去慈云宫给她老人家磕头谢恩。” 得,曹滨心说,您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可不管了。 反正差事我办完了,该透露的也透露了。 “小主,您慢用酒菜,奴才还得回去伺候陛下。” “公公慢走。” 绯晚亲自把他送出院门。 “小主,曹公公好像不是这么大惊小怪的人。”香宜小声提醒。 绯晚看着曹滨远去的背影,轻嗤一声:“他是故意让我着急,好让我想办法平息事端呢。不然陛下心里不痛快,最先倒霉的是伺候在旁的他。” “那小主……” “事情我自然要平,只是,却不是为他。” 是为了我自己。 绯晚淡笑。 真是个好机会啊。 她在后宫一点点晋升,稳妥起见,升到高位之前,其实不是很敢参与前朝的事。 免得一个不慎引起皇帝疑心,前功尽弃。 可是,太后竟然耐不住了。 平白给她送机会。 她要不趁势做点什么,可真对不起太后她老人家! “冬宝,到仙月宫打听打听,那边具体什么情况。记着,速去速回。” “是,小主。” ------------ 第一卷 第118章 太后更生气 付家班这次进宫,先后安排了三折戏。 第一折,是文戏,讲的是仙女和书生湖边相会。 唱腔缠绵,扮相漂亮,尤其是扮演仙女的伶人,举手投足风情万种,很是惹眼。 兰昭仪向太后介绍戏班子和剧目,帮着贤妃缓和气氛。 “……蒋榴红是付家班的台柱子之一,也是班里的大师兄,常在各府唱堂会,今天在场的朝臣命妇,怕是有一半都见过他。” 最爱听戏的康妃忍不住搭腔:“就是这个穿蓝衣的呆书生吧?倒是扮得怪有趣的。” 贤妃笑道:“哪是他啊,扮仙女的才是!” “啊?”康妃惊讶,“真是一点看不出来!” 民间戏班子里向来是男伶扮女,本朝开始才渐渐有些女伶。付家班的戏子有男有女,嫔妃们早就知道,但男伶扮出来的女人,还是可以看出端倪的。 可这戏台上的仙女,身段娇小,姿容俏丽,嗓音也是清婉柔丽,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个女子,竟然是个男的? 兰昭仪笑问:“康妃娘娘瞧着如何?” “确实厉害!确实好看!” 康妃不住点头。 目不转睛盯着戏台。 要不是大家知道她是戏迷,怕要误会她看上蒋榴红了。 贤妃试探着哄太后:“知道您不喜太聒噪的戏,所以今天三折戏,两折都是文戏。不过有一折武戏《刘生赶樵》,却是付家班的看家剧目,太后一定要瞧瞧才行。您要是觉着好,改日让她们进宫给您演全套。” 太后正在为皇帝给绯晚送酒菜而生气,听了贤妃的话,只是淡淡笑了一笑。 含沙射影地言道:“文戏武戏,哀家都看得。宫里头一事连着一事,何用戏班子进宫,哀家瞧着,天天都是全套戏。” 贤妃等一众嫔妃连忙笑起来,只当听不懂。 “太后娘娘真会说笑话。” “咱们敬太后娘娘一杯!” “太后万福万寿,臣妾等给您拜寿了!” 半晌没做声的皇帝,此时也举杯,含笑陪了一杯。 贤妃带着一众嫔妃,以及附近的命妇宗亲们,极力活络气氛,不想让自己费心筹备的寿宴变得不愉快。 但太后实在恼火皇帝坚持给绯晚送菜的行为,脸色一直淡淡的,笑意不达眼底。 直到付家班一折戏演完,换了宫廷乐师奏乐,瑞王带着一大幅寿字姗姗来迟,太后脸上的笑才深了三分。 “怎么这样晚才来?” “太后金安,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瑞王行了个礼,转身,指着半人多高的寿字说道:“这是儿子儿媳给您准备的寿礼。王妃带着几个江南绣娘,做了两个多月,才绣成这幅流云双面金绣寿字。底字是儿子亲手写的,太后若不信,请看——” 抬着寿字的内侍放下檀木架,展开一幅空卷轴,又拿出笔墨。 瑞王当场挥毫泼墨,运笔如挥剑,耍了一套剑法出来。 同时也在卷轴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寿字。 那字形,和刺绣一模一样。 瑞王收势放笔,再次给太后拜寿。 瑞王妃也笑盈盈站到丈夫身边,一起拜祝。 太后眉开眼笑。 称赞瑞王孝心可嘉。 群臣中有为瑞王行云流水的英姿喝彩的,也有称赞瑞王书法好的。 瑞王在恭维声中给皇帝行礼,笑问:“皇兄觉得臣弟写得好不好?” 皇帝笑道:“很好。怎地写这么好了?来日六弟千古之后,必可成一代书法大家,为后人称颂。” 瑞王躬身拱手:“多谢皇兄称赞!” 低头掩饰住眼中怨毒。 竟敢咒本王死! 贱人生的贱种,本王若早生几年,皇位有你什么事! “六弟迟迟不入席,就是准备写字?时候是不是耽搁长了些?”皇帝追问。 “正是。”瑞王说谎镇定自若,“臣弟为求完美,临入席前在僻静处练了又练。” 瑞王妃心知肚明,此时却也柔婉附和,为丈夫遮掩:“王爷这些日子就一直没停了练字,只盼着今日博太后一笑呢。” “你们有心了,不枉哀家疼你们一场。”太后笑问皇帝,“瑞王越发出息,你这当皇兄的想必也高兴。” “朕自是高兴。六弟自幼性子跳脱,能静心练字,磨一磨心性,沉稳一些,才更像父皇的儿子。” 太后点头:“其实说起来,先帝这些儿子里,最肖父的,还是你六弟。他还在襁褓时你父皇就说过,他那双眼睛啊,最像父亲。” 母子两个言语各藏机锋。 皇帝生着气。 太后更生气。 气皇帝忤逆抬举昭贵人,气皇帝挤兑瑞王。 干脆当着众人,直接说瑞王最像先帝。 此时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出太后和皇帝之间不对劲了。 满殿丝竹声中,大家谈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开始关注御座那边的局面。 忽然就有一个明亮高亢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太后此言差矣! 陛下天纵英才,奉先帝遗命继承大统,勤政可比肩先帝,宽仁直追真宗爷,乃是历代祖宗庇佑的真命天子。 瑞王不过一介王爷,亲王之位还是陛下所赐,论起肖似父祖,他怎可与陛下相提并论? 天地有纲常,乾坤有定数,恳请太后莫乱了尊卑才是!” 满殿人惊异循声看去。 不知是谁敢这么说话。 却见开口的人一身低品绿色官服,站在靠近殿门的地方。 座位排序,按官职爵位品级。 离御座越远,职位越低。 这人可以说是今天官职最低的人之一了。 “大胆!你是何人,敢如此贬指太后!” 席间站起忠清伯,太后的弟弟。 那绿袍的官员年纪不大,看着三十岁上下,相貌也很平常,除了个子高一点之外,毫无亮眼之处。 可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一点不怯场。 “下官翰林院修撰,陆龟年。” “原来是个六品小修撰!”忠清伯冷笑,“谁给你的胆子,在寿宴上大放厥词,污蔑太后!” “下官只是就事论事,并无不敬太后之意。修撰官职不高,亦是朝廷命官。食君禄,感君恩,自当为君王说话,为乾坤纲常说话。忠清伯若有不满,可以说说,下官方才有哪句话不妥当了?难道伯爷也觉着,瑞王比陛下更像先帝?” 忠清伯语塞之际。 太后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丝竹声停。 满殿鸦雀无声。 陆龟年遥遥看见御座之上,天子眼中露出赞赏。 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心脏砰砰砰跳得厉害。 只盼今天不要掉脑袋! 他其实远没有表面那么镇定。 不过是接了一张纸条,赌一把前程罢了。 “昭贵人……希望真如你所说,富贵险中求。” “下官这颗脑袋,这身前程,可都受你挑唆,填进去了!” ------------ 第一卷 第119章 贤妃也生气 “陆修撰所言,颇有道理。天子就是天子,王爷就是王爷,手足情谊再深,君臣纲常还是要讲的。” 一个老臣起身,表明立场。 就是那位上书参奏“京城四君子”诗会奢靡,害得好些官员被罚在家反省的老大臣。 “大人所言极是。不过今日是太后寿宴喜庆之日,太后娘娘也没说什么,只不过说瑞王爷襁褓时的长相而已,又何必小题大做,搅了太后寿诞呢?” “是啊,这陆龟年危言耸听,合该逐出大殿!” 就有朝臣出来反驳了。 都是因诗会被罚的人,自然和老大臣唱反调。 然后又有反驳这些人的。 还有谁也不帮,中立和稀泥的。 殿上一时吵闹起来,好好的寿宴,重演朝堂日常。 皇帝平日上朝,若不施威,任臣僚们自由发言,就是这个情况。 陆龟年有点急。 参与争论的人越多,越显不出他来了。 “臣还有一事规劝太后,祝太后福寿深厚。 适才太后向先帝敬酒,勉励臣工为国效力,微臣斗胆进言,此事太后有干政僭越之嫌。 太祖下令后妃不得干政,不许妄议朝堂事,太后年事已高,合该颐养天年才是。” 陆龟年干脆兵行险着。 这一下犹如火上浇油。 本就正在争执的朝臣们,于是争论得更激烈了。 有人建议立刻将陆龟年削官下狱,也有人委婉支持他的说法。 刚才太后敬酒,本就有一些人觉着不妥。 只是不肯当出头鸟罢了。 眼下陆龟年开了头,大家纷纷各抒己见,仙月宫大殿竟有了菜市场似的吵闹嘈杂。 贤妃气坏了。 这寿宴,虽说大半都是皇后操持好的,可她也费心费力了。 满想着以此讨好太后,谁知变成了这样。别说讨好了,太后不气坏才怪。 早知如此,她费个什么劲呢? 真是晦气! 贤妃气得不想管寿宴之事了。 又不能参与敏感的讨论。 四下看了看,发现大外甥正在喝酒吃菜,喝得还挺专注。 便气呼呼地吩咐侍女:“让谢惟舟少喝点!年纪轻轻乱喝酒,想喝也得看看地方,这是他酗酒的地方吗?” 勋贵席里的红袍少年听了侍女转述的话,无奈抬头看看御座附近,朝姨母咧嘴一笑。 姨母应付不了局面,拿他撒气是吧? 这局面跟他啥关系。 不都是那蛇蝎贵人搞出来的吗。 他可看见她的宫人给殿前内侍递条子,那条子几经辗转落到陆龟年手上了。 谢惟舟摸摸下巴。 忽然起个坏心思。 悄悄朝贤妃侍女耳语:“哎,你告诉姨母,就说那陆龟年是昭贵人的人。” 他好想看看昭贵人被贤妃知道了真面目之后,会不会慌张啊。 “好了,今日太后寿诞,众爱卿不许扫了太后的兴。六弟,你自己说说,你和朕谁更像先帝。” 皇帝的表态,终于在殿中争吵已经白热化后,虽迟但到。 瑞王小心思再多,也不敢在群臣跟前说自己更肖似先帝。 连忙打个哈哈,“都是玩笑,皇兄何必当真。” “朕不当真,随口说笑罢了。” 皇帝举杯,带头给太后祝寿。 群臣陆续举杯跟随。 满殿人看着太后。 太后在众人注视中,缓缓露出一抹意味难测的笑。 “哀家这五十大寿,过得很有意义。陪伴先帝多年,如今当太后也有几年了,哀家头一次,被人指摘干政。哀家若犯忌,皇帝,你可将哀家挪出慈云宫,送入皇家寺院修行去。” 皇帝笑道:“太后言重。陆龟年,还不退下!你冒犯了太后,改日上个折子请罪吧。” “臣告退!” 陆龟年松一口气。 行个礼,立刻转身出殿,脚步飞快,绝不敢多停留。 只怕太后不依不饶,迫皇帝处置他。 ——昭贵人,这份恩,下官记住了! 他心里明镜似的,皇帝虽然赶他离开,却是在保护他。 过了这个坎,他绝对会飞黄腾达。 “臣妾恭祝太后千秋,福寿如海深。太后保重身体,不必饮酒,这杯臣妾替您饮了。” 兰昭仪忽然上前,把太后杯子倒满。 然后一口喝干。 亮了杯底给皇帝。 皇帝微笑看看兰昭仪,仰头喝了酒。 满殿跟着也都喝了。 这轮敬酒,便被兰昭仪解围。 贤妃连忙安排几个备好才艺的嫔妃上台献艺拜寿。 而后又是付家班登场。 为了热闹气氛,安排在最后的武戏,现在就上了。 讲的是樵夫刘生砍柴,遇到山中神女,和神女一起斩妖除魔的故事。 扮演神女的旦角鹿官一上场,便是连接几十个空翻,博得满堂彩。 有个扮演小鬼的武生,跟着鹿官后空翻,一个扭身重重落地。 那戏台子,却忽然塌陷下去。 而他本该落地喷火,这一来,直接便掉进了戏台陷洞,崴了半个身子。 那嘴里的火,就失去了准头。 一下子喷到了刚刚落地的鹿官脸上。 “哎呀!” 贤妃一声惊呼。 吴想容和芷书同时肃了脸。 这便是早就设计好的“意外”么? “小主,仙月宫那边,事情发生了。” 不到片刻,观澜院的绯晚接到了禀报。 “盯紧了别疏忽。” “是,小主!” ------------ 第一卷 第120章 虞母最生气 “锦儿,我可怜的锦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在寿宴因为鹿官被烧了脸,有些混乱的时候,虞夫人已经悄悄离开了仙月宫大殿,来到烟云宫。 烟云宫最阴冷偏僻的角落,低矮潮湿的小房子里,虞夫人见到虞听锦蓬头垢面的可怜样,顿时哭成了泪人。 “娘……” “娘,是您吗,锦儿不是在做梦?” 虞听锦病歪歪躺在铺着茅草的床上,一开口,沙哑的嗓子便惊住了虞夫人。 “你的嗓子?!” “水……娘,我渴……” “哎,哎,娘给你倒水……杯子呢,茶壶呢?怎么这里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来人!来人!” 虞夫人在低矮的小房间里团团转,又奔出门去喊人,却喊不到任何一个宫女前来。 烟云宫空荡荡,到处是杂草碎石,听说住了前后两代不少废妃,却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那些伺候的宫人,也不知道去哪里躲懒了。 虞夫人只好派自己带来的丫鬟去找人,或找水。 回到虞听锦身边,虞夫人抱着女儿哭成一团。 被虞听锦身上酸臭过分的气味熏着了。 哧溜。 忽然一只老鼠从床铺上跑过,长长的尾巴,尖尖的嘴。 将虞夫人吓得直接站起。 躺在她怀里的虞听锦猝不及防,半个身子耷拉下床,滚在了地上。 “娘……” 她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虞夫人颤巍巍把她往起抱,却抱不动,试了两次,两次让她磕碰地面,于是只好放弃。 把床上一袭黑黢黢的棉被给她搭在身上,想让她暖和点。 破了好几个洞的棉被却是又薄又硬,还从棉絮里钻出黑亮亮的小甲虫。 虞夫人作呕。 “娘,锦儿好难受,救救锦儿……” 虞听锦发着烧,用嘶哑的嗓音,哽咽告诉娘亲她自从进了冷宫,整天挨打,挨饿,伺候她的宫女就是欺负她的恶魔。 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顿热乎饭,不能梳洗,不能出门。 病了也没人给请太医,她昨晚烧得几度昏迷,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锦儿别怕,锦儿乖,娘一定会救你的……” 虞夫人早间已经私下里见过太后,坚定地表达了对绯晚叛主上位的不认可,和对女儿落难的担忧,于是得到太后默许,席间可以来冷宫探望女儿。 其实她心里头,原本没那么坚定。 毕竟绯晚有可能是她亲生。 若惠真禅师未曾错认,乡野粗鄙的绯晚真是她的孩子——即便她对此难以接受。 弃了亲女,总会有损人生功德。 她抱着一丝宽仁进入冷宫。期待虞听锦没有吃太多苦,那么如果绯晚认个错,姐妹两个冰释前嫌,太后再让虞听锦重回春熙宫…… 这结果,她也可以接受。 可是在看到虞听锦狼狈不堪、受尽欺凌的可怜之后,虞夫人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限的震惊、心疼、愤怒,都化作对绯晚的恨。 她坚定无比地相信了,绯晚绝对不是她的孩子,她绝对生不出这样的歹毒东西! 看,锦儿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绯晚竟然还敢写信回虞府,说不跟锦儿计较了…… 该计较的人,应该是锦儿才对啊! “锦儿,娘这就去求太后,给你请太医,给你换屋子,娘发誓,一定不会让欺负你的人好过!” 丫鬟找到了一瓢凉水,虞夫人和丫鬟合力把虞听锦抬回床上,喂了她两口水润嗓子。 留下丫鬟照顾虞听锦,虞夫人离开冷宫,匆匆折返寿宴大殿。 她要去求太后。 求皇帝。 求庆贵妃、贤妃、惠妃…… 求一切可求的人。 救锦儿。 当着群臣命妇的面,她就不信,皇帝还能不讲情面。 然而,等虞夫人满腔冤屈回到仙月宫正殿的时候,却发现,似乎没有她开口的机会。 大殿正中的戏台子塌了,过了这么半天,竟然没有宫人收拾好,就那么塌陷晾着。 贤妃站在御座前,眼圈红红的,不停抽泣。 满殿臣工命妇噤若寒蝉,饮酒宴飨都停了。 “拖下去,杖毙。” 皇帝淡淡开口,两个跪在戏台旁的伶人,和一个内侍,就被迅速拖出了大殿。 凄惨的求饶声,很快消失在殿外。 “怎么了?” 虞夫人顺着墙根悄悄走回来,重新落座,低声问旁边的庶女。 因为殿上没人走动,她再小心谨慎,也怪扎眼的。 对面坐在朝臣席的丈夫虞忠,远远对她投来十分不满的目光。 幸好上面的皇帝太后等人倒是没有理会她。 “太太,戏台塌了不是意外,是今早付家班两个人趁着试台子的时候,买通守殿的小内侍,故意把台下的支架弄断的。在上面寻常走动还行,若是空翻落地,便会踩穿台面。”庶女虞素锦轻声告诉。 虞夫人惊讶:“付家班自己的人,弄坏自己演戏的台子?” “已经讯问出来,是班主继承人的争斗。大师兄蒋榴红不想让演神女的鹿官接任班主,所以想让她在宫里丢丑,彻底没了继承指望不说,还可能因御前失仪获罪丢命。” “可鹿官丢丑,伤的是戏班脸面啊。” 虞素锦道:“蒋榴红在京中名气大,捧客多,自忖还能把戏班的脸面重新挣回来。” “蒋榴红呢?” 虞夫人见刚才拖出去杖毙的是付家班普通戏子,想是故意弄断台柱的两个人。 那么背后指使的人呢? “已经在真相暴露时,悄悄跑走,畏罪投了太液池。眼下宫里的人正在太液池里捞他的尸首,还没捞到。” 虞素锦有些怕,毕竟死了人。 可也有些期待。 哪里只是付家班内斗呢。 她在贤妃命人讯问真相时就看出来,事情怕是不简单。 定然涉及宫妃之间的倾轧吧! 就像大姐虞听锦伤了身子不能生育,像虞听锦入冷宫绯晚晋封,像皇后卧病贤妃主事…… 这些事一点没让她觉着宫廷可怕。 反而,越发被激起了斗志。 姨娘略用些小心机,就能在府里把夫人压得死死的。她比姨娘更强,更年轻貌美…… 宫廷,才是她施展拳脚的地方! 虞素锦低声应付着嫡母的询问。 悄悄地,不时将眼波往御座那边送。 不羞涩,不好奇,只是寻常地看向皇帝。 目光一派坦荡,还带着女子特有的温柔娴静。 “太后娘娘,陛下,臣妾对这些小人的盘算,一无所知,有失察之罪,搅了太后的寿宴,臣妾请求太后降罪。” 贤妃哭泣着认错请罪。 皇帝看向贤妃的同时,也感受到一缕柔和的视线。 于是抬眸扫视。 便见到贤妃身后的命妇席位里,有一个身穿鹅黄薄纱对襟半臂衫,香橙袖玉簪花抹胸的妙龄少女,正轻轻朝他望过来。 ------------ 第一卷 第121章 太后让虞听锦出冷宫 那是谁家女孩? 皇帝看了看少女身边的虞夫人,不认识。 看虞夫人的命妇朝服,判断那女孩想必是三品或四品官员家的女儿。 长得不错,端庄大方,倒是个出色的。 只是贤妃还在低泣,太后也搭了腔,皇帝现在没心思理会其他人。 便把目光移开了。 一瞬间的事,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虞素锦的心,却漏跳了一拍。 转瞬间的四目相对,令人回味。 第一次入宫,这样,已经足够。 父亲是兵部侍郎,家中有两个女子在宫廷,所以她将来还有很多机会,去和君王进一步接触。 不急。 虞素锦轻轻低眸,陪在嫡母身边,姿态端雅地坐着。 不动声色,留心关注殿上局势变幻。 见贤妃请罪,太后弹压,几位嫔妃各抒己见,有的朝臣插言劝谏,皇帝带着隐怒作壁上观。 她暗暗对宫中局势有了一个初步判断。 “贤妃举荐付家班,原是妾身的主意,本想哄太后高兴,谁知出了这样的事。妾身难辞其咎,还请太后降罪。” 见太后脸色一直不好,席间站起了清河郡主。 她是镇国公夫人,贤妃的娘亲。 她父亲泗王年轻时,常带着幼年的先帝骑射游玩,关系亲厚。 所以先帝待清河郡主一直很好。 先帝不在了,太后就更要给郡主面子,以示自己对皇室宗亲的重视。 “郡主言重,些许小事,哀家并未放在心上。贤妃哭什么呢,还不回座,倒显得哀家为难你似的。” 太后脸色和缓了一些,虽然话说得不好听,到底给了贤妃一个台阶。 贤妃谢恩落座,太后却补了一句: “戏班子不好,以后不用便是。宴席出了差错,及时收拾了,继续饮宴罢了。贤妃还是历练不够,等皇后病愈,还是让她带着你打理后宫。皇帝,哀家这不算僭越吧?” 刚才那事,还没完呢。 五十大寿的筵席上,太后被官员当庭指责僭越涉政。 这口气,她怎么咽的下。 若是咽下了,以后宫里宫外的人会用什么眼神看她! 贤妃和皇后谁打理后宫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为了对抗她才让皇后养病,她就要把皇后抬举回来。 “太后心疼贤妃,是您待后妃慈爱,乃后宫之福。贤妃,还不谢恩?” 皇帝淡笑,没和太后针锋相对。 今日有了陆龟年当众挑明“涉政”二字,已经足够。 天子胸襟,不急于一时,以后慢慢压住太后的势就好。 “臣妾多谢太后体恤!” 贤妃连忙表态。 清河郡主也替女儿谢太后疼爱。 母女两个悄悄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在此时和太后争执。 太后见皇帝不再相争,脸色稍霁。 可到底还是不顺意,没有谈笑的兴致。 兰昭仪几个机灵的嫔妃,还有一些朝臣帮着活跃气氛,寿宴在经过“涉政”风波和付家班内斗后,勉强进行下去。 献艺的嫔妃一个个登场,歌舞乐器,作诗斗茶,好不热闹。 只是皇帝一直没什么心思欣赏,倒让她们一片努力付之东流。 大家未免失落。 昭贵人一个不在场的小宫嫔,都能让陛下惦记着,特意派人送酒菜。 她们当场载歌载舞,却收效甚微。 人比人,气死人。 昭贵人可真是好命啊! “太后娘娘,臣妇敬酒一杯,祝您春秋不老,松鹤长春!” 虞夫人在几位宗亲夫人敬酒之后,也跟着站起身,遥遥朝太后席上举杯行礼。 其实她只是四品宜人,在这样的场合,满殿坐着大把的王妃郡主、一品夫人,以她的品级根本不应该出头敬酒。 但太后竟给了她面子,微微点头,将酒杯朝她略抬了抬。 没喝,但已经让虞夫人欣喜。 虞夫人连忙干了一杯酒,朝上面再次拜一拜。 不顾那边丈夫虞忠投来的警告眼神。 直接走到太后席前,请求说:“今日太后大喜,臣妇斗胆,有个不情之请。虞更衣在烟云宫病重无人照料,求太后给个恩典,帮她传个太医,挪一间干净的屋子可好?臣妇愿后半生一直茹素,为太后祈福,叩谢恩典!” 她说话声音不高。 殿中歌舞声响亮,倒是没有多少人听到。 可附近的嫔妃命妇们听得清楚。 大家都觉得她很没眼力。 前头风波刚平息,太后和皇帝可都不痛快呢,这时候她提什么虞更衣。 就算是爱女心切,这也不是时候啊! 那边席上站起虞忠,连忙赔笑走到跟前,朝上行礼告罪。 “贱内酒喝多了,一时失态,臣这就叫她出宫。” “还不出去!” 虞忠压低嗓子呵斥妻子。 虞夫人一腔救女的孤勇,不怕得罪丈夫和皇帝。 含泪哀求道:“求太后恩典,求陛下恩典!臣妇刚才去见了虞更衣,她已经高烧许久,连口热水都没有……她那间屋子,老鼠虫蚁到处乱跑,实在是没法住。 陛下,她到底服侍您一场,虽然获罪,可看在往日情分,求您开恩……” 虞忠怒视妻子。 恨不得亲手将她拖走。 只是在御前不敢胡来。 “虞更衣在烟云宫,过得不好么?” 皇帝侧头,淡淡问曹滨。 曹滨去观澜院送菜之后,故意在外头晃荡了一段时候,躲着殿上争锋,刚回来没一会。 这又遇上事了。 心里暗暗骂虞夫人不识趣,他恭谨答道:“烟云宫吃穿用度有定例,犯了什么罪,接受什么惩罚,都有祖制。虞夫人怕是爱女心切,有所夸大,奴才这就派人去查。” “臣妇没有夸大,臣妇亲眼看老鼠爬过更衣的床铺。”虞夫人当场反驳。 虞忠低喝:“住口!” 皇帝不管夫妇俩说什么,只吩咐曹滨派人去处理。 “谢陛下!拙荆失仪,臣回去一定仔细训导!” 虞忠赶紧带妻子下去。 虞夫人却不肯走,含泪看向太后。 太后今早可是亲口答应过,要替她关照虞听锦的。 “皇帝,今日哀家的喜庆日子,赦了虞更衣吧。将她挪出烟云宫,分个院子让她养病。到底她还是宫嫔,皇家的体面要顾着些。” 太后发话。 虞夫人惊喜,跪下磕头。 皇帝眯眼瞧了瞧虞忠。 缓缓道:“太后给你家体面,朕准了。” 虞忠跪倒,汗流浃背。 他在兵部兢兢业业做功绩,这一下,全被愚蠢的妻子和虞听锦给毁了! 不远处贤妃瞧着这夫妇俩惹恼皇帝。 暗笑虞听锦就算出了冷宫,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不过,她才懒得管虞听锦好不好。 “太后,陛下,臣妾去去就来。” 她起身,打了招呼,状似去更衣。 其实离开大殿之后,却走避人的小路,匆匆回了长乐宫。 脸被烧伤的鹿官,被挪到这里医治。 医官刚给处置好伤口,上了药。 鹿官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叫痛。 “你怎么样?” 贤妃疾步走到床边,握住了鹿官的手。 鹿官虽是戏子,以前在镇国公府,却救过她的命。 当年她贪玩,冬天悄悄去池子上溜冰,冰面破裂,她掉进去。 要不是鹿官恰好路过,奋不顾身跳进冰水,将她举上来,哪还有现在的她。 贤妃抬举鹿官和付家班,为了哄太后高兴,也是为了让鹿官成为京中炙手可热的名流。 可谁知台子出事,竟伤了鹿官的脸! “娘娘,您别急,都是我不小心,怪不得别人。” 鹿官坐起来,反握住贤妃的手。 两人地位悬殊,年少时的情谊却深。 见鹿官十分伤心却故作坚强,贤妃咬牙: “是本宫失察……” 太医院的医官还没走,见状躬身要退下。 贤妃叫住他问鹿官的烧伤严不严重。 医官恭敬回答说烧伤严重,若是护理不周,很可能落下明显疤痕。 “必须仔细护理,不许让她留疤!”贤妃厉声下令。 医官连忙答应,唯唯诺诺退下。 灵珑在门外守着,屋里只有贤妃和鹿官二人,贤妃这才放开了说话。 “戏台子的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么,怎么还着了道?” 大师兄蒋榴红要做手脚,让鹿官出丑,鹿官早就报给贤妃了。 贤妃让她将计就计,出了事咬出蒋榴红就好,正好剪掉了继承付家班的对手。 贤妃自忖能保住鹿官不受罚。 且蒋榴红被皇后私下召见过,贤妃预备着趁机攀咬皇后,这是一层私心。 但今日皇帝和太后对峙起来,场面失控。 戏台子再一出事,就不大好了。 何况还伤了鹿官的脸,贤妃非常后悔。 早知,该提前叫停此事的。 “娘娘,我空翻的时候,被那吐火的师弟占了落脚处,他崴在那儿,我只能半空变方向……落地时勉强站住,就没躲开火焰。” 鹿官懊恼地说。 “那师弟和你大师兄串通了?” 鹿官摇摇头:“未必。他本就功夫不精,时常出错。” “那为什么还要他上台!” “原定的吐火小鬼早起拉肚子,上不了台。” 贤妃皱眉,觉着蹊跷。 灵珑走进来。 “娘娘,宫正司传来消息,蒋榴红的尸首从太液池捞出来了。人死了,手里握着一只荷包。” 贤妃明知故问:“什么样的荷包?” “凤仪宫掌事宫女白鹭身上常戴的荷包。” 贤妃便微微地笑。 鹿官惊讶:“怎么回事!” ------------ 第一卷 第122章 贤妃昏倒 “看来,你大师兄陷害你,不光是为了夺戏班继承权,背后还有人挑唆教导了。” 贤妃轻笑着说。 鹿官惊讶。 眼神迷惘,似是不敢相信。 贤妃也不想解释太多。 白鹭的贴身荷包,是她废了一个养在凤仪宫多时的暗线,才在今早拿到手的。 蒋榴红确实谋划在戏台做手脚。 也确实做了。 但并未查出此事和凤仪宫有关的直接证据。 那又怎么样? 没证据,就制造证据。 贤妃听了绯晚的禀报,说有付家班的人翻墙出入长乐宫之后,仔细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不妥。 但既知道是皇后要算计她,那就反过来,直接算计皇后好了。 本打算把白鹭的荷包放到蒋榴红住处,事发后再查出来。 谁知蒋榴红见事情闹大,竟去投湖。 贤妃就让捞尸首的宫人拿了荷包,在打捞起来之前,把荷包先缠在蒋榴红手上。 付家班的大师兄,赴死都带着凤仪宫大宫女的荷包,还特意算计贤妃抬举的鹿官…… 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是不是皇后指使付家班内斗,好抹黑贤妃、显得贤妃办事不牢,从而顺理成章要回权柄? 证据链和怀疑链如此清晰,贤妃很满意自己的手笔。 “你不必想太多,好好养伤,本宫会让太医院仔细给你调理皮肤,绝不让你留疤。” 贤妃安慰鹿官。 鹿官轻轻点头,“多谢娘娘。” “你和本宫客气什么。” 贤妃不敢耽搁太久,叮嘱几句便起身,要回仙月宫去。 身子却忽然一晃。 “娘娘……” “不妨,本宫空腹喝了几杯酒,可能……醉了。” 贤妃走了两步,手脚发软。 灵珑扶贤妃,自己却也有些晕。 “你们怎么了?” 鹿官愕然,不知所措。 贤妃扶住床围子,感觉不对劲。 “灵珑,咱们宫里的人呢?” “……一半在前头寿宴,剩下的,都在后院清扫各处。” 贤妃匆匆回来,不想惊动太多人,身边只带了灵珑。 长乐宫没去寿宴的宫人,趁着今日贤妃不在,正由执事领着,彻底打扫后院。前头原本有两个看院子守殿的,刚也被灵珑派去前头打探消息了。 没想到这时候有事,主仆两个身上发软,扬声叫人都没力气,叫不出来。 “鹿官,你到后院去,叫几个人过……” 贤妃一句话没说完,人已经瘫在地上。 灵珑去扶,也一跤跌倒,软软滑了下去。 “娘娘?!” 鹿官惊呼。 * “陛下,虞更衣已经挪出烟云宫了,暂时放在了北边的春棠院。” 仙月宫。 曹滨办完事回来复命。 皇帝想了想,没想起春棠院是什么地方。 “……离烟云宫不远。” 曹滨补了一句。 皇帝满意。 放到偏僻地方好了,免得碍眼,惹人心烦。 “陛下,还有一事……” 曹滨把付家班蒋榴红尸首带着白鹭荷包的事,悄悄说了。 皇帝脸色不变。 继续看殿中歌舞。 只淡淡吩咐一声:“查。该送刑房的,都送去。” 曹滨凛然应了,下去办事。 “贤妃娘娘哪里去了?” 兰昭仪见贤妃更衣迟迟不归,悄声询问身边宫女。 宫女不知。 “去找找。” “是。” 兰昭仪有些心神不定。 被太后发现了。 太后似笑非笑地问:“兰昭仪怎么了,哀家看你,好像是在找贤妃?说起来,贤妃半天不回来,可是心里不痛快了?” “贤妃娘娘最爽朗,哪有不痛快的时候,何况今天是太后好日子。”兰昭仪连忙解释,“想必多喝了几杯,在外面散散。” “时候不短了,叫人去找找。” 太后吩咐。 ------------ 第一卷 第123章 撞见这种事,不跑等什么 “樱妹妹,你到这里做什么?” 长乐宫外,苏选侍拦住了神色慌张的芷书。 “路过,没做什么。” 芷书稍微福了一福,便要继续前行。 “且慢。”苏选侍挡住路,狐疑地打量她,“怎么我看着妹妹,似乎是从长乐宫里出来呢。大家都在寿宴上,你来我们长乐宫,可是有事?你身边伺候的宫人呢,怎么只有你自己?” 芷书忽然将她一把推开。 抬脚便跑。 苏选侍眉头一立:“拦住她!” 她身边跟着的两个宫女,连忙追上去,再次挡住了芷书的去路。 “让开,我急着如厕!” 芷书左冲右突,只想跑走。 苏选侍越发笃定她有问题,三两步到了跟前,主仆三人将芷书团团围住,不让她走脱。 “樱妹妹,你想如厕,仙月宫便有更衣之所,怎么却到长乐宫来。若你急得很,不如去我住的长乐宫侧殿方便一下?” “你平白拦住我,是何道理!” 芷书十分焦急。 不时往长乐宫看一眼。 苏选侍想了想,直接拽住芷书袖子,笑呵呵拉着她进入长乐宫。 “妹妹不必客气,随我来便是,谁没有三急,害羞什么。” 硬是把芷书拉进了宫院之中。 暗想,不管这樱采女在长乐宫做什么勾当,都别想跑。 “怎么主院没人?” 苏选侍狐疑。 越发觉得芷书图谋不轨。 她想拉着芷书往贤妃的正殿走,看看是怎么回事。 芷书却不肯:“别过去!” “怎么了,樱妹妹?”难道是你趁着长乐宫没人,干了什么不好的事? 芷书在对方追问之下,欲言又止。 到底什么都没说。 只是狠命挣脱了苏选侍的拉扯。 苏选侍当机立断,给侍女使个眼色,让她们看住芷书。自己快步走向主殿,绕过几丛花木,一块假山,顷刻间到了主殿外头。 殿门口不似平日有人值守。 空荡荡,静悄悄的。 殿门虚掩。 隐约听见古怪的声音。 “可有人在?”苏选侍轻声呼唤。 没人应声。 内室方向却传来两声闷响,还有令人浮想联翩的女子嘤咛。 苏选侍纳闷,但并不敢私自走进贤妃的住处,于是顺着窗根走到内室窗外。 悄悄往里窥探。 菱窗半开。 窗纱透亮,隐约可见里面光景。 一扇画屏倾倒在地,露出屏后纱帘半掩的大床。 床上两副未着寸缕的女子身体,互相搂抱,叠在一起。 微风入室,帘帐轻摇。 女子低吟的声音令人脸红心跳。 苏选侍直接吓得跌坐在地。 却一点疼都没感觉到。 她惊呆了。 屋内那两个交叠的人…… 其中一张脸,她看得清楚,分明是贤妃啊! 她顿时明白了芷书为什么要跑。 她也想跑! 撞见了这种事,不跑,还等什么。等着贤妃发现她偷窥,然后置她于死地吗? 贤妃为人是开朗大方,但私下处置起人来,那绝对是够狠的。 苏选侍手软脚软从地上爬起,调头就走。 “小主?” 她的侍女还拦着芷书呢。 “先回仙月宫。” 苏选侍来不及跟侍女解释,快步往宫门之外走。 还低声叮嘱:“不许提起此事,就当我们没回来过!” “……是,小主。” 芷书一脸了然地朝她冷笑:“现在不请我去你住的侧殿了?” 苏选侍边走边敷衍:“我住的侧殿很远,要从角门绕过去,穿过一片桃树林呢。要不然,我带你去旁边的宫院更衣?” 芷书也不戳破她。 一行人很快出了长乐宫。 然而,迎面却遇上了让苏选侍脸色发白的一群人。 宫女内侍簇拥,几位宫嫔陪同,瑶台金莲肩舆上坐着的,竟然是太后! “太后怎么会来这里?” 苏选侍紧张瞪向芷书。 “我怎么知道。”芷书脸色冷淡。 “不是你告密?!” “告密?”芷书讶然挑眉,“这里有什么秘密可告?” “你明知故问!” 苏选侍恨极。 贤妃那边的光景若是被太后看到,贤妃可就完了!那么住在长乐宫侧殿、依附贤妃的她,也就完了! 芷书遥遥看着尚有几丈远的人群,淡淡地说: “我来之前,看见潘更衣从长乐宫跑出去,跑得还挺快。” 苏选侍看到太后肩舆下,正好有潘更衣陪同,将信将疑。 一边迎着人群走过去,一边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来长乐宫?” “我要去观澜院,路过这边而已,恰好看见潘更衣跑了。” “你就好奇进去看了?” “看什么?”芷书一脸不解。 说话间两人已经和太后一行相遇。 苏选侍顾不上再盘问芷书,赶紧行礼问安。 芷书也行礼。 “让路。” 太后却脸色冷冷的,对两人不假辞色。 两人立刻退到路边。 太后的肩舆直接进了长乐宫。 苏选侍还想再挣扎一下。 眼看着肩舆落地,太后扶着宫女的手走下来,要往正殿方向去。 苏选侍连忙赶上来,赔笑:“太后娘娘,您怎么不在寿宴,来我们长乐宫坐坐了?” 她声音很高。 希望正殿里能听到。 “让开!” 太后脸色一沉。 多年的积威,吓得苏选侍一个激灵,不由自主跪下了。 潘更衣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指挥宫人:“你们还不进去,请贤妃娘娘出来!” 一群宫女呼啦啦奔向主殿。 苏选侍胆战心惊。 看看主殿方向,又看看太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芷书却快她一步,挡在了那群宫女前头,伸手拦住她们去路。 “等等!贤妃娘娘并不在那边。” 太后沉着脸没说话。 潘更衣替太后喝问:“樱采女,你怎么知道贤妃娘娘不在,那你说,她在哪?” 芷书盯了对方一眼,“你位份在我之下,这样称呼我,是不是乱了规矩?” 而后才跟太后福身道:“嫔妾不知贤妃娘娘在哪里,但主殿是没人的,嫔妾刚才在门口叫人,并没人应声。” “连个守殿的人都没有吗。”潘更衣哼笑,“那也相当蹊跷呢,更应该进去瞧瞧怎么回事。” “十香,你带两个人进去。” 太后不想听底层宫嫔争执。 直接下令。 于是十香嬷嬷带了两个宫女,绕开芷书,去往正殿。 芷书正色道:“太后,嫔妾斗胆一言。贤妃娘娘不在殿中,若是旁人闯了她的内室,还没有正当理由的话,对贤妃娘娘、对闯殿的人,可都不好,会惹人非议。” “你是何人?” 太后冷冷看向芷书。 “她是樱采女,陛下才封的,以前是烟云宫的婢女。” 潘更衣提起芷书身份,语气里满是轻蔑。 她也是宫女出身。 但,是慈云宫的宫女。 自忖比烟云宫的婢子尊贵。 ------------ 第一卷 第124章 苏选侍当众告发 太后闻言,看向芷书的眼神更冷,还透着厌恶。 “原来,你就是樱采女。和昭贵人一样,都是一路狐媚子货色。” 芷书惊讶看向太后。 “你有没有规矩,太后娘娘是你能瞪视的吗?”潘更衣狐假虎威。 芷书忍了忍,垂下头不语。 太后冷笑:“你拦着不让人进长乐宫,是在遮掩什么?” “嫔妾并未遮掩,只是告诉太后,贤妃不在殿内罢了。” 潘更衣进言:“太后娘娘,她向来嘴巴厉害,敢当众指摘皇后娘娘呢。问她是问不出的,不如直接用刑。” “掌嘴,教教她规矩。” 太后吩咐完,见苏选侍在一旁脸色变幻,也没放过,“连她一起。” 慈云宫的人立刻上前,按住了芷书和苏选侍。 “太后!太后娘娘,嫔妾什么也没做啊,嫔妾一直规规矩矩……”苏选侍哭着求饶。 芷书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却不告饶。 当众问道:“不知嫔妾做错了什么,太后娘娘若要罚,也请让嫔妾明白缘故! 再者,贤妃娘娘为寿宴劳心劳力,虽有差池,错不在她。可太后带着人闯长乐宫主殿,若是传出去,外头人恐怕会误会太后娘娘不分是非、睚眦必报。太后娘娘,嫔妾恳请您召回闯殿的宫人! 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怕是有小人故意作祟! 嫔妾是为太后娘娘的名声着想!” 她说话间,又挨了几巴掌。 鬓发都散了,脸上也红了,被按着跪在地上,很是狼狈。 一双眼睛却半点屈服都没有。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 “哀家不在宫里这段日子,上位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传哀家懿旨,樱采女贬为庶人,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还有你——” 太后转眼盯住苏选侍。 苏选侍一个激灵:“太后娘娘,嫔妾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岂会相信。 亲眼见着她和芷书从长乐宫出来,还挨在一起说话,便当她们都是一伙。 直接下旨,把苏选侍也贬为庶人,挪入冷宫。 寿宴上一肚子气,太后还没地方发作,芷书和苏选侍首当其冲,成了出气筒。 “太后?!” 苏选侍万万没想到,做错事的贤妃还没出现,她先倒霉了。 她挣扎着脱离束缚,趴倒太后脚边哭求。 潘更衣看到比自己高好几级的选侍倒霉,十分开心。 不怀好意地说:“苏氏,太后最讨厌欺瞒之人。你若肯老老实实交待,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苏选侍一愣。 试探看向太后。 见太后没有否认,思忖一瞬,立刻横了心。 暗想太后来势汹汹,怕是已经被潘更衣告知贤妃之事了。她本就无辜,难道还要为贤妃遮掩? 住在长乐宫,自然要依附贤妃。 可贤妃做出这种丑事,肯定是完了,她总不能“同流合污”。 不然位份没了,名节也没了。 和死有什么区别? “太后,嫔妾……看见樱采女从长乐宫鬼鬼祟祟出来,怕她做不好的事,就过去查看,谁知道……” 她把刚才在贤妃窗外看到了什么,尽数说了出来。 表明自己和贤妃、和芷书都不是一伙的。 “嫔妾刚刚要回仙月殿去禀报,您就已经来了,嫔妾不是故意隐瞒不报,只是刚才太过震惊,还没想好怎么说……太后,求您不要贬嫔妾,嫔妾真的是无辜的!” 太后脸上一片冷漠。 “如此说来,你和此事没关系?” “嫔妾冤枉!” “你且起来。” “那……那,嫔妾的位份……” 苏选侍试探着问。 却听人群后头一声笑,“哟,苏选侍在这里哭什么呢。太后娘娘,您过寿的好日子,来臣妾宫里,是想让臣妾沾您的福气吗?臣妾多谢您老人家!” 苏选侍愕然转头。 看见贤妃一身华服,鬓发整齐,容妆精美,向平日一样气度高华地走了过来。 衣衫首饰和寿宴上一般无二。 没事人似的。 “……娘娘?” 苏选侍再次感觉自己被雷劈了。 就算是贤妃从刚才被她看见开始,爬起床穿戴梳妆,这么短的时间也来不及了吧。 怎么可能这样完好无损? 又怎么可能从宫外走进来? “贤妃娘娘金安。” 芷书还被按着,但第一时间请了安。 贤妃走到太后面前福身,行过礼后,转头笑问:“樱妹妹犯了什么错?太后的好日子,你也不知道收敛些。” 芷书此时竟也不争辩了,直接认错:“都是嫔妾言辞莽撞。” “知道就好,以后可都改了吧。” “嫔妾遵命。” 恰在此时,十香嬷嬷带着两个宫女,从正殿里走出来了。 到太后跟前行礼:“里里外外都找了,只有碧纱橱里躺着那个被烧伤的女戏子,其它地方没有旁人。” 苏选侍比任何人都抢先问:“屋里面一点不乱,屏风没倒地吗?” 只因她比任何人都慌。 十香道:“苏小主为何这样问?屋里一切整洁,大小几扇屏风都好好的,不知苏小主问的是哪一扇?” 贤妃看看几人。 一脸不解:“嬷嬷去本宫屋里找什么?屏风怎么了?” 潘更衣此时,和苏选侍一样面无血色。 “这不可能!” 她提裙冲向正殿。 贤妃身边,两个侍女追上她,随她一起进去转了一圈。 潘更衣再出来时,脚步有些虚浮,难以置信地看向贤妃:“不可能……你分明……” “分明如何?” 贤妃眯起的丹凤眼里,射出冰冷的光。 潘更衣脸色惨白。 怎么可能呢? 她分明亲眼看到,贤妃在屋子里和那女戏子抱在一起,两个人十分缠绵,还有灵珑…… 分明她们都没穿衣服! 她急匆匆跑回仙月宫禀告。 太后带人过来,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贤妃就能收拾得体体统统,一点痕迹不留? 还有苏选侍。 不是也说看到了吗。 可为什么…… “潘更衣,构陷宫妃,心思不正,贬为宫女,入辛者库。” 太后肃然下令。 潘更衣腿一软跌坐在地。 连求饶都不敢。 她是慈云宫出来的,知道太后脾性,这时候若是求饶,怕是下场比入辛者库更惨。 太后转向苏选侍:“你比潘氏更恶劣,不但构陷,还要当众说那些混账事!冷宫也容不下你,你也去辛者库。” “太后……”苏选侍像在做梦,“太后……嫔妾真的看到了,真的……” 贤妃笑笑地看她:“你看到什么了?” 眼神冷得彻底。 苏选侍顿时噤若寒蝉。 半个字都不敢再说。 “仙月宫群臣都在,贤妃把太后请到这里来,什么意思?” 宫门口突然响起皇帝的笑声。 ------------ 第一卷 第125章 这回多亏昭贵人 “陛下,您怎么来了?” 贤妃第一个迎上去,妩媚一笑。 “朕来寻太后。” 皇帝朝太后一礼,“太后可是觉着仙月宫人多吵闹?” 苏选侍、芷书、潘更衣几人的狼狈,他只当没看到。 太后本就有气。 贤妃这里的事又让她尴尬,于是恼羞成怒。 冷笑一声:“这里人少,也是吵闹得很。哀家两个月没回来,这宫里竟没个清净地方了。最终若真是没有哀家容身之处,哀家去庙里寻个清净罢了。” “太后玩笑,朕却惶恐了。贤妃,还不请太后进去歇歇脚?” “太后,这边请。” 贤妃不敢参与皇帝和太后的言语暗斗,连忙顺着皇帝的意思,搀扶太后进殿。 太后虽然相信十香的搜查能力,知道里头不可能有异常了,但还是想进去亲眼看看。 于是冷哼一声,任贤妃搀扶。 一时进了正殿,只见里头富丽华美,整洁雅致,纱帐隔着的宴息室和内室也隐约可见,皆是整整齐齐,没有半点杂乱处。 哪有什么翻倒的屏风呢? 太后心底暗暗叹息一声。 知道皇后这一局,又输了。 真是扶不起来啊! 悄悄禀告此事的,虽然是潘更衣,但潘更衣就算是慈云宫出身,也没胆子告发贤妃,背后必定有挑唆指使之人。 太后早洞悉背后是皇后。 寿宴上借故离席,她随潘更衣来“捉奸”,自然是为肃清宫廷,可更多的,是为抬举皇后。 潘更衣绝不敢骗人。 而后的苏选侍所言,也印证必有其事。 可贤妃竟然整齐体面地从外头走进来。 显然是不但没被算计,还反过来算计了别人。 皇后真笨! “那戏子,在你屋里?” 太后坐下,喝了两口贤妃亲手奉的茶。 贤妃忙道:“太后容禀。鹿官确实在臣妾屋里,只是烧伤不轻,半昏迷着,没法来给您磕头谢恩。” “不过是个戏子,你是宫妃,尊卑还是要讲的。” “臣妾少时被她救过性命,所以要还她恩情,挪到别处养伤臣妾不放心,请太后宽宥几日,等她伤口结痂,臣妾立刻送她出宫。” “罢了,下不为例。” “多谢太后!” 贤妃陪着太后说话,各种讨好,把太后哄得脸色好了些时,便劝她回仙月宫寿宴上去。 皇帝也笑劝几句。 太后有了面子,才勉强答应回去。 一个小宫女前来换茶,不小心摔了茶碗,泼贤妃一裙子水。 “怎么做事的,还不退下!” 大宫女灵珑连忙呵斥手下,然后请贤妃进去换衣服。 “陛下,太后,请先移步,臣妾马上就到。” 贤妃歉意地告罪。 把太后和皇帝都送出殿门,才返身回去换衣服。 一进内室,贤妃就软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 她刚才全是强撑,再多一会工夫,怕是就要撑不住了。 灵珑同样身子发软。 靠坐在床边脚踏上,用力掐自己,好让自己清醒。 “这回多亏了昭贵人,不然本宫……能否活着都说不定了!” 贤妃咬牙。 她和灵珑主仆二人,竟不知何时中的药,方才发作起来,昏迷不醒。 醒来时发现衣服都被人脱了,赤着躺在床上,压住同样中药的鹿官。 屋子里乱七八糟,仿佛进行过什么激烈的事情。 绯晚带着人忽然翻耳房小窗进屋,悄悄闯进来时,她差点以为是中了绯晚的算计。 结果绯晚几根针扎下去,她忽然有了些力气。 绯晚带人把鹿官先穿了衣服安顿好,然后就给她重新梳妆挽发。 绯晚做这一切的速度,快得让她吃惊。 然后潘更衣来了。 没多久,苏选侍也来了。 两人隔窗看到的,都是她尚未穿衣的画面。 等她们走了,绯晚才从床下出来,飞快帮她穿衣,带着她和灵珑从殿后小门离开。 绕了一段路,她从宫院正门走进时,还担心屋里凌乱。 谁知进门后就发现,绯晚带来的人早把屋子收拾整齐了,人也都撤离。 太后什么都没看到。 贤妃才有底气言笑晏晏。 “可恨苏选侍,关键时候,竟敢背叛娘娘!” 灵珑想起方才的事,咬牙切齿。 苏选侍住在长乐宫侧殿,平日可没少沾贤妃的光。 这个时候却为了撇清自己,在太后跟前“坦白”。 贤妃喘几口气,道:“本宫不怪她!若是换了本宫,兴许也会选择自保。 但,本宫不会让她好过!” 刚才太后进殿,苏选侍三人已经被带出去了。 苏选侍潘更衣要进辛者库为奴。 芷书被贬回冷宫。 都是太后的旨意。 皇帝也并未阻拦。 这便是定局了。 贤妃绝对会让苏潘二人在辛者库好好享受的。 “娘娘,樱小主……”灵珑问。 贤妃叹道:“她倒是个好的。本宫可真是越来越喜欢她了!” 太后贬芷书? 不要紧。 在冷宫,贤妃也会让芷书舒服度日。 “等事情平息,本宫会求陛下给她复位。” 贤妃闭上眼睛休养精神。 片刻后,挣扎起身。 又上了层粉,遮盖脸上苍白。 “走,回仙月宫!” 她扶着灵珑,带了一群宫人,浩荡往寿宴那边走。 还有硬仗要打。 她得打起精神! ------------ 第一卷 第126章 白鹭必死 “小主,您的手……可疼?” 御花园。 远远看见皇帝和太后离开长乐宫,小蕙心疼地将绯晚手指捧起来,轻轻吹气。 绯晚上着夹板的那根手指,还没痊愈。 每日又疼又痒,稍微触碰,便是钻心的难受。 刚才匆忙照顾贤妃,为了避人耳目,大家只求动作快,哪还顾得上其它。 绯晚的手指,就是在搬动贤妃和灵珑的时候扭到了。 夹板歪斜,疼得她冷汗直冒。 却摇摇头,笑着安慰小蕙:“无妨的,回去重新包扎一下就好,这点伤算什么。” 撤回手指,绯晚打发小蕙:“去烟云宫打点一下,别让樱妹妹受苦。告诉她,暂且忍忍,相信陛下用不了多久便会将她复位。” “真的吗,小主?” “当然。” 绯晚忖度着皇帝今天的怒气,攒得也差不多了。 他越怒,越会跟压制他的人对着干。 所以芷书不会就此沉寂的。 “哎!小主,那我这就去,您可千万小心手指,我回来就陪您回去包扎换药!” 小蕙调头飞快跑了。 听说樱小主能很快回来,她也是很高兴的。 因为,樱小主是宫里为数不多的、真正和小主交好的人之一啊! 绯晚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纳凉休息。 身形隐在花木繁茂之中,别人轻易看不见她,她却能遥遥看见长乐宫附近的光景。 没多久,看见贤妃扶着灵珑登上肩舆,一群人很快离开了。 绯晚暗暗点头。 贤妃很是坚强啊。 脉象上看,中的药量不少,她给的针刺只能缓解一时,可贤妃竟然撑住了,不但应付住太后的“捉奸”,此时还能立刻返回仙月宫。 不愧是天之骄女,心性可以。 贤妃这样省事,她就能轻松很多。 不然若是盟友软叽叽的很难拉扯,那可真是费劲了! “小主,凤仪宫的白鹭和几个宫人在刑房受了刑,但是什么都没招,有个杂役内侍撑不住刑,已经死了,还有两个伤得太重,估计后续也很难养回来。” 冬宝探查消息有一手。 到处都有熟人和朋友,所以绯晚人虽不在寿宴现场,对今日发生的一切却是了如指掌。 “白鹭伤重么?” “回小主,白鹭挨了鞭子,皮开肉绽,手上还用了拶(zǎn)子,一双手怕是废了。” 白鹭可是凤仪宫的掌事宫女,皇后跟前的贴身侍婢。 刑房竟然用了酷刑。 绯晚一根手指被碾断,还疼了许多天,很难调养。 拶子夹手,可是十根手指都伸进拶夹里,根根都要骨断筋折! 旁边香宜惊讶问道:“刑房有两个老嬷嬷,不是很亲近凤仪宫么?” 听冬宝说,上回袁氏被赐死,就是还没攀咬出皇后,就被刑房嬷嬷灌了毒酒。 冬宝低声道:“是曹公公亲自在刑房外头候着,立等结果。” 看来陛下对凤仪宫是怒极了! 投湖而死的付家班大师兄蒋榴红,到底有没有被白鹭私下送荷包,此时已经不重要。 而他是自尽还是被迫淹死,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皇帝已经认定了皇后给贤妃下绊子。 就算贤妃也不清白,背后有小动作,可加上太后掺和进来,非要抬举皇后“病愈”…… 皇帝还怎么可能彻查是非。 他要的,不过是皇后不轨的结果罢了。 所以白鹭在刑房招与不招,有什么要紧? 她已经成了皇帝用来震慑皇后、忤逆太后的小小棋子。 此番必死无疑! “把那条送给太后的心经抹额,拿来吧。” 绯晚打发婢女回观澜院去拿寿礼。 待抹额拿来,绯晚让茉莉把抹额送进仙月宫。 “小主,不如奴婢去?” 香宜自告奋勇。 只因茉莉平日里闷头做事,不懂讨好主子,去了仙月宫那种局面复杂的地方,怕出岔子。 “不,就让茉莉去。”绯晚给了茉莉一个安心的眼神,“送了寿礼,让陛下知道你去过,就可以回来。若是遇到有人刁难,规规矩矩的,不用多说什么,自然不会有事的。” 茉莉接了礼盒,轻轻福身:“就算有事,奴婢也不怕。” 她转身就走。 今天和小主一起收拾了瑞王,等会到了寿宴现场,面对瑞王,当然危险。 可她愿意为小主做任何事。 只因小主把她从辛者库捞出来,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好日子,给她尊重,给她温暖,她就随时做好了为小主赴汤蹈火的准备。 如果瑞王敢当众揭发小主。 若是最后抵赖不过,她就一个人把罪过承担。 死怕什么呢? 谁也不会明白,死之前能在小主身边过上堂堂正正做人的日子,对她而言,有多么珍贵…… “太后娘娘,这支舞,是宫中乐坊的舞姬们排演了两三个月,特意为您献上的,您瞧着怎么样?” 贤妃回到寿宴现场时,皇帝和太后也刚回来没多久。 场中塌陷的台子早已更换,宫廷舞姬上百人,伴作瑶台仙女,献上一曲排场盛大的《云宫讯》。 一时间仙乐飘飘,环佩叮当。 仙月宫大殿上方,忽然亮起一轮硕大的明黄圆灯,像是云海里升起的月亮。 衬得整个宫殿,仿佛真的变成了天宫仙境。 前来贺寿的群臣都被这场面震撼到了。 就是一直气不顺的太后,也一时看住,难以移开目光。 这场盛大的歌舞足足演了两刻钟还多。 曲毕的一刻,皇帝步下御座,躬身朝上拜寿: “太后福泽深厚,如瑶池王母。儿子率群臣百官,率天下子民,恭祝太后长寿无疆。” “祝太后长寿无疆!” 殿中齐声高呼。 乌压压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太后暗沉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和缓。 还露出一丝丝微笑来。 不管皇帝如何忤逆,看来,还是不敢和她真正撕破脸的。 她陪伴先帝多年,风风雨雨走来,积累的威势,岂是轻易能被盖过的呢? “皇帝有心了,哀家很欣慰。” “只要你勤政爱民,敬天地敬祖宗,恪守规矩礼法,便是对哀家最好的贺寿。” “众卿请起。” 太后极有威仪地言道。 这个时候,还不忘了在言语间敲打皇帝。 皇帝淡淡一笑。 并未计较。 回头言道:“还不把朕给太后准备的寿礼,献上来。” ------------ 第一卷 第127章 老太太想干嘛 御前的宫人抬上来一只几乎人高的黄绫锦盒。 盒子本身便价值不菲。 是极其稀少的南海沉香木整块雕刻而成。 上嵌玳瑁珠宝,描金绘凤。 两个宫人将盒子平放端好,御前大太监曹滨之下的另一个首领太监,笑眯眯又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打开了锦盒。 盒盖掀开的一刹那。 珠光宝气,明晃晃闪了满殿人的眼。 “启禀太后娘娘,这是由极品的上古犀角,配以上古象牙,制作而成的云纹灵宝如意。上头镶嵌着翡翠、羊脂玉、水晶、玛瑙、珊瑚、赤金、琉璃、砗磲等八种珍宝,都是贡品中精挑细选的珍品。 陛下早在一年前就命内务府造办处着手寻找珍惜材料,找到了材料又挑选匠人,乃是十八为能工巧匠,雕了半年之久,才做成了这样一柄如意。 上面的蝙蝠、寿桃、蓬莱仙岛那是栩栩如生,您老人家瞧瞧,这是陛下祝您福寿绵长的一片心意!” 太监很会说话。 顿时引发殿中阵阵赞叹。 赞如意的,赞材料的,赞雕工的,当然最多的还是称赞帝王孝心。 大殿里一片嗡嗡嗡。 太后瞧着那硕大的如意,却是并没有多高兴。 脸色清淡,只略略点了点头。 方才还称赞“皇帝有心”,这时候,却一句话都没说。 嫔妃席上,许多宫妃也是大开眼界,特别是位份不高的小嫔妃们,没见过太多好东西,顿时被这极尽奢华的如意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看。 吴想容身后坐着秋常在。 悄悄地问:“吴姐姐,这么大的如意,能用来做什么呢?” 吴想容微微偏头,小声告诉她:“什么用也没有,摆着看吧。” “摆在慈云宫里?” 应该挺占地方的。 吴想容用帕子遮住自己撇下的嘴角,“太后不稀罕,怕是不会摆!” 秋常在还没理解,兀自在说:“如意用来安枕最好,要是这如意再做小一点,太后兴许能放在寝宫。” 吴想容噗嗤笑了。 “你也信它能安枕?姐姐教你,你听着,这东西没那么高贵,它原本就是个痒痒挠。” 秋常在微怔。 吴想容在芷书去长乐宫的时候,一直紧张盯着仙月宫这里的局势,精神紧绷了半天,这时候看事情告一段落,才暂且放松些许。 乐得跟人聊聊天。 便歪了身子凑更近一些,小声告诉秋常在: “上古时候这东西就有了,听说书里有记载呢。它啊,形状弯弯的,带个头,是人们用来搔背的,有个诨名叫做‘不求人’。估计那时候的人洗澡少,身上总痒痒,必须得时常挠一挠。 听说后来啊,文人墨客拿着它谈讲学问,除了随时能伸到后背挠痒,还能在上头写些东西,当是笔记。咱们现在当官的上朝拿的笏板,就是这东西演化出来的。 它挠痒的用处呢,就演化成了如意。放卧房枕边,随时备着搔痒,时间长了便有个文雅的说法——安枕。安什么枕,不过是痒了挠一挠,就安了!” 秋常在听得一愣一愣的。 “……姐姐真有学问。” 吴想容得意:“学问不敢当,杂七杂八的东西我都略懂些。” “那……陛下送太后这么大一个痒痒挠……” “哎,倒也没这么粗俗。从大梁朝之前的朝代起,如意就越来越奢华了,珍珠玉石做出来,挠痒痒在其次,主要是好看。咱们太祖爷可喜欢赏朝臣如意了,一来二去,这东西谁还在乎它能不能挠痒,就是贵重的礼品。” 秋常在恍然点头。 原来是这样。 她当年得宠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也得过陛下赐的一柄小小的玉如意。 现在还在柜子里珍重放着呢。 “可太后为什么不喜欢?”秋常在还有不解。 就算吴想容不告诉她,她自己都看出来太后确实不大稀罕这东西了。 “哦,这个么……”吴想容用帕子按了按脸颊上的香粉,决定不说实话,“可能是嫌太奢华了?” 恰好这时候太后开腔。 当众责怪皇帝不知节俭。 费了那么多珍珠宝石,做这么个华而不实的东西。 “四处有天灾,还有兵祸未平,哀家看着这如意,实在有些心痛啊。” 秋常在便信了。 吴想容坐正了身子,暗暗垂了眼睛。 她是不如昭妹妹樱妹妹聪明,可也不傻。尤其跟了皇帝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他最忌讳什么。 皇帝最讨厌被人强行压制嘛! 太后今天在殿上,可没少给陛下添堵。 看情形,这矛盾大概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么陛下送这么个礼,可就有点门道…… 如意安枕,是让太后好好睡觉休息,别多管闲事。 痒痒挠,是让太后闲了没事自己挠痒痒,“不求人”,也别“扰人”。 做得这么奢华,或许是表示,只要您老人家安安静静颐养天年,朕就保您晚年富贵无忧? 吴想容暗暗咂摸猜测着。 心想等见着绯晚和芷书,得让她们说说,自己猜得对不对。 “小主,长乐宫事发,贤妃娘娘暂时无事,不过樱小主刚才被太后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了。” 侍女金蟾接到了外头传来的最新消息,悄悄耳语。 吴想容身子一震。 难以置信地看向主位上的太后。 老太太想干嘛? 还嫌今天惹陛下不够呢? 就见皇帝说,太后五十大寿,寿礼必须集天下珍宝于一物,再奢华也应该。 太后却不以为然。 当众决定,要把那柄硕大的如意拆了变卖,换成金银,送到江南去赈灾。 忠清伯立刻跟风,为江南捐了八百两银子。 陆续有人朝臣或命妇站起来,凑趣捐钱捐物。 没多久,竟集了几万两赈灾银。 虽然对赈灾来说,这钱杯水车薪。 但数目也不算少,若传出去,太后寿宴不收礼,反率领群臣为赈灾募集几万银钱…… 真是贤良啊! “太后体恤百姓,是国家之福,朕替天下子民多谢太后!” 皇帝自始至终没反对,最终还含笑赞许。 吴想容望着皇帝,却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缩了缩身子,她闷头吃菜。 决定接下来老实猫着,猫到寿宴结束。 “陛下,臣妾也有一礼,敬献太后。” 席间,站起了庆贵妃。 ------------ 第一卷 第128章 让昭贵人出家 “你有什么礼?” 太后对庆贵妃,倒是和颜悦色。 只因庆贵妃平日里十分规矩,大多时间都在自己宫里养病,不常出来。 但凡出门,都是去太后和皇后宫里尽礼数。 从来让人挑不出错。 而且笃信佛教,与人为善,名声极好,太后也是很喜欢她的温柔和顺的。 “臣妾一衣一食,都是皇家恩泽,一时想不出可以敬献太后的寿礼。于是,便从今年立春时候起,沐浴熏香,每日给太后抄一段经书。终于在寿诞前两日,抄完了一部《大方广佛华严经》。” 此言一出。 殿上再次响起惊叹声。 太后也不禁动容。 “你抄了整部经书?” “是。” “经书现在何处?” “在宫中释迦殿供奉,待三日后供奉圆满,臣妾亲自给太后送到慈云宫去。” 太后点了点头:“难为你。哀家很高兴,但你也要注意身子,以后不许做这样事了。” “多谢太后体恤,臣妾自从静心抄这部经,精神倒是觉着比往日好了一些。想是佛祖庇佑,保护着臣妾抄完此经,这也是太后的福泽,佑着臣妾。” 庆贵妃行礼之后归座。 而皇帝,早在她说话时,就被贤妃陪着,送回御座去了。 吴想容不由暗暗钦佩。 怪不得人家是贵妃,而她只是个小婕妤呢。 看看庆贵妃,就敢站出来给陛下解围。 而且人家平日的功夫确实做得扎实。 几个月的时间,硬是拖着病体,抄完了一部《华严经》! “那经书多少字来着?”吴想容悄悄问秋常在。 秋常在悄声告诉:“听说,实叉难陀原本的经书上百万字,精简的版本也有六十多万,到八十多万之间的字数呢!” 那也就是说…… 庆贵妃每天要写好几大千字,甚至上万字! 吴想容咂舌。 这辛苦差事她做不来。 当不上贵妃就当不上吧。 眼下跟在昭妹妹身后喝汤也挺好。 就是不知道樱妹妹会怎样……她默默犯愁。 皇帝和庆贵妃带头之下,嫔妃、宗亲、朝臣勋贵们,纷纷开始敬献寿礼。 吴想容的寿礼早在礼单上登记了,也不是什么出彩的东西,中规中矩的,就没出来现眼。 秋常在也是。 俩人和许多寿礼不出色的人一样,始终默默坐着。 看别人风光。 “昭贵人敬献寿礼,十样锦抹额一条——” 内侍的通报,顿时惹得俩人打起精神,也吸引了许多人注意。 知情的都明白,昭贵人今天可是不能到场,被太后勒令养伤呢。 还敢高调送寿礼? 太后脸色不悦,看小宫女跪在座前,也不叫起。 瑞王在旁一眼认出了茉莉。 顿时眼露寒光。 这不是跟昭贵人一起,把他吊在房梁上的小宫女吗! “昭贵人是皇兄新宠,听说平日得了许多名贵赏赐,却只给太后送一条抹额贺寿?” 瑞王朝太后说笑。 语气随意,似乎只是闲聊,却分明是在挑唆。 “六弟对内宫的事,很清楚啊!” 皇帝也含笑闲聊。 瑞王连忙告罪:“皇兄误会,臣弟是听外头人说的。京里传说宫中出了个极得宠的宫妃,还有御史参奏,臣弟觉着他们真是闲得慌,皇兄宠爱哪个嫔妃是家事,他们干涉什么呢!” “瑞王这话不对。先帝在世时便说,皇家的家事,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太后搭腔。 瑞王躬身:“儿子受教。儿子一介闲王,原不懂这些,望太后宽恕。” “不懂就不要乱说。”皇帝笑道,“朝政国事,你不该置喙,有时间多陪陪你的王妃。” 这话说得重。 等于当着群臣的面指责他干政。 瑞王连忙离座跪下:“臣弟失言!” 低头藏住眼神阴沉。 太后皇帝母子两个借着他交锋,他却只能低头认错。 若是早生几年…… 哪会这样屈辱! 话说回来,昭贵人既然也成了皇兄母后交锋的靶子…… 瑞王暗暗盘算。 以后找机会弄死她,兴许会很容易。 他狠狠剜了不远处同样跪着的宫女茉莉一眼。 被茉莉察觉,侧目白了他一眼。 两人都低头跪着,眼神交锋,没人知道。 却都生了寻机收拾对方的心。 “六弟起来。你替太后看看,这条抹额,做得如何?” 偏生皇帝不知情,叫瑞王点评绯晚的寿礼。 瑞王站起来,走到茉莉跟前,拿过了盛放抹额的锦盒。 送到太后桌面上放了。 “皇兄,臣弟说实话了?” “说。” “这抹额的针线实在粗鄙。料子倒是不错,盒子也不错。”瑞王笑道,“母后看在昭贵人的面子上,收了它便是了。虽然戴不出去,到底也是她一番心意。” 瑞王妃跟着凑趣,笑问:“针线粗鄙的心意么?” 太后笑骂:“你们两个促狭鬼。罢了,哀家看在皇帝面上,收下它了。只是皇帝以后提携宫嫔,要提些能上台面的人。家事即国事,你是皇帝,要明白。” 最后一句是叮嘱皇帝。 “太后圣明——” 臣子席位里,有个言官忽然高声附和。 也不知道隔着老远,还有丝竹声,他耳力怎么就那么好,听到了太后的话。 这正是上折子规劝皇帝不要肆意提拔宫婢、乱了后宫规矩的人之一。 “昔日武朝末年,妖妃乱国……” 这人开始历数前朝宫闱祸患,引发国家动荡的典故。 相继,又有两三个人站起附和。 都是曾经上过折子非议宫廷新宠的。 太后慢慢饮酒,端然听着,目光扫过场中,对上了虞夫人的视线。 虞夫人微微点头示意。 太后明白,眼底闪过满意之色。 刚才陆龟年指责她僭越干政。 她怎能容忍。 暗中让人授意了虞夫人。 想让虞听锦过得更好些? 简单,做一些有利于虞听锦的事就好了! 她自然会在背后撑腰! 看来虞夫人很识趣,也够聪明,眼下出声的那些人,显然是虞夫人私下联络的了! 看看下面几人说得差不多了。 太后才出声:“哀家寿诞,你们不要太过分,还不退下!” 几人告罪,偃旗息鼓。 太后语重心长地转向皇帝: “既然物议沸腾,皇帝,还是以国事为重,把昭贵人送出宫去吧。” “哀家看她在抹额上绣心经,也是个有佛缘的,就让她在大相国寺的配寺出家修行好了。” ------------ 第一卷 第129章 为什么上赶门触霉头 “太后所言,朕觉得很妥当。” 皇帝笑笑地接话。 太后听了心情舒畅,觉得终于扳回一局。 却听皇帝话还没完。 “太后方才思念先帝,几度提及要去皇家寺院修行,为先帝祈福,朕甚为不舍。且寺中清苦,朕又不能日日陪伴在侧,怎能放心。 但是如今,太后要带着昭卿一起去,朕便安心许多。 昭卿温柔体贴,极会照顾人,有她跟着太后,您老人家的起居想来不会有差错。 等您寿辰过后,若执意要去,朕极力拦着便是不孝了,倒不如任凭旁人误会,朕担了这骂名,妥帖送您去寺中安享晚年。” 太后语重心长,皇帝便推心置腹。 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十分动情。 太后脸色险些维持不住。 直直地看着皇帝。 哀家送你的宠妾出家,你就要把哀家也送出去?! 真真是出息了! 沉默了一会,太后冷笑出声。 “皇帝真是孝心可嘉!” “朕的孝心,比不得瑞王。” 皇帝不等太后有后文,便立刻感叹。 “政务繁多,朕平日甚少有时间陪伴太后,想尽孝亦是不能,像今日这般饮宴说笑,陪着太后享受歌舞丝竹的日子,极为难得。倒是六弟闲来无事,时常有工夫陪您,给您解闷。” 瑞王暗暗不悦。 他堂堂王爷,成了给人解闷的? 正想委婉地开口反驳,皇帝已转向他: “六弟,等太后去了寺里,朕脱不得身,你便代朕行孝,日夜侍奉在太后身边吧。” 瑞王心猛然一跳。 忙道:“太后入寺也是在女寺庵堂,臣弟如何能去?” “无妨。大相国寺的配寺是比丘尼居所,太后在那边,六弟陪在主寺的僧众禅房就是了。离得近,日日可尽孝。” “皇兄容禀……” “哀家什么时候要去配寺了!” 太后沉声打断瑞王的分辩。 瑞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掉进了坑里。 竟顺着皇帝的话,默认太后已经要去庵堂了。 从一开始,太后也没决定要去啊! “皇兄这玩笑开的……哈哈哈……” 瑞王一阵干笑。 瑞王妃连忙也跟着笑,娇声对太后说: “您瞧瞧,虽然是皇家,可咱们一家子和美亲近,说笑起来竟比外头百姓家还热闹。儿媳入王府之前,心里头还有些胆怯,只怕皇家威严太重,谁知进来才知道,太后慈爱,陛下待我们亲厚,真真是圆圆满满的一家子呢!” 贤妃岂能让她占了这个先。 当即就接了话头,奉承起皇帝和太后的母子情深,圆场打得圆之又圆。 再有嫔妃命妇们跟着凑趣。 很快,太后皇帝的争锋,就变成了母子之间无所顾忌地开玩笑。 送昭贵人去寺里修行的事,也就不提了。 太后和皇帝母子两个都有所收敛。 总不能真在寿宴上,当着群臣的面直接闹起来。 旁人可以进言,可以争辩,母子彼此也可以借着由头暗暗争锋,但两人若真的当面锣对面鼓地吵架,那便损了皇家的体面。 体面和威严没有,还怎么驾驭臣下,执掌江山。 奉绯晚命来送寿礼的茉莉,早已被贤妃叫起,默默退下了。 绯晚送的那条抹额,也和其他人的寿礼一起,被慈云宫的人登记收下。 茉莉抱着为主子献身的心过来,平安无事地回去,既庆幸,又有些意外。 回去复命时,小蕙也从烟云宫办事回来了,还折路去拿了换药的药膏和纱布。 绯晚就地把手指伤处弄好,重新绑好夹板,几人便往观澜院返回。 茉莉把殿上发生的事一讲,小蕙等人都既惊又喜。 惊的是,太后竟然要送小主出家。 喜的是,陛下竟然如此为小主撑腰。 “小主,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虽然陛下极其看重您,可后宫里到底是太后为大,陛下忙于国事,又不能事事过问,只怕小主日后吃亏。” 香宜轻声担忧。 眼下观澜院四个宫女里,小蕙年纪小,尚需历练。 银珠和茉莉虽各有好处,做事极妥帖,忠心具足,但并不擅长到处周旋。 唯有香宜机灵,知道审时度势。 绯晚有意培养她,便问:“你可知我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送寿礼?” 香宜摇头。 她不懂。 其实,按她的想法,太后不喜小主,连寿宴都不许小主去,此时小主就该避风头,尽量不要讨太后的嫌。 怎么还能专门去送礼呢? 而且是在太后和陛下有了嫌隙,且因长乐宫之事生过气之后。 这不是上赶着去触霉头吗。 绯晚告诉她:“我就是要在太后怒极,尚未发泄的时候,去当出气筒。 太后越拿我撒气,陛下便越是怜惜我。 若太后借着我发难,那正是我的好运气,因为陛下一定会抬举我。 他不是为了我而抬举我,而是,为了他自己。” 香宜小蕙和茉莉,三脸震惊。 小主的头脑和心思,她们加起来再活几辈子都比不上! “小主……可是陛下并没有抬举您,只是拦着没让您出家……”小蕙思索着说。 又没晋位,又没赏赐,怎么叫抬举呢? 香宜已明白了,告诉她:“陛下为了小主,当众将了太后一军,这还不算抬举,什么算抬举?抬举可不只是明面上的恩赏呀。太后怕是要气死了,其他人也会忌惮小主,以后轻易不敢惹小主呢! 而且,陛下既然今日这样抬举小主,想必日后,也不会轻易让小主吃亏在太后手上,不然他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吗。” 小蕙眨眨眼,后知后觉: “所以,小主说樱小主很快就会回来,也是一样道理?” “对呀,笨小蕙!” “好像你比我聪明似的,还不是一样要小主解释才明白。” 小蕙轻哼着反驳。 两人说笑斗嘴。 茉莉跟在后头抿嘴微笑。 宫苑小路,花枝横斜。 绯晚持着婢女折下的一捧时令花卉,笑看路边落红簌簌。 天色阴沉,好像随时能下雨似的。 心里头没有挂碍,倒也不觉着沉闷。 反而因为微风阵阵,吹散了闷热,倒有些凉快舒畅。 主仆几个往观澜院慢慢走,并不着急赶时间。 到了观澜院门口,却见着御前的一个小内侍,正在那里跟守院的小林子说话。 一见绯晚来了,内侍连忙跑过来: “昭小主,请移步仙月宫,陛下宣您过去,奴才们到处找您找不到呢!” 小林子也说:“小主,御前派人来,等了您有一会儿了。” 小蕙和香宜对视,都有些雀跃。 这难道是明面上的“抬举”? 太后不让小主去寿宴,压着小主“养伤”,所以陛下非要让小主去吗? ------------ 第一卷 第130章 真千金身份被揭发 “这位公公,陛下宣召我们小主前去,是要赐酒,还是陪膳?方才,曹公公已经亲自送了几样酒菜过来了呢!” 香宜笑眯眯和御前内侍搭讪。 那内侍却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这……还是请小主即刻前去吧。” 绯晚早就看出来,小林子脸色微有异样。 只是到底在御前待久了,小林子有些七情不上脸的本事在身上,并没让香宜等人觉察不妥。 “请稍待片刻,我换一套衣服,便去仙月宫。” 绯晚给了小林子一个眼神,便要入内去换衣。 那御前内侍竟然阻拦,“小主,陛下和太后正在等着您呢,奴才们寻您已经耽搁了一些时候,还请小主这就前去。” 小林子拽那内侍到一旁。 “没见我们小主脸色苍白吗,眼下即刻到了用药的时辰,总也得请小主吃了药再去。不然若是小主半路就走不动了,岂不是更耽搁时间?” 内侍十分为难。 到底还是让绯晚进院去了。 只是还在身后催促:“奴才斗胆,还请小主快一些……” “怎么回事?” 绯晚进了屋子,跟前只有自己人了,便询问小林子。 香宜等人此时也觉出不对劲来了,都很诧异。 小林子凝重言道:“早在御前派人来之前,吴婕妤已经叫人悄悄跑来递了消息—— 之前赐死的袁氏,临终前有封遗书给陛下,是在刑房里用血写的。 之前整理遗物的宫人没经心,一并连她的东西都送出宫给她家人了,隔了些日子,她家里人才发现遗书。 因为是给陛下的,她家人不敢隐瞒,于是便交给了今日来贺寿的一位御史。 那官儿自称,本想着寿宴后再把袁氏遗书交给御前的人,转递陛下。 谁知他喝多了不小心,血书从袖子里掉在了地上,当场被人看见念出来,于是事情就公开了…… 吴婕妤的人刚走,奴才还没来得及去通报小主,御前就来了人。” 香宜催着问:“那遗书上到底写了什么,难道袁氏还污蔑小主用禁药吗,不是已经查清了真相?” 上次袁氏算计绯晚,用太监非礼宫女而畏罪自尽的由头,调查绯晚和芷书。 污蔑她们靠禁药勾引皇帝,为祸后宫。 事后不但她被赐死,凤仪宫的执事太监蒋喜也被牵连出来,皇后的吐血生病正是因此。 事情已过,眼下又闹什么? 小林子抬眼看了看绯晚,低声回禀:“袁氏在遗书上污蔑小主,说小主有欺君之罪……说小主您,本是虞侍郎府的千金嫡女,却专门伪装成婢女混入宫廷,就是为了蛊惑君心,图谋不轨。” 香宜气得笑了:“这都是什么混账话!” 小蕙也觉得不可思议。 袁氏怎么会用这样拙劣的谎言,来诽谤小主? 小主在册封前,可绝对是春贵妃跟前受尽苦楚的婢子,受欺凌的程度,和她当初很有一比。 别看春贵妃做得隐蔽,但都是受苦的人,她早就觉察出小主当时受过折磨了。 哪有被虐待成那样的千金嫡女? 说什么笑话呢! “倒也不全是混账话。” 绯晚悠悠一句,让大家惊讶。 绯晚看着小林子,问:“若我真有欺君之罪,你的前程,可没了。” 小林子眼底划过一抹厉色:“小主只管吩咐,奴才愿赴汤蹈火。” 绯晚暗暗赞叹。 索性把话再说明白些:“我若真是虞家的女儿,你们如何打算?” 香宜几个互相看看。 困惑和惊讶之余,当然都一致表态:“奴婢们都听小主的。” 小林子道:“小主什么身份,奴才无权过问。奴才愿助小主将‘欺君之罪’这四个字,丢得远远的!” 换句话说,就算绯晚真有欺君之罪,他也要赌上性命,把罪过帮着绯晚洗清。 因为他看得清现实。 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冒着一切风险向前。 不成功便成仁。 “很好,不愧都是我看中的人。” 绯晚喝了几口热茶,坐到妆镜前重新匀面修饰,又换了一身日常的清淡衣服。 今早的盛装,她是不打算穿到寿宴上去的。 免得被人指责奢侈妖媚之类。 片刻之后,她又变回平日那个姿容清丽、柔弱婉约、不喜骄奢的小宫嫔了。 “走吧,太后还等着我去解释呢。” 她吩咐了手下人几句,便只带了香宜一个,往仙月宫去。 她的镇定感染了观澜院上下。 大家在她走后,各自去做自己的差事,没有人慌张。 “娘娘,昭贵人已经去仙乐宫了。” 没一会,凤仪宫就接到了事件进展的最新消息。 皇后坐在临窗的软榻上,修剪今早新插的一瓶鲜花。 面前四角方桌已经凌乱摆了好些剪下的枝叶,还有几朵尚未绽开的花苞。 可是皇后持着小金剪子,还在慢慢剪。 随口问道:“虞夫人呢,还在虞更衣那里?” “是。” 皇后这时才抬眼,看了看面前回话的宫女。 “白鸳,你比白鹭差远了。” 白鸳连忙跪下:“奴婢愚钝!” 都是白字辈的近侍,白鹭正是因为聪明,处处妥帖,才成了掌事大宫女,而她只不过是底下四个执事之一。 可话说回来,白鹭眼下在刑房受难,岂非也是因为聪明妥帖惹的祸? 她倒宁愿自己笨一些,还安全。 谁知皇后下一句,让她知道自己躲不过。 “这么关键的时候,虞夫人不去仙月宫认亲生女儿,还留在虞更衣那个假女儿跟前做什么?你难道不会想办法,让虞夫人知道仙月宫的风波?” “……是,奴婢明白了。” 白鸳连忙爬起来,退下去办事。 皇后不放心地叮嘱:“不要自己去办,知道吗。” “奴婢明白。让虞夫人知道消息,却不能牵扯咱们凤仪宫。” 白鸳瑟瑟退下。 咔哒。 皇后剪下一朵盛放的牡丹,丢在桌上。 花瓶里只剩下两三朵将开未开的小花朵,颜色不鲜亮,姿色也不好。 皇后撂下剪子,重重叹了口气。 贤妃啊…… 怎么能躲过那场事? 明明一切都妥帖!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在贤妃处折戟,希望昭贵人这边,能有好消息传来。 不然这两个人联手,真是让人不舒坦…… “娘娘,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一道温厚慈爱的声音,响起在内殿帘外。 皇后转目看去。 见到来者,不由泪湿眼角。 ------------ 第一卷 第131章 昭贵人绝不是臣的女儿! “容嬷嬷!” 皇后动情起身,连鞋也没穿,直接扑向乳娘怀中。 “娘娘万安。” 容嬷嬷要见大礼,却被皇后一把搀起。 “我是吃嬷嬷的奶长大的,也是被您一手带大的,您不要行礼,您抱抱我……” 皇后靠在几年不见的乳娘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连称呼也变成了“我”。 而不是自矜身份的“本宫”。 自从她嫁人,乳娘便去北方跟儿子一家住了,彼此再也没见过。这时候忽然见面,皇后近日来的委屈心酸,一下子全都涌上来,忍不住想哭。 她自小,和乳娘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亲娘还多。 亲娘每次进宫,见了面都叮嘱她要恪守规矩、尽到皇后的职责、处处以皇家体统为先,须知满门荣耀都系于她一人,云云。 所以再大的委屈,在亲娘跟前她也不想说。 “明姑,想哭就哭吧,来,嬷嬷抱着你。” 容嬷嬷搂住自己奶大的女孩子,叫着她的小名儿,还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地哄着。 皇后紧紧抓住奶娘的衣服,埋在她怀中,无声大哭。 哭得浑身发抖,几乎喘不过气。 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容嬷嬷也落了泪。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当年姑娘在闺中念宫词,我听着,就觉得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比咱们府里更让人闷得慌。唉,果然啊……” 果然让一个未经世事的闺中少女,变成了眼角眉梢透着深深疲惫的无奈妇人。 连哭都不敢出声。 这才几年呢。 可怜了孩子! “嬷嬷怎么来了?” 皇后哭了好大一会,才渐渐自己止住,拉着乳娘坐到软榻上询问。 容嬷嬷顾着尊卑,没上榻,在下首的玫瑰椅侧着身子坐了,慈爱的望着皇后说: “原是带着家里孩子,上京来给老爷夫人请安。听说皇后娘娘身体抱恙,我着急,就求着夫人带我进宫来了。” “既然早就跟着夫人进宫,嬷嬷怎么不早点来陪我?” “夫人才刚求了太后恩典,许我来凤仪宫。” 皇后闻言脸色一黯。 她堂堂皇后,乳娘想进来探病,都得求恩典,何其狼狈。 陛下待她,真是太凉薄。 “娘娘哭成这样,可是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说?”容嬷嬷拉住皇后的手。 “左不过,是宫里那些琐事恼人。” 皇后不想多说,只想和乳娘回忆往日时光,松快一下。 容嬷嬷陪着追忆闲聊了一会,被皇后看出来心不在焉。 “嬷嬷这次进宫,只为探病么?” “是……” 皇后凝眉:“嬷嬷有话直说,本宫没有什么听不得的。” 她突然转换的自称,让容嬷嬷叹息。 明姑自小就敏锐。 “娘娘……老奴这次,希望能留在宫里,给娘娘侍疾,直到娘娘病愈为止。” “嬷嬷,本宫想听实话!” 皇后忽然肃了脸。 容嬷嬷再次叹口气,跪在了地上。 “娘娘,过两天,府里四小姐也会进宫,随老奴一起照顾娘娘。老爷和夫人说,只要娘娘早日痊愈,老奴和四小姐多留在宫里几日无妨。” 皇后半晌没说话。 静静地坐着,哭红的眼圈渐渐干涸,一点泪意也没有了。 整个人神态端方,渐渐变回了后宫之主的气势。 “四妹妹去年冬月及笄,倒是也该寻个好人家定亲了。府里让她入宫来陪本宫,是想让本宫给她指个好人家?” 容嬷嬷叩首在地,不敢接话。 皇后轻轻俯身,将乳娘搀扶起来。 “你不必为难,本宫知道这不是你本意,不过是被府里迫着来说服本宫而已。嬷嬷,多时不见,别和本宫生分了,咱们还和以前一样。” “娘娘……” “怎么不叫‘明姑’了?” “老奴惶恐!” 皇后微微地笑。 站起身,走到窗边,抬头看结满果子的梨树。 落叶成荫子满枝。 她才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过了花期么? 春日里,梨花满枝层层雪,隔窗黄鹂映花蕊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呢。 贤妃才接了几日权柄,旁人还没如何作践她,她自己的娘家人,却迫不及待要送四女儿进宫来争宠了! 是已经认定了她没法翻身,于是要找人取代她了么? 可也不想想,家里那种门第,有什么本事再出一个皇后? 既然四妹永远越不过她,又何苦来! “娘娘,夫人只是担心……您出嫁几年,尚无子嗣,若是寻常人家便罢了,皇家最重皇嗣,是关系国本的大事。 四小姐进来,若是能帮您生个一儿半女的,一来,可以记在您名下,二来,兴许有招子招福的作用,要知道孩子都喜欢一个踩着一个的脚跟儿来,所以说不定您自己也能喜事将近。 夫人特意说过,绝没有让四小姐僭越的意思……” 皇后冷声打断:“嬷嬷,你的话若说完了,就跪安吧。本宫不需要任何人侍疾,让四妹不必来!” 容嬷嬷噤声。 皇后背对着她,再也没回头。 容嬷嬷跪了一会,暗暗叹口气,含泪磕了几个头,静静退出。 出了殿门,走到院子中间回头再看时,皇后已经不在窗前了。 容嬷嬷心里头空了一块。 这情形,以后皇后未必再肯见她。 毕竟是一手奶大的孩子,再有主仆名分,也有朝夕相处的感情。 她哪里愿意伤害她! 可是,儿子做买卖,和人有了纠纷,被人告到衙门要挨杖刑外加流放。 上京来求老爷夫人帮忙。 原本只是跟衙门打个招呼的事。 可夫人却让她先来劝皇后,才肯帮她。 在儿子获刑和皇后多个妹妹承宠之间,她只能选择先帮儿子。 容嬷嬷叹口气,转身离开。 虽然皇后不听劝,但好歹,夫人说不管成不成,都会帮她的。 * “昭贵人,你可知罪?” 皇后因娘家伤心的时候,仙月宫里,事态发展倒是按她的希望进行了。 绯晚刚到场,给皇帝太后等人行完礼,人还没站起,就被太后沉着脸问话。 “嫔妾惶恐,不知所犯何罪……” 绯晚惊讶又紧张。 她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皇帝。 失群小鹿一样的眼睛,清澈得让人心生怜惜。 皇帝吩咐:“给昭卿赐座。” “谢陛下。” 绯晚盈盈起身。 小心翼翼的,扶着婢女,好让人知道她的膝伤未愈。 太后不耐烦看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 直接让宫人把袁氏的血书,丢到了她面前。 “你自己看,看完了,好好解释一番吧。” 若解释不清,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绯晚一脸疑惑地拿起那张纸看了看,而后抬头,困惑地问道: “这……让嫔妾怎么解释?是不是该请虞大人解释一下?” 朝臣席位里,虞忠的政敌幸灾乐祸: “虞大人,这可不是旁人,是昭贵人自己点你的名呢!” 欺君之罪啊,要欺君,可不是昭贵人一个人欺君。 虞家把真女儿伪装成婢女送进宫,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全家抄斩是不是更合理呢? 政敌迫不及待要看虞忠倒霉了。 虞忠面无血色地站起来。 到御前跪下。 朗声说道:“陛下,太后,十八年前臣是丢过一个女儿,但,并不是昭贵人!” 皇帝笑了笑。 “虞侍郎确定?” “回陛下,臣确定,昭贵人绝不是臣的女儿。” ------------ 第一卷 第132章 滴血验亲! “那么,昭贵人是谁呢?”皇帝再问。 “启禀陛下,昭贵人当年是臣家中买回去的婢女。自从入府,就一直跟着臣的女儿做侍婢,后来又随小女入宫。” 虞忠回答得毫不犹豫。 “虞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刚才那封遗书上说,春贵妃……哦,不,虞更衣不是您亲生女儿,是抱养的。您怎么能把养女假充嫡女送进宫里,欺骗皇家呢?” 座上,一个和虞忠不同派系的官员出面挑刺。 就算在昭贵人的事上,虞侍郎没欺君,虞更衣那边也算欺君吧! 虞忠言道:“陛下,臣绝无哄骗皇家之意。 只因亲女丢失之后,贱内伤心欲绝,抱养了虞更衣之后便一心一意拿她当亲生女儿抚养,族谱上也是这样记载,所以虞更衣实实在在就是微臣的嫡女!” 有和虞忠亲厚的官员便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虞大人如此,原在情理之中。” 却有人道:“养女就是养女,嫡女就是嫡女,便是虞大人心里觉着一样,实际也不一样。当初虞更衣选秀入宫,虞大人本该将实情禀明,却一直瞒着皇家,这才让虞更衣一路晋封贵妃。若真只是个养女,哪有做贵妃的资格?” 虞忠立刻反驳:“本朝历代后妃,有的出身于平民之家,有的原是宫婢,为何侍郎府的养女就不能做贵妃了?陛下封妃,看的是女子德行,哪里是看娘家出身?” 对方回呛:“所以虞贵妃变成了虞更衣,想来是陛下发现她德行不好了?虞大人教女无方,却还振振有词,这份气度让下官佩服!” 不得不说,本朝官员在吵架方面,很有些本事。 绯晚眼看着话题被带偏。 当然要给正回来。 “陛下,都是嫔妾的错。嫔妾身份存疑,闹出风波,搅扰了太后寿宴,嫔妾自请罚俸三月。” 她离座告罪,让皇帝面露赞许。 “昭卿不必自责,这是别人生事。既来了,便给太后敬杯酒吧。” “是。” 绯晚恭恭敬敬上前,拿起酒壶,给太后添酒,“太后请用,嫔妾给您赔罪了。” 太后脸色冷淡。 端详着她,缓缓言道:“你这张脸,仔细看来,倒是和虞侍郎有些相似。” 座上有个命妇说:“其实,跟虞夫人也有些相似呢。” 恰好,偷偷离席去春棠院看望虞听锦的虞夫人,这时候得到白鸳辗转传过去的消息,回来了。 她一到场,就被许多人盯着瞧。 席间响起交头接耳的议论。 忠清伯府是太后娘家,自然随着太后的心意说话。 忠清伯夫人道:“可不是呢,昭贵人眉眼肖似虞大人,鼻子以下又有些像虞夫人,说不定还真有血缘。倒是虞更衣,跟虞大人夫妇都不怎么像,原来是抱养的,这就难怪了。” 绯晚柔柔回应:“我当初不过是侍郎府小婢,能和虞大人虞夫人相貌相似,原是我的福气。” 皇帝萧钰的目光,不由随着众人议论,在绯晚脸上打量。 香鬟堕髻半沉檀,鬓云欲度香腮雪。 俏若三春桃,素若九秋菊。 他的昭卿,清姿绝色,又岂是虞家夫妇能比的? 可真是鸡窝飞出金凤,歹竹出好笋了! 绯晚感受到皇帝的视线,盈然回眸。 视线相交的刹那,男人眼中的缠绵之意,让绯晚脸色一红,连忙移开了目光。 皇帝嘴角噙笑。 昭卿羞怯的样子,极美。 “虞夫人,你刚去哪儿了?昭贵人是不是你亲生的女儿,还要劳烦你解释解释呢!” 嫔妃席里,有想看绯晚倒霉,且想讨好太后的人,见缝插针替太后发声。 并让宫女把袁氏的血书拿过去,让虞夫人看。 虞夫人匆匆看了一遍,连忙跪到前头,坚决否认: “这不可能。臣妇的女儿早就丢了,现在可能早已不在人世,虞更衣才是臣妇精心养大的女儿!” “是与不是,叫证人来问问不就行了。”那嫔妃说,“袁氏的遗书上,提到了一个叫惠真的出家人,正是当年寻了真女儿回来的人,那就把惠真找来呗!” 贤妃皱眉:“这是什么话!太后寿宴,难道成了查案的公堂?此事稍后再查也罢,今日难道不是给太后贺寿更要紧?” 那嫔妃悻悻收声,不想招惹贤妃。 谁知,下面那个“不小心”掉了袁氏遗书的御史,却奏道: “为方便宫里查问,臣昨晚就已经派人通知的惠真,叫她今日到宫门外等候,想必这时候惠真已经来了。” 太后发话:“那就传进来,问个清楚也好。皇帝,你说呢?” 皇帝不置可否。 便有宫人奉命,到外头宣召惠真去了。 虞忠夫妇暗自对视,都有些忐忑。 虽然已经和惠真达成一致,但,今日事发本就蹊跷,只怕惠真会反口…… 谁知片刻之后,前去宣召的宫人,却只带了那御史的小厮回来。 “怎么回事,惠真呢?”御史责问。 小厮趴在地上磕头告罪:“老爷见谅!奴才见惠真迟迟不来,就去庵堂寻找,谁知惠真已经死了! 今日清晨她们那个庵堂炸贡品,灶上的姑子不小心,油锅火逸,烧着了窗纸。不但庵堂烧了,连着庵堂所在的二十多户人家都烧了,整整半条街! 等火灭下去,就不见了惠真师父,后来,在她禅房的废墟里扒拉出来一具烧焦的尸骨……” “怎会如此!”绯晚第一个失声惊呼,问道,“其他人呢,庵堂的师父们,还有街上的民户,可有伤亡?” 小厮答:“里正统计过了,除了烧毁房屋,其他人口倒是不曾伤着,唯有惠真师父一人遇难。” 绯晚落泪低泣。 “阿弥陀佛,嫔妾当初和惠真师父有过几面之缘,她很和气很慈祥,待人极好,怎会……” 和太后娘家忠清伯府交好的人,便有站出来说话的。 言道:“此事若细细想来,倒是有些可怕。怎么那个姑子早不遇难,晚不遇难,偏生在需要证明昭贵人身份时,遇难了呢?” 送袁氏遗书的御史一听此言,当场跌足懊悔: “是微臣疏忽!微臣不该昨晚提前通知惠真,一夜之间怕是有人闻讯,做了手脚,倒是微臣连累了那位出家人!” 被贤妃压下去的那个嫔妃又出来添火了: “袁氏遗书上说,惠真是当初把昭贵人送还给虞家的人,那也就是唯一可靠的人证了!可她偏偏遇害…… 难道是,有人为了甩掉‘欺君之罪’,杀人灭口?如此看来,难道昭贵人真的是虞家的小姐不成!?” 虞忠夫妇连忙大声否认。 两人都是心惊胆战。 不知到底是什么人算计虞家。 惠真死了,倒比活着反口更可怕。 反口还能辩解,可人死了,虞家倒有了杀人灭口的嫌疑! 虞忠的政敌站出来,朗声言道: “陛下,虽然今日是太后寿辰,不宜扫兴。但此事若不澄清,虞大人兵部侍郎的官职,怕是不能再担任。 只因兵事关乎国家兴亡,不能马虎。 若虞大人真如传言所说,将亲女伪装婢女送进宫,蛊惑君心,图谋不轨,他图谋的到底是什么,就很值得思量。 如今在西北和敌国作战的统帅,可是虞大人极力保举的。 昭贵人短短两月不到,从宫婢升为正五品小主,假以时日,若再高升…… 宫中、朝中、军中里应外合…… 臣不敢多想!” 一石激起千层浪。 殿上顿时轰然。 欺君之罪,妖妃作乱,里应外合…… 这是要把虞家和昭贵人往死里整啊。 满门抄斩都是轻的,夷平九族也是理所当然! 简嫔装作吃惊的样子,讶然掩口: “可是偏偏,能证明昭贵人身份的惠真,今早死了呀!” 贤妃狠狠瞪她一眼。 简嫔低头收声。 心里头很不服气。 觉着贤妃真是昏头了,帮昭贵人有什么用,等着昭贵人升成昭妃,跟她抗衡吗。 还不如早早剪除,以绝后患! “陛下,太后娘娘,嫔妾害怕……” 绯晚含着眼泪,直接跪倒在御前。 抽泣着陈情,说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否是虞家女,但绝对没有魅惑皇帝的意图。 “嫔妾得蒙圣宠,三生有幸。只是嫔妾福薄,怕是受不住帝王恩宠了。短短时日,竟有这么多的人非议嫔妾,还连累了虞大人…… 还请陛下除了嫔妾位份,嫔妾愿意听太后处置,去寺里出家修行。往后余生,嫔妾会日夜为陛下和太后祈福,为我大梁祈福!” 她哭得梨花带雨。 娇弱委屈得很。 心里头却是清明冷静,暗赞皇后手段。 袁氏死了多时,还能被拿出来利用,可真是死了都要被榨干价值。 当初在刑房,袁氏有没有血书遗留给皇帝,已无从查证。毕竟收尸的和后来收拾袁氏遗物的宫人都没留意,胡乱把死人东西送还给袁家人罢了。 而袁家人,遭逢削官变故,家里乱糟糟,一时疏忽了清点遗物也在情理之中。后来袁家偶然发现遗书,交给言官供呈御览,想把连累家族落难的昭贵人拉下马,很正常不是么? 事成事败,都是袁家手笔,皇后隐在背后毫无干系呢! 只要皇后在派人挑唆袁家时不留痕迹,就算袁家事败攀扯皇后,都没有证据。 绯晚暗暗冷笑。 把惠真弄死这一节,更是神来之笔。 直接让虞家和她百口莫辩。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皇帝会不会迁怒于她,“杀人灭口”的嫌疑一旦在帝心留影,等以后日子久了,皇帝若得了新人,厌腻了她…… 到时候这罪过就可以翻出来,成为压死她的巨石之一! “昭卿,你先起来。” 皇帝清冷开口,面色也是清冷。 嘴角的笑收了,一派帝王威严。 “陛下……?”绯晚含泪楚楚。 皇帝看她的眼神不再缠绵,只是言道: “你便是出宫,也要查明身份才行。” “否则,朕岂非成了宠幸祸妃、被臣子玩弄于股掌的昏君!” 帝王这么一开口,满殿的人,都陆续收了声。 感受到帝王怒意,一时不再有人站出来触霉头。 丝竹声早已停止。 一片寂静之中,皇帝看向太后。 意味深长地问道:“您老人家年纪大了,想必见识多些,不知在昭贵人证明身份之事上,有何高见?” 太后岂能听不出皇帝的讥讽。 只是此时,倒不愿和他言辞争锋。 认定只要打下绯晚,皇帝的英明便自然受影响。 于是微微笑道:“人证死了不要紧,证明血缘,自古已有妙法。大理寺和刑部的朝臣,可有谁知道么?” 被太后注视的两个大理寺官员汗流浃背。 磨蹭片刻,一个站出来勉强答道:“《洗冤集》上有记载,若血亲不辨真假,可以父子二人之血滴入水碗,看是否相融。融,则为血亲,不融,则无血缘。” “滴血验亲么?” “回太后,正是。” “典籍记载父子相认可用此法,父女呢?” “父女、母女皆可。” 太后便问:“皇帝以为如何?” “朕准了。” “哀家懿旨,昭贵人和虞侍郎,滴血验亲,即刻施行!” 虞忠身子一抖,伏跪在地。 虞夫人已经面无血色,如被雷劈。 而她带进宫来的庶女虞素锦,此时也是面如土色,再也顾不上给皇帝暗送秋波。 只因她心里明白,若是虞家真背上欺君之罪,她也是要被连累获罪的。 还谈什么入宫不入宫! 真是个祸害!她暗暗朝绯晚投去怨恨的目光。 可不管他们几个怎么害怕。 宫人的动作是很快的。 一只水碗被端到了绯晚面前。 “小主,得罪了。” 宫正司的嬷嬷执起绯晚的手,刺破她一根手指。 鲜红的血滴入碗中。 “虞大人,请。” 虞忠的血,也随即滴入。 众目睽睽之下,那两滴血在水中慢慢扩散。 片刻之间,便融合在了一起! 宫正司的人拿着水碗,先呈御览,再在太后、嫔妃席上走一圈,又走过底下各个席位。 再回到御前时,那两滴血已经融得不能再融,完全化在一起,将整碗水染成了浅红色! 殿中惊讶的议论此起彼伏,再次嗡嗡一片。 “昭贵人真的是虞侍郎亲女!” “没想到啊……他把亲生女儿送进宫里当婢子,到底什么居心?” “昭贵人自从晋封,宫里头一桩事连着一桩事,可是风波不断。” “可见是个媚乱宫廷的祸害。” 之前那个挑刺挑唆的嫔妃,幸灾乐祸瞧着绯晚。 “昭贵人,这下你想出家也不能了。欺君之罪,为祸宫廷,你未必能有全尸啊。” “按着祖制,合该凌迟处死。” 殿外走进皇后一行,步履匆匆,到御前倒身下拜。 “皇后,你怎么来了?”胜券已握的太后语气和缓,温言相问。 皇后身穿明黄色凤凌九霄织锦朝服,容妆一丝不苟,举手投足没有半分病中模样。 说话也是中气十足。 “回太后,臣妾身子本已大好,只是陛下心疼臣妾,才让臣妾再养一些时日罢了。 今日不能给太后拜寿,是臣妾的罪过。 臣妾本不该前来,以还有一丝病气的身体扰了寿宴,只是忽然听闻昭贵人出事,臣妾怕她有失,连忙赶来。” 说着看了一眼浅红血色的水碗。 正色恳求道: “臣妾在殿外听闻,昭贵人已被证明是虞侍郎的女儿,欺君合该凌迟。 可臣妾以为,她好歹侍奉过陛下,而且也善待宫人,不管是否是装相做戏,一些宫人确实得到了好处。 陛下向来宽仁,不如从轻处罚,起码留她一个全尸吧! 臣妾替昭贵人拜谢陛下,拜谢太后!” 皇后磕头行了一礼,方才起身。 发间九凤挂珠钗微微晃动,光华灿烂,端庄而不失威仪,尽显正室国母体统。 太后赞许点头:“这才是后妃该有的心胸和气派。” 绯晚跪在地上,柔弱无助,满是楚楚可怜的破碎感。 暗道皇后好心机,太后能见机,可你们说了都不算! 她一脸难以置信,盈盈朝帝王投去委屈的目光。 委屈中,还带着三分倔强。 两分不服。 一分决然。 “陛下,嫔妾从不信自己是虞大人的女儿,更没有心怀叵测入宫。” “受此污蔑,嫔妾本该一死以证清白。” “可此事连累了陛下名声,嫔妾为了陛下,一定要将此事分说明白,弄个水落石出才行!” “陛下,请容嫔妾行事!” 皇帝微微挑眉。 这样强硬的昭卿,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她脸色严肃、泪光盈睫的模样,倒是比平日柔婉顺从时,更动人几分。 之前挑刺的嫔妃忍不住出声嘀咕:“这个时候了,还不认罪博个从轻发落,想怎么闹呢?怕是皇后娘娘也救不了你了。” 只是皇帝连一个眼风都没给她。 让她尴尬又惶恐地住了口。 太后和皇后没有阻拦绯晚。 只因认定她必死无疑。 容她挣扎,倒体现自家的宽容仁德。 “昭卿,你想如何行事?”皇帝问。 “回陛下,嫔妾要做的事,怕是有些大胆。但,嫔妾一定要做!” 皇帝被勾起了兴趣。 “好,朕许你自证清白。” “谢陛下!” 绯晚从容起身,走向不远处缩头侍立的曹滨。 哎…… 昭小主,没奴才的事,别过来别过来…… 只想安静如鸡置身事外的曹公公,发现自己的岁月静好,终究还是被昭小主给打破了。 ------------ 第一卷 第133章 昭贵人竟敢刺伤陛下 “曹公公,麻烦你,去准备五十碗水,一百根针。” “……昭小主,不知这是为了?” “曹公公,请速去。” 绯晚不多解释,只是坚定地温声催促。 被她斗志满满的眸子那么一盯,曹滨便知道这事他非办不可了。 而且得快点办。 于是连忙亲自带人退到后头,不消片刻,便领着一队宫人端来了绯晚要的东西。 毕竟寿宴上,碗碟都备得齐全,拿来很快。 “多谢公公。” 绯晚取了其中一碗水,以及两根针,来到御前。 “陛下,嫔妾得罪。” 皇帝饶有兴味地任由她牵起他的手,一针扎在指尖,挤了一滴血入水。 她动作十分迅捷,众人想要拦阻时已经来不及了。 “哎呀昭小主……”曹滨惊呼。 “大胆,你竟敢损伤龙体!”之前那嫔妃再次跳出来。 绯晚理都不理她。 快步走到仍在跪着的虞忠跟前,拿起另一根针,一针把虞忠也扎了,挤血入水。 而后晃了晃水碗,让水流旋转。 就在众人诧异又惊讶地注视中,那两滴血很快就随着水流结合在一起,相融了! 绯晚一脸悲愤地扫视全场,大声质问: “看看,陛下和虞大人的血已经融合在一起。难道说,陛下和虞大人也有血缘关系不成?!” 满殿哗然。 这一回,议论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大。 就算虞忠被政敌指责里通外国时,大家也没这么惊讶。 陛下啊!那是陛下! 竟然和虞侍郎血水交融?! 那么…… 那么陛下也是虞侍郎血脉? 总不能虞侍郎年近五十的人了,是陛下儿子吧! 太后脸色发青。 这可事关她名节了! 来不及等别人质问,太后自己喝问道: “昭贵人,你故意摇晃水碗,是何道理!” 一语提醒不少人。 “是啊,刚才虞大人和昭贵人验亲的时候,可没摇晃水碗。” “这么一摇晃,可不是就融合了嘛!” “昭贵人竟然公然作弊!” “她还敢刺伤陛下!” “果然是心机叵测的妖女,应该抓进天牢好好审问!” 众人的指责声浪过高,乃至于绯晚想要解释时,刚开口,声音就淹没其中,无法被人听到。 她眼角通红,眸中蓄满泪水,却紧紧咬着唇,不肯让泪珠滴落。 明明已经悲愤到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却依然挺直了背脊,昂然面对众人指责,倔强不低头。 皇帝沉默看着。 为她脆弱却硬气的独特美感而失神。 或许是没有料到要来寿宴,皇帝发觉她穿得比平日更简素。一身寻常料子的宽袖长裙,衣襟袖口都无装饰,只在腰间束一条同色丝绦。 头发松松挽着,插一支玉兰长簪,裙幅上浅绣一株青色玉兰,花苞初放,清丽绰约。 方才走近时,她身上幽香萦绕不散,清淡迷离。 一个柔婉淡雅的美人,竟被时事逼出了几分锋利,啧! 倒也别有风致! “来人,拿下昭贵人。先进宫正司审问定罪,一旦查实,立刻夺号贬为庶人,投入天牢,着大理寺会和刑部重审,从严治罪!” 太后厉声下令。 眨眼间,慈云宫的人便带着两个侍卫,将绯晚按倒在地,准备扭送宫正司刑房。 “太后,嫔妾有话要说!” 绯晚一个挣扎,发间玉簪滑落,满头青丝披散而下。 她跪在地上,长发倾泻,眼眸含泪如涓涓碧波。 明是向着太后说话,可对镜确认过多次的最美侧脸角度,是对准了皇帝的。 她今日一切装扮,都是为了让皇帝看到她柔弱却坚强的一面。 她的清丽,她的反抗,她的破碎感…… 全为深深勾住帝心! 见惯了她弱小可怜的样子,此时此地,皇帝看到她还有抗击的勇气、不服输的倔强,一定会很是新奇吧。 女人,要不断给男人制造惊喜,才能持续保住自己的恩宠呀! “太后,您急着将嫔妾送进刑房,那么滴血验亲的真相,可就被永久掩盖了!您真的甘心让陛下背上识人不清、乱封嫔妃的恶名吗,太后!” 绯晚在被拖走的时候,还不停高喊。 字字句句,逼迫太后。 ——是时候让皇帝知道她并非一弱到底了。 有锋芒,经得起事的宫嫔,才配一路高升,才有可能在将来被委以重任,执掌后宫! ------------ 第一卷 第134章 只要有水,鸡都能当太后 “太后——” “就算嫔妾不晃水碗,陛下和虞大人的血也能融在一起!” “不信您便试一试。” “若是这样将嫔妾抓起来,屈打成招,世人岂非都要误会滴血验亲了?” “嫔妾死不足惜,只是为陛下名声、为天下公义着想——” 绯晚的喊声,原本并不为太后所理会。 可是她口口声声提起陛下名声,太后又怎能在群臣面前有失公允。 这不光关乎皇帝名声,还有她的贞洁呢! “将她带回来。” 太后终于发话,待绯晚被拖回御前,太后严厉警告她:“哀家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老实交待,耍了什么阴谋诡计,让皇帝和虞侍郎血液交融!” 绯晚挣脱束缚,朝上叩首。 而后站起来,先当众整理了一下衣饰。 将凌乱长发理顺,衣衫收拾整齐,这才重新走到曹滨跟前,再取一碗水。 深吸口气,坚定地说:“陛下,嫔妾要再次僭越。” 太后却抬手:“慢着!” 吩咐十香嬷嬷亲自去取水和针。 待十香取来,便让绯晚用新来的用具。 这是连曹滨都怀疑上了。 曹滨躬身垂首,不敢吱声。 绯晚提高声音,字句清晰地说:“和碗无关,和针无关,和嫔妾也无关。这滴血验亲之法,只和水有关。” 她请皇帝和虞忠再次滴血入碗。 从始至终,都由十香嬷嬷端碗,而她自己没有碰水碗半分,只为避嫌。 十香稳稳拿着碗,等两滴血入水,便平稳放下,将碗静置在桌面,不做任何摇晃。 血珠在水中静静扩散。 大殿鸦雀无声,几百号人屏息等着。 绯晚这时候开了口。 “曹公公,烦请再派人去取一点禽畜之血,膳房里有什么活物便取什么。” “昭小主,奴才这就去。” 绯晚让他派人去,他知道事关重大,干脆亲自去,还邀请十香嬷嬷一起。 十香看了看太后。 见太后沉着脸没有反对,便快步和曹滨离开。 绯晚心里清楚,太后的不反对,并不是支持她,只是想看她“死前”最后的做戏罢了。 毕竟,太后那般眼神,显然认定她必死无疑。 “融了!” 忽然,离水碗较近的简嫔惊讶出声。 众人连忙看去。 果然见那水碗中,两滴血经过慢慢的扩散之后,渐渐融合在一起。 “昭贵人,你莫非是用了什么邪术不成。陛下的血,怎可能和虞大人的相融!” 简嫔观察太后脸色,率先发难。 她开了头,平日看绯晚获宠不顺眼,胆子又比较大的嫔妃们,相继开口质疑。 忠清伯夫人自然也要为太后说话,指责绯晚不但欺君,还敢当众耍诡计,且戕害龙体。 “诸位娘娘,诸位夫人,这回,昭贵人可没有碰水碗,哪里有用邪术的机会? 嫔妾认为,该听昭贵人解释一下。刚才她说过,要指出滴血验亲的真相,大家何妨听她一言? 以嫔妾之前的接触来看,昭贵人温柔良善,而且待陛下极好,又怎么会诡计伤害君王呢?” 在众人的指责中,秋常在忽然站起,努力帮绯晚说话。 她脸色有些白,声音也有些抖,显然很是紧张。 可是,却愣是在众人不善的注视中,把话说完了。 一个嫔妃嘲讽她:“你自然要帮着昭贵人了。若不是她抬举你,你还一直默默无闻,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呢。可见你跟她是一伙的,说不定,早就知道她隐瞒身份欺君。” “我没有……” 秋常在紧张得脸色白了红,红了白。 一时竟不知如何自辩了。 简嫔恍然:“哦,原来秋常在也是昭贵人抬举的,怪道突然坐了芳鸾车呢。” 吴想容接话:“秋常在坐芳鸾车,是陛下抬举的,你们怎么能这么非议陛下?简嫔姐姐,妹妹斗胆劝您一句,不能因为陛下挂了您的牌子,您自己坐不上芳鸾车,就看其他坐车的人不顺眼。” 她在寿宴之前,就被绯晚叮嘱不要随便开口。不管遇到什么事,躲着就好,今天她的任务只是盯住殿上风吹草动,暗中传递消息。 但绯晚危在旦夕,连胆小的秋常在都站出来说话了。 她可是比秋常在得绯晚提携更多,还躲着,那成什么人了! 她口舌可比秋常在厉害。 直接把简嫔气得够呛。 原本被罚俸挂牌子,只是后宫知晓,现在吴想容当众一提,连朝臣命妇都知道了! “吴婕妤,你和昭贵人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晋位都跟昭贵人前后脚,铁定都是同样祸乱后宫的东西……” “简嫔,你饿不饿,喝点浆糊填肚子?” 贤妃不等简嫔说完,眯着眼,冷冷截断话头。 简嫔被贤妃脸色吓了一跳,讪讪赔笑:“娘娘,嫔妾不饿……” “浆糊填肚子再其次,先糊上你的嘴是要紧。” “娘娘……” “宫廷内闱之事,你也敢拿到这里乱说,宫规组训你都忘了吗?还不住口!” 贤妃训斥简嫔,其他宫嫔也都陆续住口。 命妇们随即也不敢再言。 简嫔心里自然不服。提起芳鸾车的又不是她一个,贤妃为何专给她没脸,亏她整天围着贤妃讨好! “贤妃帮本宫协理后宫没几日,脾气大了许多。看来后宫琐事繁多,确实让你急躁了些,待来日本宫病愈……” 皇后刚一开口,就被贤妃打断:“皇后娘娘别急着说来日的事,先看眼前吧。” 今天你算计本妃的账,还没清呢! 两人目光交锋,贤妃扬了扬下巴,指着那水碗:“眼前,这碗中的血,可是彻彻底底融合在一块儿了。昭贵人,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 恰在此时,曹滨和十香嬷嬷,也匆匆带着两碗血赶回。 “启奏陛下、太后,这是鸡血,这是鸭血,都是膳房后院备着的活物,临时割脖取的血。” “劳烦二位。” 绯晚客气地道谢。 自己不经手,让二人各取一滴禽血,放入两碗清水。 然后又扎了虞忠一回手指,分别滴入碗中。 众目睽睽之下,不消片刻,虞忠的血,和鸡血鹅血也都融在一起了! 绯晚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出言解释。 “俗话说,血浓于水。无论人畜飞禽,鲜血滴入水中,都会变稀变薄。稀薄的血水,和水无甚区别,自然能相融在一起。” “别说是虞大人的血,就是陛下的血,也能和鸡鸭之血融合。” “所以血缘关系,绝对不能由此判断。” “诸位若是不信,曹公公早已备好了许多水碗,大家尽可亲自试一试!” 绯晚还有后头的话没说,咽回去了。 ——要是真信这滴血验亲之法,怎么说呢? ——只要有水,鸡鸭都能是皇帝的爹娘儿女。 ——只要有水,鸡也能当太后! 一时间,大殿再次哗然。 流传千百年的滴血验亲之说,竟被一个小小宫嫔推翻? “这不可能!”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大臣站了起来。 “陛下,微臣听闻,只要水中加了白矾,便可让任何人的血交融在一起。臣请陛下允许臣亲自检查,看水中是否有问题!” ------------ 第一卷 第135章 再给昭卿晋封 “只要陛下同意,大人尽可一试。本主所言,绝无虚假。” 绯晚姿容清绝。 虽仍有悲愤,却坦荡大方。 皇帝这半晌都没说话,一直脸色如常地看着殿上众人交锋。 此时才道:“祝爱卿可自行查验。” “谢陛下!” 祝福山一脸凝重,当即离席上前。 不知为何,他似是激动,似是紧张,颌下花白的胡子一直微微颤抖。 他甚至信不过曹滨公公或十香嬷嬷准备的工具,也不信任何人,愣是请了旨,自己跑到宫中一口偏僻的井边,打了一桶水。 亲自尝了水没有加任何东西,这才放心。 在自己停在宫门外的马车上,取了一只惯用的没有问题的茶杯,洗干净,作为倒水融血的器皿。 扎自己的血,又扎了好几个相熟同僚的血,分别做了好几次验亲。 眼睁睁看着他自己的血和每个同僚的血都能融合,祝福山的脸色,渐渐惨白。 他甚至不死心,请旨让宫廷侍卫射了两只鸟雀下来,测试自己的血和鸟血能否融合。 只因信不过膳房的鸡鸭,怕被人提前喂了不妥的东西。 可最终他的血和鸟血也融了。 “竟是……如此么……竟是如此!可怜啊!可怜!” 祝福山放声大哭。 嚎啕之声绕梁不绝。 而他折腾的这段时间里,曹滨准备的那些水碗和针,也在皇帝含笑的鼓励下,被殿上众人拿去,纷纷好奇做了滴血测试。 在场的夫妻、父子、母子、兄弟姐妹,毫无血缘的同僚朋友,乃至嫔妃们之间、嫔妃和宫女太监之间,都试探着“验亲”。 一时间,整个仙月大殿交头接耳,惊呼不绝。 倒是真正有了寿宴的热闹劲。 然而不为拜寿,却为大家滴血验亲。 场面颇让人啼笑皆非。 只因最终那些水碗,都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红色,血液交融,哪有什么不融之说。 所有检测的两人之间,都有血缘关系? 最可笑,难道打小入宫的太监,和嫔妃也是血亲了!? “昭贵人!昭贵人,你还知道什么?如果滴血验亲不能用来证明血亲,那么‘滴骨法’呢?将儿子的血,滴在已故先人的尸骨上,若是血液渗入尸骨,是否就能证明彼此绝对是父子?!” 老臣祝福山大哭一阵,把满殿人都给惊着,大家都不议论了,光听他哭时,他忽然流着鼻涕眼泪冲到绯晚跟前,激动询问。 绯晚被他状似疯癫的样子惊了一跳。 后退两步。 这害怕其实是装的。 她这回的“勇敢”,毕竟是第一次,还不能太勇敢。 该柔弱还是柔弱。 “大人,您……” “昭贵人,你只告诉我,滴骨法行不行!” 绯晚在他的逼问下,有些惶恐,吞吞吐吐地说: “我不知道……但,但应该是不行吧?因为我以前见过,有人的手被丢在路边的骨头划伤,血很快就渗进去,可那骨头是野狗风干的枯骨,总不能说,那人和野狗是父子……” 祝福山愕然。 “这样吗……这样吗……那么,你是如何知道滴血验亲不行的?” 绯晚道:“因为我以前做婢女,在后厨打杂,曾见厨娘不小心弄伤手指,在水盆里随便清洗,然后那水盆混入鸡血,血液是融的,分不出人血鸡血。这样的事见过几次,便知道水能化血了。” “竟是如此!” 绯晚轻声道:“是的。祝大人,还有您刚才说的明矾……其实,据我在后厨的经验来看,明矾只能加快血液融合,和晃动水碗作用一样,若是不加,那血最终也会融合的。” 祝福山满脸震惊。 一转身跪倒在御前。 “陛下!臣请命,愿重新彻查我大梁上下所有涉及滴血滴骨的验亲案件,纠正以前错判的冤案! 陛下,滴血验亲之法,自古有之,仵作、推官、刑官查案办案都以此为依据,谁料却是行不通的。 可臣当年任刑部堂官之时,便已经复核过许多此类案件,涉及人命、分家产、捉奸等等诸多事端,真是难以想象,若以前靠滴血错判,已经导致多少人蒙受不白之冤,多少人家妻离子散、骨肉分离! 臣如今年近古稀,虽已致仕,可也不愿任冤案继续黑白颠倒下去。臣愿将余生全部用来做这件事,能洗白一件冤案,便洗白一件,能洗百件,便洗百件! 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求陛下恩准!” 这番话让全场惊讶。 谁也没想到他这样哭嚎,竟是为了翻冤案。 还以为他自己因为滴血错认过儿子呢! “好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在一片沉默中率先击掌赞叹。 起身离座,亲手扶起老臣。 “爱卿平身,朕准了。” “谢陛下!臣谢陛下,臣替蒙受冤屈的那些百姓谢陛下!滴血法流传千百年,终于能从我大梁朝开始核验废止。陛下仁爱之心、英明之决断,流芳千古,功在千秋啊!我大梁有陛下,实乃万世之福!” 祝福山老泪纵横。 一片赤诚之余,却也知道给皇帝戴高帽。 毕竟是曾经担任过刑部尚书的,为官之道还是很懂。 绯晚激赏。 随在他后头第一个跪下:“陛下英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这么一赞,老臣祝福山也再次跪下喊万岁,殿上和祝福山关系较好的门生故旧,也跟着喊。 于是,很快更多人跪下,不敢不喊。 一时间大殿之上,山呼万岁。 除了太后,所有人都跪下了。 呼声排山倒海。 皇帝站在老臣祝福山跟前,先训了几句话,才叫平身。 “太祖开国,历代先祖精业守成,朕亦不敢稍有懈怠,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勤政不辍。” “但这江山是朕的,亦是你们和天下万民的。若诸位都能效仿祝大人,任何事发生,想的都不是如何党同伐异,而是如何造福百姓,让大梁万世太平又有何难!” “此番事,只因朕嘉奖一个宫嫔善良,提了她的位份,便惹来之前参奏折子如雪片,惹来今日滴血丑态,好好的寿宴被几个心怀叵测之人搅扰,简直荒谬。” “朕为了太后,今日原本不想发作计较,可有些人,竟不知悔改,持续兴风作浪,实在可恶。” “寿宴之后,那些人都给朕回去反省。朕不一一点名了,但明日一早,朕要收到你们的请罪折子,午时之前不交折子的,朕要依律问罪了!” “都起来吧!” 绯晚跟着众人起身。 连跪了许久的虞忠和虞夫人也都随众站起。 绯晚明显看到皇帝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带着凉意。 便知道皇帝对虞家背后做的那些事,已经了然。 只是此时不宜处置罢了。 倒也不急。 况且因为皇后和太后的作为,此时虞家对于她来说,倒是更好用的东西了! 那就先用着。 “昭贵人,你来。” 绯晚忽然听到皇帝呼唤。 连忙乖巧应是,慢慢走到皇帝跟前。 皇帝在众目睽睽中,牵起她手。 笑向太后道:“今日为了昭贵人的事,倒让祝爱卿做起了造福千秋的差事,不得不说,昭贵人好似福将一枚。欺君之罪,无稽之谈,太后平白跟着生了一场气,倒不值得。” “寿宴好日子,不如太后和昭贵人同乐一番?” 太后似笑非笑:“哀家如何同乐呢?” “朕想着,让昭贵人给您磕个头拜寿,您消消气,而后下旨晋一晋她的位份,安抚她的受惊,正是皆大欢喜。” “您的懿旨晋封她,倒比朕下旨更显皇家母慈子孝,后宫和谐。” 太后嘴角笑意僵了一僵。 没说话。 绯晚在旁假装推辞:“陛下,嫔妾一来无功,二来无子嗣,不敢再受晋封。” 心里头却知道,今天自己这晋封,是必定会有的了。 只因她成了太后和皇帝角力的靶子。 依照皇帝的心性,今日受到如此压制,必须要在众人之前把场子掰回来。 就算没有祝福山突然助力,皇帝也是必会抬举她、给她正名的。 何况祝福山这么一闹。 皇帝干脆理直气壮再次晋封。 就要给那些上折劝谏的言官看看,给太后看看,谁也别想干涉他的私事! “陛下,臣妾斗胆一言,此事……是不是有待商榷?” 皇后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惹皇帝,虽然已经按捺不住,但还是极力按捺着。 然而,太后一个严厉的眼神递给她。 是示意她一定要开口说话。 她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 不然,怕是之后和贤妃的角力、要皇帝放她病愈,都不会得到太后相助了…… “皇后想怎么商榷?” 皇帝笑笑看她。 ------------ 第一卷 第136章 让帝王有更多探索欲 皇后朝皇帝福身,礼数做足。 脸色和语气都尽量温柔和缓,尽显正室风范,不偏不倚地进谏: “虽然臣妾此来,本就是为昭贵人求情,见到她被陛下宽恕无罪,臣妾自然十分开心。 可是仔细想来,滴血验亲之法,虽然有了问题,无法以此判断她和虞大人是否有血缘,但也不能证明,她和虞大人就必定无血缘。 她的欺君之罪,还是无法洗清。” 皇后温慈地看向绯晚,商量道:“不如等你身份分明,再不被人怀疑指摘了,到时本宫亲自求太后给你晋封,可好?这样一来,你便能清清白白享受荣耀了。” 绯晚被皇后柔和地望着。 却不像平日那样以弱示人,顺着皇后的话答应。 因为她知道,皇帝没有立刻截过皇后话头,就是在等她自己分辩。 如果,她只会站在他的身后,等他出头,那么她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依然会被他当做比较好睡的女人而已。 顶多是性情好一些,更贴心一些,比后宫其他女人好,但也好得有限。 可若她的柔弱可怜里,还有那么一些可塑性,就像她方才迸发勇气,给他惊喜一样。 那么,他就会对她有更多的探索欲,和期待。 她作为玩物的日子,便指日可待即将缩短…… “娘娘,嫔妾谢娘娘为嫔妾考虑。 但是嫔妾,本就清清白白,嫔妾从不认为自己是虞大人的女儿,绝对未曾欺君。 嫔妾不求晋封,只求娘娘为嫔妾正名!” 她含着眼泪,倔强朝皇后陈情。 被皇帝握在掌心的那只手,仿佛情不自禁,捏起了拳头。 皇帝用指腹在少女小巧的拳头上揉了揉。 感受到她的紧张,脆弱,柔软…… 还有那份坚强和倔强。 “昭卿,今日太后寿宴,辨明身份之事便罢了,改日再议,朕先给你晋位,与太后同喜。” 皇帝笑看绯晚。 太后不肯下台阶,不传懿旨晋封绯晚,他便自己来。 随即传旨,当着满殿众人的面,将绯晚晋为容华。 从四品,比五品贵人高了一级。 虽然只是逐级晋升,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跃级,可当着这么多朝臣命妇、勋贵宗亲,这是极大的体面。 “陛下!袁氏遗书所言,尚未辨别分明,虞大人心怀不轨的嫌疑尚未洗清,贸然给昭贵人晋封,怕是……” 那个带着袁氏血书进宫的御史刚一开口,便被老臣祝福山喝止。 “昭贵人今日辨别了滴血认亲之误,功德无量,既给太后添福寿,又造福万民,得到晋封难道有错?你不为万民和公道着想,反而先惦记着一个罪妃模棱两可的遗书,有何颜面忝居御史之职。老夫劝你进谏之前,先拿镜子照照自己的不妥当! 就算昭贵人日后查出真有罪,那么到时再论罪也不迟,若罪大恶极,今天晋的位份也可再拿掉。凡事有先有后,你非要赶着今天毁了太后寿宴吗? 老夫再问你,若之后查出昭贵人和虞侍郎都是冤枉,那你要不要辞官,跟皇家谢罪!” 祝福山为官刚正,却又很懂世故,在位时很有人缘,从真宗爷时就在朝为官,也算三朝元老了,声援者很多。 一时间,不少官员附和他。 再加上皇帝态度坚决,那御史不敢再呛,争辩几句寡不敌众,便偃旗息鼓。 而之前上折子参奏绯晚等宫婢晋封的人,有一部分是虞忠自己鼓动的,这时候虞忠受牵连,他们自然不再参与。 其他的人,大多也审时度势,谁也不想做出头鸟。 甚至连虞忠那个政敌,信誓旦旦怀疑他通敌的,此时因为祝福山出面,也不敢再说。 因为他是祝福山的门生…… 太后十分失望! 满朝文武,之前物议沸腾,上折子劝谏皇帝不要乱了后宫规矩,此时,昭贵人已经有这么大把柄送到他们面前,竟然却没人说话了! 没人说,那么她自己说。 熬到五十岁,熬成了至尊太后,她可不是轻易认输之人。 “哀家今日的寿宴,到此时,其实过得如何,也没那么重要了。哀家觉着……” 太后刚说了一句话,忽然胃中一阵翻腾。 话未说完,就吐了出来。 “太后?!” 十香嬷嬷赶紧扶住主子。 皇后眼神一闪,快步上前。 意有所指:“太后怎么了,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贤妃一点不给她中伤的机会:“寿宴上的吃食,可都是按皇后娘娘拟定的菜单做的呢,娘娘你说,有什么不该吃的?” 皇后一愣。 这才仔细观察众人席面。 怎么,贤妃接手寿宴筹备后,不是换了好几道主要菜品么? 可现在席上的东西,还真都是她拟定的,只是少了几样,却没有换样的?! 绯晚在众人忙着上去伺候太后时,挣脱皇帝的手,柔顺退到一旁。 寿宴开始之前,芷书按她的安排,特意找贤妃提醒,不要换菜。 没想到贤妃还真听劝。 竟然没让换了的菜品上桌。 这下,太后吐了。 为什么吐呢? 皇后要怎么给贤妃泼脏水? ------------ 第一卷 第137章 菜里被人加了料 “那么大概是偶感时气所致?” 皇后立刻敷衍出了另一个缘故,不再针对贤妃。 显是放弃了拿菜品做文章。 贤妃一面亲自上前,帮着宫女给太后递帕子擦拭,一面嘲讽: “皇后娘娘都能给太后诊断病症了?可见所谓‘久病成医’,很有道理!” “贤妃,太后正不舒服,你却只顾与本宫口角不停……” 话未说完,皇帝仿佛受到了提醒。 吩咐:“太医院判何在?尽快给太后诊治!” 文太医连忙领着几个下属医官离席上前。 宫人们簇拥着太后往后殿去,太医们随之跟上,皇后贤妃和一些高位嫔妃也都尾随侍奉。 瑞王带着王妃想要跟上,被皇帝叫住: “六弟,你夫妻且留在前头,替朕照看着。” “可母后她……” 皇帝眼神很冷。 瑞王低头,不敢再说。 皇帝安抚了群臣几句,邀请两位辈分高的大长公主,还有几位祖辈叔辈亲王的老王妃,同去后殿看望太后。 状况频出的一场寿宴,就这么暂停。 满殿臣工勋贵不敢离开,便坐在原处等消息,交头接耳,私下议论纷纷。 “如何?” 仙月宫后殿,太后吐了一气,虚弱靠坐在软榻上闭目休息。 皇帝问太医们诊视之后的结果。 几个太医轮番搭脉问诊,低声商量之后,文太医上前禀报: “启奏陛下,太后娘娘脉象虚涩,舌苔白腻,体弱无力,此乃平日身体忽冷忽热、大火大寒、既疏又堵所致。这等体质,若是突然使用涌吐药,即便微量,也会呕吐不止,损伤元气。” 贤妃听了道:“文太医,你直接简单点说,太后到底是怎么了?” 文太医尚在斟酌词句。 他身后一个年轻些的太医先开了口:“以微臣几人愚见,怕是太后近期服用了不妥当的药物,且时日不短,导致身体有异,再加上今天食用了催吐涌吐的药物或食材,药性相冲,所以才呕吐。” 贤妃脸色一寒。 兰昭仪连忙替她说话: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今天的寿宴菜品可是皇后娘娘早就拟定的,都是有益身心的食物,哪有什么催吐涌吐的东西?” 皇后温声解释:“虽然本宫定了菜单,可最近养病,膳房做菜用什么配料、用哪个人上厨,本宫实在无力照管。” 贤妃挑眉:“皇后先别急着给本宫推责任,太后正难受呢,还是让太医快些开药诊治最好。” 文太医已经飞快在旁边写方子了。 那个年轻一点的太医,请旨帮太后按穴止吐。 皇帝允许。 那太医上前,在太后的手上、腕上以及脑后枕部各按了片刻。 没一会儿,太后发黄发灰的脸色就有了好转。 半闭的眼睛也睁开了,说不像刚才那么恶心了。 “你叫什么?” “回陛下,臣郑淼,上个月由青州府荐入太医院。” “举荐得好。曹滨,回头给青州知府送两把御扇,以示嘉奖。” 皇帝脸色和缓,赏了举荐人,又让郑淼去检查寿宴上的菜品,看到底有没有不妥。 郑淼太医奉命出去。 很快就回来了,端着一盘名为“蓬莱云海”的素烧豆腐羹,回禀说,这里的配料金丝菇里,混进了几条切成细丝的甜瓜蒂。 这甜瓜蒂是常用的涌吐之药。 切好的瓜蒂和金丝菇熬进汤羹里,二者极其相似,不细看,真的很难看出。 郑淼端进来的是太后桌上的菜,而附近其他几桌的“蓬莱云海”他也查看了,都没有加瓜蒂。 贤妃含怒吩咐宫人:“速速去膳房询问,这菜是谁做的,端上来都经了谁的手,还有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也都要接受问讯!” 皇后在旁,心中纳罕。 既然贤妃换掉的菜品根本没有上桌,那这催吐之物,又是谁加进去的? 事情和原定有异,皇后思索一瞬,拦住要去办事的贤妃侍女。 “还是让宫正司去查问吧。” “皇后是信不过本宫?” “贤妃,这寿宴是你操办,避嫌为好。” 皇帝不耐烦:“都住口,让太后清净些!曹滨,传旨让宫正司去查!” 皇后贤妃各自噤声,老实下来。 却是各有思量。 在场的长公主、老王妃们默默看着,没人敢在此时搭腔。大家心里头很清楚,这场寿宴过后,宫里的局势,怕是要变了。 只不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姐姐,秋妹妹,多谢你们方才为我据理力争。患难见真情,我很感动。” 绯晚位份不够,没有去后殿,坐到了吴想容身边。 后面坐着秋常在。 三个人亲亲热热说话。 吴想容帮着绯晚把披散的头发挽好,“昭妹妹,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咱们既然要好,遇到事情不互相帮衬,那不成了假姐妹。你吃饭了没有,饿不饿,不嫌弃的话就吃我桌上这些吧,都热乎着呢!” 秋常在悄声提醒:“姐姐,刚才那太医检查菜肴,怕是有不妥之处。咱们倒罢了,昭姐姐身子弱,还是别乱吃。” “哦,说的是!还是你仔细,真棒!” 吴想容随手捏了捏秋常在脸颊。 把秋常在捏得羞赧低头。 绯晚朝秋常在一笑。 今日秋常在的表现,有点出乎意料。 胆小谨慎的人,竟肯在这种场合站出来为她说话,倒是个知恩的。 以后多多抬举秋常在吧。 几人和满殿之人一起,百无聊赖地等着有关太后的消息。 绯晚不时感受到一股愤怒的盯视,等她抬眼,对方便移开了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那是瑞王。 还有许多好奇的探视,飘忽不定,来自四面八方。 那是殿上众人对她的审视和打量。 绯晚神态自若,没有半点不适。 任由人看,任由人议论。 以后随着她走得越来越高,会有更多人看她、褒贬她。 相比之下,今日的风波和惹人注目,根本不算什么! “小主,柳太医被传到后殿去了。” 婢女悄悄禀报最新消息。 “叫他给太后看诊?”绯晚不解。 文太医不是带着好几个医官在后殿吗。 旋即,只见勋贵席上,太后娘家的忠清伯突然离席,跟着一个御前内侍往后殿去。 婢女悄声:“具体为何不知,只知道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然后就传了柳太医。” 哦,是么? 怕是不只为今天的事发火吧。 绯晚叮嘱打探消息的人小心,宁可探不出消息,也别惊动人。 而后,便好整以暇地等着了。 柳太医之前可是“非礼”过她,是不是快要倒霉了? 怪期待的呢! ------------ 第一卷 第138章 赐住春熙殿 “陛下有旨——” “忠清伯举荐无良巫医柳某,用金石之药戕害太后凤体两月之久,罪责深重。太后宽仁,不忍重罚,念在忠清伯无心之失,特只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巫医柳某,即日赐死!” 不多时,皇帝出来了。 后面跟着脸色灰败的忠清伯。 曹滨高声宣旨,殿上众人跪倒,山呼万岁。 “忠清伯平日行事就有些颠倒,听说,他府里养巫医可有一段日子里,还帮不少人看过病呢。” “金石猛药的毒素,太后吐一吐倒是不错,还能泄毒败火。” 不知内情的人们窃窃议论着。 吴想容悄声骂柳太医:“原来他是个巫医,竟敢去给你看腿伤,谁给他的自信?” 绯晚道:“太后给的。” “他帮太后欺负你的时候,一定没想到自己死得这么快。” 其实吴想容也没想到。 在御前告状柳太医非礼时,她觉得最可能的结果就是,日后皇帝寻个由头把柳太医赶出太医院,最多打一顿板子。 非礼宫嫔罪责虽重,但这种事总不好宣扬,何况柳太医又有太后护着。 谁料今日皇帝就把他赐死了。 “陛下真的看重你。”吴想容感叹。 绯晚却摇了摇头。 低声道:“不是为我,是为孝道名声。” “嗯?” “今天若不处置忠清伯,怕是会有人传说,太后过寿呕吐是被陛下气着了。惩处忠清伯,赐死巫医,既是给天下人交待,也是敲打忠清伯府和太后,让他们以后收敛些。” 吴想容闻言,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还是昭妹妹看事明白啊…… 自己还有的学呢。 “诸位爱卿,巫医误人,望各位引以为戒。 太后用了不妥之药,身体违和,情绪亦无常,今日饮过酒后,屡屡失控生气,惊着各位臣工宗亲,她老人家此时很是懊悔。 太后本想出来安抚诸位,只是太医劝她静养。 事出有因,朕请诸爱卿不要将今日风波放在心上,多多体谅她老人家,可好?” 皇帝朗声发话,竟是借着呕吐之事,将今日太后一切怒火,都归于药性。 还十分宽和,以九五之尊,请求臣子体谅。 谁又敢说不体谅? 殿上再次山呼万岁。 朝臣勋贵们竞相表示愿意体谅太后。 机灵的人趁机奉承,说太后五十大寿有小小波折,正预示着后福无穷。 更机灵的,领头大赞皇帝孝心。 一场风波就这么圆过去了。 皇帝以侍疾之名,离开了大殿。 临走时叮嘱众人要再留一会,饮宴完毕再出宫,以让寿宴圆满,给太后增福添寿。 可正主都不在,宴席还有什么意思? 到了时辰,便即刻散了。 满殿觥筹交错,很快变成了人去屋空,冷清清的。 好像太后和皇帝斗气似的,轰轰烈烈开始,病歪歪收场,什么实质的好处都没得着。 “陛下可真厉害,说是药性导致太后情绪无常,那么,今天她对昭妹妹的责难,她跟陛下说的那些气话,什么出家之类,就全成了笑话。” 回去的路上,吴想容握住绯晚的手,一直在感叹。 绯晚点头同意:“太后发作半晌,最后被陛下轻松扳回局面,忠清伯府也闹了没脸,实是不值。而且,后续陛下一定还有其他处置,且瞧着吧。” 皇帝很有手段,心思也深。 之所以屡屡信她善良,不过是从未看得起她,只当她是猫狗儿一样的宠物罢了。 绯晚经过今日,再次提醒自己要处处小心,别惹皇帝怀疑。 “樱妹妹怎么办?” 吴想容放心不下。 很想去烟云宫瞧瞧芷书如何,却怕节外生枝,反而让芷书处境更难。 “姐姐先回去休息,各处探消息的人手,也都撤回来。樱妹妹必定无事,咱们等着就好。” 绯晚判断,照皇帝这么高调反抗来看,芷书怕是用不了两三日,便可回来了。 谁知,她还是低估了皇帝。 回到观澜院后,刚打个盹眯了午觉,小蕙便喜气盈盈进来禀报。 “小主,小主,樱小主来了!” 什么? 绯晚差点以为自己做梦。 等看清了进屋的人,这才信是真的。 “怕姐姐担心,我一出烟云宫,就来这里了。” 芷书一身绯霞色软绸披纱长裙,钗环耀眼,含笑近前。 她身边婢女禀报:“陛下派了御前的若楚姑姑到烟云宫传旨,晋我们樱小主为选侍,连升两级,还说是太后的意思,安抚无辜受惊的小主。小主身上的衣服首饰,都是若楚姑姑带过去的呢!” “恭喜妹妹!” 绯晚细看芷书。 她平日总穿青色碧色的衣服,这时候换了明艳些的颜色,清冷里多了三分妩媚,很是动人。 芷书神色如常,既没有打入冷宫的委屈,也没有乍然晋封的欢喜,只是微微笑道:“姐姐同喜。” 绯晚今日也是晋了一级,位列容华的。 绯晚忽然想起鼠患那天,皇帝当着后妃们发火,说以后谁害她,就给她晋级一次。 今天这例,在芷书身上竟也应验了。 绯晚将这话告诉芷书,“……可见陛下多厌恶后宫倾轧,不喜上位者以势压人。” 跟前没旁人,都是心腹婢女。 芷书便冷笑:“后宫倾轧,难道不是源于女人太多,陛下却只有一个?争男人,争恩宠,争位份,争有限的吃穿用度。要想没有倾轧,他散了后宫便是,或者给每个嫔妃同样的位份、同样的待遇,不就清净了。咱们讨厌后宫倾轧就罢了,他还讨厌,他有什么资格讨厌,轧着他了吗?” 绯晚:“……” 妹妹,好话留在心里,咱就不用说出来了。 岔开话题,绯晚正打算派人去给吴想容报信,免得她担心。 外头却来了御前的人。 “昭小主,陛下有旨,许您搬入春熙宫正殿居住。” 传旨的内侍满脸讨好,笑嘻嘻道:“按惯例,贵嫔以上才能居一宫主位,住正殿,昭小主您这是咱们宫里头一份呢!” 绯晚惊讶。 她才只是容华,和贵嫔还差了三级! ------------ 第一卷 第139章 把你的杀心收一收 天气阴沉了一整日,终于在入夜时分,哗啦啦下起雨来。 没有惊雷闪电,只是瓢泼落雨,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好像要洗刷掉一切尘埃污淖。 夏日闷热一扫而空,窗纱里透进的风,竟带了丝丝凉意。 “快要入秋了,时气真准,才刚过了小暑,这天说变就变。” 香宜将内室敞开的两扇菱花窗关了一扇,另一扇也只半开,免得坐在桌前临帖的小主被风吹到。 绯晚写完手里最后一个字,把御赐的青竹白玉紫毫笔放下,笑道: “是啊,快变天了,不过暑热大概还会反复。” 香宜递帕子给绯晚擦手:“不管怎么反复,天气大体是要凉快下来了。” “你说得对。” 香宜愕然看了看绯晚,忽然明白过来,小主说的不只是天气。 太后统治后宫许多年,先帝朝前期,尚不断有宠妃冠绝后宫,只是从先帝朝的晚期开始,太后便一家独大到现在。当今皇帝继位,太后说是退居慈云宫,将后宫全都交给皇后打理,但关键事情上她只要开口,别说皇后,就连皇帝本人都会依从。 可这场五十大寿的寿宴过后,似乎,局面要变了。 “小主,其实奴婢有些担心。” “担心,说明你比别人想得多,想得远。” 绯晚拍了拍香宜的手背。 虽然识字读书上,香宜不如小蕙学得快,但对宫中局势的观察,香宜却强得多。 “小主……” 香宜踌躇。 今日赐住春熙殿消息传来,观澜院人人高兴,吴婕妤秋常在来道喜,和樱小主留在这里,陪着小主说了好半天话。还有一些平日无宠的宫嫔也来结交,或亲自前来,或打发人送礼,贤妃娘娘那边更是送了好多贺礼。 从下午热闹到晚上。 大家都开心,但她却隐隐担忧。 陛下对小主和樱小主的过分抬举,分明就是和太后过不去。 太后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 陛下能时时照看小主吗。万一哪天,一个不留神,太后对小主做了什么,万一陛下又没来得及援手…… 忍了忍,香宜到底没忍住。 凑近了附耳低声:“小主,奴婢有个主意……” “您寻个由头,狠狠打奴婢一顿,皮开肉绽的最好,然后奴婢就叛了您去投皇后娘娘。” “等过一阵子,奴婢在凤仪宫站稳了,哪天跟着皇后去慈云宫的时候……” 香宜眼露杀机:“事成之后,锅是皇后的,跟小主一点关系没有!奴婢一定趁着皇后和太后有嫌隙时动手,不牵连您分毫!” 绯晚深吸口气。 严肃呵斥她:“把你的杀心收一收!” 要是宫里头的事情靠杀人就能解决,绯晚自己重生之后就可以大开杀戒,先杀了虞听锦再趁侍寝杀了皇帝,皆大欢喜痛痛快快…… 还用得着处心积虑往上爬吗! “小主……” 香宜被绯晚的脸色吓着了。 从进入观澜院开始,小主向来和颜悦色,对她和小蕙更是呵护有加。 还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 “你很聪明,也很忠心,更愿意为我献出生命,我很感动,我自愧对你的这点好,不值得你如此待我。但是——” 绯晚严厉警告香宜,“我绝对不允许身边的心腹侍女,动不动就想用杀人来解决问题。我欣赏你的勇敢,但我希望,你能更周全谨慎。” “出去吧,好好思索三日,三日后若是想通了再来找我。” “想不通,我便给你安排一个稳当清闲的去处,等你到了岁数安稳出宫便是了。” 香宜脸色发白。 知道小主这回是真生气了。 连忙跪下告罪,低眉顺眼安静退下。 身上杀气不知不觉间散了个干净。 绯晚看着她惶惑的背影,微微叹息。 要把她心性磨一磨啊。 戾气和不服藏在心底就好,不能让戾气冒出来指导行为。今生不同前世了,一根筷子刺杀宫嫔,只是无能为力时的临终一怒。 可现在,前头还有很长的路呢, 杀心不收,做事就会流于莽撞,无法细水长流地慢慢图谋。 必须把香宜的脾气管住。 方能长久相伴。 绯晚走到窗前,隔着纱窗看外面的雨。 夜幕低垂,观澜院几处屋檐吊着晕黄的六角琉璃宫灯,在风雨里微微摇晃。 前院春熙殿高耸的屋顶在雨中不甚分明,越发显得高大。 贵嫔以上才能居住的一宫主殿,明日起,就要搬进去了。 绯晚脑海中闪过前世今生无数个片段。 她曾经在那座殿中受过许多次折磨,如今,却已经成为殿堂的主人。 “小蕙,叫人抬热水来。” 绯晚静立许久,思路越发清明。 叫了热水沐浴,整个人泡在滴了古方香露的温热浴桶里,脸上还敷着特制的玉女养颜膏。 满头青丝涂抹樨香润发粉,乌黑亮泽垂在桶边。 出浴之后,还要用被香露浸透又晾干的丝绸将长发一层层裹好,待明早睡起再拆开,用染香温水清洗。 长此以往,头发便长久乌黑亮泽,如匹如练,还带着天然淡香。 能让皇帝爱不释手。 满身涂好香膏,裹好头发,除开尚未痊愈的手指,连手脚指甲都抹上滋润的香氛清油,绯晚才入睡。 这是不侍寝时,她每天必做的功课。 剑客养剑,刀客磨刀。 她仔细打理滋养自己的身体,时时保持白皙柔软,香媚入骨,便保有在后宫所向披靡的本钱。 “你……你这贱人,竟如此……如此……” 容光焕发四个字,虞听锦终究不想说出口。 次日在春棠院相见,绯晚衣饰精美、气色上佳的状态,着实刺激到了她。 她蒙太后懿旨恩赐,搬出烟云宫,刚觉得有了一点图谋后续的希望,便看到绯晚这般靓丽。 胸中一口气憋住,咽不下,也吐不出。 “你来干什么!来人,把她给本宫……本主赶出去!” 春棠院伺候的小宫女瑟瑟提醒:“虞小主,这位昭容华位份远高于您,您……不能无礼……” “容华?!” 虞听锦高烧刚退,声音沙哑,“你什么时候成容华了……” 绯晚双手交叠腹前,优雅靠近。 “就在昨日,陛下在仙月殿当众晋封我,陛下还让我住进春熙宫正殿。想着那是更衣原本的住处,所以,我来问问更衣,可有什么旧物,需要我帮你送过来么?” 她轻柔地商量着,极尽体贴。 虞听锦却一口血喷出来,当场气昏。 ------------ 第一卷 第140章 虞听锦,你是怎么当上贵妃的,心里没点数? 绯晚命人将虞听锦抬进内室安顿好,还叫了两个医官过来,给她看病。 等虞听锦在医官救治下,慢慢从昏迷中醒转,立刻闻到了苦涩刺鼻的中药气味。 入目,是绯晚端庄优雅地坐在跟前,衣衫华丽,气度高贵。 “更衣,该喝药了。” “高烧好几天,昨天搬出烟云宫,也没人给你叫个太医,真可怜啊。” 绯晚轻声感叹着。 立刻有小蕙领着茉莉上前,把黑黢黢一碗药汤端近。 “滚!” 虞听锦想打掉药碗。 但是刚一抬手就觉得头晕,体力不支。 被小蕙两个按住她,掰开嘴,一碗药咕咚咕咚灌入喉。 小蕙自从打了虞听锦之后,胆子正逐渐变大,做这些事越来越熟练。 眨眼间半碗药灌完,因为动作过于暴力,另半碗全都洒在了虞听锦衣服上,湿哒哒贴着胸口。 虞听锦呛得咳嗽,趴在枕头上咳着咳着,再次晕了过去。 绯晚不由想起之前,虞听锦把御赐的汤羹给她强行灌进口中,也是呛得她咳嗽不停。 果然与其等天道轮回,不如自己亲手报复,报应来得更快。 “哎呀,虞更衣又昏迷了,快叫医官再进来一回!” 绯晚惊呼。 两个被留下还没走的医官,便奉命进门,再次掐按穴位让虞听锦清醒。 绯晚故意问:“你们开的药,真的没问题么,怎么虞更衣喝完就晕了?” 俩医官连忙分辩:“臣敢以人头担保,药方绝对没有问题。药材和熬药过程,臣二人也一直盯着,怎敢欺瞒小主?虞更衣昏迷只是因为病中体弱,还需要喝上几天药才能好转。” 明明看见虞听锦衣服上都是药汤,知道她是呛晕的,可两个人谁敢计较这个,昭容华可是眼下宫里最得宠的人。 “那就好。你们这样说,本主还放心些。”绯晚温柔地叮嘱,“若是旁人问起虞更衣病情,你们知道怎么回话就好。” 两人躬身:“臣等明白。昭小主对虞更衣的关心,臣等亲眼所见。” 绯晚满意点头,示意小蕙发赏。 两个医官每人揣着五两银子退下了。 以他们下等医官的地位,平日得不着这么厚重的赏赐,这下更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来人……快来人……” 虞听锦孤立无援,十分惊慌。 但是她身边没有人可用。 昨天虞夫人的丫鬟照顾她一个时辰,虞夫人一出宫,就带走了。春棠院的宫女原本在这里守着空院子,过得安稳,她一来,是非就来,人家躲避还来不及,又怎会时时伺候在前。 这时候,那俩宫女一个在院子里扫地,一个在院门外浇树,绯晚不叫,她们是不会回来的。 “更衣,你怕什么,怕你喝的是毒药?”绯晚笑笑,“放心,我还想让你活得久一点,不会害你的。” 死了一了百了,怎么行。 她以前受的那么多折磨,虞听锦还没体会到呢。 主要是,虞听锦若轻易死了,虞家对养女情谊未尽,怎么会心甘情愿认下亲生女。 绯晚不稀罕虞家相认,但稀罕侍郎府的名分。 侍郎千金比起婢女,更容易升高位宫妃啊。 “你别得意……你只是容华,我当日可是贵妃!”虞听锦伏在床头,气喘吁吁,目光却幽冷如蛇,“陛下只是一时误会我,等我复宠……” 绯晚扬眉。 看来太后让虞听锦出冷宫,这厮觉着有人撑腰,胆子也大起来了,今天从一见面,说话就很不恭敬。 绯晚侧了侧脸,小蕙便上前,把昨天仙月宫袁氏遗书揭发绯晚是真千金欺君的事,说了出来。 还有太后呕吐,从仙月宫移回慈云宫后,就一直闭门养病,后妃宗亲一个不接见,到现在还没人露过面。 虞听锦听得愣住。 她幽居春棠院,人迹罕至,竟不知宫里发生了这样大事。 “我不信……” 她惶惶盯住绯晚,“如果陛下知道你欺君,怎么还会升你的位份!” 绯晚坦诚:“若我欺君,你也欺君,虞家满门都欺君。所以,我和虞大人,自然都极力否认血缘了。” 虞听锦笑了。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所以你永远不可能成为虞家的小姐!” 她之前还私下送信回家,让家里势必隐瞒住绯晚的身份。 可没想到,事情竟然还能以这样的思路解决。 她怕,可原来绯晚,比她更怕真相暴露啊? 只要绯晚不敢和皇帝承认身份,不能当虞家小姐,她这个养女,就是名义上真正的嫡女。她占着这名分,虞家就会继续扶持她,救她,而且还有太后的支持…… 一时失势没关系,日后,她还是会东山再起,压住绯晚! 而绯晚因为这个,也会忌惮她,不敢再对她下毒手了,怪不得今天给她请医官治病呢! 虞听锦眼底迸发光彩,看到了希望。 “蠢。”绯晚轻轻摇了摇头。 “你说谁蠢?” 自然说你。 绯晚叹道,“虞更衣,你是怎么当上贵妃的,自己不知道吗?” “当然因为我有才有貌,深得陛下宠爱!若不是你,陛下对我恩宠日隆,又怎会误会我?” 蠢货,陛下抬举你,不过是为了用你平衡皇后和贤妃! 绯晚无语。 帝王的平衡术,用在前朝,也用在后宫。 皇帝登基以来,收拢的文臣集团渐渐能克制住勋贵宗亲了,可后宫里还是贤妃比较势盛。 皇后家族不高,又不擅长培养势力,皇帝只好自己抬举起新人来。 恰好这新人鲜美可口、心思简单,不必担心以后为患,又是皇后愿意扶持、贤妃看不顺眼的,且虞侍郎在西北兵事上确实有些建树,跟首辅又走得近,几厢加在一起,便成就了虞听锦。 算她运势极好。 不然以她的天资,再得宠,封到容华、婕妤之类已经是极限,又怎会一年多就蹿升成贵妃。 可惜她自己看不透。 一旦被绯晚打破平衡,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可这些话,绯晚懒得说。 说了虞听锦也不会信。 再说,绯晚今天来,又不是为了帮虞听锦变清醒。 “虞更衣,春熙殿里的东西,你真的不需要我帮你送来?” “不需要!” 虞听锦发誓她会复位,会把失去的重新夺回。她不需要贱婢的怜悯施舍。 “那好,更衣歇着吧。” 绯晚带人告辞了。 离开春棠院没多久,春棠院的一个宫女便悄悄来报,说虞听锦写了一封信,让她送出宫。 “虞更衣还赏了奴婢一对耳坠。” 那宫女老老实实把鎏金坠子给绯晚看。 “给你的,你就留着,信也照常给她送出去。” 绯晚看完了信,知道虞听锦又中计了。 把信还给宫女,赏了她一个大银锭。 “以后有什么事,及时报来。” “是,奴婢遵命!” 宫女拿着银子高兴走了。 一对鎏金坠子,里头是纯银的,轻飘飘值几个钱?哪有昭容华给的银锭好? 昭容华先前还给了她一支金簪呢。 她在冷僻宫院向来没什么油水,也不想掺和嫔妃争斗,总之是谁给钱多,就替谁办事。 “小主,虞更衣信上说什么?” 小蕙自从学字,短时间已认识不少了,瞥见信的开头写着“父亲大人”,知道虞听锦是写信给虞家。 刚和小主见过面,这虞更衣就给家里写信,难道是要算计小主? ------------ 第一卷 第141章 你是朕的女人 “她说,得蒙太后恩典,搬出冷宫之后过得好多了,但是身边人手不足,想让家里再求求太后,给她送两个家生的婢女进宫伺候。” “啊?”小蕙愕然,“她现在只是更衣,身边只有能两个宫女,不能再加人了呀。” “她还说,我给她请了太医,怕是不怀好意,让家里找相熟的太医给她看病。” 小蕙愤然:“小主给她请太医治病,她还信不过?” 要真想害她,需要通过请太医这么费劲的手段吗。 “小主,她还说什么了,有没有害您的意思?” “那倒没有。” “算她识趣。”小蕙很讨厌虞听锦,“最好是虞家找不到合适的太医,让她多病一段日子才好。” 绯晚笑着让小蕙放心。 虞家不可能让虞听锦如愿。 虞听锦太高估虞家对她的爱重了。 绯晚相信,皇帝在寿宴上对自己的抬举,被虞忠亲眼所见之后,虞忠一定会重新考量自己和虞听锦的分量,孰轻孰重。 回到观澜院,绯晚略作休息,香宜便来禀报: “小主,您吩咐的杏仁酥酪和白玉莲子羹已经做好了。” 端上来两只水晶盏,乳白色的酥酪凝结如膏,玉雪可爱,莲子羹晶莹剔透,点缀着桂花、红丝等,看起来十分清爽香甜。 绯晚每样都尝了两口,觉得不错,便命人用食盒盛了。 盛不下的让宫人们拿去分着吃:“都尝尝,谁喜欢就多吃点。” 而后坐了软轿,前往辰乾殿。 昨天得了抬举,今天自然要去皇帝面前献个殷勤。 夜里下了半宿的雨,天气凉快不少,路边树叶花瓣挂着亮闪闪的雨滴尚未干透,一路行去,心旷神怡。 尚未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皇帝。 绯晚看到圣驾,大老远就下了软轿,走路迎上去,给皇帝行礼。 “陛下万安。” 萧钰牵着绯晚的手腕,将她扶起:“这是要去哪?” “给陛下送两样点心。” 绯晚接过婢女手里的食盒,递给曹公公。 羞赧地说:“嫔妾本想亲手做,昨晚看了半夜食谱食单,觉得学会了,结果早晨起来试了几遍,都没能做成……” 看半夜食谱纯属瞎扯。 早晨倒是去观澜院小灶房溜了两圈,没想学会,自然就不会。 但事情可以不办,话一定要哄到位。 此时曹滨已经将食盒揭开一半,让皇帝看见了里头东西。 萧钰好奇:“你没做成,那这些?” “是嫔妾让身边宫人做的。”绯晚低下头,一脸的不好意思。 把萧钰逗得朗声而笑。 “虽不是昭卿亲手制作,但昭卿的心意,朕很喜欢。” “多谢陛下。”绯晚眼神依依地望着皇帝,“嫔妾愚笨,陛下竟然不嫌弃。” “笨又何妨,真心最重要。” 萧钰捏了捏绯晚下巴。 别的嫔妃让底下人做事,还口口声声是自己做的,只为邀宠。 她倒好,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却傻乎乎把实话说出来。 “陛下……” 绯晚低头。 像以往一样展现羞涩,又加了点娇俏,“陛下真觉得嫔妾很笨?” 萧钰含笑:“昭卿不笨,笨人怎么会知道滴血验亲不可靠?” 绯晚心里一紧。 抬眸看了看皇帝脸色,才知道他只是调侃。 但不是调侃也没关系。 她早备好了说辞。 眨了眨眼,眼底有泪意泛起,绯晚轻轻跪了下去。 “陛下,其实嫔妾给陛下送东西,是想讨好您,向您请罪。” “昨天寿宴被嫔妾身份的事搅扰,嫔妾十分愧疚。而且昨天嫔妾激动辩解,还让那么多人滴血,更是刺破了陛下手指,嫔妾不够贤良。” “请陛下责罚!” 美人垂泪,泫然可怜。 可怜中还有不加掩饰的委屈。 萧钰欣赏着绯晚的美,看了片刻,才将她拽起:“昨日已逝,昭卿不必纠结于过去。” 可是绯晚跪着不肯起来,只求惩处。 柔软嘴角倔强抿起。 萧钰不解,“你这是怎么了?” 绯晚极力忍着眼泪。 但是眼泪没忍住,最终哭出了声音。 “陛下!嫔妾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陛下,嫔妾惶恐!” 自从承宠以来,她从没在皇帝面前这样失态。 一时让萧钰纳罕,又有些惊讶。 “你起来,仔细说给朕听。” 萧钰收起了嘴角笑意,略微严肃了。 绯晚依言站起,眼泪却收不住,一边哭,一边和皇帝倾诉。 说她昨日在仙月宫,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欺君之罪,和人争辩,让人滴血,还刺伤最在意的陛下。 她觉得自己是个泼妇。 太不端庄娴雅了。 “可是陛下,如果嫔妾不那么做,就可能背着骗您的罪被处死。嫔妾想做贤良淑德的人,好配得上您的恩宠,可是如果一味忍让,就会冤死,又何谈侍奉您。” “嫔妾该怎么办呢……” “陛下,求您教教嫔妾。” 萧钰沉默。 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伸手在侧。 马上有曹滨会意,递了条干净绢帕过来。 萧钰用帕子擦去绯晚脸上的泪,动作很轻柔。 “晚晚,不哭了。” “你做的没有错。” “是害你的人错了。” “下次若还有这种事,你依然要辩,要争,做你该做的。” “因为你是朕的女人。” “大梁皇帝的宠妃,要贤良,也要够尊贵,绝不容人随意挑衅!” 绯晚抬头,晶莹含泪的双眸,就那样痴痴望着皇帝。 仿佛听得呆住了。 “陛下的女人……不能容人随意挑衅。”她轻轻呢喃,回味着。 片刻之后用力点头。 满脸都是顿悟,是感激,是对眼前男人的无限崇拜。 “嫔妾要学着勇敢,学着处理各种危险,才配当您的女人!” 莹白柔媚的脸庞,陡然添了些坚毅。 仿佛下定了决心。 萧钰赞许点头。 昭卿,孺子可教也。 因为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才对他说的话这么重视,愿意为了他做改变。 “来,朕正要去贤妃那边,一起吧。” 萧钰携了绯晚的手,亲自将她送上软轿。 还让软轿就跟在自己的肩舆旁边,彼此只相差半个肩舆的位置,好方便和绯晚回头说话。 这几乎肩挨肩的距离,可是无上荣宠! 绯晚默默享受着,心里知道,今天这关,又过了。 ------------ 第一卷 第142章 做虞侍郎义女?不不不 皇帝平日叫昭卿,是亲昵。 昨日在寿宴上当众叫昭卿,是故意向太后挑衅。 今日,忽然改了“晚晚”,比昭卿更亲近几分…… 则是动情,是觉得她甚为贴心。 为何? 绯晚很清楚,她给皇帝展现的左右为难,正中皇帝心意。 想贤良,就丢命。想完成伴驾心愿,就要抗争。 皇帝怕是共情了。 想要孝顺名声,就失了君权。想君临天下,一展宏图,就要忤逆太后。 他告诉她怎样做大梁宠妃、皇帝的女人。 又何尝不是在坚定他自己的心意—— 朕是皇帝,朕没有错,朕不容挑衅! 绯晚这一跪,既打消了皇帝对忤逆太后最后的一丝道德压力,也让自己离皇帝的心更近一步。 还让自己以后慢慢展露锋芒有了理由。 是皇帝让她学勇敢,学抗争的! “陛下,感谢您让嫔妾入住春熙殿。嫔妾今天去探望虞更衣了,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旧物需要嫔妾送过去。毕竟她是春熙殿的旧主,也是嫔妾旧主……” 绯晚坐在软轿上,一路行去,享受着路上宫人和低等嫔妃的震惊和跪拜,并没有让软轿往后拉开距离。 太后刁难在前,她就是要让宫里人都看看,皇帝对她有多么宠爱,让大家都忌惮她、羡慕她、想要依附她! “嫔妾是不是做错了?事先没给陛下请示,嫔妾就私自去……” 她率先提起见虞听锦之事,在皇帝跟前做背书。 免得有人嚼舌根,让皇帝拐弯听到风声。 萧钰听了,不大感兴趣,只道:“你想去就去。不过,她待你刻薄,你还为她考虑?似乎你还叫了医官给她。” “陛下知道了?”绯晚本就做给旁人尤其是皇帝看的,但装得讶然,还很不好意思,“嫔妾只是想用仁爱化解虞更衣心中戾气,主仆一场,不想结恶缘。” 顿了顿,叹息地说:“嫔妾会努力,若最后不能尽如人意,也问心无愧了。” 既表明自己没有一味滥好人,也让皇帝明白,虞更衣并不接受她的好,怕是最后白努力。 萧钰鼻腔冷哼:“她戾气重,虞家教养了一个好女儿!” 竟是把虞听锦和虞家都厌恶了。 绯晚想起虞听锦盼着复宠的蠢相,心里冷笑。 便不再说什么,默默住了口,静静陪在皇帝身侧。 路过一片竹林,翠竹生凉,绿意幽深。 几丛兰草间杂其中,素白淡雅的花朵仿佛温润的玉,空气中弥漫着淡雅芬芳。 萧钰靠在肩舆上,深吸几口香气,神色一缓,侧脸来时又带了些笑意: “说起你的身份,朕旁观瞧着,你倒是和虞侍郎有几分相似。但最多只有两三分,像得不多。” 这也是个坑。 绯晚从软轿上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回话,自不会让自己掉坑。 “陛下,其实当初嫔妾进侍郎府,确实是惠真禅师说嫔妾是府里失踪多年的女儿。嫔妾当时不敢相信,后来事实证明是惠真禅师弄错了,此事嫔妾就当是个误会,或是笑话。没想到得了您的恩宠,倒是被人提起旧事,闹了一场更大的笑话。” 绯晚如兰似雪的面容,染上一层黯然。 像路边被竹影遮挡的兰草,玉色蒙阴。 “嫔妾小时候家贫艰辛,只觉得日子苦,后来做了十多年奴婢,才知道以前在家的日子只是缺吃少穿、挨饿受冻,却不会整日挨打挨骂,那并不算苦。 可惜养父母待嫔妾虽不错,却去得早,嫔妾到现在不知生身父母在何处,兴许也是苦命人,早就死了,才把嫔妾丢在外头让人捡。 嫔妾此生,怕是永远没机会知道自己是谁家女儿了。” 她明明想哭,却强自含笑的样子,让萧钰心底一紧。 有些揪得慌。 对她浅浅的疑虑完全打消。 “晚晚。” 他从肩舆上伸手过去,在绯晚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你若愿意,就让虞忠认了你当义女,记在正室名下,入族谱。如此,风波变成佳话,也是太后福泽庇佑了。” 到底是不是欺君…… 他虽不知当年事的底细。 但早已判断出,虞忠虞听锦必定有所隐瞒,而绯晚,多半无辜。 因为昭卿给虞家的信,他早知详情。昭卿受尽折磨,从不相信自己是虞家女儿,合情合理—— 毕竟谁会让亲女儿为奴为婢? “陛下?!” 绯晚早料到会被皇帝原谅。 因为她那晚送给虞家的信,会被皇帝看到是肯定的,她就是给皇帝看的! 寿宴上她敢做戏。 就是笃定皇帝信任她。 可她确实没想到,皇帝竟然还帮她出这种主意…… 认义女,入族谱…… 那跟真正的嫡女没什么区别了。 御赐的关系,比真千金还尊贵些。 陛下,还真是一举两得啊。既呵护了她,又掩饰了寿宴滴血风波,全了他自己的孝道,啧! 但既然是御赐关系,为什么不赐个高级点的朝臣给她当爹? 比如寿宴上的老大臣祝福山,就比虞忠官职高、资格老、势力大。 心眼还比虞忠正得多。 捏着鼻子当虞忠亲女儿她认了,毕竟生父无法选择,可若是御赐,呸!她才不稀罕虞忠那匹夫。 “陛下万万不可,嫔妾绝不敢遵从!” 她跳下软轿,差点滚在地上,着实吓了宫人们一跳。 她却不顾宫人搀扶,直接跪着给皇帝磕头,求皇帝收回他那一时兴起的想法。 “嫔妾微贱出身,怎能当侍郎府的女儿,说出去图惹天下人耻笑。只怕到时,会有更多言官上折子数落嫔妾,嫔妾愿一死了之,以平流言蜚语,保全陛下英明!” 萧钰被她激烈的恳求惊着,倒是清醒了一点。 的确,言官烦人。 权衡一瞬,他点头:“好吧,朕依你。” 绯晚谢恩起身。 重新登上软轿,和皇帝一起到了长乐宫。 这个小波折,忽然让绯晚生出一个新的念头。 看来除了侍郎府千金的身份,还可以让皇帝给她加持更好的身份…… 所以,她在得到本属于自己的身份之后,可以再多镀一层金,不是吗。 “贤妃娘娘金安。” 来到长乐宫,绯晚规规矩矩给贤妃行礼。 贤妃对她和皇帝联袂而来,并没有感到嫉妒。 因为贤妃现在心神都在另一件事上,很是兴奋。 “陛下,臣妾有要事禀告!” 萧钰刚坐下喝茶,贤妃就让人带上来一个衣衫褴褛、满脸黑灰的老尼姑。 “陛下,惠真没有烧死,臣妾找着她了。这下,昭容华妹妹的身份,可以分明了!” ------------ 第一卷 第143章 谁这么狠,真可怕 萧钰尤未开言,绯晚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上前握住了老尼的手。 “惠真师父,真的是您……真的是您?您还活着?太好了!!” 竟也不顾老尼身上脏污,一把抱住,扑在对方怀里哭起来。 “阿弥陀佛,娘娘别哭了,贫尼无事。” 惠真错愕之后,也有些动容,眼窝里留下两串清泪,把脸上脏污冲出两道沟。 看上去又好笑又可怜。 旁边小蕙低声提醒她:“不是娘娘,是小主,昭容华。” “阿弥陀佛,贫尼嘴拙,不知宫里规矩……” 惠真连忙道歉,又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抚绯晚,差点想用她沾满尘土泥污的袖子给绯晚擦眼泪。 被贤妃手疾眼快,上前给拉开了。 “昭妹妹先别忙着哭,她还活着,你们有的是机会叙旧。眼下,先让惠真把她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如何?” “多谢娘娘。” 绯晚抽噎止住哭。 贤妃看到御前内侍手里头提的食盒,笑道:“陛下是给臣妾送好吃的么?” “昭卿做的,你也一起尝尝。” 萧钰让人把酥酪和莲子羹拿出。 绯晚恭谨福身:“长乐宫精致吃食多的是,嫔妾班门弄斧,献丑了,望娘娘莫怪。” 贤妃心情好,不吃醋,笑着让人拿了水晶碟盏,亲自盛了酥酪侍奉皇帝。 萧钰吃着香滑甜软的酥酪,看了眼惠真:“从哪里找到她的?” 贤妃忙答:“陛下容禀。寿宴上的事,臣妾虽愚笨,却也觉得蹊跷。怎么惠真的庵堂早不着火,晚不着火,偏在袁庶人的血书即将公开时着火呢?滴血的事虽然告一段落,可昭妹妹身份未明,日后难免还有人指摘她。 臣妾想着,给她解了围,让她从此专心侍奉陛下岂不是好?所以就多事,私下告诉家里,让帮着留意一下庵堂着火的案子。 谁知恰好,京兆府的公差去庵堂调查时,无意间发现了活着的惠真师父。臣妾一听说,就连忙把惠真宣进宫来了,好让她亲口说出昭妹妹身份之谜。 臣妾自作主张,有违宫规,还请陛下责罚!” 她蹲身行礼告罪,脸色凝重。 吓得旁边惠真也连忙跪倒在地,趴着磕头。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惶恐模样。 萧钰撂下碗,淡笑:“那就罚贤妃,再给朕盛一碗莲子羹。” “臣妾遵命!” 贤妃脸露喜色,知道皇帝不计较她私下行事,立刻站起侍奉。 盛了莲子羹,她又叫人把自己宫里几样精致点心拿来,让皇帝一起享用。 绯晚安静陪侍在侧,偶尔抽泣一声,显示自己的难过。 其它的,任由贤妃主导。 惠真在贤妃的鼓励和引导下,颤巍巍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这段日子以来,总有相熟或不相熟的人,找她明里暗里打听虞侍郎当年丢女儿的事,还问她两年前是否帮虞家找回了女儿。 这是虞家的私事,她便守口如瓶,对谁也没细说。 前日晚上,又有人来问,如果让她公开指认绯晚就是虞家的真女儿,她愿不愿意。 对方还给她一张五万两的银票。 她没有答应。 谁知凌晨就出事了。 庵堂起了大火,看似从厨房烧起,可她住的禅房烧得最快最凶。她当时起夜,去了茅厕,回来时已经没法冲进屋救人了。 和她同住的一个游方女尼,被烧成了焦尸。 她怀疑事出有因,悄悄遁走,没敢露面,任由大家以为她烧死了。 当天夜里,才敢溜回去,想寻找大火烧起的源头。 结果被守在附近的公差逮个正着。 贤妃轻轻把一块玫瑰酥放到皇帝面前,“陛下您看,显是有人逼惠真指认昭妹妹是虞家小姐,她不从,就干脆来了个死无对证。还能给虞家泼脏水,让人误会是虞家为了掩盖昭妹妹身份,杀了惠真。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这么毒的心思,做下这么狠的事,真可怕!” 萧钰噙一口玫瑰酥,细细地嚼,只是沉吟不语。 贤妃又添茶斟满。 清淡的茶香混着着酥皮点心甜腻的香味,氤氲不散,和长乐宫富丽的奢华相得益彰。 惠真跪在地上,袍子破了好几处,沾满了火场的烟灰,又有着初入宫闱的瑟缩和遭逢大变的恐惧,整个人和周遭格格不入。 半晌,萧钰才对她说:“你是出家人,跪佛祖,跪菩萨,这里便不用跪了,起来吧。” 惠真颤颤磕了个头,趴在地上闷声道:“阿弥陀佛,贫尼在庵堂拜未来佛、过去佛,眼下拜的是现在佛。” 然后才谢恩爬起来,低头拘谨站着。 萧钰却被她逗笑了。 “惠真师父很会说话。赐座。” 惠真双手合十,紧张念了句阿弥陀佛。 待长乐宫的宫女端了锦凳过来,她坐下的瞬间,紧张得差点摔着,被宫女扶了一把才稳住,勉强坐了。 萧钰含笑审视她的慌张,忽然问:“昭容华是不是虞家女儿,惠真你可知道?” “阿弥陀佛,贫尼认为,昭小主正是虞夫人十八年前丢失的孩子。” “你确定?” “九分确定。” 绯晚稍微睁大了眼睛,懵懂又惊讶:“可是,师父,我在虞家……” 惠真再次念句佛号。 “昭小主,贫尼险被火烧死,这番劫难,想是贫尼欺心,没有为小主据理力争的报应。众生畏果,菩萨畏因,贫尼不想再种下恶因,所以日后只说实话,再不会为任何人、因任何理由打诳语。” 她拘谨又紧张,但是一直陈述着。 到底,是把绯晚当年如何丢失、后来又如何被她认出并找回的前前后后,都讲了出来。 十八年前,虞夫人怀着身孕,噩梦不断,不得已挺着大肚子,到京郊一家香火很旺的寺庙上香求平安。 当晚住在寺里,谁知不小心滑倒,导致早产,生下一个身体孱弱的小女婴。 因为母女俱弱,不敢挪动,就临时在寺里居住,想等十天半月之后,母女两个身体都好些了再回城。 谁知有天早晨一醒来,女婴便不见了。 虞夫人撒出人手到处找,寺里僧人也帮忙,山前山后寻遍了,不见踪影。 找了一两日没有结果,僧人推断可能是有人偷婴,建议报官。 虞夫人却不肯。 ------------ 第一卷 第144章 纵火真相 僧人劝她报官调查,或许能尽早找回女儿,毕竟寺庙里虽然人来人往,但晚上能在香客厢房接近虞夫人的,毕竟是少数。 让公差把相关人等拘起来讯问,也许能查出不妥。 虞夫人却道:“这孩子是在庙里生的,也是在庙里丢的,说不定是冥冥之中佛祖的安排,我和这孩子的缘分就这么几天。万事不可强求,我会尽力去找,但找不到,也是天意。” 她拖着生产完还没休养好的身子,爬了几天山,到处找,没找到。 便在佛前给女儿点了一盏灯。 祝孩子早登彼岸。 还捐了一大笔香油钱。 然后就离开了寺庙。 虞夫人身边一个老嬷嬷倒是比虞夫人还悲痛,没跟着下山,当天跳崖死了。 当时的知客僧觉着虞夫人不近人情,难以理解,主持告诉他:“世上万般,皆有缘法,她不强求,我们也不可强求。便是女婴找到,回到虞家,也未必是福。” 寺里的僧人们在虞夫人走后,又连接找了一些日子,山前山后翻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这才渐渐罢了。 后来倒是听说,虞家又抱养了一个女婴。 虞夫人对女婴极好。 僧人们见过各种各样的香客,虽觉得虞夫人心思奇怪,但还有很多人比她更奇怪,时间久了,此事也就不提了。 “这些事,都是贫尼后来和寺中老僧相遇,闲聊谈起,才些微知晓的。贫尼十八年前不知虞夫人丢女,寺中僧人们也不知道,那女婴就在贫尼身边。” 惠真说起来,颇为感叹世间因缘。 当时的惠真,在距离那座寺院几里路的另一个山洼居住,刚跟着废旧庵堂的老尼剃度出家。 有天,忽然村里的猎户送来一个女婴,说是山上捡的。 女婴看起来刚出生不久,身体虽弱,襁褓和小衣服都很精致,不是寻常人家能有。 惠真师徒两个慈悲为怀,收养了女婴,以米汤哺育,一面托人去城里打听谁家丢了孩子。 几个月没打听到,女婴却渐渐长大,身体也不是很弱了。 恰好有相熟的香客要收养女孩子“招弟”,惠真师徒知道对方是向善之人,便把女婴交给了对方。 女婴随着那对年轻夫妇在京城里生活,夫妇摆小摊维生,女婴便被放在摊子旁边躺着,虽然风吹日晒,可有父母逗弄喂养,夫妇俩盼儿子,待她却也不错。 惠真有次路过那摊子,见小女娃日渐长大,拿着拨浪鼓坐在养父手编的摇车里开心地笑,便彻底放心。 女娃两岁左右时,夫妇俩回乡奔丧,再没入京。 等惠真再见到绯晚时,已经是十几年后,绯晚当丫鬟都好久了。 惠真那时候,老尼师父早已坐化,她进了城里的庵堂,当了寺监。偶然看到前去拜佛的绯晚,认出她手腕上浅淡的蜻蜓形状胎记。 很淡很淡,几乎接近皮肤颜色的胎记,也许不能说明什么。 但绯晚的眉眼依稀有幼时影子。 再询问她出身来历,听到她讲出养父母的名讳,惠真便确定了是她。 何况,她一直带着小时候襁褓料子做的随身荷包,惠真认识那襁褓。 惠真当时已经知道虞夫人丢女的事,于是带着绯晚去了虞家。 当时虞夫人一眼认出了襁褓布料。 也记得绯晚手腕的胎记。 “贫尼当时只当骨肉相聚是喜事,谁知……” 后来她收到绯晚悄悄托人送的信,说在虞家过得不好,想要跟她出家。 她为此特意去虞府拜访。 却被虞夫人冷淡打发了。 “小主如今成了宫里尊贵的人,也算是苦尽甘来。”惠真念了句佛号。 绯晚合十还礼。 “多谢师父……只是,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是虞家的女儿……” 她欲言又止,静静落泪。 惠真道:“相貌胎记和襁褓,贫尼都记得。您的养父母名讳,跟贫尼师父当年交付女婴的夫妇相同。所以贫尼相信您九成是虞家女儿,剩下那一成,只是念着天下之大的巧合,兴许在您故乡的同州同府,有一对同名姓的夫妇,也收养了一个有蜻蜓胎记的女婴?” 谁都知道这种巧合几近于无。 贤妃在旁击掌:“如此说来,昭妹妹一定是侍郎府的嫡出小姐了!” 又困惑:“……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虞家不认昭妹妹?让她在府里宫里当婢女,在寿宴上还公然否认,这似乎不合常理。” 惠真道:“贫尼所言,可在佛祖面前发誓,无一字虚言。只是昭小主养父母已逝,贫尼师父也早已坐化,当年捡女婴的村中猎户现在不知是否健在,一时却也没有人证。虞府若不认昭小主,贫尼并无办法。” “陛下,叫虞大人或虞夫人进宫,问一问?”贤妃试探。 萧钰沉了沉脸色。 只有惠真一面之词。 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 所谓襁褓布料,算不得什么。 若是虞忠夫妇说惠真认错了人,也没人能证明,绯晚就是虞家女。 只是…… 说到底,绯晚是不是虞家女,并不要紧。 她来自张家李家还是虞家,他都喜欢。 此事的关键是,谁要烧死惠真? “贤妃,你宣惠真进宫,想必对庵堂之火,也有些了解了?” 萧钰淡淡问道。 贤妃眼底划过几分得意,随即用盈然笑意掩饰住。 “回陛下,说来也巧,说不定是太后福泽庇佑,京兆府的公人日夜调查,在找到惠真没多久,也找到了放火的人。只是府衙的口供卷宗等,就不是臣妾能观看的了,还请陛下宣京兆府尹细问。” “那就宣。” 萧钰一声吩咐,曹滨立刻出去传旨宣召官员。 长乐宫是内宫,萧钰起身离开,前往辰乾殿接见臣子。 贤妃自然带着惠真跟随在后。 绯晚作为当事人,也要到场。 御驾之后,贤妃仪仗,还有绯晚的小软轿,宫人簇拥,队伍浩浩荡荡。 一时惊动了宫中不少人。 于是,到了晚上,绯晚留在辰乾殿伴驾之时,宫中各处已经得到了消息。 京兆府查明,太后寿宴当日,某街某庵的大火乃是人为纵火,为的是烧死一个叫惠真的尼姑,嫁祸给虞侍郎杀人灭口。 为的是,扳倒宫中新宠昭容华。 而从那纵火之人顺藤摸瓜查出来的,幕后主使竟是皇后娘家一个亲戚府里的管家!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曹滨小心站在内殿门外,轻声禀报。 绯晚正在给皇帝篦头发,立刻放下了篦子,“嫔妾告退。” 腕子却被皇帝拉住。 “你不必走。” ------------ 第一卷 第145章 激动质问皇后 绯晚的脸上露出惶然,还有一丝紧张。 “陛下,皇后娘娘此来,多半会和陛下说起庵堂着火一事,嫔妾留在这里,只怕……” “你怕什么?” 萧钰本在内殿临窗镜案前坐着,享受绯晚轻柔解乏的通头篦发。 这时候便起身,拉着绯晚往侧殿走。他的嘴角含着一丝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泛着冰冷雪光。 “若真是皇后唆使人害你,你连见她一面都不敢,日后如何应付宫中诸事?” 他步子大,绯晚被他扯得需要紧走几步追赶。 他在宽大书案前坐定,绯晚立在旁边,紧张低着头踌躇不定。 却也只是一瞬间,扬起脸时,眼神变得坚定,清亮如水盈盈望着皇帝。 “陛下训诫,嫔妾受教了。嫔妾一定努力再努力,让自己更加勇敢。” 萧钰脸色稍缓,点了点头。 不过,在宣召皇后入殿,看到皇后的一刹那,他的目光再次冷了下去。 “皇后不在凤仪宫好好养病,天黑了,来做什么?” 语气也是不善。 皇后看了眼陪侍在侧的绯晚。 “皇后娘娘金安。” 绯晚从皇后一进门就蹲身福礼,恭敬有加,礼数上不错半分。 皇后给皇帝问了安,垂眸言道:“臣妾是来向陛下请罪的。臣妾虽身在宫廷,无法时时管束母家亲族,但母家有了出格的奴仆,臣妾也难逃其咎。听闻庵堂纵火一事,臣妾十分痛心,已经第一时间速速遣人去安抚庵堂尼众和周围百姓,臣妾愿意罚俸一年,用俸禄帮百姓们重新修葺烧坏的房屋,请陛下恩准。” 她十分动情,十分诚恳。 皇帝听了,脸色却淡淡的,嘴角反而还有些讥诮的弧度。 “皇后这样说,是承认自己母族的人暗害昭卿了?” 辰乾殿烛火明亮浮金,照耀之下,皇后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她提起九凤洒金百褶裙,缓缓跪在地上,端然陈情: “陛下,臣妾对此案结果甚有疑虑,恳请陛下另择人仔细详查,以免被人做了手脚、屈打成招、严刑逼供。破坏了臣妾与昭容华的情谊、坏了臣妾和母家名声尚在其次,我大梁法度刑责乃太祖所立,若被小人利用,使刑法蒙尘,只怕影响深远。” 萧钰笑意冷然:“如此说来,你觉得此案查得糊涂,你是被冤枉的了?” 皇后朗声道:“臣妾不冤枉。那个被查出的管家就算不是唆使纵火之人,一定也是平日言行有瑕疵,才被人拿住了把柄。 臣妾乃后宫之主,一国之母,本该约束规矩身边人和母族众人,不该出这种纰漏。所以臣妾愿意领罚,也愿以俸禄接济受火灾的百姓。 臣妾日后一定更加严谨约束他们。 也请陛下再派人详查此案,给昭容华和虞侍郎一个交待。” 说罢,皇后朝上叩首。 静等皇帝发话。 萧钰拿了案上丢着的一挂碧玺手珠,放在掌心一颗一颗用拇指捻动。 他审视着皇后,半晌才问:“若重查此案,你觉得,用谁查方能防止小人做手脚,方能公平清正?” 皇后谨慎答道:“朝臣优劣,陛下自有评判,臣妾不敢妄议。想必如刑部尚书、监察御史、大理寺卿这些官员,都是极有名声,且得陛下看重才能担任。若让他们重审重查,或许能水落石出。” 萧钰忽然咯地冷笑一声,“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那是朝臣该操心的事,稍后再议。皇后可以先解释一下,当日春熙宫有人养鼠为患,为什么背后也有你凤仪宫的影子。” 皇后骇然抬头,端凝的脸上满是惊愕。 “陛下?此话从何说起啊……” 萧钰不想多言,只微微侧了侧首。 早有会见机的曹滨躬身上前,将一份压在御书案边缘的字纸递给皇后。 皇后匆匆看完,大惊失色:“陛下,这是污蔑!臣妾绝对不可能叫人做这种事。” 她将字纸嫌弃丢在地上。 绯晚疑惑上前,低头细看。 原来是一份口供。 是原本在春熙宫伺候虞听锦的一个杂役宫人,说晚上起夜的时候,看到有黑影鬼鬼祟祟在主殿后门晃悠。他悄悄凑近了看,黑影蒙面不知是谁,只见殿门开处,露出一双手,把一个盆状物接了过去,门就关了。 那盆里是什么他不知道,倒是听见轻微的细细的叫声。 后来,他跟着那黑影,一路尾随到凤仪宫附近,见那黑影进了宫院的后角门,再没出来。 及至两日后鼠患事发,住在观澜院的昭小主挨咬,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撞见了送鼠现场。 被宫正司把所有人带去询问时,他就说出了当时所见。 绯晚看完了口供,十分惊愕,直直瞪着皇后。 皇后转头道:“你盯着本宫作甚,本宫从未做过,问心无愧!” 绯晚咬牙含泪,低声控诉。 “娘娘……嫔妾哪里得罪了您,为何自从嫔妾承宠以来,遇到的一个又一个劫难,都和凤仪宫有关?” “嫔妾被鼠咬,疑似是凤仪宫的人送鼠给虞更衣。” “嫔妾被诬陷用禁药邀宠,是您宫里的一个嫔妾根本不认识的执事太监提供的药粉。” “还有这次纵火烧惠真禅师,为什么也查出和您有关?” “虞更衣曾经威胁嫔妾说,得罪她,就是得罪皇后娘娘,让嫔妾吃不了兜着走。嫔妾当时还不信,可现在似乎是不得不信了。” “娘娘,您位列中宫,平日常说对所有嫔妃一视同仁,可为什么您偏偏喜欢虞更衣,而对嫔妾欲除之而后快?” “嫔妾真的不懂!” 绯晚死死咬着牙,努力不让眼泪掉出来。 清素的脸上满是悲愤。 她伸出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左手。 拆开纱布,露出尚未痊愈的手指。 “娘娘请看,这是虞更衣用鞋底生生碾断的。若不是文太医医术精湛,嫔妾这只手怕是只能留四根手指了。她那样狠,您为何喜欢她?!” 这是绯晚第一次,在皇帝面前直接说出虞听锦的迫害。 也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质问后妃。 之前在寿宴上,她都没有如此。 正襟危坐的萧钰看着绯晚被气狠的样子,看她裙幅如水曳地,那清冷柔婉却激烈的美感,竟是前所未有。 而低吼着“本宫没有做”的皇后,则越发显得面目可憎了。 ------------ 第一卷 第146章 挑唆成功,皇帝被气坏了 “陛下,臣妾说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臣妾此心,天地可鉴。” “陛下难道不想想,为什么桩桩件件,都有凤仪宫的影子?”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借着昭容华,构陷臣妾?让陛下中意的昭容华和臣妾反目,有人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陛下,臣妾冤枉!” “您可以不喜欢臣妾,也可以冷落厌弃臣妾,但,不能让臣妾蒙受不白之冤啊陛下!” 皇后的反击,和她往日一样,都是祸水东引的路数。 总之,鼠患之事,只有一份口供。 药粉之事,只查出底下一个执事太监。 而纵火烧庵堂,说到底也只追查到她母家一个亲戚的一个管家仆人身上,与她隔得尚远。 没有明显的人证物证指向她。 她这样辩白,倒是也有道理。 只是…… 绯晚泪眼朦胧中看到皇帝冰冷的笑意,便知道,皇帝是不信这份道理的。 放在心尖上的人,即便犯了百口莫辩之罪,但凡有一丝希望,也要为其奔走分说。 可若是厌弃之人,便是那罪名只有个影儿,也可以“莫须有”地问罪。 又何况,皇后并不无辜! “皇后娘娘,其实,您根本不知道,陛下对您的体面维护甚深,处处为您着想。” 绯晚含着泪,哽咽开口,“当初嫔妾挨了鼠咬,病得严重,陛下亲口许诺要彻查此事,尽快给嫔妾一个交代。” “嫔妾微贱,不值得陛下万金许诺,可是嫔妾却知道陛下是极重承诺之人。然而过了许久,陛下才对嫔妾说,鼠患之事已经查明,但不要嫔妾多问。” “嫔妾还曾纳罕,到底是什么,让陛下暂时搁置许诺,嫔妾想,那一定关乎大局、关乎极其重要的人。” “直到此时,嫔妾才知道,陛下是在维护您的体面,维护后宫和谐……” “皇后娘娘,陛下为了您不惜违背自己的原则,可你却口口声声说他不喜欢您、冤枉您,娘娘,您知道陛下心里会有多难过吗?” “您整天说自己母仪天下,可您的身份,是陛下给的啊。如果您不是陛下的妻子,怎么能母仪天下。然而您尽到做妻子的责任了吗,您关心过陛下冷暖,懂得他的快乐和悲伤吗?” “您只看到皇位凤位的荣光,可有用心体会过陛下坐在龙椅上,肩上担着大梁江山和千千万万百姓,他会不会累,会不会需要有人关心和爱护?” “您处置嫔妾的时候,想过陛下的感受吗!” 绯晚声声哀叹,字字泣血。 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她不等皇后分辩半句,便疾步走到御书案前,倾身跪倒在地。 动作急促而翻起的衣角如羽蝶纤纤翼展,淡然婉约的烟青色裙裾潋滟铺开,躬身一拜,绰约而清绝。 “陛下,嫔妾一时激愤,冒犯皇后乃大不敬之罪,请陛下降罪!” “陛下!”皇后亦是急声,慌忙向上恳求,“臣妾从未怀疑陛下对臣妾的心意,只是自己喊冤罢了。昭容华巧言令色,平日一副温柔善良的模样,挑唆起来却是牙尖嘴利,生生要将臣妾和陛下的情谊抹杀。 之前朝中物议沸腾,臣妾还觉得昭容华并非狐媚,甚至有心在太后面前为她求情……可今日看来,太后疑她疑得很有道理。 整日缠着君主的人未必狐媚,装作乖巧可怜,却时不时跳出来咬人,还要左右圣心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狐媚!陛下明鉴!” 带着丝丝清凉之意的晚风灌入菱花窗格,鼓动幔帐飘飞如旗。皇后一缕头发从鬓间滑落,垂在耳侧随风浮晃,她素来端然沉凝的脸庞似是春日裂开的冰面,透出一股惶然和怨恨的气息。 皇帝是何等样人。 立刻察觉了皇后的委屈不满,以及对绯晚的憎恶。 绯晚也察觉了皇帝的察觉。 伏在地上,只是静静不发一语,仿佛背脊上都写着等待降罪的决然。 “郑蕴仪!你道她狐媚,那么朕在你眼中,定是宠幸狐媚、辜负天下的昏君了!” 皇帝果然勃然而起。 直接叫了皇后的名讳。 可见怒到极点。 惊得曹滨和殿门口侍立的内侍们全都跪倒在地。 绯晚继续静静伏着,暗道皇后过于急躁,也过于眼拙,看不清局面。 寿宴上皇帝和太后闹成那个样子,皇后此时竟然还敢提太后以及朝臣非议,妄图以此压制皇帝,岂不是适得其反! 又或许,皇后看得清。 只是心里不愿意低头罢了。 文人门第出来的女子,骨子里总有一股清高,在关键时刻不合时宜且别扭地发散出来,影响她们的心智和决断。 何如自己,绯晚暗想,自己这般卑贱如泥的出身,倒是放得下一切尊严去婉转承欢,去谄媚逢迎,去察言观色,去迎合一切该迎合的人…… 只因自己这等人,哪有尊严可言! 被上位者视如蝼蚁,想要尊重,只能摸爬滚打死皮赖脸去争。 若是稍微走错一步,最后争来的那点尊严,就不算是真正的尊严了。 思量间,皇帝已经怒斥皇后十多句,点出皇后今日来请罪的虚伪。 名为请罪,却处处为自己辩解,暗箭射向许多人。 好似要承担一切责任,可却把自己撇清得干干净净。 假意罚俸安抚百姓,可根本不知道一条街烧了多少人家、需要多少钱重建屋舍,损失烧掉的财产又该怎么补偿。 她区区一年俸禄?够吗! “……在你自请罚俸之前,贤妃早已派人调查清楚百姓屋舍和财产损毁,昭容华献出了许多御赐珠宝和物件,真金白银交到了京兆府。皇后,你这后宫之主,母仪天下之人,是否太滞后了?” 皇帝满脸的冷淡和嫌恶,让皇后心惊。 也让她更加激愤。 “陛下!” “陛下一定要这样误会臣妾吗……真的不要重审案件,给臣妾一个清白吗?”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她尚未念完,皇帝已经冷声发话。 “送皇后回去。” “即日起,皇后安心养病,无旨不得步出凤仪宫。” 皇后惊愕。 泪水汤汤而下。 之前的“养病”还有病愈盼头,这番,竟似是长久幽禁了么?! 绯晚惶然而起。 “嫔妾去送送娘娘……” 得到默许后,她快步追上被宫人“送”出殿外的皇后。 遣宫人站远些,独自面对皇后的刹那,绯晚收起一切惶恐。 素净柔和的脸上,只剩胜券已定的平静。 “皇后娘娘,知道哪里错了么?” 她轻轻地问。 ------------ 第一卷 第147章 嫔妾正是狐媚子 皇后郑蕴仪转动木然的眼球,对上绯晚清如寒泉的眸子。 哑然一笑。 “本宫输了,可本宫……没有错!” 她仔细端详绯晚的眼睛,绯晚的脸,还有玲珑柔软的身段,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 “你年轻,长得好,陛下喜欢你。本宫输只输在比你大一点,比你更要脸,还有本宫的身份不容本宫做出任何狐媚之事。” 皇后想到方才,皇帝一直披散着头发,想必是在篦发。 她在新婚之时,也曾和皇帝如此亲密过。两个人之间温馨的相处,温柔到至今难以忘怀。 她给皇帝篦发,皇帝也给她梳头,簪花,甚至画眉。 可渐渐的,就再也没有了。 她终于成了中宫的摆设。 一个又一个新人上来,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昭容华,你现在风光,可别忘了,你踩着上位的那个人,是一年多升到贵妃的虞氏,你的姐姐。 她败了,你上来,焉知你身后不会有另一个蹿升更快的人呢? 到时候今天的虞更衣,就是你的下场。 不,你的下场,只会比她更惨!” 皇后嘴角缓缓上翘,露出恶意的期待。 绯晚轻轻摇头:“她不是我的姐姐。而娘娘你,也不是输在身份和才貌。娘娘,如果你觉着,自己做过的事被揭露出来,就是输,那你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也就永远不会得到你想象中的赢。” “娘娘,你错就错在,没有体谅陛下的心,也没有体谅到后宫所有人,以及朝臣,还有天下万千百姓的心。 你知道,母仪天下这四个字,分量有多重吗。” 皇后怒极:“本宫不知道,难道你这种贱婢会知道!” 绯晚眉目间一瞬间掠过凌厉的冷意。 贱婢。 人人都这样骂她。 “如果因为家里穷,吃不饱饭,被迫卖身求温饱就是贱,那天下任何人都有贱的可能。” “娘娘若是获罪,抄家流放,女眷为官奴,那么你们家里的女孩子便都成了‘贱婢’了!” 皇后厉声:“你敢咒本宫家族!本宫可还没倒呢,只不过养病而已,你就肖想将本宫抄家、自己坐凤位,可笑!” 绯晚道:“我这是打个比方,如果你能将心比心……” “本宫完全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也不屑与你将心比心,因为你的心又脏又歹毒。”皇后冷笑打断,极其轻蔑地看住绯晚警告,哪还有平日半分温慈。 “你只刚升了容华,就这样痴心妄想,敢算计本宫。你的好日子怕是快要到头了,陛下最讨厌轻狂嚣张之人!” 皇后拂袖而去。 这一次不用御前宫人“送”,自己便快步走了。 凤仪宫的人匆匆抬上凤辇,追在后头,很快消失在逐渐浓黑的夜色里。 绯晚站在殿前回廊,静静地,落下几滴泪。 “什么是‘母仪天下’的分量,你认为呢?” 皇帝跨出殿门。 绯晚和皇后就站在距离殿门口不远的地方说话,虽然声音不高,但若站在门边仔细听,还是能听到一句半句的。 绯晚抹掉眼泪,回头福身:“陛下。” 她并不怕所言被皇帝听见。 甚至想让他听见。 萧钰走上前,携起绯晚的手,见她拆开的纱布还没包上,便命人传医官。 “不必了,陛下,嫔妾自己可以换药包扎。” 萧钰便只叫人拿药和纱布过来。 绯晚轻声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陛下,嫔妾刚才和皇后娘娘说话,只觉得悲哀。” “站在陛下身边的女人,一国之母,既不能稳定后宫,让陛下无后顾之忧,又不能体恤民间疾苦,看不到卖身为奴之人的痛苦,反而因为陛下给予的身份自觉高贵,算计欺压别人,这不是母仪天下。” “嫔妾不为自己悲哀,只为娘娘在其位而不谋其事感到悲哀,更为天下百姓悲哀。” 萧钰脸色一沉:“你妄议中宫!” 绯晚跪下:“嫔妾错了。” “看样子你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是。但陛下说嫔妾错了,嫔妾就是错了。因为陛下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嫔妾愚钝,都是不识大体的粗浅想法。等日后嫔妾努力认字、努力跟陛下请教,也许就能理解陛下训斥嫔妾的苦心了。” 美人乖顺认错。 比起皇后冷着脸不认罪,自然是眼前的美人更令人舒心。 何况皇帝原本,对皇后就已经非常失望了。斥责绯晚,不过是让她认清自己身份,不要以下犯上。 “起来吧。” “谢陛下,嫔妾一定更加谨言慎行。” 绯晚盈盈站起。 观察皇帝神色,知道他虽然没有怪罪她顶撞皇后,却也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同皇后一样,不能体会她这等为奴之人的苦楚。 恰好宫人送来了药品和包扎物件,打断绯晚思量。 绯晚就着檐角灯笼的光,将药粉洒到受伤的手指上,包了纱布,系夹板时有些不趁手。 旁边宫女想要帮忙,萧钰却直接伸手相助。 “陛下……” 绯晚的语气,惊讶又甜蜜。 恰到好处让皇帝感受到她的恭敬和惊喜。 “别动,朕来。” 他动作竟然颇为轻柔,系好了,还问疼不疼。 “陛下包的,怎么会疼,嫔妾以后都不换药了,只留着陛下系的结。” “巧言令色。” “嫔妾正是狐媚子。” “陛下就当个昏君。” 萧钰刮刮绯晚鼻子,带她重新入殿。 绯晚低垂眼眸。 显然,帝王还没习惯和她谈讲正事,依旧只愿享受她的侍奉。 那么便侍奉好了。 明烛高照,红袖添香,皇帝享受完绯晚的殷勤服侍,又批了一会折子,看了一会书,才携美入内室。 绯晚犹豫:“陛下,太后说嫔妾三个月不许侍寝……” 萧钰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拉着绯晚进了寝帐之内。 明黄色的一方天地,灿烂而封闭,淡雅的御香将两人包裹其中。 绯晚微微叹息。 和皇后说完话落的几滴泪,并非虚情假意,她适才是真的感到悲哀。 如果皇后像个皇后的样子,帝王也像个帝王的样子,天下如她一样的卑微之人,也许不会太过痛苦。 可偏偏,他们顾的,都是他们自己。 权力,地位,荣华富贵,生平抱负,自尊体面…… 唯独不顾她这等人的悲苦。 她想好好活着,便只能争斗,争宠,往上走。 接下来么…… ——皇帝不顾太后懿旨,也要留她在辰乾殿。那么便说明,皇帝这回是铁了心要彻底压住太后了。 身为棋子,她是危险的,却也是大有机遇的。 第二天早上回到观澜院,绯晚便让人悄悄传了口信出去。 “告诉陆龟年陆大人,烧把火,烧得旺旺的。” ------------ 第一卷 第148章 太后还是脾气很大 陆龟年此人,绯晚前世有了解。 而且了解得比较多。 困于虞听锦之手时,她便对朝堂上一个搅动风雨的言官有所耳闻。 当时她可是两耳不闻宫外事,连春熙宫内部的事都不甚了解,纯粹受虐受苦的封闭状态。 还能听说陆龟年这个人。 可见他有多出名。 不过那时候,他是帮着太后的,从翰林到御史,是言官中的出头鸟,在舆论上给了皇帝很多压力,却又让皇帝没法处置他,很是闹腾了一段日子。 皇帝每天为他头疼,屡屡跟当时的宠妃虞听锦念叨。 才传到了绯晚耳朵里。 但他最后还是被收拾了,在皇帝掌控局面之后,他死在了夺官流放的路上。 后来绯晚侥幸逃出宫廷,在逃亡之时,遇见了陆龟年的家眷,是妻子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全家充为官奴,受不了为奴之苦,一家子好几口人,竟能很快从不同的为奴之地暗中勾通,结伴逃了出去,也是很有本事的。 从他们口中得知,死掉的陆龟年更有本事。 农家子弟,父母双亡,自学成才,靠在私塾书院蹭课听,一路科举进了翰林院。 却因为妻子被人觊觎,座师同僚都不愿为他出头,为了保住妻子,他钻营投靠了忠清伯府,从此做了太后的出头椽子。 寿宴这当口,他正处在即将被夺妻的恐惧中,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也还未靠上忠清伯府的大树。 绯晚悄悄让人递给他的字条,成了“权贵”抛给他的第一个橄榄枝。 他并不知道自己之后会靠上忠清伯府,只当“宠妃”绯晚,是他此时能借力的唯一依靠。 满朝非议绯晚,太后还有懿旨,他此时和绯晚联手,当众顶撞太后,那是有生命危险的。 但绯晚料定他同意的可能,有八成,甚至九成。 自然,绯晚没有提夺妻之事,只说要送他一场富贵。 富贵险中求,是彼此合作的表面原因。 只求富贵的官员,绯晚此时还不能利用,有更深缘故的陆龟年,才是她的首选。 “小主,陆大人回话,说一定不负小主信任。” 消息传出去没多久,就有口信传回来。 绯晚轻轻点头。 陆龟年的办事能力,前世已经证明过了。 前世他让皇帝头疼,现在,该让太后头疼了。 第二天下午,小林子就从御前的熟人那里得到消息,皇帝收到了好几份劝太后长期移居西山别苑休养的折子。 有御史的,有官员的,竟还有依附于忠清伯府的两名勋贵的折子。 表面劝太后休养,其实是让她不要再涉政。 “陛下很高兴,把几份折子都派人送到了慈云宫,还让文太医去给太后请脉,但是文太医被赶出慈云宫了。” 小林子悄悄跟绯晚禀报。 收了御前的人,有不少方便。 小林子再受崔良的排挤,在御前时间长了,也有自己的人脉和耳目。 探听皇帝消息有时比较容易。 “太后还是脾气很大。”绯晚笑道。 把文太医赶走,基本等于和皇帝撕破脸了。 “有陆大人的折子吗?” 小林子答:“还没有。” 那就是陆龟年还有后招,蓄势待发。 绝不只是这几份折子。 绯晚等着。 之前她侍寝的消息,让后宫许多人惊愕。毕竟太后下了懿旨不许她侍寝,皇帝却明着违背。 但不管旁人怎么议论,绯晚不管,她只认定皇帝会借着反抗太后宠她就好了。 “惠真师父,宫里可还住得习惯?” 在天气晴好的早晨,绯晚坐软轿到宫中观音堂,拜访寄住此处的惠真。 这里的执事名为静尘,曾经和芷书一起为绯晚作证,在虞听锦派婢女污蔑绯晚行巫蛊时,站出来证明绯晚的行踪。 绯晚后来给各处宫人们求恩典时,也求了皇帝,让静尘成为了观音堂的执事。 原本的执事去了宫外相国寺的附属庵堂,只需皇帝一句话。 “阿弥陀佛,昭小主一切安好?” 见绯晚来了,静尘出来见礼,笑容可掬。 出家人也是尘世人,尤其在宫廷这种地方,静尘对提携自己的绯晚很恭敬。 “师父也安好。” 绯晚双手合十而笑。 静尘知趣,很快就退下,让绯晚和惠真独处。 惠真在御前的拘谨慌乱一扫而空,面目平静,是真正的出家修行之人,眼神比静尘更平静无波。 “昭小主,宫里很好,但贫尼更喜欢宫外。” “等我身份确定,您没有危险,就能出宫了。只是您最好远离京城,前往江南,可保平安。” 对于善心收养过自己的人,绯晚没有欺骗,实言相告。 出宫出京,是远离是非,免得再卷入上位者的争斗。 去江南,是因北方战乱会席卷很多地方,越向南越安全。 惠真点头微笑:“到了江南,贫尼会游方各处,像那位‘烧死’的师姐一样。” 其实没有人烧死。 大火禅房里的焦尸,是借用义庄新死的无亲之人尸骨。 “这次劫难,多亏昭小主。” 是绯晚提前让她早做提防,告诉她会有性命之忧,并派人找了尸体助她金蝉脱壳。 她回到火场被公差捕获,被送进宫,在贤妃和皇帝面前诚惶诚恐陈情,都已经在设计之中。 “是师父生平向善,才有福大命大,后福无穷。”绯晚合十念佛。 两人对视,都知道此刻才是彼此真正的面目。 在御前,都是装模作样。 惠真当初被虞忠夫妇勒令封口,被迫拿了封口银,也是无奈。 惠真看出了绯晚眼中的歉然,摇头道:“你不必觉得连累贫尼。贫尼当初送你回虞府,却让你饱受苦难,这份罪业,贫尼愿以性命相消。如今贫尼未曾损害分毫,小主也有希望获得千金身份,皆是菩萨保佑。只望小主在宫中珍重自身,心地清明,莫为尘障迷了眼。” “师父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主眼神清正,贫尼放心,阿弥陀佛。” 和惠真聊了许久。 听惠真说起自己婴孩时的事情,虽然都是琐碎日常,可也很是有趣。 在宫里斗久了,和惠真相处的时光,很是珍贵。 从观音堂出来,绯晚更确定信念。 直接去了贤妃的长乐宫。 长乐宫静悄悄,院中不似平日有宫人频繁走动做事。 几个宫女远远侍立在廊下,正殿门扉湘帘低垂。 “娘娘在补眠么?那我稍后再来问安。” 绯晚正准备离去,前去通报的宫人却匆匆回返,低声道:“娘娘请小主进去。” 一进殿,弥漫的药气就呛得绯晚咳嗽两声。 “娘娘?” 看到贤妃脸色通红,含怒坐在侧间,绯晚小心过去请安行礼。 “你来得正好。” 贤妃让绯晚近前,指着地上跪着的女戏鹿官道:“你告诉她,那天你进来之后,到底看到了什么!” ------------ 第一卷 第149章 姑娘一路走好 付家班的少班主鹿官,此时穿着一身胭脂色红芍洒金宫裙,不施脂粉,脸色苍白跪着,唯有一双眼睛在看人时,难掩妩媚波光。 伶人戏子的眼眸向来灵动,绯晚看向她的时候,不自觉就被她漆黑的眼睛吸引住,想要多看几眼。 暗道不愧是付家班台柱。 “娘娘,那天嫔妾进门时,看到娘娘和灵珑姑娘,以及这位鹿官姑娘躺在一起,三人皆是赤着,没穿任何衣服,且都昏迷不醒。” 绯晚如实回答贤妃的问题。 这是寿宴之后,绯晚和贤妃第一次提起那日的尴尬事。 没什么可避讳的,既然共同经历过,遮遮掩掩反而更让贤妃难堪,不如坦荡些。 果然贤妃听到绯晚这样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让她继续:“你再说说,当时本宫三人都是如何昏迷的,各有什么差别?” 绯晚对上贤妃的眼,便知她多半已经查明了。 于是依然如实相告:“娘娘和灵珑姑娘都是脉搏急促,心跳剧烈,脸色通红,满头冷汗,呼吸很快。而鹿官姑娘,则是脉搏稍快一点,呼吸清浅稍有不匀,似乎在假寐。” 此言一出,鹿官惊愕盯住绯晚。 绯晚垂了眼睛,暗暗叹息。 听说,贤妃留鹿官在宫中养身子,是顾着昔年的情谊。 只怕这情谊……如今已尽了。 “同样中了药,鹿官,你告诉本宫,为何你与本宫的情形一点不同?是你体内药性不深么?既然不深,为何却比本宫醒来还晚?” 贤妃柳眉倒竖,一句一句逼问。 涂了艳丽口脂的红唇微微颤抖,昭示着心情的激动。 “娘娘,我……” 鹿官望着贤妃,张口欲辩,却在接触到贤妃目光的刹那,慢慢低下了头。 是已经明白,贤妃什么都知道了。 “为什么不说话?” 贤妃追问。 鹿官绷紧素淡的脸,半晌,神色凄惶地摇了摇头。 “我无话可说。” 贤妃忽然离座起身,上前拉住了鹿官的领子,若不是力气不够,几乎将她从地上提起来。 “你为什么无话可说?当初,你和本宫联榻而眠,彻夜畅谈的时候,怎么无所不言呢?” 昔年因为相救之恩,贤妃曾待鹿官不薄,一起去庙里上香时,曾住在一个房间,小姐妹一样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时光一去不复回。 往事如烟看不分明了。 “你说啊,为什么!”贤妃恨得咬牙,“无论你在镇国公府,还是出府去戏班子,本宫对你多有帮助,处处抬举你。当初本宫身边那么多丫鬟,本宫从未对旁人如此用心,连灵珑都及不上你,可你呢!” 被声声质问,鹿官只是扯了扯嘴角。 “是,是我忘恩负义!” “你就是忘恩负义,你对不起本宫!” 鹿官凄然一笑。 什么也不说了。 无论贤妃怎样逼问,怎样问她为什么,她都一声不吭。 灵珑气道:“娘娘,让奴婢将她带下去处置了!” 贤妃深吸口气,咬了咬牙,赫然转身不再看鹿官一眼。 灵珑便拽起鹿官。 “我自己走。” 鹿官挣脱,站起身来,也没再看贤妃,便随着灵珑出去了。 她没有面临死亡的恐惧,脸上全是平静。路过绯晚时只淡淡看了眼就别开视线,仿佛绯晚只是个物件不值得留心,也没有被绯晚揭穿的怨恨。 “姑娘一路走好。来世,托生个清净身份,一世平安吧。” 绯晚轻声道。 鹿官脚步顿住。 “谢谢。” 她没有回头,一路出了殿门,绕过湖石花木,不见了。 贤妃很久都没有转身。 殿里静静的,两只猫儿在各自窝里睡觉,发出呼噜噜的轻微响动。 绯晚垂着眼睛安静陪着,知道贤妃此时心情不好,便不说话。忽然看到贤妃发间步摇晃动,抬眼一看,才知她肩头颤抖,正在无声哭泣。 “娘娘,佛家说,放下是福,娘娘有什么怨和委屈,就随着鹿官离开,也一起抛掉了吧。她会化为尘土,而娘娘还活着,况且为着昔日您的一片真心,您也是放下为好。” 贤妃回神,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走到窗前去看外头,也是避着绯晚,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泪痕。 片刻后,才开口说话,声音里还带着哭过的哑:“本宫实在没想到,这回会是她。” 谁能想得到呢,绯晚也觉人心难测。贤妃提携付家班,既帮衬鹿官,也是因对鹿官知根知底,用着放心。千防万防,防着皇后,又替鹿官防着师兄弟,最后真正咬人的却是鹿官本人。 那天救贤妃时,绯晚已觉察鹿官是装晕。 保贤妃为上,自然是要提醒。 贤妃留鹿官在宫中,只为暗中调查。 今日看来,事情显然都查清楚了,是鹿官算计无疑。 “娘娘,她背后的人是?” “自然是皇后!皇后派人捉住了鹿官的姐姐,鹿官只能进宫以命算计本宫!” 贤妃恨鹿官忘旧年情谊,更恨让她失去鹿官的幕后主使。 绯晚问:“证据确凿么,陛下可知道?” “本宫今早已经将事情禀报陛下了!只是此事不雅,不能发作而已,日后陛下定会以别的罪名处置她。” “那……鹿官的姐姐?” “已经救出来了!” 贤妃咬牙。 鹿官害她,她却恩怨分明,不会牵连无辜。 “娘娘恩慈。”绯晚感慨,赞叹的语气恰到好处,“鹿官对不起旧日情谊,娘娘却问心无愧。” “那是自然!” 贤妃侧脸冷然,恨且不甘。 灵珑回返,手中捧着一条叠好的裙子。 胭脂色,绣红芍,正是鹿官刚才穿的那条。 “娘娘,已经安排人送她出宫,鹤顶红也备好了,出宫便让她饮下。这是她还给娘娘的裙子,临出宫时脱下来的。” 贤妃转过脸来,眉头蹙起:“她脱了这个,穿什么出去?” “只穿了中衣。” “她是觉得对不起本宫,羞于穿本宫的衣服?” “她什么也没说。” 贤妃愣了愣,最终只是厌恶吩咐:“丢了,本宫不想看见她穿戴过的东西!” 耳上的珍珠坠子和发间步摇一起缭乱晃动,似也陪着主人愤怒。 ------------ 第一卷 第150章 但求娘娘庇佑 绯晚黯然垂眸。 又一条鲜活的性命逝去了。 被绞杀在后妃的争斗中。 皇后胜还是贤妃胜,鹿官都是死。 姑娘走的时候是昂着头的,也不肯穿贤妃的衣服,想是已经心死。 旧年情谊再珍贵,自己和亲人生死都被人捏在手里时,还能顾多少情谊? 顾和不顾,都是错。 只因身不由己,便没有对的选择。 “娘娘,奴婢帮您重新梳洗吧?”灵珑提议。 贤妃于是进里间净面,重新施了脂粉出来,泪痕不再,气色已经恢复。 坐到铺着弹花锦垫的四角玫瑰椅上,她盈然而笑,责怪灵珑:“给昭容华赐座,本宫忘了,你也不提醒本宫,怠慢了昭妹妹。” “昭妹妹,你来本宫这里,是闲聊,还是有事?” 绯晚谢了座,恭敬回话:“嫔妾是来求娘娘庇佑的,嫔妾这几日心里惶恐得紧。” 贤妃微微一笑,将灵珑端上的葡萄衔了一颗在口中,“太后懿旨不让妹妹侍寝,妹妹都能伴驾辰乾殿,圣眷优渥,还有什么惶恐的,该惶恐的是我们这些十天半月未必能伴驾一次的人呢。” “娘娘玩笑,嫔妾无地自容。”绯晚连忙离座。 贤妃抬手让她落座,“行了,你也知道是玩笑,本宫就爱说笑,你若是经不起,本宫以后不说便是。” “是嫔妾不识抬举了。”绯晚恭恭敬敬。 她和贤妃此时早已是事实上的盟友,但明面上的认主,还是要走一遭。 贤妃用她,收拢她,却又嫉妒她防着她,她都明白。 皇帝的恩宠、实际的好处她已经占了,言语上让贤妃舒服些,就很必要。 贤妃吃着葡萄,让绯晚也尝尝:“是御园送进来的新鲜东西,这时候不是吃葡萄的时节,不过掐个鲜。说吧,你想让本宫怎么庇佑你?” 绯晚在灵珑送葡萄过来时,欠身谢过,剥了一颗吃过,称赞好吃,然后才说:“不敢劳烦娘娘做什么,只要嫔妾来长乐宫走动时,娘娘别嫌弃嫔妾来得勤便是了。” “那有什么难的,本宫还以为多大事呢。”贤妃见绯晚恭谨有加,十分欣慰,一口答应。 绯晚提醒:“太后娘娘不喜嫔妾,嫔妾只怕给您添麻烦。” 提起太后,贤妃脸色沉了一沉。 寿宴前半段她还满心想要讨好太后,以便到时争夺后位有太后帮着。可后半段那件事一出,她对太后厌恶到了极点。 也看清了太后对她只是利用,根本不拿她当回事。 竟然为了针对皇帝,跑来长乐宫捉奸! 置她的生死和镇国公府满门荣耀于不顾! 枉镇国公府平日给了老妖婆那么多银子,这老婆子竟一点情分不念,以往对她的撑腰,都是虚的! “有什么麻烦?”贤妃挑了挑眉毛,“陛下宠你都不怕麻烦,本宫只随着陛下心意。” 那就好。 绯晚觉着贤妃比皇后会选择。 跟前没有旁人,只有灵珑是贤妃心腹,绯晚便进言:“如今皇后娘娘养病,宫里头事情都落在了娘娘身上,娘娘别累着才好。譬如宫外的事,江南的事,镇国公府想必能帮娘娘分忧,娘娘只管保重自身,来日必能有大福气。” 这话说得隐晦,贤妃却也听明白了,何况说中的正是她心事。 她笑吟吟望着绯晚,“昭容华玲珑剔透,本宫都不如你了。” “嫔妾惶恐。嫔妾只要在娘娘羽翼之下,娘娘越高贵,嫔妾沐浴的恩泽越多。” 贤妃呵呵笑道:“你放心,江南那边的事,早已有人料理好了。还有个笑话说给你听,首辅赵大人的莫逆之交,江南那位名声斐然的文首,秋石先生,强买婢妾闹出了人命,如今正在州府大牢里关着呢。人证物证俱在,还牵连查出了他被江南巨贾供养的实证……” 绯晚暗叹镇国公府本事。 果然世代簪缨,门路广,短短时日内不但平了自己的事,还反攻了赵首辅一派。 “嫔妾虽然听不太懂,但娘娘让嫔妾放心,嫔妾自是放心的。” 贤妃斜斜飞眼,哼道:“本宫管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总之你装傻的话,本宫也不介意。你救了本宫一次,本宫允许你有秘密,有自己的盘算,也不问你怎么会翻窗潜屋的本事。本宫只告诉你一条——” “但请娘娘吩咐。” 绯晚离席起身,低头听训。 “你需牢记你的身份,也记着你今天是如何来求本宫,而本宫又如何帮你的。若有朝一日,你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绯晚跪下:“嫔妾绝对不敢!” “萤火之光,如何敢于明月争辉。蝼蚁之人,哪里敢对娘娘不敬。” “嫔妾只求娘娘垂怜。” “若有违背,只管让嫔妾所有血亲灰飞烟灭,天打雷劈!” 贤妃满意颔首。 “你倒也不必发这种毒誓,起来吧。” 绯晚赧然一笑。 没关系,娘娘,越毒越好,毒死那窝没心肝的血亲…… 听绯晚提起血亲,贤妃想起她身份的事来,问她打算怎么办。 “嫔妾能怎么办,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嫔妾是否是虞家人。”绯晚凄然聊起在虞家做婢女时的一些苦楚。 “想来还是不认的好……若是最后真认了亲,虞大人夫妇想起嫔妾当初受的苦,想必会后悔自责,总之嫔妾已经位列宫嫔,远离那些苦日子了,又何必让他们伤心呢。” 贤妃笑眯眯望着绯晚。 觉着自己还挺喜欢绯晚这随时随地能变柔弱的小模样。 “那你要是这么说,本宫可就不管你了。” “娘娘还是管一管吧……” 两人对视,贤妃嗤一声没绷住,绯晚也抿嘴一笑。 “不知道娘娘打算怎么管?” 贤妃笑道:“本宫先管一管昔日的春贵妃吧,她在那荒僻宫院里,也不能过得太凄苦,本宫送两个人过去伺候她。” “嫔妾替旧主谢娘娘了。” 绯晚暗叹,贤妃原来也看清了,虞家不认她,不过是还没放弃对虞听锦的幻想。 当虞听锦低到不能再低的时候,也就是她能被虞家看重的时候了。 “小主,虞府来信。” 次日,绯晚意外收到了虞家的信。 “昭容华金安,臣虞忠顿首叩上——” 开篇依旧是这样恭敬。 ------------ 第一卷 第151章 天下掉的银子,不花白不花 彼时吴想容和秋常在都在,大家正看着廊下缸里的锦鲤闲聊。鲜红杂金的锦鲤穿梭在睡莲碧绿叶子之间,点头摆尾,极是可爱。 绯晚很快就看完了信,命人丢去灶房的小茶炉子上烧了。 寿宴上一场滴血风波,大家都知道绯晚和虞家说不清楚的关系了。 吴想容觑着绯晚转为清冷的神色,问信上写了什么,可有冒犯。 “他们要是敢对妹妹不敬,等改日我见着陛下的时候,好好替你告上一状!” 绯晚垂了垂眼睛,淡淡一笑:“没有冒犯,虞侍郎恭祝我连番晋封,嘱我好好侍奉君王呢,只是后头请求的事情叫人不痛快。” “什么事?” “虞大人说,虞更衣病中体弱,身边伺候的人手不足,想请我求个恩典,给她添两个服侍的去,再请合适的太医照料她直到病愈。若是虞更衣好了,到时候他们阖家上下都会感激我。” 这就是虞听锦暗中给家里送信时所提的要求,绯晚早就知道了。 却是没想到虞忠没有私下办,而是绕个弯子,请她来办了。 既显示了对她的尊重,又疼惜了虞听锦,真是周全。 吴想容气道:“这话原不该我说,但当初妹妹刚承宠的时候,身上手上脸上都是明显的伤,虽然你不吭声,可咱们旁人冷眼瞧着,那些伤跟虞更衣脱不了干系。再说后来,又是巫蛊,又是鼠咬的,妹妹连番的受她欺负,陛下都降了她的位份,怎么虞家对此竟不表态,哪里来的脸请妹妹帮她?” 秋常在将几粒鱼食投在水中,小心插言:“嫔妾妄自揣测,是不是虞大人忌惮昭姐姐,所以不敢明着认下虞更衣的过错,模糊着含混过去,只论情分,不谈那些嫌隙,说不定后续还有转机。” “转机什么呢?是虞更衣复宠的转机,还是她跟昭妹妹和好的转机,这些转机对昭妹妹都不是什么好事,不知道虞家在盼望什么鬼东西!” 被吴想容这么一骂,绯晚被虞家弄腻歪的心绪倒是欢快不少。 她扬了扬信里夹带的一张纸,笑道:“管他盼什么,信我不待见看,烧了便是,这东西是好的,自然留下。” 吴想容和秋常在都去看那纸,发现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吴想容咂舌:“虞家为了虞更衣,真舍得银子!” 虞忠身为侍郎的俸禄,不算其它只单看银子的话,要差不多三年才能凑够五百两呢。 送两个宫人外加请太医,哪花得了这么多。 绯晚猜度着,虞忠必定也有和她示好结交的意思,借着为虞听锦请求的机会,用银票试一试她的态度。 若她肯援手,那么还会有后续。 只是,虞忠怕是不晓得,她已经知道了他暗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之前他鼓动了好些人上折子骂她,就算没有身世之嫌隙,她也不会相信他的“投诚”! 把别人当傻子,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傻子。 天空一碧晴好,日光均匀洒落,这样的好天气,绯晚倒也不会因虞家坏自己的心情。 即刻让小蕙拿着银票,去内务府兑成真正的金银。 “听说因为灾荒和兵乱,金价银价不稳,银票更是浮得厉害,提早兑成真金白银拿在手里,心里头踏实。” 因为绯晚风光得宠,内务府不敢怠慢,兑金银本不是他们该管的,但小蕙去了没多久,就捧着一匣子金锭银锭回来了。 吴想容惊讶:“妹妹怎么对钱财上的事这么在行?” 秋常在虽然位份低,入宫前也是闺中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更不懂经济银钱,脸上懵懵的。 绯晚笑着告诉她们:“俗话说穷娃早当家,我很小就知道钱财田产重要了,倒让你们见笑。别看我封了容华,本性却难改,最爱囤金银。” 说着就打发人带着一些钱去御膳房要菜,并请芷书过来,大家用虞家给的钱享乐一顿。 天下掉下来的银子,不花白不花。 钱照拿,人照恨,两不耽误。 宫院门口忽然响起庆贵妃的声音:“很好呢,爱囤金银,最是实用。” 几人愕然之后,连忙迎上前去,向贵妃请安。 绯晚笑道:“今日早起听见窗外喜鹊叫,却原来,应在娘娘身上,嫔妾万想不到您能屈尊过来。” 庆贵妃脸上血色不多,声音也虚浮,左右各有一名侍女扶着,慢慢踏入春熙宫院落,含笑环顾。 “你们不必多礼,原是我今日身子爽利些,一时兴起出来走走,路过这边远远就看到半天云一样的红花楹树,忍不住想走近了看看。” 吴想容忍不住替绯晚显摆。 “贵妃娘娘,这两棵树,是陛下让人特意从上林苑挪过来,给昭妹妹移宫之喜添彩的,原本春熙宫的主院里没有这么高的树。” 庆贵妃轻轻颔首:“可见陛下看重昭容华,眼下宫里其他人,是没有这份恩宠的。” 绯晚福身谦逊:“嫔妾蒲柳之姿,陛下多看顾些,也只是怜惜嫔妾以前受苦。陛下对娘娘才是真看重,因娘娘抄了一部《华严经》,听闻陛下前日命宫廷书画院的书法大家一起搜罗前朝经文碑帖,要集众家之长,重新将各部佛经雕刻成碑,传于天下呢。” 秋常在惊讶:“将所有佛经都雕刻出来么?那岂非要好些年?” 绯晚道:“或许三五年,或许七八年,时间是一则,人工也要许多,这是佛教盛事,功德无量,起因都在贵妃娘娘身上了。” 吴想容和秋常在听了,都忍不住念声阿弥陀佛。 庆贵妃淡淡微笑,注视绯晚:“在我跟前,你倒不必这么谨慎。风光获宠,也是树大招风,让人嫉恨,这都是世间常事。你只需知道,这些风光是怎么来的,心里有个筹谋,便能将一时风光稳稳守住,变成一世风光了。” 凤凰树开得云蒸霞蔚,灿烂热烈罩在头顶,将庆贵妃一身暗紫色莲花纹长衣衬得越发黯淡,她却泰然自若,似乎丝毫不为自己已经逝去的青春而感到惋惜,眸光淡而温柔,什么都能看透似的。 “但请娘娘赐教。” 绯晚深深福下去。 吴想容和秋常在识趣地告辞了,约着晚上再来赴宴。 庆贵妃接受绯晚邀请,坐在了树荫下的锦凳上。 “你可知,这红花楹树还有一个别名么?”她问。 ------------ 第一卷 第152章 皇帝在利用她 “此树还名‘凤凰木’。”绯晚自然知道。 这也是两棵树移来之时,引起宫中震动的缘故。 如今太后养病,皇后养病,陛下却将名为凤凰的树木在繁盛花期移到了绯晚院中。 她以容华之位居住春熙宫正殿本就是破例,再加上此前连番的晋封…… 盛大的恩宠,怎怪朝中在寿宴之后依然有臣子上折子进谏,生怕她成了迷惑圣心的妖妃。 “昭容华害怕么?”庆贵妃又问。 绯晚低头,将半朵落在裙上的凤凰花执在手中。看上去开得如火如荼的花儿,却是如此柔软,指尖轻轻一碾,便沁出绵润的汁液,剩下的花瓣便也不堪看了。 “怕,但怕没有用。”她丢开花,拿帕子擦了手,抬起头道,“何况,这本就是嫔妾所求。若此时便怕了,还谈什么以后。” 她对上庆贵妃视线,望进对方清淡却透彻的眼眸中,直接发问:“娘娘此来,想告诉嫔妾什么话?” 庆贵妃再次微微地笑,对绯晚的坦诚很是满意。 “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若是寻常宠姬,怕还要跟本宫周旋试探几番。” “娘娘对嫔妾屡屡相助,若还要试探您,嫔妾成什么人了。” 绯晚等着庆贵妃说话。之前她曾经想去庆贵妃宫里拜访,对方却婉拒了,这次主动前来,怕是有很要紧的事。 见庆贵妃挥退了侍女,绯晚便也让小蕙等人站远些。凤凰树下只剩了二人对坐,桌上茶香袅袅,碧绿清透的碗中腾起白雾浅淡。 “陛下有意废后。” 庆贵妃语出惊人。 绯晚心底紧了一下。虽然知道此事只在早晚,但未曾想到会这么早。 屏息静静等着庆贵妃说下去,她脸色平静,却知道自己心跳加快,只能尽量让呼吸清浅而平稳,保持不动如山的表象。 “那天你对陛下说的何为母仪天下,其实陛下是听进心里去了。” 庆贵妃这么一说,绯晚反而有些疑惑。且不论庆贵妃是怎么知道那天她和皇帝对话的,难道是皇帝亲自讲给庆贵妃听?这几日却没听到庆贵妃伴驾的消息—— 单论皇帝要废后,又移栽了凤凰木在春熙宫,就根本说不通。 “娘娘,嫔妾小小容华之位,便是陛下真的不满意皇后,此事也和嫔妾没有关系。不知娘娘……” 庆贵妃轻轻摇头:“你觉得没有关系,本宫亦笃定不会是你,贤妃眼高,亦不会在意你,但是,并不代表别人也会这样想。你荣宠太过,又有了滴血验亲的风雨,一旦身份改变……” 绯晚眉头渐渐蹙起,直到庆贵妃说,大梁在西北与烈国的战事有了进展,前天已有前方密报入宫,说是取得大捷,斩首万余,敌军溃退百余里,丢失了三十年的老城柠城被夺回来,正式的军报想必十日内必然到京。 绯晚愕然:“所以,难道真的会有人以为……陛下将舍皇后而选嫔妾?” 庆贵妃淡笑,发间一支银丝揽月步摇轻轻晃动,莹莹闪烁微光。 “如今在西北统帅我军的何总兵,乃是虞侍郎极力保举的,何总兵在外领兵打仗,虞侍郎在内规划韬略、支援粮饷,几乎是两人合力担起西北战线的重担。此番大捷一雪前耻,先帝朝的惨烈大败终于被覆盖,何总兵加官进爵怕是必然,而虞侍郎,想必也是莫大的功臣了。” 绯晚闻言,轻而深地提起一口气。 停了许久,再缓缓把气吐出去。 如果庆贵妃所言密报非虚…… 她便明白了,为何虞忠来信对她恭敬有加的同时,主要还是帮助虞听锦。 因为即便见到了寿宴上皇帝对她的抬举,虞忠如今也有了底气,不必非要在她和虞听锦之中二选一。 他心里偏向虞听锦,怕是还有两个都选的心思! 身披大功,再有两个宫中为嫔妃的女眷,虞侍郎前程似锦呢。 但虞忠如何盘算且不论,单论他这场战功……会被皇帝如何使用…… 绯晚心底暗暗发寒。 皇帝明明不可能将她立成新后,却给了她这样大的荣宠,让人误会。原来,他不光拿她当针对太后的棋子,还要让她做吸引刀剑的靶子。 难怪庆贵妃要亲自见面。只因这些话,无论是写出来还是派人转述,都不妥。 “多谢娘娘告知。” 绯晚起身,敛容整衣,对庆贵妃深深一拜,清亮的眸子里满是迎难而上的平静的力量。 “但请娘娘赐教,陛下属意谁为新后,而嫔妾又该如何做,才能躲开明刀暗箭?” 她深知庆贵妃此来,绝不只是为了给她制造恐慌。 庆贵妃唇边笑意更深。 对绯晚的聪敏和果断十分赞叹。 “咱们陛下素来胸怀大志,勤政忧国,向往太祖开国雄风,要做中兴之主。”她缓缓道来,大有深意,“他不满当今皇后,便因她心胸狭窄,难担母仪之任。若立新后,必定是要一位对国家对后宫都有裨益之人,更是能顺他心意做事的人。如今宫中高位嫔妃,你且算算,有谁可任?” 微风吹过,头顶花楹树哗哗作响。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滟红花瓣簌簌飘落,铺一地金红。 绯晚依言数来:“娘娘之下,有贤妃出身镇国公府,惠妃乃是忠烈之后,顺妃娘娘不似前两位出身特别,但胜在人缘极好; 康妃娘娘书香门第又是大公主生母,兰昭仪整日跟在贤妃身边,傅昭仪祖上是名臣,但本人恬淡不喜交际……” 这些人若封后都可以,但也都有不可之处。 接下来就是贵嫔以下了,位阶不够,若乍然封后,让前头那些妃子们如何服气? 是以绯晚猜不出会是谁。 庆贵妃笑道:“你别瞧我。我这病歪歪的身体,是全无希望的。” “嫔妾愚钝。” “你猜不出,只因陪伴陛下时日尚浅。若你也如我一般出自潜邸,怕是早就比我更有出息。” 庆贵妃说出了她的猜测:“若都是可选可不选之人,那么不如顺位承接,免得阻力太大。” “可贤妃娘娘血统高贵,又有国公府等一众勋贵门第在背后……” 绯晚不解。 皇帝忌惮的不就是这个? 庆贵妃轻声道:“陛下自有法子解决。” 绯晚垂眸:“所以,依娘娘看来,嫔妾就是陛下要扶起贤妃之前,为贤妃娘娘挡箭的靶子。请娘娘指教,嫔妾该如何保住自身……” 庆贵妃招手,让绯晚到跟前。 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 第一卷 第153章 婢女三人组 送走了庆贵妃,绯晚一个人站在凤凰树下,静了很久。 红花如火,更如血。 前世最后那段日子,见惯了烽烟刀剑、金戈铁马,血色漫山遍野。嫣红的是鲜血,紫黑的是干涸的血,时间再久的,便成了黑褐色,酱棕色。 那么多的血,死了那么多的人。 多少挣扎,梦想,英勇,软弱,悲惨,欢快……全都断送了。平静的,凄厉的,高贵的,卑微的,死亡面前,尽皆平等。 山河仍在国已破,铁骑踏碎繁华。 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有多少望着南方,望着京城方向,无声控诉着权贵上位者的昏聩无能、冷血误国。 她从那个地方死回来,重新置身于富丽巍峨的宫城之中,距离大梁的至尊权力如此之近。 她能改变什么? 她能做些什么? 能得到什么,又将失去什么? 一点一滴,她都想得很清楚。 也从未怕过。 庆贵妃这一回,并未让她畏惧退缩。 此时的绯晚更坚定也更清醒,并且预感自己距离那个遥远而灿烂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淡淡一笑,结束了思绪,绯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蕙,去观音堂问问,那些巾帕可都供奉好了,若好了就拿回来,用锦盒妥当装好了,送到各宫里去。” 之前绣的那些梵文帕子,在禁药事发晚上,被人翻出来诬为符咒。后来绯晚在皇帝面前讨了示下,送到庵堂供奉了再赠给宫中各嫔妃。 这代表着她的善心,以及和嫔妃们交好的意愿,皇帝很是嘉许。 如今寿宴也忙过了,她也恩宠更盛了,这结交之事自然也要继续做。 别人稀罕不稀罕无所谓,她只管送,只管让皇帝赞许,只管试探谁愿意投桃报李。 只管按部就班地,培养自己的势力。 “小主,静尘师父说,已经和师兄弟们一起为这些帕子念了三天经,供奉完毕。惠真师父还给小主问好,说她在那边一切都好,请小主放心。” 小蕙很快就拿了许多帕子从观音堂回来了。 茉莉和银珠手头没有活计,一起帮小蕙装帕子。 把从内务府领来的十香锦盒打开,帕子叠成佛家优昙花形状,装进盒子里面,算清楚有多少人需要送,每个宫里送几条。 “小主,奴婢也来帮忙可以吗?” 被冷了几日的香宜,轻手轻脚走到跟前来。 绯晚见她神色收敛,比之前更加安静沉稳几分,便笑问:“想通了?” 香宜垂首:“回小主,奴婢想通了。小主恩宠日盛,在小主身边做事,奴婢要比寻常宫嫔跟前的人更低调,更谨慎,心境也要安稳,才能帮上小主。不然说不定哪天,便给小主惹了麻烦。” “你能这样想,便很难有麻烦了。”绯晚坐在凤凰木下,温和注视香宜,“如今我跟前四个宫女,论机敏,她们几个都不及你,所以有些事,我会交给你做,对你的期许也就更高。让你反省这几日,你可委屈?” “奴婢不委屈。该委屈的是小主,您给了奴婢安稳,给了奴婢信任,奴婢却没能收敛心性,让您失望。奴婢保证,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 香宜满脸都是愧疚和诚恳。 绯晚笑道:“你很好,你们几个都很好,我委屈什么,高兴还来不及。快去吧,帮着她们把帕子装好了,今天都送出去。” “是,小主!” 香宜感受到绯晚的原谅,欢欢喜喜和小蕙几个做事去了。 一时送完了各处的梵文巾帕,又收到各处的回礼,还有嫔妃亲自登门道谢的,忙忙碌碌,时间一晃便到了晚膳时分。 膳房送菜来,不但把小蕙要的菜做得尽善尽美,还额外附送了四个冷碟四道时蔬以及两道大菜,外加两壶桂花清酿。 巴结宠妃,膳房的人是拿手的。 前来送膳的是膳房四执事之一,恭恭敬敬地讨好: “昭小主慢用,若有觉着不好的,或者临时想加什么酒菜,只管随时打发人告诉奴才们一声。灶上炉火一直备着,保管一眨眼就给您送来,慢上一步,奴才把自己炒了给您吃。” “呸!谁稀罕你那身酸肉,哪来的胆子,在这里油嘴滑舌!”香宜笑骂。 那执事太监笑嘻嘻凑趣:“这不是人人都说昭小主待底下人好,赏赐又丰厚,奴才想着多说几句好听的,好腆着脸跟小主多要点赏。” 绯晚忍俊不禁,便让小蕙给赏银时给了日常的两倍。 “多谢小主疼奴才!只盼着小主以后常去膳房添菜,多给奴才发财的机会!” 太监谢了恩带人走了。 香宜笑着说他:“在膳房有多少油水等着他捞,倒想着来咱们这边发财。” 知道他是故意哄人开心,大家笑一回也就不提了。 绯晚虽然心有野望,每一步都要仔细盘算,但也不会时时紧绷着。日常有这样的人来插诨打科,倒是令人心情好。 随着日后她越来越高,她知道,被奉承讨好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朝下一看,全是笑脸。 只守住心性,别迷了眼就是。 吴想容、芷书和秋常在陆续到来。 “姐姐怎么想起今天让咱们凑一起用饭?”芷书还不知虞家给银票。 吴想容一说此事,芷书便道:“那可要好好吃一顿,算是吃虞大人的请呢,吃了这次,不知道下回他还有没有这么大方。” 吴想容笑着拍手:“你这张嘴,谁也别和你吵架,没的让你气死。” 芷书瞧着她微笑:“我只不会说笑话哄陛下开心。” 说得吴想容脸色一红。 就要上去捏她的脸,被芷书轻轻闪身躲过。 芷书绕到绯晚身后,“婕妤姐姐动手可敌不过我,我当了多年宫女,干活练出来的力气。” 吴想容叉腰气道:“谁还没当过婢子,干过活?本婕妤在潜邸也是婢女出身!” 绯晚笑着扬了扬没拆夹板的手指:“那你们都比不上我,同是婢女,我不但会干活,还比较耐打。” 秋常在头回参加聚会,在一旁都看傻了。 怎么这三位,不但不避讳出身低的过往,还一个个拿出来炫耀攀比,都是什么路数? 却也开心地笑了。 习惯了宫里拜高踩低的氛围,这几位不是比她位份高,就是比她更得宠,却没一个端架子的。 她眼睛亮亮地看三人说笑打闹。 吴想容一回头,见她十分乖巧,忍不住上去捏她的脸,板起脸凶道: “你瞅啥!” ------------ 第一卷 第154章 召侍寝还能让陛下等? “我……我……” 秋常在被吴想容凶得小心脏直跳,急中生智忽然嘴巴变甜了:“嫔妾看姐姐花容月貌,一时移不开眼睛!” 吴想容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勉强维持住凶狠的表情,恶声恶气:“本主如何花容月貌了,你仔细说!”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秋常在磕磕巴巴背古文。 吴想容终于绷不住,松开手笑得直跺脚。 “什么风花雪月、袜子鞋子的,我也听不懂,明知道你骗人,可从来没被人这么夸过,我听了就是高兴啊!” 秋常在眨着眼睛抿嘴一笑,“嫔妾没骗人,夸的不是婕妤姐姐的容貌,而是夸您的口才。” “好啊,你也学会她们贫嘴了!” 吴想容卷起袖子抓她,秋常在躲到绯晚和芷书身后,红着脸告饶,最后到底还是被吴想容给抓出来,咯吱了几下。绯晚提议让秋常在罚酒,才解救了她。 几个人热热闹闹落座,一大桌子精美酒菜,用的是皇帝赏给绯晚的上品御窑雨过天青描金碗碟,大家推杯换盏,就这么吃喝起来。 这是绯晚搬到春熙宫正殿之后,第一次开酒席。 乔迁新居,民间有暖房习俗,请亲朋好友聚一聚,给新房增添人气,添福添运。 这便算是暖房之宴了。 花着虞家送的钱买酒菜,住着原属于虞听锦的屋子,殿中一应物件摆设大到床榻小到花瓶都是谕旨换新的,此时不乐,更待何时? 酒香菜香脂粉香,盈盈满殿,混合着晚风透窗送来的花香,直让人将过去在这屋里受的苦都忘了,想让眼前欢愉变成地老天荒。 秋常在跳了支舞,芷书清唱了一曲市井小调,绯晚敲着碗碟做鼓乐,吴想容露了手大家以前不知道的功夫——揪树叶放在唇边,吹出简单的曲调,还挺好听。 芷书笑道:“下回见驾,姐姐给陛下吹一次,陛下肯定觉着别致。” “倒也是个办法,那我下回试试。”吴想容大方答应。 绯晚说:“姐姐练几首好曲子,芷书声音好,练一练唱曲的技艺,到时配合着秋姐姐的舞姿,三人同时献艺,一定很有看头。” 吴想容芷书都说好。 秋常在又欣喜又感激,连忙谢过大家提携。 吴想容道:“这算什么提携,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了让陛下多看两眼,当然要想出一个又一个的新点子了。单打独斗,不如大家捡柴火烧火……” “那叫众人拾柴火焰高。”芷书帮她。 大家哄笑。 膳房那个执事又自发送了几道菜过来,新菜上桌,新一轮推杯换盏。 半开的纱窗外不知何时升上半角弯弯的月亮,嫩黄的颜色,清幽幽洒下柔和微光。 香宜上前添酒,轻轻在绯晚耳边一语:“刚得的消息,苏庶人在辛者库感染风寒,‘病殁’了。潘庶人昨天干活摔断了腿,被挪去居养院,嚎了一整夜,半个时辰前没了,已经拉出宫外烧埋。” 绯晚静了一瞬。 点头表示知道了。 香宜退下,宴席继续。 眼前觥筹交错,绯晚含笑听姐妹们说笑。这般热闹,死去的苏选侍和潘更衣再也享受不到。 贤妃送走了年少好友鹿官,又怎会让事件中的那二人存活。人是太后贬入辛者库的,后续的折磨和死亡,却和贤妃脱不了干系。宫中没有刀剑硝烟,却是一个不慎,就要粉身碎骨。 “给吴婕妤、昭容华、秋常在、樱选侍请安。陛下今晚点了樱小主伴驾,还请小主提早收拾收拾,这就过去吧?” 御前忽然来了传话的内侍。 他从辰乾殿跑去找樱选侍,听说樱选侍去了吴婕妤处,到了吴婕妤那边,才知道人都在春熙宫这里,气喘吁吁跑了一大圈,满头都是汗。 绯晚让人领他下去喝茶歇脚,便让芷书快回去沐浴更衣,免得带一身酒气冲撞了皇帝。 越喝酒眼睛越亮的芷书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 扬声朝刚退出去的御前内侍喊:“告诉陛下我晚点过去,就说,我在春熙宫喝酒呢!” 秋常在听愣了。 召侍寝还能让陛下等? 吴想容推芷书快起来:“你刚升了位份不久,言行谨慎些,别让人挑出错去。再说你去晚了陛下不耐烦,机会被别人抢了不说,惹陛下不高兴,恼了你怎么办。” 这是实话。 芷书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就晚个一次两次,又有什么,回头我好好去御前请罪便是。” 她仰头喝了杯中酒,直道桂花酿太甜,不如杏花和梅花入酿清香。 还硬是让自己的侍女去打发了御前内侍。 罢了,绯晚想,好容易大家聚宴高兴,芷书想躲懒就躲吧,大不了若是皇帝恼了,自己帮芷书多说几句好话,或者再使个美人计之类的,重新勾回帝心。 于是便没有极力催促,由着芷书性子,大家继续喝酒吃菜。 只是吴想容和秋常在心里头都惴惴不安的,生怕芷书得罪了皇帝,虽然极力说笑,到底有些心不在焉,席上气氛渐渐冷下来。 芷书看出来两人不自在,又喝了两杯,叹息着丢开酒盏。 “好吧,我这就回去准备伴驾,你们几位继续饮宴,别让我扫了兴罢。吴姐姐,你说个笑话我听,哄我高兴了,我立刻便走。” 吴想容歪着头想了一下,蹙眉道:“一时之间,想不出好听的笑话,不如给你出个字谜,你若猜对了,改日我做东再请你喝酒,猜不对,你做东请我们,如何?” 芷书说好。 吴想容便问:“一只公鸡,一只母鸡,打两个字,是什么?” 大家连带着周围婢女都是一愣。 字谜哪有这么粗俗的? 再说都是打一个字,哪有一下打俩的。 半晌后秋常在小心翼翼试探猜测:“鸡蛋?” 满屋大笑。 吴想容笑眯眯看她:“秋妹妹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说得秋常在脸色涨红,连忙低头吃菜。 芷书让吴想容说答案,“想不通,下回喝酒我请了。” 吴想容道:“这么简单你们猜不到?谜底是:俩鸡。” 众人:? 芷书立刻就不认请客了,“姐姐拿这种玩笑哄我们呢,下回妥妥是你做东才行!” “哎,别别,我好容易才攒了点银子,哪有闲钱请客。”吴想容告饶,“要不我再出个字谜,你们这回想必能猜中。” “那你说来听听。” “说,一只公鸡,一只母鸡,打四个字。” 啊? 大家面面相觑。 吴想容说:“怎么这也猜不着?谜底是:还是俩鸡。” 这回不但芷书想揍她,大家都想。 吴想容被芷书呵痒呵得喘不过气,半哭着求饶:“别挠了别挠了,这谜语还没完呢……” “什么?” “一只公鸡,一只母鸡,打六个字!” 芷书一时顾不上挠她,愣愣地想。 大家全都盯着她发呆。 吴想容脸色得意,连声哼哼。 窗外忽然传来皇帝低沉的笑声:“吴婕妤这字谜,朕也猜不出啊。” 皇帝来了! 众人一惊,连忙起身相迎。 萧钰含笑进殿,鸦青色团龙常服被夜风拂起玉白袍角,丰神朗朗,眉宇温和。 扫视殿中几人,目光在绯晚身上多留了一瞬,便笑问吴想容:“你且说说,这打六个字,该是什么?” 吴婕妤屈膝福身,面色尴尬。 这谜语…… 它不适合让皇帝猜啊。 她还想好好活着呢! ------------ 第一卷 第155章 美人殿前尽歌舞,芙蓉帐暖度春宵 “陛下,请吴姐姐先别说,嫔妾大概猜出来了。” 绯晚看吴想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知道谜底大概不好说,于是赶紧临时编了一个。 萧钰“哦?”了一声,很有兴致,“那昭卿便说说,谜底是什么?都起来说话。” 绯晚依依起身,娇柔瞄了皇帝一样,顺手将旁边吴想容扶起。 “一只公鸡,一只母鸡,打六个字,按着姐姐刚才的说法去猜,那大概就是——这回还是俩鸡。” 芷书在旁举一反三,面靥带着酒醉的微红,清浅一笑如春日海棠临风:“那么也可以猜:怎么又是俩鸡。” 秋常在虽是腼腆,此时却也笑得浑身打颤了。 捂着嘴接话,又是六字:“干脆炖了吃吧!” 吴想容被大家解围,从战战兢兢到大大松口气,思路顿时也跟上了,脱口也是六字:“下回猜点别的。” 萧钰抚掌大笑,望着眼前几位妙语连珠的美人,春兰秋菊各有风姿,心情不由大悦。 他召芷书伴驾,却被告知要等一会,不悦之余也升起好奇,不知道她们几个凑一起饮宴会是怎样场景。 于是偏不肯等,自己来了。 还不让人通报,在窗外夜色里站着,听里头欢声笑语,原本的那点不悦便散了。 待听了吴想容的笑话,更是觉得不虚此行。 那些个顽固言官老说他宠幸宫婢不成体统,可也不看看,几位美人是多么有趣,多么可爱。 朝臣们谁不是满府姬妾,倒管起他来! “满宫里嫔妃都算起来,上到皇后贤妃,下到采女更衣,就属你们几个最刁钻!”萧钰笑叹。 “陛下嫌咱们刁钻,昭姐姐,咱们赶紧散了,免得惹陛下心烦。”芷书清清淡淡收了笑。 绯晚委屈福身:“正是呢,嫔妾告退,还是回原本的观澜院去好了。” 吴想容和秋常在不敢这么说话,但也随着绯晚和芷书,一起往殿外福身辞别。 “站住!” 萧钰沉下脸。 绯晚领着几个人黯然回头,俱都是怯弱委屈。 “竟敢把朕撂在这里,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还不回来领罚!” “不知陛下要罚嫔妾们什么?”绯晚怯生生低头,斜飞妙目。 “每人罚酒三盏!”萧钰板着脸。 嘴角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几个美人一起撒娇撒痴,哪个男人能抵挡。 绯晚盈然走过去,斟酒一杯,送到他唇边:“嫔妾不胜酒力,这一盏,请陛下替嫔妾喝了可好?” 受伤的手自是藏在袖中,另一只手纤纤如玉,玲珑持杯,袖口银线刺绣的皎白玉兰绮丽舒展,每一瓣皆是摇曳韶光情丝。 如她此时绵绵纠缠的眸光。 萧钰喉结微动,一张口,就着绯晚的手,将整杯酒都喝光了。 绯晚弯唇一笑,柔美如丝缎,扶着皇帝坐在酒席主位座上,又斟上一杯。 “陛下岂可只罚酒。秋姐姐擅舞,罚她舞一曲才好。吴姐姐和樱妹妹也是不能躲懒,什么时候哄着陛下龙颜大悦,才算赔罪到位了。陛下,您说是不是?” “昭卿所言,极是有理。” 萧钰接了酒盏,又一次一饮而尽。 只感觉畅快无比。 最近因为太后的事而燥郁紧绷的心,大大得到了缓解。 伸手拉住绯晚腕子,将她拽坐在自己身边。 “嫔妾舞一曲《韶光慢》给陛下赔罪。”秋常在微笑福身。 她有些拘谨,还不适应跟皇帝这样玩笑,但也有和姐妹们一起“作死”的雀跃。 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芷书脸色依旧清淡,吩咐侍女去宫中乐府叫两个乐师来:“秋姐姐等着乐师演奏再舞,这当口,容我献丑吧。” 她让吴想容去院里摘了一片花叶子,就把刚才吹过的小调再吹一次。 吴想容打起精神,细细吹奏。 自然是比刚才拿来玩闹时更好听了一些。 芷书配合着她的音调节奏,浅浅唱一首采茶曲。 “杯中一缕香,几树嫩芽芳,明前雨后入山去,不怕山高村路长,歌似醉,笑清扬,人在山头雾里忙……” 清新别致的民间小曲,比宫里听惯的乐府辞赋更加灵动。 虽唱功不见得多好,可芷书嗓音清冽,自成韵味,人与歌浑然一体,让皇帝如痴如醉,不由伸手在桌上用指节敲击拍子。 绯晚一个眼神过去。 香宜已经会意,立刻带着婢女们轻快伶俐撤换了酒菜碗碟,换了新碟盏上来,并已打发速度最快的内侍小马子拿了钱跑去膳房,让送新的酒菜过来。 那膳房执事果然不虚言,一两刻钟的工夫,新烹的八碟八碗火速送到了春熙宫。 因有皇帝同宴,菜品规格更胜之前,还送了一坛御用新酒。 乐师也到了。 于是丝竹声声,歌舞妙曼,四人陪着皇帝饮宴作乐,直到三更天。 萧钰喝醉了。 时辰不早,绯晚劝他回去,让芷书相送。 萧钰只是摆手:“朕就在这里歇了。” 芷书朝绯晚微笑,没有任何被截了侍寝机会的不满,说笑几句,便和吴想容秋常在一起告辞离开。 酒席撤去,沐浴熏香过后,绯晚陪着皇帝坐在宽阔床榻中,寝衣薄透,耳鬓厮磨。 皇帝喝了酒,清俊而英朗的脸庞微微染红,呼吸间皆是酒酿余香。醉中行事,比往日激烈几分,朦胧睡去之前,绯晚听到他含糊不清地说,“若能日日如今宵畅快多好……” 夜半醒来,外面风声大作,树叶子哗啦啦作响。 纱帐却纹丝不动,想是宫人已在风起时将窗关好了。 屋角有烛火彻夜燃着,帐内光线幽黄,绯晚侧目看见身边男人沉沉睡着,想起他睡前那句话。 日日如今宵畅快? 谁不想呢。 绯晚轻轻一哂。你若不来,我们姐妹几个原是畅快得很。 只是你来了,我们也只好停了自己的畅快,虚情假意哄着你畅快罢了。 她轻手轻脚起身,披衣坐在妆台前。 未过多久,身后传来皇帝懒怠的声音:“昭卿……晚晚,你为何不睡?” “嫔妾这就睡。” 绯晚匆匆站起,快步回到榻上,含笑解释,说是去如厕回来睡不着,便坐一会。 “……未想扰了陛下清梦。” 萧钰惺忪睡眼渐渐清明:“你哭什么?” “嫔妾没有哭……” “眼泪还没擦干净。” 萧钰坐起,绯晚连忙拿了薄衾披在他身上。 “嫔妾……” “可是为虞家的信?”萧钰一脸洞悉。 “陛下怎么知道?!” 绯晚恰到好处惊讶,一脸羞于启齿的难过。 却是她自己安排了宫女在廊下悄悄嚼舌头,被席间更衣的皇帝“意外”听见。 皇帝今晚若是不来,她还没想好怎么不着痕迹地告状呢,这可不是送上门来的么。 她想要的侍郎千金身份,必须要得到! “陛下见笑了。原是嫔妾自己心里想不开……”绯晚低头,泪珠儿啪嗒落于柔软锦被,洇湿一团,“虞大人对嫔妾很好,随信还给了嫔妾五百两银票,主仆一场,算是全了情分。” 她柔柔弱弱地开解,皇帝脸色却越来越沉。 ------------ 第一卷 第156章 朕帮你认亲 “他倒是不缺银子。”皇帝淡声。 绯晚泪眼一闪,低声解释:“想来是虞大人有愧,好歹凑齐一个整数送来,抵消嫔妾过往苦楚。虞府未必宽裕,以前嫔妾在虞家,见府里吃穿用度虽比寻常富裕百姓好一些,可也好得有限,不过是大公子和虞更衣一个身为长子、一个备受宠爱,吃用比旁人强些罢了。” 说着便向皇帝请求,要把虞忠送来的银子再还回去。 “嫔妾原本心里有怨,心想,惠真师父都那样笃定了,虞家偏不肯相认,送几百两银子过来做什么? 就算是五百两金子,难道能比骨肉亲情更珍贵? 一赌气,便去内务府将银票兑成了金银,还饮宴开销,只想花干净虞家的钱。” 床头青玉美人觚里几枝百合已经开败,挺拔了一日的花朵在夜静更深之时疲倦垂着,不复娟秀,卷曲的花瓣白中泛黄,煞是可怜。 一如绯晚此刻泪眼婆娑、暗自神伤的姿态。 她叹息一声,依依蜷在皇帝怀中。 “可是嫔妾方才睡梦中忽然无端惊醒,想到那一年虞夫人要给虞大人做冬衣,选了几样锦缎都被虞大人驳了,大人说,连年不是民乱就是边疆兵事,国库吃紧,朝廷上下都不好过,他哪有心情做新衣服、穿好缎子,往年的冬衣拆洗干净了一样保暖,于是就作罢了。后来,虞夫人倒是把那几块料子都给了虞更衣,做了新被面。” 绯晚吸吸鼻子,哽咽道:“嫔妾一想到这里,就觉着虞大人这五百两银票必定凑得艰难,嫔妾若是生来父母缘分浅,又何苦与他赌气呢。 佛家说一切烦恼都是自寻的业障,幻象罢了。金子银子,却是实打实能帮人助人的。我给虞家还回去,等入了秋,让府里多添些炭火冬衣也是好的。” 萧钰深深瞧着她,眼露疼惜。 修长手指在她丝滑柔软的青丝间穿梭,动作温柔。 “你这样好的心地,他却不肯认你,偏看重恶毒的那个。” 绯晚泪眼盈盈,“兴许,真的是弄错了,也说不定。不然父母见了女儿,纵然十几年未见,也该有骨血决定的亲近感,可他们对我却没有。 又或者,十几年间虞家屡次被人找回女儿却都是假的,被骗久了便也寒心了,于是绝了寻女的念头,一心一意宠爱虞更衣罢了。因为失去过,便倍加珍惜她,宠爱太过纵坏了她……” 说到此处顿了顿,又是一声叹息:“倒也因此害了她。不知她什么时候能改掉性子,其实主仆一场,又很可能是姐妹,嫔妾很希望能与她手足相待,就像和吴姐姐、樱妹妹那般要好。” 萧钰语气里有嫌弃,神色也是不悦。 “本性难移,她怕是没有跟你当姐妹的福气。” 显然还是恼恨虞听锦故作天真欺骗他。 “陛下,别气了,都是嫔妾不好,半夜三更不睡觉,惹了您说话。”绯晚伏在皇帝胸口,吐气如兰,“接着睡吧,免得明日没精神。” 皇帝搂着绯晚合上眼睛,呼吸放缓,忽然又睁眼问道:“你可期盼骨肉相认,做回虞家小姐?” 绯晚扎在他怀中闷闷低声:“嫔妾福薄,得蒙恩宠已经是三生有幸,哪里敢期盼别的。” “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做虞家小姐?” “嫔妾……” 绯晚抬头,支起半边身子,青丝如水倾泻,越发衬得领口里脖颈洁白莹润。 望着皇帝,她轻声道:“嫔妾自从养父母过世后,无依无靠,多年颠沛流离,若能再享受一回父母慈爱,当然高兴。只是虞大人和虞夫人…… 他们不觉得我是虞家女儿,若勉强相认,怕是也无法温情相处。 倒不如不认。” 萧钰脸色认真,语气微沉:“你这样好的女子,他们只要肯用心接触,便不会再对你视若无睹。你若愿意,朕可为你做主。” “陛下……” “你不必推脱,亦无需自卑退缩,昭卿……”男人轻轻拍抚绯晚肩头,深邃眼眸饱含怜惜之情,“自从承宠,你未曾向朕乞求过什么,这次,你渴望亲情,朕便让事情如你所愿。那个惠真所言,虽无物证,但零星亦有人证,朕会叫人细细查访,最后让虞忠给你一个交待。” “嫔妾叩谢陛下圣恩!” 绯晚起身,跪在锦褥上,含泪磕头。 抬起头后,又有些惴惴不安,“万一证据找来了,也相认了,可……他们还是不愿意从心里接受嫔妾呢?” 萧钰略一沉吟,说道:“明日下了早朝,朕让虞忠与你见一面,你们把话说开。无论最后认与不认,畅谈一番,总有裨益。” 绯晚喜出望外再次谢恩。 重新入睡,一夜倏然滑过。 次日伺候了皇帝去上朝,绯晚又睡了一个回笼觉,养足精神。太后皇后都在“养病”,不必晨昏定省,协理后宫的贤妃还没有让大家按时请安的资格,于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醒来梳洗收拾毕,一顿饭还没用完,就有御前的小内侍来报,说兵部侍郎虞大人已经奉旨往后宫来了,同来的还有虞夫人。 “在何处相见呢,陛下可有安排?” “回小主,外官不宜进内宫,但陛下为小主破例,安排人带着虞大人虞夫人从东北门绕路进宫,往后头的春棠院去了。那边人少,冲撞不到嫔妃,且方便小主与他们说话。” 春棠院。 果然方便,虞听锦就住那里,索性可以大家一起把话摊开了说。 绯晚慢慢舀着碗里的姜丝清粥,吩咐人告诉虞忠等着。 “待本主用过膳,歇一会再去。本主体弱,请虞大人见谅吧。” ------------ 第一卷 第157章 所谓柔情蜜意,都是帝王心术 “小主,若虞大人和虞夫人不肯认亲,可需要奴婢为您诉苦陈情,或者做些什么?” 去往春棠院的路上,香宜低声和绯晚商量。 她自是事事要帮小主,但经过反省,已经变得更加谨慎,不会擅自起狠心。事先讨个示下,有个章程,到时也好见机行事。 “你不必多做什么,安安静静当个宫女,连我自己也不必说什么做什么,这件事成与不成,本就不在咱们。” 绯晚坐在软轿上,把玩一枝随手折的垂柳。 香宜乖顺点头:“奴婢知道了。” 小蕙在旁道:“陛下都命虞大人为此事进宫了,难道他还敢不认咱们小主?欺君之罪,只要陛下不认为他欺君,他也没什么好怕了吧,肯定是顺着陛下的意思,认下小主对他更好。” 绯晚笑道:“你这话说得对,也不对。” 越靠近春棠院,柳树越多,绿茵茵的杨柳枝瀑布一样垂曳在地,寂静生凉。因为太静了,渐渐生出萧索意味,像是虞听锦现在的处境。 快到的时候,绯晚下轿步行。 抬轿的内侍留在后头,身边只有香宜小蕙,绯晚温声问她们: “寿宴之时,滴血认亲,闹得那么大,陛下也没有为我做主的意思。隔了几日,却又愿意让我成为虞家女儿,你们可知为什么?” 小蕙思索着迟疑猜测:“因为寿宴时有太后和皇后在场,怕小主认了亲,在她们的打压下,无辜背上欺君之罪?” 香宜想得多些:“听说最近还有折子批评陛下宠幸小主,陛下因此想给您抬身份,您成了侍郎府小姐就能名正言顺受宠晋封了,陛下落得耳根清净?” 绯晚随意将手中柳枝卷成圈,不免想起在上林苑时,茉莉做了柳枝花冠,也想起她拿着花冠时遇到的那个人,绛红锦袍,落拓风流。 眉目多了一丝笑意,随即也漫上层层肃杀凌厉。 “你们所言,都有道理。” “寿宴上众目睽睽之下,认亲事小,欺君事大,仓促间我和虞家若不能拿出有力证据反驳,就有可能被当场处置。处置我,陛下失去宠姬,又因此背上识人不清、宠信妖妃的昏聩罪名,被太后打压。处置虞侍郎,西北何总兵失去朝中后援,可能耽误战事。所以无论如何,当时我不能成为虞家女。” “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袁庶人和皇后能挖出我的身份,以后别人也能。这个问题不彻底解决,我和虞侍郎永远有被人指责欺君的危险,陛下也永远有宠妖女、用佞臣的口碑风险。 想彻底解决,要么完全证明我和虞家无关,要么让我真正成为虞家女并洗清欺君之罪。 但有惠真师父,寺中和尚们,当年的猎户,村民,虞家老仆人,我养父母的乡邻……诸多人证,除非把他们都杀了,否则如何撇清我和虞家的关系? 可若让我和虞家相认,就简单多了,只要我和虞侍郎都愿意即可。而且朝中物议不歇,总抨击我受宠不合规矩,的确让陛下心烦。若我是官家小姐,晋封起来就不会有那么多非议。” 两个婢女听得十分认真,都在努力消化小主教导。 她们知道,小主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单单解释这一件事给她们听,而是在教她们看人看事的方法,好让她们越来越聪明厉害。 香宜率先总结:“所以,只要小主和虞家相认,既能平息了言官议论,不让小主受委屈,陛下也清净,虞大人也安全,战事也不会受影响了,太后也少了一个指责陛下的借口,……简直是一举多得,一本万利,陛下就当然要这么做啦!” 小蕙补充:“若是小主以后和虞家相处愉快,这认亲就是功德善事一件。虞更衣的身份也因此低小主一等,养女哪能跟真正的小姐比肩呢!算是陛下给小主出了口恶气!” 两个人都很是认同皇帝这次的决定。 绯晚随手将玩腻的柳条丢进路边溪水里,看柳条顺着水流漂远,微笑着摇了摇头。 告诉她们:“其实,这些都是表面的缘故而已。陛下广有四海,日理万机,一个宫嫔的身份如何,与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朝臣非议、太后指责,他也有足够的底气对抗。乃至西北战事受损?若损了,他换一个总兵就是,在这件事上,何总兵和虞侍郎比他更怕、更在意。” 小蕙和香宜愣愣地听着。 这样说来,难道,刚才猜的那些,都不成立了? “那……小主认为,陛下为何要帮您认亲呢?”香宜蹙眉思索。 总不能是因为陛下一时兴起、被小主哄着做了承诺? “为了他自己啊。”绯晚笑看两个婢女。 并悄声,把庆贵妃告知的西北战功一事,让她们知道。 “战场大捷,一雪前耻,朝廷民间将会举国欢庆,领兵之人自然要加官进爵,而有保举和协助之功的虞大人也是实打实的功臣,不封赏嘉奖可说不过去。但君主对于功臣,向来是边用边防着——朕可以奖赏你,但你自己不能骄矜,更不能以后居功自傲、不听使唤。” “而我,我和虞家的关系,乃至虞听锦的存在、她隐瞒我身份并虐待我的罪过,都能让陛下用来拿捏虞大人。轻则是教女无方、扰乱宫闱、不敬天子,重则是居心叵测、欺君之罪、有不轨不臣之心。” “只要虞家认下我,往后不管我晋封到什么位置,不管虞大人又有什么功劳,我在宫里身份不清不楚的那段日子,就像剑一样悬在虞大人头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扎下来,将他扎个透心凉。” “此乃,天子驭人之法。” “阴暗的帝王心术。” 香宜小蕙一脸凝重和震惊。 半晌,小蕙结结巴巴开口:“小主,要不……要不咱们回去吧,这个亲……咱不认了行不行……” 要是哪天陛下要收拾虞大人了,小主岂不是也会受牵连,实在危险。 就这样以宫婢的身份,简简单单当个宠妃不好么。 ------------ 第一卷 第158章 差点挨打 香宜说她:“你可是糊涂了,陛下特意让虞大人进后宫来见面,小主岂能不去。” 顿了顿,她脸色决然:“要奴婢说,既然如此,那就认了这个亲,日后如何,谁又说得准呢。凭小主的本事,难道还不能化险为夷,荣华一辈子?虞大人未必够格连累小主。” 她虽谨慎了,本性的孤注一掷还是没改。 这样也好。 绯晚淡然一笑,眸底闪过深冬坚冰一样的寒意:“香宜说得对,陛下厚爱,我怎能不识好歹?其实,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亏得帝王想用她拿捏虞忠。 否则她还得费一番工夫,才能捞到侍郎府千金的身份。 被利用有什么要紧,这说明自己很有价值。借着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甚至得到更多,才是正经事。 “虞大人和虞夫人想必等得很久了,咱们这就去见一见吧。” 绯晚稍稍整理一下衣饰,带领婢女进入春棠院。 在院门处,就听见了里头不加抑制的哭声,那声音自是虞听锦的。 “昭小主金安。” 一个紫衣宫女正在廊下守着,见到绯晚进门连忙迎上来恭敬行礼。 绯晚认出她是贤妃手底下的,以前在长乐宫院子里见到过,便含笑问她:“过来这边可辛苦?虞更衣病情如何了?” 紫衣宫女语气温顺:“虞更衣虽然日夜哭泣,不肯认真看诊吃药,还时时摔东西骂人,奴婢几个都被她打了个遍,但既然被分来伺候,无论是日夜伺候还是挨打挨骂,都是奴婢们分内之事,没什么辛苦的。只是更衣这样,病情只会加重,奴婢们只怜惜她不肯顾惜身体。若是昭小主能帮忙劝解一二,奴婢们感激不尽。” 果然是贤妃分来“好好照顾”虞听锦的人,行事说话真是稳妥。 贤妃以前可是拿虞听锦当大敌的,不惜雨中罚跪自身来对付她。 这宫女口中所谓的“日夜伺候”,还不知是怎么样的伺候呢。 绯晚笑了笑,“我试试劝一劝吧,虞更衣脾气向来如此,你们多担待。” “有劳小主。” 宫女帮绯晚掀开帘子,堂屋里扑面一股苦涩带腥的药气,还有隐隐的尿骚臭气夹杂其中。 等进了内室,骚臭气息就更浓了,直让人作呕。 迎面一个东西急速飞来,直奔绯晚面门。 “大胆!” 香宜眼疾手快把那东西打掉,厉声呵斥。 啪嗒,那东西掉落在地,滚了两滚,是一只脏兮兮的竹编凉枕。 香宜疾步走上前,指着扔枕头的虞听锦训斥:“你竟敢以下犯上,往昭容华脸上丢东西,若是损伤了容华颜面,陛下一定会治你的罪!” 香宜虽然恨不得上去动手,但还是和虞听锦保持了距离。只因虞听锦歪靠在床上,一身酸臭气,披头散发,脸上衣服上被子上都是明显污渍,就连她跟前的床沿和床下地面,眼下都还瘫着一团黄绿相间的污秽,看起来像是呕吐物,散发着臭烘烘的气息,让人想吐。 床脚那边堆着夜壶和便盆,脏兮兮的,周遭也是颜色可疑的污渍,真不知这些本该清洗干净并放在暗处的东西,怎么会明晃晃摆在卧房里。 最近虞听锦过的是什么日子,可见一斑。 虞夫人正坐在床边一只锦凳上,用帕子捂着口鼻垂泪。虞忠负手在屋中踱步,满脸怒气。见绯晚进门,虞忠赶紧走到跟前躬身请安。 虞夫人是慢了两三拍才起身拜见的,福礼行得不情不愿。 香宜呵斥虞听锦时,夫妇两个人的眼睛都去看绯晚。 绯晚在虞听锦尖声的哭叫中,沉下了脸色。 “陛下仁心,召虞大人来与本主相见,却不料虞更衣有些疯癫嫌疑,连其父母亦不能阻止,险些伤了本主,枉费陛下苦心。那么本主便去御前说一声,等虞更衣的病好了,虞大人和虞夫人才有心情和本主细谈。这一次,就算了。” 她毫不留恋,转身便走。 虞夫人脸上生怒,瞪了眼睛,而虞忠倒是明白情势,连忙急匆匆几步追上,拦住了快要走出堂屋门的绯晚。 “昭容华留步!微臣教女不严,方才未能拦住,微臣有罪,请容华宽宥!” 绯晚见他拱手行礼,便微微地笑。 “虞大人,你在陛下跟前,也是这样说话的么?” 虞忠一愣,不解其意。 “微臣有罪,请陛下宽宥——”香宜学他语气,哼了哼:“到底是请罪还是逼着人不和你计较?既然有罪,为什么不请罪,可见你自己心里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不觉得虞更衣袭击容华有错。低位宫嫔要尊敬高位的宫规,原来在你眼里都是摆设,虞大人比定下宫规的太祖爷还能呢!” 虞忠脸色难看。 往下躬了躬身,“这位姑娘误会了。昭小主,臣根本无此意。” 言语间还是一点认错的意思都没有。 而且还有暗示绯晚故意找茬之意。 到底是有了功劳的人,腰杆硬了。 绯晚已经是从四品容华之位,正经的宫嫔小主,代表着皇室。见了面,他们夫妇没有大礼参拜就算了,连寻常礼数都没做到。 那这场见面,还有什么意思? “原来是误会。那么虞大人勿怪,是这婢子言辞锋利了,我替她向您赔罪。大人和夫人去照顾虞更衣吧,咱们改日再谈不迟。” 绯晚柔柔福了一礼。 说着客气话,走得是一点也不客气。 香宜和小蕙跟在身后,巧妙站位挡住了虞忠的再次阻拦。 贤妃派来的两个宫女也帮着挡在了堂屋门口,在绯晚几人已经走出院门不见了时,还没让虞忠追上去。 一脸担忧地劝慰:“大人您听,虞更衣哭得那么惨,又一直在骂人,您快去劝劝她吧。万一她的咒骂让旁人听见,传出去可不好啊,实在是太难听了……” 仿佛真是为虞家着想呢。 而绯晚在这时候,已经坐上软轿,往春熙宫回返了。 “小主,咱们今天就这样回去?”香宜气恼。 不但没认上亲,还惹了一肚子气! 绯晚吩咐抬轿的:“从御花园那边走。” 那边宫道上人多。 于是,几乎是跟她回到春熙宫同一时间,在御书房看折子的皇帝就接到了底下报来的消息。 “昭小主刚进春棠院,就被虞更衣打出去了,一路抹着眼泪回的春熙宫。” 宫里有的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嫔妃。 尤其是贤妃,遇到给虞听锦上眼药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皇帝几乎是原原本本,知晓了绯晚挨打和虞忠不恭敬的整个过程。 且是添油加醋版。 “昭卿,向虞大人福身赔罪?” 萧钰一声冷笑,“把虞忠给朕叫过来!” ------------ 第一卷 第159章 虞忠低头认错 “老爷,妾身和您一同去拜见陛下,锦儿这么凄惨,咱们不能不管,就算是在御前跪上一天一夜,也得求陛下饶了锦儿啊!” 听到传召,虞夫人拽着虞忠的袖子抹眼泪。 虞忠一把甩开她:“妇人之见!宫廷岂是你予取予求、胡闹放肆的地方?锦儿如今这般胡闹,都是被你养歪了!” 骂过妻子,虞忠自然没有带她去,自己一人到了御书房。 “臣虞忠,叩见陛下。” 进了门,规规矩矩跪下行礼。 皇帝看折子,头也没抬,直到看完了三本,才稍微抬了抬眼。 “地上跪的是谁?” 虞忠一愣,谨慎俯身叩首,再次言道:“臣虞忠,奉召前来,拜见陛下!” 萧钰笑了:“哦,原来是朕召你前来,却给忘了,是朕的不是。曹滨,你就代朕,朝虞大人行礼,道个歉吧。” 曹滨躬身慢慢往前磨蹭,给虞忠足够的请罪时间。 “陛下,臣惶恐,臣不敢当!折煞微臣了!” “怎么折煞呢?虞大人公忠体国,昨日昭容华还提起你忧心国库以至于自己都不肯置办新冬衣之事,这等忠良,朕自然不能怠慢。”萧钰语气温和,笑笑地说,“曹滨,快点过去,给虞大人陪个罪,就说朕忙糊涂了,请他容谅。” 曹滨不敢再磨蹭,赶紧走上前朝虞忠拱手为礼。 尚未开言道歉,虞忠已经吓得匍匐在地,连声请罪。 心里头却也纳闷,不知皇帝搞这一出是为什么。 却听皇帝笑道:“虞大人请起,你何罪之有?君君臣臣,虽有纲常尊卑,但天地之间道理最大,自然是谁有错谁认错。昭容华就很懂此理,你受了她的礼,如何不受朕的?” 虞忠这才明白缘故在哪。 心里噗通乱跳,额头冷汗直冒。 万没想到,皇帝已经给绯晚撑腰到这种程度了。 又暗怪绯晚面善心毒,嘴上客客气气,背后却告状告得这么快,怪不得锦儿在她手里栽了这么大跟头…… “陛下,臣不敢受昭容华的礼,只是容华走得匆忙,微臣闪身躲礼没有躲过。”他连忙趴着解释,说刚才见面时一切都是误会,绯晚话都没说两句就走了,他也很为难。 萧钰笑容冷了几分。 果然居功自傲了啊。 军事大捷密报到御前时,虞忠私下定也收到了前方消息。事情没公开,只因正式的军报还没送到朝廷而已,但君臣都已知晓。 虞大人自恃有功,竟然敢在御前掰扯黑白了。 “看来,昭容华不识礼数,冒犯了虞大人,也辜负了朕想帮你们父女团圆的一片苦心。她既这么不识抬举,不如朕将她送到烟云宫去反省反省,虞大人以为如何?” “微臣惶恐!” 萧钰坐在双龙捧珠四合座上,也不说话,低下头又批折子去了。 曹滨无声退回原处,屏息低头。 虞忠冷汗涔涔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心头一百八十个念头倏忽转过,思来想去,想去思来,知道在大捷消息公开之前,自己绝对不能犯过错。 不然军功虽然能到手,天子不会因小事抹杀臣下的功劳,但如何论功行赏可就打了折扣。万一那些跟他一直作对的家伙再折腾一番,不但自己受损,西北那边,大捷之后如何守住战果、如何保住何总兵对边疆的控制不被人染指……就全都说不准了! 虞忠一个转念,已经做了决定。 ——自己为小,家国为大。为了国土和百姓,顺了皇帝一回又如何! 他大义凛然抬起头来。 把心底那些阴虚卑暗的想法,全都抛在了脑后,仿佛即将所做的一切,全是君威所迫、舍己为大局。 “陛下,微臣知罪。” “臣见虞更衣形容凄惨,病体支离,一时痛心,无故迁怒了昭容华,所以才有所冒犯。臣糊涂,不但没认清虞更衣的过错,更辜负了陛下对臣的拳拳眷顾之心,请陛下降罪!” “臣这就去跟昭容华请罪,也要和她再仔细说一说当年之事。若容华小主真是臣遗失的爱女,臣愿一生茹素,为陛下祈福以表感激!”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萧钰放下折子抬头,淡淡笑了。一时骄矜没什么,做臣子的,时时反省,认得清自己身份就好。 “虞爱卿请起。何必惶恐,朕不过与你玩笑两句罢了。你这样请罪,到让朕心里愧得慌。” “是微臣的错!” 萧钰起身绕过书案,亲自将虞忠扶起,“爱卿一直忠心耿耿又勇于担事,西北那边若无爱卿,如今还不知怎个情形。朕以后还要仰仗爱卿,咱们君臣之间,岂能因小事生了嫌隙。” “陛下圣明,都是微臣教女无方,虞更衣方才言行冒失,臣一定好好劝慰她。待下回见到昭小主,臣一定好好请罪。” 萧钰对虞忠的低头和惶恐很满意。 笑道:“不管昭卿最后是不是你的女儿,到底她是虞府出来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择日不如撞日,朕今天就帮你们把误会解开便是。” 遂命人即刻去请绯晚和虞听锦,让她们同到御前来说话。 虞忠知道今日躲不过,便躬身一脸感激地说:“多谢陛下!” 春熙宫。 接到消息的绯晚并不惊讶,只因她早就料到会见驾。虞忠都被传进宫了,今日的事岂能没有个结果。 她从春棠院回来之后,就沐浴换衣,不但洗去了在虞听锦房中沾染的腥臭气,还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临出门前对镜一看,太漂亮了失了柔弱,便将眼角揉红,仿佛哭过似的。 这才往御前去。 而春棠院,去传旨的是曹滨的义子崔良。 被曹滨勒令反省之后,他老实了几天,刚重新出来当差。 便主动接了去春棠院的差事,存着个心思,想看看虞更衣还有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毕竟是曾经的贵妃。 兴许,复起也容易。 到时候她天然就是昭容华的死敌…… 崔良抱着这念头到了春棠院,刚一传旨,就被闻声冲出来的一团臭气熏了个倒仰。 “呕……” 他真吐了。 ------------ 第一卷 第160章 更衣复宠?算了吧 待看清那团臭气竟然是曾经的贵妃娘娘…… 崔良顿时绝了等虞听锦复宠的念头。 就这…… 算了吧。 与其等她东山再起压制昭容华,还不如他盼着自己一觉醒来变个女人封妃受宠。 “劳烦虞更衣收拾收拾,陛下立等您过去。” 他站远了催促。 为首的紫衣宫女笑道:“虞小主,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陛下还是念着您的呢。事不宜迟,咱们这就梳洗一下赶紧过去。” 等本主见着陛下,一定把你们这些天是怎么欺负我的如实禀报,一个个儿的都给你们杖毙! 虞听锦发着狠,却也不得不让她们帮忙收拾梳洗,因为实在没人可用。 紫衣宫女催着其他几人赶紧动手,拥着虞听锦进屋迅速收拾一番,梳头换衣洗手洗脸…… 沐浴熏香却是来不及了,于是就给虞听锦全身上下佩了五六个香囊,来掩盖污浊气息。 虞夫人见女儿没有像样的首饰可用,把自己头上的簪子、腕上的镯子、腰间的玉佩都戴在了女儿身上。虽然样式老气,但也顾不得许多了。 “锦儿不要怕,也不要急,见了陛下,把咱们正经侍郎府千金的气度拿出来,把那只会装样的冒认官亲的婢子比下去!” 她陪着女儿一起去御前,一路细细叮嘱。 崔良带着御前的人隔老远带路,实在不想沾惹臭气。 一时到了御书房外,绯晚已经等在玉阶之下。 “虞夫人也来了。” 目光从虞夫人紧紧挽着虞听锦的手上滑过,绯晚含笑,率先开口搭话。 “昭小主。” 虞夫人微微躬身点头,就算问候过。 她扶着的虞听锦一双眼睛淬了毒似的盯着绯晚,自然不会行礼问好。 “两位小主和虞夫人请进去,陛下和虞大人都在里面等着。” 崔良进去通禀之后,出来召唤。 他目光在绯晚和虞听锦身上悄悄打个旋,立刻躬身,对绯晚露出讨好的微笑。 “昭小主腿上有伤,上台阶慢着些。” “多谢崔公公提醒。” 绯晚早敏锐觉察他的排斥之心,但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含笑朝他点了点头。 虞听锦却对崔良讨好绯晚十分嫌弃,路过他身边时冷冷哼了一声,嘴巴微动,无声咒骂。 她现在对绯晚恨之入骨,尤其是见了父母,听说父母是为了认亲之事入宫,更加恨不得立刻把绯晚弄死。自然,也就对向着绯晚的所有人心怀敌意。 没根的东西?! 崔良一下子读懂了虞听锦唇形,垂下头去,眼底怨毒。 臭气熏天的贱皮子,也敢瞧不起本公公!一时之间,对虞听锦的怨恨反而胜过对绯晚的。甚至开始琢磨怎么暗中收拾虞听锦…… “陛下!嫔妾知道错了,求您原谅嫔妾当日口无遮拦,嫔妾以后一定改过。只求陛下顾念往日和嫔妾的情分……陛下,嫔妾再为您抚琴一曲,可好?” 虞听锦一进殿,便哀哀跪倒在御案前。 芙蓉泣露,声声悲啼。 萧钰却被扑面而来的一股臊臭气息熏得皱了皱眉。 再往下头一看,一个面色蜡黄,牙齿也蜡黄,口脂鲜红却唇皮皲裂,头发油汪汪一绺一绺梳着飞仙髻,那髻却乱蓬蓬一团的女子,看着眼熟,却是不敢相认。 虞氏? 她进冷宫才多久,而且又放出来了,就算病了一场,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吧?! 再听着她沙哑的哭声,萧钰只觉得倒胃口。 而旁边不远处的绯晚,安静行礼,安静站在角落候着,不哭不闹不烦人,眼角明明还有哭过的痕迹,却一点委屈也不露出来。 对比之下,煞是温顺可爱。 一时间萧钰都觉得自己撮合虞家父女相认,权术考量倒在其次,确实是绯晚更适合做千金小姐啊! “陛下,都是臣妇没教好女儿,臣妇愿意领罚。只求陛下念在锦儿往日侍奉您的情分,念着她爹忠心勤勉,饶过她这回吧。春棠院地处荒僻,伺候的人也不足,请陛下给锦儿……” “住口!” 虞夫人跪下替女求情,没说完,就被虞忠厉声打断。 虞忠连忙跪下请罪。 只恨自己娶了个蠢老婆。 这些年忍着她,竟终于让她蠢到皇帝跟前来了。 眼见着皇帝脸上又浮起温煦如春阳的笑容,虞忠知道不好。为了今天能过关,唯有主动挑起话题。 “昭小主,其实寿宴之后,臣也着人去查访当年之事了,只是眼下还没结果。听闻惠真禅师还在宫中住着,不如,请她再来见面,仔细说一说昔日细节,或许能有新的转机?” 绯晚安安分分,柔柔弱弱,闻言便点了点头,轻柔地说:“一切但凭陛下和虞大人做主。” 漆黑清澈的眼睛往皇帝面上一扫,便怯怯垂了眼帘,似把一切期待和委屈都咽了下去,只不肯让人为难。 “那就去叫惠真。”萧钰吩咐,“你们都去外头等,朕还有折子要批。” 原本想看看认女的热闹,但虞听锦太臭了,夹杂着香囊香味的臭气,比单纯臭气还熏人,他受不了,索性把人都赶走,别脏了他的书房。 “昭卿,你留下研墨。” 单独留了绯晚。 “是,陛下。” 绯晚礼数做足,送虞忠三人出殿外,这才挽起袖子,回到皇帝身边持起墨条。 曹滨无声带着人打开了前后窗子,让微风透进来,把屋里臭气吹散。 大太监暗暗叹息一声。 虞更衣怕是不成了。 有了今日的脏污展现在陛下眼里,日后任她再怎么打扮得花枝招展,那也是白搭了。陛下怕是一见到她,就会想起今日的反胃。 微风习习,吹着案上纸上轻轻作响。 绯晚皓腕如雪,轻而缓地转动手中墨条,臻首低垂,安静研墨。 虞听锦的狼狈,在她意料之中。 若无御旨宣召,她也会想个法子,让虞听锦匆匆来到御前的。难得昔日春贵妃有了新鲜样子,不叫陛下瞧瞧,岂不是浪费了么? 春棠院有贤妃的人伺候,必定不会让虞听锦体统利落,一定会让她看似盛装,却实则招人烦地前来见驾。 而虞听锦自己备受折磨之后,性情偏激到近乎癫狂,又素日心高眼高,哪里还能妥帖评判自己是否貌美。 瞧她方才哀哀乞怜的样儿,怕还以为自己是以前的天真少女外形呢…… “昭卿,在想什么?” 皇帝忽然从折子上抬头。 想你素来好美色,虞听锦怕是彻底没希望了。绯晚眼底划过讥诮。 转眸间,嘴角已经扬起温婉弧度,低声道:“没想什么。” “怎么只呆呆看着一处不出声?” 萧钰伸手一捞,将绯晚捞在了膝上环住。 晚夏虽有凉意,却未到添衣时节,单薄锦袍底下,绯晚感觉到皇帝坚实有力的双腿,脸色顿时一红。 此时殿外,等候半晌的虞家三人,终于见到了被召来的惠真师父。 当看清惠真身后跟着的少女,虞听锦脸色一僵。 “你怎么来了!” 虞素锦睫毛颤了颤,有些害怕地轻声说:“长姐,我是随着母亲一起来……探望长姐的……” ------------ 第一卷 第161章 臣女虞素锦,叩见陛下 “谁需要你探望!” 虞听锦只觉一刺未平,又添一刺。 眼看着庶妹虞素锦打扮得十分明丽,面如初春娇嫩花朵,身上穿戴更是精致端雅,顿时自惭形秽,觉着自己匆忙梳洗还戴母亲首饰的样子太过狼狈。 怒气一层层翻上来,自然没有好脸色。 “爹爹,娘亲,你们带她进宫做什么!” “御前之地,更衣小主发什么脾气?”虞忠脸色不好,今天因为虞听锦的脾气,已经有太多是非了,他觉得妻子实在是没把女儿教好。 “带素素进宫,是想宽慰劝解你,也让你感沐手足之情,调整心性……” 话未说完虞听锦就气出眼泪:“本主不需要她劝解,心性更没问题!” 哪来的手足之情,姨娘生的庶出,也配和她论手足? 虞忠眉头皱起,要不是在御书房外,真想把虞听锦狠狠训斥一顿让她清醒——现在你已经不是得宠的贵妃了,身为小小更衣,生死皆在皇帝一念之间,不顾惜自身也该多替家中想想,怎可如此任性! “父亲,母亲,请别怪长姐,你们看她最近清减如此,想必受了很多苦,心里难过得很。”虞素锦含泪劝解,不但不为姐姐的鄙视而伤心,反而为对方着想,“若是骂我几句,能让长姐心里舒坦些,那么长姐便尽情发泄好了,我这次进宫本就是担心长姐,想来给长姐宽心的。” 虞忠忍着气低声告诫虞听锦:“多学一学素素的宽和!你若有她半分端庄贤淑,父母在家也不用担心你了。” 虞夫人不爱听了:“老爷也不看看锦儿什么处境,住那样的屋子,身边都是刁奴,你让她怎么宽和?想办法救她才是正经啊!” “阿弥陀佛,各位,陛下召贫尼来此,似乎是为昭容华的身世……” 惠真忽然出声,打断了几人争执。 一家四口这才想起她。 “惠真师父,借一步说话。” 虞忠将惠真叫到一旁,避开宫院里所有内侍宫女,也避开妻女,问惠真入宫之后,都透露了什么。 “贫尼一番生死劫难,早已顿悟看空一切,已将事情如实禀报陛下,只未曾说出大人和夫人上个月让贫尼缄口、还给了贫尼一笔银子的事。阿弥陀佛。” 惠真此言一出,虞忠脸色凝重。 陛下什么都知道了? 若如此,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顶多借口去找证据,查访当年人证,或许还可拖上一段时日。但难道还能让当年涉事之人全都封口?除非他们都死了! 可那样做风险太大,完全没有必要。 虞忠心念电转间已然判断好形势,做了决定。 “此事连累师父,都是我的过错。”虞忠朝惠真拱手道歉,“其实当日请师父慎言,并非是让师父隐瞒,只是事关重大,我想等昭容华的身份彻底查清再说。没想到后续出现这些波折……” 长叹一声,他摇头苦笑,“想来也是天意!既师父已经告知陛下,那么我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如实相告,抓紧查证,一旦查出昭容华是虞家女儿,我自然立刻与她相认。只是还要劳烦师父在御前多多解释,免得陛下误会我。” “阿弥陀佛,贫尼定当尽力。”惠真双手合十。 一旦做出决定,虞忠便不再耽搁,立刻叩请觐见。 暗暗给了妻子一个严厉的眼神,压低声音道:“在御前不许再乱说话,一切按我意思办,否则回家我便写休书!” 虞夫人满脸震惊。 当着两个女儿,一个外人尼姑,丈夫竟敢这样威胁她! 气得脸部颤抖,几乎控制不住表情,袖子却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庶女虞素锦低声劝导:“母亲息怒,有什么事,等回家再说可好?” 虞忠眼露嫌弃。 一家主母,竟然还没一个庶出的女孩儿知道分寸。 虞夫人甩开庶女的手,岂能感觉不到丈夫的嫌恶,自知又被庶女摆了一回,心里将虞素锦和她姨娘恨得不行。这回要不是担心自己劝不动锦儿,她是一定不会允许丈夫带虞素锦进宫的。 暗暗想着,等回府之后,可要好好收拾一下虞素锦母女。 只是她却没想到,等回府之后,虞素锦已经不是她能收拾的了。 “虞大人,虞夫人,惠真师父。”曹滨出来传旨,“陛下宣各位进去说话……咳!” 他轻咳一声,拦住了当先要上台阶的虞听锦,“更衣小主且慢,随奴才前去收拾收拾可好?” 虞听锦一愣。 她并不知道自己臭不可闻。 在污臭的屋子里久了,头发都染了臭气,人却已经因习惯麻木而浑然不觉。 但转目看到庶妹鲜亮的样子,到底不甘心,她还是希望自己能体面些。就算比不过绯晚,起码不要被虞素锦比下去。 “那就有劳曹公公。”她颇为自矜地轻轻点了点头。 曹滨下意识站远半步,躲躲味道。 “娘……” 临走时,虞听锦用目光示意虞夫人,千万要为她做主。 虞夫人刚朝女儿点头,就被虞忠狠狠一瞪,顿时委了一点气势,窝着火,满腔怨愤地随丈夫进殿。 跪倒在御书案前的刹那,虞夫人才意识到身后跟进了虞素锦。 可是,已经来不及呵斥她为何要进来了。 “臣/臣妇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夫妇问礼的声音中,夹杂着惠真对皇帝的佛号问候。 紧跟着,便是温柔恭谨的娇声: “臣女虞素锦叩见陛下,愿陛下龙体康泰,万岁金安。” 花房今日供在御书房里的,是几枝娇红艳粉的西府海棠,不是花期,却在擅于培育花卉的宫人打理下开得妖娆缠绵,灿如晓天明霞。 衬得一身绯红襦裙的虞素锦也似海棠花般明媚,人比花娇。 萧钰本自含笑望着侍立在旁的绯晚,没给进殿的几人正眼。此时闻声,不由转脸看去。 只见明黄色书案前头,洒金山河纹的地毯上,盈盈跪着一位腰身纤巧的少女,鬓间两朵榴花点缀,艳而不俗。 “平身。” 萧钰叫众人起来。 目光扫过虞忠夫妇和惠真,落在少女身上。 ------------ 第一卷 第162章 臣女年十五,闺名珠仪 “皇后娘娘金安。连日不见,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凤仪宫,贤妃来访。 草草对着皇后行了个礼,便自顾坐到了凤椅下首第一把椅子上。 灵珑一直扶着她,她推开灵珑的手:“不用这么小心,皇后娘娘宫里的凳子椅子总不能个个都不结实,摔了昭妹妹,再把本宫摔一次,那还得了?” 皇后端坐凤椅,面含微笑,听了贤妃讥讽也不作反应,仿佛听不懂似的。 命人上茶,端细巧点心,如常招待来客。 甚至不问贤妃来干什么。 贤妃左一搭右一搭闲聊了一会,夹枪带棒嘲讽不停,发现皇后油盐不进,一点羞恼都没有,心下奇怪之余,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便懒得再说闲话,直接说明来意。 “嫔妾协理后宫,也有些日子了,越发上手。眼看到了月底,该是内务府以及各宫各院核账的日子,嫔妾因此来跟娘娘商量—— 既然娘娘在病中,身体不支,精神不济,这回核账,就别来烦扰娘娘如何?让各处把账核对好,统一送到嫔妾那里汇总去。 还有下个月月初的新账、各处分拨东西、嫔妃宫人们的俸禄月钱,娘娘想必也没精力支应,一并由嫔妾代劳了吧?” 宫中事务管理,日常琐碎、临时急事的处理,现在都是贤妃管着。若是连月初和月末的盘账发钱都交给她,那她就成了实际上的后宫之主了。 须知一家一府一国,最要紧便是银钱分配。 这相当于,她在向皇后索要最后的权柄。 若皇后连这个都交给她,那么自己便真成了空架子。 “贤妃娘娘,我们娘娘身体日渐好转,这些事不劳烦您,还是由……” “白鸳。” 侍女白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后沉声打断。 白鸳连忙住口,脸色一红,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替主子见机行事方便,她总是不如原来的白鹭。只得退后,低头不语。 贤妃却不放过她,笑笑地道:“叫白鸳是么?和刚死不久的白鹭一样,都是水鸟呢。只是鹭鸟自然是白的,鸳鸯却是彩色的,哪来的白色鸳鸯呢,这名字听着不通。” 白鹭因寿宴戏子蒋榴红之事,在刑房受拷打,重伤送到了居养院,前两日刚死。凤仪宫的掌事大宫女凄惨至此,因为案件由曹滨公公亲自过问,满宫里没人敢议论半个字。 大半人不知她为何受刑为何而死,少数知情的以为是她名节有污,更少的人知道些疑影,似是牵连了皇后暗中害贤妃的事,但具体如何,曹滨不说,刑房的人不提,谁也不敢仔细打听。 这种事,总是忌讳。 白鹭和几个宫人受刑而死,死得不明不白,悄无声息。 贤妃此时故意提起白鹭,显是在扎皇后的心。 皇后却是依旧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仿佛事不关己。端然的脸上透着一层疏离,蒙着虚假透明的壳子似的,直让贤妃一头雾水。 怎地,夺权她没反应,用寿宴之事刺激她也没反应,这皇后是“养病”养傻了不成? “白鸳,不是白色鸳鸯,是寓意白头偕老。鹭鸟之高贵,鸳鸯之坚贞,皆可比拟女子美德。臣女常听人称赞贤妃娘娘出身簪缨世族、诗礼传家,怎地连这个也不通?” 忽然一声娇憨的笑,脸庞圆润的娇小姑娘,从内室捧着一瓶插花俏生生走出来。 依礼朝贤妃福身问安,便笑盈盈站在了皇后身边。 “阿姐,您瞧这次我插得如何,是不是大有进益了?” 她一身鹅黄色的轻纱长裙,同色锦带束起腰肢,展露姣好而轻盈的身段。裙幅上点缀着金丝绣成的小小水仙,娇艳吐蕊,衬得整个人灵动俏丽。 贤妃嘲讽皇后半晌未得反击,觉着无趣,此时乍然被个小姑娘抢白了,又登时生怒。 眯起丹凤眼,仔细打量这姑娘一瞬,贤妃幽幽地笑了。 “这就是娘娘家里的妹子吧?听闻前日郑夫人进宫探视,因为担心娘娘凤体,特意留了个女孩在宫里给娘娘侍疾。嫔妾还好奇,是个怎样的女孩子呢,竟能帮娘娘养病不成?今儿这么一见,还真是个伶俐姑娘,说不定,真能让娘娘‘病情’减轻呢!到时候,陛下想必也高兴。” 贤妃今日来,一为要管账权力,另则,就是想看看皇后留在宫里的妹子到底如何。 后妃们留家中女孩在宫里,还能有什么心思?向来是估摸着自己后半生无宠了,找个亲近人来争宠固宠。 皇后“养病”之时弄个妹子进宫侍疾,什么盘算,昭然若揭。贤妃向来瞧不上皇后容貌,觉得比自己差远了,因此并未把她妹子放在眼里。 谁知此时一见,心里头就翻腾起来。 这丫头竟然比皇后好看得多! 娇嫩俏丽活泼,很有当初虞听锦初入宫的感觉,而且比虞听锦漂亮。听谈吐,看眼神,又比虞听锦聪明。 是皇帝喜欢的那一类。 “郑姑娘多大年纪了,怎么称呼?”贤妃眯着眼问。 “回娘娘,臣女年十五,家里行四,闺名珠仪。” 郑珠仪笑得天真明媚,丝毫没被贤妃眼神的威慑吓住,口齿清晰,不卑不亢。 贤妃挑了挑长眉,“倒是个好听的名字,年纪也正好,脾气也正好,本宫很是喜欢你。” 遂褪了手上一只樱粉色的玉镯给郑珠仪做见面礼。 郑珠仪稍微推辞一轮,便大方接受了。 贤妃和她聊了一会,彼此互为攻守,郑珠仪伶牙俐齿,若不是贤妃地位高不容她过分造次,还真被她压制住了。 “那皇后娘娘专心养病,嫔妾不打扰了。管账的事,明日嫔妾回了陛下,便这么定了吧,娘娘若有什么想法,和陛下再商量便是。” 贤妃话也说到了,人也见过了,不耐烦再待着,起身走人。 直接抢了权柄,不给皇后商量的余地。 皇后却也不恼,笑笑地命人送贤妃出去。 待贤妃走了,郑珠仪收起脸上的笑,义愤填膺地说:“阿姐,没想到她竟这样无礼,我在宫里这段日子,一定不会让她欺负阿姐的!” 皇后眼波深深地看着四妹。 她不许家里送妹进宫,母亲还是亲自带四妹来了。 也好。 因火烧惠真的事,陛下厌了她,叫她长久养病。 这丫头进来,说不定,能搅动一池春水,破了眼前的僵局。 “你小姑娘家,不要招惹贤妃,她毕竟是四妃之一,地位尊贵。”皇后习惯性吞下所有的委屈愤怒,只露出平和端庄的笑容,连番打击之后,她笑得越发温慈了。 “既进宫来,也不要日日在本宫跟前拘着,天气好的时候,去御花园多转转吧。” 皇帝去内宫时,常会路过那里的。 ------------ 第一卷 第163章 新人一茬一茬只会应接不暇 从御书房雨过天青色的纱窗朝外看去,松柏翠竹凝成一片绿意盎然,芭蕉叶子舒展低垂,在熏暖的微风里轻轻摇晃。 晚夏时节,午间暑热已不强盛,高墙大屋的御书房正殿里待久了,还觉得有些凉意。 铜漏滴答,冰瓮里化开的冰发出极细微的开裂声,惠真惶恐的诉说,虞忠喉咙里低微的叹息和偶尔一两声哽咽,虞夫人急促焦虑的呼吸…… 混杂在一起,嘈嘈切切。 真实响在耳边。 绯晚低头听着,呈现出恰当的哀戚和逆来顺受。 心里头却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只因认亲牵动不了她的情绪,而且结局已定,她只要等着就是。 “……如此说来,昭容华竟有七八分可能,会是微臣早年丢失的女儿?只是当年惠真师父未曾说得这样详细,微臣误会了,还以为只是错认……昭容华在家中将近一年,微臣竟也没仔细去查证,实在是……造化弄人!” 果然虞忠和惠真一来一往地问答许久之后,抛了几把浑浊老泪,开始往绯晚预料的方向走。 侍郎大人暗中瞪两眼妻子,以极狰狞的脸色让她管住嘴,不许插言,而后跪倒在御前哭道: “蒙陛下垂怜,微臣才有与昭小主相认的机会。最后若能证明昭小主真是微臣之女,微臣一家子团聚,全赖陛下天恩浩荡!” 话锋一转,却道:“只是事关重大,有了寿宴上的波折,昭小主身份如何,已经不是微臣一家之事,所以微臣虽然心头激跃,恨不得立刻和小主相认,却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请陛下宽限些时日,容微臣细细查访当年相关的人证,有了确切消息,再来禀报陛下,不知陛下和昭小主意下如何?” 可真周全呢! 绯晚暗暗冷笑。 虞大人一番涕泪纵横,先是推脱责任,撇清为何之前不肯相认,又提起寿宴,防着皇帝误会他送女入宫别有居心,再请求仔细核查,进一步表明自己的清白和谨慎。 又当又立。 好处他要,恶名他不背。 “一切但凭陛下做主。”绯晚掩住嗤笑,十分柔顺。 管他如何做作,她要的只是千金身份。 只见皇帝淡淡含笑,抬手示意虞忠平身。 言语极是温煦:“爱卿不必悔愧,天意如此罢了。你渴望早些相认,朕也盼着事实尽早查清,免得昭卿日夜忧愁。所以,朕已着人找到了几个人证,虞爱卿去与他们细聊吧。” 曹滨击掌,两个小内侍引着一溜人入殿。 这些人跪拜完了一报身份,竟然是当年捡到女婴的猎户、见到过惠真师徒收养女婴的当地村民,还有虞夫人当初丢失女儿的山寺里的老僧,还有两个当年在虞家服侍、但早已离府的老仆妇,以及两年前亲眼见证惠真认出绯晚的庵堂姑子和一个香客,竟还有当年绯晚养父母在京城里摆摊时,隔壁摊位的小摊主和附近居民…… 曹滨说:“虎贲军连夜找到了京城内外的证人,还有一队人去昭小主养父母的乡里探问证据,路途遥远尚未回返。虞大人可以先和这些人聊聊,等那队人带着乡民证人回来了,您再做最终的判断。” 虞忠夫妇大惊,万没想到皇帝竟然暗中做了这番功夫! 就连绯晚都暗暗心惊。 实在是没想到! 不过一夜和半个上午的时间,十八年来的所有证人几乎都找齐了! 虎贲军的密探之名果然名不虚传,而陛下想要他们父女相认的心,也着实“恳切”呀! “陛下……”绯晚第一个跪倒谢恩,纤细身形如风中轻苇般脆弱,泪珠盈然于睫。 “陛下竟然为嫔妾做了这样多的事,嫔妾何德何能,让陛下如此垂爱,陛下的恩德和情谊,嫔妾此生实难报偿了!” 虞忠一个激灵,也跟着连忙叩首。 谢恩不已。 “陛下,容嫔妾和虞大人虞夫人前去偏殿,与这些乡邻详聊,不敢打扰到陛下。” 皇帝给了梯子,绯晚主动顺梯而下。 得到许可后,她擦着眼泪,带虞忠夫妇往外走。 却让一直在旁静静聆听的虞素锦留下:“劳烦虞二小姐在此,帮我伺候片刻。陛下要批折子,需要有人端茶磨墨。” 虞素锦愣了一下,随即红了脸推却:“臣女只怕做不好……” “陛下宽仁,纵有不妥当之处,陛下也不会责怪。”绯晚含泪,“只求虞二小姐帮我片刻便是。” “那……”虞素锦轻轻看了看皇帝,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方才点头应下,“臣女谨遵小主吩咐。” 心底却不明白,绯晚为何要这样做。 难道就不怕她入了皇帝的眼,抢了宠爱? “有劳二小姐。”绯晚向皇帝施礼,“恕嫔妾告退。” 转身出殿的刹那,嘴角闪过几不可见的笑意。 虞素锦竟有这么高的心思,想进宫分一杯羹呢! 看方才情形,皇帝对她也有些意动,那么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推她一把,遂了皇帝的意,不是正好? 宫花开又落,新人一茬一茬只会应接不暇,绯晚可没奢望自己永远一枝独秀。与其防着,不如善加利用。 与其是别人,宁可是虞素锦。 这丫头可有把柄在绯晚手里,还怕她翻天不成? “这……这是怎么回事?!” 虞听锦在侧殿那边沐浴完毕,穿戴齐整重新过来时,发现自家父亲正在偏殿里和绯晚抱头痛哭,“爹爹”“孩儿”彼此叫个不停。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娘,发生了什么?!” 她感觉自己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击中。 为了快点赶到,她都没来得及等头发晾干,湿漉漉就过来了,可没想到事情进展竟然快到……父亲已经认了那贱婢?? “锦儿,锦儿……” 虞夫人握着养女冰凉的手,自己手也是冰凉,不知该如何解释。 千思万想,没想到这番进宫,与绯晚相认的大半人证都被找到了。 难道真的要认下此女? 虞夫人惊恐看向绯晚。 这丫头,可是当年几位神道大师和神婆都掐算过的不祥之人啊! 会给全家带来无尽灾祸啊! “夫人……” 绯晚松开虞忠,转过头,朝虞夫人投以挑衅的目光。 怎么,认我,你怕了么? 再怕,再不愿意,你也得捏着鼻子给我认下来! ------------ 第一卷 第164章 摔在了陛下身上 “还叫什么夫人?还不叫娘亲!” 虞忠哽咽的声音,打断了绯晚和虞夫人的对视。 二人都是一愣。 绯晚是装的,虞夫人却是慌的。 “老爷!”她连忙劝阻,“虽然眼前这些人证都对得上,但,不是还有一队人出去查探未归吗,万一那边有了出入……” “还有什么出入?”虞忠低喝,“处处都对得上,孩子手腕的胎记都一样,那队虎贲军卫回来,只能带回佐证罢了,难道还能推翻?你莫非觉得昭容华是冒名顶替吗,事到如今还这般糊涂!” “可是当年,那个……那个……” 顾不得在皇宫大内,虞夫人凑近了压低声音提醒丈夫,“当年几位大师都说,我腹中的孩子是个孽障,若让她见了天日必有血光之灾,若是养大了被她叫一声爹爹娘亲,咱们全家都有大难临头……” “住口!” 虞忠闭了闭眼。 当年之事,事出有因。 谁知道十八年后是这样的情势呢! 只得耐着性子跟夫人解释:“此一时,彼一时,岂不闻天子金龙之气可平一切灾厄?便她真是个灾星,入了皇家,有了龙气笼罩,也变成正常人了。她贵为容华,陛下属意,你不认她才让全家大难临头,听见没有!” 这个蠢女人。 言尽于此,她若不肯听,最后可别怨他心狠了。 “那……那……” 虞夫人倒是没有完全不听,只是还在犹豫,惊疑盯着绯晚不知该不该接近。 绯晚静静等着两夫妻嘀咕,一点不着急。 虞听锦却忍不住了,奔上前去,一下子把绯晚推开。 “你给我爹爹灌了什么迷魂汤!” “爹爹,您千万别相信她,她就算真是您的骨肉,也是心怀怨念、随时准备咬咱们一口的。我以前虽然是她主子,可待她一直如亲姐妹一样,结果还不是被她污蔑构陷,落得今天这么惨的地步。” “爹,娘,你们要是认下她,怕是她下一步就要把咱们全家都害死了呀……锦儿害怕,锦儿不想让爹爹娘亲遭她毒手,她真的不是好人,她打我,打得特别狠……” 虞夫人心疼地搂住哭得发抖的养女,“锦儿别哭,锦儿,我可怜的锦儿,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虽然是养女,可,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的感情,这是她一把屎一把尿亲自喂养长大的孩子啊。 也是神道大师们认定的有福之女,会给她和全家带来好运的孩子。 事实确实如此,自从收养了锦儿,她和丈夫的关系越来越好,自己身体也越发康健。 锦儿入宫后一路高升,她这个当娘的,不知被多少人羡慕,宫里的赏赐也陆续得了一大堆…… 可是这一切,都被眼前这个来路存疑的绯晚破坏了。 她真是自己生的女儿?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为什么一点骨肉温情都没有? “虞大人,是我痴心妄想了。” 绯晚淡淡看了看虞夫人,退后几步,朝虞忠欠了欠身子,擦干眼泪。 “刚才几声爹爹,也是我叫错了。不过,能与大人有片刻父女温情,足够我后半生回味了。认亲一事,就此作罢。” 虞忠一惊:“昭小主!” 绯晚只是摇头:“大人,我是来加入这个家,而不是破坏这个家的。既然夫人和更衣都不愿意,怎可因我损了虞家和睦?以后我会将大人当长辈尊重,您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只管找我,我能帮的一定帮。” 她点头作礼,转身便走。 坚决潇洒,毫不留恋。 虞忠拦又不能拦,劝又劝不住,一路追着绯晚回到正殿门外,很是焦急。 帝王做到这种地步,若他认不下绯晚,怕是后患无穷啊! “陛下!嫔妾让陛下费心了,只是……” 绯晚一脚踏进正殿,话说到一半,却是停住。 镂空的雕花隔扇那边,御书案后并没有批折子的皇帝,也没有研墨的虞素锦。 临窗的坐榻上却一声闷响。 紧跟着是压抑的女子惊呼。 “陛下,您在哪……” 绯晚疑惑地走进房间,循声朝坐榻看去。 顿时一脸惊讶和不解。 “虞二小姐,你……” 虞素锦匆忙而狼狈地从皇帝身上起来,脸色通红,无地自容地跪倒在地。 声音带了哭腔:“陛下息怒,昭小主息怒,都是臣女不小心……” 绯晚连忙背转了身子,“陛下恕罪,是嫔妾冒犯了,未经通报……” 她抬脚要出去。 被皇帝叫住:“昭卿!不是你想的那样。” 绯晚顿住脚步,却也不转身回去,只是俏生生站着。 皇帝尴尬咳嗽一声。 虞素锦及时解释:“陛下看折子累了,到榻上歪靠歇息,臣女看陛下睡着了,就要退出去,又见临榻的窗子敞开,恐怕风吹了陛下,便想关了窗再走,于是便到榻前伸手去关窗,谁知……” 她深深低下头:“谁知一个不小心,没踩稳,就摔在了陛下身上!” 她咬住嘴唇,脸色殷红如血,羞怯无限。 难为情地抬眸去看皇帝,恰好对上皇帝扫过来的视线,慌忙转开了眼睛。 “陛下,臣女失仪,请陛下降罪。” 皇帝深深注视她娇羞模样,声音温和:“你何罪之有,一场意外。” 哦?还真挺意外呢。 绯晚转身过来,“原来是这样,嫔妾想岔了,陛下千万别怪罪。只是……” 她上前,握着虞素锦的手将之拽起,蹙眉陈情:“只是陛下,虞二小姐是闺阁女孩,清誉最为重要,今日与陛下有了近身接触,怕是以后……不好议亲。” 皇帝怫然不悦:“你道朕损了她的名节?” 绯晚福身告罪:“嫔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嫔妾想,虞二小姐一贯端方,她以后有了夫君的话,若不提今日之事,是对夫君不忠,她必定不肯。可若如实说了,天下又有几个男子,能像陛下一样不但不计较这些,反而还体恤女孩难处呢?到时候她的夫君不敢和陛下计较,必定要和她计较,她怕是会受苦。” 虞素锦垂头饮泣:“昭小主……若真那样,臣女唯有认命,青灯古佛去修行罢了。” 绯晚暗哂。 看来没猜错,此女心高。 “那依昭卿看来,该怎么办?一场意外,何至于此!”皇帝唇线抿紧,似是不耐。 装什么正经。绯晚方才分明看见他的手掌在人家腰上搂着。 怎么,怕自己身上太滑,让姑娘摔下榻去? “陛下,嫔妾斗胆,请陛下许虞二小姐一个名分。若陛下不喜欢,只管将她别院安置就是。嫔妾愿分出一半俸禄养着她,安顿她一生,算是嫔妾偿还虞家的生恩了。宫中再寂寞,也好过在民间出家清修,请陛下发个慈悲吧!” 绯晚低婉恳求,情真意切。 虽然所言又假又牵强,但在一个心旌摇曳的男人面前,说什么不都一样?只要遂了他的心意就好了。 自己的身体是武器,别人的身体,也是武器。 转眸瞄了一眼虞素锦,只见她羞涩和故作为难的脸色下,是极力掩饰却仍然溢出些许的雀跃。 绯晚暗忖,这个武器,应该很好用。 ------------ 第一卷 第165章 装腔作势的本事,不下于我 一夜风雨大作之后,又连绵下了两日小雨,天色再放晴时,暑热便极其淡薄了。午后稍微热那么一小会,早晚皆是空气微凉。 殿内降暑的冰撤去,原先放冰轮的地方,摆了两盆半人高的桂花,金灿灿耀眼。 小林子笑着禀报:“是花房特意供奉给小主的,贺小主晋封和乔迁之喜。他们说,这两盆花是从小主晋了容华的次日开始培育的,到今天一开花,忙忙就送到了咱们春熙宫。” “他们有心。”绯晚笑着吩咐好好打赏花房上下。 还未真正入秋,便能让桂花开得这般好了。宫里向来是只要有宠,不合时宜的事也顺理成章。 小蕙很喜欢花草,围着两盆花看个不停,说想用木头雕一个金桂盆景。 “那你便雕来,上了漆,摆在架子上。” 小蕙不好意思:“博古架上都是陛下赏的古董玉器、各样名贵东西,奴婢手雕的木头玩意怎能跟那些好东西放在一起。” “用心雕琢、技艺又好,如何不是好东西?你若不嫌麻烦,雕好了之后去库房匣子里捡些珍珠宝石之类,拿给内务府的匠人,让他们镶嵌在木雕上,兴许更好看。” 绯晚这么一说,小蕙眼睛一亮,很是雀跃。 于是便去库房里取珠宝。 皇帝一直没断了给绯晚东西,今日赏这个,明日赏那个,有时是真心给她,有时是为了高调显示恩宠以给太后皇后添堵。总之这些日子下来,绯晚库房里真存下了很多名贵玩意。 缎子绫罗各色织锦,各种镶金嵌玉的摆件,各地和番邦贡上来的奇巧玩意,材质或配饰特殊罕有的席子帐子毯子,古籍字画,翡翠宝石…… 原来的小库房填满了,搬到主殿居住后,又专门清理了一个偏殿房屋三间,用来做新的大库房。 库房里存的只是平日用不到的,绯晚居住的几间屋子里,更是摆满了日用好东西。梳妆台的奁匣里,亦是珠翠耀眼,簪环头面戴也戴不完。 此外还有两箱子沉甸甸的金银锭子、散碎锞子和串钱铜板。 都说三年知府十万银,可是知府比起绯晚的聚财速度来,还是太慢。 小蕙挑好了木雕要用的散碎宝石珠玉,绯晚让她先别玩雕工,再捡几匹缎子、几样闲置的首饰来。 吩咐道:“到花房再挑几盆鲜亮花卉,一并送去给虞选侍。” “是。” 小蕙领命去了。 虞选侍不是虞听锦,而是虞素锦。 那天虞素锦“意外”摔在了皇帝身上,损了“清誉”之后,在绯晚进谏下,次日一早,虞素锦就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宫,居住在距离御花园不远的飞星居。 皇帝随手给了她一个位份,从六品选侍。 来得突然,绿头牌还没做好,虞素锦还没侍寝。 但也算是个新人了,绯晚于公于私都得送点礼过去。 小蕙前脚刚走,后脚御前来了人,又是给绯晚送东西的。 “小主,岭南新贡的秋荔枝,宫里统共就三篓,这一篓都是您的,是陛下特意给您挑的最新鲜的一份,辰乾殿留的都没有这些鲜亮!” 送荔枝的是曹滨。 “怎么还劳动曹公公亲自过来了?”绯晚连忙笑着起身,亲手接过。 闲话几句,香宜已经洗好了荔枝装在白釉春山盘里。 绯晚随即便拿了琉璃碟子,从盘里捡几颗红彤彤的鲜果,叫小林子进来剥给曹滨吃。 曹滨连忙推辞:“不敢当,陛下给小主的,奴才怎么能吃!” 小林子净了手,眨眼间剥好了一颗雪白圆润的果子,直接喂进了曹滨嘴里。 曹滨猝不及防,只得含住,举袖子挡住嘴,迅速嚼两口吞了下去。 汤汁饱满,香甜满腮。 “师父,如何,好吃不好吃?”小林子笑嘻嘻。 “猴崽子!御贡的东西,能不好吃嘛!” 曹滨低声笑骂,一掀袍子赶紧给绯晚跪了。 “小主还没用上一口,奴才掐了个先,实在惶恐。” 绯晚笑盈盈叫曹滨起来。 “公公无需多礼,天气虽然凉快了些,也是有限,大日头底下让公公老远跑一趟,我心里过意不去。公公是陛下跟前最亲信的人,陛下的恩赏,您有什么不能尝尝的?” 说着便命给曹滨看座,让小林子把碟中几个果子都给曹滨剥了。 曹滨从地上爬起,心里的受用就别提了。 身为御前大太监,他平日拿的皇帝的赏赐、底下的孝敬,以及嫔妃官吏们给的封赏实在是多,多到他对接受赏赐几乎没什么感觉了。 可是昭小主这番礼遇…… 明知她故意拉拢,但也确实让人舒坦哪! 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鲜荔枝,三小筐,总共不到百个,以往他都是等皇帝吃腻了,把剩下的赏他一些。 可昭小主直接让他吃第一颗。 “奴才不敢久留,这趟出来一是给小主送荔枝,另则还要去慈云宫探望太后娘娘,顺道再去看一看皇后,陛下忙于朝政,但一直惦记着太后和皇后,命奴才去送点补品。” 曹滨没坐,但是投桃报李,主动告诉绯晚消息。 绯晚关切道:“不知太后和皇后凤体如何了?这几日我总想去探望,但听说两位娘娘不喜人打扰,因此不敢造次。” 曹滨道:“太医说病情迁延,怕是还要一些时候才能痊愈。” 那就是皇帝还想让她们“养病”了。 或者说,她们还没向皇帝低头。 绯晚再问:“陛下今日也很忙么,会不会来后宫?” 曹滨赔笑:“陛下召了几位大臣午后进宫议事,不知议到什么时候,是早是晚奴才也说不准。不过,有件事……” “什么事?” “虞大人今日上了折子请罪,说自己教女不严,请求陛下放虞选侍出宫,去皇寺里出家呢。” 绯晚讶然,忧愁道:“虞大人如此古板,竟为了名声,舍得让女儿出家么?虞选侍在宫里,就算最终无宠,好歹也能衣食无忧,我还能照看一二……” “谁说不是呢。”曹滨笑道,“等明日那队虎贲军回来,证人就彻底全了。小主和虞大人不管相认不相认,血缘是一定的,您和虞选侍便是同父姐妹,更能互相照应。” 绯晚点头,“我也是这样盼着呢。虞更衣虽讨厌我,到底还有虞选侍端庄明理,肯和我亲近。” 说话之间,小林子剥好几颗荔枝,全都给曹滨吃了。 曹滨又喝了两口小林子奉的茶,这才告辞,临走时还叮嘱小林子好好伺候绯晚。 “昭小主金贵,把你以前的惫怠都收起来。若惹了小主,咱家第一个不饶你。” 小林子连忙应是,赔笑把他送走。 回来之后小林子叹道:“曹公公嘴严,平日很少这样透露消息,显见看重小主。” 绯晚含笑点头。 透露虞忠请罪让虞素锦出家就算了,还透露太后皇后“病情迁延”,看来曹滨对自己没有排斥之意,且愿意示好。 自己在盛宠的基础上,对人以礼相待,一点一滴积累下来的人心,都是无形的助力。 小蕙送东西回来。 “小主,虞选侍接了东西很是感激,跟奴婢一同回来了,说要给小主当面道谢,正在外头候着呢。” 哪里是要当面道谢呢。绯晚轻笑。 虞素锦入宫两日,还没见着皇帝的面,这是心里头不踏实了。 “请她进来吧。” 绯晚吃着荔枝,笑看虞素锦敛容屏息,恭敬进门。 “嫔妾虞氏,叩见容华姐姐,愿姐姐万福金安。” 见了面,虞素锦便提裙跪倒行大礼。 绯晚等她磕了个头才虚扶一把,命人看座。荔枝盘子放到她跟前,虞素锦立刻惊讶了。 这么新鲜的荔枝,又是这个时节…… 必定是将岭南极其难得的晚熟品种,快马日夜兼程送过来的。 绯晚的恩宠,可见一斑! “曹公公送了一筐过来,二小姐尝尝,若喜欢,回去时带上一些,总之我自己也吃不了这许多。” 绯晚的轻描淡写,让虞素锦更是咂舌。 瞧瞧,御前曹公公亲自送来的呢! 她眼底闪过异样的光彩,口中谦逊着不敢当,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要在宫中搏一搏前程。 当务之急,是让绯晚帮着她,先把绿头牌尽快做好。 侍了寝,什么都好说。 “昭姐姐,嫔妾入宫,本是不得已,只想着幽居终老就是了,谁知,得蒙姐姐相助,住进了那么好的院子,您又赏了这么多东西,嫔妾真不知如何感激才是。想当初您在虞府的时候,碍着长姐,嫔妾不敢多亲近姐姐,如今想来很是后悔。” 她叹息着攀谈起来。 绯晚笑笑地听着,顺着她的话头,跟她一起回忆当初。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诚恳,一个比一个温柔。 绯晚把虞忠请罪让她出家的事说出来,虞素锦立刻含泪:“嫔妾入宫之前,在家挨了父亲好大一顿骂,姨娘也因此受了牵连,没想到父亲还没消气……昭姐姐,嫔妾该怎么办,求您教教我!” 嗯…… 绯晚暗忖,装腔作势的本事,不下于我啊。 挺有意思呢。 正要开口继续和她过招,吴想容跟前的侍女金蟾忽然跑进了院子,还没进门就隔窗喊道: “昭小主,喜事喜事!” “什么喜事?”绯晚让人将她放进来。 金蟾跑得满头汗,气喘吁吁的:“昭小主,大喜事,樱小主她怀孕了!!” ------------ 第一卷 第166章 事发突然 绯晚赶到长乐宫的时候,贤妃这里满屋子都是人。 原是贤妃邀了一群嫔妃打牌吃酒,芷书忽然呕吐,脸色苍白满头虚汗,把大家吓了一跳。 连忙召了太医来看,一番诊脉,竟然诊出了喜脉。 于是有些没来赴宴的嫔妃也闻讯赶来瞧热闹,再加上伺候大家的宫人,殿内殿外都很拥挤。 贤妃爽利的笑声最是响亮,老远就能听见。 “自从去年虞氏有孕,咱们宫里姐妹可好久没出这等喜讯了。只是虞氏没福气,小产了,贵妃之位也没了,不似樱妹妹福泽深厚。太医说樱妹妹脉象平稳,可见这一胎显然能保住,到时候封嫔封妃指日可待,连本宫都要羡慕你!” 嫔妃们声声附和,满殿都是恭喜之声。 只是贤妃这话说得让人不自在,也不吉利,众人恭喜是真心还是假意,也很难说。 绯晚走进去,看见芷书正坐在贤妃的软榻上休息,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只是神色清冷,并不怎么欢喜。 “昭妹妹来了?你们素来亲厚,想必你也高兴得很!”贤妃比芷书本人高兴多了,笑着感叹,“说起来你比樱妹妹承宠更早,伴驾的次数也多,你却还不见喜讯,看来还是樱妹妹运势更好。” 绯晚给贤妃和高位的嫔妃们行过礼,只当听不出贤妃的挑拨之意,笑着说:“娘娘说得是,有孕无孕想来都是天意,争不来,也急不来。不知樱妹妹是哪位太医看诊的,可说有什么饮食禁忌了么?” 贤妃笑道:“是本宫惯用的赵太医,你若不放心,再找其他太医看看。” “娘娘惯用的人,嫔妾等自然信任。只是樱妹妹和嫔妾都没经验,所以想多问问饮食和起居宜忌。” 绯晚面上不显,心里却不尽信。 尤其是对上芷书视线时,感觉到她似乎有话要说。 只是此刻人多,却没法细问。 说话间外头忽然喊了一声“陛下驾到”,满屋人便由贤妃领着迎了出去。 “樱卿,你不要行礼,好好歇着。” 皇帝满面喜色不加掩饰,上前亲手扶起芷书,视线扫过她小腹,“竟然有孕了,怎么不早说!” 芷书微微欠身:“惊动陛下了。嫔妾只是月事迟来几日,并没有感觉异常,今日吐了才被诊出怀孕,嫔妾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如何早说给陛下听?” 皇帝一点不责怪她顶撞,朗声笑道:“早说晚说,总之都在你肚子里了!” 这话说得粗俗,嫔妃们脸色或红或白,都不大好看。 贤妃领着众人再次行礼:“恭喜陛下!” 皇帝眉眼笑意明朗,宣布今日见者有份,大家同喜,各嫔妃月俸加倍,以示共贺之意。 又一连串说了几样让人眼红的珍珠宝物,赐给芷书。 “陛下,嫔妾刚诊出有孕,胎还没坐稳,谁知日后什么变故,赏赐早了些吧?” 提出反对意见的,竟然是芷书本人。 绯晚看到皇帝嘴角笑意一僵,连忙打圆场:“樱妹妹心直口快,陛下勿怪。只是她说得也有道理,不如等三月后胎像稳固,再加倍赏赐她,陛下以为如何?” 她总觉得这事来得突然。 心里不踏实。 ------------ 第一卷 第167章 姐姐,我根本没怀孕 皇帝听了绯晚的话尚未表态,贤妃在旁美目流转,轻启朱唇笑道: “昭妹妹也太谨慎了些,连太医都说樱妹妹脉象不错,她向来身子又比你康健,想来不会出什么变故。陛下高兴,大家都有赏赐,你这么一拦,不但樱妹妹的赏赐没了,大家的双倍月俸难道也要跟着飞了?依本宫说,你还是别泼冷水了吧。明明你是最善解人意的,现在却要惹大家都不快吗。” 嫔妃堆里有人酸溜溜地插言:“说不定是昭容华醋意大,见着樱选侍有孕受宠,心里吃味呢!” 贤妃一眼看去,瞪着那嫔妃斥责道:“不会说话就闭嘴!本宫跟昭妹妹亲厚,玩笑两句也就罢了,你在这里吃什么飞醋!” 那嫔妾连忙缩了脑袋不敢再吭声。 但脸上的不忿是实打实的。 不光是她,其他人也都明里暗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绯晚自然都看得出来。 她和芷书本就受宠惹眼,芷书再有孕,更让人眼红了。别说其他人,贤妃话里话外也是夹枪带棒的,有些稳不住呢。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 既然走了争宠这条路,被人嫉妒早在意料之中,不必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最主要的事情,是弄清芷书有孕到底有没有问题。 前世,绯晚记得樱娘娘似乎并没有怀孕过,起码在她离宫之前,樱娘娘承宠的近两年时间里,肚子都毫无动静。宫人们私下里还议论,春贵妃凭着龙凤胎更进一步,谁也比不起,但樱娘娘一儿半女都没有,却依然风头强劲,真是命好呢。 难道这一世事情都变了,芷书也改变了两年内无子的命运轨迹吗? 绯晚不顾贤妃的排揎,皇帝的不悦,微笑申辩道:“陛下,嫔妾方才只是按民间的说法劝一劝而已。以前常听乡里老人说,孩子刚来娘胎的时候,很娇嫩,很胆小,只想窝在娘亲怀里,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若是知道的人多了,孩子很可能被吓跑了——这都是乡俗,想来皇家子嗣贵重,不怕人知道,是嫔妾见识浅薄了。” 皇帝顿时想起了去年虞听锦的小产。 虽有奸人谋害,但到底是没过三个月,那时候太后也说,三个月前让太多人知道有孕不稳当,大张旗鼓地封赏不好。 正犹豫呢,芷书脸色淡淡地哼了一声:“我的孩子肯定胆子大,不会被人吓跑,但会不会嫌人多太烦,抬脚走了,那就说不定了。” 此言一出好多人都不痛快。 只因芷书平日给太多人脸色瞧了。 一言不合,抬脚就走,确实是芷书风范。 众人一想到她若是以后生了个同样脾气的孩子,又被皇帝宠得无法无天,那可真是够人受的。 皇帝轻声一笑,抬手在芷书额头上敲了一下,宠溺道:“你这脾气!好,就依你,那么先不赏吧。” 芷书这才有了点笑意,欠身一福:“多谢陛下体谅嫔妾心境。” 又抬眼看贤妃:“娘娘,不要赏赐是嫔妾的主意,昭姐姐只是帮嫔妾说话,并没有要得罪大家的意思,您就别揪着她不放了。” 贤妃笑里带怒,却也不好当着皇帝的面训斥有孕的宠姬,嗤了一声道:“本宫什么时候揪着昭妹妹不放了,跟她亲近还来不及呢!” 绯晚微笑:“娘娘待嫔妾一向很好。” 又向皇帝进言,芷书妹妹虽不要上次,但各位嫔妃姐妹一向服侍陛下有功,双倍月俸还是要赏一赏的。 “嫔妾觉着,双倍还少了呢,陛下若是不心疼库里的银子,不如,给咱们发一回三倍的月俸如何?” 她秋波盈盈地笑着请求,又是当众场合,皇帝哪有不允的,自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于是便传旨,下个月合宫嫔妃每人三倍月俸。 理由是与太后五十大寿同庆,共沾太后福寿,并慰劳嫔妃们平日孝敬太后、服侍帝后的辛劳。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殿人呼啦啦跪下谢恩领赏。 一场因为芷书怀孕引发的加俸,便这么揭了过去。 虽然事情因芷书有孕而起,嫉妒吃醋的人多,但得了实惠之后,有些人倒是消弭了醋意,真正高兴了。只因高位嫔妃不在乎那点月俸,但无宠和位低的人,多了银子岂能不高兴? 这也是绯晚周到之处。 该对付的敌人要对付,也坦然接受别人嫉妒自己恩宠,但多数时候,还是要尽量平息众怒,照顾到大家的感受,别无端树敌。 在长乐宫里周旋许久,终于皇帝离开去继续忙政务了,绯晚才借着送芷书回宫休息而脱身。 贤妃继续跟嫔妃们打牌吃酒,但有了芷书这档子事,大家饮宴心不在焉,谈论也多是子嗣相关。 这些绯晚并不关心,她扶着芷书离开长乐宫,在宫道上慢慢走着。吴想容跟在后头,知道她们两人有话要说,于是识趣的带着所有宫人和两人拉开距离。 虽然打心里为芷书高兴,但在人前时,吴想容向来不多开口,免得招惹是非,这半天跟一道影子似的站在长乐殿角落里,绝不敢多说一句话。 绯晚和芷书在一丛玉兰花边停住,朝几丈开外的吴想容笑着点点头。 吴想容回以大大的笑容,示意她俩放心说话,她在路口望风。 周遭开阔,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绯晚这才细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事先知道自己有孕吗,贤妃惯用的太医妥不妥当,需不需要咱们立刻找文院判或者其他人瞧一瞧再说?” 芷书脸色越发清冷。 低低冷笑:“姐姐,我若说我根本没有怀孕,你信不信?” 绯晚倒是不吃惊。 早料着事情没那么简单。 只是在贤妃宫里,当着众多嫔妃诊出的有孕,难道可以作假? “贤妃和赵太医联手诓你?”绯晚蹙眉。 这不通。 若是赵太医骗人,很快就会戳穿,照顾安胎又不是一位太医的事情,未来九个月里随便换哪个太医来诊脉,都会被揭穿谎言。 贤妃又不可能买通太医院妇婴一科的所有人。 ------------ 第一卷 第168章 但凭小主驱策 “谁知道呢!” 芷书冷哼一声,“姐姐且等着。” 等什么? 正思量间,忽然芷书的近侍从远处跑来,一头汗地回禀:“小主,楚先生来了。” “请他过来。” 侍女去了,须臾领了一个年轻的蓝衣男子过来。 绯晚看他身上服饰,知是太医院的,但并非医官。疑惑间,男子已经到了跟前,躬身行礼。 “给樱小主请安。” 抬眼看了看绯晚,他不认识,便只行了个礼。 芷书道:“这是昭容华,和我情同姐妹的,不必防着,有什么话都可直说。” 又告诉绯晚:“姐姐,他是太医院御药局的药生,楚青木先生。楚先生以前偶尔会去烟云宫送药,一来二去便和我熟悉了。” 绯晚闻言朝楚青木点头,含笑叫一声“楚先生”。知道被芷书此时叫来的人,必定是能信得过的。 见此人年纪颇轻,二十岁左右,眼神气质都十分沉稳,目光纯净坚定,倒像是个有主意的,遂暗中打量探究。 楚青木重新给绯晚行礼问好,直起身来之后没有废话,不动声色看了看四周,便对芷书道:“这里可方便,直接诊脉?” “方便。”芷书坐在了不远处的青石凳上,伸出手腕,搭了丝帕在上。 楚青木单膝跪地,伸指搭脉。 片刻后换手。 很快结束。 他站起身,眼底多了一道锋锐:“小主确实是有孕脉象。” 芷书扬脸:“那么八天前……” “八天前在下没有诊错,小主当时没有怀孕。” 芷书便再次冷笑了:“我本该五天前来月事,却推迟了。腹中坠胀不适,这几日身上懒洋洋提不起精神,今儿竟然还吐了,被赵太医诊出了孕脉。” 楚青木道:“这个脉息,别说是赵太医,就是文院判来了,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绯晚暗暗惊讶。 一个抓药的药生,竟会诊脉,且看起来对自己医术很有信心。 而且芷书早就私下用他看诊? 这些且不论,楚青木诊断出的结果竟和赵太医一样。 而八天前,芷书却是没有怀孕的脉象?! 区区几日,“怀上”了! 真是蹊跷! “在下斗胆,敢问樱小主近日可吃用过什么特殊的东西?”楚青木一下子问到关键,让绯晚暗暗点头。 是被特殊的东西影响了脉象么? 芷书说:“正是没有异常,才让人心惊呢。也不知道是谁,用了什么手段,平白送我一场这么大的造化!” 楚青木略一思忖,告诫道:“小主还是从饮食上多多留心,回去仔细查一查,能造出这样的脉象,多半是入腹之物运化在气血中才行。若是贴身或屋子里使用的东西,未必有这样效果。” 芷书清冷的眸子中,忽然泛起冬夜寒星一样的光芒,清凌凌看住了楚青木。 “我得了大造化,也想送先生一场造化,只是不知道,先生敢不敢接。接得好便是造化,接不好,是丧命的劫难。” 楚青木对上芷书的眼。 漆黑的瞳孔泛起极其相似的光,冷而锋利。 他徐徐躬身下去:“但凭小主驱策。” 芷书缓缓弯起了唇角,露出幽微笑意:“看来先生果然心怀鸿鹄之志。” “在下此生,最爱荣华富贵。但有机会,必定不会放过。” “好。”芷书点头,眼波潋滟,“那么明天起,先生就是本主的孕期侍奉医官了。” 冲皇帝高兴的那个样,只要她请旨,皇帝没有不依的。 “多谢小主提携。” “不客气,咱们都是拎着脑袋做这件事,谁也别谢,谁也别悔。” “小主是想继续‘怀孕’下去?” “但请先生保密,可别打草惊蛇。” “谨遵小主吩咐。” 楚青木离开的时候,步伐竟比来时轻快许多,连背影都写着高兴。 水边一丛一丛的玉兰开得千娇百媚,微风送爽,清淡花香四下飘散。 绯晚挽住芷书的手,也在她脉搏上搭了片刻,凝神道:“医书上所说的孕妇脉息滑如走珠,尺脉按之不绝,原来便是这样子。” “姐姐通晓脉理。” “粗通,妇科上并不擅长,只能纸上谈兵。” 绯晚在前世最后几年学了些粗浅医道,对妇人怀孕并不在行,眼下倒是能借着芷书的脉象学一学。 想了想,问道:“你在八天前,除了私下找这位楚先生诊脉,可还让别人诊过?能确定当时并未怀孕吗?” 这是最关键的。 若是楚青木当时诊错了,或者他不可靠,整件事情性质就变了。 芷书道:“姐姐放心,这上头不会出错的。他可以信得过,另则,便是没有他诊脉,我多半也不会有孕。” 绯晚不解她为何如此笃定。 芷书黑曜石似的冷眸里闪过笑意:“不怕给姐姐知道,我自从承宠,便一直私自用着药物,从未断过。” 绯晚惊讶。 眼眸微微睁大。 芷书会错了意,还以为绯晚反对,遂解释道:“我不过是为了脱离烟云宫那个火坑才争宠,虽离了那里,却也陷在了这里。陷自己一人就算了,难道还要生下孩儿,让无辜的小东西跟着我一起困守宫廷?万一以后哪天不慎,孩儿被人算计了,岂不是造孽。索性不生,清清静静一个人很好。” 正是绯晚心中所想呢。 她每每想起前世那对龙凤胎,便心如刀绞。 前世她死的时候,那对孩儿也快四岁了,不知道后来有没有长大成人,过得好不好。 这辈子,她绝对不会轻易生产。 起码在走到高处、位置稳固之前,她不会生孩子。 所谓母凭子贵,争宠的手段却有很多,何必把无辜小生命扯进泥潭里来。 私下里,她一直在用药,免得有孕。 谁知芷书竟然也如此! “妹妹不必多说,你怎样选择都是你自己的事,当姐姐的,唯有支持。”绯晚挽着芷书的手,细细推敲,“既然你不可能怀孕,却又被诊出了喜脉,必是有人要对你出手了。合宫都知咱们亲厚,背后的人未必只是单害你。这番凶险,咱们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首先,先弄清楚是谁在背后作祟。” 本未怀孕,却被检出有孕。 日后再曝出无孕“真相”,到时候芷书欺君大罪,唯有死路一条。 和她走得近的绯晚、吴想容等几人,怕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到底是谁布的这个局? ------------ 第一卷 第169章 想沾她的光,就得为她所用 一时半会,想弄清谁搞鬼可不容易。 贤妃有嫌疑,皇后有嫌疑,太后有嫌疑,还有宫里那么多眼红她们恩宠的嫔妃们,哪一个又是没嫌疑的? 查清线索和证据,才能锁定背后的人。 绯晚和芷书议定了以静制动、暗中探查的章程,便若无其事回返,和宫人们会和。 吴想容不明就里,远远瞧着,只以为两人信不过赵太医,又找了人验证脉息。 连忙问:“脉象可好,这胎稳妥吗?若是有问题,可得早点治!” 她是丝毫不怀疑此事有假。只因按常理来说,在长乐宫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赵太医诊断出来的喜脉,怎会是假的呢。 她只怀疑赵太医是贤妃惯用的,说不定会隐瞒实情,比如明明胎像不稳却说稳。方才芷书吐得厉害,她挺担心的。 却听芷书笑道:“刚才又找人诊了一回,确实脉象稳固,这胎怀得很好。” 吴想容顿时双手合十,高兴得什么似的,说要去观音堂烧香祈福。 绯晚道:“那劳烦姐姐替我带柱香,我也想帮樱妹妹和腹中的孩儿祈福,只是近日心思静不下来,没法去佛前祝祷,只好拜托姐姐了。” “没问题,都包在我身上!” 吴想容一口答应下来,高高兴兴和两人道别,说回去沐浴更衣之后就往观音堂去。 芷书与绯晚闲聊片刻也便分开,往各自宫里去了。 之所以暂时瞒着吴想容,只因吴姐姐喜怒于色,有时候难以藏住事。而芷书被人算计,多半是身边亲近之人所为,说不定此人就藏在伺候的宫人中。当着大家的面,笑说脉象稳固,一点不信的意思都不露,那么算计她的人见了,或许会放松警惕,以为奸计得逞。 这样才方便暗暗探查。 等事情有了眉目,再和吴想容商量不迟。 回到春熙宫时,绯晚发现,虞素锦还等在这里。 而且见面就问樱选侍怎么样了,怀的男孩女孩。 “听说樱姐姐和您亲厚,嫔妾本想到场祝贺,但一想到自己身份尴尬,就不大敢去了……” 虞素锦一脸羞赧地陈情,但绯晚懒得与她周旋此事,便随口笑笑。 “刚刚有孕,怎会知道是男是女呢,她眼下也累了,回去休息了,你不必去祝贺打扰她,等日后见了面再说吧。” 说着便露出困倦之意,轻轻打了个呵欠。 是逐客的意思。 “容华姐姐……”虞素锦知道自己该告辞才是,可已等了半天,不甘心这么走了,鼓起勇气还是问了句,“嫔妾该如何是好呢,姐姐,家父他对嫔妾入宫十分不赞成,宫里去接嫔妾的车子差点被父亲拦下,他竟然还写折子让嫔妾出家,这可怎么办……” 绯晚把御赐的荔枝推到她跟前,“尝尝。” “姐姐,嫔妾没有胃口……” “真没有胃口?” 绯晚静静看着她:“这岭南秋荔枝,过了这季,今年就再也没有了,要想吃,需等明年春夏,只是到时候你若青灯古佛去了,那可再也吃不上。” 虞素锦含泪楚楚:“只求姐姐教嫔妾应对之法。” “你先吃几个荔枝再说。” “是。” 虞素锦一副很是勉强的模样,伸出玉指纤纤,剥开一颗洁白果肉,放在口中咬下。 一瞬间眼中便有异彩,只是很快又压制下去。 细细吃完了一颗,抬眸看绯晚只是微笑,便又吃了两颗才罢。 绯晚岂看不出她很喜欢这东西。 故意问:“好吃吗?” 虞素锦抿了抿唇:“多谢昭姐姐,御赐之物,果然很美味。” 绯晚道:“宫里统共三小筐,御前留了一筐,一筐给了我,还有一筐在谁那里,你猜猜。” “在太后娘娘那边?” “不,半筐放在了长乐宫,今儿那边人多,大家分着吃。还有半筐,给了有孕的樱选侍。” 虞素锦惊讶。 贤妃和许多嫔妃加在一起,只分了半筐? 不如一个怀孕的樱选侍。 而她们所有人,都比不过眼前这位昭容华! “你现在,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办吗?”绯晚问。 虞素锦垂了垂眼睛,声若蚊蝇:“姐姐是要嫔妾专心伺候陛下,不要再诚惶诚恐了么?有了陛下的恩宠,便不用再担心家父责骂?” 行,装得挺好。 明明是她自己心高想入宫,却又从始至终一副“被迫”的样子。 刚才用荔枝试她,她也是很喜欢吃却又克制住,装出是奉命才吃的模样。 绯晚很满意。 这宫里头,向来是越会装,越有机会。 绯晚选了她,当然希望她好用。 便放软了语气,和她把戏做下去:“你能明白就好。虞大人顾忌的是家门清誉,文臣毕竟和勋贵不同,女儿都在宫里承宠,他怕被同僚戳脊梁骨,说他当官靠的是裙带而不是真才实学。 但这都是他自己的面子问题,你还是要考虑自己终身。既然为了名节入宫,真正成了陛下的女人,那就该放下一切胡思乱想,做自己该做的事。你父亲的面子大,还是陛下的尊严大?为了令尊的颜面,你要折损陛下颜面,以宫嫔身份出家吗?” 虞素锦连忙摇头:“嫔妾不敢!” “那你再扪心自问,陛下在你眼中,难道不够英俊、不够格做你的男人吗?” “当然不是……”虞素锦红了脸。 绯晚便笑:“那你还哭什么,犹豫什么?等哪天有机会,我可要跟陛下提起你了,到时候你别拂了我的面子啊。” “可是,容华姐姐……” “可是什么。来人,给虞选侍带一碟子荔枝回去!虞妹妹回去吃着荔枝,好好想一想吧。” 香宜立刻上前盛好了荔枝,交给虞素锦身边的小宫女:“虞小主,请。” 虞素锦便带着荔枝,勉为其难、其实心里很高兴地被打发走了。 香宜送她出去,回来不解地问:“小主,她好似很想当嫔妃,为什么不直接去争宠,还要来跟小主讨主意?” 这么别扭,香宜可真想不通。 绯晚道:“她哪里是跟我讨主意,是想让我帮她解决虞大人的拖后腿,最重要是想让我提携她获宠。” “恕奴婢直言,她哪来这么大脸!” 小蕙也为小主鸣不平:“虞家这些人,怎么一个个不是祸害小主,就是想沾小主的光呢?” 绯晚笑了。 想沾她的光,就得为她所用。 天下间哪有不付出光收获的美事呢? 听说皇后娘娘的凤仪宫里,来了个活泼美貌的侍疾小妹。 贤妃把这个消息透漏过来,就是想让她跟那妹子对上,贤妃自个儿坐收渔翁之利。 她好歹也是贵为容华的小主了,又是春熙宫主位,跟个没名分的小姑娘打擂台,赢了胜之不武,还要背上欺负新人的恶名,输了便成了别人垫脚石,让人踩着她上位。 会装相又心急的虞素锦主动送上门,干嘛不用呢? 绯晚不想在虞素锦身上多费心思,议论两句就放下了。 召了冬宝等心腹过来,细细告诉他们芷书怀孕有异,让他们仔细探查,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此事凶险,一定要隐秘探查,别打草惊蛇。” “是,小主,奴才们晓得!” 月落日升,芷书的事还没查出眉目,这日下午,前往绯晚养父母故乡找证据的虎贲军卫回来了。 “恭喜昭小主,带回京的几个人证已经在御前回过话了。这下多方人证全都到位,您一定就是虞侍郎家丢失的女儿,贵为千金小姐了!” 来传话的是曹滨的义子崔良。 一直跟小林子不对付的那个太监。 他此时满脸都是谄媚的笑,比当初小林子巴结绯晚还恭敬:“小主,您这就随奴才去辰乾殿吧?陛下也传了虞大人入宫呢。” ------------ 第一卷 第170章 又要晋封了 “那就劳烦崔公公外头稍候,本主收拾一番就去。” 把崔良打发出去等着,绯晚问小林子:“他之前没这么殷勤,这是怎么了?” 小林子低声啐道:“要么是憋着坏,要么是见小主恩宠日盛,他不敢不敬了。他向来眼高于顶,以前也就在皇后娘娘、贤妃娘娘几位跟前比较恭敬。” 绯晚听了便说:“他在御前,又是曹公公义子,咱们敷衍着他便是。平日你留心着些,暂时不对他动手,也别被他算计了。” “奴才明白,多谢小主提醒。” 绯晚进到内室去,侍女早就备好了几身鲜亮衣裳,任她挑选。 绯晚想了想,吩咐道:“把那身胭脂锦做的新衣拿出来,配红翡头面。” 香宜和小蕙都是眼睛一亮,忙忙去拿。 小主这是要盛装打扮吗! 陛下赏赐的珍贵胭脂锦,做了新衣还没正式穿过呢,那套吐巴伦国进贡的红翡宝石做成的攒丝雁翅首饰,小主更是从来没有在外头戴过。 眼下若是全都穿戴上…… 还不迷死个人! 绯晚在两人的帮助下,慢慢穿衣打扮完毕。 对镜观赏,自己甚为满意。 人靠衣装,华贵的衣饰衬托下,她平日柔弱一扫而空,此时皆是贵气。 “小主,真是太好看了!” “天下还有小主这样美的人吗,不会是仙女下凡吧?” 两个侍女围着绯晚左看右看,欣赏不够。 绯晚笑睨香宜:“怎么学会贫嘴了。” “哪里是贫嘴,奴婢若是男子,要被小主迷晕了。” “好了,走吧。” 绯晚用了些荷花香露洒在发间,清清淡淡的香味随着走动散开,丽色之上,更添妩媚。 一番收拾,耽搁了些时候,坐着软轿来到辰乾殿时,虞忠已经在殿外等候了。 “昭容华安好。陛下正在批折子,吩咐小主和虞大人到齐了之后一起进去。”殿前站值的内侍过来请安。 绯晚点了点头,扶着侍女的手,步下软轿。 虞忠上前一撩衣摆,双膝跪地。 “臣虞忠,叩见昭容华,小主金安!” 这次礼数是真周到啊。 绯晚淡淡一笑,满意自己盛装而来的效果。 名贵的胭脂锦,天下只此一套的雁翅红翡首饰,虞忠再不识货,也该看得出它们的不凡。 这昭示着她的盛宠。 更何况,她并非普通宠姬。皇帝动用了虎贲军卫迅速寻回十几年的人证,为她证明身份,虞忠想必也要掂量掂量她的分量。 即便虞忠能猜出皇帝目的不纯,不光为了宠她,更多是为压制功臣,那又如何?皇帝就是要用她来衡量虞忠的忠诚,虞忠敢不敬她吗! “虞大人,何必多礼。” 绯晚伸手虚扶一把,让虞忠起身。 “听说,人证全了,虞大人或许真是本主生父,这一跪岂非折煞本主。” 虞忠连忙说:“昭容华乃是宫妃,是天家之人,微臣即便有幸做您的生父,也不能越过君臣之礼啊。” 绯晚淡然一笑,邀虞忠一起进殿。 虞忠请绯晚先行,礼数做足。 “陛下,听说您找到了嫔妾幼年的乡邻,是真的吗?” 进殿行礼,一见到皇帝,绯晚便含泪哽咽。 “是。” “嫔妾能见见他们吗,不知都是谁呢?嫔妾自从幼年被卖为奴,就再也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当年的乡亲们如何了……” 绯晚掩帕拭泪。 精致的容妆,华美的衣饰,皇帝在绯晚身上看到了贤妃初嫁时的影子。但绯晚没有世家女让人恼火的自矜,除了美,还是美。 美人落泪,皇帝动容。 “昭卿稍候便可传他们相见,眼下,让虞侍郎确认一下,你到底是不是虞家的女儿要紧。” 皇帝虽然驳了请求,但语气极其温和,还拿了一条帕子给绯晚。 “多谢陛下成全。”绯晚接了帕子,珍重放在袖子里,还是用自己的帕子擦眼泪。 这种珍惜感,让皇帝再次暗叹昭卿一心爱恋朕。 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柔软。 绯晚低着头擦眼泪,知道自己的盛装对皇帝也奏效了。 隆重打扮,一来镇住虞忠,二来美到皇帝,对自己只会更有利。 “陛下,臣方才等候时,已经见过那几位乡民了。他们所言和京城里那些人证说的,都对得上。臣认为,昭小主就是臣的女儿,陛下天恩,让微臣骨肉团聚啊!” 虞忠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叩谢皇帝隆恩。 绯晚怔怔的,站在一旁默默垂泪。 “昭卿,高兴傻了么,不与虞大人相认?”皇帝笑问。 绯晚哽咽了半晌,才低声道:“嫔妾不敢相信,也……也不敢相认。虞夫人因为虞更衣,对嫔妾很是怨恨,上回……” “小主,拙荆已经后悔了!”虞忠匆匆打断绯晚的话,“她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菩萨用柳枝打了她一下,说她抛弃骨肉,让她迷途知返。早晨一醒来,她半边身子都不能动,这才醒悟自己做错了事情。重新回想和小主见面的种种,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如今正在家里哭呢。若不是动弹不得,今天她肯定要和微臣一道进宫,她恨不得立刻见了小主,母女相认。” 虞忠哭着陈述,仿佛真情实感。 可是绯晚早已从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了,虞夫人是被虞忠打卧床的。 夫妻关起门吵架,旁人不知底细,偶尔高声一两句,提到容华更衣之类的,似乎就是为宫里的事。 虞忠动了手,打得虞夫人起不来床了。 这时候却说是人家做梦被菩萨打的。 这装相的本事…… 绯晚忽然想到自己和虞素锦都挺能装,所以,这是不是家学渊源? “虞夫人卧病了么,可有请郎中瞧过,严不严重?” 绯晚立刻表现出十二分焦急。 皇帝言道:“昭卿不必着急。曹滨,传太医去给虞夫人看诊,需要什么药物只管在御药局取用。” “谢陛下!”绯晚含泪谢恩。 却知道皇帝这是笼络,也是探查,看虞忠是否谎称妻子生病。 帝王就是这样,每件事都有几层目的。 接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 绯晚和虞忠,两个人在御前,比着装相。 最终来了一个父女相认大团圆,又齐齐感谢皇帝天恩。 皆大欢喜。 “昭卿,你既是虞家女,身份不比从前,位份也该晋一晋了,容朕想想……” 皇帝笑着开口。 绯晚等的就是这个。 盛装而来,就想让他为美色所迷,晋封得高一点。 “陛下,嫔妾何德何能,忝居容华之位已经惶恐,岂能再晋位呢?” 自然,面上还是要推辞。 ------------ 第一卷 第171章 皇帝敢给,她就敢接 皇帝的态度很是坚决:“昭卿不必自谦,你向来勤勉侍奉,柔顺贤淑,若非在世人眼中出身低一些,朕早将你封得更高了。如今既成了侍郎府千金,那些指摘你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此事朕意已决,你不必推辞。” 绯晚眼波盈盈,满脸崇拜和感激:“那么……嫔妾多谢陛下隆恩。” 虔诚谢过,她表示,以后一定会更加用心侍驾,并和睦后宫姐妹,不辜负皇帝的信任。 “虞爱卿,昭容华做了你的女儿,你打算怎么认她?若是怠慢了,朕可不依。”皇帝随即笑看虞忠,“不如等昭卿真正入了虞家族谱,朕再给她晋封,你看如何?到时候,位份也可高一些。” 虞忠没想到君王给绯晚撑腰到这种程度。 心中自是惶恐。 连忙表示自从那天见了京城附近的人证之后,他就已经在筹备认亲之事了,族老已经找齐,祠堂也已经打扫过,随时可以举行仪式。 “昭小主身在皇宫,不便亲自莅临,届时可用八字名帖替代小主。待臣选个良辰吉日,开祠堂告慰先祖,便迎昭小主入族。” 皇帝闻言一笑:“宫规虽不许嫔妃随意离宫,但认祖归宗,乃是人伦大事。你不必用名帖代替昭卿,朕许她归家省亲,亲自参与认亲仪式便是了。” “陛下?!” 虞忠和绯晚同时惊讶。 虞忠心想,陛下竟为她破例至此!这份恩宠,连当初虞听锦都没有过。 绯晚却想,可真是要把她树成靶子,招人羡慕嫉妒恨呢? 若庆贵妃所言不虚,帝王为了给下一任皇后扫清障碍,把如此盛大的恩宠给她,还真舍得! 她自从承宠以来,一直在夹缝中求生求上进。 步步都踩在刀尖上。 这回,比之前都岌岌可危。 但又怎样?她不怕。 皇帝敢给,她就敢接。 “陛下,嫔妾无以为报,唯有尽心侍奉,以报皇恩!” 她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 虞忠愣怔之后,随即反应过来,也跟着跪拜。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次日,虞忠传信进宫,说已经找钦天监的熟人看好了吉日,就定在下月初二。 还有七天的准备时间。 嫔妃出宫,从皇宫到落脚处都要提前安置好。内务府和宫正司的司礼房都忙碌起来,大批随行的宫人和禁卫,以及御街肃清需要的城防军,到时把守虞府的兵卫,俱都要好好安排。 虞府内部更要准备好迎接宫嫔,屋舍修葺、接驾处布置,一应吃用添置。宫正司派了执事先去探路,指导安排迎驾。看到虞府宅院只是三进带跨院的小门户,便做主把隔壁两家屋舍都征用过来,清空并布置,以方便随行宫人落脚。 内务府为了绯晚在虞家能舒服,提前送过去一车又一车的吃食和用具,连坐褥床帐都是宫廷之物。 这一番隆重繁琐的折腾,让宫里头其他嫔妃们看得眼红眼热。 私下里议论得沸沸扬扬。 “太后寿宴上还说未必是虞家女,滴血闹得那么大阵仗,怎么突然又是了?再说,不过是个三品侍郎的女儿,竟还能破格省亲!” “皇后娘娘从入宫都没回过娘家呢。贤妃娘娘也只能让国公府的人入宫觐见,自己未曾省亲过,她究竟有什么好处,哄着陛下这么宠她。” “昨晚我亲眼看见内务府给虞家送东西的车,装得满满登登,不过回去一天时间,倒好像要搬家似的。” “唉,人比人,气死人,咱们这些正经的大家闺秀,哪里比得上野路子的狐媚手段。听说还要给她晋封呢,啧!” 绯晚早安排底下人到处培养耳目,因此许多不好的议论,都传到了她的耳里。 更难听的话也有。 她都置之一笑。 既然都是皇帝给她招恨,那就让皇帝知道她受了什么委屈吧。 不过这回,她一改之前的自伤和柔弱路数,换了个方式。 闲着没事在宫里四处转悠,借着散步消食,来到议论她最凶的嫔妃居所附近。 果然,就遇到了两个宫嫔正在说她闲话。 “妹妹,说起来,你也是宫女出身,当初是顺妃娘娘屋里人,伺候了陛下,得了位份。说句让你生气的话,怎么同样的身份,你却比不过昭容华呢,人家两三个月升到从四品容华,还能省亲,你还只是个八品采女。” “姐姐想岔了,身份相同,品行不同。咱们都是老实规矩的人,哪里比得上她狐媚惑主的本事。骚狐狸似的,哪里是昭容华,我看是骚容华吧!” 两人一起大笑。 “哎呀妹妹你可真会说话,可不正是呢。怪不得每次我从春熙宫路过,都觉着臭烘烘的,原来是狐媚子骚气。” 树丛那边,两个嫔妃笑得恣意,停不下来。 “小主,您还要忍吗?”香宜拳头握起。 “不忍。” 绯晚扬脸,示意香宜过去。 香宜早就等不及了,直接大步绕过了树丛,走到那两个嫔妃面前。 冷冷笑了一声:“你们很开心啊。” “啊!” 那个采女吓得一蹦,跌倒在地。 随即破口大骂:“作死呢!哪来的宫女,你是哪个宫的,鬼一样突然出来,吓死人了!” 旁边那个仔细瞧了瞧香宜,迟疑不定,脸色有点害怕。 “她,她好像是……” “我是春熙宫的。昭容华的执事宫女。” 香宜此言一出,直接把两人吓住。 “你……你……嗝!” 那采女大笑之后受惊,此时一噎,打起嗝来。 嗝个不停。 “两位小主刚才说什么,奴婢没听清,赏个脸,再说一遍可好?” “我们不过是闲聊,聊累了,这就回去。” 另一个嫔妃拉起采女便走,只希望香宜不认识她们。 香宜不追,只是跟在后头。 两嫔妃夺路而走,绕过树丛,迎面却遇到绯晚。 “昭……昭姐姐金安!” 那个采女打着嗝,赔笑行礼。 “刘采女,刘选侍,你们对本主有什么不满,到御前仔细说一说?” 绯晚脸色冷肃,和平日判若两人。 皇帝给她盛大恩宠,也该到她立威的时候了。 这两个,就用来杀鸡儆猴吧。 ------------ 第一卷 第172章 第一次处置宫嫔 “昭姐姐……您是不是误会了,我们只有敬重您的份,哪里有不满?” 刘采女的脸色极其谄媚。 仿佛刚才骂狐媚子骚气的人不是她。 刘选侍也是一脸讨好:“昭姐姐竟然记得我们是谁,可见人人说您体贴周到是真的……” 两人都是一身冷汗,笑得很不自然。 绯晚一下子叫出她们的名号,其实很让她们意外,且害怕。 宫里那么多嫔妃,她们又没主动跟绯晚交好过,话都没说上一句,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呢! 香宜从她们身后慢慢走过来,冷声说:“我们小主体贴周到,善待所有人,可没想到却有人以为她好性子、好拿捏,背地骂她,当面又睁眼说瞎话哄骗她。我们小主的善良,可不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刘采女侧头瞪香宜:“你胡说什么!宫里规矩严,宫女随便挑唆主子可是要挨罚的。我们跟昭姐姐聊得好好的,你可别乱说啊。” 刘选侍在一旁拽她袖子,让她住口。 只因那边绯晚的脸色越来越冰冷了。 “刘采女,顺妃娘娘的宫女承宠晋封。刘选侍,陛下登基那年,宾州府采选的民间秀女。论身份,我也是民间乡下女子,也做过宫女,和你们差不多。”绯晚慢条斯理道,“可你们,为何这样讨厌我?” “没有……昭姐姐,我们不敢,真的没有!” 两人没想到绯晚连她们的来历都清楚。 知道这次怕是逃不过。 刘选侍还要求情,刘采女却直接心一横,板起脸说:“昭容华,我们姐妹好端端在这里聊天,你过来找茬,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吧?你是得宠,但我们也是陛下的女人,你若执意寻我们不是,也该想想自己名声!” 香宜气得要跟她们理论。 怎么,敢说不敢认? 绯晚却摆手阻止了香宜。 吩咐道:“去叫宫正司的人来。刘选侍和刘采女以下犯上,宫里自有规矩处置,不必咱们浪费口舌。” “啊……昭姐姐,求您原谅,嫔妾再也不敢了……”刘选侍连忙求饶。 刘采女却道:“求她做什么,我们什么错也没犯,就算宫正司的人来,也不能不讲道理。她说咱们背地骂她,咱们就骂了吗,谁听见了?不过是她们主仆欺负咱们位份低,以势压人。回头我要告到顺妃娘娘跟前去,让娘娘评评理,让全宫廷的人都评评理!” 刘选侍连忙站得离她远些,只管自己跟绯晚求饶。 很快,宫正司的人就到了。 是专管嫔妃礼仪的一个执事嬷嬷,带着一群宫女内侍,来势汹汹。 “给昭容华请安。请问是谁冒犯了容华小主,奴婢这就教教她们规矩。” 香宜道:“是刘选侍和刘采女,背地骂我们小主狐媚迷惑陛下,言语不堪入耳,刘采女还当面顶撞我们小主。” 执事嬷嬷冷笑:“这是连陛下都骂在里头了。二位,跟我们走一趟吧,看来要重新学一学宫规了。” 刘选侍跪在绯晚脚边,哭着求饶。 刘采女大声嚷嚷着要去告顺妃,还要告到御前。 “请陛下明鉴!昭容华污蔑我们,我们根本没骂过她!” 执事嬷嬷才不管她们认不认错,满宫里都知道昭容华盛宠。太后皇后卧病,贤妃和昭容华亲厚,现在想在后宫找跟昭容华不对付的高位,那是不可能。 顺妃?顺妃一贯与人为善,哪会掺和这种事。 就算掺和了,能管用吗? “把她们带走!” 嬷嬷一声令下,宫正司的宫女们一拥而上,把刘选侍和刘采女拖走了。 她们是奴才,但身在宫正司,被赋予了惩戒嫔妃的权力。当年太祖定宫规时,规定就算是贵妃犯错,宫正司都有权处置。如今虽然宫正司不敢惩治高位嫔妃了,但处置两个无宠的选侍和采女,还是可以的。 执事嬷嬷笑向绯晚躬身:“小主放心,必定给小主一个交待。” 绯晚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刘选侍认错态度好,就从轻发落吧。这次若不是牵连陛下名声,本主亦不会叫你们来。” “老奴知道,小主是为宫规和陛下才如此,您是最善良不过的。” 绯晚又叮嘱:“贤妃娘娘署理后宫,此事查明之后,要将口供给她过目。” “老奴明白,小主放心。” 执事嬷嬷行礼告退。 绯晚轻轻挑了挑眉。 处置人家,还要留个善良名声,所谓又当又立,她也如此。 大概但凡坏人,都是这个路数。 “小主,贤妃娘娘会不会干预此事,真要告诉她?”香宜整日跟在绯晚身边,当然明白贤妃对自家小主的态度,并不像外人所见的那么亲厚。 即便小主投靠她了,她也处处防着小主呢,说不定遇到机会还会给小主下个绊子。 绯晚摇头:“贤妃娘娘便是嫉妒,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跟我过不去。她管着后宫,此事自然要让她知晓,以示尊重。” 何况还有口供呢。 刘选侍会坦白认错的,有了供词,贤妃干嘛要自找麻烦? 果然绯晚所料没错。 一个时辰不到,满宫里就传遍了,刘选侍和刘采女辱骂昭容华、不敬陛下,已经被宫正司拘起来了,要重学宫规满十天才放出来。而贤妃娘娘知道此事之后,罚了二人三个月的俸禄。 事情传到御前,皇帝降刘采女为更衣,刘选侍因为认错态度好,倒是没降位,但需要抄写《女则》千遍,并亲自对昭容华登门请罪。 “大快人心!” 吴想容拍着巴掌进了春熙宫,见到绯晚就说痛快。 “这几天我听到那些风言风语,可气得够呛,现在好了,看谁还敢背后骂你!” 绯晚道:“背后骂我是免不了的,只要别太过分,带歪了宫里风气就是。” 若是骂她成了风气,那些原本不怨恨她的人,也会被影响到。 但镇住闹得最欢的,大家都收敛,那些原本怨恨她的人不能凑在一块嘀咕,渐渐那怨气也会变淡。 绯晚杀鸡儆猴,也是在试探皇帝的心思。 这是她第一次仗着身份,处置宫嫔。 继寿宴据理力争之后,她再亮一亮爪牙,看他能接受多少。 现在看来,他并不反感呢…… 那么随后应对芷书“怀孕”之事,她就可以稍微强硬一些了。 “小主,樱小主请您过去一趟。” 吴想容还没走,正闲聊着,芷书那边来人了。 “可有说什么事?”绯晚问。 “没说什么,只让您过去。” 难道是探查孕事有了眉目? 绯晚站起身。 ------------ 第一卷 第173章 顺妃的落寞 吴想容也跟着站起,笑着说:“正好,我也想去看看樱妹妹呢。她总说近日身上倦怠,我惦记着又不敢总去打扰她,这回跟你同去,稍微坐一坐,看看她也好。” 几人之间是极其亲厚的,绯晚便携了吴想容同去看芷书。 芷书升了位份之后,因为升得并不是太高,和绯晚不能比,所以依旧住在顺妃宫里,皇帝并没有让她挪宫。 到达的时候,芷书并不在自己房中,而是在顺妃的院子里,和顺妃坐着赏花喝茶。 见绯晚和吴想容来了,顺妃比两人位份都高不少,但一点不拿大,站起来笑着相迎。 “今日天气好,难得你们都过来走动,我让人再添几道点心,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话。晚膳就在这里用吧,平日我自己用饭,也是很没意思。” 顺妃很是热情。 绯晚和吴想容见礼过后,大家分次序坐下。 “妹妹今日身上如何,有孕在身,可不能喝茶。”吴想容关切芷书。 芷书清淡的脸色有了丝丝和暖,微笑指着面前的碗盏说:“我身上也就那样,不好不坏的养着吧。不过这不是茶,是顺妃娘娘的桂花香露,清淡甜软,比桂花酿好喝,又不会醉人。” 顺妃叫人再兑两碗过来,给吴想容和绯晚两人尝鲜。 “是我自己在去年秋天的时候,采了早晨新开的桂花,和着露水封在小瓮里,再用初冬的第一场雪,从叶子上扫下来,清清静静地放在瓮里,配上当年的春茶、秋茶,和腊月的梅花,沤上几日,再反复蒸煮熏滔,最后制作出香露,封在琉璃瓶中,埋在桂花树底下,三个月后就能取出来用了。” 听顺妃介绍香露的制作过程,吴想容只是咂舌:“难为您能有这个耐心,若是换了嫔妾,怕是一道工序都完不成,就要甩手丢开了。” 顺妃温和的笑容里有丝丝苦涩意味,看看院子里几株开得如火如荼的鲜花,垂眼给自己添了满盏。 “镇日无聊,不找些事情打发时间,实在是觉得时光漫长。你们还年轻,正是爱玩闹的时候,况且总要伺候陛下,每日忙不完的事情,自然就没法静心做这些事了。” 她也是潜邸出来的人,当年在王府里是侧妃。家世不高不低,容色也是不高不低,加上温吞的性子,平平的才艺,没什么亮眼之处,却也没什么错处,皇帝对她不甚看重,但事事都没落下她。凭着资历,按部就班升到了妃位。说起来,当年潜邸的人,除了庆贵妃也就是她了,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的落寞心情。 绯晚和芷书都在盛宠之中,听了都没接话。 吴想容笑道:“还是娘娘性子安静,其实论年纪,嫔妾似乎比娘娘还大一岁吧?但嫔妾整日无聊也不过是睡觉,不耐烦做这些精细活。和昭妹妹她们玩在一起之前,嫔妾在珠辉殿里都要闲得发霉了,只怕淋场雨嫔妾就要变成角落里的蘑菇呢。这些日子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娘娘要是觉着闷得慌,嫔妾可要大着胆子时常来叨扰您了,您别嫌弃嫔妾粗鲁就好。” 一番话说得顺妃笑起来,脸上讪讪的。 的确论无宠,她比当初的吴想容还是好很多。都是潜邸出来的人,吴想容之前才叫惨。默默无闻时被内务府忽略,缺衣少食,冬天连取暖的炭火都不够,冻病了更是缺医少药。好容易搏一把博错了,得罪了简嫔贤妃她们,被欺负得生不如死。 她好歹还是妃位,有皇帝时时看顾,除了不得宠,生活是照常过的。 在吴想容面前,她没有落寞的理由。 于是便赶紧笑道:“吴妹妹愿意来,我求之不得。你是个热闹喜庆人,来我宫里说说话最好不过了。” 些许的尴尬气氛就这么消散,吴想容搞气氛算是能手。 须臾又说起那天的笑话。 芷书追问,真正的谜底到底是什么,那天最后打六个字,不过是被大家圆场过去了,她觉着吴想容必有隐藏。 吴想容捂着嘴笑:“一只公鸡一只母鸡,打两个字是‘俩鸡’,四个字是‘还是俩鸡’,六个字……” 顺妃也听住了,问:“是什么,快说。” 吴想容拍手:“笨蛋!还是俩鸡!” 顺妃没明白,“怎么还是‘俩鸡’呢,不是六个字吗。” 她身边侍女可都听懂了,一个个低头憋笑。 顺妃愣了半晌才恍然明白,笑得指着吴想容说不出话来。 绯晚也是忍俊不禁,“怪不得那天姐姐神色古怪,这要是跟陛下说出谜底,还不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吴想容离席福身,给顺妃道歉:“嫔妾失礼,娘娘莫怪,嫔妾下回不敢了。” “不过是个玩笑,快坐回去!” 顺妃笑够了,便打发宫人去膳房吩咐,今晚多送些饭菜来,要请绯晚几人一起用膳。 绯晚有意留在这里观察,便没推辞。 得了空,留吴想容陪着顺妃说话,她和芷书一起回到芷书的房里重新梳洗。 跟前无人,绯晚悄声问:“可是有眉目了?” 芷书把一头青丝都散开,用犀角梳细细梳通,嘴角弧度冷峭。 “有了一点,却和没有一样。” “怎么说?” “的确是我吃食里有了蹊跷,但还没查到头绪。” 芷书低声告诉绯晚,这几日她一直在暗中调查自己的吃用,尤其在饮食上留心。 终于发现她常用的一道菜品里,其中的红荇有问题。 近日那红荇有些发苦,但晚夏时节已经过了荇菜最鲜嫩的时候,味道不爽口、或者发酸或者发苦也是常有的,她之前并没往这上头想。后来实在找不到问题,才开始查这些不算异常的异常之处。 “让楚青木将我膳食里的红荇拿回去查,他查出,红荇被药水泡过了。” 绯晚蹙眉:“什么药?毒性大么?” “是几种药的配伍,毒性不大,只是让人时时困倦、身上发懒,连续食用会影响脉息。” “像怀孕的脉息?” 芷书摇头:“不,若单吃那些红荇,只是寻常滑脉而已。楚青木说,药水是按古籍中记载的偏门药方配制的,若是想要呈现出孕脉,还需要关键的一味药,以及黄酒作为药引子。” “黄酒?” “对,那日在长乐宫,贤妃请客用的就是镇国公府自酿的黄酒‘丹霞琥珀’。我喝了几盏,便吐了。” 芷书脸色冷寒。 是贤妃?绯晚凝眉。 ------------ 第一卷 第174章 樱小主见红了! 贤妃最近管着后宫,要派人在膳房饮食里做手脚,倒是方便。 药引子黄酒又来自她的娘家镇国公府。 那天邀请嫔妃们喝酒是她做东,诊出孕脉的赵太医亦是她惯用的。 件件样样,很明显便能怀疑到她。 但绯晚稍一思量,便摇了摇头:“我不觉得是贤妃,妹妹觉得呢?” 芷书同意:“正是呢,所以我说,查出了和没查出差不多,没有头绪。” 那天一诊出怀孕,贤妃的反应是强颜欢笑,故作轻松,处处想表现出大度来,但是神情和言语间,难掩酸涩妒意,甚至还没忍住挑拨芷书和绯晚的关系。 细微的神情是骗不了人的。 即便是当初很能装慈祥的皇后,也未能做到天衣无缝,又何况贤妃。 若真是她,她必定已经心里有谱,哪会情不自禁流露醋意,多半会把醋意表现到明面上来,忍不住流露出的,该是得意。 “姐姐觉着顺妃如何?”芷书问。 绯晚见她已将一头青丝梳得顺滑流畅,便接了犀角梳为她挽发,“顺妃娘娘是稳妥人,单凭有限的接触,看不出什么来。” 和顺妃闲聊半天,暗中观察,言语试探,都没瞧出不妥,所以绯晚接受了顺妃留膳的邀请,准备再接着看看。 芷书从镜中看着绯晚,“我整日在她宫里,也是一直没瞧出问题,要么她藏得深,要么便是真没问题。今日叫姐姐来,是想问问姐姐,膳房那边可有妥当的人,能否帮忙查一查红荇是被谁做了手脚。” 她已经让手下人留心了,可次日膳房送来的荇菜里,还是有苦涩的味道。 只因她在膳房没有可靠人,单凭打赏叮嘱,也是白搭。 绯晚动作麻利,行云流水般,便给芷书挽了一个飞仙髻,“我让冬宝去找找熟人,帮忙盯着些。只是背后之人必定做得隐秘,就算是找到了膳房动手的人,怕也只是小喽啰,一时半会,万一寻不到喽啰和主使的联系,倒耽误了时间。不如双管齐下,逼一逼,从源头上看看满宫嫔妃里谁最有嫌疑。” “姐姐的意思是?” 绯晚附耳低声。 芷书听得微微眯眼,清泠的眸子更加明亮迫人,“好,咱们就试一试。” 贤妃也罢,顺妃也罢,或者其他任意嫔妃,眼下都说不准是红是黑。 可幕后做局的人,必定想要她“胎像”稳固,好好地养着,风光享受荣宠,然后再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冻死她。 那她这胎,要是没有养好呢? * “娘娘,各位小主,这道菜,名叫红樱留香,说起来还有个典故。” 来送晚膳的,是上回给绯晚送膳很能哄人的执事太监。这回顺妃请客,他又亲自领着人来凑趣。 笑眯眯地把一大桌菜都奉上之后,指着其中一道给几人介绍。 说是前朝佑平年间,一个皇子出宫游玩,不幸遇险掉下山崖,重伤被一个采药女所救,失忆忘了身份,在女子家里养伤半年,两人还成婚拜了天地。 皇子伤好之后,突然想起自己是谁,便回到了皇宫。大难不死,还有了后福,被立储,后来成了新君。而那个女子,怀孕生子,却迟迟等不回夫君,最终郁郁而终。 她的儿子阴错阳差,拜了个师父学厨艺,后来还跟着师父进了皇宫当御厨。有一天皇帝发现,一道菜十分熟悉,勾起他久远的回忆——这不是当年在山间,那个女子常给他做的么! 招来做菜的御厨一问,才发现那小厨子竟然是自己流落在民间的儿子。 父子相认,皆大欢喜,这小御厨成了皇子,后来还成了子孙满堂的富贵王爷。而让他们父子相认的菜,便是这一道“红樱留香”。 讲完了故事,执事太监又细细介绍这道菜的做法。 吴想容听完了呵呵地笑个不停:“说得这么玄乎,其实不就是把虾子炸成虾球,再淋上芡汁变成一个个红色小樱桃嘛!周围陪衬上各种香料青菜叶子,看起来倒是漂亮。” 执事太监躬身赔笑:“讲个故事博娘娘和小主们一笑,各位若是吃得高兴,奴才们就圆满了。” 其实却是用这个故事,给绯晚拍马屁呢。 恭喜她父女相认,身份更金贵。 近日,绯晚变成官员千金要回去省亲的事,是宫中一大谈资。嫔妃们嫉妒,底下人可都寻着机会想沾光呢。 不过,他们不晓得绯晚和虞家关系尴尬,这马屁算是拍到了马腿上。 绯晚笑问:“见了几次面,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执事太监连忙笑道:“奴才金寿,能伺候顺妃娘娘和各位小主,是奴才的福气。” “那今天就有劳金寿公公了。若无事,你便在这里伺候着可好?” “不敢当,这是奴才荣幸。” 金寿便留在了顺妃宫里,伺候传膳添菜之类的。 顺妃脾气随和,殷勤招待绯晚几人,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中途芷书离席更衣,去了半晌不见回来。 顺妃便命人去看看。 侍女去了不久,白着脸匆匆赶回:“娘娘不好了,樱小主见红了!” 顺妃惊得站起,碰翻了椅子,“怎么回事!” 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冲过去查看。 芷书已经回到了自己房中,正歪在软榻上休息,脸色疲惫,十分虚弱。 “可请了太医没?”顺妃上前急问。 芷书咬着牙点头,捂住腹部,十分难受的样子:“已经悄悄叫人去请了,不敢惊动太多人,只叫了给嫔妾安胎的楚医官。” 顺妃点头:“正是,先看看是怎么回事再说。” 须臾楚青木到了。 一番望闻问切,他脸色凝重。 顺妃着急问道:“到底什么情况,你快说,樱选侍有没有事!” 楚青木吞吞吐吐,低声禀报:“回娘娘,樱小主这一胎……怕是很难保住。” “什么?!” 顺妃身子一晃,比芷书反应还大。 一贯温和的她板起脸训斥楚青木:“陛下不是指了你当樱选侍的安胎医官么,若是保不住,你难辞其咎!” 楚青木躬身垂首:“今早请脉,樱小主还是好好的。此时的脉象显示,怕是不久前食用了活血之物,实在是危险。” 顺妃脸色更差了。 绯晚一脸担忧:“娘娘,此事……怕是瞒不住,咱们要尽快禀报陛下,请文院判带妇儿科的圣手过来,若治得及时,兴许还能有救……” 顺妃扶着桌子,声音发抖:“你说的是……来人,快去辰乾殿禀报陛下!” ------------ 第一卷 第175章 昭卿,帮贤妃管理后宫吧 皇帝来得很快。 据说是在商讨军情要事,本来什么人都不许打扰的,但一听说芷书的胎出了问题,连忙抛下几个臣子就来了后宫。 “如何了!” 一进门,看到文院判已经赶到,正在跟芷书诊脉,皇帝立刻发问。 文院判凝神听脉完毕,跪下禀报:“陛下,樱小主有滑胎之像,情况并不乐观,容臣等商议个保胎的方子出来,成与不成,要看天意了。” 皇帝顿时脸色铁青。 他膝下只有两个公主,没有儿子,好容易有嫔妃怀上了,还没几天就出现问题,此时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怎会如此,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妥当了!” 他扫视屋中众人。 此时不光是顺妃和绯晚吴想容在侧,贤妃作为后宫署理之人,也已经赶到了,还有一直跟着贤妃的兰昭仪,陪伴在旁。 贤妃率先开口,撇清自己:“陛下,为樱选侍安胎的楚医官说了,今天早晨他来诊脉还是好好的呢,明显是吃了不妥当的东西才会如此。刚才顺妃妹妹她们一起饮宴来着,难道是席上有什么禁忌之物,不适合孕妇食用?” 顺妃一脸惶恐:“臣妾十分紧张樱妹妹的胎,可不敢给她吃用不利于安胎的东西,今天席上一切菜品,都是慎之又慎才安排的,没有任何寒凉或禁忌之物啊。” 皇帝不想听她辩解,直接命曹滨带人检查酒席上的东西。 “除了食物,用具和周围一切都仔细查查!” “是,奴才遵旨。” 曹滨知道皇帝这是动了大怒,也动了疑心,怀疑樱选侍的见红是有人暗害。 首当其冲就是请客的顺妃嫌疑大了。 顺妃一看曹滨带人呼啦啦往正殿去了,自然明白皇帝疑心她,顿时一脸苍白,哆哆嗦嗦,看起来比芷书本人还着急。 芷书清清淡淡地劝告:“娘娘别急,常言道生死有命,若是嫔妾这胎保不住,也是天意。嫔妾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为陛下生育孩儿。陛下,您也别动气,若为嫔妾伤了龙体,反而不值得。” 她这副不慌不忙的清冷样子,平日看着别有风情,这时候却很让皇帝恼火。 皇帝不但没被劝好,还更生气了。 直接怒视顺妃训斥:“朕将樱选侍安排在你宫里,就是看重你的温柔细致,这番她有孕,朕反复叮嘱你要小心照顾,你是怎么照顾的!” 吓得顺妃软软跪倒在地,只是哭,又不敢哭出声,显得很是可怜。 皇帝又去看贤妃,贤妃心里一突,不等他开口责备,就连忙福身请罪。 “臣妾奉命署理后宫,却没能照顾好樱妹妹,都是臣妾不周到。请陛下责罚,并早点请庆贵妃姐姐帮臣妾一二吧,不然人多事杂…… 臣妾既要收拾以前的漏洞,又要重新立规矩盘账,再加上照看樱妹妹等需要特殊照顾的姐妹,臣妾若想处处周到,很有些力不从心呢。” 皇帝含怒盯了贤妃一眼。 这个时候,还要暗中排揎皇后,想着控权。 遂道:“庆贵妃身子时好时坏,朕叫她帮你,她一直拖着不能行动。不如,朕再派个人帮你好了。” 贤妃连忙笑道:“除了庆姐姐做事周到,身份又尊贵,还能有谁比得过她呢?她身子不好,不如臣妾日日去她宫里商量事务,不劳动她来回走动了,陛下以为如何?” 她不过是撇清自己对芷书安胎的责任,借口力不从心而已。抬出庆贵妃,也是看中庆贵妃一心养病,万事不理。 谁知道皇帝忽然就要给她派个新的帮手。 别人哪有庆贵妃让她省心! 毕竟庆贵妃协理,那就等于无人协理,后宫里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皇帝却是忽然心意已决,开口道:“你日日去庆贵妃那里,倒打扰她养病,反不如让她快点养好帮你。她调养期间,就让昭容华帮你好了,朕看你们最近亲厚,想必一起做事也能有商有量。而且她善良体贴,待人很好,你疏忽的地方她能帮你补救一二。” 此言一出,人人惊愕。 连绯晚自己都是没想到。 顺妃跪在地上差点忘了继续哭。 贤妃自然更是震惊,愣了一瞬,才不大自然地笑了声。 “陛下怎么忽然要劳动昭妹妹了?昭妹妹整日三灾八难的,又是病又是伤,跟庆贵妃姐姐相比,也不知道谁身子更弱呢,您那么宠爱她,也不知道心疼心疼她。要臣妾说,您让樱妹妹帮臣妾都好些呢。” 皇帝挑眉,半开玩笑:“樱选侍身子虽好一些,但位份不够,又有身孕,你让她帮助,和不叫人帮有什么区别?” 看着皇帝似笑非笑的样子,贤妃心里直打鼓。 难道,陛下真要让昭容华来分她的权?! 一个从四品容华而已,岂能…… 不,等等…… 绯晚马上就要认亲了,等从虞家省亲回来,有了侍郎千金的身份,陛下是不是要给她往高了晋升?! 这蹿升速度,比当初的虞听锦还快! 虞家祖坟是冒了什么烟,一个一个的女儿都跑到宫里来步步高升。贤妃暗骂虞忠居心叵测,娇笑着试探皇帝心意: “陛下,昭妹妹眼下只是容华之位,您若真想让她帮臣妾,不如升一升她的位份,也好让宫里的人心服口服。” “朕自是要升她。”皇帝敷衍贤妃一句,便问绯晚本人,“昭卿,朕让你学着管理后宫,你愿意?” 绯晚自然是愿意。 但还是非常无措地福身道:“嫔妾年纪轻,资历浅,虽然有心帮助贤妃娘娘分忧,但怕是一时做不好。陛下,不如等以后……” “等什么以后?”皇帝截口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年纪轻,才是学本事的好时候,你又不笨,只要愿意,没有学不好的。贤妃,你说是不是?” 贤妃笑容勉强:“陛下说得是。” 她现在非常后悔。 先是虞听锦,后是皇后,为了对付她们,她是不是明里暗里帮助绯晚太过了?! 虽然在鹿官一事上,绯晚救了她…… 可患难之后,她可还没准备好跟绯晚共富贵,绯晚只是个宫婢上位啊! 她抬眸看向绯晚。 ------------ 第一卷 第176章 大好的机会,岂能错过 贤妃的眼睛很美。 最近执掌后宫,令行禁止,眼波之中平添一抹严厉。此时带着审度和警告看向绯晚,很有几分压迫感。 她希望绯晚能识趣,力辞不允才是。 没想到绯晚对上她的视线之后,顺从又腼腆地一笑:“既然娘娘也觉得合适,和陛下一样,都希望嫔妾能试一试……那,嫔妾恭敬不如从命,就试一试好了。” 说着便向贤妃深深一福。 “嫔妾尚无经验,先谢过娘娘提携。日后若是有不妥当之处,求娘娘能不吝指教,嫔妾感激不尽!” 贤妃还能说什么? 当着皇帝的面,她若再推脱或夹枪带棒,必将被皇帝反感,就像皇后以前屡屡犯错一样。 她不能步皇后的后尘。 于是掩住一切情绪,努力笑得大大方方:“昭妹妹请起,若说经验,本宫才协理多久,也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罢了。咱们姐妹同心,好好把内宫帮陛下打理好,那便一切都好说。” “是。” 绯晚恭顺站到一旁,低眉顺眼。 自知在贤妃眼中,她此番是钻了大空子,得了大便宜,贤妃不知怎么不舒坦呢,所以此时,自己极尽低调便是。 而皇帝看到两个嫔妃,一个虽不高兴却能听话,一个虽然柔弱却敢于向前,遂满意地点了点头。 朗声言道:“朕暂时将后宫交于你二人,望你们齐心协力,妥当处事。” “臣妾遵命,请陛下放心。” “嫔妾遵命。” 贤妃和绯晚一起行礼领命。 这时候文院判和几位医官商量出了保胎的方子,请皇帝过目之后,便下去安排取药熬药。 皇帝坐到了芷书榻前:“你现在感觉如何?” “嫔妾还好,只是腹中寒凉,身上无力,恕嫔妾失礼了。”芷书捧着一盏滚热的姜糖红枣羹,靠在软垫上欠了欠身子。 跟绯晚相处久了,她也学了几分扮柔弱的本事。 这时候倒是虚弱得有模有样的。 “你安心养着,其他事不要想,朕必责令太医院保住这一胎。”皇帝语气温和下来,显是已经消气不少。 “多谢陛下。”芷书想了想,开口替顺妃求情:“顺妃娘娘近日一直看顾嫔妾良多,眼下事情还没分明,陛下若迁怒她,嫔妾心里头不安。” 皇帝这才看向顺妃,“你先起来。” 顺妃谢恩站起,跪的时候长了些,微一踉跄,连忙扶住侍女站稳了,不敢失态。 “今日,你怎么想起要宴请她们?樱选侍有孕,不能饮酒,不能劳累,你不知道吗。” 皇帝沉声的责问,让顺妃差点又跪了。 芷书接话:“是嫔妾请了昭姐姐过来说话,大家聊高兴了,便聚在一起用晚膳,嫔妾没喝酒,这事怪不得顺妃娘娘。” 顺妃十分感激地看了看芷书。 皇帝忍了忍,对顺妃道:“樱选侍为你说话,朕先不责你,只是接下来她养胎期间,你可要加倍照看着。她在你宫里,以后生了皇子皇女,也是你的荣耀。” 顺妃连忙低头答应。 芷书垂眸暗暗一哂。 眼看着别人生孩子,自己无所出,有什么荣耀的?皇帝这话,说得真是高高在上,不知女子难处。 这时候曹滨回来了。 “陛下……” 他的神情,众人一看便知道有问题。 皇帝脸色一沉:“如何,查出了什么?” 曹滨挥手,后头的小内侍双手捧着一碗汤上前。 “启奏陛下,各位娘娘小主,请太医们看过了,这碗‘飞龙云海’羹里,有益母草与牵牛子的味道,想是有人在里头拌了药粉,或者煨汤时加了料。” 顺妃脸色大变。 问题还真出在她请客的菜品里! 飞龙云海羹,名字玄乎,其实就是用新鲜的野鸡入粥,再加上各种精致食材,做成比米汤粘稠又比粥清淡的汤羹,喝了对孕妇很好,是补品。 “益母草与牵牛子怎么了?益母草不是对女子身体有益么?”她急声问。 曹滨道:“太医说,益母草活血祛瘀、调经消水,能治女子月事不调、产后恶露等,但若是孕妇用了,活血便十分不利,轻则见红,重则小产。而牵牛子也是寒凉下泄之药,两厢加在一起……” 后头他没敢说。 但众人听了都知道,芷书这胎怕是凶险了! “把这宫里伺候晚膳的人,还有膳房那些做菜、送菜的奴才,凡是经手的,都送到刑房去受审!朕倒要看看,谁敢大胆谋害皇嗣!” 皇帝震怒。 芷书和绯晚对视一眼。 益母草和牵牛子的粉末,都是芷书平日所用。她为了避免怀孕,用好几味药配在一起长期食用。今日是她自己趁人不备,在羹里加了料。 这药对孕妇有害,常人服用一点半点,倒是没什么。 她想要引蛇出洞,却不能牵连无辜。 闻言立刻挣扎下榻,跪在了皇帝面前。 “陛下息怒。嫔妾以为,暗中行事的人,只是一两个人而已,但若把上下经手的所有宫人都拿去刑房审问,受罪的却有几十个,而且多半都是无故受累。嫔妾希望为腹中孩儿积攒福气,不想兴师动众连累无辜,请陛下三思!” 皇帝自然不同意。 宫里查事情,历来都是先审了再说。 从本朝太祖时候起,就如此了。 这次事情性质恶劣,宁可错惩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芷书跪着不起来,神情倔强:“陛下若是不肯听嫔妾进言,嫔妾宁可不要这孩子,也不能无端造孽!” 她和绯晚定下计策时,就有把握以“孕”要挟,不让皇帝乱迁怒。 “妹妹,地上凉,你快起来……”顺妃一脸害怕,“你要是有个差池,我岂不成了罪人……我就不该请这顿饭,竟闹出这样的事……” 皇帝十分恼火。 但芷书向来性子硬,他还真怕她有个好歹。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 皇帝只好耐着性子问她:“那你说,怎么办?” 旁边贤妃开腔了:“陛下,昭妹妹既然帮臣妾协理后宫,不如这件事就让她去查,全听她处置便是。她和樱妹妹情同姐妹,必定尽心尽力,而且正好历练一番。若是有什么差错,只要昭妹妹开口,臣妾一定帮她就是了。” 皇帝沉吟一瞬,看向绯晚。 绯晚一脸凝重又难掩惶恐,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好……嫔妾就听贤妃娘娘的,努力去查一查这件事,为樱妹妹讨个公道!” 贤妃眯了眯眼。 让绯晚查此事,对自己有利无害。 宫里人事复杂,一个刚上位的小宫嫔,就算再有心计,怕也应付不来。 若是绯晚查不出,让皇帝觉着不中用,就很难来分自己的权。 若是查出了,那也没关系,正好自己省事了。 到时候自己再出来,雷厉风行处置了下药的,依然能展现权威。 “昭妹妹安心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本宫说。” 贤妃很是诚恳地叮嘱。 “多谢贤妃娘娘。” 绯晚也诚恳地道谢。 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今日引蛇出洞,没想到皇帝起了抬举她的心,贤妃也挖坑等她跳。大好的机会,岂能错过。 不但要借此查出谁在谋算芷书,她也可趁机,在宫里好好树一树威风了! 从侥幸承宠的“狐媚子”,到可担大任的高位宫妃,这便是她的起点! ------------ 第一卷 第177章 威逼利诱 “金寿,站起来说话吧。” 绯晚的查案,从今晚便开始了。 皇帝安排完便走了,他很忙,已入夜,还要跟臣子们继续商讨国事。贤妃也心情复杂地带人离开,看样子还要好好消化一下自己被分权的事。 而绯晚没有走,留在顺妃宫里,把今晚侍膳的所有人都拘起来,一个个问话。 最后接受询问的,是御膳房执事太监金寿。 他一进门就跪下痛哭,感谢绯晚和芷书的救命之恩。 “多谢昭小主和樱小主求情,奴才们才没进刑房,奴才这辈子都记得二位的大恩大德,呜呜呜……” 绯晚叫他起来:“金公公侍奉本主向来殷勤,说话讨喜,本主爱听,为人机灵,本主受用。这回的事,你若是真想报答恩德,就把给樱选侍菜里加料的人查出来吧。” 金寿一愣。 觉着绯晚语气不对,抬头一看,立刻对上绯晚极有压迫感的眼神,登时一凛。 “小主,这……这怕是有点难……” 旁边小林子冷声言道:“你不愿意,趁早说出来。膳房执事又不只你一个,今晚侍膳的人也不只你机灵,小主若吩咐其他人去做,到时候你可别后悔。下次陛下再让膳房的人进宫正司受审,小主可未必拦得住了。” “……奴、奴才明白!”金寿抹一把冷汗。 绯晚道:“明白了,就去做事。两日之内,我要你查到人,而且不许打草惊蛇。” “奴才一定办到!” 绯晚问他:“一定办到?你怎么保证一定?” 金寿冒着冷汗说:“奴才回去不动声色,就说已经撇清了嫌疑,不是膳房的问题,是顺妃宫里有人下手。外松内紧,暗中和信得过的心腹一起盯着膳房所有人,凡是和今晚菜饭相关的人,以及平日给樱小主供应膳食的人,都盯紧了,看谁有问题先不惊动,悄悄来告诉小主,等小主吩咐。” 绯晚听了,微微颔首:“你果然机灵。伶俐用在这上头,才是正经。你妥当办事去吧,办好了,本主不会亏待你。可若是办不好……” “奴才一定尽心尽力!绝对不会办不好!” 金寿磕头。 小林子打发他走了。 香宜低声道:“他倒是乖觉,这么快想通关窍。” 今儿他若不肯领这任务,最后不管是谁对樱小主下手被查出来,他身为执事又侍膳,失职的罪责是免不了的,执事可就别想当了。再因不听话得罪了昭小主,因侍膳不力进刑房受审时,可没人替他求情。若是樱小主的胎最后没保住,陛下迁怒,他还有没有命就难说了。 所以这差事,他必须办,而且必须办好。 绯晚点头:“金寿是个伶俐人,我观察他一段日子了,所以才把这件事交给他。” 香宜想了想,道:“只是……抛开今晚的事不讲,若是平日膳房里给樱小主加料的人,本来就是他呢?” 小林子回来了,笑着说:“小主早就想到这点了,已经吩咐冬宝,找膳房的眼线暗中盯着金寿呢。他若无辜,就放心用他查案。他若有问题,正好逮着他。” 香宜笑道:“还是小主想得周全。” “你不也想到了这点。”绯晚笑看她,“你机警敏锐,很让我放心。” 香宜被夸得抿嘴一笑,眼睛亮亮的。 小林子揶揄金寿:“他要是个无辜的,怕是也懊恼呢。这段日子巴结讨好昭容华,除了丰厚赏钱之外,其他好处还没得到呢,先得到了危险的任务。” 香宜闻言也笑了:“虽然危险,却也是机会。这件事若办得好,他若清白,那么咱们小主以后就可以放心用他了。凭小主的恩宠,他只要用心替小主办事,还怕没有好前途?” 小林子道:“奴才方才送他出去时,故意和他说,膳房四个执事,掌事却只有一个,说不定公公还有机会往上走一走,他听了有些激动。” 绯晚赞道:“你做得很好。” 打个巴掌给个枣。 不光有压力,还有动力,金寿才能甘心被驱策。 这就是威逼利诱。 世上很多事,都需要这样才能办成。 小林子嬉笑:“都是小主教得好。” 绯晚道:“我晋封容华、迁居春熙殿之后,还没提携你们几个。倒也不急,想来省亲之后,我还会升位份,身边增添更多人手。到时,你们得替我把底下人管好了。” 小林子和香宜都敛容答应。 夜深了。 绯晚又草草审了几个宫人后,做个样子,便告辞回春熙宫。 今晚审问都是做戏,关键是借机伸手进膳房调查,看看是谁在给芷书炮制加料的红荇。 而另一重目的,便是看芷书“见红”,满宫里谁会着急,谁会异动了。 布下这个局的人,多半不是光为了陷害芷书,定还有别的图谋。 会是什么呢? 微有凉意的晚风吹拂到身上,宫灯晕黄,一盏接一盏渐次立着,照着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 宁静的晚夏初秋之夜,夜雾四起,笼罩整个宫城,远近宫苑的飞檐斗拱和星星点点的亮光都浸在雾气里头,看不分明。 一如这未知而诡谲的局势。 “小主,热水已备下了,现在歇么?” “嗯。” 绯晚回到自己殿中,收拾心绪,沐浴就寝。 泡过热水之后整个人清爽很多,思路也越发清明。 没什么可忧虑的,更没什么可怕的,皇帝委以她协助贤妃之责,给她省亲的风光,她好好利用机会便是了。 芷书有孕这一局,不过是小事一桩。她未来的路上,还有更多更大的危险等着呢。 心有所向,便能所向披靡。 好好地睡了一觉。 似乎冥冥之中,心志坚定的人,总会被眷顾。 第二天早晨醒来,刚刚梳洗完毕,便有好消息了。 “小主,膳房的金寿执事亲自来送早膳,说您昨天累着了,他特意炖好了一盏雪蛤银耳汤给您送来呢。” “传他进来。” 绯晚坐到正殿的彩鸾玫瑰椅上,气度沉凝,微笑看向进门就跪的金寿。 “金公公一脸喜色,想是有眉目了?” ------------ 第一卷 第178章 风光省亲,虞府全家跪迎! 金寿躬身行礼,心想自己都没敢露出任何神色,怎么被昭小主看出来的? 暗叹绯晚果然是两个月成为最受宠宫妃的厉害人物。 受宠不要紧,关键是还能以区区容华之位帮贤妃打理后宫啊! 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恭谨回答:“禀小主,奴才发现玄字号灶房里的烧火杂役有问题!” 御膳房分天地玄黄几等,玄字号灶房那边,正是给低位嫔妃制作膳食的地方。 绯晚吩咐:“你仔细说。” 金寿口齿清晰、有条有理地回话。 说他昨晚回去就没敢怠慢,召集了手下分管的所有人训话,表示这回樱小主出问题,虽然膳房暂时洗清了嫌疑,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大家必须更加谨慎,才能防着主子们的饮食被人做手脚。 训话许久,训到了三更结束才让众人散了。 若其中真有人暗中算计樱小主,那么听了这些话,一定放松了警惕,以为逃过一劫。而让其熬夜,更是为了让他精神不济,从而做出错误判断。 金寿还在天没亮的时候,继续折腾,把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大家都喊起来干活,分派了很多无关紧要、又能让人偷懒的活计,美其名曰整顿膳房风气,做出样子给主子们看。 “这也是为了让人睡不够觉,犯困出错,并且给他们偷懒溜号的机会,看是否有人趁机做出不寻常的举动。”金寿谄笑着跟绯晚解释。 谁知这一试,还真试出了问题。 连他自己都很意外。 绯晚给了他两天时间调查,这才过了一夜,真让他喜出望外。 “奴才发现,那个烧火杂役趁人不注意,偷偷从灶膛的砌砖洞里扒拉出来一包什么东西,丢进火里烧了。” 金寿不动声色,借故支开他,连忙把那还没烧尽的东西从火里抢出。看着像是什么药材,便拿去给掌管药膳的厨子看,厨子一见就说是益母草根茎的切片。 昨晚太医们从飞龙云海羹里检测出的,不正有益母草成分么! “昭小主,想来就是这烧火杂役干的了!”金寿恨恨地禀报,“昨晚顺妃娘娘宴席上那些菜,一半都是他负责烧火,肯定有机会做手脚。目前奴才还没惊动他,只要小主吩咐一声,奴才立刻扭了他交到小主跟前!” 他是太恨这个家伙了。 害得他受了牵连,差点进刑房。 绯晚让他把找到的残渣交上来,点头赞许:“你办得很好。不过,暂时先别打草惊蛇。” 随即叫人把金寿给的残渣拿去给楚医官看。 须臾,便有了回话。 香宜附耳细声禀报:“楚大人说,那不是益母草根茎,是千机草,正是让樱小主‘有孕’的一味配料,和益母草长得极像,常被误判,但药性截然相反。” 火烧的残渣里还有其他渣滓,楚青木都看了,和红荇上查出的药物成分基本相同。 “那杂役叫什么,来历如何?”绯晚心下了然,知道找到了“正主”,便询问等在一旁的金寿。 金寿忙上前答道:“那人名叫树墩,从入宫起就在膳房。说起来他在膳房的年头比奴才还长,平日规规矩矩不起眼,也不怎么跟外头人走动,谁知道他敢干这种掉脑袋的事!” 正是不起眼的,才好暗地做坏事呢。 绯晚略一思量,吩咐:“继续盯着他,别让他发现。看他近日和什么人接触,都干了什么,事无巨细报给本主。不许有丝毫差池,懂么?” “奴才明白!” 金寿领了命,拿着一锭沉甸甸的赏银离开。 他自始至终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查到的人,并非是给樱小主“堕胎”的,而是帮樱小主“怀孕”的。 绯晚叫了冬宝吩咐:“让你的眼线继续盯住金寿。” “是,小主!” 绯晚跟前知道底细的几个心腹,都很高兴。 香宜眼底闪过狠意:“等顺着这个‘树墩’查到了上头的树枝树叶,看看是什么人在算计樱小主,甚至算计小主……咱们一定不能让他好过!” 小林子说:“都是小主妙算,选对了金寿,也找对了时机,才一下子有了头绪。” 绯晚让他们稍安勿躁。 “刚有点眉目而已,这树墩背后是谁,背后的背后还有没有人,以及对方图谋的是什么,咱们还不清楚。近日都不要松懈,咱们宫里头和各处,你们都要加倍上心。” “是!” 看看时候不早,绯晚去探望芷书,彼此通了气之后,便去到贤妃宫里请安说话。 贤妃心里不自在,言辞有些锋芒。 绯晚以彻查芷书一事为借口,暂时不参与后宫协理,又说了很多软话,贤妃脸色才稍微好些。 红唇勾起,缓缓笑了:“说起来,妹妹马上要出宫去认亲,内务府可都安排好了?” “谢娘娘关怀,基本都准备妥当了,嫔妾后日便去虞府。” “你认亲大喜,本宫还没送贺礼呢,稍后让人给你送去,你可别推辞,咱们姐妹以后且有相处的日子呢!” 贤妃笑盈盈的。 到了下午的时候,绯晚才知道这贺礼有多重。 长乐宫的杂役几乎全都出动,抬了八个大箱子,装满了绫罗绸缎、衣衫首饰、玩器用物,摆到春熙宫的院子。 一路上引来许多嫔妃和宫人咂舌赞叹。 内务府总管李忠晚间又来报,说贤妃吩咐下来,把绯晚出宫的仪仗队伍增加了一倍人手,到虞府所用的东西也添了两倍。 “娘娘还给虞府各人都准备了赏赐,到时候沿街抬过去,得羡煞多少人,这都是小主的荣光!”李忠笑道。 捧杀? 贤妃是打了这个主意么? 绯晚笑着对李忠道辛苦,给了赏,打发他走了。 “小主,这些东西……”香宜皱眉,觉着贤妃不怀好意。 “清点登记,仔细检查,只要没问题,全都留下。” 绯晚一点不纠结。 皇帝给的破格荣宠她都敢接,何况是贤妃的。 皇帝和贤妃各自在想什么,她猜得到。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一次出宫省亲,她的风光尊贵,就让虞府上下睁大眼睛瞧着! 眨眼间,一日倏然滑过。 这日凌晨,夜色尚浓,绯晚开启了出宫的规程。 到辰乾殿外谢恩叩拜,再去慈云宫和凤仪宫外请辞,这是省亲嫔妃的必须做的惯例。 时辰尚早,皇帝未起,太后和皇后是否起来不晓得,总之宫门紧闭。绯晚见不着人,只在门外走完了流程,便算完事。 这是皇帝提前许可的,不算她失礼。 再坐着小轿慢慢行到内宫门前,换上出宫的马车,听总领省亲事务的执事太监讲完一切安排和规矩,由礼部工部的人并禁军和随行宫人陪同,这才正式出宫。 天色已经亮起,宫城之外,街道静悄悄,是因工部和京城兵马司的人早就肃清了街道、赶走闲杂人等的缘故,不许无关之人窥探宫嫔。 凤龙旌,鼓乐齐鸣。 绯晚出宫代表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皇家威仪。 一路上兵马护送,宫人簇拥,雉羽宫扇,销金提炉。宫娥成双,捧着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物随行,又有步伐整齐的御马前后开路,皆是色泽鲜亮,鞍鞯辉煌。 缓缓逶迤而行,到达虞府的时候,日头已经高起。 晴空万里,是难得的好天气。 “臣虞忠,携全部家眷恭迎容华驾临!天恩浩荡,虞家上下共沐皇恩,叩谢陛下万岁,叩请昭容华金安!” 虞忠早已带着虞家上下所有人,以及要参加认亲仪式的虞氏族人,乌泱泱跪在了街口。 绯晚坐在彩车上扬眉扫视,露出浅浅一抹笑意。 挨了打起不来床的虞夫人,也老老实实趴在地上跪迎呢。还有那个最恨她的虞二公子,也是埋头叩首,身子弓得像没骨头的虾子。 “虞大人不必多礼,诸位平身。” 绯晚轻轻抬手,笑意嫣然。 前世他们将她踩到尘埃里,踩成一抔黄土。 今生,一个个全都要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她磕头。 这虞家千金的身份,是他们欠她的,她要定了。 而且,还会要得更多! 虞家街口相对的另一条街上,高耸的酒楼屋顶,彩旌飘摇。 一袭红袍的年轻男子摇摇晃晃,高举着银壶对天边朝阳敬酒。 “举杯邀红日,对影成……成……那边什么情况,怪热闹的?” 屋檐下头的侍从提心吊胆:“爷,世子爷您悠着点,喝了一夜了,可别醉得掉下来啊……” “滚,别诅咒你家小爷!我问你那边干啥呢,那么多人!” “那边?那边是兵部虞侍郎府迎接宫嫔呢,爷您忘了吗,就是那个昭小主,不是要认祖归宗嘛,京城里近日正议论这事呢。” 啊? 谢惟舟晃了晃脑袋,有点酒醒了。 蛇蝎美人,认亲? 虞家这不是引狼入室嘛。 “嘿!有热闹瞧,咱瞧瞧去!” 他翻身跳下房顶,吓得侍从差点自己从三楼掉下去。 “爷,那边封街了,不让过呢,瞧不着什么。” “你小爷想瞧的热闹,啥时候瞧不上了?” 说话间,红袍飘飞,谢惟舟跳上了拴在楼下的白马。 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 第一卷 第179章 虞二公子挨打 “恭请昭小主驾临虞府!为迎小主归家,臣已率家眷将全府内外整修一新,只待小主归省。” 虞忠躬着身子,态度极其恭敬,请绯晚入府。 绯晚坐着金顶彩画銮舆,由四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抬着。若虞府门口足够宽阔,按规矩是要抬进二门外才下舆的。只是虞忠官职只是侍郎,门户宽度有限,所以需在大门外下舆。 司礼内侍喊一声“奉请主子下轿”,便有两名小内侍跪到了舆前,另有两名宫娥伸臂,绯晚这才欠身走下,扶着宫娥站定。 从大门口直通内宅,早已铺就了御用的金丝镶边绘云海地毯,前头八位宫娥开路,后方宫女内侍簇拥,绯晚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团团围拱入虞府。 在前引路的虞忠只能在地毯之外溜边陪侍,至于虞家其他人,都要恭谨跟在绯晚队伍之后,没有上前的资格。 这便是皇家的威仪了。 即便绯晚是回来当女儿的,但她已是宫嫔,虞家辈分再高的人也要以她为尊。 香宜跟在绯晚身边,也是按宫女品秩穿戴齐整,上着全妆。一路都昂首睥睨,身形笔挺,只为给主子长威风。 “听闻小主当初在虞府,受尽了苦楚折磨,今日一朝翻身回来,虞家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不知作何想法!” 正思量间,便听到自家小主轻声一笑,忽然站定了脚步。 “那边,是虞大人书房的位置吧?本主刚到虞府时,便被带到书房门外候着。盛夏时节,大日头底下站了两个多时辰,最后终于见到大人的时候,本主已经晒得昏沉发晕,看您都是重影。干渴得嗓子哑了,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就难听得让您皱眉,露出一脸嫌弃呢。” 此时刚入大门绕过影壁,绯晚站在第一进院落正中,含笑眺望东跨院。 月洞门里几间雅致精舍,竹子茂盛,正是虞忠书房所在。 “说起来,书房前有连廊,又有竹丛阴凉处,当初本主却被吩咐等在院子中间,头顶一点遮阴的东西都没有。本主那时候胆小不敢乱动,也没人来告诉本主到廊下凉快凉快,如今想来,倒是怪好笑的。” 绯晚云淡风轻地聊着过去,仿佛事不关己。 虞忠却听得一脑袋汗。 立刻知道绯晚今日怕是来者不善。 连忙赔笑道:“想是当初引路的奴才不周到,怠慢了小主,不知道是哪个?小主说出来,臣一定严加处置。” 绯晚笑着轻轻摇头:“些许小事,何必在意,本主不过是随口一说,虞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于是继续前行。 仪仗缓慢,她有时间仔细端详焕然一新的虞府。 一二进院落的通厅里,进门便是一面人高的硕大穿衣镜,镶金嵌玉,一看便是宫里出来的贡品。各处陈设布置,亦是处处精致,八成全是造价不菲的御用品。 其中间或夹杂虞府本来的半新不旧的陈设,两相对比,直把虞府的东西比到尘土里去了。 “内务府送了这许多东西来,虞大人可有感受到天恩浩荡?” 绯晚站定在穿衣镜前,看住镜子里的虞忠。 虞忠躬身拱手:“微臣深沐皇恩,唯有感激涕零,誓为陛下肝脑涂地!” 绯晚微笑。 只感激皇帝,不感激我么? 没有我,这辈子你也享受不到满宅御用之物的奢华。 看来虞大人对本主还是隔着心呢! 所谓恭敬,都是表面功夫。 绯晚轻移目光,看到墙边架子上一挂青玉马车摆件。 “这车宽敞精致,不似当初府里用的马车那么简易。虞更衣当时贵为嫡出千金,马车狭小,只能坐她一个人,本主为奴为婢,便只能跟车步行。那年秋天城外上香,本主走了十几里路,又攀援爬山,等爬到山顶寺庙时,虞更衣已经上完香准备返程了。 她担心本主脚程慢,便让随从助了本主一臂之力。 真的是一臂之力呢,那人伸胳膊一推,便把两天没吃饭,又走路走得身子发飘的本主推到了山崖底下。” 绯晚语气轻缓,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眉目含笑。 身前身后的随侍宫人们,可都是脸色有变。 即便要保持皇家仪仗的肃穆,不该七情上脸,可听到绯晚的话,宫娥内监们还是惊住了。 “竟有这等事?昭小主说笑了!”虞忠笑容极其难看。 仪仗后头响起一把年轻男声,语气尖锐:“昭容华既然沐恩省亲,如此胡言乱语,岂不是辜负皇恩。诋毁同宫嫔妃姐妹,污蔑手足,您怕是不配当容华吧!” “住口!”虞忠连忙回头爆喝。 这不成器的次子! 还嫌之前惹的乱子不够吗,这个时候还敢和绯晚硬顶? 绯晚却是回眸一笑:“哦,是虞二公子。你对本主,有什么意见么?” 虞咏南无视父亲严厉的脸色,只觉得就算事后挨打,也必须当众把绯晚的气势压下去。若是容她胡说八道,那么省亲之后,怕是虞府没有接驾荣光,只会被人戳脊梁骨了! “在下对昭容华没有意见,只是想劝容华别信口雌黄。否则,若是说出的谎话传到陛下耳中,您就有欺君之嫌。” 虞咏南出列,只对绯晚欠了欠身子,一脸坦荡和桀骜。 绯晚脸色一凝。 便有司礼太监上前,严肃喝令虞咏南跪下回话。 虞咏南笔直站着,不肯低头。 司礼太监只是扬了扬脸,便有随行内侍上前,一左一右按住虞咏南,踢着膝窝将之按倒在地。 “昭容华如此耀武扬威,就不怕被御史参上一本吗!” 他大声喝问。 绯晚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端肃站在那里,自有威仪散开。 司礼太监上前一步,沉着脸道:“看来虞二公子不懂规矩啊。” 他是宫正司派来的,掌管此次出宫一切事宜,维护皇家体统和威仪是第一位的。 若是绯晚做了不合规矩的事,他都要出言提点,何况此时是区区一个没有官职的家伙冒犯宫嫔。 省亲时,嫔妃被冒犯,那就等于皇室被冒犯了。 “见嫔妃不跪,是为失礼。 仪仗前大声喧哗,是为失仪。 指责与威胁天家之人,是为以下凌上!” 司礼太监看了看绯晚,见绯晚没有要原谅的意思,便按规矩办事:“来人,按宫规处置!” 立刻有随行内侍上前,拿着红漆描金戒尺,一种两寸宽的实心木板子,结结实实拍在了虞咏南腮帮子上。 ------------ 第一卷 第180章 不杀她,但会让她生不如死 啪! 啪! 清脆的响声,在肃静的仪仗队伍里显得异常清晰。 虞咏南挨打之初因为太过震惊,并没有反应过来,挨了几下之后才后知后觉,觉得痛彻心扉。 然而这时候他已经被打肿了脸,嘴角鲜血淋漓,哪里还说得出话。 只能在内侍有条不紊的击打之中,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嘶叫。 “唔……唔呜呜……啊呜呜……” 虞家上下除了虞忠,全都惊呆了。他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皇家,一言不合就动刑!连行刑的年轻内侍都威严十足,二公子狼狈不堪,他们却是肃穆体面,一举一动都彰显着尊贵气势! “不能打、不要打……” 虞夫人愣怔之后的尖叫,被虞忠上前一声厉喝打断。 “不想害了全家,你就立刻闭嘴!” 虞忠压低嗓子,咬着牙警告。虞夫人对上丈夫凶狠的眼神就蔫了,前两天因为不想接受绯晚而挨的暴打让她印象深刻,半点也不敢违拗。 虞咏南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虞家上下,当着许许多多宫人,挨完了二十板子。 行刑结束,他整张脸已经肿得走了形,嘴上衣襟上全是血痕,血水和着口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看着惨极了。 嘴巴舌头都是木的,自是说不了话,嗓子里的呜咽嚎叫,也在行刑内侍的威胁下收了声。 因为那内侍说,若大喊大叫惊扰了宫妃,罪加一等,再打三十板。 “唔……唔……” 按着他的内侍们一撒手,他便烂泥似的软倒在地上,抱着头俯首地面。 因为疼,也因为丢脸。 虞夫人压抑住哭声,望着受难的儿子,哭得泪人似的。 虞府其他人也大半面露恻隐。 未免觉着二公子太惨,昭容华太狠。 不过就是顶撞两句,怎么就把人打成这样了呢? 大喜的日子,搞什么下马威? “虞大人,今日沐天恩归省认亲,本是喜事,却闹了这么一番。您怎么看?” 绯晚清清淡淡地开口,将众人脸色尽收眼底。 嫌她跋扈了是么? 且听听虞大人怎么说。 只见虞忠连忙跪下请罪:“容华息怒!上次犬子冲撞您,被陛下挂了功名,他心中苦闷,才再次言行无状,臣回头一定严加管教,不让他再犯。请小主看到一家人的份上,饶了他这次吧!” 绯晚微微挑眉。 虞大人,给你替本主分辩的机会,你不珍惜啊。 身旁香宜一见绯晚脸色,立刻开腔: “虞大人这意思,是在责怪昭容华针对你儿子?宫规森严,若非容华看在大人忠心为国、彼此又即将认亲的份上,令公子岂只承受二十板,起码四十板子才行。皇家的威仪,难道是摆设不成! 何况陛下当初惩戒令公子,挂了功名,是因他不敬天子、责备天子的处置,并非因为他冲撞谁。虞大人连这个都弄混了,是公事太忙一时糊涂,还是故意混淆视听,污蔑陛下? 既然大人说令公子并不服气,心中苦闷,想来对陛下怀有怨恨了,那么可随我等一起回宫,让他当面和陛下陈情分辩,您看可好?” 好香宜! 绯晚暗暗点头。 随即加了两句:“看来虞大人和家人,对本主尚有成见。本主早就说过,认亲之事,并不勉强,那本主暂且回宫,认亲就免了吧。” 虞忠冷汗淋漓,算是领教了绯晚的犀利。 他虽生气次子莽撞,可眼睁睁看儿子挨打,心里怎不痛惜。于是明着请罪,其实话里在暗示绯晚恃宠而骄、仗势欺人。 谁知一下子就被察觉,当众给他顶了回来。 今儿要是省亲有了差池,不说皇帝饶不饶他,那些言官就得参他不敬皇家、辜负圣恩…… 边疆大捷的消息送进京里已经晚了几日,此时还没到,若他在军功到来之前背上罪过,岂不是影响论功行赏! “臣不曾也不敢责怪小主!臣教子无方,臣替犬子请罪!微臣全家沐浴熏香等待小主归省,绝无勉强之意,请小主留步,吉时很快就到,还请小主到祠堂认亲!” “请小主认亲!” 在虞忠的带领下,虞家上下齐齐跪下,恭请绯晚原谅。 绯晚静默片刻,方才问虞咏南:“二公子,你可愿意?” 虞咏南伏在地上不抬头,也不吭声,只觉无颜见人。 被虞忠在旁暗暗掐了一把:“说话!孽障,快说话!” 虞二公子肿着嘴脸,又哪里说得出来。 只好拼命点头,表示愿意。 绯晚这才满意点头。 不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看看,他们还真敢敷衍她,不拿她当回事呢! 她是来风风光光拿走官家千金身份的,可不是来受气的! “各位请起。”绯晚一脸宽宏大量地说,“既然大家不再排斥,那本主自然更是愿意。本主流落在外,受苦颇多,一直盼望着找到家人,享受亲情。” 虞忠一听绯晚不再追究,连忙带着全家谢恩站起。 众人继续簇拥着绯晚往宅子里头走。 按照安排,绯晚要在备好的房间里落脚歇息,吉时到了,再去祠堂参加认亲仪式。 见绯晚不再理会二公子的失礼,虞家上下都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他们松得太早了点。 绯晚可还没完呢。 当年受了那么多苦,若不清清楚楚摆出来,他们还真当她信口雌黄、故意仗着恩宠跟虞家过不去呢! 不光要洗清自己,她还要彻底踩下虞听锦! 今日皇帝和贤妃给她安排了盛大的仪仗,那么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让这些宫人、禁卫、礼部官员听到,也会很快传到外围的城防军卫、京城公差那里去。 一传十,十传百,有关高官和宫妃的私事,是传播最快的。用不了多久,宫廷内外、京城内外,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知道虞听锦是什么嘴脸。 那时候的虞听锦,可就再也没有了翻身的希望。 将在众人的指点中,在皇帝的厌弃中,失去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所有的一切。 绯晚不会杀她,但会让她生不如死。 “虞大人,刚才本主说曾被虞更衣叫人推下山崖,你信么?” 绯晚一边往宅子里走,一边随意闲聊。 虞忠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还来? 没完了吗! “这个……臣……臣以为……” 他头脑飞速运转,琢磨怎么应对。 绯晚淡笑:“看来,虞大人是不信啊。” ------------ 第一卷 第181章 召人证对质 “不信也没关系,叫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绯晚再一次站定了脚步,像是聊家常一样,含笑提起当年的见证者。 “本主依稀记着,当年推本主下山的男仆,名叫李雷,是外院赶车的马夫,也是虞夫人的陪嫁李嬷嬷的儿子。在场看见此事的人,婢女云翠已经因触犯宫规被宫正司处置,但女仆方氏还活着,还有个婢女兰儿。 另外,当时山寺里的小沙弥净度正在附近砍柴,也是撞见了的。说起来巧了,听说他眼下正在城里的金光寺参加法会,叫来也不难。” 虞忠心里直打鼓。 暗道绯晚这是有备而来,必须要找茬啊! “昭小主,吉时快到了,咱们先认亲如何?这些事,臣后续一定彻查,给小主一个交待。” 香宜冷声道:“何必等后续,现在叫他们来很难么?昭容华奉旨省亲,却被虞二公子指责污蔑和欺君,背着罪过还怎么认祖归宗?这么关键的时候,虞大人都百般阻挠,不肯为容华小主将罪过洗清,咱们还指望什么‘后续’?” 虞忠老脸通红。 还想开口分辩,那边司礼太监不耐烦了。 “虞大人,些许小事,劳烦您受累赶紧给办了,别耽误省亲的仪制流程。误了认祖的时辰尚可,若是误了容华回宫的时辰,坏了已经定好的规矩,这罪责,是让容华担着,还是让咱们宫正司或者礼部的大人们担着?” 司礼太监不管绯晚和虞听锦谁是谁非,只想顺顺利利把差事办好。 眼看着昭容华明显是要出口气,他能拦着么?昭容华可是宫里头如今头一号的宠妃!连贤妃娘娘都要给面子的人,他可不想得罪。 那就只能压着侍郎大人低头了。 反正他是在宫里混饭吃,又不碍着兵部什么事,代表皇家训斥虞忠几句,天经地义! “虞大人,您可快点的吧!” 虞忠在盛大仪仗的中止等待下,无可奈何,只好呵斥长子赶紧去传那几个奴才。 虞大公子虞望北也是看不惯绯晚做派的。 但情势所迫,他比二弟头脑清醒,不敢做什么猫腻,一溜小跑去亲自带了几人过来。 只盼着几个仆人赶紧戳穿绯晚的谎话,给虞家把面子拉回来。 女仆方氏、婢女兰儿、动手的马夫李雷,以及李雷的老娘李嬷嬷,跪在院子里哆哆嗦嗦。 在香宜的喝问下,李雷母子自然矢口否认,方氏也支支吾吾,一时让虞忠一家子松了口气。 “昭小主,想是您记错了,当初那件事,臣妇记着是您自己不听劝告,非要去摘山壁上的野花,才失足掉落……” 虞夫人尚未说完,就被婢女兰儿打断。 “不是的!当初,奴婢跟着大小姐一起进香,当场看见,确实是大小姐骂昭小主走得慢,吩咐车夫李雷帮昭小主走快些,还说‘既然走不动了,就用滚的吧’。 李雷听了,就把昭小主逼到山路边缘,底下就是十几丈高的山谷,昭小主哭着求饶命都没管用,李雷一伸手把小主推下去了。 大小姐见了,笑得很开心,还拍手说,‘这下可算走快了呢,腾云驾雾!’然后还叮嘱奴婢们不许乱说,回府之后统一口径,只说是昭小主自己非要摘花才失足掉下去。” “你胡说!”虞夫人厉声呵斥。 兰儿一个劲儿磕头请罪:“奴婢说的都是实话,这些话憋在奴婢心里很久了,以前一起伺候大小姐的丫鬟梅儿因为惹大小姐生气,被发卖到娼寮去了,奴婢才一直不敢说实话得罪大小姐!昭娘娘,奴婢说了实话肯定要倒霉,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想再昧着良心隐瞒实情,可也不想死啊……” 虞夫人立刻下令,让家丁把这个胡言乱语的婢子拖下去。 香宜脸色一沉,“谁敢动!” “这兰儿所言,和昭容华所说完全一致,难道虞夫人也想把容华拖下去?” “我家锦儿……不,更衣小主她天性纯善,虽然骄纵一些,但绝对不会做出那种歹事,臣妇以性命担保,她不会的……” 虞夫人大声分辩,虞忠脸色阴晴不定,暂时不表态。而绯晚则脸色清淡,一言不发,只是等着。 很快,便有随行宫人,带着一个光头小和尚进来了。 “贫僧净度,来此为当年受害者作证。前年秋天七月初八,贫僧在寺外捡拾柴火,忽然听见有人哭叫,拨开树丛循声看去,正看见一个壮年男子,逼着一个小姑娘走到山崖边,伸手将之推了下去。那山谷很深,幸好植被茂密,小姑娘一路挂了许多次树枝,滚到谷底,所幸没有毙命。山上的人,却幸灾乐祸,其中一个身穿红衣的年轻小姐笑得声音很大。” 虞大公子若有所思,盯着净度:“你是真和尚么。你可知事关重大,你若受人指使,说谎骗人,就是欺君之罪,一定会死,而且很可能要凌迟处死。” 净度年纪不大,十多岁的样子,但一双眼睛却像老僧一样平静,双手合十,不卑不亢道:“修行之人,不说谎。” 随即便认出了马夫李雷:“那件事很恶劣,因此贫僧记得清楚,行凶之人,便是这个男子。” 绯晚淡笑:“你还认得我么?” 净度点头:“刚进院时,已经认出了,您就是当初受难的小姑娘。苦尽甘来,依贫僧看来,您的福气还有许多,绵绵无绝。” “承师父吉言,阿弥陀佛。” 虞夫人一把抓住了虞忠的袖子,低声急道:“老爷,她哪里是回来省亲,分明是来报复的!不然为什么很快就传来了这个和尚?他们一定是串通一气,要害咱们的锦儿,更让咱们全家丢脸,要害老爷名声……” 场中寂静,虽然她压低声音,但许多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虞忠低喝“住口”,不过并没有立刻表态。 显然,是等绯晚给解释。 他已经同意了认亲,也好好恭迎了,她却还如此得理不饶人,难道害了虞家的名声,她成了虞家小姐就很光彩么?! “虞大人。” 绯晚终于搭理他了。 开口却道:“省亲要紧,这样的陈年旧事不值一提,虞夫人若有异议,咱们且把一干人等都交给京兆府审理好了。咱们稍微修整,便去祠堂吧。” 送京兆府审案?! 虞忠脸色一黑。 万万不可! 那他的老脸就丢尽了! 而且…… ------------ 第一卷 第182章 虞听锦正式被虞家除名 而且一旦事情进了官府衙门,那就给了政敌把柄。 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时候政敌们抓着这件事不放,再牵连出更多事情,他的官还要不要做? 治家不严,难以为官。因家事而被贬官的人,本朝前朝可都有不少先例! 绯晚既然要追究到底,那…… 虞忠心一横。 转瞬间做了决定。 弃车保帅! “昭容华,省亲喜事,莫闹出案子来,于皇家脸上也不好看。既然有本府人证和这位师父作证,事情想必和容华所说差不多了。一些细节等臣稍后核实,必定给小主一个交待……” 绯晚打断他:“大人想给什么样的交待?” 她眼眸明亮,灼灼逼视。 “臣……”虞忠看到绯晚索要结果的决心,再不犹豫,当机立断,“臣若查清确有其事,虞更衣若果真背后行凶,欺瞒父母和皇家,那么虞家就容不下她了!我虞府世代清誉,怎能有蛇蝎心肠的女儿,让家族蒙羞!” 绯晚挑了挑眉:“大人的意思,是要将虞更衣从虞家除名?” 全场寂静! 虞府众人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到了这样地步。 虞夫人和大公子等人全都动了动唇,想要说话。 被虞忠狠狠瞪回去了。 “虞更衣本就不是虞家血统,不受家族教诲,私自行事,罪过深重。若事实一旦查明,臣必将她逐出虞家,以维护虞家名声,给昭容华出气!” 绯晚闻言,并不认可:“虞大人想要肃清家门,是你的事,谈不上给本主出气。时过境迁,本主已经不在意当初的折辱了,天恩浩荡,本主只想专心侍奉陛下,与虞府共沐皇恩。” “容华明慧,臣自愧不如。” 虞忠躬身唱颂。 两人三言两语,就已决定了虞听锦的未来。 可把虞夫人等人急坏了,但在虞忠严厉的警告眼神逼视下,谁也没敢在这个时候出声。 绯晚满意地点了点头,命人带净度和尚好生下去休息,把兰儿等人证也分隔看管住,这才转身继续进宅。 一进一进的院子走进去,触景生情,她并未停止回忆。 “这边养鱼的青花大缸,初冬时刚结冰,水寒彻骨,本主当年被罚跪在里头泡水,跪了整整一夜。事后高烧三日,生病近一个月,没医没药,还要每天干活,一日也没休息过。” “这棵树,本主记得。虞二公子将本主捆在上头,命人抽了本主十鞭。” “那边的柴房,本主常被虞更衣罚关在内,没睡没饭没被子。丫鬟梅儿看不下去,偷偷给本主送了半个包子一碗水,被发现后,没两日就被寻了错处发卖,半年后死在了娼寮。” “哦,这是虞更衣当年的闺房,本主印象深刻。几乎每天,都要在这里挨一顿打。” “这里……” 绯晚一路走进去,一路笑笑地向众人讲述旧事。 仪仗队伍里的宫人们已经听不下去了。 要不是还得维持队形,非得来一个交头接耳不可。 至于虞家的人,更是提心吊胆。又不能打断她说话,又不敢想她到底要干什么,全家即将面临什么。 而陪同在侧的,不光是虞忠一家,还有请来的虞家族老,和几个辈分高的女眷。听了绯晚的话,大家瞠目结舌之余,看虞忠一家的眼神都变了。 虞听锦未入宫时,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那么懂事活泼的一个人,背地里竟然如此残忍吗?就算昭容华当初是婢女,可哪有正经人家这样折磨婢女的,而且虞二公子竟然也参与其中?? 而且……他们一家子当初,真的完全不知道昭容华是真正的小姐? 还是……有意为之? 是昭容华说谎吗? 多半不可能。 一来,她没必要在省亲大喜之时,给自己抹黑添堵,难道翻出受辱旧事很光荣吗。 二来,当众说出的话,若事后被查清有假,她可有辜负皇恩、欺君并玷辱大臣之嫌,再受宠也很难收场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家都明白,所以基本大家都相信她所言。 虞忠也明白。 所以身上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就没断过。 直到陪着绯晚到落脚处安顿休息,一路都在思索对策的侍郎大人,终于下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 “请容华小主歇息片刻,吉时之前,臣等再来请小主移步。” 带着家人告退,虞忠私下里把妻儿都叫到一处,脸色沉凝宣告:“虞更衣,我们不能保了!” “老爷?!”急怒又无能为力的是虞夫人。 “爹,锦儿她……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昭容华如此高调,后续,不一定能站稳啊。”审时度势的是虞大公子。 虞二公子脸肿着,说不出话,只是满眼怒恨地望着绯晚所在的方向。 虞忠一锤定音:“与昭容华修好,迫在眉睫。虞更衣便是能翻身,在她翻身之前,我们必须扶持昭容华。宫廷与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你们必须和我一心,谁若再私自行事,虞家必不容他!” 不容几人反驳,虞忠给长子分派了任务。 细细叮嘱一番之后,吩咐道:“认亲仪式完成之前,必须办成!” 虞望北迟疑片刻,顺从点头:“爹放心,一定办到。” 吉时到。 再相见。 绯晚一眼看出虞忠脸色,猜出了他的心迹。 唇角微微勾了勾。 虞大人,终于下定决心了么? 不逼你一把,你还真舍不得那个假女儿! “恭请昭容华移步虞氏祠堂!” 虞忠比之前更加恭敬,俯首引路。 绯晚含笑道谢,在众人簇拥中缓缓前行。 鼓乐再响,旌旗招招。在虞府内宅东跨院基础上,临时扩大搭建的宗族祠堂十分肃穆。 从敞开的门扇望进去,几排祖宗灵位整齐摆放,仿佛一个个先人,在无声注视着院中的一切。 认亲的流程都是早已定好的。 在虞家族老和宫廷司礼太监的唱报声中,绯晚手持香烛,敬拜天地、皇家与祖先。 一次又一次地磕头,再一次次起身。 听礼部官员念诵礼敬长文,听族中长辈的训教。 她的名号,终于登上了虞家族谱。 成为主支长房的嫡出女儿。 冗长繁琐的仪式终于结束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礼成——” 悠扬的唱诵中,绯晚锦衣华服站在虞氏宗祠门口,望着幽暗陈旧的排位眼露笑意。 是虞家李家或是刘家王家,她一点不在乎。这些个死去的祖宗,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要的,不过是一个高官千金的身份罢了! “启禀父亲大人,昭容华所言的旧事,已经尽数查清。容华小主无一句虚言,当初小主确实受了很多折辱,虞更衣瞒着全家,对小主极尽凌虐!” 虞大公子在仪式结束时姗姗来迟,带着厚厚一叠刚写好的供词,来自于府中各处的下人。 凡是当初见过、听过、参与过绯晚受虐的,都有口供在上。 一个时辰的仪式很长,但他能在一个时辰“查清”旧事,还录了这么多口供,时间怕是不够用。 也真是难为他了。 虞忠接过供词匆匆浏览,立刻勃然变色。 “竟然是真的!” 他跪倒在绯晚面前痛哭:“微臣有罪,竟不知当初容华受此虐待!臣必定上折子请罪!今日,就趁着开宗祠、族老都在,虞家要将不肖女虞听锦除名!” 哦,大人哭得真伤心哪。 绯晚一脸沉痛。 心里却在冷笑。 什么亲情,心爱的养女,什么十几年相伴的温馨…… 不过都是利益罢了。 就知道虞忠会做出这种选择,她才要趁着今日省亲之时,大翻旧账。 拉着皇帝的恩宠、皇家的威仪,逼虞忠舍弃虞听锦! “大人,其实不必如此,她毕竟是您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绯晚扶起虞忠。 虞忠却一脸坚定,和族老商讨几句,便开始了除名仪式。 一切都是现成的。 除名,比认亲入谱简单多了。 盏茶工夫,虞听锦已经从虞夫人名下划掉,而她本人在宫里,尚不知情。 “啧啧!” “哎呀呀!” “好重的心机,好做作的手段!” “这女人真可怕。” 十几丈远的一处围墙上,树叶掩映下,谢惟舟拿着千里镜咂舌感叹。 附近封街不假,邻家两处宅院都被征用戒严,可他在邻家的邻家待着,可没碍着谁。 海上来的千里镜还算清晰,老远都能看到虞家宅院。 听不见绯晚她们说话? 没关系,他能读懂一些唇语。 总之今天这一切,他是看了个七七八八。 “爷,快下来,那边巡防的兵卫又来了,您趴在墙上被当成心怀不轨的怎么办?抓起来的话,还得府里派人去保你,侯爷知道了又要揍您了!” 随从在墙头下焦急催促。 谢惟舟跳下,敲了随从一个暴栗:“就盼着小爷挨揍呢?” “这不是担心您嘛!”随从松一口气。 可眨眼就要疯了。 因为他家世子爷虽然不趴墙偷窥了,但竟然…… 竟然一个飞身,翻墙过去了!! 那边可是戒严的地方,不许闲杂人等进出啊,宫嫔省亲呢,贸然闯入等于刺驾啊啊啊! ------------ 第一卷 第183章 旧日好姐妹 “恭请昭小主稍事休息,臣已备好午宴,敬请小主赏光用膳再回宫可好?” 认亲已成,除名已毕,众人从祠堂院落退出来,虞忠再次行礼奏请。 “有劳虞大人。” 绯晚含笑点头应允。 其实这都是早就定好的,虞府今天迎驾、认亲、侍膳、送驾,明天归还一切御用之物,才算迎接省亲完毕。 虞忠这一问,不过是走个过场。 但过场必须走,以显示对皇家的尊重。 绯晚被簇拥到落脚处休息。 那是虞听锦当年的闺房。而今一切虞听锦的旧时用物都已经撤走,换上了虞府新买来的家具陈设,以及内务府送来的精美贡品。连地砖都重新换掉,铺上了宫里殿堂专用的染金御窑青砖。 三间正屋,湘帘轻拢,纱幕低垂。半开的纱窗外头,是新移栽的桂花树,寓意迎接新贵。搭配着绿油油的芭蕉叶子,和热烈盛开的月季蜀葵等夏季花卉,一眼看去,只让人心旷神怡。 “小主累了大半天,歇一会吧。” 香宜上前,将自带的软枕和锦垫铺在榻上,请绯晚休息。 “这屋子比咱们春熙殿差得远,小主权且打个盹,等回宫再好好睡一觉。您身子娇弱,旧伤又没好全,今天可是累坏了。” 说着又拿了惯用的一只紫铜提梁香炉,放了安神香进去。 绯晚换了日常软裙,歪在榻上,看着炉上轻烟袅袅。 笑意浅淡,几近虚无。 “这是虞更衣的屋子,而今除了墙壁梁柱还是当初的,其余一点她的痕迹也没有了。我占了她的闺房,占了她的春熙宫,她却被家族除名,在荒僻宫院里卧病不起—— 当初对我下毒手的时候,她一定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香宜哼了一声:“天道轮回,做坏事总会有报应,她活该!” 绯晚垂了垂眼睛。 心底并无丝毫获胜的喜悦。 有的只是一片平静。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今生再如何扬眉吐气,也抵不过前世凄凉。 而今种种,与其说是报仇,不如说是在尝试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性。 一步一步,碾碎所有的恶,去争自己想要的一切。 “两刻钟后叫醒我,传兰儿过来。” 她轻声吩咐,闭上眼睛,在榻上安然入睡。 窗外芭蕉叶在晚夏微风中轻轻舒展,唰啦,唰啦…… 哗啦,哗啦,光着脚的小女孩提一只小罐,在水田里蹚水,弯腰摸田螺,一只一只小心收集,期待着能有一顿美味晚饭。 “周家二丫头,快回来!快回来!你爹没了!” 村人焦急的喊叫,惊碎一切期许。慌乱和幻灭,乱糟糟的场面,纸钱漫天飘飞。女孩子呆呆的,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送走了病死的爹,又送走了意外摔死的娘。 “二丫,我先卖了自己,给你换米吃。你好好的守着家,等我去城里攒够了钱,就接你过去享福。” 大丫姐姐走了,很快,她也走了。亲戚占了屋舍田地,也卖了她。当奴婢挨打挨骂,每天都是灰暗的日子,灰蒙蒙没有个尽头。 “二丫,姐姐来接你了!” 她突然见到了长大成人的姐姐,仙女似的穿着漂亮衣服,带她来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屋子。 “二丫以后就住这里,跟姐姐一块享福……” 姐姐递给她一块桂花糕,她还没放进嘴里,那糕点就变成了雪白的毒舌,张开血盆大口,叼住了她。姐姐在旁边狞笑,一转脸变成了虞听锦,拿着针来扎她,“贱婢,你也配当我妹妹!” 绯晚猛然坐起。 大口大口喘气,冷汗浸湿衣衫。 指甲缝旧伤隐隐作痛。 “小主,怎么了,这才一刻钟不到……”香宜连忙上前,扶住刚睡下就惊醒的小主。 是梦? 是梦! 绯晚看着窗外芭蕉叶上反射的金晃晃日光,出了一会神,才渐渐清醒。 竟梦到了小时候。 往事一去不复返,养父母再好,也都没了,想念有什么用呢! 上辈子自始至终,再没见过比自己更先卖身为奴的姐姐。今生帮身边内侍冬宝打探家人时,也着人暗中找过姐姐的下落,得到的消息是,她已经死了。随着主家踏青游山时,不小心跌落河中,淹死了。 她再无一个亲人。 只在梦里重温片刻当年罢了。 可梦也做不安生,为奴的辛酸、虞听锦的迫害,如同梦中那条毒蛇一样缠着她。 “打水梳洗,传兰儿过来吧。” 绯晚很快恢复清明眼神,抛却梦中一切。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她可没工夫缅怀过往! 须臾梳洗完毕,重新换了容华吉服。绯晚屏退所有宫人,叫她们退到屋外院子里远远候着去。 跟前只留了香宜一个。 虞府的婢女兰儿和一个同色婢女服饰的丫鬟,双双进来请安。 在门口处便跪下磕头,大声问礼:“给昭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绯晚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到院子里。 “虞家没人教你们礼数么,本主位份不够,尚不能称为娘娘,叫小主吧。” “是,小主……” “兰儿,今日难得你能仗义执言,揭发虞更衣当年错处,本主很感激你。你进来,本主要好好赏你。” “多谢小主。” 几人便从门口挪进了里间。 这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跟前没有旁的宫人了,绯晚立刻握住了兰儿的手,低声道:“没想到还能见面,你过得好么?” 兰儿用力点头:“嗯,我过得去,这里的主子都喜欢顺从嘴甜的奴才,我就做那样的奴才。今天我突然当众叛主,他们一定大吃一惊,好在有你在,他们便是想打死我也不敢。你呢,你在宫里头,一定很难吧?” 绯晚笑意真挚,和面对虞家众人时完全不同:“没什么难的,宫里的大主子们,也喜欢顺从嘴甜的奴才。” 兰儿仔细端详绯晚,半晌叹道:“你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怪不得,能把大小姐压得死死的……呸!她都被除名了,还算什么大小姐,如今你才是虞家大小姐!” 香宜在旁微微吃惊。 绯晚笑着向她介绍兰儿:“这是我在虞家受苦时,常私下帮我的好姐妹。很厉害、很聪明,我当初若能有她一半厉害,也不至于被欺负成那样。” 跟着兰儿一起来的另一个丫鬟,忽然脸色一变,眼睛如狩猎的鹰隼一般锐利,瞄向屋子后窗。 “谁!” 低喝一声,她直接飞身过去。 一道烟似的,钻出了窗子。 将香宜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这位什么人啊! 又是谁在后窗,难道有人偷窥或偷听? 周围不是有禁卫远远近近地把守吗,还能有人扒窗户?! ------------ 第一卷 第184章 轻着点!爷的腰啊! “不用急,有小凤在,什么人也跑不了。” 绯晚丝毫不为有人窥探而惊慌,气定神闲。 何况她并没在这屋子里说什么要紧的话,被人听去了,又如何? 拉了兰儿坐下,亲手给她添茶递点心。 见兰儿有点拘束,绯晚看住她:“从给你的第一封信就说好了,你我以后,依旧是姐妹相称,你在外头帮我做事,我帮你脱奴籍过上好日子。咱们之间,不论主仆尊卑,你不会忘了吧。” 兰儿眼底有些微泪花闪烁,很快眨眼憋住泪意,再一次用力点头。 “我记着呢!所以刚才进了屋,我没再给你请安见礼,只是……”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当奴婢久了,突然被‘主子’伺候茶点,还真不自在。” 绯晚拽了香宜也坐下,“你们一起,谁也别拘谨。” 并告诉兰儿,香宜是心腹、自己人,放开了说话便是。 于是兰儿和香宜相视一笑,都卸下了彼此的一点防备。 绯晚打开正题,问兰儿:“那出戏如何了?” 兰儿低声:“一旬前排演好的,如今正在翠喜楼演着呢,每场都有许多人看,京城的戏伶行当里头,名角也开始关注这戏了。” “不错,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你给了那么多钱,不过是让我暗中找人写一出戏再演出来,找谁写戏本子你都告诉了,我不过跑腿,有什么难的。” 绯晚看着她的眼睛,温声道:“你身在虞府,要时刻应付‘主子’们,私下里找机会出府做这些事并不容易。 何况此事隐秘,让你与那几位结识与合作,他们各有各的脾气,你能应付得来,并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大家一起做事,都是很难的。 不过短短时日,戏目已经排成并上演,亏得是你,若是换个人,怕没有这个本事。” 一番话说得兰儿脸色微红,感动之余又很有些不好意思。 的确,绯晚从宫里头暗中递信联系她,叫她做的事情并不容易。既要办好,又要隐秘,这段时间她很是殚精竭虑。 虽然,她做得心甘情愿。 但绯晚能明白她的难处,温柔夸赞,还是让她很有知己之感。 当奴婢久了,逆来顺受是日常。被认可、被理解,弥足珍贵。 她忍不住握住绯晚的手:“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互相扶持,再难,都是为了咱们的以后。” “嗯!” 绯晚与之用力一握。 “钱还够么?我又带了些来,你且拿着。” 绯晚让香宜取了早已备好的银票,和一些散碎金银。 香宜这才讶然知道,出宫之前绯晚就让备下的钱,原来不是用来打赏或给虞家的,而是给这位兰儿姑娘。 而兰儿见了银票的总数额,也是讶然。 “太多了!” 绯晚让她都收下:“你在宫外办事,处处都要用钱,手头宽裕些才好。我在宫里头,那是大梁顶级的富贵之所,弄钱总是容易些。另则,我今日就帮你脱奴籍,你到外头安身立命,更要银钱充足,别亏待了自己。” 兰儿眼中再次闪烁泪光。 慨然收下所有金银。 对绯晚说了一声“你放心”。 这三个字代表的意思,彼此都明白。 两人再次压低声音,细细聊起事情进展。片刻后绯晚沉吟,思忖着说:“若能再快一点呢?……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咱们安排的这戏,像当初付家班最红火的那几出戏一样,满京城推崇才好。” 兰儿凝神思索,“翠喜楼只是个小戏班子,面临开不下去的危机,才为咱们所用。现在能有一出拿得出手的戏目,拉住一些老客,对他们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付家班没倒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班子,不是他们比得起的……不过,事情总有解决的法子,让我想想……” 香宜不明就里,正要问是什么戏,为什么要小主要推动戏班子,就听后窗咔哒一声。 飞窜出去的婢女小凤又回来了。 轻灵落地,身形矫健。 手上竟然还提着一个人。 扑通,给撂在了地上。 “这家伙在窗外窥探,很有些身手,只是比不过我,被我制服了。” 小凤抱臂守在那人跟前,开口说明情况。 这一开口不要紧,把香宜又吓了一跳。 惊疑不定看住小凤。 兰儿噗嗤一声笑,对香宜解释道:“你别疑惑,听声音是个男的,其实他就是个男的,眼下是男扮女装呢。要不然,我没法把他带进来鱼目混珠见你们。” 香宜仔细端详小凤过高的领口,这才隐约发现,他藏在领口里的喉结。 喉结做了伪装,再加上领口挡着,寻常还真看不出来。 “原来真是个男的,也不枉小爷输在你手上!” 被丢在地上的人,咬着牙低声开口。 “给谁充爷呢?” 小凤一脚踩在他后腰,把刚抬起头的人又给踩趴下了。 “嘶……” 谢惟舟龇牙咧嘴,“轻着点!爷的腰啊!给爷踩断了你赔不起!” 兰儿脸色一沉:“这人来路不明,窥探咱们。小凤,想个法子让他永远闭嘴!” 香宜却是隐约认出了对方身份,眼露寒光:“带去没人的地方,埋了,尸首也不能让人发现!咱们今儿的会面,不许外头人知道一星半点!” 小凤踩着谢惟舟,眼中精光一闪。 “放心,保管办得体统,不留后患。不过这人穿戴富贵,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做了他后患很大,你们得多给点钱。” 兰儿问:“多少?” 小凤伸手比一。 “一百两?”兰儿狠了狠心,“行!” 随即把绯晚刚给她的银票掏了张百两的递过去。 小凤接过收进袖子,“成交。” 谢惟舟愤怒:“爷的命只值一百两?!这位扮女装的好汉,爷给你一千两,赶紧把爷放了!” 小凤脚底加力,把谢惟舟的嘴怼在了地上。 “他娘的给谁当爷呢,一万两老子也不放你!” 谢惟舟用力挣扎侧过脸,勉强开口:“好汉,我不是爷,您是。一千两,放了我,回头请你去我们侯府当武师,我拜您为师,让您终身有靠!” 噗。 绯晚都忍不住笑了。 谢世子,这么随机应变呢? 一点也看不出来,以后会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将军啊。 ------------ 第一卷 第185章 想活命,求我啊 “你笑什么笑!蛇蝎女人!” 谢惟舟被踩在地上,脸都挤变形了,却还对绯晚瞪眼睛。眯缝起来的桃花眼里有厉色闪过,让香宜十分敏感介意。 香宜低声进言:“小主,这人不能留了。” 谢惟舟心说好家伙,昭容华的身边都是狠人啊。上回去太液池的侍女敢对瑞王下手,这回这个,要做了他。 皇帝宠着这么个狠毒女人,还老称赞她柔美纯善,把贤妃姨母都给气着了,皇帝他那脑子是摆设吗? “五千两!好汉,五千两您快放了我,不然一会儿惊动了禁卫,我姨是贤妃娘娘,我死不了,你可就倒霉了啊好汉。” 谢惟舟赶紧跟小凤打商量。 就凭上回绯晚荡瑞王秋千的狠劲,他完全相信她敢弄死他。 谁知小凤危险地眯了眯眼,“侯府的?宫里还有亲戚?老子最讨厌你们这些皇亲国戚,嘿,五万两也不放你了!” 谢惟舟哑然。 今天马失前蹄,遇见这么一窝古怪玩意儿! 绯晚微笑着,蹲身来到谢惟舟面前,让小凤松了松脚底板子,温柔地把谢惟舟垂落脸颊的发丝拢到他耳后去。 “谢世子,你要想全须全尾离开,求他是不行的。这里我说了算,想活命,求我啊。” “求你!” “语气不对,没感受到世子的诚意。” “昭小主,求你。” “求我什么?” “……求你放了我。” “我为什么要放了你?” “……” 玩我是吧! 谢惟舟怒气如即将决堤的江水,洪流滚滚,一挣扎才发现自己还被人踩在地上。 罢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停止了挣扎,重新放软语气:“昭小主原谅在下吧……在下只是一时好奇,过来瞧瞧您省亲的热闹,外头戒严不让随便看,这才出此下策溜进内宅来。下次我再也不敢了,您就放了我,您跟这位好汉的见面在下是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如有违背,叫我一辈子娶不上媳妇!” 绯晚深吸一口气。 脸上的惊讶绝对不是伪装。 是真没想到,谢惟舟还有这么圆滑怂包的一面。 这跟她前世最后时刻敬仰的染血英雄…… 判若两人哪! “谢世子,你今年贵庚?” 绯晚收起戏谑之心,站起身来。 谢惟舟抬眼盯着她,眼露戒备。 绯晚自问自答:“若我没记错,你该是十七岁了吧。” “十七岁,不娶妻,不读书,不入军营,甚至连世家子弟挂名闲职也没弄一个,整日在京城游手好闲,斗鸡走马,惹是生非,听说在酒坊花楼有红粉知己一堆,却还敢对贵女淑媛挑三拣四,文不成武不就却自视甚高,看不起仕途经济,不想进乌烟瘴气的朝堂,自己到处浪迹潇洒,也没潇洒出什么来。 人说你是纨绔中的纨绔,不成器的子弟,你嗤之以鼻,然而你又有什么可骄傲的?除了父母给你的这身好皮囊,除了祖上留下的勋贵身份,你自己有什么? 你跟家里老子不对付,挨揍挨了不少,也不肯跟你那废物老子低头。但若明日他死了你继承侯府,你靠什么支撑门户,除了天家给的爵位,你自己有什么本事?你连小凤都打不过!” 谢惟舟目瞪口呆。 潋滟桃花眼中,戒备渐渐消除,取而代之是隐忍的愤怒,如暴风雨来临前翻卷的乌云。 昭容华…… 呵,真敢说啊! “小凤,放开他。” 绯晚轻轻一声令下,小凤抬起了绣鞋,抱臂站到一边。 谢惟舟从地上慢慢撑起。 身上好几处痛得厉害,是跟小凤动手时被打的,每动一下都疼得冒冷汗。他默默忍着,若无其事,整理好衣服,重新挽发束发。 站直了面对绯晚。 之前的玩乐之心,好奇之心,惊异和愤怒都没有了。 眼眸黑得纯粹,平静之中带着审度,与绯晚对视。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问。 绯晚比他更平静:“死过一次,不想再生不如死的人。” 谢惟舟想起扒墙头读到的她的倾诉。 “被虞家养女推下山崖后,侥幸活下来,觉醒了复仇之心吗?” 不是。 绯晚却不能说自己是重生而来的。 “谢世子,我睚眦必报。但复仇这种事,只是人生中的沧海一粟,与我想要的波澜壮阔比起来,我的出身、过往恩怨、我曾经历的痛苦,都不值一提。 世子,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你我只见过两面,但我觉着,你不该是让贤妃娘娘头痛的顽劣外甥,广阔天地,你该大有作为。 何必困在自己的情绪里,困在京城一隅? 你既不屑俗世繁华,又为何不敢抛舍? 大梁江山四海,万里如画,晋乡侯先祖也曾金戈铁马,剑指黄沙,你骨子里流淌着先祖血脉,就只想在京城富贵迷人乡里荒废一生么?” “昭容华!” 谢惟舟眸光陡然锐利。 剑眉星目的红袍少年,站在当地未动分毫,整个人气势却倏然一变,潜藏在骨子里的矜贵和傲然尽皆被激发出来。 犹带着半边脚印的脸庞未显一丝狼狈,却透出如朝阳般明亮灼人的色彩。 “交浅言深啊,昭容华。” 他的语气带了丝丝危险。 惹得小凤上前半步,挡在了绯晚侧边,随时准备动手。 绯晚感受到谢惟舟释放的压迫感,并不畏惧,只是欢喜。 他纨绔恣意的少年时代,原来,放浪形骸只是外表,果然骨子里还是他! “交浅么?”绯晚弯起唇角,杏花一样柔软芬芳的唇,盈盈润泽的眸子,妩媚而蛊惑,“谢世子名满京城,若我说,从许久之前开始,我就芳心暗许,对世子朝思暮想呢?” “……” 谢惟舟也勾唇笑了,笑意却凉:“昭容华,你好似又在勾引我?” 绯晚笑笑,正要开口,忽然有特殊的锣音由远及近,很快,虞家宅子就有些嘈杂骚动的声音。 绯晚收了笑意,看向窗外。 终于来了么,还真是来得巧! 很快,便有虞大公子的声音,在院门外高声响起。 “西北战报,柠城大捷,何总兵率军收复失地!陛下龙颜大悦,当即下令封赏有功之人!家父负责西北战备军需供应,陛下赐银百两、玉带一条、加双俸,不日还会有朝廷封赏!” “喜报告知昭容华,虞府上下叩谢天恩,和昭小主同喜!” 皇帝的赏赐,下来得很快啊。 绯晚眼中尽是了然。 哪里是同喜,这是虞家跟她示威来了! 她有陛下的撑腰、省亲认祖又如何,虞忠有结结实实的军功呢! “谢世子稍待,我去去就来。” 绯晚整理衣饰,扶着侍女的手,款步走出屋外,站到了院子中间。 笑道:“辛苦虞大公子报喜,不知虞大人现在何处?” ------------ 第一卷 第186章 锦儿不中用,但还有素素 “父亲大人正在接待赐赏的公公,暂时不能分身,于是先叫微臣来给小主报喜。小主成了咱们虞家人,父亲大人的荣耀,也是小主的荣耀。”虞望北站在院门外躬身回答,笑意满面。 态度很恭谨,言语却隐含倨傲。 今日从绯晚进门就吃她下马威,可怜的锦儿妹妹也被她逼着从家族除名,二弟挨了痛打,他自己更是亲自去“查清”她受虐旧事,可以说虞家上下今天都被她压得死死的。 现而今,捷报一到,父亲名正言顺成了有功之臣。 收复柠城的功劳,可不是普通军功。 来日何总兵彪炳史册,父亲作为何总兵的引荐人和同派系,以及战线军需负责人,那也是要一同被史书记载的。 相比之下,一个区区“宠妃”,在史书上的份量可就太轻了。 希望绯晚能明白,帝王的恩宠今日有明日无,锦儿妹妹位居贵妃都能一降到底,她一个小容华,可别太嚣张了。 虞家才是她真正的后盾! “哦,是啊,虞大人的荣耀,也是本主的荣耀。” 绯晚岂能看不出虞望北的心思。 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笑意深深。 怎么不是呢! 侍郎大人功劳越大,她这个侍郎千金,晋位越容易啊。 “辛苦虞大公子了,喜报降临,府上一定很忙,还要劳你亲自前来给本主报喜。” “都是微臣分内之事。” 虞望北浅浅一点头,暗自不满。 这昭容华,已经入了谱,却自始至终没有叫他一声大哥,也没称呼家中任何人,连父母都没叫过。 虽说成了宫嫔只论君臣,可私下里一点亲情也不讲,却是太过分! 比起乖巧懂事的锦儿妹妹,可是差得远。 这样差的品性,锦儿当初一时骄纵,打骂她几次,可见也是情不自禁,被她惹烦了。 可恨她小心眼,记恨到现在,不光害了锦儿,还在省亲之际大肆宣扬家中矛盾,让虞府颜面扫地…… “既然昭小主已经知道喜报,微臣就告退了。” 虞望北暗自冷笑而去。 不由想起已经入宫的另一个妹妹,庶出的虞素锦。 “爹,昭容华听到喜报并不欢喜,果然和咱们不是一条心的。就算血缘是真,她被粗鄙之人养大,所谓穷生奸计、穷山恶水出刁民,她的做派,显然做不成咱们虞家女儿。与其扶持她,儿子看来,倒不如看看素素。” 回到虞忠身边,传旨太监早走了,虞望北私下和父亲商量。 “素素?” 提起虞素锦,虞忠脸色难看。 这孩子,本也是他非常宠爱的女儿。虽是庶出,但他一直给她嫡女的待遇。 可她…… 唉! 他堂堂科举出身的清白文官,却比没本事靠祖荫的勋贵公侯还过分,阴错阳差,竟然三个女儿全进了宫廷。 近日他在同僚面前很有些尴尬,只觉着人人都在背后戳他脊梁骨,指摘他靠送女进宫当官。 “爹,素锦虽然不该入宫,但事已至此,咱们只能接受了。” 虞望北因母亲吃了虞素锦的姨娘不少暗亏,自然不喜这庶妹,平日也都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但一家子骨肉,该用还是要用的。 锦儿眼下不中用了,指望素素吧。 “爹,回头您上个折子,给素锦也说些好话,别再提什么让她出宫修行了。我看她平日行事倒是稳当,锦儿压不住的昭容华,说不定她可以压住。” 虞忠皱起眉头,“此事容后再说。午宴准备好了么?” “差不多了,能准时开席。” “到了时辰派人去请她赴宴,早早吃完了,打发她回宫。” “是。” 父子两个不再提家事,而是认真商量起西北战报,以及这次的战功会引起朝堂怎么样的格局变化。 与真正的军务政务相比,嫔妃和家事,都是小事罢了。 “谢世子,你今日来,只是看热闹么?” 虞望北走后,绯晚回到屋中,继续和谢惟舟说话。 红袍少年容色昳丽,长眉星目,冰雪做的玉人儿似的,虽然似笑非笑的神色看起来很欠揍,但确实养眼。 看完了虞望北的皮笑肉不笑,看看他,算是洗干净了眼睛。 只是这美人说话比较气人。 “是啊,我就是来看热闹的,看你怎么被虞家排挤,看人家怎么跟你阴阳怪气。” 绯晚盯他:“他们有你阴阳怪气?” “呵,我可没到你跟前炫耀功劳,迫你忍气低头。” 他倒是看得明白。 光隔窗听虞大公子说话,就洞悉了对方小心思。 绯晚扬眉刺激他:“你便是想炫耀,有功劳可炫么?” 谢惟舟唇角笑意微滞。 绯晚再道:“堂堂七尺男儿,练了一身武艺,却整天在京城招猫逗狗,咸吃萝卜淡操心,身手全用来翻墙扒窗,替你贤妃姨母来窥探我虚实,在内宅内宫琐事上留心,羞也不羞!柠城大捷,你听了喜报不欣喜若狂,为国庆祝,却关注我跟虞家的恩怨,配做勋贵子弟么?敢问你哪有功勋,哪里贵了?” 谢惟舟眯眼。 欺霜赛雪的俊俏容颜笼罩一层寒霜。 眼睫不眨盯了绯晚片刻,忽地冷笑:“别以为我会上你的激将之当,丢下京城富贵跑去边疆从军!” “哦,你竟想去边疆从军?”绯晚故作惊讶,“我以为你会一气之下,去京城兵马司谋差事呢。原来,京畿带兵你都看不上啊。” 谢惟舟愣了一下。 竟一不小心中了她的言语圈套。 “你莫非,是姨母派来说服我干正事的?” 绯晚笑道:“那可没有。今天是你自投罗网,又不是我守株待兔。” 谢惟舟幽幽审视着她。 “我不会谋差事的,你让姨母别白费心思了。” “谢惟舟。贤妃和你各自怎么想,我不管。我只知道,柠城收复,未必是福。”绯晚忽然正色。 令谢惟舟意外:“怎么讲?” 他忽然有一种直觉。 这诡异难测的女人,似乎不是在随口胡说。 她眼底的寒芒夺魂摄魄,好像幼年在遥远边陲,将他眼睛刺痛的雪山日光。 ------------ 第一卷 第187章 谢世子的郁闷 绯晚开口之前,首先看了看小凤。 小凤凝神细听,确认房前屋后梁上等各处,能藏人偷听的地方全都没人,非常安全,朝绯晚点了点头。 绯晚这才放低了声音,侃侃而言。 “柠城自先帝朝失去,被异族经营了许多年,大梁子民死的死,逃的逃,早已所剩无几,活下来的也都成了敌国驯服的奴隶,认可了敌国统管,和大梁未必一心。此番敌军溃败之后,城中剩下的居民,多少是探子,多少愿意归顺我大梁,有人能分得清吗? 这些原也是小事,假以时日,对他们安抚教化,都可解决。只是柠城乃军事重镇,敌国兵强马壮为何轻易弃城逃溃?难道不是他们国内出了问题,朝局影响前线?若来日问题解决,他们卷土重来,我大梁可有应对之策? 何总兵上报的大捷,斩杀的敌军人头数,是真实的吗。他统率的兵马实力果真可以么,治下军民真的安分么。朝堂忙着庆祝、大臣们忙着党争、分赏夺权的时候,若敌国再犯,柠城奸细里应外合,何总兵可能抵挡?他手握三十万大军不假,可先帝朝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四十万边民惨遭屠戮的往事,可还不远呢! 今朝又不比当年,除了西北敌国,咱们大梁北方的盟国刚换了新君不久,那可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对大梁北疆虎视眈眈,自去岁起就频繁骚扰。又有他内部崛起的新兴部落,两个月横扫其三府,聚拢各部联合造反,若这股势力在北方遇挫,焉知不会南下入侵咱们?北方和东部边关的守将,有几个不是酒囊饭袋裙带上位,有几人能枕戈待旦上阵杀敌,你该比我清楚。 谢世子,你不谋差事,不去边疆从军,安享你的世家富贵,自有贤妃娘娘罩着你。 大梁边疆,本就和你毫无关系。 我这些话,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你听得进去,便听一听。听不进去,便当是玩笑,左耳进了右耳冒,那也没什么。 你说是不是?” 一室无声。 几声鸟雀啼叫响在窗外枝头,更衬得屋中静谧。 瓶中清供的荼蘼花色白而香,冰为肌骨,亭亭静立。显得花边不远处的绯晚,一身灿烂繁复的宫嫔吉服如锦如霞,艳丽而热烈。 何止谢惟舟,屋中香宜、兰儿乃至小凤,都震惊地望着她。 绯晚一口气说完的许多话,够他们消化一阵子。 最后还是谢惟舟本人率先打破沉默。 犀利的眼眸深深看住绯晚:“昭小主,两次相见,每次你都叫人十分意外。” “兴许以后,还有更意外的。”绯晚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忽然发现他睫毛浓密纤长,在男子中很是罕见。 极美,却并不阴柔,只因长睫下的眼睛森然明亮,认真起来自带威压。 这威压尚嫌稚嫩,未经战火洗礼,但与寻常少年已经迥然不同。 “你是什么人?”谢惟舟问。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普通人罢了。” “你不肯说,我也会仔细彻查。” “世子有精神查我,不如尽快查一查柠城那边的问题。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何况大梁立国百年以来,早已不是固若金汤的千里长堤。盛世乱世本就在一夕之间,世子爷读兵书史书,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谢惟舟警告,或者是提醒:“柠城若真有问题,跟何总兵捆绑甚深的虞侍郎未必脱得了干系,你刚认了祖宗,不怕被牵连?” “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世子挂心。” 谢惟舟粲然一笑,露出漂亮的白牙。 却像是兽的森森利齿,“昭容华,你要是诓骗本世子,有意利用,本世子最后可饶不了你。” 绯晚一笑:“你怕了么?” “谁怕谁是孙子!” “那就祝世子,早日查明边关详情吧。查的时候少喝点酒,别误了事呢,你今天这一身酒气够讨嫌的。” “哼!” 红衣一动,转瞬间谢惟舟掠到后窗下,翩若游龙。 小凤欲待拦截,被绯晚眼神制止。 谢惟舟轻轻推开后窗,观察不远处围墙外禁卫巡查的动向,一边寻找时机,一边流转眼眸,在离开之前再端详端详绯晚。 这个蛇蝎美人,还真有点深不可测…… 今儿来瞧热闹加窥查,本想帮着贤妃姨母品一品这小宫嫔,毕竟,贤妃和镇国公府的荣辱干系着他自家安危。 可没想到却意外得知了她悲惨的过往。 心生恻隐之余,他也有点佩服她的大胆和手段——哪个嫔妃敢在省亲时候自揭短处,给自家抹黑呢? 她就敢! 也成功逼得虞家割舍虞更衣,她还真不怕后续被帝王怀疑和被虞家报复啊! 他一个没忍住,凑近了窥听,谁知好家伙,她身边还有高手。 抓了他揍了他不说,她竟然还敢当面训他? 这天下敢这么骂他、还骂得头头是道的,唯有他那废物爹…… 真是见了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平白多出一个女大爹。 谢惟舟翻了个白眼,郁闷之余,又很纳闷很警惕,不知这女爹一个深宫嫔妃,为何知道那么多边关之事…… 好好查她一查! “昭小主,后会有期了。” 他瞅准了禁卫巡防的空档,一个旋身飞出了后窗。 窗扇只轻轻动了一下,复又关上。 红袍不见了。 只有他留下的酒气淡淡弥漫。 绯晚命人开窗通风,须臾,那酒气便也散掉了。 院落里,宫人们还在远处规规矩矩站着,浑然不觉,这主屋里曾经来过一个不速之客。 小凤到后窗,轻轻拨开一条缝隙朝外看看,“走脱了。” 继而赞道:“以他这年纪,又是世家子弟,身手算是极好了。只是没经过生死磨砺,狠劲还远远不够。” 绯晚却知道,后来经历了战场厮杀的谢小将军,狠得让敌军闻风丧胆,可止边关小儿夜啼。 但愿你早点摸清西北虚实,早点…… 纵马赴边陲! 今生做个守住国门的盛世英雄吧,千万不要等国破城灭、大厦将倾时,做慷慨悲歌的烈士! “昭小主,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惟舟走后,兰儿忐忑而迟疑着,问出了几人都疑惑的问题。 绯晚刚才一番陈述,涉及国家大事,已经远远超出宫闱和深宅的争斗。 作为替绯晚办事的心腹之人,他们都有些隐隐的不安。 ------------ 第一卷 第188章 野心大的人我见多了 “我想,站到宫廷最高处。” 绯晚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兰儿不由惊讶:“你想当……皇后?!可是现在有皇后……” 一旁,香宜迟疑。 皇后,是宫廷最高处吗? 就目前凤仪宫那位养病的皇后来看,凤位,好像不太高啊? 而小凤则抱着胳膊,眼眸神光内敛,审度凝视绯晚。 绯晚没有解释最高处是哪里,只是告诉她们:“我想站得高,却不想今天站上去明天摔下来,所以需要稳定的权力。 我喜欢金银珠宝,却不想剥削民脂民膏,从饭都吃不饱的穷苦人手里夺最后一文续命钱,所以我要真正的国富民强、天下太平。” “我要大梁朝,撑得起我安享荣华富贵!” 几人再次震惊。 这天下,谁不喜欢荣华富贵。 谁不想当主子、当权贵,谁不想穿金戴银纵情恣意…… 她们几个也想啊。 只不过没那个富贵命,一直在底层,也就或多或少地说服自己认命,能吃饱穿暖已经很好了,若能再多攒点银钱,那就心满意足。 可昭容华,她已经位列宫妃,坐享荣宠,却还要奔着更高的荣华富贵去。 这倒也不稀奇。 世间拼了命往上爬,爬一辈子都不知足的人,比比皆是。 宫里争宠的嫔妃,朝堂上政斗的臣子,寒窗十年的读书人,乃至哈巴狗一样媚主的奴才们,本质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营啊。 拜高踩低,逢迎拍马,踩死同伴,过河拆桥……手段多着呢。 可是。 可是能有几个人,能像昭容华这样想? 她不但想爬到塔顶,还要塔稳稳的矗立不倒,她还看得见塔底下万万千千无法爬上去的人! 知道他们的穷苦。 知道一文钱的重要。 怪不得她一介嫔妃,却那么关心柠城大捷。 怪不得她不计较谢家世子的窥探,反而鼓动他去彻查边事。 “小主,奴婢明白了!今后必定更加尽心尽力侍奉小主!” 香宜只感到胸中一股激荡的力量在涌动。 比当日绯晚叫她们堂堂正正拿自己当人的时候,更激动。 那是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形容不出来的感觉,仿佛一瞬间浑身充满了力量,要跟着绯晚干一番大事。 虽然,那是什么大事,她也不知道。 兰儿也脸色严肃,郑重向绯晚保证:“你在宫里一切小心,外头事情交给我,你放心就是。但凡需要我做的,必不辱命!” 原以为绯晚只是为了翻身,大家一起努力,不再当奴才,好好享受一把当主子的好处。 却原来,她心里还揣着那样大的企图。 兰儿忽然觉着,打小当丫鬟、憋在心里头的那股怨气浊气,好像都在一瞬间消散了。 虽然,此刻她还暂且是虞府的婢子。 “奉劝一句,先当好你的宫妃吧,别要的太多,最后什么也得不到。野心大的人我见多了,能得偿所愿的可不多,反而因为野心把自己作死的大有人在。” 小凤涂脂抹粉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语气略带嘲讽。 绯晚闻言也不恼。 只是继续温柔地笑着,像方才一样。 “多谢马先生提醒,我会尽量小心行事的。 另外,你们帮我做事,却不必为我的愿望卖命。 香宜到了年纪便能出宫,兰儿生活安定之后随时可抽身,马先生更是拿钱办事,我请你办多少事,就给你多少钱,绝不强人所难。” 马小凤眼皮动了动,笑意懒散:“你明白就好。” 香宜和兰儿自是表示会一直协助绯晚。 绯晚笑着表示不必,遂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香宜和兰儿不消说,她知道她们的品性和心性。而马小凤,现今市井浪荡,认钱不认人,可前世最后那段日子,她跟他在边关,算是生死与共。 今生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方式重新认识,建立起买卖雇佣关系。 可谓你我本无缘,全靠我出钱。 但马小凤的信誉和嘴严,她最知道不过。 放心就是了。 “先生借一步说话。” 绯晚单独将马小凤带到内室,连香宜和兰儿都避,悄声聊了一会。 小凤接了厚厚一叠银票,眯眼笑得畅快:“都包在我身上。” “替我向情娘问好。” 绯晚含笑一句,让小凤眼神陡然犀利。 “你知道得挺多啊。” 竟还知道他的红粉知己是谁!他们这层关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绯晚无视对方眼底闪过的杀机。 前世…… 她是先认识情娘,后来才认识马小凤的。 她这身争宠的狐媚手段,她对富贵男人凉薄心性的了解,多半都来自情娘。 那是她半个师父。 所以今生,她想在宫外找人手,首先想到的就是让兰儿去雇佣马小凤。 这缘故,却不便解释了。 绯晚直视马小凤寒芒点点的眼眸,语气诚恳: “没有威胁先生的意思,我以前落魄时曾承情娘恩惠,她或许不记得了,我却视她为再生父母一样的恩人。来日若有相见时,我会磕头感谢。” 小凤眼锋收起。 虽不尽信,却也没再说什么。 兰儿带着乔装的小凤离开,片刻后兰儿再重新回来时,眼底还有惊讶未褪。 悄声告诉绯晚,“他换下丫鬟衣服,转眼间涂抹几下脸,就成了另一个人,跟府里管后园的婆子十分相像!换上婆子衣服,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连动作声音都很像!” 那婆子自然被打晕了放到暗处,等马小凤离开时再把她放出来了。 “是易容之法。”绯晚知道马小凤跑江湖的杂技本事。 她来虞府,有马小凤在周遭策应,安全有保障许多。 转眼间便到正午。 “恭请昭容华赴宴——” 虞家大公子虞望北再次前来。 “虞大人还在忙么?” 绯晚整理衣饰,带着香宜和兰儿走出屋子,簪钗辉煌,宫人簇拥,再次恢复了嫔妃的排场。 众星拱月,将虞北望隔绝在两丈开外。 且没有要他近前说话的意思。 虞北望低头掩住被怠慢的冷笑,朗声答道:“父亲大人正在写折子谢恩,并向陛下禀报军需事宜,稍后再到场,请小主先入席。” 又拿功劳压她? 战事告一段落,有什么要紧军需事务需要今天禀报的? 绯晚只当听不懂虞北望的炫耀和压制之意,在鼓乐奏鸣中,缓缓来到虞家迎驾侍膳的前院正厅。 主位落座。 绯晚抬手命行礼的众人起身,笑道:“既然虞大人在忙,那便开席吧。” 男女分席。 虞北望站在一帘之隔的外厅,却不忘高声阻拦:“父亲大人尚未到场,还请小主稍候!” 香宜冷声:“原来虞大人不来,容华连饭也吃不上。” 虞北望恭敬而强硬:“父亲大人不来主持场面,怕怠慢了小主,并无他意。” 今天,必须要让绯晚拎清局势,尊重虞家! ------------ 第一卷 第189章 晋封贵嫔! 到了时间却不让用饭,就不是怠慢? 香宜正要开口反驳虞望北,绯晚抬手阻止。 笑道:“既然虞大公子执意不肯,那么,本主就等一等虞大人也无妨。” 虞望北立刻回击:“昭小主莫要误会,微臣并未阻止小主用膳,只是想等父亲来侍膳以示尊敬,毕竟……” 绯晚打断:“大公子的尊敬,本主切实感受到了,不必多言。趁着等待虞大人的工夫,闲来无事,本主正好有点琐事请大公子帮忙。” 谁愿意听你废话,跟你磨嘴皮子,给本主办事要紧! 虞望北警惕:“不知昭小主有何事吩咐?” 绯晚指了指一旁的丫鬟兰儿。 让虞家把兰儿奴仆身契拿出来,去官府销掉,放籍为民。 “多亏这位姑娘仗义执言,本主才洗去污蔑宫嫔、欺骗世人的罪过,虞府也因此除去了养女毒瘤,保住家族名声。这样的义仆,不值得虞家给她恩典,除了她的奴籍么?” 虞望北盯了一眼兰儿,还打算事后慢慢收拾这个吃里扒外的恶奴呢。 “昭小主有所不知,家父已经决定厚赏这丫鬟,家母也亲口许诺要为她说一门好亲事,让她在虞府享受贵仆的荣耀,一辈子衣食无忧安享富贵,倒是不必脱籍。” 绯晚只问兰儿:“你愿意脱籍离开,还是留下来听他们安排?” 兰儿上前行礼,大声说:“配个小厮生孩子,世世代代为奴,就是好亲事吗。‘贵仆’再贵也是仆,再贵也得跪着。奴婢愿意脱奴籍,做良民,虞府给的富贵,恕奴婢不敢承受。” 虞望北气结,暗骂婢子不知好歹。 这婢子平日很是乖巧嘴甜,谁料竟是条潜伏的毒蛇! “恕微臣直言,昭小主让她脱籍,她孤身无亲,又无一技之长,离开虞府到外头以何为生呢?还请小主三思,不要想帮人却害了人。” 兰儿都不用绯晚开口,自己直接驳他。 当众大声道:“我在外能不能维生,不劳大公子操心。便是在外头冻死饿死,也好过在这里被人报复,死得不明不白。大公子今天要是不放我,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也不再给家风不正的黑心门户当奴才!” 虞望北脸色铁青:“刁奴,你污蔑主家,成何体统!” 兰儿道:“我说出虞更衣推昭容华下山的事,也算污蔑吗,大公子不是亲自查出事情属实吗,老爷不是亲自从族谱上除掉了虞更衣的名吗?” “那你且说说,虞府谁会报复你,让你死得不明不白?虞府清白积善人家,又怎么家风不正黑心了?” “当年梅儿被卖到娼寮、受辱惨死的事又不只我一人知道。再说,公道自在人心,听外头人怎么议论你家就是了。哪个清白积善人家会把奴仆卖去娼馆,我竟不知道。” “你这刁奴……” 绯晚在两人吵架的当口,事不关己地笑笑,朝座上一位虞家辈分很高的族老道: “本主今日归来省亲,倒是开了眼界,以前竟不知温文尔雅的虞大公子挺会吵架呢。等回宫见到陛下和各位嫔妃姐妹,说给他们听听,也挺有意思的。” 那族老来参加认祖归宗仪式,本以为是莫大荣耀,谁知今天却知道了虞侍郎府许多黑暗秘事。 若不是碍着省亲未结束,以及不久前传来的大捷喜报有虞忠一份功劳,他很想抬脚就走。 此刻被绯晚一将,连忙对虞望北说:“既这个丫头想脱籍,又有昭容华做主,你何必拦着,快去找了她的奴籍去官府销掉便是。些许小事,也值得吵闹?” 他真不理解虞望北为何针对绯晚。 既然除名了养女,好好跟亲女搞好关系就是了,干啥呢这是? 虞望北忍气拱手:“太叔公有所不知,这婢子兰儿……” 绯晚再次插言笑道:“对了,之前推本主下山的马夫,贵府处置了没?” 虞望北语塞。 那族老脸色难看:“想是今天太忙,没顾上?回头赶紧打发了,还真要惊动官府追查不成,闹出大动静来,咱们全族都丢脸。” “太叔公……” “本官来迟一步,小主见谅!” 虞忠及时赶到正厅,给长子解了围。 “三太叔请坐!望北,快去吩咐外头传膳,别饿着小主。 昭小主,恕微臣为公务来迟!实在是西北大捷消息传来,满京震动,微臣身为兵部侍郎兼西北军需总领,事情忙乱,竟耽误了侍奉小主。 臣以茶代酒,自罚一杯,望小主不要见怪才是!” 虞忠意气风发一顿安排,拿起茶盏喝尽,红光满面朝绯晚拱手。 一杯淡茶被他喝出了豪饮坛中酒的气势。 可见柠城大捷让他多么扬眉吐气。 仿佛这大半天被绯晚压制的憋屈,全都散去了。 “虞大人别客气,公事要紧。” 绯晚不疾不徐,接受了虞忠毫无诚意的道歉,笑着也举起面前的清茶:“还未恭喜虞大人有功受赏,本主也以茶代酒,恭贺了!” 虞忠笑着谦辞:“不敢,同喜!” 喝干了第二杯茶。 觉着绯晚是被他气势所压,认清局势不得不低头。 却看到绯晚手一歪,把整杯茶都倒在了地上。 “这一杯,敬为取得柠城大捷而牺牲的将士们。” 又倒第二杯,依旧洒在地上:“这一杯,敬当年死守柠城、虽败犹荣的二十万大梁英魂!” 第三杯,绯晚朝上敬天。 “这一杯,敬我大梁太祖以来历代帝王保佑,敬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天恩浩荡,才有收复柠城的大胜!陛下万岁万万岁!” 她放下酒杯,直接走到堂前台阶,朝皇宫的方向跪拜叩首。 虞忠:“……” 说不得也得跟着跪,跟着拜。 暗骂绯晚好奸猾! 三杯茶,把英烈忠魂和历代皇帝抬出来,轻松盖过他有意炫耀的军功。 的确,跟那些一比,他这后勤军需的功劳再大,也不敢摆上来比较啊…… 绯晚还比他更先赞颂当今陛下。 这么多随侍宫人看着呢,回头事情肯定要传到皇帝耳朵里…… 这一回,他竟输了! “虞大人,多谢款待,咱们入席吧?” 看着绯晚笑盈盈走回主位的样子,虞忠刚吐出去的憋屈,又回来了。 “圣上口谕——” 未等他开启第二轮让绯晚“拎得清”的攻势,外头忽然传来御前太监的唱报。 众人连忙离席,于庭院跪迎圣谕。 虞忠满心欢喜,暗想,不知这回皇帝又赏下来什么? 柠城大捷,收复失地,举国欢庆也不为过。陛下一轮又一轮发赏,情理之中! 只见御前太监一甩拂尘,高声宣布: “陛下有旨,虞侍郎为国立功,昭容华既为虞府千金,当与父同庆,共沐皇恩。特赐昭容华彩凤玉佩一对、宫锦两匹、金十两,赐御膳一席,晋封正三品贵嫔,与贤妃同领后宫协理!” “昭贵嫔娘娘,还愣着作甚,谢恩吧?” 见绯晚一脸惊讶仿佛傻了似的,传旨太监笑眯眯提醒。 ------------ 第一卷 第190章 委屈吗?憋着! “虞大人,您也高兴傻了么?” 传旨太监转目一看,旁边虞忠脸色更震惊,而且震惊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委屈? 这是为何? “咳……臣……臣叩谢天恩!” 虞忠在太监的注视下,不得不叩首答谢。 心里却在滴血。 他好不容易挣来的功劳,竟然成了绯晚的垫脚,让她站得更高了?! 绯晚小心翼翼问道:“公公,这、这是真的么?陛下晋封我做贵嫔?” 声音都在发抖,脸上也全是惊愕和茫然。 “当然是真的,娘娘,您快请谢恩吧。” 传旨内侍态度极其恭敬,透露更多,“陛下想着让您早点高兴,所以特意打发奴才先出宫来传口谕,之后还有正式册封的诏书,册封的典礼就定在下个月十八,是钦天监挑的好日子呢。” 本朝的规矩,嫔以下的嫔妃有皇帝口谕、旨意就可晋封或降级,而嫔以上,册封需要有皇帝和礼部同时加盖大印的诏书,而且册封需要一场仪式,将受封者的名号写入皇家玉碟。 “陛下……陛下待嫔妾真好……” 绯晚闻言,感动得泪光闪闪,满脸惊愕顿时化作了极度的欣喜。 双手举过额顶,叩首谢恩。 当她站起身时,传旨算是完毕了。传旨太监立刻变幻身份,从代表皇帝变回一介内侍,拱手朝绯晚行礼:“见过昭贵嫔,贵嫔娘娘金安!” 绯晚自谦:“不敢当。正式册封典礼还没到呢。” 太监笑道:“陛下让奴才来提前传旨,就是让娘娘从今儿起享受贵嫔待遇,否则哪会特地打发奴才出宫?典礼只是补个仪式,娘娘何必拘泥呢。” “如此,多谢公公了。” 绯晚当然知道不必等册封典礼。 如此说,不过是提前堵住虞忠等人的嘴。 遂命香宜打赏了传旨太监和随行人员。 这位太监韩植是御前仅次于曹滨的老资格,也是从潜邸起就伺候皇帝的。今日大捷喜报传来,曹滨定然忙得不可开交,皇帝派韩植来传旨,是给足了绯晚体面。 因此绯晚赏银丰厚。 省亲随行的宫人们不甘落后,也随即齐刷刷跪下,“叩见昭贵嫔娘娘!” 绯晚笑着,也厚赏了他们。 这样一来,虞府上下还能怎么办? 宫里人都跪了,他们还戳着合适吗? 虞忠一撩衣摆,率全族上下跪在了绯晚面前:“参见昭贵嫔,娘娘金安!” 绯晚锦衣华服,含笑扫视他们伏下去的背脊。 不管是虞忠,虞望北,虞咏南,还是虞夫人和满宅仆役,从前欺负过她的人,这个时候,都得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给她跪下! 等他们磕够了三个头,跪了一会,绯晚才慢慢开口。 “尔等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呢。” 虞忠一口老血憋在胸口。 不必多礼? 那怎么不在大家磕头之前叫起? 面上却还得恭敬言道:“天恩浩荡,娘娘是皇家人,先论君臣后论亲,臣等必须给娘娘见礼。” 绯晚淡笑:“还是虞大人识大体,请起吧。” 委屈吗? 憋着! 本宫受过的那些苦,岂是你们磕几个头就能弥补的,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一旁兰儿随众起身,笑着凑趣:“不久前娘娘还说奴婢称呼错了,您位份不够只能称小主,谁知才这么一会工夫,您就是名副其实的娘娘了!” 大梁后宫的惯例,只要位列从三品“嫔”以上,便可称作娘娘。何况绯晚如今又比嫔高了一级,是贵嫔。 可不是名副其实了么! 绯晚送走了传旨太监一行,回到席上,对兰儿笑道:“虞家已经许了你脱奴籍,还自称‘奴婢’?” 兰儿无辜眨眼:“只是虞家三太叔公同意,大公子还不许呢,奴婢不敢妄称。” 绯晚笑看虞忠:“虞大人的意思呢?” 虞忠欠身:“小事,既然娘娘力主,微臣敢不从命。” 转眼工夫,皇帝给了绯晚这么大体面,他已经不能再压制她。 “那么,那个推本宫下山的马夫?” “微臣这便叫人处置。家法杖刑,再发卖出去,娘娘以为如何?” “大人的内宅家事,您自己忖度就好。” 绯晚岂听不出他是在暗示她逼迫太过,遂笑笑道:“若非一家子骨肉,大人的家事,本宫自不置喙。只是皇恩浩荡,陛下既给了本宫和大人无上荣宠,咱们就要谨言慎行,清净自身,对得起陛下恩情,您说是不是?” “……正是。” “所以家中若有歹人恶仆,大人却置之不理,很容易后院起火,影响您公干,本宫这才多了句嘴,让您惩治恶奴、奖赏良仆,大人不介意吧?” “娘娘说得有理。” 虞忠暂且忍耐。 谁知绯晚紧跟着道:“大人政事繁忙,夫人又身体抱恙,家中若是再有恶事发生,只怕不妥,总不能本宫在宫里时时照应府上。大人不如找个人帮夫人打理家宅,效仿陛下命本宫和贤妃娘娘协理后宫,您觉着如何?” 什么意思?! 虞忠警惕:“娘娘……” 绯晚慢悠悠地提议:“本宫看来,贵府秦姨娘性子好,做事周到,不如就让她帮夫人的忙吧。” 给虞忠添完堵,也该让虞夫人堵一堵了! ------------ 第一卷 第191章 遇刺 虞忠松一口气。 不是绯晚要从宫女里留人在虞家管事就好! 虞夫人却是大惊。 “秦氏只是个妾室,哪能管家,传出去让人笑话,而且……” “住口!”虞忠厉声,“娘娘垂训,亲自安排虞家内宅事,是虞家的荣幸,你好好养病便是!” 他最宠的妾室是虞素锦姨娘,但秦氏也很得他心意。 明白绯晚此举是针对正妻虞夫人,可他自己对正妻也是忍到极限了,便借驴下坡。 况且秦姨娘是家生婢抬妾,就算跟绯晚有什么来往,那也可控。总比断然拒绝从而惹了绯晚,被她从宫里派嬷嬷来打理虞家强。 “多谢娘娘体恤,那么就按娘娘所说,让秦氏帮着打理内宅。” 虞忠的恭顺在绯晚意料之中。 这位父亲大人,自来是最会权衡利弊的! “不知秦姨娘现在何处,说起来,本宫自入宫便未曾见着她,有些想念。” 绯晚一开言,虞忠立刻叫秦氏前来侍宴。 秦姨娘身为小妾,并无资格参与今天的迎驾,突然闻听喜讯,自己不但能露脸还得了管家权,简直高兴坏了,迅速收拾一番就来到绯晚跟前磕头。 磕得那叫一个响,比今天虞府任何人的叩首都结实。 绯晚都怕她磕傻了,管不了家。 绯晚跟她其实没什么交情,不过是根据对她以往的印象,觉着她不太坏、不太笨,又是虞夫人的眼中钉之一,可以用来抗衡虞夫人而已。 她好用,就扶持。不好用,换掉就是。 见她十分恭敬极力讨好,且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便当场勉励了几句。 “以后虞府是本宫的娘家了,夫人病弱养身子,秦姨娘以后多多费心,帮夫人把内宅打理好,就是为虞大人分忧,也能让本宫安心。” 秦姨娘再次磕头:“娘娘放心,妾一定好好干!不辜负娘娘和老爷提携!” 绯晚微笑。 是个聪明的。 只提她和虞忠的提携,落下了虞夫人,这是知道表明立场呢。 便赐给秦姨娘一支宫式金钗、一副内造耳铛作为鼓励,又给了她一盒子绢纱宫花让她送人赏人用。 秦姨娘连声道谢。 站在绯晚跟前侍膳,很是殷勤,却也不忘跟虞忠说吉祥话、表忠心,还捎带敬着虞夫人,来了一个面面俱到。 目前看倒是好用。绯晚冷眼看着,虞忠对秦姨娘从稍有疑虑到卸掉防备,最后完全接受了秦氏协理内宅的事实,只剩虞夫人还在暗暗咬牙却也无能为力,便知道这秦姨娘挺有一套的。 不过最后能不能为她所用,还得瞧了再说。 总之今天先让虞夫人吐吐血便是。 “夫人怎么脸色苍白,可是病还没好?今日累着你了,不如先让人送你回房休息?” 瞧着虞夫人浑身不自在,脸色越来越差,绯晚故意关切。 虞夫人勉强笑道:“不必,臣妇身子不碍的,很快就能养好。娘娘省亲大事,臣妇怎能率先离席,当然要全了礼数再说。” 绯晚道:“虽然天家为大,但陛下奉行孝道,本宫若请虞夫人先行回去休养,想来陛下也不会怪罪你们失礼。你这样强撑,倒是本末倒置,反而险天家于不义了。” 这话说得重。 虞忠不得不起身描补:“拙荆脸色常年如此,并没病中强撑,娘娘不必多虑。多谢娘娘关怀,臣全家感激不尽!” 一面给虞夫人使眼色。 压低了声音命令:“好好侍奉着,别找不痛快!” 虞夫人气得脸色更难看了。 夫妻二十多年的恩情,丈夫不但帮着外人夺她管家权、扶持爱妾上位,还屡屡言语威胁,更别提前几天揍她的事了…… 凉薄啊! 心里又痛又恨,却不得不坐直了身子,撑起笑容,把当家夫人最后的体面维持住。 若是真被送回房“休养”,面子没了,里子怕是也没了,秦姨娘还不趁机把她权力掏空! “有劳娘娘关切,臣妇敬您一杯。” 虞夫人端起酒杯,起身强笑。 绯晚也拿起酒杯,笑看对方。 生母? 她极力从这中年妇人的脸上,寻找与自己相似的痕迹。从额头,眉毛,一直到下颌。 似乎有的地方是像的,但仔细一看,却又有区别。 神情气质,更是不同。 对方看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温情,她也一样。提起娘亲,她想到的是小时候养母温暖的怀抱,而眼前这个一身锦缎的官夫人,只让她感到陌生。 以及,心寒。 绯晚忽然生起一丝奢望。 放下酒杯,慢慢地,将手上尚未解除的绷带打开,露出伤势未愈的那根手指。 缓缓地陈述道:“虞夫人,你的锦儿,你捧在掌心的乖女儿,在本宫侍奉陛下之初,因为嫉妒本宫受陛下和贤妃娘娘等人的厚待,打了本宫一顿,还把本宫这根手指头,用脚硬生生碾断了。若不是太医院文院判医术高明,本宫早就成了九指之人。时间过去了两个多月,骨头还没彻底愈合,现在若是不小心磕碰,这里还是痛得钻心。” 厅上响起一声声倒吸凉气的惊叹。 来自虞家族人,和侍奉在侧的宫人。 而虞忠、虞望北、虞咏南等人,只是脸色凝重阴沉,眼底警惕更多。 被绯晚盯着的虞夫人,更是眼神闪烁不定,时明时暗。 干笑一声:“娘娘……是不是弄错了,锦儿她虽然骄纵,但本性纯良,怎会……” 我没有弄错! 一瞬间绯晚胸中涌起巨大的悲愤。 她的手伤成这样,人人见了都不忍心细看,可她的生母,却还在含糊其辞,试图为养女遮掩。 ——在宫里,她用针扎进我的指甲缝,搅动,掀翻我的指甲,踩碎我的骨头,她打我耳光,踹我肚子,她将我丢在杂物房里挨冻挨饿,让我整夜待在院子里淋雨,连御前曹滨公公都见过我的惨状,若楚姑姑亲自给我验伤,陛下亲耳听到过她对我极尽恶毒咒骂,才将她打入冷宫。 ——虞夫人,你却说,我弄错了! 绯晚闭了闭眼。 将想说的这许多话都咽了回去。 如果人家不拿她当骨肉,半点怜惜都无,那么她这些质问,也只不过是无理取闹、无事生非、让人家丢脸的咄咄逼人罢了。 有谁知道,虞听锦折磨她,伤害她,身上的痛其实她能忍受,而虞家血亲对她的漠视甚至仇视,才是真正扎向她心头的箭。 又有谁知道,她运筹帷幄,冷心向前向上攀登之余,多么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渴望有亲人抱一抱她,问她累不累,痛不痛,要不要歇一歇。 可她的生母,却看着她的手指说…… 锦儿生性娇纵,本性纯良…… 罢了。 绯晚再睁眼时,笑靥如花,风华绽放。 涂了殷红口脂的唇形完美勾起。 三两下将手指纱布又缠了回去,还灵巧在结扣上挽了个蝴蝶花。 “虞夫人惦记虞更衣的心,本宫明白了。回头回到宫里,一定在陛下面前为她求情,将她挪到更好的宫院去调养。 至于本宫这些伤,都是过去的事了,本宫是信佛的,当初不和她计较,以后也不会。 今儿提起来,不过是让你们看看她的过错,免得你们因为心疼她,倒怨怪起处置她的陛下来。 陛下给了本宫和贵府这样盛大的恩宠,你们可不要心生异念,辜负了天恩啊。否则,不等陛下处置,本宫先要向你们问罪的。 你们可懂?” 绯晚端起了贵嫔的架子,不怒自威。 那不合时宜的一丝对骨肉亲情的奢望,果然是不合时宜,也就尽数收起。 虞忠连忙起身,拉着蠢老婆下跪听训,连声应是。 又解释绝对没有因为虞听锦怨过陛下。 绯晚心里冷笑着。 让他们起来,重新入席。 她心里头最后那点念想,此时也尽皆掐灭,对虞府彻底死心! 今日该办的事都办成了。 接下来不过是熬到了流程结束,起驾回宫! “娘娘,我的奴籍已经销掉了!” 临离开虞家时,丫鬟兰儿喜滋滋拿着一张废弃的身契前来道别。 午宴的时候,虞家被逼之下火速去官府削掉了兰儿的奴籍登记,她的卖身契上画了官府的大红叉,从此,是自由身了。 绯晚为她高兴。 悄声指示她去找马小凤,让他帮着办女户的立户文书。 马小凤结交三教九流,情娘又是风月中人,找衙门托关系开户比较容易。大梁朝对女子单独立户限制颇多,但上有法策下有对策,这事也简单。 兰儿脱离虞府,行动自由,可以放开手脚做很多事了。 “虞大人,兰儿今日为本宫仗义执言,得罪了虞大公子,事后若是她在外头出了什么问题,本宫难免要想到虞大公子身上去。” 绯晚半开玩笑。 虞忠连忙笑道:“娘娘说笑了!兰儿是义仆,没有她,臣还不知家中出了纰漏呢,哪里谈得上她得罪虞家。” 当即命人赏了兰儿一封银子,助她在京城安身立命,当众表示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回来找旧主。 这就好。 绯晚威胁虞家不许明面对兰儿动手,暗中又有马小凤等人护着,兰儿在京城也好容身。 绯晚耐着性子跟虞家上下做了一番依依惜别的戏。 便登上轿辇,回宫,结束省亲! 宫里头,还有千头万绪的事等着她。 这里,却再无留下去的必要了! 鼓乐再鸣。 队伍浩荡。 贵嫔的仪仗比容华又高出许多,临时从宫里调来的内侍宫娥禁卫乐师,乌泱泱满街排开,直接把虞府外三个街口都占满了。 虞家上下跪在大门外恭送。 绯晚的鸾驾行出好远,他们还在原地未动,以示尊敬。 可是,绯晚没回过一次头。 拿到了千金身份,她便将虞家抛下,像抛下前世苦痛一样,尽皆远远地甩在身后,不再理会。 从此她只迎着前头的光明灿烂而行。 那是她坚信的,并为之努力的未来。 “昭贵嫔回宫——” “昭贵嫔回宫——” 临近宫城时,太监悠长的唱报在长街上回响。 虽然街道已肃清,但鼓乐声声伴着军马蹄鸣,沿街的居民和商户还是能清晰听见。就是街巷深处的官宦富贵人家,也隐约能听闻。 出宫时还是容华,回去时变成贵嫔,这泼天的荣耀,此时此刻,不知羡煞了多少京城之人! 嗖! 盛大而热闹的声音中,却忽然夹杂了异常。 叮! 清脆的铁器撞击。 紧跟着一声惊呼。 仪仗队中一个举扇的内侍猛然惨叫。 竟是肩头中箭,摔在地上。 “有刺客!护住娘娘!” 距离最近的禁卫高声呼喊,队伍瞬间有了骚动。 “不许乱!继续前行!禁卫速速护驾!” 为首的司礼太监应变极快,大声喝住慌乱的宫人,命令队伍提速前进。 禁卫骑兵策马上前,团团将绯晚的鸾辇围住,刀剑出鞘。 中箭的内侍被抬到队伍后方跟随,更有一股禁卫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急速奔去,随行的京城兵马司士卒也迅速策应,很快将附近街口的戒严扩大一倍!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绯晚本人更是端坐原处,动也未动。 那射中内侍的冷箭,其实是从侧面袭来,她当时有所察觉,但来不及躲避了。 若不是中途箭头遇到阻碍,变了方向,那就不是射中内侍,而是会结结实实射到她的身上! “是谁,竟敢行刺娘娘!” 香宜跟在旁边又惊又怒。 绯晚侧头目视,示意她不必在意。 任它是谁,都会有禁卫彻查到底。因为这冷箭射的是她,却打的是皇帝的脸。 皇帝破例让她省亲,风光给她晋位,她坐着鸾辇,听着鼓乐,半路却被人给行刺了…… 不气死皇帝才怪! “陛下,嫔妾省亲归来,叩谢陛下天恩!” 一回宫绯晚就直接去了辰乾殿,在殿外就跪了,高声谢恩。 皇帝萧钰撂下折子,不等太监宣召,直接快步走出门外,亲手将绯晚扶起。 “你可还好?” 他上下打量绯晚,眼底的关切并不虚假。 绯晚一头扎进皇帝怀中。 仿佛是紧绷了半天终于松懈下来,身子手脚都是软的,却牢牢搂住皇帝的腰。 一声娇泣,泪如雨下。 “陛下……嫔妾差点被人杀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哪个不长眼的,敢行刺她。 她非弄死对方不可!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听说有人行刺省亲仪仗?” 芷书第一时间赶到。 手抚小腹,脚步匆匆,脸色是异常的苍白。 气喘吁吁的,到了跟前一个踉跄,差点栽在皇帝脚边。 皇帝连忙松开绯晚去扶她。 “樱卿,怀着身孕,怎么这样急跑!” 芷书站稳了,开言之前先含泪。 哽咽着说:“嫔妾担心昭姐姐安危,一时情急,求陛下降罪……” 举袖拭泪,她遮掩住眸底冷光。 谁在暗算昭姐姐!她可要仗着腹中不存在的皇嗣,好好给昭姐姐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