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扬州城，甄珏 扬州城外十里，有一座梦城观。 观名别致，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道观，只一间黄泥砖砌成的正殿，里面供奉着泥巴抹干草做成的三清塑像，殿后两间草屋，屋后小半亩菜地，十多株一人高的果树环绕，想来是去年才刚种下，离结果还早。 幸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遮住半个道观，使得春末夏初的阳光被遮住，让歪在竹椅上的一位小道士得以在早上十点时，悠然喝茶，望着前方白云朵朵的天空，神游不知何处。 “小道长哥哥！我们来找你顽！” “小道长哥哥可在家？” 临近中午，一阵小孩子吵嚷声从远及近，不多时就来到小道士面前，其中一个稚气少年拎起手中之物，兴奋说道：“小道长，我娘让我给你带些米粮来，还把屋里过年做的腊肉给我，叫我也带来了！” 小道士名甄珏，年纪和他们相仿，闻言睁眼一看，果见这些孩子手中拎着各色东西，既有柴米油盐，又有腊肉青菜，都是山脚下桥头村村民送的。 甄珏朝他们笑道：“下次让你们爹娘别送来了，你们家里也都不宽裕。” 那拎着腊肉，年纪也是最大的少年说道：“这怎么成，我爷爷和村里几个叔伯去年进山采药遭了精怪，躺床上胡言乱语了几天，村子里都吓坏了，幸好小道长做法，我爷爷他们才好，小道长对我家和村子都有大恩咧！” 甄珏没有接话，目光看向那两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见他们悄悄的，且十分眼馋的盯着少年手中拎着的腊肉，心中明白过来，不禁笑道：“那行，今日我懒得做饭了，三哥哥你帮我去做一顿午饭，把腊肉切了，和辣椒炒着吃！” 辣椒炒腊肉！ 几个孩子全都眼前一亮，眼神越加馋了。 那少年又忙笑说：“小道长哥哥叫我三娃就成，叫我名字赵三也成，我虽大了小道长几岁，可我爷爷说了，小道长是天上神仙下凡，得叫道长才行！” 原本该叫道长，但甄珏年纪比他还小，于是十里八乡的人就都叫甄珏为小道长。 顺理成章的，村子里孩子就叫甄珏为小道长哥哥。 “小道长哥哥是文曲星下凡！”一个小孩子跳出来高兴道。 “四斤你说错了，小道长哥哥不爱看书，是孙大圣下凡才对！” “孙悟空是猴子！” 这群瓜娃子争论是哪个神仙，从猪八戒沙悟净一路到十八罗汉九曜星君，甄珏听了哭笑不得，挥手让他们拿东西进厨房忙活，自己则仍旧歪在椅子上，眯着眼，神游天外。 赵三领着伙伴们进了道观正殿后边的厨房，开始忙活，小半个时辰后，将饭菜端出，又搬了桌椅，与甄珏一同坐下。 “开吃吧。” 随着甄珏一句话，一群孩子立马端起碗筷，风卷残云般将两斤腊肉并一大盆青菜、一大锅米饭，都吃得干干净净。 甄珏笑起来，古人难得吃一顿肉…… 等等。 古人？ 古人该是汉唐宋朝的人，如今是大乾朝，我脑海里怎么突然冒出这一句话？ “吃得好饱，多谢小道长哥哥！”一小孩手抹着油腻腻的嘴巴，心满意足道。 其他人也纷纷放下碗筷并道谢。 甄珏又魂游天外，随口说：“吃饱休息会，等下再将碗筷洗了。” 赵三几人对小道长这魂不守舍模样都习惯了，也没多歇息，很快就收拾起桌上碗筷，用清水洗了再放回去。 干完活回来，见小道长还半躺在椅子上，目光呆呆似的，惹得几个孩子笑话不已。 赵三用眼神制止小伙伴们，冲甄珏问道：“小道长，还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去做的？” 山腰的梦城观里就住着小道长一人，平常有什么活都是村民们帮衬着做了，连三清像都是村里人用泥巴捏成。 甄珏回过神，看了眼正午阳光，说：“你们帮我把被褥拿出来，放太阳底下晒晒，好消菌杀毒。” 赵三奇怪的问：“什么叫做小军杀毒？” “消菌就是——” 甄珏止住了话，他翻了一遍脑海，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什么叫消菌。 他叹了口气。 自从两年前从清风观醒来后，他遗忘了儿时的许多事，同时，脑海里也多出许多莫名的事物来。 飞机，笔记本，冰箱，快音，坤哥…… 这些事物交织在脑海内，让他终日都浑浑噩噩的，本能的觉得这不是他生活的地方，但又想不起来以前的事。 直到三个月后，甄珏忽然梦游仙城，来到一处神异诡谲之地，见城内有无数如山岳般的高楼矗立，道路亮如白昼，车辆如巨龙般咆哮，影影绰绰、光怪陆离的景象充斥视野。 醒来后，又痴愣数日，让清风观内师兄弟以为他又犯病了。 甄珏没病，反而如醍醐灌顶，开了天眼，能目视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无师自通的学会诸多术法。 甄珏一度以为自己身处修仙世界，他就是那万中无一的天骄，学会梦中修仙法门！ 后来才发觉，清风观上上下下五百多号人，能称道长的三十余位，能称神仙的也有几个，却无一人会术法，那游荡在山野间无所凭依的精怪，弱得连只鸡都不如。 而清风观已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道观。 也就是说，他梦游一次仙城，就已得道成仙——至少在那群师兄师伯眼里，他跟仙人没区别了。 半年后，甄珏因嫌弃清风观人多事杂，就悄悄离开清风观，选了处僻静地方修行。 他的修行并非吐纳聚气，也非是念经炼丹，而是在梦中观仙城！ 每次入梦到仙城，观摩城内诸多异象，如变换文字的高楼，横架在平地的大桥，天上挂着一眼看不到头的铁线等等，醒来后法力都会精进一些，在梦中停留时间也从最开始的半刻钟，到如今的一刻钟之久。 甄珏本以为自己一直修行下去，数年后就能飞升仙城，看一看那方世界是不是自己的家乡，谁知，从今年开始，他入梦次数却忽然减少，有时候十天半月都不入梦一次。 他的修行遇到了瓶颈。 “小道长哥哥，我们先回去了？” 晒好被子后，赵三几人告辞回去，甄珏也没多留，拿起一些晒干的草药，让他们带回去。 路上，一叫二牛的孩子回头望了望道观，感叹说道：“小道长哥哥真厉害，跟我们一样大，就能进山里采药了，咱们啥时候才敢进山？” “你别乱走，山里大虫多！” “我没乱走，就是一说，我可不敢进山！山里多闷热，路又不好走！” 几个孩子边走边聊，很快到了山脚下。 “三哥，看那边。”有个小孩努了努嘴。 赵三看过去，见路旁有两个骑马穿城里衣服的人，看着像是官差，但衣服比乡里官差的还要好。 民不与官斗，跟官差沾上准没好事。 几人刚想要走，骑马的人就呼喊道：“那边的小孩，站住，问你们个事！” 赵三几个村里孩子只得停住脚步，局促不安的等着。 两人骑马走到，其中一人打量他们两眼，才问：“你们从山上下来？” “回、回这位大爷，是！” “山上可有一座观，名叫梦城观？” “你是来找小道长的？” 赵三抬起头，骑马的两人乐了，笑道：“可算找到地方，这点钱赏你们买包子吃！” 说罢，从兜里摸出几枚铜板，随手扔给他们，骑马转身上山去了。 道观前。 甄珏正准备回去睡个午觉，就听山门前传来声音：“这儿可是梦城观道长修行之处？” 他回头看一眼，便不在意的回：“这里就是梦城观。” 骑马的两人大喜，忙下了马来，系好马绳后，又整理衣冠，方才上前来作揖行礼，口中恭敬道：“烦劳小哥儿去通报一声，就说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有请！” “给谁通报？”甄珏看了一眼他们，问道。 那人愣了下，说：“给你家师父通报！” “我没师父。” “啊？”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问：“那你是？” “梦城观只我一人！” “……” ------------ 第2章 巡盐御史 骑马的两人快马加鞭回了扬州城，将事情汇报给了两淮巡盐御史林大人。 巡盐御史专管巡视盐务，收缴盐税，监督盐商等，前朝时隶属都察院，乃是十三道监察御史之一，为正七品官衔。 但因盐税数额巨大，有“天下之赋，盐利居半”的说法，因而巡盐御史虽为七品官，却连巡抚也不敢轻易怠慢。 到了今朝，巡盐御史品级不定，大多由皇帝亲点，如这几年的盐政，就是由前科探花林如海担任。 “你是说，梦城道长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 盐政衙门书房内，林如海脸色古怪的看着文福和文志二人。 “回老爷，千真万确！” 小厮文福信誓旦旦道：“我和文志在山上绕了一圈，又进观里看了，就只有那小道士一人居住，后来我们还下山去问，村子里的人说，梦城道长就是那个不满十岁的小孩！” “那些村人都称呼他为小道长！”文志插嘴道。 “不满十岁……小道长。” 林如海捻须沉吟，只觉荒唐古怪。 这位梦城道长的名号，是他偶然从友人那听到的，据说其道法高深，有种种不思议神通。 谁知竟是一个不满十岁孩童？！ 亏他还派人骑马去寻，说出去怕是要丢大脸！ “罢了…” 林如海轻叹，挥手让文福和文志退下，脑海内却浮现出卧病在床中的妻子面容。 这几年来，他妻子的病情一天重比一天，今年开春后，本以为会好些，没想到反而更重了，饭也吃不下，身体每日消瘦，找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转。 莫非，他妻子当真无药可医，无法可救？！ “老爷，您怎么不问那小道长为何不来？”文志心里有几分忐忑，他们好说歹说，又是送钱又是帮着干活，但那小道士就是不松口，说什么也不来扬州城！ “来了又如何？” 林如海淡淡道：“不过一孩童，请他来，他又有什么灵丹妙药？” 二人都知老爷是为太太的病发愁，因而不敢接口，况且还是他们办事不力。 但犹豫片刻后，文福还是说出来：“老爷，我和文志二人看那小道长，的确不凡！不是常人！” 林如海看向他们。 见老爷感兴趣，文福连忙道：“我去到那时，刚好见几个村里小孩下来……老爷，那小道长年纪小，却一人住在道观中！” “你确定只他一人住？” “千真万确，就他一人！不止如此，那小道长还敢进山采药，也是独来独往，就是他为人狂傲，说什么…什么。” “说什么？” “他说，别说小小一个两淮巡抚，就是皇帝亲自来，也请不动他！” “……” 林如海一时无言。 这的确是狂话。 不过，话里八成不是两淮巡抚，而是巡盐御史，这两人为照顾他面子才说是巡抚。 “他可会治病救人？” 林如海又问。 文志忙回：“那小道长说自己不会治病，只会驱邪捉妖。” “小道长说，寻常头疼体热别去找他，定是要鬼怪作祟引起的病，他才能治！”文福在一旁也说道。 林如海皱着眉沉吟起来，他妻子一病数年，按理并非是鬼怪妖邪在作祟，但寻常大夫又治不好…… “你们可给钱请他来？”林如海抬头再问。 “给了，给了十两，那小道士也没推辞，但他让我们把钱放桌子上，我们拿回去也好，留下也好，他都浑不在意！” 说到这，文志还一副气得不轻的模样，他就没见过收钱不办事的！ 林如海哑然失笑：“倒果真是位奇人，还有别的没？” 二人回忆了下，说没有了，林如海让他们下去，先处理公务完毕，再回到后衙，进了夫人房里，见他那生来体弱多病的女儿，正坐床边陪她卧病的母亲聊天。 母女二人都是带病之身，让林如海不禁愁从心来，却又不敢表露，脸上带笑的走进房内，笑道：“夫人，玉儿，我这有个好消息！” “好消息？” “城外据说有一位梦城道长，人颇为玄异……” “老爷是想带我去找那位小道长治病？” 卧病的妇人气色虽差，看向相公和女儿的神情却尽显柔和，也很快猜到丈夫用意。 林如海点头，紧握夫人的手，轻声道：“你这病不知因何而起，一病数年，反反复复——” 话语顿住，改口笑说：“这小道长乃是奇人，指不定就有灵丹妙药，夫人服下就能痊愈！” 夫人笑道：“去也好，权当散散心，趁我这几日还能清醒，去见见那位小道长！” 听到母亲的话，一旁形体尚小的女儿暗自伤怀，因问道：“爹爹，那小道士叫什么名字？” “听说是叫甄珏，道号梦城。” “珏？两块玉？” 病若西子的女儿想到什么，看向母亲，小脸露出笑颜：“外祖母家里有位宝玉，我们扬州城也有位宝玉不成？” 她母亲也笑道：“你外祖母家的那位宝玉啊……他就是个混世魔王，不说也罢。” 年纪尚幼的女儿掩嘴笑起来。 见妻女都笑了，林如海心放下几分，闲聊两句后，出外头吩咐管事的，命人明日再去寻那小道长，约好时间上门拜访。 五日后。 趁着休沐，林如海携妻来到梦城观所在山下，先打量四周景色，再沿着山道往上。 不多时，一行人就到了半山腰，见到那榕树下低矮的道观。 林如海令衙役将马车停了，问过车中夫人身体如何，吩咐人看好四周，他整理衣冠完毕，才往观中走去。 走到近前，林如海才发觉，此道观实在简陋至极，比之寻常村民房子都有不如。 再看了看四周，见后边一处茅屋里冒着炊烟，林如海便走过去，在门前停下，对着茅屋行了个揖礼，口中朗声道： “姑苏林如海，携妻贾氏，前来拜访梦城道长！” “什么姑苏慕容复。” 屋内很快走出一半大孩童，口中念叨着什么话，手中拎着个烧火棍，林如海见到他，不禁脸色微妙，这小道长果然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和他女儿一般岁数。 “你就是那个巡盐御史？” 甄珏开口问，得到肯定回答后，点点头：“好，你先等着，我烧水煮茶，你们可要喝？” 林如海笑道：“多谢小道长，从扬州来此十里地，正是口渴之际，有碗热茶喝是再好不过了！” 甄珏又叹口气，转身进厨房，叹气着说：“这儿没电水壶，想喝碗茶都得自己动手，麻烦……你们等着。” “？” 林如海满心疑惑，这电水壶是什么丫鬟名字不成？ 没过多久。 甄珏烧好水，拎着出厨房，见道观门前榕树下停着一辆华盖马车，二十多个衙役在远处把守，马车四周还有十来个丫鬟婆子，手中拿着不少东西，见他出来后，都齐齐看来。 “早知你带茶水来，我就只煮我自己的。” 甄珏淡淡道，坐在了门前椅子上，朝巡盐御史林如海问：“要看病的人呢？叫他过来，我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不是撞邪了，若不是，你们就回去。” 林如海苦笑，方才还请他喝茶的小道长，怎么转眼就不客气起来？ 还是单纯的快言快语？ 压下心中念头，林如海道：“生病的是贱荆，我这就搀扶她过来。” “贱荆是你夫人名字？”甄珏问。 林如海咳嗽一声，道：“贱荆乃家中夫人之意，小道长稍等片刻。” 甄珏看到，随着他吩咐下去，这群丫鬟婆子开始行动起来，先展开一道帷幔，遮住他看向马车中那位夫人的视线，再搬来桌椅，请夫人下马车。 “规矩真多！” 甄珏朝林如海道：“你夫人要死了，你是不是也不许大夫看她脸？” 在清风观时，他就见识过富贵人家参拜道观是怎么样的，通常都是将香客、游人全都赶走，让那些小姐奶奶们进观参拜。 除开一些个德高望重的道长外，官宦家尊贵的姑娘小姐、太太奶奶们，是万万不能与其他男人见面。 甄珏年纪是小，但只要过了七岁，就要守此规矩。 只是在他看来，这都是破规矩多，他记忆里，男女能同校，穿短裙露大腿上街，大庭广众亲吻，见个面算什么？ 何况十里八乡的农妇，也不见有不能被男人看到脸的说法，干农活时照样抛头露面。 “是我迂腐了！” 林如海面色稍显尴尬，忙朝丫鬟婆子挥手：“撤去，扶太太过来坐下！” 一众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却也按老爷吩咐，将太太搀扶过来。 很快，甄珏见到一位面容干瘦的贵妇人，神情带几分歉意的看向他，行走间皱着个眉，似乎又犯病了。 “……” 见到她第一眼，甄珏就看出来，她命门火衰微，九成九是活不过今年了。 此外，林如海的命相也不好，三五年内必遭劫难。 可以说，这夫妻两是对苦命鸳鸯，不久后就要在黄泉下相见。 “你叫什么名字？”甄珏开门见山的问那贵妇人。 妇人看了一眼丈夫，屏退四周丫鬟婆子后，才声音无力道： “妾身姓贾，单名一个敏字。” “贾敏？” 甄珏皱了皱眉，隐约想起来，自己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 又问：“生辰八字是？” “丙戌年七月初四。” 贾敏又报出自己生辰。 甄珏闭目，在心中默算。 却越算越觉惊讶。 自从梦游仙城后，寻常人的命数，他一眼就能看出大致，知道他命中富贵如何，寿元多少，最近是否会遭劫难等等。 而这贾敏，他却怎么算也算不出，只能看出来她命不久矣。 且，她这命数，是与她女儿有关！ “……” 林如海与贾敏对视一眼，均感到怪异无比。 贾敏拖着病体来到十里外的梦城观，本以为会经历问诊，看相，把脉等，或是由道观做法驱邪，某某道人给她一些符咒拿回去烧成灰喝下。 哪成想这位小道长只问她名字和生辰八字，其余一概不管。 半晌。 甄珏才缓缓睁开眼，又打量这贾敏，摇头道：“你这病我治不了。” 贾敏神情黯然，却也没太失落。 她已病了多年，这些年丈夫不知找了多少名医，求神拜佛不知多少，总是不见好。 若非实在没法子，她丈夫也不至于带她来见一个和她女儿差不多大的小道士。 “这么说，我夫人非是撞邪？”林如海忙问。 “不。” 甄珏紧皱眉，在贾敏紧张的神情中又看她半天，才说道：“你这病，和你女儿有关，具体是什么干系，我也看不出来。” “我女儿？！”贾敏诧异问，一旁的林如海也紧锁眉头。 “对。” 甄珏想了想，说道：“我实话实说，我道行一般，说的话你们可信可不信。” 二人又是一愣，片刻后，林如海看向妻子：“夫人，你可还记得几年前，有一个癞头和尚。” 贾敏面露惊色。 “什么癞头和尚？” 甄珏好奇多问一句。 林如海道：“那和尚疯疯癫癫的，忽然间闯进我家中，说要将我女儿化出家去，我自然不肯，那和尚又说，既舍不得她，那她这病怕是一生也不能好，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听见哭声，除父母外，一概不能见外姓亲人……” “竟有此事？” 甄珏很是惊讶，这算是他除自己外，听说过的第一个有道行的修行者——这癞头和尚说的话，与他眼下看到的贾敏命格，暗暗相符。 只是他奇怪，为何贾敏的女儿不能听见哭声？ 林如海看到了他脸上神色，看了看妻子后，起身朝甄珏行长揖礼：“请小道长略施神通，不吝相救，大恩大德，我夫妻二人没齿难忘！” 贾敏神情感动，一时无语。 甄珏说道：“非是我不想救，而是救不了，这样吧，下回你把你们女儿带来我看过，先找到病因再说！” 生病的是母亲贾敏，却要在女儿身上找病因。 林如海面露难色：“我倒是不介意多跑几次，只是我妻子……” “不碍事，她还能活数月。” 甄珏随口道，不管两人震惊的目光，问道：“借我笔墨纸砚……没有圆珠笔就是麻烦！” 林如海不知圆珠笔是什么笔，忙让丫鬟取来纸笔，研墨好后，摆在桌上。 甄珏拿起笔，飞快在纸上画了一个东西，提起吹干，折成一个护身符模样，递给林如海道：“你拿着，让你妻子带在身上，我虽改不了她的命，但也能稍微延缓下。不过，你们还是尽快吧，指不定我什么时候就搬走了。” 他住在这挺好的，但修行到瓶颈，哪天突然想搬走也说不定。 “一定，一定！” 林如海双手接过符咒，与贾敏一起给甄珏道过谢，方才告辞离开。 走之前，让丫鬟婆子将礼物送入殿中。 甄珏一概没推辞，喝着茶目送这群人离开。 实际上，就算林如海不带女儿来见他，他也会去扬州城，见一见这位不能听见哭声的林家千金，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 第3章 绛珠仙子林黛玉 十日后。 林如海携妻女再次来到梦城观。 却不见小道长，只见一群孩子在榕树下顽，听到他们顽笑声，华盖马车内，贾敏见女儿掀开帘子一角看向外边，似乎在找哪位是梦城道长。 “你们来找小道长哥哥？” “他不在咧，进山采药去啰！” 一群孩子七嘴八舌，把事情告诉了林如海。 林如海再转头告诉车内的妻女，叹气道：“这次来没有和小道长约定时间，竟然错过了！” 贾敏笑道：“昔日刘玄德访孔明，三顾方才请得孔明出山，如今我们才来了两次，错过便错过罢。刚好我身子好了许多，今日来——”她看了看外边梦城观，笑说：“就为小道长打理下道观。” 轿内的女儿瞥他一眼，又瞧了瞧外边的破落道观。 “也罢。”林如海欣然答应下，跟那群小孩们说一声，送了一些点心，让他们去别处玩，等人走后，再让妻女下轿。 体态纤弱的小姑娘下轿后，紧跟在母亲身边，绕着道观走了一圈，发现这儿比她想的还要磕碜，不说比她家下人住的房，连她往日里出门见到的砖瓦房也不如。 竟然是茅草盖成！ 她转头朝母亲笑道：“女儿先前读五柳先生的诗，里面有‘方宅十余亩，草屋七八间’，这儿竟不如也。” 贾敏拉着女儿的手，含笑说道：“不可小瞧了这位小道长，要知道，世上人熙熙攘攘，多为追求功名利禄，身怀非凡之能，却甘于清贫者寥寥无几。” 她这女儿没说话。 顿了下，贾敏继续道：“你母亲我生病这些年，看了多少大夫，去寺庙道观烧了多少柱香，也总不见好，唯有梦城道长轻描淡写给出一道符，不出两日我便能下地行走，等再见了小道长，定要好好谢过。” 她拿到符咒时也不相信，谁知走了十里地回到家，却没感到疲倦，晚上吃饭时胃口大开，等到第二天早上睡醒，往日顽固的病症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此这次来，贾敏是抱着十分的敬意，与丈夫携女儿一同来拜访甄珏。 可惜没遇见人。 一家三口却也没闲着，林如海指挥衙役小厮们，将山道两旁的杂草清理一圈，贾敏则指挥丫鬟婆子，将道观里外打扫一遍。 小女儿则坐在榕树下抄写道经，等清洁完毕，林如海再携妻女上香，方才离开此地。 又十日，林如海再携妻女来到梦城观山脚下，才刚想上山，就见上次那群小孩急忙跑过，其中一个手里捧着个碗，口中嚷嚷着快些。 “你们急着要去做什么？” 小厮文福叫住他们。 赵三站定脚步，认出这些人，因笑道：“大爷有所不知，小道长哥哥从山里带回来一只老虎，我们急着上山去给老虎送吃的！大爷你们慢走，我们先上去！” 说完又急忙上山去了。 “给老虎送吃的？！” 一群衙役都被唬了一跳，望着这些小孩，脑海里浮现出这些小孩被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吞进去的画面。 “上去瞧瞧！” 林如海吩咐道。 一众衙役做好戒备，上到半山腰，却不见老虎，唯有一群小孩围在榕树下吵嚷着“看，它喝了！”“一碗奶不够啊，大黑你家的羊产奶没有？” 华盖马车内，体貌纤弱的小姑娘再次掀开帘子一角，见他父亲上前去作揖，似与那位梦城道长聊着什么。 不久后，一只白色的小猫从人群里挤出，迈着小短腿逃窜。 “呀！” 一个六七岁的小丫鬟惊呼起来，众衙役小厮们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四腿短小的白毛小老虎！ “小虎别跑！” 一群孩子欢呼着追着小老虎而去。 小孩们带老虎去山里玩了，马车内的小姑娘才看清楚那甄珏的模样。 他年纪与她相仿，长得清俊秀美，身着粗布短衣短裤，神情动作皆轻浮随意，不拘一格，明明年纪不大，却在与她父亲交谈时十分淡然，没有晚辈对长辈的恭谨。 似乎察觉到视线，甄珏目光转来，小姑娘立刻放下了帘子。 “小道长，待会还请勿要告诉我那女儿，我夫人病情与她有关。” “放心，我懂。” 甄珏点头，又看了一眼那辆马车。 那位不能见眼泪的人，就在车内。 “去请太太和小姐下轿。” 林如海吩咐下去，丫鬟婆子忙过去打起轿帘，扶母女二人下轿。 甄珏看到了那见不得哭声的小姑娘，只见她长得粉雕玉琢，体态纤弱的模样，挽着母亲的手，半低着脑袋，缓缓走来，与她母亲一块行礼，口称：“见过梦城道长。” 甄珏又看了她两眼，本以为她命格会非比寻常，谁知竟平平无奇，只看出她命中无父无母，乃是短命之相。 “小道长——” 林如海欲言又止。 甄珏点点头，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先看了眼父母，见父母不反对，才低声道：“黛玉。” 两字入耳，令甄珏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再问：“你叫什么？” “黛，玉。” 黛玉再次念出，看了他一眼，转开视线说：“黛，乃黛眉，粉黛，玉乃单玉。” 贾敏瞪她一眼，黛玉抿唇忍住笑。 谁知，那小道长却呆住了，口中只念道： “黛玉……黛玉……你姓什么？！” 此言一出，三人都讶异看来，几个丫鬟婆子也都面色一惊。 姑娘还有别的姓？ 林如海清了下嗓子，道：“小道长，我女儿自然是跟我一个姓，姓林！” “姓林……林，林黛玉？！” 甄珏猛然站起，脑海内轰然炸响，一道道回忆从最深处浮出： 林黛玉，红楼梦，贾宝玉，薛宝钗，荣国府，凤姐，晴雯，绛珠仙草，黛玉扭头模仿大赛…… 一旁的林如海，贾敏二人都怔住，不知眼前的甄珏为何直愣愣的看着他们女儿，看得黛玉都害羞脸红，扭过头去避开他视线。 若非是父母带她来，她定然已经恼了。 “你是林妹妹！！” 甄珏手指揉着太阳穴，从记忆里挖出一个称呼来。 “谁是你林妹妹？” 林黛玉气恼的转头看来，察觉父母在，又转头去，不与他置气。 贾敏握了握女儿的手，问甄珏道：“小道长可是看出了什么？” “……” 甄珏揉了揉脑袋，问林妹妹道：“我能不能再看一眼你的眼睛和眉毛！” 林黛玉自然是拒绝，哪有女子轻易给男的看眉毛眼睛的？ 林如海和贾敏对视一眼。 “……我从一本叫‘知乎网站’的书上看过！” 甄珏尽力回忆着：“红楼梦里，林妹妹的眼眉曾有所争议，有人写道：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曾被人广为熟知，也有两弯半蹙鹅眉，一对多情杏眼等，但大家都不是很满意。 后来在列宁格勒发现一本红楼残本，里面有描写，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发现他的人说，看到这内容的刹那就大叫起来，是它了就是它了，林黛玉的眼眉就该这样！绛珠仙子——” 甄珏止住话，目光再次看到眼前人，却见林如海，贾敏，林黛玉三人都被他的话给弄糊涂了。 念头急转，甄珏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如此，我懂了，竟是这样！” 他没说完的话是，绛珠仙子转世为林黛玉，是为报当年赤霞宫神瑛侍者浇灌之恩，还他一生泪水。 故而，林黛玉眼睛是似泣非泣含露目。 再联系到眼前，甄珏想明白了为何林如海、贾敏二人命该早死。 唯有两人死了，林黛玉方能去到荣国府贾宝玉身旁，以还他眼泪。 真他么扯淡！ 林妹妹是克父克母的命？ ------------ 第4章 一世还泪 倒也未必是克死父母。 甄珏定了定神，重新看向林黛玉。 如果他记忆里看过的书没错，那林黛玉就是绛珠仙子转世，她曾受神瑛侍者之恩，要下凡还他眼泪。 也就是说，下凡前，绛珠仙子已经安排好这一世，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安排的，是强行改变林如海与贾敏命数，还是选定二人为父母？ 但不管如何，在甄珏看来，所谓转世，全是扯淡！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能独立思考。 试想，如果有人突然说要和你结婚，和你上辈子约好要三生三世在一起，你命中注定要和我在一起。 你会如何想？ 前世的恩情和罪孽，今世再来偿还？ 算了吧，这辈子三个太阳的恩情都还不完，别说上辈子。 “小道长？” 林如海脸色惊疑不定，先看甄珏，再看向自己女儿。 “……没事，我只是在思考一些哲学上的问题。” 甄珏稳定心神，摆了摆手。 林如海和贾敏面面相觑。 林黛玉心中纳罕，这小道士不但举止奇特，连说的话都如此古怪。 何谓哲学问题？书中倒有写“知人则哲，能官人”，可她知道，眼前这位古怪道士绝不是这意思。 “哈哈。” 见三人都看着自己，甄珏哑然失笑，觉得这世界变得有趣了不少，他记忆里读过的书，竟和这儿对应上了！ 以防万一，甄珏看向林如海问：“这儿可有荣国府？” 林如海笑道：“荣国府乃我贤妻娘家，不在扬州城，而是在京城。” 一句贤妻，让贾敏和林黛玉为之侧目，贾敏更是眼神嗔怪。 甄珏会意，笑道：“我对你们的别称不太熟，不知贱荆的意思……那荣国府内，可有贾母？” 听到他提起未曾见过的外祖母，林黛玉多看他一眼。 “小道长说的可是我母亲史氏？”贾敏说道。 “史老太君！” 甄珏点头，又问：“荣国府内是否有王熙凤，李纨，晴雯，秦可卿，平儿，探春，贾宝玉贾政贾琏等人？” 贾敏脸色微变：“小道长是从何得知府内女眷名讳？” 从古至今，女子姓名都是不能轻易对人透露的，唯有亲人方可知晓。 林如海暗暗拉她手，笑道：“小道长神通广大，知道千里之外的事倒也不出奇。” 甄珏说道：“不止我知道荣国府内的女眷姓名，你家教书先生也知道。” “我家教书先生？” 林如海又是一愣，他还未想明白互联网是何物，小道长的话又跳到他家上。 贾敏委婉道：“小道长，我家中并无教书先生，你恐怕记错了。” “没有？” 甄珏仔细回忆了下，摇头叹气道：“我记忆乱糟糟的，见谅。” 自从梦游仙城后，他总是会想起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比如互联网，他虽提起，却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 “小道长可要看大夫？”林如海问他。 “不必，我这毛病寻常药石医治不了。” 甄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对贾敏道：“你的病因我已猜得七七八八，只是颇为棘手，我一时也没好办法，我单独和你说一说。” 听到这，林如海带着女儿稍稍远离。 贾敏乃荣国府出身的千金小姐，是第一次与丈夫之外的男子独处，幸而甄珏年纪不大，且不是世俗寻常男人，应不会有那低俗之举。 “小道长，我这病……？” “嗯，我想想怎么和你说。” 甄珏看向贾敏，见她年纪不过三十余，正是女子丰韵美貌之时，可惜因病导致身体削瘦，容颜失色不少。 “如果你的病是因你女儿克父克母，你会如何？”甄珏问她。 这问题很是残忍，但甄珏看不透绛珠仙子设下的一世还泪之命，是怎么样的，所以才问。 贾敏低头想了半日，才缓声道：“小道长这话，还请勿要让我那女儿听到！” 甄珏看向她。 “我那玉儿素来是极孝顺的，若是听到此等话，怕是会终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绝了自己性命，以保父母之命！” “……” “若是玉儿当真是克父克母之命，我也认了。” 贾敏抬头，看向远处的黛玉：“我与如海成婚多年，只有玉儿一个孩子，为人父母，岂有不想自己孩子好的？何况克父克母本不是她错，天生如此，我又如何会怪她？” 一番话让甄珏陷入沉思。 半晌，才对她道：“这些话你可以去和你丈夫说，你去把你女儿叫来，我也问她一些事。” 贾敏依言去了。 不多时，年纪幼小的黛玉就走到甄珏面前，行了个礼后，小心谨慎的坐到木椅上，依旧是半低着头，纤弱的身子娇小惹人怜，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林怼怼！ 甄珏脑海里莫名冒出这个词，林怼怼这般小心翼翼，实在是…… 摇头甩开这些杂念，甄珏再次仔细打量她，看到她头发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黛玉竟是没有留头！ 秦汉以来，中原百姓家的孩童都是剃发的，在一定年龄后才慢慢留长头发。 如今的林黛玉，就是开始留头的时候，发梢短短的，耳朵两旁各绑着一团，活像两个小包子，俏皮又可爱。 当然，以她现在的气质和心情，跟俏皮没什么关系，小脸写满了忧愁。 “……” 林黛玉瞥他一眼，细声细气的问：“不知梦城道长因何发笑？” 她不问还好，一问甄珏笑得更厉害些，半晌才止住，笑着问她道：“我问你，如果你——” 话到嘴边，反而不知该怎么问了。 贾敏说的对，克父克母不是黛玉的错，何况她现在还没到留头的年纪，甄珏和她说你上辈子是绛珠仙子，这辈子要还贾宝玉眼泪等等话，她也大概听不懂。 “如果又如何？” 林黛玉用带着忧虑的眼眸看向他。 甄珏又想了想，才问她：“如果我救了你和你父母，我是你家恩人。” 黛玉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听懂了。 “我让你做一件事，比如吃五香大头菜，但你父母偏偏不许，你是听我的，还是听父母的？” “……” 甄珏以为她年纪小，听不懂事，但以林黛玉之聪慧，又如何听不出他话中意思？ 她立刻猜出，此“五香大头菜”之事，是与母亲病症有关！ 而甄珏却来问她吃不吃“五香大头菜”，岂非说，母亲之病，乃是与她相干？ 此念一起，黛玉不禁悲从心来，眼眶也红了，强忍住泪道：“爹娘素来疼我怜我，你既是救了我一家三口的恩人，爹娘定然会答应，让我去吃那五香大头菜，只是我亦不忍去吃那劳什子大头菜！” 甄珏忍俊不禁，又见她泪汪汪的模样，娇弱纤瘦，倒的确是惹人心疼，就问她道：“你可还记得癞头和尚的话？” 黛玉道：“记得，我娘给我说过此事。你要化我出家？” 她问得极认真。 甄珏笑道：“我不是那和尚，不敢度你，以免被绛珠仙子追杀。”顿了下，继续道：“你去把你爹娘叫来！” 林黛玉起身，低头行礼，才转身去叫父母。 甄珏对一家三口重提癞头和尚的事，并说道：“我道行不够，不知他用意如何，不过，我倒是有个解决办法。” 从算人命数这方面，甄珏不如那和尚，至少他看不出林黛玉是仙子，只是从那红楼书上推断出来。 “是何办法？”林如海急忙问。 “很简单，就是把你家女儿送到外祖母那寄养！” 听闻此话，林黛玉神情黯然。 贾敏紧搂着她，忙问甄珏：“小道长可还有别的办法？玉儿才这般年纪，我怎舍得她离我而去？何况荣国府——” 她没往下说。 甄珏摇头，“我道行低微，只想出这办法来。” “不过！” 甄珏神秘一笑，“我倒是可以写几张符咒，保你暂时无事！” “哦？”林如海急切问：“道长，这符咒……” “十两一张，一张大致能保一个月，你要几张？” “……先来一年的份量！” “林大人爽快！” 甄珏笑起来，又说：“不过我先提醒你们，一张符咒现在是能保一个月，但往后可就越来越不管用，就如大夫用药一样，是治标不治本！” 林如海表示明白，甄珏再拿起笔，又写一张符咒给贾敏，让她以后再来取。 待了一会后，林如海起身告辞。 恰好赵三那群孩子顽耍回来，那只白毛老虎也被他们带回来了。 林黛玉在轿子上，从纱窗看到了那只小老虎，多看了几眼后，方才收回目光。 她要去外祖母家住，母亲的病方才能好？ ------------ 第5章 林家请西宾 伴随吱呀声，几辆华盖马车行驶在官道上，路过的行人看到打头的几人竖着的官府牌子，远远就避开了，只在小声议论着。 “这是城里哪位老爷？” “你不知道？是探花郎巡盐御史林大人的车驾！” “竟是林御史家！他们去做什么？” “听说是去桥头村山上的道观，叫梦什么的，改天再过去瞧瞧！” “同去！林大人都亲自去的道观，想来定是不凡！” 马车内，林黛玉正出神的想着方才的事，贾敏却握住她小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娘亲……” 黛玉埋首母亲怀中，不愿分开半刻。 好半天，贾敏才笑问：“丫头你且来说说，那位小道长人如何？” 林黛玉抬头看母亲，展颜笑道：“女儿从未见过如此怪人，说的话稀奇古怪，做的事也透着一股怪气。” “小道长的话怎么古怪了？” “怎么不古怪？他说什么‘哲学’‘互联网’，还提了一本叫知乎网站的书——这名字听着就不像正经书，且我与他并未谋面，更没干系，他却喊我妹妹，我是他哪门子的妹妹？” 黛玉蹙着细长的罥烟眉，并不认他做哥哥，想了一会又说道：“他还知道外祖母家的事。” 她有件事没说，就是那什么绛珠仙子追杀，父母似乎都未记在心上，只以为是甄珏随口一句顽笑话。 但在她听来，绛珠仙子……却隐隐熟悉，仿佛在哪听说过。 “小道长的确不凡。” 贾敏沉吟半晌，说道：“古往今来，能人异士多有怪癖，如书圣王右军也会袒腹于东床吃东西。” 见女儿只是好奇听着，贾敏便知道她没读过东床快婿的典故，不禁莞尔，继续道：“我观小道长为人却是很好。” “女儿却是看不出来，请母亲示下~” 林黛玉娇软语气带几分顽皮的问。 贾敏笑道：“小道长脾性与常人皆不同，不爱钱财，你爹付给他的诊金，他半数都给了村民，之让他们帮着去买米面粮油，又常与孩子们一起吃饭顽耍，可见小道长为人随和善良。” 顿了下，继续道：“只是不知他来自何处，爹娘是谁，又是因何来到扬州城。” “可叫爹爹派人去打听下。” “不可，除非小道长说，否则不要随便查人底细！” 贾敏纠正女儿想法。 在母女二人闲聊中，队伍回到扬州城，二人都没有提到别离的事。 回到家中后。 “夫人。” 林如海看向贾敏，说道：“小道长提到教书先生的事，你如今身子好了，丫头也不必守在你床前，我欲要请一位老师来家中教她，你以为如何？” 林黛玉并无意见，即便有，她也不会说出，盖因此乃父母决定。 贾敏却是发起愁来：“玉儿三岁便识千字，如今已读过不少书，会引经据典的说话，伶牙俐齿的，寻常老师如何能教她？” 黛玉在一旁鼓嘴。 林如海笑道：“无妨，扬州城人杰地灵，寻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师并不难。” 贾敏应下来，黛玉说道：“女儿非是男子，不需要去考科举，不过要认几个字，知道‘贱荆’是何意便是极好的了。” 林如海大笑，贾敏抬手拧她小脸，吓唬她说：“这话下回我说给小道长听！” 黛玉不知母亲为何要说给甄珏听，却也吓得忙告饶，滚入母亲怀中撒娇儿。 林如海欣慰至极，回想月前家中愁容满面的景象，真是恍如隔世。 第二日，他便透出风声，要给女儿请一位西宾。 听说两淮盐政要请西席，扬州城内顿时风声雷动，一时间应者如云，登门拜访者不计其数。 因记得甄珏口中说过的“你家教书先生也知荣国府事”，林如海对前来应聘者严加挑选，最终选定一位前科二甲进士，贾化字时飞，别号雨村者，教女儿念四书五经，通解圣人经典。 不出两日，贾雨村便登门，在林家二门处一栋楼阁内，教她读书。 林黛玉虽还年幼，却也不能轻易见人，教学时，她与两位伴读丫鬟，一唤雪雁，一唤秋菊者，坐于楼阁内。 贾雨村则是在外边廊下桌子边，隔着纱窗为她诵读四书五经，若有纸笔需要传递，便由雪雁二人代劳。 这日，林如海前来检查女儿功课，楼阁内林黛玉写文章，贾雨村便与林如海在廊下闲聊。 “真是巧了！” 贾雨村笑道：“林大人说的那位小道长名叫甄珏，恰好与我前年在金陵教过的学生同名，也是姓甄名珏！” “哦？” 林如海略有几分诧异的看来，“那位金陵甄家的甄珏是多大年纪？” 得知岁数相近后，更为惊讶：“莫非是同一人？” 屋内的林黛玉也停下笔，好奇的听着。 见盐政感兴趣，贾雨村忙笑说道：“林大人有所不知，那金陵甄家公子，生性顽劣非常，只教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 林黛玉想到，近日来母亲也曾提及，京城贾家也有一位宝玉，也是顽劣异常，好似混世魔王。 贾雨村又笑道：“他曾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 又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 此等顽劣学生，万万不可与有恩于林大人的小道长相比！” 屋内林黛玉听了，不禁好笑，这等话若是从那小道长口中说出，那才有趣呢！ “……林大人？” 贾雨村怔住，他本意是讨好林如海，谁知一番话说完，林如海却沉默起来。 半晌后，林如海才说道：“听你说起，我才想起来，金陵甄家与我岳家是老亲，贱荆曾收到娘家的信，信中略提及甄家丢了个儿子的事。” 贾雨村彻底愣住。 林如海道：“那时我没多想，如今看来，小道长说自己不记得往事，又是从金陵清风观而来……如此看来，小道长怕不真的是甄家人！” 屋内林黛玉也愣住了。 若甄珏是甄家人，倒还真可以叫她妹妹，两家略有几分亲戚情分在。 “这……” 贾雨村尽显尴尬。 林如海笑道：“过几日我再去拜访小道长，先生不如与我同去，那时一看便知！” 贾雨村只得应下。 ------------ 第6章 一梦游仙城 且说那日送走林家人后，甄珏在榕树下歪在椅子上，眯眼看村里小孩们顽耍，那只他从山里捡回来的白毛小老虎嗷嗷的张嘴叫着，惹得孩子们越发去逗弄它。 恍惚间，甄珏看到了一幅画面： 一位体貌纤弱的女子坐于轿中，随着轿子颠簸，她轻轻掀开帘子，水汪汪的双眸看着街道上的景象。 接着又有一句话： “请林姑娘进西角门！” 林姑娘？ 林黛玉？ 也不知多久，画面逐渐变得昏暗，甄珏仿佛飘荡在空中，俯瞰着底下灯红酒绿的城市，见到那潮水般呼啸而过的车流。 “我到仙城了！” 意识到这点后，甄珏“落”到了地面上，四周逐渐变得清晰，他第一次无比清楚的看到这座城市！ 百丈外，十多栋高楼耸立，楼上每层皆有窗户，不少窗里透出亮光来，使得整栋楼灯火辉煌，比过节时候的清风观更为明亮！ 街道上一辆辆模样奇特的车子在跑，没有人或马拉着，跑得却比千里马还快，一些巨大的车子驶过，发出震耳的轰鸣声。 “滴——” 身后传来一声长鸣，甄珏看过去，发现自己原来是站在路上，挡到了后面的车。 “抱歉。” 甄珏忙闪开，走上了铺了砖石的道路。 “小弟弟你没事吧？”旁边一个七十余岁大爷看过来，从眼神来看，应该是奇怪于他身上的穿着。 “我——” 甄珏发出生涩的声音，他还是头一次在仙城开口说话，一时间有些激动。 大爷上下看着他：“你是哪个小区的孩子？怎么穿着这么破烂的衣服，比我小时候穿过的还差！社区扶贫没有到你家吗？” 小区？扶贫？ 甄珏忍下激动的心，说道：“我没事，就是……” 他一时半会也不知怎么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大爷笑道：“有什么困难就找警察叔叔，别怕。”说着还指了指旁边的一栋房子。 甄珏顺着目光看去，发现是叫什么星光街道交通警察临时办事处。 “是，我没事，多谢爷爷费心！” 甄珏说道，这大爷点点头，走开了。 甄珏独自站在路旁，目光看着眼前怪异又陌生的景象，对比大乾扬州城内，何止繁华百倍？ 这儿看不到马车驴车独轮车，却有着巨大而华美的各类四轮车，快速的行驶在路上。 又有单人驾驶的双轮车，轻便快捷。 人们多穿着短衣短袖，清晰的看到这一幕后，甄珏才明白自己为何也喜欢短衣短裤，原来他曾经或许也是这样穿！ “等会去哪吃饭？” “去蓝鲸，那边新开了家猪肚鸡，我刚抢了优惠卷！” “兄弟，出来玩啊，大润发这边！” “喂，你在哪啊？猪霸王那边？哦哦，看到了！” 甄珏眼睛又被路过的人吸引，见行人几乎人人都拿着一个巴掌大的东西，贴在耳边说话，或低头看着。 虽无人教，但隐约能知道，这就是他之前脑海里出现过的，能与千里外的人聊天、看报、发信的东西，叫电脑。 “我也买一部电脑？” 甄珏脑海里冒出这念头来，因这儿的每个人都有，虽然他这样年纪的小孩手中没见没拿着，但偶尔也能看到一两个跟在父母身边的，也拿着电脑。 但摸了摸衣兜，才发觉自己没带银子。 等下，这儿的人用的什么钱？汉朝的五铢钱，还是大乾的兴武通宝？ 真正站在仙城的土地上，甄珏才发觉自己仍旧有太多东西需要学，仙城与大乾的扬州城，天差地别！ 幸好，他能听懂这里的人说的话，认得用的文字。 站了足有一刻钟，甄珏才跟着人群和两轮车往对面街道走——他已经观察出来，每次对面街道绿灯亮起时，其他方向的车都会停下。 仙城的马车虽多，却井然有序，一丝不乱。 奈何。 甄珏才刚走到路中央，就觉得四周景象变得模糊起来，他再次陷入恍惚中，如身处梦中，光怪陆离，无法定下心神。 许久后，他才睁开眼，发现已经回到道观，天边一片火红。 “小道长哥哥你终于醒了？” 赵三和二娃他们都松了口气，忙把小白虎抱回他脚下，告辞下山回家去了。 “……不吃饭了再走？” 甄珏半晌才说道，还没从刚才的仙城梦境中回过神。 远远只传来他们声音。 甄珏这才看到，桌上盛饭菜的碗空了大半，可见他们是吃了的。 “嗷，嗷，嗷~！” 脚下的小白虎用嘴拉扯他鞋子，甄珏低头看到后，忍不住笑起来：“原来是你这小家伙没吃！幸好还有些羊奶，快来喝了！” 山里的老虎多是棕黄色，但甄珏在山里遇到的这只却是罕见的白色，看着就漂亮可爱，他在山里闲逛几天，确认母虎不回来了，才将它捡回来。 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处置，且先养着罢。 这次在仙城的变化让他很欣喜，一度怀疑是修炼到了新的境界，但往后的日子里，他入梦的次数却越发少得可怜。 山中无岁月。 甄珏也记不得给了几次林家符咒，只隐约记得，林家人来得越来越频繁。 而他为贾敏改命，所受到的“反噬”，也越来越严重。 以前的他，如同浮在尘世沧海之上，茫茫世间事皆与他无关。 如今却是步入世间，被看不见的细丝牵住。 甄珏不知是好还是坏，他没师父教，修行全靠梦中观仙城。 “是不是得进城见一次那位绛珠仙子转世？” 甄珏思考着，以前的他脱离俗世，但在仙城停留时间却不长，现在的他因帮贾敏改命而入世，看似被牵扯，在仙城的停留时间却变多了。 入世，才能出世？ “小道长！” 这日，林如海带着一个人前来，甄珏与他对上眼，觉得他长相有些熟悉。 “你是……宝玉？！” 那人面色极为惊讶。 “什么宝玉？” 甄珏皱起眉，隐隐有种感觉：此人到来后，会有大麻烦随之而来。 “我是你老师，你不记得了？” 贾雨村说出自己姓名，并看着他连连叹息：“当年在甄家见到你，你一身锦衣，身旁仆从成群，如今怎来到了这儿，还遗忘了前尘往事？” 说罢，又朝林如海道：“林大人，此事需得快些告诉甄家，他们家甄老太的嫡亲孙子找到了，就在这儿！” “……” 甄珏总算知道麻烦因何而来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因果也是由救助贾敏而起，若是他不收手，麻烦事还会越来越多！ ------------ 第7章 甄宝玉 “你们今日就为此而来？” 甄珏问。 他面容尚还稚嫩，气势神态却是非比寻常，见到的人都不敢把他比作小孩，尤其是贾雨村，他曾教过甄宝玉半年，那时的甄宝玉不过一顽劣公子，哪里有如今穿着粗布衣裳，却神态自若的模样？ 林如海经过这些日的多次拜访，已大致知道甄珏品性，他开口道：“今日是我来拜访小道长，因从雨村口中得知小道长竟与金陵甄家公子同名，故而邀他一同来道观。” 甄珏看向贾雨村，寻思了一番，这名字是有点熟悉。 贾雨村定了下心神，笑着对林如海道：“幸好我今日特地来了。”又朝甄珏道：“宝玉，你不记得我不要紧，只需记得你乃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的公子，早些回去认祖归宗！” 林如海神情怪异。 “甄家？甄宝玉？” 甄珏喃喃自语，他知道贾宝玉，怎么又来个甄宝玉。 贾雨村忙说：“宝玉是你乳名，你也记不得了？” “……” 甄珏摇头，说道：“我醒来后便是在清风观，观里的人说是我家里人将我送来，往日父母恩情一概斩断，诚心修行，如今还来找我做什么？” 事实上，甄珏这个名字还是观里的人跟他说的。 “这……” 贾雨村答不上来，他本想借寻回甄家公子的机会搭上甄家，好谋求复职，未曾知道内情。 林如海终于开口，对甄珏道：“为人父母，若非家中困难，岂有将儿女送出家的理？宝玉你年纪又小，父母更不会答应将你送出家……这其中恐有内情，不如先写信告知甄家，你意下如何？” 甄珏沉默好一会，才缓缓说：“我已不是甄宝玉，宝玉之父母，非是我父母，我已不是此世中人！” 贾雨村面色震惊，这听着……倒像是妖魔仙神侵占甄宝玉肉身一样！ “小道长是谁？又是从何而来？” 林如海问。 这问题压在他心里许久了。 甄珏皱着眉，看着林如海，又看看贾雨村，眼神内露出迷茫之色。 初次见甄珏这幅模样，林如海才意识到，眼前小道长的确年纪不大。 思虑片刻后，他朝甄珏道：“小道长名字既然是甄珏，那便还是甄珏，只是遗忘了前尘往事。” “况且，小道长这具肉体凡胎乃是父母所给，岂能说斩断便斩断？” “……” 甄珏摇头：“我是不会再回甄家了！” 林如海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闲坐一会后才与贾雨村一同离开。 回到家后，把事情说给妻女听。 贾敏笑道：“亏你还叫了那么多次小道长，原来竟是我们家亲戚！” 林黛玉也拍手笑道：“扬州城一个宝玉，京城也一个宝玉，要是他们两个碰面了才好笑呢！叫宝玉两个人都应！” 林如海知道自家女儿顽皮，也只是一笑。 可回头看去，却见妻子笑容止住。 “玉儿，你今日功课可曾做完？”贾敏道。 “一早就完了，我去拿来给母亲瞧~” 黛玉起身去书房拿，留下林如海与妻子聊着什么。 五日后，甄家来人，乃是甄珏二叔，名叫甄谨的。 他先来拜访林如海，得知消息后，第二日便前往梦城观。 及到傍晚时方回来，隔日又来拜访林如海，问他事情如何，却只摇头叹气，求林如海多劝劝甄珏云云。 不出几日，便回金陵去了。 又过了些日，林如海携妻女再往梦城观。 “嗷~~~！” 还未到道观，在山脚时，林黛玉就听到一声虎啸，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 “是小道长家的小老虎！” 一旁雪雁惊喜的喊道，忙掀开帘子往外看，小脸上越加欢喜。 黛玉也往外瞧去，见一只半大的白虎站在路旁石头上，气势汹汹的盯着她们。 黛玉未曾怕，因这老虎还小，不过小牛犊般大，可队伍里的马却被这一声虎啸给吓得不轻，纷纷嘶鸣起来。 “小虎别吓唬人了！” 常来道观的文志忙喊道，许是认出了他几个，小白虎盯了队伍看几眼后，一个跳跃下了石头，身形如闪电般跑上山去了。 一行人也跟着上山，不多时，就见到了梦城道长，那白虎正趴在小道长脚边撒娇，看起来好像一只猫。 仆从们退下后，林黛玉与贾敏下了马车，小丫鬟雪雁已经按耐不住，跑去拿干肉逗弄那白虎。 黛玉也不禁多看几眼那小白虎，又看了看月余未见的甄珏，心道这人驯养白虎后，倒是越发显得飘逸出尘了。 客套过后，贾敏坐下喝茶，含笑说道：“梦城观伏虎小道长的名号，如今是传开了！” “名气越大麻烦事越多。” 甄珏简单说一句，目光看向贾敏与林黛玉两人，再次确认一番。 不用她问，甄珏便说道：“我那符咒最多只能管用半年，或许还不到。” 黛玉心中一紧。 林如海倒还算镇定，贾敏问：“宝玉你可还有别的办法？” 她今儿前来找甄珏，就是因为这些时日感到越发疲倦，身子仿佛回到去年生病时候，使不上力。 甄珏看了看林黛玉，点头：“或许可以一试！” 这些天来，他试图多停留在仙城中，虽进展不大，但却悟出一些东西来，刚好可以试一试。 “可要准备什么？”贾敏有几分紧张。 “不用，你将生辰八字写在纸上，再给我一根头发。” 想了想，甄珏又对林黛玉说：“也把你头发给我一根。” 黛玉心中想道：“素闻巫术都是以人贴身之物作为媒介，这甄珏怕不是要使这等术法？” 她本不十分信鬼神之说，可母亲却又实实在在因甄珏的符咒而变好，且这符咒只是随身带着。 很快，甄珏拿到了林黛玉与贾敏的一根发丝。 贾敏的倒无所谓，但林黛玉的发丝，却是很有用！ 毕竟是绛珠仙子。 甄珏又写了一张符咒，将贾敏的发丝缠在其上，再交给她。 林黛玉见自己的发丝未曾用到，心里不免有几分疑惑。 等事情完了，父母远离后，黛玉问他：“甄公子，我听父亲说，你非是此世中人？” 除开初次询问那次，这是二人首次单独对话。 林黛玉称呼他为甄公子。 甄珏看她一眼，点头道：“我来自梦中仙城。” “既是梦中，甄公子又如何知道自己是真是假？”黛玉道：“所谓庄周梦蝶，变化无常，你平日所说的‘电脑’‘快手’‘键盘’等物，不单是我们闻所未闻，圣贤书上也未曾见有记载，甄公子又怎知道，这是否只是你所梦所想，以假乱真导致？” “……” 一席话把甄珏干沉默了。 他上下仔细打量林怼怼，问：“你几岁了？” 林黛玉转身就走，绷着个小脸。 甄珏笑了一声，也没去道歉。 不过，脑子里却在想着绛珠仙子的话。 是真，还是假？ ------------ 第8章 遇仙子 梦中仙城是真还是假的问题，甄珏倒的确没有想过，他下意识就认为是真的。 直到林黛玉说起，他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按理说，他梦中观仙城能使道行增长，仙城不可能是假的。 但梦中城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连书中记载的仙境，也和它没半点相同之处。 若是能再去一次，定要好好看看。 也不知多久。 “小道长？宝玉？” 赏完山间风景的林如海回来，却见甄珏眯着眼睛躺在椅子上，叫也叫不醒。 林如海倒是见怪不怪了。 “他总这样？” 林黛玉瞧着他魂游天外的模样，她来梦城观次数少，只从父亲那知道甄珏经常会发呆出神，半点也不回应人。 贾敏笑道：“小道长乃是奇人，有些怪癖也属常理，我们回家去罢，已给他留了饭菜，等他醒来就能吃。” 一家三口告辞，上马车时，林黛玉再瞧了一眼甄珏，见那只半大小白虎趴在他脚下，目视着队伍远去。 “娘，他养的那只白虎瞧着挺聪明的，跟看家的小狗一样~” “小道长毕竟非常人，养的宠物也不同寻常！” 贾敏笑着说，心里却有几分担忧。 就如甄珏所说，原来的符咒越来越不起效，如今终于用到她的发丝，还添上女儿的一根发丝。 将来由会变得如何？ 巧的是，她女儿黛玉也在想这事，说道：“娘，他要了我一根发丝，却不见他用，也不知……” 女子的发丝通常是成婚时，在洞房花烛夜时剪下一束，与丈夫的缠在一起，寓意永结同心。 贾敏也答不上来，只得道：“别瞎猜，也别担忧太多，小道长不会害你的。” 林黛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发丝终究是发挥了作用。 队伍走后。 魂游天外的甄珏恍恍惚惚间，心神被牵引，跟着林黛玉所在的马车一路前行，走了十多里地，进了扬州城内，见到城中商贾云集，人流如梭，虽不及仙城多矣，却也是大乾境内少有的大城。 天色渐暗，甄珏随着林黛玉的队伍来到她家，未见有什么朝廷衙门重地，幽魂野鬼不得入内的规矩，很顺利就进了林家内宅。 恍惚间看着林黛玉回到家，先更衣，闲坐看书片刻，小丫鬟来叫她，她便出门去和母亲吃饭，林如海则是在外边书房公干。 吃完饭，林黛玉与母亲坐着闲聊，不久后告辞，回到她房里看书。 夜里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睡下，随后，一位纤巧婀娜，绝美不可用言语表达的女子，从黛玉身上飘出，娇颜带霜的叱喝他： “哪里来的道人，何故窥视于我！” 甄珏这才惊醒，先看眼前美丽女子两眼，再看向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到床上纤弱娇小的身影，认出她正是林黛玉。 仙子蹙眉，伸出纤指，掐着算了片刻，才对甄珏道： “你这小道人，也不知在哪里修行，师承何处，有了些道行却不知爱惜，何苦来做这逆天改命之事？！速速收手罢，免得招来天谴，一身修为化为飞灰，下了阴司地狱还要被那十八殿阎罗命判官审你罪行！到那时方知悔矣！” 甄珏终于回神，他这次梦游不是来到仙城，而是跟着林黛玉发丝来到她家，见到了—— “你是绛珠仙子？！” 甄珏再次看了看她，见眼前仙子容貌绝世，衣裳若羽衣，轻薄飘逸，肌肤仿佛蕴着光彩，双目灿若星辰，说话间唇齿留香，端是不可思议。 “我原身为一株绛珠草。”仙子道，又说：“我不与你多费口舌，念你年幼，不跟你分辨，我的话你且谨记着！” 甄珏只来得及问她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林黛玉？！” 仙子已消失。 床上的林黛玉忽地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与他眼神对视上。 大半夜出现在小姐闺房里，即使是甄珏都感到尴尬，也不多说话，转身就走。 黛玉愣神，半晌才喊道：“雪雁，雪雁！” “姑娘可要起夜？” 睡在外屋的小丫鬟迷迷糊糊的醒来。 “你可曾听到有人进来？” “未曾听到，姑娘听到什么不曾？” 黛玉仍旧疑心，想起了白日里给了甄珏一根发丝的事，却也想不出所以然，只能胡乱睡下。 第二天甄珏醒来，从林黛玉那拿到的发丝已经消失不见。 “为贾敏改命会遭天谴？” 甄珏记得昨晚绛珠仙子的话，他还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帮贾敏的时候，晚上，他再次梦中游仙城。 这一次待的时间又比上一次多了些。 “什么天谴，尽管来！” 甄珏一时间信心满满，他有理由怀疑那绛珠草的用心，她为了报恩，自然巴不得早些到神瑛侍者身边。 一个月时间一晃就过去。 林如海带着女儿来到道观。 “前些日里，你可曾来过扬州城？” 林黛玉问他，那日晚上甄珏出现在她房里的事，让她疑心许久，尤其是他还拿着自己一根发丝。 “没有到过，我家里的柴米油盐都是村里人帮着买，少有去人多的地方。” 甄珏猜出她想问什么，却装作若无其事的回答她。 林黛玉瞧了他好一会，才不甘心的去和小白虎顽耍，丫鬟雪雁追着小虎跑，笑声清脆悦耳，甄珏看到那绛珠仙子也掩嘴笑着，又拿了肉脯去逗弄它。 等林如海回去时，甄珏再给了他一道符，让贾敏用发丝缠上再带在身边。 一晃又是数月过去。 林家来人次数又开始变得频繁，甄家也派了好些人来请他回去，都被甄珏拒绝，后面干脆躲着不见人。 这日，马蹄声划破山间宁静。 “小道长，小道长！！救命！” 林家小厮文福连滚带爬的下马，直喊道：“求小道长救救我家老爷！” “嗯？你家老爷怎么了？” 甄珏无需掐指算，就察觉到这件事又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但既然已经牵扯上，有麻烦也得管，一昧躲着反而止步不前。 “咱们路上再说，小道长可会骑马？” 文福忙问，指着后边跟过来的两个小厮，他们各骑着一匹马。 甄珏点头，“不会。” “那正好，请小道长……呃，你不会？” 文福愕然，你不会点什么头？ “但应该不难。” 甄珏起身，拉住缰绳，很轻松的翻身上马。 “嗷嗷~！” 见他要走，半大的白虎发出叫声，文福这才恍然大悟，兴奋道：“小道长连老虎都能降服，一匹马自然不在话下，咱们快走！” “你留下看家！” 嘱咐小白虎一句，甄珏骑马往山下走，这应该是他来到扬州后第一次下山去城里。 小白虎目送甄珏和那几人远去，不甘心的来回转了转，很快嗷的一声跑下山去。 ------------ 第9章 酒虫 扬州城。 这天早上，醉花楼旁围了大量的百姓，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听说是咱们扬州盐政林大人昨晚在醉花楼喝酒，结果病倒了！” “我当是哪门子奇事，敢情就这？谁没个生老病死！” “那当然不止……据说，那林盐政正和节度使大人、巡抚大人他们喝着酒，忽然就身僵体硬，倒在酒桌上，七八个壮汉来抬都抬不动！” “竟有这等怪事？！” 围观的人在酒楼外议论纷纷，酒楼内却是人人都皱着个眉。 昨晚本是扬州城官员聚一起欢迎两淮巡抚邬高云新到任，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到场，大家正喝得尽兴时，林如海忽然发病，人事不省。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皇上知道，盐政是在和咱们喝酒时候死了……” “大夫呢？” “已经请了七八位扬州城内有名的大夫来！” “再去请！” 巡抚邬高云脸色黑沉，本该是他履新的好日子，却闹出这事来，偏偏出事的人还是盐政，官不大，却是能直达天听，若真出事，他这个巡抚难辞其咎！ 一旁的扬州节度使赵子善，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昨晚一起喝酒的官员、乡绅们。 盐政是个肥缺，牵扯到家财万贯的诸多盐商们，林如海当了几年的两淮盐政，风评极好。 但盐政这官，天生就得罪人，私底下不知多少人恨不得想要撵林如海离开，保不准昨晚就是有人暗中下毒。 众人正焦急等着，几个大夫从屋内走出，脸色均不大好看。 “林御史的病，你们看得怎么样了？” 邬高云发话询问，几个大夫对视一眼，其中一位鹤发童颜的大夫站出来拱手行礼，说道：“回这位大人的话，我等看了，林大人身体僵硬，似是躺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夜，手足冰冷，脸色发紫，胸腔却蕴积一股热火，病症着实奇怪！且他的嘴还紧闭着，无法用药！” “我不是问你病症，而是问你可有方子治！” 邬高云直接问道。 “这……我等还得再想想，需翻一翻医书。” 大夫们话说出来，在场气氛越发凝肃。 “一刻钟！” 知府翁世伦盯着他们：“给你们一刻钟去诊断、用药，若是治不好，圣上怪下来，不止你们，我也要遭殃！” “是、是！” 一众大夫忙去翻找医书，讨论该怎么用药。 一刻钟转眼即到，大夫们又多求了一刻钟时间，最后推出一位擅针灸的张大夫，由他去给林如海下针，先定穴位，把堵住的嘴给撬开。 结果，在众人的注视下，张大夫用了七八根针下去，再亲自上手去掰林如海发青的嘴，却怎么也掰不开！ 林如海仿佛有意识一般，强行咬住嘴唇，再用力下去，怕是要把他下颚都给扯断！ 酒楼内，一众人脸色越加难看。 “这……” 几个大夫在擦着汗水，如此怪病，当真是闻所未闻！ 就在此时，忽有下人来报：“老爷，各位大人，林家人来了，请了一位小道士过来给林大人看病！” “让他们上来！” 知府翁世伦心烦意乱，随口吩咐下去。 人要死了，林家人来见见也好。 “什么小道士？”有人发问。 很快，众人就见到了那小道士。 巡抚邬高云，节度使赵子善等，目光怪异的看着这半大小道士，气定神闲的走上楼，面容稚嫩，身穿粗布衣裳，脚下一双灰布鞋，走到他们这些衣着鲜丽的官员前，显得尤为显眼。 “这就是你们林家请来的，会看病的道士？” 邬高云问，语气颇为不喜。 文福来不及说，节度使赵子善就训斥道：“这不是胡闹吗！你林家是谁做主？又是从哪找来的小孩？还不快出去！” “出去出去！” 一众官员本就应被牵连进来而心有怨气，见到这半大小孩堂而皇之的走进来后，直接爆发出来。 文福这时才忙说：“各位大人，这是梦城观的小道长，我家老爷往日里多有前去道观烧香！称他为小道长。” “梦城观？” 众人正要问，忽然外边传来惊呼，一片哗然喧嚣声传来。 “出什么事了？！” 邬高云发问，知府翁世伦忙命人出外头打探，才刚走到门口，就有人冲进来大叫道：“不好了，一只白老虎跑进城里来，就在酒楼外！” “什么？！” 众人还在震惊中，就见那小道长走到窗边，朝外喊了一声。 醉花楼外围观的人看得分外清楚： 那白虎嗷的一声兴奋吼叫，一跃而起，顺着柱子往上爬，一把跳进酒楼内。 醉花楼内顿时鸦雀无声。 “抱歉各位。” 甄珏摁着小白虎凑过来的脑袋，朝他们无奈笑道：“这是我养的小老虎，没想到它跟进城里来了。” 邬高云定了定神，再次看向这小孩，却见他双目炯炯有神，长相俊秀，虽粗布麻衣，却难以掩其神采，宛若仙童一般手抚瑞兽白虎。 “好个伏虎仙童！” 邬高云爽朗的大笑起来，上前作了个揖，又笑道：“敢问小道长道号？这梦城观又是在何处？” “我没有道号。” 甄珏回道：“你们叫我甄珏就行，林如海人呢？” “……在里边，请。” 甄珏也没客气，抬步就往里边走。 一众人相互对视几眼，也跟着走进屋内，想见识下这位蓄养白虎的小道士，究竟有何手段。 小厮文福这时才想起来一件事，忙说道：“小道长乃是甄家嫡子！” “哪个甄家？”邬高云，赵子善等人止住脚步。 “就是金陵甄珏，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的甄家！” 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邬高云才快步走进屋，一旁知府怪罪文福道：“你怎么不早说！” 文福脸色尴尬，只得跟着众人进去，见到老爷依旧躺在一张榻上，脸色又比昨晚差了许多，让他心神一下子绷紧，忙上前求道：“小道长，求求你救救我家老爷！” 甄珏抬手，让他别吵。 仔细看了看林如海后，甄珏抬起头，看向人群中，很快锁定了一人，那人虽神色镇定，却瞒不过他一双眼。 但甄珏却也不管，朝身后众人道：“给我拿一坛烈酒来，酒香味越浓越好。” “我这就吩咐人去拿！”知府忙说。 “要酒做什么？现在可不是喝酒的时候。” 那人道。 甄珏还是没管他，坐椅子上，撸着小白虎脑袋，听它呜呜叫声。 “小道长，现在可不是装神弄鬼时候，还是让大夫来……” 那人又说。 甄珏终于把眼神转向他，问：“你叫什么？” 对方没敢回，脸色微微变了变，一旁的知府翁世伦笑道：“他是扬州的按擦佥事钱大人。” 甄珏点头：“昨晚你可有给林如海敬酒？” 一句话出，众人齐刷刷看来，钱佥事脸色先是震惊，随后愤慨，正欲说话，恰好烈酒端来了。 甄珏摆手止住，吩咐文福说道：“将盖子打开，放在你家老爷鼻子边，给我拿一双筷子来。” 文福忙去照做。 盖子打开后，酒味很快弥漫开，不多时，众人就见到林如海身躯微颤，一只通体晶莹的肉虫子从林如海鼻腔爬出，仿佛沉浸在酒香里，陶醉的摇头晃脑。 众人吓得不轻。 甄珏这才拿起筷子，动作快准狠的将虫子夹住，扔进了酒坛内，又朝众人笑道：“这一坛美酒价值千金，各位想喝尽管喝，可惜我年纪小，还没到喝酒年龄。” “……” 众人无不震惊，唯有小白虎凑过去，对那酒坛嘴馋的流哈喇子。 甄珏捏着它脖颈拉开来：“你也没成年，不许喝！” 小白虎呜呜求饶，肚皮翻上来，四脚朝天的撒娇。 肉虫子进了酒坛后，很快化开。 文福大喜过望，忙派个人回去告诉太太和小姐。 不多时，林如海脸色恢复正常，一个时辰后醒来，想找甄珏道谢。 但甄珏早已离开，带着小白虎在城里瞎逛一圈，收获不少一群围观百姓送的肉食，甄珏来者不拒，全丢给小白虎吃了。 一时间，伏虎小道士的名头传遍扬州城。 ------------ 第10章 身不由己 “谢天谢地，老爷终于回来了！” 随着林如海回到家中，林家上下莫不是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喜色。 “老爷！” 贾敏迎了出来，紧紧握着丈夫的手，身后跟着的林黛玉，见到父亲安然无恙后，也长舒口气，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雪雁悄悄笑道：“是宝玉救了老爷，姑娘该念无量天尊，谢谢甄家哥哥、宝玉哥哥才对！” 林黛玉不理会她，迎向爹爹，先问好，一家三口往内宅走去，相互诉说这一天来的事。 坐下后，林如海叹道：“这一回真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想不到如此凶险，幸得宝玉及时救助。” 贾敏笑道：“过两日等老爷身子好些了，我们再去道观谢他。他来了扬州城也没到我们家做客，只带着那只老虎在城里转了一圈就走。” 林如海点头，和黛玉聊了两句后，便让她先回去了。 “你这病是因何而起？小道长可有说？” 贾敏猜出丈夫要说什么。 林如海沉思片刻，说道：“我醒来后他已走了，不过，文福却给我说了宝玉的话，我大致知道是谁在背后要谋害我。” 贾敏面显怒容，直言道：“那些个盐商，老爷这些年待他们太客气，以致他们都忘了，老爷是圣上钦点的两淮盐政！” “此事我会查清楚。” 林如海未在这事上多说什么，笑道：“这回宝玉带着白虎来城里，还当着巡抚、节度使等扬州城大大小小官员的面救了我，可谓是大大的出了名，我猜不出两日，梦城观定然会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贾敏道：“怕是会有人迁怒于他。” “放心，我派几个人去道观外守着了，以他的本事，也不至于怕三两个蟊贼。” 林如海看向了妻子，终于说到自己担忧的事：“你这病一直断断续续，如今又轮到了我。” 贾敏一怔，“你说的是……小道长说过我两都命不长久的事？” “唉。” 林如海轻叹，默然半晌，才道：“先前你舍不得玉儿，我也万难舍得将她送走，可如今看来，玉儿终究是要离我们而去。” 想到自己女儿纤弱的面容，贾敏不禁悲从心来，强忍泪水道：“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我会教好玉儿该怎么……” 林如海沉思半晌，忽而问妻子道：“下个月是中秋，我们请他来家中过节，你看如何？” 贾敏微微皱眉，看了看他，说：“他是出家修行的道人，请来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他没有道号，梦城道长是别人叫他的，又是甄家的少爷，跟我们家沾亲带故。” 贾敏寻思片刻，便笑道：“依老爷做主，只不过咱们肯请，小道长却未必肯来！” 林如海哈哈一笑：“我亲自去请他，总该有几分薄面。” 过了两日。 梦城观下果然人头攒动。 甄珏带着小白虎避开这风头，躲进山里去了。 等他再回来时，发现观里有人在候着他。 “宝玉，这回你定要跟我回家去过中秋！” 甄宝玉的大哥甄琅，拉着他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见甄珏无动于衷，又苦着脸求道：“好宝玉，你就答应了跟我回去罢，你不知道，老太太每日都在催我来找你，你娘和你爹，也都在寻你回去，特别是你娘，总是哭着说当初不该让你出家！” 甄珏心里无奈。 他脑海里没有当甄宝玉时的记忆，但就如林如海说的，他这副身体毕竟是甄家宝玉的，虽说甄宝玉已经出家，但总归割舍不下。 况且甄宝玉也不是真的出家，以甄家的说法，是为了在道观养病，本来是半年后就接回去的。 “宝玉！” 见他有被说动的迹象，甄琅又忙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是喜欢女孩子陪着你顽？我给你找了好几位水灵的丫头，都送到你房里了！” “……” 甄珏哭笑不得。 甄琅拍他肩膀笑道：“还有你房里的丫鬟，什么胡蝶，巧眉，荷柳，可都念着你呢！” “……” 甄珏叹了口气，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入红尘是件多麻烦的事，绛珠仙子说的天谴是这个？ 俗事缠身，身不由己。 难怪去过林家的那位癞头和尚疯疯癫癫，踪迹难寻，原来高人是不想沾染红尘。 甄珏想了想，问这位大哥道：“我要做什么，才能报得了甄家恩情？” 甄琅急得捶胸口：“一家人说什么恩情不恩情，你随我回去，回到家里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甄珏低头想了想，这倒的确是，或许回到甄家，他能回忆起来甄宝玉的事。 “我答应你，会回去一趟！” “当真？那咱们现在就回去！” 甄琅立马拉着他走，却怎么也拉不动。 “但不是现在。” 甄珏拉开他大哥的手，正色道：“我如今有事情要做，回不了甄家，你先回去跟他们说，日后我定回去一趟！” 甄琅劝不动，只能走了。 依旧是先回扬州城，跟林如海说道：“我那二弟现在就跟神仙一样，说的话，做的事，全都不是常人，林姑父您请他来过中秋时候多劝劝他！别真个成仙飞走了，我二叔二婶他们还不伤心死！” 又唉声叹气道：“我是看不懂他，放着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不做，偏要在山野外吃苦，真成仙又如何？” 说罢就走了。 夜晚。 听完这事后，林黛玉笑道：“我倒不觉得他是神仙，他只是固执了，等他寻不到那仙城，自然就好了。” 贾敏嗔怪道：“丫头不许胡说，下个月他来咱们家过中秋。” “女儿知道了。” 林黛玉想起上回，他出现在自己房中的事，这次来若主动说出，她还能原谅他。 时间一晃而过。 心里记着绛珠草的甄珏，答应了前去林家过中秋。 这天一大早，小厮文福就驾着一辆马车来到，笑容满面的请他上车去。 “你在家看家，可不许乱跑了！” 嘱咐小白虎一句，甄珏跳上了马车。 文福看着这老虎，还担心它和上回一样跑进城里，谁知，小白虎送他们一行人下到山脚，它自己转身就朝山里欢快的跑去，估计是要进山当山大王去了！ “小道长，你家的老虎可真是了不得，都能听懂人话了！” 文福惊叹。 甄珏笑道：“它懒着呢，平常叫它干点活也不肯。” 马车渐渐驶向扬州城，身后的道观越来越远。 ------------ 第11章 中秋烟火气（上） 八月十五，月圆中秋。 甄珏自进城后，就感受到了热闹喜庆的氛围。 小孩子们游街串巷的打闹，卖货的摊贩从城门外三里地，一路延伸到城内最热闹的街道，文福等人在前边开路，费老大劲才来到盐政衙门前。 但却不是从正门入，而是从东角门进，马车直接进到内宅的二门前。 “小道长您多担待！” 马车停下后，文福忙过来引他下车，赔笑说道：“按小道长您的身份，从正门进林家是绰绰有余，只是老爷有官职在身，这衙门又是官署重地，因此只能委屈您从小门进！” “大门和小门不一样？” 甄珏随口一句，把文福噎得没话了，敢情甄哥儿压根不知道大门小门的规矩。 “甄家小哥儿来了！” 几个丫鬟婆子迎上前来，小厮们退下，由婆子引甄珏从二门进内宅。 才刚进去，甄珏就见到贾敏在前边等着，站在她身旁的，正是绛珠仙子转世身，林黛玉。 “宝玉，你可来了。” 贾敏含笑道，暗暗推了女儿一把，林黛玉迈着纤纤细步上前，屈膝行了个万福礼，樱桃似得小嘴里念道：“见过甄家公子！” 贾敏嗔道：“叫什么公子，宝玉和咱们林家是远亲，叫哥哥便是。” 林黛玉不答，只瞥了他一眼。 甄珏见到她就喊林妹妹，后来却说不记得甄家的事，既不记得，又为何喊林妹妹？ 可见他心里藏了不少事，瞒着她一家子呢。 甄珏摇头道：“你们叫我宝玉，但我只知道贾家有个宝玉，今天我来做客，倒是多有打扰了。” “说些什么见外话，若是没有宝玉你帮忙，我们家现在还不知道什么骨肉分离的光景，哪里能热热闹闹的过中秋？” 贾敏说罢，将甄珏请进后园中，先在一处招待客人的正厅内喝茶，不一会便命黛玉将他引到今晚住的地方，等晚些时候再一起中秋赏月。 “甄公子，请。” 黛玉起身，循规蹈矩的按母亲吩咐，将甄珏带到一处客房前。 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等甄珏坐下，林黛玉也陪着坐下，两人方才有正经聊天的机会。 甄珏只听林黛玉问他：“甄公子可习惯来到这人间繁华之地？” 甄珏喝了口茶，先看看屋内摆设，再把目光看向她，看了片刻，不禁笑道：“你头发倒是长出来了，和——” 黛玉下意识一摸自己发梢，心内微有些恼怒，她是和他正经聊天，这甄宝玉怎还调戏起她来？ 但转念不对，抬头看向他问道：“甄公子要说什么？” “没。” 甄珏想到的是绛珠仙子，一头乌发，与眼前尚还短发的林黛玉区别甚大，不过，两人气质倒是有几分相像。 见她不吭声，甄珏又说道：“更繁华热闹的我都见过，真正的车如流水马如龙，扬州城虽大，却也不至于让我不习惯。” 黛玉瞥他一眼，说道：“扬州自古以来就是江南富庶之乡，虽奢华不比京城，却也是一等一的昌明隆盛之邦。甄公子去过京城不曾？” “未曾。” 黛玉是极聪明的，稍加思索，便眼眸隐隐带笑的问：“莫非甄公子说的是梦中仙城？” “不错。” “甄公子倒是经常梦游。” 黛玉意有所指，一双水雾般的含露目瞧了过来，甄珏却没作答，似是又神游物外，黛玉自讨没趣，坐了一会后，便起身告辞，说等会中秋宴开始了再来叫他。 她走后，甄珏闲坐了大半个时辰，林如海从外回家，与他说了一会话，也出去了。 甄珏想了想，也走出门去。 刚出门，就听到林黛玉那清脆娇柔的笑声： “雪雁，把灯笼挂给我！” 甄珏看去，见林黛玉正站在一把梯子上，小手拿着一根分叉的棍子，朝着底下拿灯笼的小丫鬟伸去。 “姑娘小心些！”雪雁忙将灯笼挂在棍子上，黛玉抬起手，将点好的灯笼挂到了屋檐下，两个婆子怕她摔了，在底下扶着梯子接她。 甄珏哭笑不得。 林黛玉这千金小姐就是来帮倒忙的。 不过，眼前的林黛玉倒是与他记忆里的林妹妹差距甚大，印象里的林妹妹，不是总哭哭啼啼的吗？尤其是喝药时那歪头的苦楚模样，别人学都学不来。 远处的林黛玉似乎见到了他，也没过来，远远的躲开了。 一个时辰后。 在一帮丫鬟婆子的装饰下，林家后院变得喜庆而亮堂，各色灯烛挂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入夜，先吃晚饭。 甄珏坐西边首位，一旁是黛玉，林如海坐主位，贾敏则是坐他旁边，四五个妾室作陪，有年轻漂亮的，也有四十余岁的，估计是林如海当初读书时的通房丫鬟。 却不见除林黛玉外其他孩子，林如海只有林黛玉一个子女。 宴席免不了场面话，林如海再次表示谢意，被甄珏摆手拒绝了。 晚饭后，撤去宴席，众人喝茶闲聊，直到一姨娘笑道：“老爷，太太，月已上树梢了！” 林如海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朝甄珏笑道：“宝玉我们走，且去上香，再跟我们去赏月！” 甄珏跟着走，林黛玉也在一旁。 前院已摆好案台，上边放瓜果月饼，林如海洗手上香，带着众人拜过月亮，又回到后院，先歇息片刻，丫鬟婆子们在一处小山坡上摆了桌椅瓜果，再来请老爷太太前去赏月。 折腾半日，甄珏总算能坐下来，在圆月下与林如海一家赏月吃食。 “宝玉可会饮酒？” 林如海端起酒壶笑问。 甄珏摇头，众人以为他是守清规戒律，不得饮酒，便也不再劝，丫鬟们给太太姨娘们倒了一杯。 在座中，有一个纤小病弱的小姑娘，也堂而皇之的端起了酒杯。 “……” 林黛玉纤白小手端起一小杯酒，正欲饮下，却被他双眼瞧得不自在，不得已放下来，问说：“甄公子可是瞧我杯中之酒？” 众人看过来。 一个男子盯着女孩看，乃是无礼之举。不过，甄珏被林家邀请到后宅，一起参加中秋，瞧一瞧林黛玉倒也没什么。 甄珏脸色古怪：“你也喝酒？” 林黛玉微微歪头，寻思他话中意思，可到底想不明白，只好说：“我喝酒怎么了？” 贾敏笑道：“她身子弱，我不敢给她多喝酒，留头后才敢给她喝一两杯，也是在节日喜庆时候尝尝，平日是不喝的。” 林黛玉瞧了过来，眼神里仿佛在说：我娘都准许我喝酒了，你还有甚么话说！ 甄珏想了想，说：“在我们那，未成年都不准喝酒！我看林姑娘身子那么弱，还是不给她喝的好！” 在父母说话前，林黛玉抢先说：“你们那是金陵还是哪？我怎没听闻过成年才许饮酒的规矩。” 贾敏瞪眼瞧她，说道：“宝玉也是关心你身子，不差这一口半口的，你就以茶代酒，陪你甄哥哥喝茶就行。” 母命难违，黛玉只得将酒撤下。 同时，眼睛瞥了一眼过来，让甄珏不禁笑出声来，意识到看似规规矩矩的林黛玉，其实一肚子的不安分！ ------------ 第12章 中秋烟火气（下） 林如海看在眼里，朝甄珏笑问：“宝玉你说的你们那，不是金陵罢？” 这也是他女儿之前的问题。 林黛玉又瞧过来，贾敏和林如海几个妻妾，也都好奇看向他。 甄珏没隐瞒的想法，直接回答说：“是仙城。”看林黛玉一眼，又说：“我梦中游过的仙城，至于是真是假，我心里有数。” 林如海思索片刻，笑道：“难怪你那道观起名梦城观，我也听玉儿说过，宝玉你常魂游天外，就是飞往那常人寻不到的仙城。” 一众姨娘丫鬟们都发出惊呼声，看向甄珏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异样。 崇拜有之，敬畏有之。 甄珏陷入思考，林黛玉抿了一口茶，悄声对母亲说：“娘，你说句话，可别让他又发呆了，不然连月亮都没得赏。” 贾敏打了下她小手，不许她说话。 “倒也不是经常。” 甄珏简单说出自己游仙城的经历。 林如海听后，沉吟片刻，方才试着问：“那仙城是何模样？宝玉你可遇着什么仙人？我见你先前说，知道荣国府的事，也是从梦境中得知？” 甄珏笑道：“我说出来，恐怕你们一个也不会相信。” 黛玉也笑道：“莫非甄公子在仙城遇到了元始天尊和释迦如来佛？” “倒没见着，不过，我遇到了警幻仙姑！” 甄珏不动声色道，见他们都不知道警幻仙姑是谁，又说：“我还见到了绛珠仙草！” “哦？”贾敏惊奇的问：“这警幻仙姑，和绛珠仙草，都是哪一位神仙？” 甄珏笑道：“警幻仙姑乃太虚幻境……抱歉，我记不太起来了，只大约知道她是管一本《金陵十二钗》册子的。” 甄珏不知道绛珠仙子得知他说出这些事，会如何说什么“我劝你勿要泄天机”“念你年幼”之类的话，但他脑海空空，又无师父，也遇不到几个修道人，所谓不知者无罪，他也就随心行事，哪里管什么天谴不天谴。 做了再说。 “金陵十二钗？！” 贾敏大皱眉头，这可不像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倒像是青楼卖唱的，被好事风流者编排出什么美人谱来。 但既然是仙姑掌管这《十二钗》，想来定然不凡。 “绛珠仙草是何人？” 林黛玉偏问这个。 甄珏脸色古怪，只说道：“我只记得她是来报恩的，给神瑛侍者报恩。” 他当然不会说，你就是绛珠仙草，荣国府的贾宝玉是神瑛侍者。 “神仙之间也讲报恩？” 林如海颇感兴趣，又问了一些，可惜甄珏全然不知，让他颇为遗憾。 “爹爹。” 黛玉忽而说道：“他骗你们呢，哪有什么警幻仙姑绛珠仙草，分明是他胡编乱造的！” 甄珏喊冤：“我怎么就胡编了？前些日我还见……” “见了谁？！” 黛玉追问，甄珏答不出了，察觉自己掉进她挖的坑里，只得抬头看月，含糊道：“见了天上嫦娥，说有人是猪八戒转世，跟蜘蛛精谈恋爱，还生了个女儿呢。” 一句话又是石破天惊。 贾敏看向丈夫，林如海咳嗽一声，也抬头看月亮，说：“八戒保唐僧去西天取经已过了千余年，嫦娥怕是也忘了这事。” 林黛玉在他脸上瞥了几眼，才对父亲笑道：“爹爹别信他满口胡说，他说的警幻仙姑、绛珠仙草，都不过寻常仙神，可他先前口中说的是‘电脑’‘手机’‘冰箱’‘空调’，那才是闻所未闻，他却半句也不提。” 众人都看了过来。 还是黛玉聪明！ 甄珏也有意岔开话题，笑道：“我怕说出来你们又骂我疯。” 黛玉以茶当酒，抿了一口，笑说：“你不说，咱们又怎知你是疯还是真？何况听母亲说，荣国府的宝玉乃衔玉而诞，指不定也跟甄公子一样，是神仙一流的人物。” 甄珏笑起来，贾宝玉倒的确是神仙转世，他却不是。 想了想后，甄珏问他们：“你们可知，除开用牛马驴等活物拉车外，车还能靠什么来拉动？” “人！” 黛玉抢答，又笑道：“不用牛马，那就只有是靠人来拉，跟码头的船靠人拉着靠岸一样。” “还有呢？”甄珏问。 黛玉低头想了半刻，她一旁的母亲笑道：“把船上的帆安到车上，倒也能靠风来吹动，只是如此太过愚笨，想来不是宝玉你所想的。” 林如海抚须想了会，也笑道：“若是将火炮绑在车上，炮弹朝后打，车子倒也能往前跑。” “哈哈哈哈！” 甄珏大笑起来，林黛玉也掩嘴笑着。 半晌，甄珏手指天空，众人跟着看去，只见天上月明星稀，今年的八月十五月色是极好的，几年都未必见一次这样的中秋。 “仙神？” “不，是靠雷电。” 甄珏说出自己在仙城看到的：“雷电有大有小，将其从天上引下，以铁丝横架万里，蓄积在电瓶中，千千万万百姓一起用电，分散无穷的雷电之力，使其驱动天下牛车马车！甚至连犁耙也能驱动，轻松耕地，再不许耕牛下地干活！” 林如海和贾敏以及一众姨娘丫鬟们，都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仙术？ 林黛玉仔细琢磨，半晌噗嗤的笑了，说道：“且不说电瓶是什么，也不说如何让雷电使犁耙动起来，光是那横架万里的铁线，这事就做不成！” “怎么做不成？”甄珏问，他就在仙城看到无数铁线架在天上，一根根柱子矗立。 黛玉笑道：“铁线就放外头，要将雷电引入千家万户，可保不准就有一些手脚不干净的，连夜将铁线盗了去，这雷电还能劈死盗贼不成？” 听了女儿的话，贾敏哑然失笑。 先前还在为甄珏话中描述的景象而震撼，转眼就听到女儿指出其中之谬误。 这倒也不怪她，盖因甄珏说的，千万百姓一起使用雷电之力的景象，实在吓人了些，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到的。 “……” 甄珏愣住半晌，很快找到反驳的理由：“若是千千万万的百姓都不缺卖那几斤铁的钱呢？大街小巷，人人都有铁车开！” “铁车？” “对，一种四轮或二轮跑的车。” “二轮的车怎么跑？人在后面推不成？” “……” ------------ 第13章 乐极且生悲 “改日我就做个二轮车出来玩！” 甄珏颇有信心，他在仙城见到的那用脚踩的车子，看着只是一些铁架子加两个轮子，应该不难做。 林如海笑道：“听宝玉你说，仙城里家家户户都有车，那路上岂不满是铁车？” “对。” 甄珏尽量描述自己看到的景象：“仙城的街道有十多丈宽，路上的车源源不绝，多是四个轮子的铁车，也有八个、十六个轮子的，十六轮的车重有千钧，动起来轰鸣阵阵。” 众人尽力去想，却仍旧想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一姨娘笑道：“甄哥儿说的仙城可真怪，仙人不骑着狮虎这些个瑞兽，反而开着铁车。” 有人笑说：“怕这些不是仙人，是仙府里头的童子们。” 林黛玉仔细听着，心里仍旧怀有七八分的疑惑。 贾敏笑道：“这么多的车，路上岂不乱成一片？” 甄珏一笑，说：“他们在路口摆有几个灯柱做指示，红灯亮起时，那边道路的车辆停下，绿灯亮起方能通过，如此便能井然有序。” 先前的姨娘笑道：“唉哟，这可得手脚灵活的才能干这活，不然爬上爬下，点灯灭灯都得累个不行！” 一众人都笑起来。 甄珏也哭笑不得，仔细一想，那红绿灯下没站着人，也不知是怎么熄灯开灯的。 按理聊到这也差不多了，在场众人也想不出铁车在路上行驶是什么样的。 但林如海却又问了甄珏不少事情，最后才叹道：“果然是个奇怪的地方，梦城仙城，若真能亲眼一见此等繁华大城，倒也不虚此生！” 说罢端起酒杯，似乎想敬甄珏一杯，却想起来他不喝酒，便笑着自己干了。 林黛玉却是没说话，甄珏看她意思，似乎对仙城不怎么感兴趣，只当做新奇玩意来听。 “月照当空了。” 贾敏说了一句。 众人抬头看起，果见银白如脸盘的圆月高挂天空，林如海兴致很高，当即吟了一首五言律，贾敏听罢，也和了一首，再含笑看向女儿。 甄珏看到，林黛玉略作思考后，也得了一首《中秋月》，林如海听后眼神颇为赞许，只是并未说出。 “宝玉可会诗？” 林如海笑着看向他，黛玉也瞧了过来。 甄珏道：“我就是个假道士，不但不会诗，连道经、四书五经也一概没看过。” 贾敏惊讶道：“这可不行，你年纪还小，该是蒙学的时候。”说罢看向丈夫。 林如海点头说：“是我考虑不周，以为宝玉你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我早该想到把你请来城里住，为你找个老师启蒙。” 黛玉看了看他，怪不得他说话跟常人不同，原来连书都没读过。 甄珏却摆手拒绝了：“我不习惯这儿的书，我是读过书的，只是忘了。不是在甄家读，而是在一所学校读。” “你都念过什么书？” “好像是叫物理，化学，数学，只是忘了许多。” 甄珏的确不想读这儿的书。 他既不想当官，也没打算长久居住在此，读四书五经做什么？ 林如海思虑片刻，道：“我从未听过这物理化学，倒是学过算数，宝玉你说学过，我来考考你如何？” 黛玉有些惊讶，父亲怎么忽然要考他？ 甄珏笑道：“我想我的算数比叔叔你的好。” 贾敏差点没忍住笑，这宝玉可真是直言不讳，什么都敢当面说。 “试过才知道，先来一问！” 林如海略一沉吟，便问他：“王家村有几人去赶集，欲要买一物，每人出八钱则余三钱；每人出七钱就还差四钱，试问，有几人？此物价值几何？” 这并不难，可黛玉正在心里算着，就听甄珏笑答：“七人，五十三钱。” 黛玉不信，心里继续算，算完不甘心，又算了一次，发现甄珏果然是对的。 贾敏朝黛玉笑道：“平日里你也是个会算数的，也让宝玉来出个题，你算一算。” 母亲发话，黛玉不敢不从，起身朝甄珏行礼，含着露水的双眸看向他：“请甄公子出题。” 甄珏倒没客气，直接说：“函数f(x)=34x-2x在x[0，+)上的最小值是？” “……” 林家后院一下子安静了。 林黛玉眼神幽怨：“请甄公子说些俗人能听懂的话！” “请林姑娘勿怪，我脑子乱了。” 甄珏忍着笑道歉，林如海和贾敏却是已经笑了，几个姨娘也纷纷笑说几句。 半晌，甄珏才抬头看月亮，说：“我记得我学过科普，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知道日月星辰如何运转，知道星空深处有个东西叫黑洞，能吞噬太阳一般的星球。” 众人又听得愣住，黛玉笑道：“吃了太阳？是金乌鸟？天上可有后羿？” “不是金乌，是黑洞。可惜我是记得一半，忘记一半。” 甄珏摇头，“不说也罢，等我以后想起来，再提这些。” 听他这样说，黛玉也就没再多问，林如海也依旧饮酒赏月，聊些家常，说一些甄家的事，也略提了上次的酒虫后续。 到二更时分，林黛玉便打起哈欠来，贾敏让她回去先睡，黛玉却忍住睡意，笑说：“我还没吃过月饼，娘就要赶我走。” “放着桌上那么久你也不吃，如今倒又馋了。” 贾敏嘴里说着，却是问过林如海和甄珏，看他们饿了没，甄珏可吃可不吃，林如海倒是想吃点热的饭菜。 贾敏便让厨房去暖一小桌菜来，挑几样清淡的送上。 不一会，饭菜摆上，黛玉吃了两口月饼，喝几口热汤，正说笑着，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桌子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一阵急咳，让林如海和贾敏以及一干姨娘们都慌得不轻，贾敏给她拍背，满脸都是担忧。 甄珏瞧出不对，却也没说什么，黛玉的“病”，比贾敏还厉害十分。 “爹，娘，还有各位姨娘们，我好了。” 林黛玉终于缓了一口气，贾敏慢慢顺着她的背：“你先回去睡下罢，我和你爹陪着宝玉赏月。” 黛玉这才起身告辞，给甄珏行了个礼，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回房休息了。 她走后，林如海问甄珏：“宝玉你可要睡了？你年纪小，也该早些睡才是，不必陪我们了。” 甄珏笑道：“我常梦游天外，每晚都是三更睡。” 林如海略微点头，继续喝酒赏月，神情却不像刚才那样轻松，似是知道女儿的病是因何而起。 三更天后，众人也就散了。 甄珏回到房中，很快进入梦城。 ------------ 第14章 你是不是林黛玉？ “这一次如此顺利？” 站在熟悉又陌生的仙城街头，甄珏有些诧异，往日都是恍惚睡了不知多久后，才在仙城清醒，这次却是才刚睡下，就在仙城清醒过来。 看了看四周后，甄珏迈步朝着旁边的手机店走去，打算在店门前装作顽耍的样子。 这些日来，他来仙城也有七八次了，前面几次都是在观察，看这儿的人如何走路，如何说话。 上上次，他带了些碎银来，原本打算换些钱，却意外得知，仙城不许随便买卖黄金，而白银却是价低得很，一斤也不过几千块，在这儿都是按吨算钱。 另外，他年纪小，许多事情不能做，卖古董怕是也没人敢要。 该怎么换到这儿的钱，还得细细考虑。 “阿姨，您来买手机？” 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子，不，是阿姨走进了店内，甄珏往里看了看，在门外听着。 “阿姨，您来看这一款，屏幕很大，字也能放得很大，可以方便您操作，您看。” “这款手机是我们店卖得最好的，价格是一千五，送一副蓝牙耳机，还送外壳和贴膜！” “可以导入啊，您买了后，我帮你把旧手机的联系人导入……” “归来，归来，魂兮归来！” 正当甄珏听着店内谈话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女子洪亮清雅的声音，他的身形不由自主的朝天飞去，转眼间就回到林家，四周一片漆黑，唯有眼前站着一位纤体发光，身段婀娜多姿的美丽仙子，正站在他床前盯着他看。 “绛珠？” 甄珏一时还沉浸在“蓝牙耳机”“贴膜”“下载快音”等话语中，思考着是什么意思，只下意识喊她。 被直呼名字，绛珠仙草脸色微沉，但念在他年幼，且放过他。 “你随我来！” 绛珠朝外飞去，动作轻盈灵动，飘飘乎真如仙子般。 甄珏定了定神，跟了上去，也不见绛珠仙草出林家，只三两步，甄珏就跟着她来到一处悬着大红灯笼的衙门前，远远看到许多人围在那，哭声喊声不断传来，声音甚为凄凉。 甄珏就要走过去，却被绛珠拦住，她说道：“我如今不好见阴司鬼差，你又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道人，如何见得他们？且站远处听一听罢。” 甄珏便站住脚步，顺道问她：“你是不是林黛玉？” 绛珠仙草不答。 甄珏又问：“林黛玉是不是你？” “汝为何如此多胡话？” 绛珠草骂道。 甄珏正想说，忽听到身后传来悲戚的哭声，扭头一看，见两个手执锁链、木牌，模样凶神恶煞的人，拖着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走来，那男子口中仍旧哭喊着：“我不想死，我还没孝敬我家里的老娘，我还有儿孙没有养育，我、我，求求鬼差大爷，放我还阳罢！” 甄珏这才醒悟，原来衙门前的人都是鬼差和抓来的魂魄。 抓那男子的鬼差冷笑道：“如今还说什么孝顺，你平日里贪图酒色，亏了身子，死得比你娘还早！” 男子哑口无言，许是急中生智，他竟是压低声音，说：“鬼差大爷，你行行好，放我回去，我一定为两位鬼差大爷修庙，日日供奉，烧纸上香！” 鬼差也不答，反问：“你可知我生前是谁？” “阁下是……？” “前朝洪光丙寅年二甲进士，姓李名阳山，金陵人士。” 鬼差李阳山说出自己来历，男子忙攀关系：“我岳家正是金陵人！” 另一个鬼差笑道：“蠢材，你还不知道吗？阴司鬼差判官都是生前正直的人，阳间的瞻情顾意、徇私枉法，在阴司统统不管用，劝你少开口，免得待会被判官大人听到，定你罪之前先给你一顿杀威棒！” 男子茫然无措，又回头看了看，却被两个鬼差用锁链拖着走，无可奈何之下，竟是只有放声大哭，跟那些衙门前的人一样，哭得好不悲痛。 甄珏和绛珠草站了一会，陆续有鬼差抓魂魄回来，一起看押在鬼司衙门前。 不多时，一鬼判从衙门内走出，有鬼差上前递册子禀报道： “大人，今夜扬州城寿尽而死者六人，魂魄已尽数拘回；横死者三人，带回三人；病死者五十六，带回五十二人；抓到一孤魂野鬼，名孙二牛者。” “嗯。” 鬼判翻了翻册子，又瞧了下这些魂魄们，问鬼差们一些话。 甄珏听得津津有味。 他原本以为每个死的人都是命中有定数，死后都会进阴曹地府，如今看来，人也有横死、病死、寿尽而死等区别，且命中注定要死的，远比病死者少。 “贾敏可寻到？” 甄珏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人名，贾敏？ 他看向绛珠草，见她依旧镇定。 “回大人，未曾。” 鬼差惭愧道：“我等在扬州城寻了一年有余，均不见贾敏魂魄何在，也不知她是死是活。” 鬼判道：“阎王已下令要严加搜查，你们分一半人将这些魂魄押进去见都判，另一半继续去寻贾敏魂魄，找到后立即拘回！” “是！” 鬼差们四散而走。 绛珠草轻轻一叹，却不说贾敏，只对甄珏说道：“如今你可见识了？你若再执迷不悟，不说天谴，便是阴司地狱也容你不下。” 甄珏正想说话，绛珠草又看向他道：“眼下还能以母亲发丝制成傀儡，等过些日，发丝却不能了，需得以血沾符咒，再往后，割肉浸血，方能遮掩天机，那时你又如何救得？” 甄珏反应又慢了一拍，半晌才说：“不救怎知救不了？俗话说，人定胜天，难道就要看贾敏死，林黛玉前往京城去见你那恩人？还他一生眼泪？” “汝怎还不开悟？！” 绛珠草不知因何发怒——不知是甄珏阻止她见神瑛侍者，还是因他愚蠢而恼，又骂甄珏道：“三劫过后，我等自会在北邙山相会，一起前往太虚幻境，你有了修为，怎还执迷？！” 甄珏看着她嗔目含怒的模样，忽而又问：“你是不是林黛玉？” “！！！” 绛珠仙子似乎被这问题弄烦了，抬手一指，甄珏就天旋地转的回到了床上。 “蠢材蠢材，再不开悟，谁也救你不得。” 仙子缥缈的话远远传入耳中。 入梦被她打断，甄珏躺床上胡乱想着今晚的事，原来真有阴司地府，那天庭也是有的了？ 似乎和他记忆里的地府天庭不一样，这儿的鬼差近似于人，他们不能寻到贾敏，是阴阳两道相互隔阂？ 还有，林黛玉到底是不是绛珠仙子？ 这尤为重要。 ------------ 第15章 黛玉同窗 中秋一过，林黛玉就又开始上学。 甄珏也躲不过，醒来没多久，就被贾敏派了个丫鬟来，请他去叙话，接着就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旁听贾先生的课”，打发他去跟黛玉一块上课。 “宝玉？” 在屋檐下坐着的贾雨村，见到了走来的甄珏，一时间惊讶的起身，猜测着他怎么会在林家。 “老师，我来旁听，不用管我的功课。” 甄珏虽不记得甄宝玉时候的事，却也喊他一声老师，顺道解释是贾敏让他来的。 贾雨村笑道：“想不到你昨儿是在林家过的中秋，这也罢了，你到底是甄家的公子，那出家修行的事就不做了罢，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只要肯用心，举业并不难。” 甄珏摇头，“我并不想参加什么科举。” “又说这等糊涂话，去罢，寻张椅子来坐我对面。” 贾雨村指了指屋檐下，并没有让他进屋去跟黛玉一桌。 甄珏奇怪的看了看：“老师你不是给林姑娘上课，怎不见她人？难道逃课了？” 贾雨村笑了起来，屋内响起林黛玉声音：“我在里边，先生，既是父母首肯，请甄公子进屋来，先生以为如何？” 甄珏从窗户看去，透过纱窗，看到黛玉纤细的身影，她是站起身对贾先生说话的。 贾雨村略看几眼甄珏，便同意了下来：“你们年纪都不大，礼记虽言‘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可你们两家是亲戚，昨晚又一起在父母面前赏过月，按理坐一起读书倒也无妨。” 犹豫片刻，又叮嘱说：“在内宅你们厮混倒也罢了。” 屋内的林黛玉并未说话。 甄珏叹道：“我厌烦清风观，不愿多来城里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们这规矩多。在我们那，别说男女同坐，就是一起玩都很寻常！” “这什么胡话？” 贾雨村道，一旁的门打开，小丫鬟雪雁冒出个头来，朝甄珏招手：“甄公子快进屋来，姑娘等着你呢！” 甄珏这才走进屋内，见到容貌纤弱的林黛玉站在窗边，见他进来后行了个礼，“甄公子。” 甄珏想起昨晚的绛珠草，眼前的林黛玉年纪还小，脸蛋身形都未长开。 “公子坐这儿！” 雪雁又忙说，指着林黛玉对面的位置。 甄珏笑道：“这不是你的座位？我坐那边就成。” 雪雁笑说：“我哪里听得懂贾先生的课？两眼一抹黑，不过是陪着姑娘罢了，公子快坐，我正好歇着！” 黛玉瞥她一眼：“你跟着我也认了三年字，怎如此不堪？” 雪雁不敢回话，红着脸就往那边去坐下了。 “那我坐了？” 甄珏问了她一句，见她默认，也就坐到了她对面。 黛玉也坐下来，双手放桌上，面前摆着一本《春秋》，坐姿很是端庄，娇小白皙的脸上颇为认真。 “啪。” 窗外的贾雨村轻拍戒尺，先问甄珏：“我先前在甄家教你的功课，你都忘了？” 黛玉看向他，二人座位很近，让甄珏恍惚间想起什么，依稀间，他也曾这样在学堂里念过书，旁边既有男同学，也有女同学。 “先生问你话，不可不答！” 黛玉低声提醒他。 甄珏回过神，朝窗外道：“四书五经我都忘了，只依稀记得一些古文，如《滕王阁序》《赤壁怀古》，背得一些诗。” “还记得什么诗？” “李杜一些名诗，苏东坡，李清照的一些传世诗词，其余都忘了。” “……也罢。” 贾雨村道：“幸得你还识字，你就从蒙学开始重新念，我先教林姑娘，你且拿书看着，等会再来教你。” “好！” 甄珏答应下来。 于是贾雨村开始为林黛玉讲解春秋上的经义，“背盟而欺大国，此必败。背盟，不祥；欺大国，不义。” 黛玉听得认真。 甄珏多看她几眼，现在的林黛玉，还处在稚气未脱之时，远不是将来大观园里林妹妹，更不是昨晚的绛珠。 她此刻还是林家的千金小姐，有来自父母的言传身教，也有进士贾雨村的教诲。 半个时辰后。 体弱的黛玉休息，轮到甄珏上课。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你可还记得是什么意思？” 贾雨村问。 甄珏正想回答，对面捧着茶杯抿茶水喝的林妹妹，却嗤的笑起来，声音很小，窗外的贾雨村肯定没听到。 见他看来，林黛玉忙低下头，纤细手指抬起，指了指窗外。 大概意思是：你快些回答先生的问题！ “这句我记得。” 甄珏清了清嗓子，回答老师问题。 “嗯，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往下怎么念？” 贾雨村再次提问。 甄珏哪里学过？眼神看向对面，绛珠仙草的转世却不来救他，仍旧掩嘴笑着。 她果然和绛珠草不同。 “下午你把论语这一节抄写三遍，明日上课前我检查你功课！” “……” 甄珏隐约想起了背课文的恐惧，幸好，他如今记性不错。 中午，贾雨村在林家用饭，去前院歇息。 甄珏则和林黛玉回内宅，和贾敏一起吃午饭。 “我们家是一日三餐。” 吃饭时，贾敏对女儿笑道：“跟你外祖母家不同，他家里人多，吃饭都是有规矩的，每每是巳正时候敲钟，丫鬟们将饭菜送上，你外祖母先用过，太太奶奶们伺候完毕，回屋后再吃。下午再吃一顿，晚上若是饿了，倒也有点心吃。” 黛玉默默听着，甄珏倒有些心疼她了，她年纪小小，但已经猜出，这是贾敏为送她去荣国府做的准备。 只不过—— 贾敏忽而看向甄珏，说：“若是到时候宝玉你也去京城，还请你多照顾照顾我家玉儿！” 黛玉惊讶看来。 甄珏也觉得懵，他虽有意接近林黛玉，想从她身上了解一些事情，但也没想好要去京城。 “你伯父没跟你说？” 贾敏反倒不好意思了，笑道：“许是他忘了，也罢，我跟你提一下，你伯父说过，老圣人崇佛慕道，近些年来尤喜好炼丹，寻那长生术。你上月在扬州城里扬了名，你伯父就说会有圣上旨意到，果然前些日里皇上降旨，巡抚已将你的事奏上去。” 看着甄珏，歉意道：“这倒是我们牵累了宝玉你。” 甄珏摇摇头，笑道：“管他什么皇帝不皇帝，我若不想去，谁也请不动！” 林黛玉沉默一会，也说道：“娘尽管放心，女儿一个人去京城住外祖母家，也能照顾好自己！” 贾敏握住她小手，看向甄珏，笑着说：“这是当然，若是宝玉你决定去京城，就顺道和你林妹妹去，若是不想去，那也就罢了。” 甄珏点头，他的确没想好去不去。 ------------ 第16章 在林家 下午，甄珏继续去上课，依旧是坐在林黛玉对面。 “哀公十六年，二月，卫子还成出奔宋。夏四月己丑，孔丘卒。” 黛玉听着春秋，甄珏用手撑着脸，低头看着论语，右手拿着一支笔在转。 黛玉瞅了他两眼，见他一副无心读书模样，轻轻的嗤笑一声，继续去听贾先生的讲解。 忽觉不对，忙去看他手中那支在手指间转来转去的毛笔，看到他面前的论语书、衣裳上，都沾了不少墨水， 再低头看自己，白兰花镶领褙子上，也沾了数点黑墨水。 “你这人！” 黛玉压低声音，想要气恼的训他，可又想起眼下是在学堂上，只得压下，抬手拍了下他撑着脸蛋的手臂，再指了指他衣服。 甄珏低头一看，一时间也傻了眼。 “哼。” 林黛玉给了他一个眼神，扭头看向窗外继续听课。 一旁雪雁在打盹。 甄珏脑海里想了无数对策，都觉不太妥当，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对面的林黛玉又是起身就走。 “别忙着走啊！” 甄珏叫住她，歉意道：“是我错了，上课走神，你这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就是！” 林黛玉停住脚步，听他道歉也就罢了，还说什么赔钱的事，显得她家很小气一般，也更生疏了，心里难免有些不快，语气也淡了几分，只说道：“些许墨水算不得什么，脏也就脏了，你不必记挂心上，我回去更衣。” 雪雁这时才发现两人衣裳都沾了墨水，还以为二人是在课堂上打闹，不免担心道：“姑娘和公子才第一天上课就玩闹，老爷太太知道又该责罚了！” 黛玉道：“你可别冤枉我了”，说罢抬步往外走去。 雪雁不知怎么回事，看向甄珏，后者给她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跟着黛玉走出。 此时正是下午，阳光照在阁楼外的园子里，暖洋洋的很让人舒服。 甄珏几步跟上她，笑道：“我诚心跟你道歉。” 林黛玉道：“我便是不诚心？让你不必记挂心上，难道我心里就记着你弄脏我衣裳？我是那小气的人不成。” 甄珏顿住脚步，被林妹妹怼得哑口无言，总觉得自己没错，但似乎她也没错，到底哪里错了？ 林黛玉悄悄回头，见他如此神情，心里便原谅了他大半，笑道：“我家又不缺这一件衣裳的钱，你弄脏我衣裳，只给我赔不是就是，何必说什么赔银子？显得生分。” “……我们关系很好吗？” 甄珏奇怪的问。 这话让黛玉一时无言，她倒是热脸贴冷屁股了，原来甄道长压根不把她家当回事。 “我竟不知道。” 甄珏惭愧道：“我还以为你家是把我当恩人，才请我来过节，倒是误会了你家。” 这话更让黛玉无可言说，看了他好一会，才想明白他心中所想。 甄珏遗忘了许多事，只孤身在荒郊野外生活，从来不知道亲人是谁，对父母亲戚都很陌生。 想通后，林黛玉笑道：“若只是治病救人的恩人，也不必请来家里过中秋，我爹爹请你来，倒有七八分是为了我。” 说罢，神情又黯然下去。 甄珏笑了下：“我可没答应和你一起去京城。” “不敢劳烦甄公子。” 黛玉笑道，接着继续往前走去。 甄珏慢了她几步，观赏着她家后园，雪雁在后边远远跟着。 林黛玉说要回去换衣服，和甄珏说了些话后，却没回去换。 半晌。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过来，水露般的双眸盯着他看：“我且问你，那日晚上是不是你？” “什么？” 甄珏知道她说什么，但不打算告诉她。 “你别跟我装糊涂！” 小小黛玉十分笃定：“那日你要了我一根发丝，夜里我醒来，见你站在我床边，你虽如鬼魅般离开了，一句话也不说，可就是不说话，我才一眼认出你，是也不是？” “……要我跟你道歉吗？” 甄珏无可奈何的承认，林黛玉年纪虽小，但已经十分的聪明。 黛玉皱了皱眉，问道：“你夜里不睡觉，来我房中做什么？” “总不会害你就是。”甄珏笑道。 黛玉抿了抿唇，倒也不追问了，二人在小园子里闲逛，来到处假山池边，黛玉朝后面的雪雁喊了一声，让她拿帕子来擦下石凳。 雪雁这时才反应过来，忙快步走来，自责道：“我又忘了伺候姑娘，孙振家的知道又该骂我了。” 黛玉笑道：“谁让你跟个呆子似得，不会看人。” “你是在说我？” 甄珏坐了下来，雪雁忙又说：“公子稍等，我给你擦擦！” “不必。” 甄珏不在乎道：“我在山里住着时，别说有灰尘的石凳，就是泥土我都坐得。” 黛玉笑道：“你在山里头穿什么衣裳？这儿又穿的什么衣裳？” 甄珏瞧了瞧自己一身绫罗绸缎，哑然失笑：“要我赔给你家吗？” “呸。” 黛玉啐他一口，用扇子掩着嘴，眼眸满是笑意：“这话是你说，你还拿话来挤我，偏这般小心眼！” “你才小心眼！” 甄珏回嘴道。 黛玉不理会，又看着他身上衣裳，笑道：“亏你想得出把毛笔甩来甩去的顽，幸好你跟我在屋里坐，若是被贾先生瞧见，戒尺定会打你手心！” “他不敢。” 甄珏笑说。 林黛玉知道他话中意思，却没接过话，贾雨村到底是她二人的老师。 雪雁听出大概，两人吵架了又和好？ 便笑道：“姑娘和公子先坐着，我去把茶水端来。” 甄珏问她：“你年纪还小，做这些活可习惯？” 这似乎是叫雇佣童工。 黛玉看了过来，雪雁笑道：“公子不知，我打小就在姑娘身边伺候，早就习惯干这些活，只是去端茶，又不是去洗衣做饭这等粗活，不打紧的！” 说罢就走开了，走远后，才回头望了他一眼。 甄公子倒是个好心的。 心里胡乱想着，去厨房叫人泡茶后端出，路上见着了太太的陪房，也就是孙振家的。 “你这是送去哪？”孙振家的问她。 “送去给姑娘和甄公子。” 雪雁忙回了。 孙振家的听了，笑道：“怪不得，往日姑娘放学了就会去太太房里，今儿甄哥儿在，两人聊上了。你去罢，我去跟太太说一声。” “哎。” 雪雁一面回，一面端着茶水走了。 孙振家的去回太太。 贾敏听了后，沉吟片刻，问她：“雪雁可有说他两个聊些什么？” “好像是吵架又和好了，哦，甄公子把衣裳弄脏，晚上等他换下来我再叫人去洗过。” “怎还吵架了？不过到底是孩子，吵架快和好也快。” 贾敏笑起来，说道：“衣裳本就是裁给宝玉的，你叫人再做两件，那件脏的别给他穿了。” “我知道了太太，那件脏了的先收起来。” “你家三儿年纪和宝玉将近，你拿回去给他穿罢。” “多谢太太恩典！晚上我去甄哥儿屋里，跟他说一声。” 孙振家的喜上眉梢，给甄珏做衣裳的料子都是一等一的，比林黛玉穿的也不差。 出了门后，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老爷太太对甄哥儿这般好，又是请他来过中秋，又是让他去和姑娘一起上课，除开报恩外，怕不是也存着要把姑娘嫁给他的念头？ 想想又不可能，甄珏是出家的，虽说能还俗，可到底不好。 但转念又想到，甄珏是甄家公子，与姑娘很是般配。 到了夜里，孙振家的带上两个丫鬟，到甄珏房里，准备把他换下的衣服拿去洗。 “哦，那件衣服啊？” 甄珏说道：“已经不在了，被林姑娘叫雪雁拿去单独洗了。” “啊？” 孙振家的满是失落，第二日找了个空寻到雪雁，问那衣裳在哪，且说道：“太太说那衣裳脏了，不要再给甄哥儿穿，已经赏给我了！” 雪雁很诧异：“太太怎赏给你了？姑娘还让我收起来呢，说等甄公子回去再给他带回去。” 孙振家的没法了，总不能去找姑娘要那衣服。 ------------ 第17章 见巡抚 夜里，林如海回到家，得知妻子已将太上皇要请甄珏去京城的事告诉他后，点了点头，说道：“我在月前就有预感，几天前，圣上的旨意下来了，命巡抚先查清楚此事，我猜测过不了几日，巡抚大人就要去寻你问个清楚。” 顿了下，又解释说：“当初也是巡抚大人上报，故而圣上下旨指派他。” 林黛玉水润的双眸看过来，他果真也要去京城？ 有个人陪着是好，但以他的性子，八成是不会答应。 “随便他怎么下旨。” 甄珏随口说：“除非朝廷派个什么仙什么神来抓我，不然拿我没撤。” 林如海笑道：“我不修道，不知你们修行道法的事，但我中进士后在京当御史，从未听说有仙神。” 贾敏也笑道：“我未出阁时，在京住了二十年，常随母亲去清虚观参拜，所见过的道长有不少，也从未见过宝玉你这样的仙人！” 甄珏一笑，没有接话，似乎大乾内有道行在身的人，都是藏起来的，亦或者和癞头和尚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林如海道：“中秋已过，想必巡抚大人很快就要来寻你，宝玉你要如何？” “不如何，随他去罢。” 甄珏对这些提不起兴趣来，大不了往山里一躲，或随便去哪都成。 林如海无可奈何，说道：“你还在世俗里，又怎躲得开？” 黛玉见他皱起眉的模样，似是在细想里面的关系厉害。 林如海笑道：“过两日巡抚若来寻你，我会以引见为由一起来，到那时我为你说两句。” 甄珏点头，“多谢伯父。” “无妨。你功课做得如何了？” 林如海又关切的问。 “……我不擅长这些！” “哈哈，且先学着，又非是让你去考童生了，你有忘了的，可以多问你林妹妹。” 甄珏与林黛玉眼神对上，后者眼眸带着笑意，仿佛就在等他来请教自己。 第二日，两人继续去上课，放学后或在后园闲逛，或是去和贾敏聊天，亦或者回书房，两人继续看书，日子倒也过得舒适。 甄珏本想夜里再见一见绛珠仙子，奈何只两日功夫，进展不大，连仙城都没进得去。 几日后，林如海果然带着人回来，巡抚邬高云求见甄珏。 “我上课呢，让他等着。” 屋内，甄珏正看着诗经，黛玉听了，小声道：“哪有让巡抚等的道理？何况我父亲也在等。” 甄珏装作没听到，她这句话重点是后半句，但要不是林如海，他连见都不见。 他镇定自若，窗外的贾雨村却急忙说道：“宝玉你还是先去见巡抚大人罢，功课放着，等你回来再补上。你若是担心在巡抚大人面前说错话，我随你去见也无妨。” 甄珏一笑，大约猜出他想法，便站起身道：“也好，请贾先生与我去见一见巡抚。” 也算还了他授课之恩。 贾雨村大喜，忙吩咐一旁的丫鬟：“快去为我寻一面铜镜来，待我正过衣冠，再去拜见巡抚大人！” 屋内的甄珏无语了，林黛玉见他这表情，不禁掩嘴笑起来，转头跟雪雁道：“你快些去为甄公子寻镜子，正衣冠，再捧盆盥手，方可去见巡抚大人！” “哎。” 雪雁起身要去，被甄珏叫住：“你少听她鬼扯，她在骗你呢！” “哎？” 雪雁站住，见姑娘已笑作一团，两只手捧着脸蛋在那笑着，才知姑娘是在跟甄公子顽笑呢。 “你们顽笑也不能拿我来取乐。”雪雁鼓了鼓嘴，可想了想，又忙出去了：“要见巡抚这样的大官，到底是要隆重些，公子稍等！” 她忙去喊人拿东西来。 一通忙活，丫鬟们捧来水盆和巾帕来，甄珏也只好胡乱洗一洗，黛玉就在一旁笑看着。 准备完毕，甄珏才出门，与贾雨村一同去见巡抚邬高云。 进了厅内，林如海与邬高云在那喝茶，见到他来后皆看过来。 “伯父。” 甄珏走进，与林如海打了个招呼，又和邬高云见过。 “这位是……？”邬高云并不认识贾雨村。 “是我和林姑娘的授课恩师。” 甄珏替林如海介绍道，既要还贾雨村恩情，就不用藏着掖着。 邬高云笑道：“原来是贾先生，幸会幸会。” 林如海这时方介绍了贾雨村来历，出身，哪一年中举，曾当过什么官等。 邬高云有些疑惑：“雨村既是进士出身的官员，怎沦落到此？” 甄珏听出不对了，堂堂巡抚，会猜不出贾雨村是因故遭贬谪，才来到扬州当林黛玉老师？ 贾雨村面显惭愧之色，正欲说话，林如海却说道：“这事说来话长，巡抚大人既是奉圣上旨意而来，不如先与小道长叙话。” 贾雨村目光微凝，心中不快，却不得不忍下了。 邬高云哈哈一笑，也就没再和贾雨村说话，转头问起甄珏来。 贾雨村没法，坐立不安的喝了半杯茶后，忙起身告辞离开。 他走后，邬高云方才开始说正事。 “我一梦得道，没有师父。” “皇上请我？你回他，不去。” “不必多啰嗦，你——” “咳咳。” 林如海听不下去了，忙打断甄珏的话，朝邬高云道：“宝玉年纪小，从甄家出来修行后，又遗忘许多事，住在山里多时，闲散惯了，进京面圣恐会冲撞到陛下，还望巡抚大人在奏折上多多为宝玉美言，甄家想必也会感激不尽！” 邬高云为难道：“金陵体仁院总裁的面子我自然是不敢不给，只是圣意难为，我也难办啊……这样罢，请林大人修书一封，问过甄家，看要怎么上奏折。” 林如海看了看甄珏，便答应下来。 坐了一会，甄珏要走，邬高云也起身告辞回去。 “宝玉你且在这等我。” 留下一句话，林如海去送邬高云。 不一会后回来，进门便问甄珏：“贾先生怎和你来见巡抚了？” “他说要来。” 甄珏把原委说出，林如海脸色一沉，说道：“我竟是看走眼了！此事我来处置，你不必再还他人情。” 他原本以为贾雨村遭贬谪后，仍旧能游历四方，提到往事面容不见悲苦，是位淡泊名利之人。 谁想到贾雨村是瞅准空子就钻。 甄珏笑道：“我也是打算还他人情。” 林如海哭笑不得：“何必用你还他人情？我本打算让他教玉儿几年后，再找个时机上奏，为他谋复……罢了，也是你年纪小不知事，你不必再管，我自会去和他说。” 甄珏“哦”了一声，想了想后才发觉，林如海是两家当一家，一起还了贾雨村授课之恩。 ------------ 第18章 白虎大仙 甄珏在林家住了五日，倒不是他不愿多住，而是这天一大早上，就有守城的官兵急匆匆来禀告： “御史大人，您快些请小道长出城去，那只白虎又来城里了！” 于是刚起床的甄珏就被林如海派人来，让他快些出城，甄珏出房门时，刚好见到闻讯而来的林黛玉。 “你快些去罢，可千万别让它伤人！”黛玉忙说。 “放心，它聪明着呢。” 甄珏说着便出了门去。 骑马一路到了西城门，远远就看到大群人围着城门，水泄不通，跟来的小厮文志忙高喊：“小道长来了！都快让开！” 人群骚动起来，让出一条道，甄珏骑马走进去，众人都伸长脖子看他，议论纷纷。 到了城门，只见那半大白虎蹲在那，吃着面前盆子里煮好的肉，周围一圈持矛带盾的守城士兵，既紧张，又好奇的看着它进食。 “小虎！” 甄珏没好气的喊了一声，小白虎抬头看来，嗷的一声弃了脸盆内的肉食，四腿撒欢的跑来，已渐成体型的虎躯带起一阵风，吓得众人忙往后退。 甄珏骑着的马也是惊慌嘶鸣，他不得不下马松开缰绳，让文志牵着。 小白虎脑袋使劲蹭他，甄珏摁都摁不住。 “小道长！” 一身披铠甲的城门将军迎了过来，看向白虎的目光满是惊奇：“你这老虎……” “它没伤人罢？给你们添麻烦了。” 甄珏笑道。 “倒不碍事，也不曾伤人。”将军壮着胆子上前，也用手抚了下白虎的背部，啧啧称奇：“它一大早就跑来城门处，吓得进城的百姓慌忙躲避，我正想叫人去拿下，才认出来这是上回小道长你驯养的白虎！” “就你多事。” 甄珏在白虎脑袋敲了一记拳头，小白虎当即委屈的趴在他脚下，嗷嗷的打滚。 围观众人无不惊叹。 将军也叹说道：“小道长你这白虎当真了不得，我们给它生肉它还不吃，非得把肉煮熟了，它才肯吃！” 甄珏笑道：“它是吃生肉的，只不过在家里头吃熟肉惯了，只肯在野外吃生肉。” “难怪！” 将军也笑起来。 甄珏一摸口袋，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转头朝文志道：“你可带了钱？先借我把肉钱给了。” “不用不用，这点肉算什么！”城门将军摆手拒绝了，坚决不肯收。 甄珏也不多说，点点头道别后，一拍小白虎脑袋，“走，我们回家！” 白虎立马翻身起来趴着，等甄珏骑上来后，威风凛凛的站起身。 “喔！” 扬州城围观的百姓又是一阵惊呼，城门将军也看得两眼发光。 杀虎易，驯虎难，若他也能骑一只老虎，真不知该有多威风！ “我走了，你回去跟伯父伯母还有林姑娘说一声。” 甄珏朝文志说了句，便骑着白虎出城。 众人见他年纪不大，只半大少年模样，却驯白虎如驯猫，眼下骑虎出城门的景象，更是神异非凡，有虔诚心礼佛参道的人，竟是纷纷朝他拜下，口称“伏虎真仙”“伏虎小仙人”云云，观者越发惊叹。 见小道长真的走了，文志忙骑马回林家，将事情说给二门的婆子。 林黛玉很快知道甄珏回了道观，一时有些气恼：“人走得倒干脆，亏我还想着帮他收拾一些吃的穿的让他带回去！” 雪雁咋然听闻甄珏走了，不禁愣住好一会，这几日甄珏一直住在林家，和姑娘说说笑笑，她都以为会一直这般下去，没想到忽然就走了。 中午时，贾敏握着女儿柔软小手，很是不舍道：“丫头，下回你替为娘去道观，从宝玉那取回符咒如何？” “娘要我亲自去？” 黛玉一时不知所措，先前都是派人去，或者父亲有空时一家子同去，今儿娘怎么让她一个人…… 一个人？ “娘！” 黛玉终于醒悟过来，扑入母亲怀中，水雾般的双眸里一下子涌出泪来。 贾敏只能拥紧她。 …… 甄珏回到了道观，一如先前，每日魂游天外，可惜却始终不得进入。 他又想着上回见鬼差的事，尝试着回忆，这次倒是很顺利，夜里偶尔能见到几次鬼差抓捕孤魂野鬼的景象，他也没去管。 一眨眼功夫，就到了九月九重阳节。 这天，林家又派人来取符咒，甄珏见到有三四辆马车的模样，就以为是林家三口都来。 但马车的人下来后，却不见林如海和贾敏，只有一个身体纤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小姑娘。 “你爹娘呢？” 甄珏奇怪道。 “这回，只我一个人。” 他面前的林黛玉，说话时红了眼眶，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痛心。 雪雁年纪也小，不懂得安慰人，只是心疼看着。 “你一个人？” 甄珏想了想，才大致想通，大概是林如海和贾敏为了让女儿提前适应，才让林黛玉一个人出行。 “我还能在家里待几日？”林黛玉红着眼睛问。 “还不知道。” 甄珏坐下来，“或许是明年，也可能是几年后。”口中说着话，心里却想着，要不要趁提起荣国府的机会，问一问她一些事情？ 但又怕透露给她知道，彻底打破绛珠草的谋划，惹得她追杀自己。 林黛玉默不作声，低头想着什么。 “山风大，你进屋去罢。” 想了想，甄珏又说：“算了，我把符咒给你，你拿了回去。” “你也赶我走不成？” 林黛玉抬起头来，眼睛里不满的看着他，直接的说：“我才走了十里地来你这儿，茶都没喝一口，你就赶我走，亏我家上回还接你去过中秋！你一声不响走就罢了，如今还……” 甄珏哭笑不得，“你还记得……上回是我带着小虎，没法进城，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可不知道什么白虎不白虎。”林黛玉回他：“我只记得，有个不得了的小道士说过，他家老虎聪明着呢，半点也不会伤人！” “行行行，我错了！给你道歉！” 甄珏捂着额头，论斗嘴，他十个加起来都赶不上林怼怼！ 林黛玉小脸稍显得意，转头朝雪雁笑道：“你去他厨房里，给我煮杯茶来喝。” 又说：“这儿的道长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客人来了也不知道倒茶，想吃什么，喝什么，都得自个动手！” 雪雁噗嗤的笑了，几个婆子也都笑起来，这就对了，这才是她们家姑娘的嘴，伶牙俐齿的，谁能说得过她？ ------------ 第19章 且听山风金嗷儿 甄珏和林黛玉在榕树下坐木椅上吹着山风，嫌脏的婆子早在她坐下前，就把坐垫放到了椅子上，还把常年放树下的桌子也擦了一遍。 甄珏也没不在意。 “你往日里只一个人住这道观？” 黛玉看着四周，她来过几次，这儿却没什么变化，依旧简陋至极，家徒四壁，看着就凄凉。 好在常有村里人上来打扫，简陋了些，却很干净，四处都是踩实的泥巴。 “难道还有丫鬟？” 甄珏懒洋洋道，他现在没有魂游天外，但习惯如此，总是一副瞌睡模样。 林黛玉笑道：“你在扬州和金陵也是一位有名气的道长了，怎不把道观重修一遍？把天尊的像塑得好些，祖师爷在天上看着也高兴。” “我又没见过他们，何必为他们而惹得自己麻烦？再说，平日里是我给他们上香火，该他们保佑我才对，而不是来为难我！” 甄珏懒散的话让丫鬟婆子都听懵了，黛玉连忙说：“无量天尊，你这话可别再说出，被天上的神仙听到可不好！” 甄珏不以为意。 黛玉又道：“你是个修道的，又见过警幻仙姑和绛珠仙子，怎还如此不敬仙神？” 甄珏笑说：“因为我修的不是三清的道法，跟他们没关系，况且我见过的仙子，也不怎么样，我本质上还是信科学！” “科学又是哪个神仙？” 黛玉很快猜出来：“你又胡言乱语的，等会天尊菩萨怪罪下来，仙城的神仙能保你不成？” 甄珏没花说了。 比起天上的神仙，他更在意仙城。 一会儿后，茶水煮好，婆子们拿茶叶过来泡了，先给林黛玉和甄珏端上，再泡一些送去给随行的仆人们。 茶喝完，黛玉起身和雪雁在四周游顽，四五个婆子跟着她，甄珏没有跟着去，这座山挺安全的，山不高，也没有悬崖峭壁，猛兽被白虎赶走了，歹人也不会来，随便林黛玉怎么顽。 约半个时辰后，正眯着眼睛的甄珏听到一串银铃似得笑声，伴随有惊呼，睁开眼一看，远处一只白色花纹的老虎，载着一位眉眼如画的小姑娘，迈着欢快虎步在山道上走。 那小姑娘双手紧抓虎背上的毛发，笑得十分开心，细长眉毛弯弯，见到他后，还笑着眨了下眼睛，模样说不出的娇憨可爱。 见到主人，小白虎立刻加快脚步，稳稳地将小姑娘驮到他面前。 “你在山里遇到它了？它昨晚跑山里疯顽去了，肚子饿了才想回来吃肉。” 甄珏问虎背上的小丫头，也就是纤弱娇小的林黛玉。 “好巧遇着它，它果真是开了智慧，眉眼间全然没有凶恶，跟家里头的猫儿狗儿一样！” 黛玉笑着道，等雪雁匆忙赶回，她才在丫鬟搀扶中下来。 还很淑女的拍了拍裙子。 幸好，她或许也觉得不雅，没有直接拍臀儿。 后面跟着的婆子劝诫道：“姑娘下回可别鲁莽了，太太知道又该说你，女孩子家穿着裙子，也不好骑马骑虎的，亏得是在山里头，没外人见着！” 黛玉抿了抿樱唇，说知道了，又看了两眼趴在甄珏脚边的小白虎，似乎觉得有些可惜，才骑着顽了一回。 甄珏笑道：“想骑就骑，哪用管这些有的没的？” 婆子赔笑道：“甄哥儿是不知道，女儿家跟男人到底不一样。” 甄珏只摇头，不打算多说。 林黛玉也未有接过话，坐椅子上，伸手揉着白虎脑袋，因问道：“它可有名字？” “没有，我只叫它小虎。” “小虎这名忒俗气，世上的小孩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个是起这个乳名。” 黛玉很嫌弃甄珏给起的名字。 甄珏说道：“我又没念过几本书，能起什么名字？请林学姐起一个罢。” “学姐？” 黛玉头一回听这个词，蹙了蹙眉，说道：“宋朝时倒有学长的官职，学姐却是从未听过，你又在拿些梦游仙城时听到的词来取笑我？” 甄珏很无辜：“我何时取笑你了？” “你几岁了，也叫我姐？” 林黛玉问。 甄珏想了半日，才哑然失笑。 黛玉咬着唇笑，低头用小手抚弄白虎脑袋，忽而想到了，笑道：“白虎位于西方，乃大凶之兆，五行属金，主兵伐，不如让它姓金如何？” “金什么？” 甄珏随口问。 “它嗷呜~嗷呜的叫唤，不如叫它金嗷儿？” 林黛玉嗷呜嗷呜的话语，天真中透着娇憨，嗓音细柔婉转，倒是让甄珏听得十分舒坦，也就笑着朝小白虎道：“林姑娘给你取名叫金嗷儿，还不快谢谢她。” “嗷~？” 小白虎蹭了蹭林黛玉的裙摆，听懂了，又没完全懂。 但不打紧，林黛玉很满意这个名儿，一旁雪雁也喜欢，不断嗷儿嗷儿的唤它，没多久两人就顽一块，在榕树下嬉闹。 黛玉倒是想去，可她体弱，眼下却是不能去顽了。 不过她有别的事。 “你今儿不跟我回扬州等明儿过重阳？”黛玉问他。 甄珏摇头，黛玉命丫鬟去车里取东西来，是一个木盒子，包装得颇为精致，捧在手里打开来，里面却是几本书，以及一些笔墨纸砚等。 “知道你常年在山里，爹爹让我送来给你的！” 林黛玉笑着道。 “我这人不喜欢客套话，你们家送，我就收下。” 甄珏接过来，笑道：“替我跟你爹说一声谢谢。” “我给你带来，你怎不谢谢我？”黛玉扬起光洁如玉的下巴。 “我给你带回去符咒，你也得谢我，扯平了。”甄珏笑道。 黛玉盯着他看一会，“天底下没有这样扯平的，此非彼，彼非此也！” 凭她怎么说，甄珏也没谢，没道理一直输给她。 半个时辰后，婆子过来说：“姑娘，时辰也不早了，该早些回去，免得城门关了。” 黛玉答应了，和甄珏道别。 甄珏将符咒交给她，顺道说：“慢走，我不送你们了。” 林黛玉知道，他说不送就是真的不送，倒也习惯了他这性子，只展颜笑了下，和金嗷儿告别，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上了华盖马车。 一行人回扬州城去了。 反倒是金嗷儿送她们到山脚下，才折身回来。 ------------ 第20章 人草相隔 山中无岁月。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这日，林家小厮文福急匆匆骑马而来，下马第一句话就是：“小道长，不好了，太太咳血了！” 甄珏也没多废话，翻身上了马，与他几个一同去扬州城。 进城后直奔林家，角门处已有婆子等着，见他来了，忙上前引路。 甄珏径直进了林家内宅，又在丫鬟雪雁的引路下，来到贾敏房内。 林黛玉正在屋内，守在外间，眼眶里红红的，见他来后忙起身，欲要说什么，被甄珏阻止了。 “我进去看过先！” 甄珏往屋内走，林黛玉忙跟上，几个婆子也在后边跟着，虽说甄哥儿不是外人，这些年常来林家赏月过年吃元宵，但随着年纪渐长，到底有些不方便。 进了屋，甄珏看到躺床上晕迷不醒的贾敏后，目光却转向了身后的林黛玉。 “我娘她……” 黛玉泫然欲泣。 “一时半会没什么事，且放心，我们出去罢，晚上再说。” “晚上？” 黛玉不知何意。 傍晚时，林如海回到家，急切问过妻子病情。 甄珏也只是说没事。 林黛玉在一旁低头想了半会，似乎想通了，抬起头朝父亲道：“爹爹，女儿不孝，如今唯有一个法子，女儿只能辞了父亲母亲……” 林如海一时没了主意，他既舍不得女儿孤身一人离开，又担心妻子病情。 “宝玉，你可还有什么法子？” 林如海投来希望的目光。 这些年来，贾敏能行动全靠甄珏一张符咒撑着。 最开始只是用符咒就行，后来需要在符咒上绑一根头发，再后来，需得贾敏隔开指尖，以血点在符上，最近更是要将血涂满整张符咒，方能下床吃食。 所幸符咒不大，否则光是割血人就要没掉。 “过了今晚再说！” 甄珏仍旧坚持，又朝林黛玉道：“你再给我一根你的头发。” 黛玉没多问，忙叫雪雁取剪刀来，在发根处剪下一根长发丝递给他，见甄珏和上回一样将自己发丝缠在手指上，心里泛起些奇怪的思绪，抬起头看向他，欲言又止。 本想问他是不是又要晚上到她房里，可想到父亲还在一旁，就没好意思问。 “可要玉儿母亲的发丝？”林如海问，但又想到，如今已不是用一根发丝就能稳住病情的时候。 “不用，你们回去休息吧，有丫鬟婆子们看着就好。” 甄珏起身回房里，黛玉忙站起来：“我送一送你。” 说罢，辞别父亲后，跟着他出来。 二人并肩在园子里走着，天色已入夜，抄手游廊下挂着几盏灯笼，雪雁在后边跟着，四下皆安静无比。 黛玉伤心的说道：“我大约过些天就要去京城了，再不能伏侍在父母身旁，我若还在，母亲只会被我克死！” 她早已猜出事情大概。 “别说胡话。” 甄珏说道。 黛玉愁断肠似得，身后的雪雁忙：“二爷也和我们一块去京城？” 自从甄珏扬名后，朝廷的公文倒是接连不断的下达。 起初是让巡抚调查，后来是请甄珏去京师，被林如海和甄家拒绝了，以甄家年纪小不懂事为借口。 奈何圣上仍旧降旨，说太上皇想见见他，还特意免去甄珏面圣的一切礼仪，许他以下凡仙童身份进入皇城。 朝廷盖章认定的下凡仙童！ 甄珏仍旧不去，给巡抚说，他养了白虎，去京城没法带去。 谁知，过两月后圣旨下来，太上皇点名就要他把白虎带上，让他也见识下瑞兽白虎是何等模样。 朝廷甚至包了路上甄珏和金嗷儿的一切食宿，安排好船只，令路上官员好好接待，务必让金嗷儿安全抵达京城。 甄珏都无语了，林如海和甄珏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眼下只是拖着不去。 “我再想想。” 甄珏倒是不介意和林黛玉一块去京城，但他知道了，荣国府内有神瑛侍者，一旦遇到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绛珠草好说话，但不代表神瑛侍者就是好脾气。 于是又笑问林黛玉：“你可想让我陪你去？” 黛玉道：“你只管自己拿主意，若是我去了，你要留下为我母亲治病，就只管留在扬州，我去求我二舅舅，让皇上免去你进京面圣。” “你二舅舅是贾政？” 甄珏依稀想起来，这位贾政只是个工部员外郎，虽说背靠国公府，但难说能说动皇帝。 林如海和甄家都说不动。 “你又直呼别人家名讳！” 黛玉嗔怪他，转而问：“你要我头发做什么？今晚可是又来见我？” 身后的雪雁惊讶看来。 “晚上再说！” 甄珏只说道，林黛玉看了眼他指尖，发丝仍绕在上面，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她不知道的是，甄珏单纯是觉得头发丝太细，放衣兜里怕掉了…… 转眼间到了晚上。 林黛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另一边的甄珏因她没有入睡，也没法见到绛珠仙子，也只能干等着。 好不容易熬到四更天，林黛玉终于阖上眼睡去。 甄珏探头进来看一眼，却见那位容貌绝美的绛珠仙子，已然苏醒。 见到他，神情倒是并无惊讶，似是已知晓。 “你随我来。” 绛珠草离开房间，出到园子，回头望他，语气淡淡道：“你为何如此执拗？” 甄珏见她浮在空中，身姿纤细长挑，高他一个头，足下一双绣花踏云履，脖颈肌肤白如玉，容貌芳华绝世，换做轻浮浪子，早已连连作揖，口称仙子，拜伏在她裙下。 甄珏却语气平淡的回：“我执拗什么？是改林姑娘父母命格，让他们命不该死，阻你去报恩，使你心中不快？” 绛珠草白如玉的面容上，露出古怪神色，似笑非笑，似责骂又似叹息，看着他好半会，才叹道：“汝何愚蠢！” 甄珏仍旧问：“你是不是林黛玉？” “蠢材蠢材。” 绛珠草叹息连连。 两人之间好似隔着千重山万重海，一个阳春白雪，一个下里巴人，一个鸡，一个鸭，一个人，一株草。 鸡不同鸭讲，人不和草说。 甄珏都无语了。 绛珠笑问他：“他日天谴降下，你又待如何？” “你总说天谴，我怎么没见天谴我？” “因汝太蠢也，天也不怪蠢材~” 绛珠罕见的说了句俏皮话，甄珏抬头看了看天，虽然想问真有天道？但这问题太蠢了，就没问她。 他少一个领他进门的师父，现在全靠意气行事。 管他什么天谴不天谴！ ------------ 第21章 信 绛珠又笑道：“如今你又如何？母亲已病重，你又知晓命数，勘破情榜，要闹个天翻地覆不成？” “什么是天翻地覆？像孙悟空那样？” 甄珏道。 本想说黛玉母亲病重你还笑？ 随后才想起来，绛珠草说过，红尘俗世种种皆是劫数，三劫过后，大家北邙山见，在太虚幻境相聚。 要甄珏说，全是放屁。 绛珠笑道：“你常梦到一座仙城？依我看，警幻姐姐的情榜该加上你名，称幻情。只是你该知道，西天菩萨说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说罢，朝他一招手，甄珏便与她回到黛玉房间，他还在纳闷时，床上睡着的林黛玉忽而坐起身，又与他撞了个正着。 “……” 房间内黑漆漆的，奈何甄珏是神魂离体状态，通体透着光，小小只的黛玉醒来后，一眼就看到了他。 甄珏躲都没处躲！ “你真成仙了？” 震惊的林黛玉，嘴里冒出一句话来。 “假的。”甄珏无奈道。 “你夜里不睡觉，来我房里做什么？”黛玉又问。 听她语气，倒没有害怕，两人也算认识多年，甄珏来林家过了几次节，黛玉也去道观顽过几次。 “早些睡吧，明日再说给你听。” 甄珏找了个借口离开，回去后睡下了。 第二天，贾敏终于醒来，林黛玉去床前服侍，快到中午时，才来他屋里找他。 “你昨晚去我房里做什么？”她再问。 “昨晚谁去你房间了？” 甄珏奇怪道，林黛玉气恼的看他，见他要耍赖到底的模样，只得啐道：“早知你是个赖皮的，昨晚我就喊雪雁起来，不说就不放你出门！” 说罢就愤愤不平的离开了，留下的甄珏笑个不停，又被黛玉折返回来瞪一眼，才罢休。 甄珏敢肯定了，昨晚绛珠草拉他回林黛玉房里，就是让林怼怼来治他的！ …… 在林家住了几日后，确认贾敏暂时没事后，甄珏又回了道观。 一晃眼到了端午。 “宝玉，皇上给你的圣旨又下来了！” 见了他后，林如海首先透露了这消息，并说不日后，巡抚将再亲自登门。 “管他呢。” 甄珏仍是这个态度。 林如海说道：“这回跟前些回不同。”顿了下，才说道：“恐怕这回，你父亲会来找你！” “……” 甄珏皱起眉来，半晌才道：“我已说过，我不是甄宝玉。” 林如海笑道：“先见一见罢，过完端午你先不回观里，多陪玉儿几天。” 甄珏没答应，也没拒绝。 傍晚吃饭时，贾敏拿出一封信，递给女儿，含笑道：“你边吃边看着，也给你甄哥哥说说信里的事。” 林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不过他们一家四口也不是每日都一起吃饭，毕竟除开贾敏，林如海还有几门妾室。 即便是林黛玉，也常有在自己房中吃，不与父母同吃的时候。 甄珏在时，倒多数是和林黛玉一起吃的。 “又是外祖母家寄来的信？” 黛玉放下筷子，拿出信纸来看，甄珏埋头吃饭，最近他饭量都挺大。 “赖嬷嬷给外祖母送了个丫鬟，外祖母给起名叫晴雯者？” 林黛玉抬起头来，先和母亲对上眼神，再看向埋头吃饭的甄珏，见他不关心的样子，便在桌下伸手拧了下他。 “你不看信拧我做什么？” 甄珏看过来。 林黛玉说道：“我娘正想问小道长，先前时候提到过的晴雯，眼下才刚进入荣国府，是何缘故？” 甄珏想了想，便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记忆里没有关于太多荣国府发生的事，只记得有个叫晴雯的，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林黛玉。 贾敏说道：“我在宝玉你这知道荣国府有个叫晴雯的，就写信给娘家，托人去打探，谁知找遍宁荣两府，也没找到个叫晴雯的。直到上个月，赖嬷嬷带了个小丫鬟进府里，被我母亲瞧见，甚是喜爱她漂亮出挑的模样，赖嬷嬷便把它孝敬给我母亲，由我母亲改名，称其为晴雯。” 林如海听了也不由感慨。 甄珏点头：“原来晴雯的出身是这样，那也会有‘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谶语了？” 黛玉微微蹙眉，道：“这谶语是这晴雯的？” “大约是。” “那你……” “先吃饭罢。” 林如海打断女儿的话，说道：“既是谶语，说出就不灵验了。” 黛玉放下信，捧起碗，小口小口的吃饭，神思不定，似乎在想什么。 甄珏也在脑海里想着事，口中不觉念出：“晴雯，晴雯……还有个香菱，紫鹃，尤二姐、三姐，史湘云，薛宝琴的……” 这些名字都很熟悉，但他都不记得了。 贾敏看着他两人，心里明白过来，不止玉儿留不住，宝玉怕是也要到京城去。 不出两日，巡抚果然来拜访，被甄珏拒绝了。 因知林如海是巡盐御史，人情交际躲不开，甄珏干脆回了观中，带着白虎金嗷儿，拿些干粮进山去。 他不畏严寒酷暑，也极少生病，走山路如走平地，对常人来说大山深处危机四伏，对甄珏来说却跟家里一样。 几日后，他再骑着金嗷儿，悠哉悠哉的回到观中。 忽然。 “吼！” 已渐长大的白虎，冲着道观方向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正宗的虎啸，穿透力极强，声震山谷，惊起大片鸟雀。 “谁来了？” 甄珏从金嗷儿背上坐起身，见山门前道路旁有十多辆马车，数十个仆从用力拉着马绳，惊恐的看过来。 金嗷儿还未成年，却比成年老虎还大了几分，白色的花纹极为神异，粗大的虎掌走路悄无声息的。 幸好，大白虎背上还坐着他们家的公子。 “老爷，宝二爷回来了！！” 有仆人急忙进屋去禀报。 很快，甄珏的屋内就走出一位四十余岁，面白带须的男子，神情强忍平淡，冲他喝一声：“宝玉！还不快下马来见汝父！” “老爷，是下虎，二爷现在骑的是老虎呢，还是只瑞兽白虎！”仆从忙说道。 “……” ------------ 第22章 入世 一阵沉默后，甄家众人忙战战兢兢的迎上前，请甄家二爷下马，不，是下虎。 甄珏拍了拍金嗷儿，让它自个去顽，他则是走上前去，问那人道：“你的名字是叫……甄谦？” 众人无不侧目。 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的甄谦，也大皱眉头，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儿子，才知晓为何他二叔和几个哥哥都请不回来他了。 “谁教你直呼父亲名讳的？！” 甄谦训斥道，想拿起父亲的威严来。 奈何。 甄珏是真不记得，不，是隐约想起什么来。 记起他名气，所以才问他是不是甄谦，确认真实性后，甄珏倒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他的确出身甄家，知道甄家的人，先前看到甄谨、甄琅等人，并未回忆起什么，直到看到甄宝玉父亲，才想起来他名字。 “我已不是甄宝玉！” 甄珏摇头，朝厨房走去，口中说道：“你们先坐着，我去烧水泡茶。” “你去煮茶？” 甄谦又一次震惊，一众甄家仆人也都惊掉下巴，昔日锦衣玉食的宝二爷，衣来张手，饭来张口，连倒茶都是身边美貌丫鬟来做。 如今却要亲自生火烧水。 “你往日，就真是住在这？！” 甄谦手指这破道观，仍旧不敢相信。 “你们没动我的锅碗瓢盆吧？” 甄珏道，甄谦再次无言以对，几个仆人忙上前来，说道：“二爷您去坐着，这等粗活我们来做就行！” 甄珏也没拒绝，回身请甄谦坐下，自己也坐在往日常坐的椅子上。 “我已不是甄宝玉。” 他再次说道，“当日我在清风观醒来，脑子里并无甄家的人和事，只从道长们口中知道，我是被送到道观来的。” 甄谦在心里免去了他直呼名讳的罪过，沉吟片刻，叹道：“那时候你一直生病，无奈之下，只能送你出家，我们虽未去看你，却有人将你消息传回，知道你好了后还高兴了一回，谁知你后来竟走了！” 甄珏没话说。 甄谦语气缓和了些：“你不记得也没关系，你跟我回去，见过你奶奶和母亲，总归能慢慢想起来！” “这次来，你不是为圣旨而来？” 甄珏冷笑道。 甄谦神色尴尬了些，说：“你二叔请不动你，我又公务繁忙，只有这次借圣旨，才请假来寻你！” 见他不说话，甄谦脸色复杂：“宝玉你果然……只是，你母亲这两年一直念着你，你就忍心不回去看她？” 甄珏低头想着。 红尘俗事果然难以避开，但他若是回甄家，就不知何时才能脱身。 “回去一次罢，算为父求你。” 甄谦低声道：“你奶奶身子不好，也不知还能享福几年，你回去见她一面，其他事再说。” “……” “好。” 甄珏朝他说道：“我会回去一趟，看能否寻回些记忆，之后我却是不能待在甄家，我回去京城，见一见荣国府内众人。” “你答应进京面圣了？”甄谦道。 “面圣其次，主要是为绛珠仙子。” “绛珠仙子是何人？” 甄珏不答，甄谦也没法继续问下去，只好说些往日的事。 等喝完茶，甄谦朝他道：“你别住这了，随我回金陵，堂堂甄家公子，住这等地方丢人！” 甄珏却说：“你们先回去，我明日要去扬州。”顿了下，说道：“我估计会跟林姑娘一起去甄家。” “林姑娘？” 甄谦皱眉思索片刻，随后诧异道：“你是说林御史家的女儿？” “对。” “你带她回家？” “不错。” “……” 甄谦愣住半晌，本欲拿出父母威仪来责备他胡闹，但想到他眼下还是道士，不得不服软道：“你看中人家姑娘，也得让媒婆上门去求亲，直接带她回去算什么？林家的脸往哪搁？” “你想哪去了？” 甄珏哭笑不得，解释起来太麻烦，本不想说，但随后想起来，随便带林黛玉回家，的确会引起非议。 “我让她悄悄的去，你们别声张，别让人知道！” 甄谦脸色越发古怪，又问：“你能说服她爹娘？” “能，你别管了，到时候悄悄给她一间屋子住，甄家若不想招待，我让她住客栈也行。” “住客栈像什么话？” 甄谦训斥道，思虑片刻，说：“你如今非比寻常，我也不多问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问过林家才知道。” “可还准备什么？罢了，我留些人给你，身边没人伺候怎么行？” 甄谦一一叮嘱过，又看了那只大白虎，确认它威猛乖巧后，才与甄珏道别离去。 甄家的仆人没留在道观，被甄珏全都打发去扬州城了。 “唉，也不知是好是坏。” 甄珏揉了揉太阳穴，原本他能轻易算出事情吉凶，事关自己也行，但现在却陷入红尘杂事中。 也不知什么时候出得红尘。 …… 第二日，林家小厮文福赶着马车来，下车后赔笑道：“小道长，听甄家人说，您要进城？” “对。” “果然没错！” 文福笑道：“甄家人前些日到府里拜访了，老爷送他出门，听说，是小道长的生身父亲？” 甄珏瞥他一眼，文福忙识趣的闭嘴了。 不一会，甄珏收拾完毕，上了马车，一路往扬州城驶去。 两个时辰后，甄珏进了林家。 不知怎的，婆子领他进内宅后，甄珏就下意识往林黛玉读书的地方走去，引路的婆子见状，也就告辞离去。 甄珏继续往前，远远就听到贾雨村的教书声。 “宝玉来了？” 见到他，贾雨村起身来迎，面带笑容，丝毫不因别的事而起什么心思。 甄珏点头：“今日我来找伯父商量件事，伯父不在，就来这念会书。” 屋内，林黛玉听到他的话后，不禁展颜笑起来，扬声道：“既是念书，还不快些来入坐？早早就进城，这时候来打扰人！” 雪雁看向姑娘，姑娘分明笑得开心，哪是被打扰的样子？ “好，我的书本还在罢？” 甄珏往门口走去，口中笑问道。 “开春时你不是丢书架上？又没谁动它，快些进来坐着，少说些话！” ------------ 第23章 八抬大轿 进屋后，甄珏见到林黛玉那张笑逐颜开的精致小脸，本想回她一个笑，又突然想到，这次自己来是专为带走她而来，她要知道，怕不是要当场冷下脸，将他给撵出去。 林黛玉止住笑容，看出他神情不对，待他坐下后，笑道：“真是稀客，没派人去请你，你倒是头回来我家了！” “先上课！” 甄珏说道。 窗外的贾雨村问了些事情，便继续为林黛玉讲课，甄珏在一旁随意翻着《汉书》看。 “可是我娘的事？” 林黛玉终究没忍住，趁着休息时，转头问他。 “等会再去和你爹娘说，现在急也没用。”甄珏道。 “到如今还瞒我做甚？你不说，我心里一颗石头总落不下来，哪里还有心思听先生讲课？” 黛玉语气有些急切。 甄珏看了看对面的她，叹了口气，朝窗外说道：“老师，林姑娘她家里有些事，今儿就上课到这罢。” “既是有事，也罢，我先回去，明日可还来上课？” “明早我再派人去跟你说。” 约定好后，贾雨村很快离开了林家。 屋内的林黛玉，直勾勾的看向甄珏，手里攥着个荷花手帕，纤指在手帕上拧来拧去。 甄珏道：“昨天甄家人来找我了。” “这我知道，前些日里你父亲来拜访我家，你不跟你父亲回家去？” “去，也不去。” 甄珏卖了个关子，顿了下，朝她笑道：“你要和我去甄家玩吗？” 这话让林黛玉愣住，看着他不像拿自己取乐的样子，心里不免疑惑，因笑道：“我去你家里做什么？金陵离这儿有二百里地，难不成堂堂伏虎小道长也怕回家不成？” 说罢还用手帕掩嘴笑起来，眉眼很是漂亮。 甄珏笑道：“当然是辞别你父母，跟我回家，我用八抬大轿……” 黛玉瞪大眼睛，这时，屋外传来一小丫鬟声音： “甄二爷在哪儿？” “在屋里头呢！”雪雁忙喊道。 小丫鬟走进来，见到甄珏后笑道：“姑娘在上课呢？果然是二爷来了，太太还不信，说二爷从不主动来我们家，谁知竟真的来了，听说贾先生回家去了？太太请姑娘和二爷过去一趟！” 甄珏没继续说刚才的话。 母亲来传话，林黛玉也只得站起身，朝那丫鬟道：“你去回太太，我和他待会就到。” 说罢，又朝他一笑，让甄珏有些奇怪，她笑什么？ “哎。”小丫鬟回去了，出门后才嘀咕一句：“姑娘怎说话这般奇怪，他？为何不喊甄哥哥，宝玉哥哥，说起来，姑娘从来没喊过二爷做哥哥？” 林黛玉没听到这话，甄珏却听到了。 确实如此，林黛玉最初是喊他甄公子，后来就竭力避免直接喊他。 稍加整理书桌上东西后，黛玉和甄珏出门，先回房里，换了件衣裳后，才与等在门外的他前往贾敏屋里。 “娘？” 进了屋，黛玉却没在正房内，孙振家的反而将她与甄珏二人往屋内引。 黛玉一下瞧出不对，慌忙加快脚步，掀开帘子进里屋，果见母亲又斜靠在了床上。 “娘！” 见母亲又生病，黛玉泪水再次蓄在眼眶里，上前去紧握母亲的手。 甄珏也掀开帘子走进来，瞧了瞧贾敏，点头道：“我来得倒是正好。” “宝玉你这话怎么说？”贾敏虽病着，却还是笑着跟他说话。 “我这次来，是想做个实验。” “实验？” 偏僻的字眼让屋内众人都诧异。 甄珏把自己的想法对两人说出，黛玉听完，转头怔怔的看向母亲，心中离别凄凉悲苦情绪涌出来，一时间难以自持。 贾敏搂着女儿柔弱肩膀，沉吟片刻，对甄珏道：“宝玉你考虑得很是周到，待玉儿父亲回来，我们再商议过。” 甄珏点头，也没有多待，很快告辞离去，把时间留给母女二人。 雪雁也跟着出来了，边走边紧张的小声问：“二爷，咱们要去…甄家？” “你也要跟去？”甄珏问她。 雪雁笑道：“二爷怎来了林家做客那么久，还不知道我们的规矩？我是姑娘房里的丫头，除非太太赶我走，否则我这辈子就都是跟着姑娘了。” 说着，又小脸微羞，低下头道：“姑娘嫁人，我也跟着嫁过去……只是，不知姑娘是要我给未来的姑爷填房，还是，还是给我配个人家……” 她年纪比黛玉大上一些，又常听那些婆子们聊，故而知道更多人事。 说完这些话，她的白嫩的脸蛋儿已红透，忙又说道：“瞧我说这些做什么，二爷别当真，不不，是二爷别往心里去！” “填房？配个人家？”甄珏皱眉，听不大懂。 雪雁噗嗤的笑了，又掩着小嘴，不肯解释太多，两人一块到凉亭下坐着，雪雁叽叽喳喳的说话，问甄珏金陵远不远，那儿好不好玩。 甄珏本想说，你们又不出门，好玩也跟你们没干系。 但这句话伤人，他没说出口。 “我们到底是要往京城去，二爷，是不是？”雪雁忽然问。 “大约是。” 甄珏回答她。 刚才还开心的雪雁，此刻也沉默下来，怔怔看着假山中飘在水面的荷叶，喃喃道：“听说，神京离这儿有两千里地，要走两个月才到。” “差不多。” 甄珏简单说。 雪雁忽而看过来：“二爷，我们可还回来？” “你想见你父母亲戚？”甄珏反问。 雪雁摇头：“我自小就没了爹娘，只是以为，离了生养我的地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倒让二爷看笑话了！” 甄珏笑道：“也是人之常情，以前我读书时候，离家也会惆怅。” “二爷不是在家中私塾念书？” “不是，我好像是在一中读书。” “一中在哪儿？不在金陵？” 闲聊中，甄珏看了几次林黛玉房门，见她都没有出来，也就先回自己房里。 傍晚时，林如海回到家。 知晓事情原委后，虽万般不舍，却也很快答应下来，朝女儿问道：“你可愿和你甄哥哥去金陵？” 哭红了眼的林黛玉站起身，朝甄珏行了个礼，泣声道：“甄家哥哥肯为母亲治病，我又岂能贪图父母宠爱，不肯去而害了母亲？请甄家哥哥尽管吩咐安排，妹妹一概听从！” 她第一次在甄珏面前自称妹妹，让甄珏有几分新鲜感，这还是往日里小嘴不饶人的林怼怼？ “好！” 甄珏说道：“明天——” 黛玉看过来，眼泪汪汪的，甄珏又改口：“三天后，我为伯母做法，若是成，我们再去金陵，住月余后回来，若是不成，就直接去京城！” 林如海和贾敏也都起身，行礼道谢。 甄珏赶紧让开，笑道：“伯父伯母别折煞我了，我这些日子也受了你们不少照顾，林姑娘也指导了我学业。” 黛玉双眸带泪的笑说：“快别说指导不指导了，你上课总是走神，贾先生教你那么久，你连论语都不肯背完，说出去丢……” 觉得这话不好，黛玉捂嘴止住了。 林如海和贾敏夫妻两个对视，这两人很是相处得来，若是能成，倒是极好的。 ------------ 第24章 汉朝的鬼 林黛玉本以为他给自己留出三日时间，她能好好的和父母道别。 谁知根本不够。 知道要离开家后，她总像失了魂一样望着家中，一草一木，一屋一瓦，往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此刻再看，却觉万般的不舍。 心口好似堵着，万分的难受，没有胃口，吃不下饭，上课也常走神，往日是她笑话甄珏，如今是他笑话自己。 “先生请责罚，我背不出来。” 被贾雨村检查背诵的黛玉，站起身羞愧道。 昨日里她一直无心看书，哪里记得住书上写了什么？ “咳。”甄珏清咳一声，朝窗外说道：“林姑娘昨日忙着收拾行李，抽不出时间来背课文，先生勿怪。” 黛玉看向他。 贾雨村笑道：“倒也是人之常情，罢，罢，我也只教你们最后一日，就不罚你了，只需记在心上，日后多多用功！”又叹道：“可惜林姑娘你不是男子，否则以你的才学，定能金榜题名！” 甄珏朝林黛玉一拱手，贺林妹妹中举。 黛玉一眼看出是什么意思，抬手拍他手背，朝窗外贾雨村问：“先生不日将离开扬州？” “不错！”贾雨村笑声很是畅快，“这事本不该和你们说，但我这次能起复，全赖林姑娘父亲为我谋划！” “恭喜先生。” 林黛玉施礼道，但甄珏看她神情，不过淡淡。 闲聊几句后，贾雨村正式与甄珏黛玉二人道别，忙回家准备进京去荣国府拜见贾政。 原本林黛玉也要进京，但贾雨村竟是一个月都等不得，早早往京城去了。 三日后。 行李随从准备妥当，林黛玉洒泪拜别父母，泪眼看着甄珏，半晌方才上了马车，随奶娘及几个婆子，在一众仆从的护送下，往金陵城驶去。 留下的贾敏与林如海伤感许久，林如海才朝甄珏道：“宝玉，现在开始做法？” “得等到晚上。” 甄珏看着林黛玉远去的车驾，再回头看了看贾敏，林黛玉才刚离开，贾敏的命格就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不再是之前一团乱麻，解也解不开的状况。 甄珏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一晃眼到了晚上。 林如海为他在后院设了香案，一众丫鬟婆子都被赶走，只留林如海，几个姨娘等数人在远处看着，神情无比敬畏莫名。 他们还是首次见到小道长做法。 漆黑夜色下，年纪半大的少年点燃了香烛，烧了符咒，朝天拜了三拜，林家主母则是躺在一旁案桌上，浮凸有致的身段被不知从何而起的风一吹，越发显得魅熟。 少年熟视无睹，取来刚才烧掉的符咒，洒在妇人身上。 “……” 贾敏紧绷着心弦，又觉万分古怪，身子异样，但眼下也只能听之任之，闭上眼睛任由甄珏施为。 片刻后，她的发丝被扯动，贾敏睁眼一看，见甄珏又拿了一根她的发丝，在香烛上点燃。 “睡吧！” 甄珏将燃着的发丝朝她一挥，贾敏立时感到天旋地转，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甄珏不敢怠慢，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很快神魂离体，拉着一旁震惊的贾敏神魂，朝着外边飞去。 “宝玉，我们这是……？” 贾敏低头看去，见自己和宝玉的身体都在那，远处丈夫和其他姨娘们，则半点看不到她和宝玉飞起。 “别多问，待会你听我说，尽量别露馅！” 甄珏嘱咐她。 今晚上，他要干一票大的！ …… 百里地外，在客栈下榻的林黛玉，原本思念着家中父母，并无多少睡意，谁知竟一阵困意袭来，让她恍惚中就上床睡下。 她才刚闭眼，一位身影有七分像她的仙子，便从她身上飞出。 仙子神情起初还带着几分疑惑，纤指掐着一算，才看向扬州城方向，叹息连连道：“你这是何苦？为了我这一世，竟要欺瞒鬼差，为母亲改命！” 她徘徊在屋里一会，最终还是放不下，飘逸的身影飞出客栈，往扬州城飞去。 眨眼间已是百里。 来到城隍庙前，恰好见到甄珏带着贾敏从黑暗中走出，与城隍庙门前一众鬼差撞见。 “终究是慢了一步！” 绛珠草神情复杂，母亲神魄见到了鬼差，就是在阎王本上记了姓名，再也藏不下去。 城隍庙前。 “你是哪来的修士？” 鬼差见到甄珏后，先上下打量他，再看向贾敏，脸上露出惊疑神情，忙问：“你是荣国府千金，金陵林家的太太，姓贾名敏者？” 被直呼姓名，贾敏颇有几分不悦，但想到这些鬼差乃是照着生死簿上的姓名抓人，一时又紧张起来。 “正是。” 甄珏点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些鬼差，见他们骚动起来，从衙门里又走出数个鬼差，都盯着贾敏和他看。 似是防止生变。 又一位鬼判从衙门走出，看了甄珏几眼后，笑道：“贾敏寿元已尽，我等搜寻几年，都不见她魂魄在何处，想不到今日竟被小道士你带来了，不知小道士你从哪儿来？师父是谁，拜在哪位神仙门下，又是从何方寻到贾敏魂魄？” 贾敏听闻此事，心中惊骇无比，竟有一群夜里行走的鬼差，一直在寻她，要拘她的魂魄下地府？！ “我名甄珏，师父乃是离恨天外，灌愁海中，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 甄珏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 “嗤！” 天外隐约传来女子笑声，众鬼差鬼判，还有今晚拘来的鬼魂，皆惊疑的往上看，却不见有鬼。 鬼判压下心中疑惑，正想行礼，却见他顶头上司地府都判，急急从城隍庙内走出，来到甄珏面前后就拱手屈身的行礼，脸上笑道：“原来竟是警幻仙姑门下，幸会，幸会！” 甄珏笑问：“不知这位大人是？” 他心中没太大意外，一切在预想当中。 当初随绛珠仙子见到这些鬼差时，甄珏就看出来，地府的鬼，也遵循着人间的等级尊卑，也有人情世故。 绛珠草从太虚幻境出来，她都能带甄珏藏起来窥视众鬼差，那警幻仙姑必然神位极高，能吓唬住这些人。 好巧不巧的，甄珏记得警幻仙姑的完整出身和来历，且和绛珠草有过数次交谈。 所以，他能扯出这张虎皮来，吓住鬼差们。 “我名张行，生前乃是昭烈帝麾下一名将士！” 张行笑着报出名字和来历，让甄珏，贾敏，及一干新死的鬼都震惊了。 竟然是昭烈帝刘备麾下的将军？！ ------------ 第25章 改命 贾敏大气不敢出。 原来甄珏神通能下到地府，见到这些夜里拘人生魂的鬼差们。 她在生死簿上的寿元已尽，是宝玉将她藏起来，让这些鬼差们寻不到她在哪，才得以活到现在。 “不知甄小弟今日……？” 张行以神通看向贾敏魂魄，确认她正是扬州城内早该数年前寿尽的贾氏。 甄珏道：“她本该命中早逝，只因她女儿乃是警幻仙姑门下的一株绛珠草转世。” “她女儿是绛珠草转世？” 一众鬼差都惊讶看来。 贾敏心中同样震惊无比，可又想通了不少事情。 甄珏继续说道：“这绛珠草乃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一株灵草，受赤瑕宫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得以褪去草木之身，因缘际会，绛珠草与神瑛侍者因动凡心而下界，绛珠草本该数年前往京城而去，却因天数有变，故而拖延。” 他说话只说了一半，没提什么绛珠草报恩的事。 能唬住鬼差们，却唬不住当事仙子。 “凡心偶炽者是神瑛侍者不假，可我非是动了凡心，而是因果交缠，五内蕴积悒郁之气，你胡骗乱造就罢，偏要把我扯进来！” 藏起来的仙子咬着牙骂。 张行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等日夜夜搜寻，皆寻不到贾氏鬼魂何在，原来竟是警——” 后面幻仙姑三字，硬是没有说出。 但仔细一想，张行又皱起眉，疑惑道：“仙姑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若是放绛珠仙子下凡，定当早已准备妥当，好教她们历劫脱身，为何如今出了如此大的缺漏？” 甄珏笑道：“此事我亦不知。” 张行低头想了半会，又问他：“甄小弟如今是要将贾敏神魂带回太虚幻境？” “不错。” 甄珏不动声色道。 “这可不成！” 张行连忙拒绝，说道：“人死后魂魄无依……不对！”他忽然看向贾敏，紧盯着问：“若是警幻仙姑太虚幻境内一干女仙，下凡历劫后，芳魂便会飞往太虚幻境，由仙姑遣人告知地府，如何你如今好似还未脱去凡胎，仍旧浑浑噩噩？” 贾敏心跳如雷，她哪里是什么女仙？不过肉体凡胎，又如何知道太虚幻境在哪？ 一众鬼差虎视眈眈。 甄珏却还是镇定自若，只说道：“我今带她神魂来，只是见往日你们搜寻太辛苦，本想告知你们，没想到你们不领情，也罢，下回我懒得再理会。” “这……” 张行又为难住了，的确，今晚要不是甄珏带人来，他们还真找不到贾敏在哪。 思索片刻后，张行作揖道：“非我等不讲情面，而是差事所在，甄小弟勿怪也！” 甄珏笑道：“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们，且拿着这根绛珠草转世的头发，你们自会去往太虚幻境，问过我师父便能知晓事情原委。” 说罢将一根发丝扔来。 张行正想接住，却见这头发在半空就冒出一道灵火，转瞬间烧得干干净净。 连甄珏都愣在当场。 半晌，甄珏才说道：“今晚是我自作主张了，张都判请自便。” 说完带着贾敏往回走，丝毫不担心鬼差会拦他。 “且慢，我送甄小弟几步！” 张行连忙跟上，等走远后，才低声道：“今晚之事，我会叫他们不要往外传，只当没发生过。” “多谢都判大人。” 甄珏没有久留，带着贾敏很快离去。 片刻后，躺在案桌上的贾敏慢慢苏醒，坐起身来张望四周，皱着眉头似在回忆梦里的事，却又不大想得起来了。 头一回做这事的甄珏才知道，原来普通人是记不住神魂离体时发生的事，只隐约有些印象。 林如海和几个姨娘婆子们很快过来，见没事后，才放下心来。 甄珏没有多待，很快再次神魂离体，望了望四周，找准方向后飞去。 绛珠草正在林家外等着他。 “汝何其胆大！” 一见面，仙子就劈头盖脸的一顿训。 甄珏道：“仙子何出此言？是指我假冒警幻仙姑弟子，还是我欺骗鬼差之事？” 绛珠气恼道：“常人做哪一件都是嫌命长，也就你胆大包天，敢借仙姑名头，诓骗鬼差！” 甄珏笑道：“我看过一本书，叫聊斋志异，里面的鬼能骗，如何鬼差就不能骗？” “你也知道是书！” 说完这话，两人间反而没话说了。 绛珠忽而问他：“今晚我不过来，你要如何收场？” 甄珏笑了下，“我有把握。” 绛珠看着他，是要让他解释之意。 甄珏说道：“一来，往日里鬼差发现不了我，可见我道行还不错，事不成我还能带伯母离开。” “不知天高地厚！”绛珠冷冷道！ 甄珏无视之，继续说：“二来，为伯母逆天改命，在阴间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他们早加派人手，破开阴阳两界的阻隔，轻易就能在林家抓走伯母魂魄。但地府没有这样做，可见这事常有发生。” 绛珠看着他好一会，似在无语。 甄珏笑道：“这第三，是我知道为这件小事，扬州城的鬼差大概率不会闹大，而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可知使人之姓名在生死簿上消失，人死后，魂魄会如何？” 绛珠幽幽道。 甄珏摇头说不知，绛珠又是一叹，似乎想怪他多事，又无从责怪。 甄珏说道：“你说我不知天高地厚，而我却想说，人定胜天！” 绛珠仙子理都不理这句话。 她在想着，若到那时候，她便去往太虚幻境，跪下求警幻姐姐，一是救母亲，二是顺道救这不知天规神律的傻小子！ “又是鸡同鸭讲。” 甄珏朝她挥手：“你自便罢，我回去睡觉，明日还要骑马赶去找她。” “骑马去找我？” 绛珠正愣神，甄珏就已转身回林家。 绛珠徘徊在林家外，几次欲走，回头看了看他房间后，又拿不到主意，好久后，才哼了一声离去了。 第二日。 甄珏起了个大早，小厮已经为他备好马匹，临行前，贾敏把他叫到一旁。 “昨晚……” 贾敏看着甄珏的脸，一时不知该不该问。 “伯母想问什么？” 甄珏说道：“可是有些后悔了？” 做法前，他问过贾敏，是要逆天改命，活下去，但要承担后果，还是要顺其自然，投胎转世。 贾敏选了前者。 绛珠草说他不知天高地厚，甄珏回她人定胜天。 意思就在这儿。 人不是非要逆天而行，过什么劫雷，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才能称逆天。 甄珏的逆天，是以人的意志为大，天也不能改。 贾敏活得好好的，为什么给她在生死簿上定生死？ 林黛玉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她去报恩？ 甄珏不信前世今生，他只相信，我就是我，无人可取代。 所以，他一直问绛珠草，她是不是林黛玉？ ------------ 第26章 金陵 听了他的话，贾敏笑道：“能活着还有什么后悔？若是说死后上刀山下油锅，那也是死后的事。” “若是魂飞魄散呢？”甄珏问。 “魂飞魄散不也是死？过好这一世就已足够，哪里能顾得了下辈子。” 贾敏又笑。 甄珏很赞同她的话，这辈子苦修，下辈子享福这种话，他才不干。 “罢了。” 贾敏拉住他的手，笑道：“昨晚我依稀记得一些事，多亏宝玉你，你回家路上小心些，若是在家里过得不舒服，就早些和玉儿一起回来。” “好！” 甄珏与她道别，贾敏和丈夫一起送他出门，亲眼看他骑上马离去。 等甄珏走远，贾敏才忽然对丈夫道：“宝玉是头一次起那么早？” 林如海笑道：“他恐怕是担心玉儿走得太远，今天赶不上。” 贾敏笑起来：“往日里见他两个吵吵闹闹，今儿分开半日，就想见彼此了。” 林如海原本想赞同，但又想起来，平常宝玉都是住道观外，不也分别多日？ …… 甄珏骑马出城，顺着官道，一路往金陵飞驰，身后跟着四五个甄家派来的仆从，都骑着马。 这次他和林黛玉去金陵，也就住一段时间，目的是让黛玉远离，好改贾敏命数。 金陵离扬州近，一旦不对，可以很快赶回来。 因此，金嗷儿没有跟去，被甄珏放入山中，让它去玩上一段时间。 三个时辰后，甄珏赶上了林家的车队。 “是甄哥儿来了！” 眼尖的婆子马上喊起来，很快中间一辆马车的帘子被一双洁白小手掀开，露出一张肌肤吹弹可破的小脸，水雾般的双眸很快寻到要找的人，脸蛋儿绽开笑容，朝他招手道：“我在这儿！” 甄珏策马走去，靠近林黛玉马车，朝她一笑：“总算赶上你们了！” 黛玉抿唇笑着看他，马车摇摇晃晃，她眼神却一直在他身上。 半晌才想起来，问他：“你是会什么法术不成？” “没头没脑的什么话？”甄珏笑道。 黛玉掩嘴笑着，从帘子后问他：“你不会法术，怎半日就赶上了我？” “我不是骑马吗？” “按路程，骑马也该要走上一日，你又是惯会睡懒觉的，马再怎么跑，也不能一两个时辰就赶到！” “又冤枉我，我今早没睡懒觉。” “嗤！” 黛玉笑得更厉害，掩嘴往后躲，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 甄珏只以为她是开心，也笑道：“我给你带了封你爹娘的信，你拿着。” 说着将信从窗帘处递给她。 黛玉忙稍稍起身，双手接过信：“我爹娘说了什么？” “我又没看你的信。” “我又没有怀疑你，只问你还有没有别的话？” 两人闲聊着，黛玉看完了信，又和他聊上一会，才笑道：“你去坐车上，骑马怪累人的，咱们晚上在客栈下榻了再说些话。” 甄珏原本还担心她第一次离家会愁眉不展，见她有说有笑也就放心了。 转眼到了傍晚。 众人赶在城门关之前进城，甄家人早已在城内寻好住处，甄珏和林黛玉只需入住就好。 下马车后，几个丫鬟婆子忙去收拾房间，换掉被褥，以黛玉官宦人家小姐身份，断然是不会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出一趟门都是带上被褥茶具，装了三辆马车之多。 换做以前，甄珏定然会嫌弃说一句真麻烦，但如今他竟是已经习惯，别的不说，林黛玉每日换三四件衣物都很正常。 给母亲请安换衣服，回来去上课换衣服，在自己房里看书又是另外的衣物，甄珏去找她已经撞见很多次她在更衣的时候。 贼麻烦。 “母亲的病如何？你施了法术，可有体虚神衰，要早些休息？” 黛玉关切的问他。 “我没事。至于伯母，暂时也没事了！” 甄珏看了她一眼，在想今晚还要不要见绛珠草，但一时也没找到什么话要跟对方说。 见她神情忧虑，甄珏又说：“你别担心太多，现在出门在外身体劳累，你身子又不好，再精神紧张，人很快病倒了。” “我晓得，多谢你关心我。” 黛玉朝他笑道。 甄珏有些奇怪，她怎么忽然又客气起来？ 黛玉抿唇，半低着头说道：“昨日我独自离家，一整日都有些恍惚，睡也睡不好，梦里见到母亲被阴司地府的鬼差抓去，幸而又梦到你，将母亲带回来！” 说罢自己笑了。 甄珏脸色古怪，是绛珠草残存给她的记忆？ “今儿见到你，才心里好受些。” 黛玉说出心里话，又朝他一笑。 眉眼间隐约有几分羞涩。 甄珏没有在意，往日里和她上课，见她笑过太多次了，也笑着道：“平日受你关照，我也担心你不熟悉，就大早上赶来了。” 林黛玉笑道：“多谢你记得我。” 甄珏有些奇怪，怎么她的话又有些生疏起来？ 猜测是她以为施法很艰难，心中有愧，不知怎么报答他的恩情。 不知怎的想到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甄珏笑道：“不必往心里去，更不用你报恩！” 林黛玉奇怪看来，问他：“你想要我报答你什么？” “……没。” 甄珏讨了个没趣，闲聊几句后说道：“早些休息罢，赶路一天也累了，明天下午应该能到金陵了。” “你要回去？” 黛玉看了下外面，站起身道：“我送你。” “就在你对门，送什么？早些洗洗睡！” 甄珏没让她送，出门后回到房间，很快有丫鬟端着热水进来。 倒不是洗澡，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只是擦了擦身体，泡一下脚。 一夜无话。 第二天，林黛玉早早起来，在雪雁的服侍下梳妆打扮，梳洗到一半，想起他来，就问：“他起床了没？” “姑娘说的他是谁？”雪雁眨了下眼睛。 黛玉啐道：“除了甄家公子，还能有谁？” 雪雁笑起来，说道：“真不知姑娘为什么不肯叫甄二爷做哥哥，按理说，叫甄公子显得生疏，该叫哥哥妹妹才是。” “我偏不叫他哥哥！” 林黛玉扭头看镜子。 “这是为何？” 雪雁奇怪的问，姑娘没回答，她只得叫了个丫鬟来，去问下甄二爷起床了没。 用过早饭后，队伍再次出发。 走了半日，路上的马车驴车多起来，不必多问黛玉也知道，金陵城到了。 ------------ 第27章 真应怜 前朝时，金陵城也称应天府，到了今朝，金陵也是两京之一。 繁华热闹自不必说，离城门还有几里地，路旁就有接连不断的店家，茶亭，酒肆，客栈，庄子，行人络绎不绝。 甄珏的队伍有甄家人在前边开道，倒是一路畅通无阻，只是走到城门前，队伍却忽然停下来。 前方传来吵闹声。 “让开让开，我家公子不当道士了！” “仙长，仙长，我们来迎你归位！” “哎，你们是聋了不成？说了我家公子不当道士了，快走快走！” “仙长，我是清风观上座，道号玄虚的，我当初还给您捧过痰盂，您该记得罢？！” 城门口处的百姓无不侧目，很快有人认出他，确实就是清风观里的玄虚真人！ 有人顿时诧异道：“真人竟也给人捧过痰盂？！这马车里坐着的是谁？” 好事者纷纷围过来，见二三十个身穿道袍的人，挡在七八辆马车前，看这马车上的人，是金陵甄家的车驾。 也不知甄家和清风观有甚关系，这些道士们又拦着人家不走，是要做什么。 林黛玉掀开纱窗，向外瞧了一瞧，见那些道士们都满脸激动，任凭甄家人怎么驱赶，都死活挡在车子前不走。 打头的还是一个古稀之年，花白胡须，仙风道骨模样的老道长，也急得满脸涨红，连连高呼“仙长”。 黛玉往前看了看，跟雪雁说道：“你去跟仙长说一声，问他该怎么办。” 雪雁笑出声来，刚下车，就见他从车里走下。 “仙长！” 那群道士全都拜倒，让一众围观百姓看得直呼古怪： 怎么这清风观的道士们，拜的是一个容貌俊美的半大少年？ “别挡我路。” 少年只说道，神情不为所动。 “宝玉！” 胡须花白的玄虚道人换了个称呼，恳求道：“你是真仙下凡的，在咱们清风观修行半年，这两年到了扬州城去，降服瑞兽白虎，我们也早有耳闻，只是不敢去打扰，如今您又回金陵了，看在往日情分上，能否再去一回观中？” 众道士纷纷点头，也跟着恳求，围观百姓也有人听说了，扬州城出了位伏虎小仙，没成想是他们金陵城出去的！ “我说了，我的术法你们学不了，我也不会教，自己修行去，让开吧！” 甄珏一挥手，一干拦路的道士就不由自主的被推开，他们却不惊讶，反而敬畏交加的再次看过来。 当初在清风观时，他们就见识过甄宝玉呼风，唤雨，引雷，穿墙，降妖，目明，避火，入水等诸多神通，让他们直呼二郎显圣真君转世，再不敢把他当做寻常孩童。 那日甄珏悄无声息离开清风观，让观内众人无不悲痛欲绝，如今再见，怎舍得错过？ “罢了。” 见他们死活不让，甄珏也只得说：“看在往日情分上，过些日我再去一回清风观，你们不要再纠缠！” 一众道士这才散开，恭敬的列在道路两旁，请他入城。 林家的丫鬟婆子满脸惊奇，都觉脸上有光。 车马终于动了起来。 小厮文福凑上前，赔笑道：“还是二爷的话管用，这些道人要我说，白白念经修行那么多年，竟做出当街拦车的举动，平白让二爷为难！” 他看得出，甄珏是因住在清风观半年，才答应回去一趟。 “嗯。” 甄珏随口应着，却回头看了看林黛玉的马车。 以他先前的性格，是不会念在什么情分面子回清风观的，但这回却讲起情分来。 马车一路行驶。 正当甄珏神思不定时，忽然听到一声轻鸣，从街旁一户人家里传出，声音不大，却引起他心弦震动。 似有要紧的事发生。 “停车。” 甄珏叫停马车，自己跳下车来，众人都不解，甄珏只是对后面的林黛玉说一声：“你们等我片刻，我去看看。” 说完就抬步往那户人家走去，刚到门口，就见从里面走出几人来，为首一个长相颇为俊俏，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另一个三十余岁，眼睛小，神情带着谄媚之色，口中只说道： “冯公子且再等三日，三日后正是我那女儿出阁的好日子，到时候公子只需派一顶轿子来领人，带回家摆酒开脸就是，我还要上门去讨几杯喜酒喝！” “哈哈哈，你尽管来，少不了你的！” 冯公子爽快笑起来。 甄珏听得直皱眉，女儿出阁，父亲上门喝酒，这算什么事？ 再看了看这两人命数，全都是横死之相，不出五日，必有血光之灾。 且血光极重，轻易不能躲避。 “咦？” 见了他，冯公子眼前一亮，忙上前来作揖：“敢问这位小公子是要找谁？” “大爷！”身后的仆从忙低声提醒：“您不是答应太太说，买了那丫头做妾，今生就不再娶第二个，也不再结交男子？怎又犯了！” 冯公子尴尬起来，忙直起身子，回道：“我是见这位小公子面相非凡，想要结交一番，非是念那档事！” “什么那档事？” 甄珏问，惹得几人都大笑起来，看他就好像看小孩。 甄珏淡淡道：“你二人死到临头还在笑，他日被鬼差捉去，不知还能不能笑得出？” 一句话又让冯公子等人笑容僵住。 “哪来的小孩，去外边顽去！” 仆从训斥他道。 甄珏也懒得再废话，确认那异动就是从这儿发出后，也就回身往马车走去。 他不说话，跟来的文福却冷笑连连：“你们肉眼凡胎，又怎能知甄二爷本事？今日还能笑，他日祸事临门，哼哼！” 冯家的仆从脸色就变了。 目送他们离去后，纷纷议论着刚才的事。 “二爷，莫非那人说的是你买来的那丫头，会祸及家人？”有仆人猜测道。 “混账，你说的什么放屁话？” 冯渊骂道，目送那拐子离去，眼神火热：“那叫莲儿的丫头长得跟朵花似得，人又安静温柔，眉心还有米粒大的胭脂痣，开脸后最是妩媚妖娆的，我今生定要娶她作妾，别的都不要！” 仆人没法，昨日见了那拐子带来的丫头后，大爷就像吃了迷魂汤一样，回去跟老爷太太说，非要买她。 按理说老爷太太不会答应，奈何大爷打小就不喜欢女人，只爱跟男人顽一块，家里给他相的女子，他一概不要。 如今能买个丫头做妾，老爷太太反倒是高兴。 ------------ 第28章 甄宝玉 甄珏走回去，半路上被林黛玉叫了一声：“你过来。” 甄珏走了过去，跟黛玉隔着纱窗对话。 “你去见了谁？”林黛玉问他。 “没有，只是偶有所感，似乎那边的几人事关紧要，可惜我没能看清。” 甄珏说了下，问林黛玉：“这儿结婚父亲要去女婿家上门喝酒？” 黛玉也疑惑，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规矩。 一旁婆子却笑道：“姑娘和二爷是不知，那姓冯的是买了人牙子家里的丫头，不是正经的女儿，八成是拐来的！” “原来如此。” 甄珏这才想通，只是仍旧看不出，这件事到底有什么紧要的。 后边的文福见状，忙自告奋勇道：“二爷，我替你找人看着他们，顺道去查下，到底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到人的勾当！” 甄珏笑道：“好，这倒要多谢你，可要钱去请人？” 他对这件事确实感兴趣，修道有成后，罕有事情会警示他的。 文福连连推辞。 黛玉笑道：“你要给钱，你口袋里装了钱不成？”她家付给甄珏的钱，不是被他给村民，就是扔道观里，他是从不带钱的。 几个甄家仆人也听到了，忙说他们有钱，也乐意帮宝二爷去看着那几人。 甄珏答应下来，上了马车，队伍再次出发。 半刻钟后，车队来到一个带匾额的巷子，巷子前有人蹲着，见人来后都赶忙迎上前，一些人飞快往巷子里跑，口中喊着“二爷回府了！”。 巷子内躁动越大。 不多时，甄珏和林黛玉所乘的马车来到巷子中央，甄珏看一眼，见街道旁蹲着两只石狮子，后边是一扇气派的兽头大门，已有十来个身穿华服的人站在那等着迎。 甄家仆从笑道：“二爷，今儿老太太发话，要将二爷从正门迎回家去，二爷稍等！” 甄珏还不觉得有什么，林家丫鬟婆子们却都惊讶看来，她们没听说家里的儿子回家门，要从正门走的。 “快些吧，不必那么多规矩。” 甄珏只说道。 仆从忙答应，飞奔进去禀告。 很快，正门内走出十来位甄家子弟，其中就有甄珏见过面的大哥甄琅，二叔甄谨，他那父亲倒没有出来迎。 “宝兄弟！” 甄琅上前就紧抱他，叹息连连：“你可算回家了！” 甄珏莫名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再看向甄家子弟，隐约想起来一些事情。 甄谨笑道：“快些进门，老太太和太太这些日一直想着见宝玉。” 甄珏点头，往门内走去，又觉不对，停下脚步回头看，却见林黛玉的马车去往东边，准备从东角门进去甄家。 甄琅心里咯噔一声，坏事了！ 甄谨，及一众甄家子弟也都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挡住他视线。 “这是干什么？” 甄珏指向林黛玉马车：“她怎么不跟我进去？门已经开着，又何必走其他门。” “这……” 甄琅等人不知该怎么答，正门开启，迎回甄珏已经是老太太发话，哪里还能让别人从自家正门进出的？ 更别说那人是女子。 又不是娶新媳妇！ “算了，你们进罢，我跟她去。” 甄珏欲走，他把同学带来做客，正门开了却不给人家走，这不符合他习惯。 “宝玉！” 甄家一干人赶紧拦住他，甄谨哭笑不得道：“你还是这样的性子，把清净的女子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先前就是这样，回来还是这样！” 一众林家的丫鬟婆子都看了过来，仿佛间，甄珏还看到轿子内的林黛玉也正看向他。 让他不禁尴尬，只得辩解：“你们不知道她是谁，她是天上仙子转世，从正门进怎么了？” 轿子内的黛玉听到了这话，雪雁掩嘴笑道：“二爷也是个会扯谎的！” “竟是仙子转世？” 甄谨等人将信将疑，恰好门内又走出来一人，是甄家老太太派来问人到哪的。 “罢了，叔我做主，就让她也进来罢！” 甄谨做了决定，让几个婆子去请林黛玉轿子，与甄珏一同进了甄家。 甄家子弟权当看不见，这事烂肚子里！ 他们也不知道宝玉请回来做客的女子是谁，只知道来头不小。 进了正门后，甄珏和林黛玉分开，他去正堂见父亲甄谦等人，林黛玉则是坐轿子进了甄家内宅，先去和甄老太太、太太见过面。 和贾家一样，甄家也是两兄弟，也和贾家一样，甄家也有一位辈分最高的老太太。 甄珏见了甄家子弟，记住的并不多，脑子里多出些记忆，但都印象不深。 “你去罢。” 甄谦发话：“去见你奶奶和母亲。” 甄珏点头，告辞后离开，在丫鬟带领下往内宅走去。 “大哥以为如何？”甄谨看着他背影问道。 甄谦皱着眉，忽而问甄琅道：“宝玉先前房里的几个丫鬟，可都还在？” “在，都在呢！” 甄琅忙回，又笑道：“我知道宝兄弟离不开漂亮的女儿家陪伴，故而又找了两个漂亮多情的塞他房里伏侍，等他今晚想起来往日在家里的好，自会留恋不想再当什么道士，大伯尽管放心！” 甄谦这才点头，也不多说，自行离去了。 甄谨忽而问道：“买两个丫鬟又花了多少？” “三千多两。” “省着点花，家里头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我晓得，只是这事不得不办。” “……” 且不说甄家如何，甄珏进了二门后，入眼皆是雕梁画栋，身着华服的丫鬟成群结队迎上来，见了他无不垂泪，喊道“宝玉”“宝二爷”“二爷”，见他神情镇定，又急得跺脚，说什么宝玉好狠心，不认她们了。 甄珏头皮发麻。 因他见到这些丫鬟们后，脑海里的画面大量的涌现，似乎他真的经历过在甄家内宅，与丫鬟们嬉戏玩闹的场景。 白日里，必有三五个年轻丫鬟跟在他旁边，陪他玩，和他闹，从抓迷藏到丢手帕，从读书到请安，无不有丫鬟陪着。 且必须长得好看的。 夜里，也必有两个丫鬟睡旁边，搂着他，哄着，他才肯睡下。 如今再见到她们，甄珏岂能不麻？ 甄宝玉是何等的纨绔膏粱！ ------------ 第29章 江南甄家 甄珏进到甄老太太屋里时，一眼看到林黛玉，满屋的女眷都投来目光。 “二哥哥！” 两个年轻的甄家女孩子站起身迎，嗓音清脆，神情激动。 “宝玉！” “宝玉，你…可算回来了！” 其余人中，坐主位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甄珏猜出她就是甄宝玉奶奶，且林黛玉就是坐她旁边，另外一位四十余岁的妇人最为激动，稍稍从椅子上站起身，半晌才缓缓坐下，眼睛一直看着他。 林黛玉眼神瞅着他，甄珏略想了下后，还是走上前行礼，喊道：“奶奶，娘。” 旁边有丫鬟拿了跪垫来，放在他面前，甄珏却没行跪礼，弄得那丫鬟拿走不是，留下也不是，幸好众人都激动着。 “宝玉快过来！” 甄老太朝他招手，等甄珏走过去，一把揽住，泪水从浑浊眼睛里涌出：“我的可怜孙儿，这两年你都去了哪？受委屈了，快让我瞧瞧瘦了没！” 众人忙来劝，说宝玉好不容易回来，老太太就别再伤心了等话。 好不容易才停了，甄老太又拉着他手，问：“我听你爹说，你忘了许多以前的事？” “是。” 甄珏点头道，甄老太笑道：“忘了就忘了，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来指给你认过。这是你娘，你该记得罢？” 甄母越发激动，甄珏再次点头，说记得，又把目光看向几个甄家姐妹，“大姐，二姐，三妹，四妹。” 他两个姐姐都高兴，年纪小的妹妹起身认过，也笑个不停。 其余婶婶嫂子也都认了个大概。 见过面后，众人问他这些年在外头的事，甄珏挑了些事情来讲。 甄老太拉着林黛玉的手，朝她笑道：“幸亏有你林家帮忙看着他，不然还不知他要怎么着，林丫头你只管住着，住多久都没事，跟家里头姊妹们顽，别担心有人碎嘴乱嚼！” 众人其实不知道林家是哪个林家，只知道是在扬州城。 黛玉笑着回：“谢老太太关心，我来这儿是事出有因，不出一个月就回家去，这些日多打扰了。” 甄老太点头，也没强留，只是看了一眼甄珏。 甄母却忍不住问出来：“宝玉你也要走？” 众人都关切的望来，黛玉也看着他。 甄珏说道：“我终究不是这儿的人，也不习惯这边的规矩。” 众人听不大懂，却看出来，宝玉意已决，再怎么留也没用。 一时甄母又落下泪来，甄老太却说道：“今儿是宝玉回来的日子，就别说这些扫兴的话，宝玉，你饿了没？去传饭上来，我跟林丫头和宝玉一块吃！” 甄母忙拭去泪水，吩咐下去。 众丫鬟婆子开始忙活起来，半个时辰后上菜，甄老太把甄珏，林黛玉，和甄家几个姐妹都叫来上桌吃饭，甄母，几个年轻媳妇则是在一旁伺候。 甄珏无奈道：“所以我才说不习惯这儿的规矩，哪有儿子吃饭母亲站着的道理？” 众人看过来，甄母一时尴尬，忙劝他：“宝玉你快些吃罢，我吃过了！” 甄老太笑道：“今儿你儿子回来，不用你伺候着，去添把椅子来，你也坐着罢。” 甄母谢过老太太恩典，方才入座，神色间很是高兴。 林黛玉瞥他一眼，低头捧着饭碗，小口吃着饭。 甄老太给她夹菜，她忙起身谢过才用碗接下，甄母原本也想给来做客的林丫头夹菜的，可瞧了瞧她，又看了看自己儿子，还是打消了这念头。 哪有婆婆给儿媳夹菜的道理？ 即便现在不是，那将来也有可能是，她儿子都把人带回家了。 只是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家世配不配得上，模样倒是顶尖的水灵，只可惜又有些病恹恹的。 吃完后，酒菜桌椅撤去，甄老太歪在榻上，闲聊一些话，便让众人都散了吧。 甄珏与母亲去她房里，回到自己屋里，甄母才搂着他哭，幸而甄家姊妹很快来了，忙劝过，甄母才止住泪。 甄珏呆了半个时辰才告辞，和几个姊妹回去。 甄二姐笑他：“你要回屋去见你那几个丫鬟去了？” 几个姊妹都掩嘴笑起来，纷纷说准是这样，平日里宝玉和她们最能顽一块。 甄珏无奈道：“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去找林姑娘说会话。” “林姑娘到底是谁？你悄悄告诉大姐我，我不告诉其他人！” 甄大姐拉着他不放，其他姊妹却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偷听。 “林姑娘就是林姑娘，还能是谁？” 甄珏摆脱她们，加快脚步走了，惹得他姊妹几个都纷纷啐他：“有了林姑娘就忘了自家姊妹！” 甄珏只当没听到，在婆子的指引下穿廊过巷，跟走迷宫似得，才走到林黛玉居住的小院子前。 一处位于甄家内宅西北，临近甄珏住处的独门小院。 “甄二爷来了！” 林家的婆子很快见到他，忙喊道，甄珏走进去，见林黛玉已经在等他，雪雁在一旁烧茶，见了他后也笑起来。 “难为你还记得来看我。”黛玉笑道，起身请他入座。 “怎么叫难为？” 甄珏笑道：“你来这做客，我也算半个东道主，来关心你住得好不好，习惯不习惯，本就是常理。” 黛玉说：“对别个人来说是常理，对甄家二公子来说却不是。” “怎么不是？” 黛玉只笑不答，茶水烧好后，抿了一小口，问他：“今儿你在路上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值得你停车去看。” 离家第三天，她心情似乎还不错。 甄珏道：“我是似有所感，那冯渊身上有件要紧的事发生，但我一时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黛玉喝着茶，忽然叹道：“你跟那和尚是一伙的。” “怎么说？” “都是这般疯癫痴狂，做出些常人不懂的事，那和尚当年也是忽然进我家中，要将我化出家去，如今你也是忽然停车，去见什么要紧的事。” 黛玉道。 甄珏哑然失笑，说道：“修行有成后，能见到一些常人见不到的东西，就像第三只眼睛。” “跟二郎神眼睛似得！”雪雁插了一句。 黛玉低头思虑着，进甄家时，他那句“仙子转世”，未必是假。 只是她前世何苦来，使她今生被逼着离开父母。 ------------ 第30章 剑斩温柔乡 喝完一盏茶，甄珏也就起身告辞，跟林黛玉说道：“你常要喝药，想要什么名贵的药材就叫人去跟我家里要，算好钱就是了。” 雪雁吃惊看来。 林黛玉不解：“你家里还缺几副药不成？还是短了几根熬药的柴火，要我添钱去补。” 她问得很是直接，因知甄珏的性子就是这样。 甄珏笑道：“你林家又不缺钱，何必要别人家的人情？自己要什么就用自己的钱买，花起来也理直气壮，而不是缺了什么，想要又犹豫着怕被人耻笑。” 黛玉想了想，朝他笑道：“你这话有几分理，可即便我想给，你家也未必收。罢了，我带了些银子来，我给你就是！” 甄珏点头，抬步往外走去。 黛玉送他道门口，正想回身，却听门外黑漆漆的夜里传来一阵哭声： “二爷，是你不？” 四五个丫鬟提着灯笼出现，黛玉忙走出门去，只见这些丫鬟们从旁边院子中走来，个个都是花容月貌，嗓音娇声软语，极是体贴人，来到后，也都拉着甄珏的手不放，哭得跟泪人似得。 亲眼见着他被一群丫头围着离开，林黛玉又看了半晌，才转身回了院子，命人将院门反锁上。 打着灯笼的雪雁叹道：“往日里只见二爷在山林中穿着粗布麻衣，来了家里头，太太让几个丫鬟去他房里，他也不要，如今才见识到，二爷原来也是个娇贵的公子，身边围着好些个使唤丫头！” 林黛玉紧绷的小脸缓和了些，又回头看了看那边，方才进屋去休息。 …… 甄珏回到了甄宝玉的温柔乡里。 胡蝶，巧眉，荷柳，林雪，清儿…… 这一众丫鬟年纪都与他相仿，大的不过大两岁，与甄宝玉厮混在内宅也有四五年了，如今再见到，反倒让甄珏一时间无话可说。 “宝玉！你，你怎么了？” 丫鬟们都看出他的不对，与先前的宝二爷可谓是天差地别。 “我没事，或者说，我已经不是甄宝玉了！” 甄珏叹道，坐在椅子上，朝她们解释：“往日我和你们顽闹，我虽还记得，却——” 他揉了揉脑袋，本想说现在不喜欢了，奈何，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记忆的影响，他发觉自己竟是也喜欢。 但他毕竟不是甄宝玉，虽喜欢，却不会再做，就像人长大了，不会再玩儿时的游戏一样。 “宝玉！” 她们哭成一团，十来个女孩子，屋里头四五个，门外站着七八个，还有两个格外漂亮的，年纪略大一些的偷偷往里看。 “好了，都别哭了！” 甄珏神情柔和，对她们道：“我虽不念佛，但也知道佛说，缘起缘灭，缘去缘空。千里搭长棚，哪有不散的筵席？” 这话有些熟悉，甄珏忘了在哪看过。 丫鬟们仍旧是哭，他房里的大丫头说道：“我们不敢阻二爷去成仙成佛，只是二爷好歹留两个在身边伺候，不至于一个人在外头风餐雨宿，使我们心疼！” 丫鬟们纷纷说是。 甄珏摇头，朝她们说：“留两个又如何？你们也肯和我睡在泥土屋里，脸上没有脂粉，身上没有绫罗绸缎？” 众丫鬟答不上来，一些人面有愧色。 甄珏笑道：“我又不是不要你们。” 丫鬟们惊喜看来。 甄珏说道：“且放心，这儿会给你们一直住，将来你们想出去，也任由你们出去，我想我爹娘总不会将我房间给收走，你们可尽管住着！” “二爷你要去哪？” “跟林姑娘走？” “二爷带我们走罢！” 不知是不是错觉，丫鬟们哭声小了许多，许是有宝玉安排，她们心中安定的缘故。 宝二爷到底是念旧情的。 甄珏一概没有回答，打算过几天去找母亲说，让她仍旧养着这些丫鬟们。 至于钱财，他再想办法，总不会让甄家亏钱。 “二爷！求二爷开恩！” 门外那两个长相妩媚柔弱，年纪比丫鬟们都大上两三岁的丫鬟走进来，哭着就跪下。 “嗯？” 甄珏疑惑看向她们，自己并不记得有这两人。 “哪来的野山货还不快出去！”有甄宝玉房里的丫鬟骂她，众丫鬟纷纷道：“就是，二爷说话，你又是哪来的？二爷许你进屋不成？” 两个妩媚丫鬟一直磕头，惹得其他丫鬟越发骂她们。 “停下。” 甄珏叫住她们，先问：“你们是谁，我不记得你们了。” 一句话惹得众丫鬟又骂这两个妩媚丫鬟，说她们都是狐狸精。 甄珏这才听出来，这两个丫鬟是新来的，因长得好看，又多才多艺，被甄宝玉房里的丫鬟集体排斥，平日里是不许她们进屋的，今日他回家，众丫鬟顾不得，才让她们跑出来了。 “我知道了。” 甄珏点点头，但他的大丫鬟胡蝶见他却不像听懂的样子，就悄悄和他说：“宝玉，她两个是被琅二爷买来给你做妾的，所以房里的丫头都不喜欢她。” “做妾有什么好？”甄珏问，胡蝶一时羞涩，也不回答了。 “你们要怎样？” 甄珏问她们两个，其中一个磕头后才回道：“二爷，我们的爹娘不教我们针织女红，只教我们琴棋书画，即便二爷发慈悲放我们出去了，我们在外头也过不如意，纵使嫁了人，也要被夫家骂。” 一个丫鬟冷笑道：“你们是被当小姐来养，寻常人家连你们的胭脂都买不起，又怎会好？” 甄珏这才听明白，敢情这两个大价钱买来的丫鬟，以前虽是奴婢，但过的生活都很好，嫁到寻常人家，她们也会凋零。 甄珏笑道：“太娇贵也不好，这样罢，从今日起，你们的吃穿用度都减半。” 众丫鬟无不被吓到。 二爷回来不和她们好也就算了，一回来就降了她们份例？！ “直到我赚到钱为止！” 甄珏补了一句，也不和她们解释其中原因，定下道：“你们若受不了，可以转投别处，无需来问我。” 丫鬟们再次哭起来。 胡蝶轻轻叹气，宝玉果然和先前不同了，先前的宝二爷清贵骄纵，如今的宝玉，却是当断则断，他自己就能拿主意，也不怕别人怎么说。 ------------ 第31章 藕断丝还连 “二爷说的是。” 胡蝶劝丫鬟们：“这两年咱们白吃白住，也不用在二爷房里伺候着，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可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纵使有，也不长久。” 丫鬟们没法再争辩，只得认了。 巧眉拭泪道：“如今二爷回来了，咱们这儿又回到先前的样子，打今儿起，又能伏侍二爷！” 众丫鬟纷纷说是，几个又说舍不得离开，又有两个来问甄珏在外头过得好不好，吵吵嚷嚷，直到胡蝶打发她们去提水来，准备给二爷洗澡，众人才各自忙去。 甄珏享受了一把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滋味。 只见热水端来后，不用他动手，只需站起身张开手，自有胡蝶，巧眉，清儿等几个贴身丫鬟来为他脱衣裳，又引他去水桶边，用温水细细的洗了头发。 胡蝶还笑道：“二爷怎剪了短发？比几年前还短了！” “短发才舒服。” “终究是要留长的，下回可别剪了，我们会替你收拾头发。” 闲聊中，甄珏头发洗好，丫鬟又替他用巾子擦了身子，众美貌丫鬟才退出去，独留胡蝶在屋内伺候。 “你也出去罢。” 甄珏打定主意，只受这一次伺候，回忆下以前甄宝玉的生活，以后洗澡什么的他来就成。 胡蝶笑道：“二爷还羞了不成？先前在家时，总是骗丫鬟们进来陪着一起洗，说是没有清净女儿陪着洗，纵洗一千遍也还觉得脏，闹了不知多少事情出来！” 甄珏脸色尴尬，“以前的事就别提了。” “是是。” 胡蝶及时收口，又上前来解他贴身衣裳，心疼说道：“二爷也不知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原本白白净净，如今都晒黑了，穿的衣裳也不好，等会洗好澡先别忙着穿衣，我给二爷量过，让清儿她们抓紧去裁几件衣裳先穿着！” 甄珏想拒绝，但这贴身丫鬟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关心他，又和他关系紧密，拒绝的话说不出来。 只是，解了衣裳后，胡蝶忽而小脸羞红，不好意思去看，只低声催促：“二爷快些进浴桶，我替你擦背。” 甄珏点头，轻轻一步就进了浴桶，动作轻盈灵动，让胡蝶看了瞪大眼睛，心中惊讶，二爷这趟出去又回来，果真变得不同了，连身子都长大了许多…… 甄珏在浴桶内泡澡，胡蝶站浴桶外用巾帕给他擦身子，两人说着话，大多是聊以前甄宝玉的事。 过了一会，荷柳推门进来，笑道：“二爷，太太派春燕来问话，二爷可好？可有什么需要的没？” 春燕就在门后，探头进来看一眼，笑道：“怎么就胡蝶在里边伏侍？那新买来的两个丫头呢？” “二爷不喜欢，打发她们走了。”一个贴身丫鬟忙说道。 “二爷没说过这话！” 胡蝶没好气道，甄珏笑了下，跟门外的人说：“你去回母亲，我都好，让她别记挂，我在山里一个人住都好好的。” 春燕笑着聊了几句，才去回太太。 胡蝶一边替他继续擦洗，一边劝道：“二爷如今忘了规矩，跟太太派来的丫鬟说话，需得站起身回话才是，即便因洗澡不能站起，也要虚站着，免得被人耻笑去。” 房门就这样开着，几个贴身丫鬟就在门外叽叽喳喳聊着天，也不避讳屋里洗澡的甄珏。 甄珏无奈道：“所以我不想住这，你就当我修道修糊涂了，不懂了规矩！” 胡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又说：“这倒也不怪二爷，日后慢慢学就是，老太太和太太想来也舍不得责怪二爷的！” 甄珏没再说话。 洗完后起来，自己用毛巾擦了身子，胡蝶拿了衣裳过来，娇嫩的小脸带着几分羞意的帮他穿上。 甄珏道：“这次我是回忆下以前，以后不用你们来。” 胡蝶怔住，急忙问：“二爷可是觉得奴婢不好？” “不是，只是我想到我习惯了没有人伺候的生活，将来走了也是如此，何必麻烦你们？你别往心里去。” 甄珏是打定主意要离开甄家的，不说林黛玉，他自己也受不了在甄家处处讲规矩讲礼法的生活。 胡蝶默默退下了，一会儿后，拿了尺子来，替甄珏量体准备裁衣。 没一会，又有甄老太派来的丫鬟过来，问甄珏住得可好，再一会，春燕又来了。 好不容易才打发她们走，甄珏让人赶紧关门，惹得众丫鬟都笑起来，纷纷说这才是宝二爷的性子！ 甄珏哭笑不得。 夜里，他回到床上躺下，才刚要吹灯睡觉，就见之穿着里衣，身段苗条纤细的胡蝶走进来，见他要吹灯，忙说道：“我来罢，二爷你上床去躺下！” 屋外的几个贴身丫鬟都睡下了，甄珏没再拒绝胡蝶，回身躺下，“你也快些睡吧。” “我这就来。” 胡蝶吹灭了灯，转身朝他的床走，摸黑上了床。 “……” 甄珏这才想起来，以前他定要有丫鬟陪着才肯睡觉，闹别扭时，还有有两三个丫鬟哄着，真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胡蝶。” “二爷可有事？” 胡蝶笑着，一面回，一面解了贴身衣裳，甄珏之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怎的，忽觉有些异样，就说道：“你外头可还有床？” “二爷又嫌弃了我不成？”胡蝶跪在床上委屈道。 黑夜里，甄珏借着少许月光，看到她穿着的翠绿胸衣，作为他身边的首席大丫鬟，模样是一等一的俏丽，眉目如画，唇瓣小巧嫣红，神情有着八分的温柔可亲。 “罢了，你上来吧，床也够大。”甄珏说道。 不知怎么，又想起甄宝玉时与她同睡的画面，或许也是他拒绝不了的原因。 想断了这温柔乡，偏偏又断不了。 “宝玉~” 胡蝶挨着他躺下，搂着甄珏的手臂对着他，心满意足道：“这几年我常想起你在的时候，为此不知哭过多少回，幸好菩萨保佑，让你回来了！” “哭个什么？你没听说我在清风观的事？” “听了，但我不信那些道士们！” 二人聊着，胡蝶忽然凑过来，唇瓣几乎贴上他了，偷笑道：“二爷可要吃胭脂？我刚才偷偷去抹了，咱们不告诉老太太和太太！” 甄珏脑海里一下子想起来，自己吃过的胭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我大了，不吃那东西了！”甄珏断然回绝。 “大了就不能吃~？” 胡蝶紧挨着他，甄珏说道：“你别挨那么近，太热了。” 胡蝶忙松开，在床边摸来一把扇子，笑道：“我给二爷扇风，你不愿吃就算了，白日里我也不给你吃，你也不许吃她们的了，免得又被太太骂。” 甄珏权当没听到，他不是甄宝玉，决不吃什么胭脂了！ 只是古怪的，他的热是从内而外，非是从外而内。 好在慢慢也消退了，伸手拿开胡蝶的扇，让她也睡下。 闭上眼，半梦半醒间，甄珏听到有人叫他。 ------------ 第32章 祖灵 “宝玉，宝玉！”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甄珏很快清醒，以神魂状态出了门，看了看四周，不见绛珠仙子身影，声音是从甄家内某个地方传来。 “谁在叫我？” 甄珏飞了过去，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某位仙子也醒来，远远的看着他。 甄珏很快来到地方，只见两位老者虚幻的身影飘在半空，见了他后，都神情激动，连声唤着宝玉。 幸好这二人也是魂体，否则这声音传遍甄家，不知吓醒多少人？ “你们是谁？为何叫我来此？” 甄珏问，观这两人，不是绛珠草这样的神仙，也不是张行那样的鬼差，甚至不是死去游离不定的鬼魂。 也非妖物。 甄珏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存在。 左边老者叹道：“我是你太爷爷，甄起，这是你二爷爷，甄缘。” 甄珏摇头：“你们不是人，况且甄家两位祖宗已经去世。”说着，看了看底下的建筑，认出来是什么，“这是祠堂？你们是祠堂内聚灵而成的甄家两位老祖宗？” “正是！” 甄起笑道：“你太爷爷我们兄弟二人，百年前跟随太祖南征北战，死后一缕魂魄附在家中祠堂牌位上，只能借些手段在梦中与后世子孙相见，谁知今日竟见宝玉你修道有成，竟能见到了我们！” 甄缘也感慨道：“甄家竟出了位神仙，也不枉我们看着后世这些不肖子孙多年！” “我算不得神仙，神仙是屋里头住着的那位绛珠仙子。” 甄珏笑了下，朝两位祖宗行了个礼，便问道：“不知二位老祖宗深夜叫我，可是有事要我去做？” 甄起甄缘二人的灵体有些迟疑，半晌，甄起才叹道：“我也将宝玉你先前，还有白日里的行径看在眼里，你自去清风观后，修行得道，品性已变了模样，即便我说甄家兴灭祸福之事，宝玉你也不肯留在甄家。” 甄珏皱了皱眉，说：“天下没有三百年的王朝，若是每个家族都延绵千年，普通百姓又怎么办？” 二人对视一眼。 甄缘沉吟片刻，道：“虽如此，可我甄家本不该如此早消，何况我家出了位神仙，让本该灭了的运数又有了几分变化。宝玉你若肯相助，甄家就还有兴起的希望！” 甄珏此时才觉棘手。 倒不是不知该怎么帮，而是深刻觉得，入了世后，所要经历的俗世纠缠，比他想的还要多。 他固然可以拒绝，但他到底顶着甄宝玉的身份。 “甄家好好的，怎么忽然说要灭亡？”甄珏先问。 甄起无奈道：“我甄家子孙虽多，却无一人可以继业，我们原本看好宝玉，知道你灵慧，如今……” 甄缘接过话，说道：“你还记得罢？你曾祖姑母在宫里尊崇无比，老圣人南巡时，住在我们家里几回，那时候甄家固然风光，可花的银子何止百万，外人看着甄家声势浩大，内里却早已亏空多年，一直填补不上。” 甄珏隐约记起来有这回事，说道：“我就算有上天入地的能力，也变不出几百万来。” 甄起笑道：“甄家灭亡已是定数，即便不灭，也要遭一场大难，只是我二人不忍见基业丧尽，故而来请宝玉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若是祸事临头，你大可弃了父母而走，只需保全你自己！” 顿了下，甄起又说：“以宝玉你之才能，日后定能重振甄家，若还是不能，只求宝玉成仙前多纳几门妻妾，为我甄家多多开枝散叶！” 甄珏还没说什么，甄缘就说道：“抄家灭族之时，无需多在意孝道，保全自己为上！” 甄珏想了想，“既然亏空太多，那就别摆排场了。” 二人都苦笑，叹说：“你年纪还小，不知世事艰难，也罢，你回去罢，记得今晚我们说过的话，保全自己为重！” 说完，两人灵体都消失不见了。 甄珏原地想了一会，也拿不到主意，便不再想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就顺手帮了，若是没机会，他也不强求。 甄家子孙造的孽，该他们来还。 转身回去准备睡下，却在回到院门前时，见到林黛玉院子门前出现一位身姿曼妙，白影飘飘的仙子。 “你找我有事？”甄珏看了看她，笑道：“还是我打扰你了？总不会是今晚是有要紧事发生。” 绛珠草冷笑：“好个纨绔膏粱，吾往日竟是看走了眼！” 甄珏皱眉，“你说什么呢？我不是甄宝玉，这话我已经说过。” 绛珠草冷笑不停：“你还进什么京，早些在甄家开枝散叶，保你甄家祖宗基业绵延不断，这才是要紧事！” 说罢，转身回了林黛玉屋子。 “……” 甄珏再一次深刻觉得，绛珠草不是一根草，而是一只瘦母牛，跟他这把高雅的琴说不到一块去。 俗称，对牛弹琴。 不过，她这无理取闹耍性子的模样，倒是有三分和林黛玉相似。 …… 第二日，甄珏在温柔乡中醒来，是被胡蝶几人叫醒的。 “二爷快起来洗漱更衣，该去给老太太、太太、老爷他们请安了！” 被迫起来的甄珏，被几个丫鬟拿着衣裳摆弄来摆弄去，一脸的生无可恋。 换做是以前，他睡到自然醒，起来在梦城观前吹着山风喝茶，看着金嗷儿撒欢的跑来跑去，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不多时，他去到了甄老太那。 本来还想去叫林黛玉，但丫鬟们说林姑娘早起来了，跟甄家几个姊妹一起去老太太那。 “宝玉！” 甄老太见了他就紧握他手，“昨晚我又梦到你太爷爷了，他跟我说，要早些给你娶媳妇！” 林黛玉看了过来，眼眸在他身上看了好一会。 甄珏问道：“老太太说又梦到？” “我梦见了两次，你回来前就梦到一次，说要开大门迎你。” 甄老太絮絮叨叨说着，众人只当她真是做梦了。 甄珏并未多说什么，等事情讲完，才说道：“老太太，我跟你求件事。” 林黛玉听了，忙跟甄老太笑道：“奶奶别听他的，他平常从不求人的，若是有求人，准是没好事！” 甄珏哭笑不得，“我平常也没求你几件事，你还记在心里。” 林黛玉捂嘴笑，甄老太笑呵呵的问：“是什么事要求奶奶？只管说来！” 甄珏说了请安的事，甄老太不大高兴，却也勉强应下：“也罢，你起不来就晚些再来，早上不来也罢了，晚上须得过来一趟让奶奶和你爹娘见见你！” 早上的请安免了，晚上的没免。 甄珏答应下，甄老太这才笑了。 ------------ 第33章 丰年好大雪 请安回来，甄珏和林黛玉还有甄家几个姊妹回了屋子，喝茶聊天，再由甄珏提议去后花园逛逛。 甄二姐忙说道：“咱们还是别去那顽了，免得老爷知道又打你！” “不碍事。”甄珏笑道：“这回有人去告都不怕。” 黛玉疑惑的看来：“后花园不是在你们家里头？怎不能随便进的。” 四妹笑道：“林姐姐你不知道，我们家曾接驾过，后花园是留给圣上居住的，没有圣旨是不能轻易进的。宝玉小时候拉着我们进去顽过几回，被老爷知道差点打死！” “这回不怕了，别人要是说，就说我们进去除草。” 甄珏站起身，招呼她们几个一起去。 胡蝶忙拉了个小丫鬟来，让她去跟老太太说一声，自己也跟着二爷进后花园去了，顺道带上镰刀锄头，装作进园照料花草。 不多时，甄珏就领着她们进了园子，看门的婆子不敢多拦。 进了园后，黛玉方知何为皇家园林，一时也跟甄家姐妹们嬉闹，在各处花丛亭子间穿梭。 一群丫鬟们跟在后边，巧眉想起什么，因笑道：“二爷待我们真好，若是二爷要走，我舍不得，也跟着去了，留下来也没意思！” 甄珏的几个丫鬟纷纷看来，林黛玉也停下脚步，听她们说什么。 “我昨晚就说了，你们都留下，去京城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甄珏仍旧拒绝。 林黛玉忙问：“你定下要去京城了？什么时候去？” 虽说她来了金陵，配合甄珏试着给母亲做法改命，可他一直没说要去京城。 甄珏笑道：“就跟你一块去了，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原本想回扬州城看过贾敏再决定，但昨晚被绛珠草一顿嘲讽，他干脆定下了。 林黛玉脸颊有几分羞意，笑道：“那我得先谢过你，一路上要你照顾。” 忽然想起件事，忙又说道：“我还不知要不要去京城，若是母亲没事了，我…大约也去不了了。” 她觉得不好意思，才跟甄珏约定好一起京城，转眼又反悔。 若是她留下来，他岂不是要一个人去京城？京城有圣旨下来，皇上指名道姓要他去。 “嗯。”甄珏点头：“等回扬州再说。” “宝玉你进京是要面圣的？明年能回来不？” 甄家姐妹忙追问去京城的事，黛玉在一旁患得患失，一时间心也乱了。 下午，众人玩够了，出园子后各自散了。 甄珏跟林黛玉回她院子，有丫鬟送来一封信，是黛玉父母从扬州寄来的。 黛玉仔细看完，拿着信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才笑着把信给甄珏：“你也来看看，我父亲母亲在信上提到了你。” 甄珏接过，看完后又还给她，黛玉有些忧心道：“我离开父母身旁，又有你做法后，母亲似已康复，可我担心我回去了，母亲又会生病，到那时要如何？” 她看向甄珏。 “放心，回去再说，大不了再骗一次。” “骗？” 黛玉不解，甄珏忙掩饰过去，朝她笑道：“你母亲最开始跟我说，要我别告诉你她的病和你有关，如今却是白费功夫。” 黛玉小脸露出嗔怪神情，对他道：“我又不是大傻子，怎看不出来？从父母去你那看病，要带上我去，我便猜出一二来，你那时还单独与我谈话，我心中更有猜疑了。” 说话时有些得意，又给他解释：“母亲是担心我，所以才跟你说要隐瞒，你不必放心上。” 犹豫了下，再问：“只是我不知，我为何会使母亲生病？” 甄珏不知该怎么回答，这种问题干脆让绛珠草出来，看她在林黛玉前还能不能理直气壮去报恩！ 恰好这时，胡蝶进来禀报：“二爷，二门外有林家的小厮来报信，要给二爷说说昨日冯渊的事。” “好，我出去一趟！” 甄珏马上起身，跟她说一声后就往外走。 黛玉给他一个看“你就只瞒着我罢”的眼神，恰好被胡蝶看到，却来不及多看，忙跟着二爷出去了。 一路无话，甄珏很快见到了文福。 “二爷，您出来了？” 负责跟踪那拐子的文福忙起身，甄珏问他：“可有什么发现？” 文福笑道：“二爷吩咐的，我不敢怠慢，今儿借二爷面子，请甄家几个跟我一块去，那冯家的冯渊倒没做什么，只是忙着请客摆酒，准备过两日迎那丫头进门！” 甄珏点头，“那拐子呢？” “嘿！”文福直拍大腿，拍马屁道：“那混逑果然如二爷所料的不简单，我打听清楚了，这厮家里原本有七八个丫头，大多是不知在哪拐来的，卖得七七八八的，只剩一个顶尖儿漂亮、叫莲儿的，偷溜进去的人说，那丫头被养得很好，拐子专门请了两个婆子教她，年岁不大，长得是水灵灵的，人又温柔乖顺，那两个婆子说，其他丫头加起来也没她一个人贵！” 甄珏心中一动。 倒不是起了什么心思，想学甄宝玉一样要她进来，而是这叫莲儿的丫头触动他某根弦，本能觉得她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婆子怎会说这些？” 甄珏问道。 文福嘿嘿一笑：“自然是进去的人亮出二爷您家的身份，那两个婆子害怕，就全都说了出来！” 甄珏点头，“后面呢？” 文福道：“那拐子早有预谋，他将其他丫头卖了，留莲儿在后边，昨日里他先卖给了冯渊，今儿一大早就出门寻求第二个买家，要一货两卖！” “人可不是货物。” 甄珏说道，文福忙点头，又说：“有中人给他介绍了薛家，说薛家公子喜欢莲儿那样的，薛家又是皇商，只要看中肯定舍得花钱，那拐子大喜，拿了五百钱酬谢中人，两个约定好明天带货……呸，我自个掌嘴！” 文福给自己脸颊一巴掌，见甄二爷没责罚，才连忙继续往下说：“约好带莲儿去见薛家公子！” 甄珏看得无语，让他下次别打自己脸了。 文福陪笑着谢过。 他心里头暗自庆幸，幸亏二爷没追究。 如今的甄珏，不但是林家常客，且还能带着他们家姑娘回自己家，他自己更是金陵甄家的公子，文福又怎敢不小心翼翼？ “二爷，您还有什么问的不？” “薛家是哪个薛家？” 甄珏对拐子做的事不感兴趣，但皇商薛家，却隐隐想起来一些。 ------------ 第34章 贴身大丫鬟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文福笑着念道。 “这是什么？” 甄珏问，文福笑着回：“我打听来的，说是金陵几个大族名宦之家，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甄珏又感到有些熟悉，问他：“可有甄家和林家？” 林家也是金陵省的。 文福笑道：“这我就没打听过了，薛家祖上出了个紫薇舍人，现下家主死了，只一个十来岁的儿子叫薛蟠，字文龙的，还有一个小两岁的女儿，跟在寡母身边生活。” “听说，他们最近打算举家进京去。”文福补充一句。 甄珏听罢，微微点头，可惜看不出什么，只能先让文福继续去打探消息。 “二爷，可要报官抓了那拐子？”文福问道。 甄珏想了想，笑道：“你去跟冯渊家说一声，若他肯出百两银子，就把消息告诉他，若是不肯，就不必理会，该是他命中注定有这一劫。得了银子你自己留一半，另一半我要。” 文福很吃惊。 这位二爷往日里仙风道骨，算计银子却半点也不跟人客气！ “还有问题吗？” “是二爷，我知道了！”文福忙笑道：“老龙王算命都要二十文钱，何况二爷！” “什么老龙王？” “就西游记里的！” “哦。” 甄珏怎么记得西游记没有老龙王算命？ 文福见没事了，就行礼告退，走一半，又忙退回来问：“二爷，可要跟薛家说一声？” 甄珏道：“我没见过薛家人，不知他命数如何，说与不说你拿主意。” 他们打探出消息，卖给薛家也算一个人情，甄珏就不去理会了。 “是二爷！” 文福兴冲冲的出去了，先找来甄家的几个人，合计明日找几个衙役去把那拐子家里一锅端了，顺道还能卖冯家和薛家两个人情。 甄珏回了内宅，才刚想歇会，就被胡蝶拉着去给老太太、太太、老爷请安，一通走下来，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晚上好不容易才有个歇息机会，在院子中摆张躺椅，眯着眼睛魂游天外。 丫鬟们没见过宝二爷这样的，在廊下悄悄的说着，脸上满是惊奇之色。 一会儿后，春燕来传太太的话，让胡蝶过去一趟。 “太太，你找我。” 身为甄珏房里大丫鬟的胡蝶，深知太太找她来是要问什么。 果然，太太开口便问二爷今日去哪儿顽了，吃没吃胭脂，昨晚上睡得好不好，去园子顽了些什么。 胡蝶一一回答了，忖度着太太用意。 甄母叹道：“平日里我对你素来放心，只是眼下不一样，宝玉性子变了，常人接近不得，听说他要把屋里的丫鬟都散去，那两个新买的也不要了？” “二爷是这么说。”胡蝶小心翼翼的回：“他还说，今后要过穿粗布麻衣，吃糠咽菜的日子，我们是受不住的，可依我看，即便我千肯万肯愿意和二爷去观里，二爷也不愿要我。” “这该怎么办才好？身边没个人伺候，我还想说好歹留几个，他竟一个也不留！”甄母急切道。 “太太先别着急。” 见时机成熟，胡蝶终于把话说出来：“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要林姑娘同意，先求太太一个恩典，求太太成全！” 说着跪下磕头，甄母忙扶起她：“我的儿快起来，你快说你有什么主意，你若能留在宝玉身边伺候，要什么我都应你！” 胡蝶低垂着头，慢慢说出了自己的折中之计。 甄母听完，眼睛都瞪大了，愣住半晌后，才问她：“这林姑娘……她是哪家的姑娘？” “听说是扬州城的，老爷，谨二爷他们知道，只是事出有因，故而才没透露林姑娘身份。” 胡蝶笑道：“林姑娘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跟着二爷来家里，传出去不好听，二爷才瞒住不透露出去。” “连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能知道？” 甄母有些生气，胡蝶不敢回，见她不说话，才开口赞许道：“林姑娘虽不知出身来历，可观其品貌，度其气度，也是出自诗礼簪缨之族，先前我看过了，她写的字工工整整，比二爷的还好！” 甄母却说：“女儿家不必读太多的书，能生儿育女，操持家里事情就成。” 胡蝶只是笑。 “罢了。” 甄母对她道：“你悄悄去跟宝玉房里的几个丫头说，谁能留在宝玉身边伺候的，我不会亏待她们！” “是，太太。” 胡蝶低垂着头告辞了。 她几乎敢肯定，凡是找二爷央求要留下的，二爷必然不会留她们。 毕竟，二爷连在晚上睡觉时都不吃她嘴上胭脂了，可见是下了狠心要断掉。 …… 晚上。 甄珏又和大丫鬟胡蝶睡下，巧眉，清儿几个丫鬟也说着要和他一块睡，被甄珏以床不够大为由都拒绝了。 早晨起来后，和黛玉去甄家学堂上课，甄家姊妹也在，本是为家中女学生设的学堂，但甄宝玉没有女儿家陪着就不肯读书，所以他不去族中男子的学堂，反而跟姊妹们混在一块。 甄珏本不想来，但想着也不在甄家住多少天，就再当一回甄宝玉罢。 “你又在偷懒什么？” 林黛玉悄悄拿书本拍趴在桌上的甄珏，甄家几个姊妹和胡蝶巧眉几个陪读丫鬟也都看来，纷纷笑道：“宝玉就是这样的性子，一上课就犯困，幸亏有林姑娘制得住他！” 黛玉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甄珏叹气道：“我不考科举，学的数理化也和你们不同，我在回忆我以前学过什么，可不是偷懒。” “饶是偷懒了还在骗人！” 黛玉不信他，催促道：“快些把论语背完，你四书五经可都没怎么学呢。” 甄珏只当听不见。 下午，准备放学时，有丫鬟匆忙来禀告：“二爷，林家的小厮文福说有事找您！” “是急事吗？” 甄珏抬起头，黛玉这回不拦他了，笑道：“你既在这儿读不下去，就早些去干你的正经事去，晚上我再和你抄论语。” 甄珏点头，和她们道别后走了。 黛玉和甄珏姊妹继续上课，说是上课，其实只是在学堂上看书，老师只是教她们。 趁黛玉不注意，甄家姊妹窃窃私语： “宝玉和林姑娘……” “林姐姐陪二哥抄论语？” “嘘，别作声，林妹妹准会害羞！” ------------ 第35章 莲儿 甄珏出了二门，在偏厅见到了文福。 “二爷，他们果然闹起来了！” 一见他，文福就连忙起身说道，甄珏点头，问他：“怎么闹了？” “也是他们该死！” 文福气不过，恨恨道：“我去冯家专程给他家提醒，却被他给赶出来，他两个爹娘也是不晓事理的，一昧宠着他…… 见那冯渊不信，我就带他去找那拐子，谁知那拐子提早带着丫头去见了薛家的，钱银已到手，我们进去后将拐子拿下，薛家却不肯放人，硬是要将莲儿给带走，冯渊自然不肯，两人就吵嚷起来，那拐子被打得半死，钱银被衙役收走，说是赃款，咱跑了半天功夫，半点好处也没捞着！” 甄珏一摸口袋，笑道：“我也没钱赏你们。” 文福忙赔笑：“哪敢要二爷的赏钱，只是我气不过，那冯家和薛家竟为一个被拐的小丫鬟闹得如此地步！” “没报官？”甄珏问。 “报了，官府正派人去，不过按那些衙役说的，莲儿准是判给薛家！” 甄珏道：“丰年好大雪，看来薛家比冯家强。” 文福笑道：“他家就是一个皇商，倒是听说跟京城的荣国府有些亲戚关系。” “荣国府？” 甄珏这时才恍然，七拐八拐，又拐回到了林黛玉的外祖母家。 “走，和我去看看！” 甄珏朝外走去，甄家的小厮忙过来：“二爷，您要出门？您稍等片刻，我让人去问过老太太！” “不必，我如今已长大，能随意出门了。” 甄珏走出去，那小厮只得通知管家，忙叫几个人陪着，再告诉二门的婆子，让她去跟老太太和太太说一声。 从角门出了甄家，甄珏骑上马，跟着文福往一处酒楼走。 不多时，甄珏就见到了还在拉扯中的两拨人。 一边冯家，连冯渊一起不过四五人，另一边是薛家，加起来有二十来人，看他们着装打扮，是从附近商铺赶来，可见薛家在金陵有不少基业。 几个衙役居中劝和，让他们别打起来。 不过，薛家却没给他们什么面子，似乎只等官府派人来，就带人离开。 “薛蟠是哪个？那莲儿呢？” 甄珏骑在马上，看着那边情况，问文福道。 “薛蟠没见着，八成是在楼上，那莲儿也是！” “我进去看看。” “哎，二爷，那边太乱了，别进去……二爷？快跟上！” 文福等几个连忙跟上甄珏步伐，可还未进去，就被冯渊认出来，大叫道： “好啊，原来是你们！前些日还好好的，就是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道士，来说什么我时运不济，害我至此！” 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冯渊，把问题怪罪道甄珏和文福头上。 甄家小厮立刻冷笑骂道：“闭上你狗嘴，擦亮你狗眼看看，我家公子是谁？” 甄珏没理会冯渊，只看他一眼，就抬步往里走，文福忙跟上。 进了酒楼大堂，里边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文福说：“二爷，人不在，在楼上呢！” 甄珏点头，再走上二楼，在十来桌客人中扫视一圈，一眼看出谁是薛蟠，谁是莲儿。 只见薛蟠年岁不大，却长大粗壮高大，正跟着两人在喝酒，眉宇间丝毫不见把底下的事情放眼里。 一个比甄珏略大一两岁的丫鬟，低垂着头站在一旁，侧对着酒楼内的客人，羞于见人的模样。 看她长相，比甄珏房里的几个丫鬟也不差，略有些瘦，有林黛玉的三分娇柔气质，没她病弱，比她柔顺。 似乎是因为有人上楼，这莲儿微微转头看来，与甄珏对上眼神，又很快转过去，侧对着众人。 按理说，未出阁的姑娘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下露面的，但莲儿是奴婢身份。 “二爷可喜欢她？” 甄家一个小厮过来低声问。 甄珏明白他意思，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来看一眼，这莲儿命格奇特，牵连不小。” 小厮恍然大悟：“是个招灾破财的！” 正说着，官府派人来了，不出文福所料，官府判决如下：拐子被收押，赃银收缴，莲儿归薛家，因是今日买卖，钱人两清，故而是薛家得了莲儿。 至于冯家买莲儿的钱，等查清楚再归还！ 冯渊自然不服，又吵吵嚷嚷，但薛蟠已经掷了酒杯，带上莲儿悠哉的往楼下走。 冯渊还在吵嚷，并把甄珏又拖下水，薛蟠也认出了文福，乐呵呵的笑起来：“你说他今日会遭难？倒有几分准，要不是你们带人来，我早打他个半死，敢跟我抢人？也不尿一泡照照自己！” 文福笑道：“算出这些来的是甄家二爷。” “你会算命？” 薛蟠看过来，有几分兴趣的问：“你也来给我算算，算我这几日有没有福运，算得好了，爷有赏！” 不知他是混不把甄家放眼里，还是没想到甄家是哪家。 甄珏微微一笑：“福运没有，倒是有灾运。” 薛蟠笑容凝滞住，问：“我有什么灾？” “你家基业消亡，就是因今日事而起。” “哪来的野道士胡说！” 薛蟠大怒，作势要打过来，被身后的仆人赶紧拦住才作罢。 甄珏也没理会他，朝一直乖顺的莲儿问道：“你可要跟我走？” 莲儿身躯一颤，飞快看他一眼，又畏缩的摇头，甄珏知道她是被先前的拐子恐吓多时，不敢太多反抗，逆来顺受。 不过，他也并未强行带走对方，只点了点头，便骑上马离开了。 莲儿跟他走，甄珏也照顾不好她，加上她命格特殊，是薄命之相，隐约中甄珏还看到，自己还会和她再见面，到时候再观察她后续。 他走后，薛蟠问了旁人，知道是甄家二爷后，知道自己惹不起，才不甘心的带上莲儿，回家去了。 留下的冯渊脑子里满是刚才莲儿柔弱惹人怜的模样，越发气不过，飞快的回了家，张口就跟父母要银子，明儿再找人去把莲儿抢回来！ 可他父母在知道对方是薛家的人后，说什么也不肯出钱。 甄珏回了家，夜里和林黛玉抄论语时，顺道把白日的事告诉了她，黛玉叫他下回别掺和太多，二人闲坐看书，不在话下。 ------------ 第36章 香菱 “母亲，妹妹，快瞧我买了什么东西回来？” 薛蟠兴冲冲的回到家，身后跟着买回来的东西，正是忐忑不安中的莲儿。 “哥哥回来了？” 伴随温润少女的嗓音，从门内走出一位肌肤雪白莹润，容貌丰美端庄的少女，莲儿见到她，不禁一怔，她头一回见到样貌如此出色的人，光是那雪白娇嫩的肌肤，就是她所不及的。 “这是……？” 雪肤莹润白皙的少女也见到了莲儿，不禁诧异，看了看她哥，很快想明白：“哥哥是从哪儿买了个丫头回来？” 薛蟠脸上满是自豪得意：“从一个拐子那买来的，只花了五十两，妹妹快看她，是不是长相标致可人？” “又去哪胡闹了？” 听到动静的薛母从屋里走出，薛蟠忙上前来，指着莲儿说道：“我买她来进我房里伺候，母亲瞧着如何？” 莲儿下意识的抬起头，让买她的贵客看她模样，如此动作，倒是让薛母怜意大生，朝她招手道：“你且过来我仔细看过。” “是，奶奶！” 莲儿走过去，薛母拉着她手进屋，仔细问她几岁了，是哪儿的人，莲儿只摇头，说：“都不记得了。” 薛母越发怜爱她。 薛家妹妹笑道：“妹妹也是可怜人，如今既已这样，不如安心住下来，也好过你跟你那父亲在外受累。” 莲儿低垂着头答应了。 薛蟠在一旁直乐，越发满意莲儿长相和自己的眼光。 薛母却说道：“莲儿年纪还小，不能去你屋里伺候，且跟着我学两年规矩。” “啊！” 薛蟠当即傻了眼，可这又是母亲的决定，他也只能接受，垂头丧气道：“那甄家的小道士说我今日有灾，果然不假！” “哥哥又说没头没尾的话，什么甄家小道士？”他妹妹笑问道。 于是薛蟠把抢来莲儿的事说出，薛母和薛妹妹都大惊失色，薛妹妹更是责怪道：“哥哥又在外头做糊涂事了，甄家乃是金陵大族，曾接过几回圣驾，如何招惹得？” “我才不管什么甄家贾家！”薛蟠犟脾气又上来了。 薛母也拿他没办法，训斥几句也就罢了。 薛妹妹低头想了半会，对薛母道：“母亲，不若派个人去甄家说一声，虽说我们要去京城，日后不太打得着交道，可祖业毕竟在金陵，说一声也好。” 薛母犹豫了下，答应了。 薛妹妹看着站一旁的莲儿，脑海里想着哥哥今日的事，说道：“你今后不叫莲儿了，改名叫香菱。” 莲儿看向两人，见买她的薛蟠混不在意，薛母也未曾说什么，便跪下磕头：“是，姑娘！” 薛母叫了个婆子进来，让她带香菱去房里，换了衣裳，教她怎么伺候人。 哥哥也走后，薛妹妹仍在想着事情，觉得不妥当，又叫自己丫鬟来，吩咐道：“你去问今儿跟大爷出去的人，问他们今儿在酒楼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都记下，回来告诉我！” “是姑娘，我这就去。” 丫鬟出去了，小半个时辰后回来，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她。 “家业因此消亡？” 薛妹妹白皙娇艳的脸上多了几分惊骇，半晌，才急忙回书房，命丫鬟研磨，提笔在纸上细细写了一封信，交给丫鬟道：“让人明儿送去给甄家二姑娘，务必送到！” 丫鬟拿着信去了。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中午时，甄家二姐来找甄珏，朝他扬了扬信，笑道：“薛家妹妹知道了昨儿的事，跟我写信道歉，信中还提到了宝玉你。” “薛家妹妹？” 甄珏和林黛玉同时说。 黛玉笑道：“甄道长法名远扬，竟连闺阁中的女子都听说了。” 说着用手帕捂嘴，和甄家姐妹几个一起笑起来。 甄珏没说话，接过二姐手里的信，看到上面的字端庄秀气，比之林黛玉的字也不差。 看完后，把信还给二姐。 “别不吭声啊！” 甄二姐笑道：“人家姑娘都来求你，你还不理会人家，这可不是宝玉你往日的品性。” “他往日会怎么样？”林黛玉忙问。 “若是往日，他定会急忙回房里，仔细的写一封信说事情，并让传信的小厮洗过手，方才能捧着盒子把信送给薛家妹妹！” “是宝玉！” 甄珏姊妹和一众丫鬟都笑起来，林黛玉看了甄珏一眼，也噗嗤的笑了。 甄珏无奈道：“我现在不同了，也罢，既然二姐跟她那么熟，我就多说几句。” 顿了下，等众人都看向他，才开口说道：“我进去看到薛蟠，就知道他本该在今日打死冯渊，薛家也会因这事受到牵累，再无家业兴旺的命数。” 甄家姊妹和丫鬟们都很吃惊，林黛玉却见怪不怪，知道甄珏一双眼睛很是了不得，因问他：“可还瞧出别的？” “还有那莲儿，跟你会有些缘分，日后恐怕会有相见的机会。” 黛玉低头不语。 此话说出，就等于是说她必然会去京城，因刚才甄家二姐说了，薛家妹妹是要去京城选公主侍读。 她还听说，皇帝有一位很受宠的公主，深得皇帝和后宫众妃喜爱，这次选公主侍读的旨意，也下到过林家，只是被她父亲以她常生病为由拒绝了。 见她这模样，甄珏无奈道：“我又说错话了？” 黛玉道：“难道要我高兴不成？” 甄珏才反应过来，自己本来没说错话，但这句话却说错了，林黛玉是个极敏感的人，她会关心你，也会为你好，可偶尔也会生闷气。 幸好，她也很好哄。 甄家姊妹几个见了，都有些奇怪，昨晚两个还一起在灯下抄书，现在没几句话又吵起来。 忙劝了几句，也就各自回去了。 甄珏起身道：“我带你去花园散散心？” 黛玉也起身，行礼赔不是，与他一块走出去，进了后花园，才慢慢和他说：“你从那位莲儿身上看到些什么，我不曾怪你，刚才妹妹说话得罪了宝哥哥，请哥哥原谅。” 甄珏笑道：“什么哥哥妹妹，不叫我甄公子了？” 黛玉转身不理他，往前快走了几步。 甄珏跟上她：“你是想家了？” “才刚出来几日，想家又如何？” 黛玉嗓音沙哑：“我却是羡慕你，能看得开，抛得下，我宁愿我是个狠心的，离家后和你一样放得下。” 说着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她眼睛本就是水雾朦胧，晶莹泪水再蓄上去，顷刻间如一汪泉眼，让人看了不禁呆住。 甄珏还没说话，黛玉又抹去眼泪，强笑道：“请哥哥原谅我也说错了，我不该这样子说。” 甄珏说道：“你没说错，我是看得开。” 黛玉笑起来：“可你看不开那梦城。” 她这话反倒让甄珏沉默下来，一时间两人都有心事，反而没话可说了。 两人在后花园待了一下午，才被丫鬟叫回去给老太太请安。 ------------ 第37章 祸事 薛家。 “母亲唤我来何事？” 刚从外头喝了酒回来的薛蟠，被薛母叫去问话，进厅里才见妹妹也在，他新买来的丫鬟莲儿，不，如今该叫香菱的，站在他妹妹身侧，哭得眼睛红红的。 “这是怎么了？” 薛蟠笑道：“可是这小蹄子惹母亲生气了？母亲且把她给我，明儿我教她几日规矩！” “不关她的事，倒是你！” 薛母气势汹汹，薛蟠看母亲神情，知道她是刚生过气，眼下心里的气又被激起来了，忙笑道：“妈妈你别什么话也不说就先来赖我，有个什么好歹的，只管说出来，俗话说，死也要让人死个明白，免得下了地府还做个糊涂鬼，那才是冤枉！” 薛母恼道：“你昨儿干了些什么事，你还不知道？今儿又去做了什么？” 薛蟠愣住。 他那肌肤莹润的妹妹温声劝母亲道：“妈妈你且先消气，待我替你问过他！” 薛蟠笑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像是在升堂，审起我来了！” 薛妹妹问他：“哥哥昨儿可是从拐子那买来香菱？” “这不是！” 人高马大的薛蟠手一指，被指中的香菱娇躯一抖，小手紧紧攥着衣袖，不敢抬起头来。 薛妹妹再问：“可有一位冯公子？” “有，那小子想跟我抢香菱，被我打走了！”薛蟠满是得意，却没见他母亲和妹妹都被气到。 “我再问你，若是没有甄家二公子和衙门的人在，你要将他如何？” 薛妹妹急忙问。 薛蟠还是满不在乎：“敢跟我抢丫鬟，他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只管打死了事！” “糊涂！” 薛母气得脸上涨红：“你以为打死人官府不追究？还是当街打死，人家父母亲戚去报官，你要怎么抵赖？！” “这算得什么事！”薛蟠嘴硬道，“我舅舅在京城当京营节度使，有什么官司是摆不平的？不过多费点银子！” “你要怎么摆平？” 薛妹妹也气得端庄白皙的脸上发红，拿出信来：“甄家二公子说了，你若打死了冯渊，这官司从此会拖累我家，偌大家业就此消亡，你别不以为意，你可知甄家二公子是谁？” “他是谁？” “哥哥你交游广阔，大可以去打听打听，扬州城伏虎小真人是谁。” “他是那个降龙伏虎的道士？！” 薛蟠吓了一跳，因往日他也听说，在扬州有个人骑着一只雪白大老虎进城，传得沸沸扬扬，他都想去扬州城看一看，只可惜母亲妹妹都在金陵，未能如愿。 见震慑住他，薛母和薛妹妹两人总算放下心。 谁知，薛蟠一拍手：“不好，今日那姓冯的带人来堵我，被我打了一顿，也不知眼下是死是活！” 他母亲和妹妹都被吓唬得脸色变了，薛母连连骂他“孽障”，又急着说：“果然灵验了，真打死了人，丫头，这可怎么办？！” “妈妈先别急。” 薛妹妹安慰她，忙叫丫鬟来吩咐：“去请几个好大夫，让他们去冯家看看，这事叫宋掌柜去。” 丫鬟应声去了。 薛蟠嘟囔着，问：“昨日甄家那位，真是伏虎的道士？” 得到肯定回答后，薛蟠一时也没了主意，眼睛却落到香菱身上，见她仍旧低着个头，不由大怒：“好个小蹄子，我为你又是花银子又是打人，眼下却弄得我上不来下不去，你还一声不吭的装甚么闷葫芦！” 说罢就要踢她两脚，却被他妹妹和母亲拦下，骂了一回，薛蟠才悻悻的去了。 香菱默默受下，太太喊她两回，她才抬起发麻的脚，一步步的回了房内。 掩上门，眼眶内的泪水才滚落下来，本以为离了那拐子父亲的狼窝，能找个好去处，谁知却又被冯家和薛家同时买来，她因此惹了祸。 哭着哭着，她脑海里不知怎么浮现出昨日见到的甄家公子。 那时，自己若是答应跟他走…… 哭了一会，却有一个婆子进来，香菱忙抹去眼泪，含泪笑道：“妈妈找我有事？” 婆子朝她吩咐道：“太太说了，你且住几日，看冯家公子如何计较。” “是，我知道了。” 香菱低着头答应下，那婆子看了她几眼，冷笑道：“果然长得狐狸精似得，专会勾引男人，你且等着，要是冯家人出了事，有你好看的！” 说罢离开了，独留下香菱心中发颤，不知该去何处。 过了两日。 香菱被叫去，进屋后就见到太太和姑娘都在，且看向了她。 香菱再傻，也知道今儿是该问她罪的时候，便跪下磕头。 薛妹妹道：“你起来罢，过两日冯家来人，你随他们去冯家。”又解释说：“是冯家公子先买了你，如今你回去罢。” “是，太太，姑娘！” 香菱再磕三个头，心中自悲自怨，却也说不得。 谁知，那薛蟠又从外头闯进来，嚷嚷道：“怎么就送人了？那姓冯的又没死，凭什么把人让给他？我不让，今儿把人让给他，我脸面也没处搁了！” 香菱的心又提起来，低垂脑袋，听着薛家三口吵嚷，渐渐知道那冯渊没被打死，躺在床上手脚断了动弹不得，嘴里却指名道姓要她，他爹娘知道她是个祸害，可为了儿子能安心养伤，也只得答应了，向薛家索要她，不然就报官。 薛姑娘担心祸事上门，就和冯家讲和，把她送过去，因她才来两日，送走也不丢脸面。 薛母也答应了，但薛蟠却怎么也不肯。 这事不了了之，香菱依旧住在薛家，可薛家上下都知道薛蟠为了她惹上了事，也都不和她多说话。 第二日，冯家和官府的人来了，薛蟠当街打人的事瞒不过去，如今官府要找薛家要个说法。 薛家答应赔银子，薛蟠却仍旧不肯送走香菱。 两家不可开交时，这日，忽有一个消息在金陵城内传开： 城外来了只雪白大老虎，徘徊在东城门口！ 霎时间金陵城骚动起来，不少人纷纷前去围观，是什么老虎那么大胆，敢大白天出现在城门。 不一会，就有消息传来： 是甄家二公子甄宝玉养在扬州城的瑞兽白虎！ ------------ 第38章 《十二钗副册》 甄家。 “嗷儿怎么跑来了？” 得知消息的林黛玉纳闷，眼睛瞧向白虎的主人。 甄珏也很头疼：“我出门前跟它说要过月余才回去，它估计是按耐不住性子跑来找我了，你们等我，我出去一趟！” 甄三妹笑道：“二哥哥，你养的那老虎听得懂人话？” “它听得懂，不然怎么来金陵？” 甄珏说着，便朝外走去，他的大丫鬟胡蝶忙派人去跟老太太和太太说一声，又吩咐二门的小厮紧跟着二爷，只恨自己是女儿家，不能跟去。 片刻后，甄珏骑马出门，一路策马到了东城门，果然和上次在扬州城一样，城门围了一大堆人。 “嗷！！” 伴随虎啸，一头硕大白色老虎飞扑过来，骇得围观百姓无不闪躲，定睛一看，那大白虎却被一个半大少年摁住，刚才还威风凛凛逡巡在城门的老虎，现在却满地打滚的撒娇，跟家养的猫儿一样。 围观者无不惊叹。 “你先回去，我过半月也回去了！” 甄珏拍金嗷儿的脑袋，这家伙却装傻充愣起来，只甩着虎尾巴讨好他，又装作看向四周。 甄珏正头疼着，清风观的道人上前来行礼，忙说道：“仙长，不若将此西方瑞兽白虎，放入清风观后山林中，仙长有空就来看它！” “清风观吗？我记得后边的山林挺大的，够它疯玩的了。” 甄珏点头答应下来，指了指清风观几个道人，再拍金嗷儿脑袋，让它跟着去。 几个道人大喜，忙壮着胆子，将这硕大白虎请回观中。 一些大胆的百姓也跟随前去，金嗷儿威风凛凛在前，一群百姓躲闪着跟在后，到清风观时，观门前已有数百个道士列队等着，见了它后无不惊呼，忙又将它引入观中，将熬煮好的肉供给这西方瑞兽白虎。 隔壁的寺庙住持听到，顿时懊恼：“伏虎罗汉本是我佛家的弥勒尊者，怎叫那些牛鼻子道士们抢了去！” 清风观的门槛被金陵城百姓踏破，人们纷纷去上香，寺庙这儿却门可罗雀。 且不说金嗷儿，甄珏回了甄家后，马上被甄老太叫去，一众甄家姊妹、奶奶太太们围着他问那老虎的事，甄珏简单答了，她们仍不满意，姊妹几个拉着他不放，幸好林黛玉也知道颇多，笑着给她们讲了，众人才放过甄珏。 才刚对付完，又被父亲甄谦叫去，问了瑞兽白虎的事。 甄珏答完后，他沉吟许久，才对他说道：“圣上几次下旨召你入京，你可愿进京面圣？” 甄珏点头道：“我已决意去一趟，何时才能回来，恐怕就说不准了，也许今后就都不回来了。” 甄谦沉默良久，才说道：“好歹日后回来给你娘送终。” 其实这话也是在说给他送终。 甄珏没有再提，甄谦也改口说道：“清风观的道长们说你是神仙下凡，恐怕果真如此，只是你虽是仙人，到底还是在俗世中，日后见了皇帝和朝廷上的官员，少不得应酬，这些日你多来找我，我与你说些朝中的事。” 甄珏本来想说自己不掺和政事，但见父亲神色，也就答应了。 如此过了两日。 这天甄珏去给母亲请安，却听她说道：“你上回出去顽，听说去见了薛家和冯家的公子？” 甄珏略想了想，笑道：“我不是去见他们，而是见了一个叫莲儿的。” 甄母道：“如今薛家递了帖子来，说想明日来家里做客，问你有没有空见下他们家？” “那薛蟠要来？行，见就见罢。” 甄珏答应下来，甄母和他说了会闲话，忽然问：“你日后不回家里来了？” “这…” 甄珏迟疑不决，只得含糊说：“也没说不回来，日后有机会还是回来看望爹娘！” 甄母叹气道：“也罢，你要进京面圣，我也不敢拦你，只是怕你一去几年，耽误了婚事，老太太也跟我提了，说想为你定门亲事，你也不必回来，在京城完婚便是！” “再说罢！母亲，我先回去。” 甄珏赶紧告辞。 到了第二日，果然有丫鬟从二门进来传话，说是薛家太太带着女儿来见太太，请二爷出去见一见甄家公子。 甄珏出到外边，在外书房旁的小厅见到了薛蟠。 “甄兄弟！！” 这一回的薛蟠显得热情无比，上来就作揖，称呼也变成了兄弟。 “免了，我可不是你兄弟。”甄珏道。 薛蟠忙赔笑：“先前是我不晓内情，错怪了甄兄弟，原来咱们家还有些亲戚关系在，我姨娘乃是贾家当家太太，甄家又与贾家是老亲，我们怎不是亲戚？我年长珏弟两岁，日后咱们只管以兄弟相称！” 这纯属强行拉上关系，且不要脸的凑上来。 甄珏不置可否，只笑着问：“如今知道厉害了？” “知道知道！” 薛蟠只管点头，甄珏还以为他是真知道了，谁知，薛蟠却嘿嘿笑着问他：“珏兄弟，你那老虎是怎么驯养的？教教我罢，我把香菱让给你，你教我怎么训虎，明儿我也进山去抓一只幼虎回来！” “你想训虎？恐怕难。” 甄珏摇头，忽然反应回来：“你说的是谁？” “珏兄弟说的是谁？” “你把谁让给我？！” “香菱啊！” 薛蟠笑道：“就是那日拐子卖给我的丫头，我妹妹改她名叫香菱。” “香菱……？” 甄珏重复这名字，脑海里浮现一首诗词来：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诗词浮现，刹那间，他看透了藏在迷雾中香菱的命数：嫁给薛蟠后，被一位名字中有桂字的女子迫害而死。 “香菱，桂……” 种种巧合，让甄珏隐约中意识到，他去了京城后，还会遇见许多让他熟悉的人，从绛珠草转世的林黛玉，再到香菱，她们是命数似乎已经注定。 是谁定下的？是老天爷，还是……绛珠？警幻？ “珏兄弟果然喜欢她！” 薛蟠嘿嘿直笑，一副我知道你所好，我也喜欢香菱的神情，又咬牙割爱道：“今儿我把她带来了，就送给珏兄弟！” 随着他话语说出，一道看不清，朦朦胧胧的命运丝线缠上甄珏，让他意识到，自己只要答应下来，便是改了香菱红颜薄命的命格，其中牵扯甚大，必然会引起定下香菱命数之人的关注。 其中因果纠缠，甚至比改了贾敏命格，为其遮掩天机还要大！ 更别提掺和冯家，薛家的事，甄珏抬一下手指就成。 唯独改香菱命格，让他大受牵扯。 “香菱到底是谁？也是个仙子？” 甄珏又忽然想到，那日他和香菱提出要带她走，却没有感知到因果纠缠。 直到今日，冯渊被打，薛蟠把香菱送来，香菱命中有牵扯的两人都与她断了关系，她的命数才被真正改变？ ------------ 第39章 可叹停机德 甄珏问他：“香菱在哪儿？我见她一见。” 薛蟠笑道：“她跟着我母亲和妹妹进了后宅，珏兄弟，我问你，她是真会害得我家不得安宁，家业因此消亡？” 甄珏听到他这话，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做错了。 不该给他们透露太多，如今薛家和冯家都把这起祸事怪罪到香菱身上，她如果还待在薛家，日子恐怕会很难过。 薛蟠又说道：“打死个人算不得什么，只是珏兄弟你既有降龙伏虎之能，说的话好赖我都信上几分！” 甄珏道：“你家业将来要维系在你一人身上，而你又是无法无天的人，脑子只有一根筋，做事没半点考虑，将来必然还会惹祸，早些改过，多读书才是正经！” 薛蟠愣住，甄珏也没想过要一句话就让他幡然醒悟，因此不再理会，起身往外走。 “珏兄弟别忙着走，先告诉我怎么训虎……再不济，你跟我说读什么书也成啊！” “……” 甄珏无语，这脑子一根筋的薛蟠，怕不是以为多读书才能训虎？ 一路回了内宅，来到甄老太院子前，就有婆子笑着迎出来：“二爷，老太太和太太在招待薛家太太和姑娘，你快些进去跟亲戚们问个好，认个脸熟。” “好。” 甄珏应下，走进甄老太屋里，屋内一如既往的多人，光是门外站着等吩咐做事的丫鬟婆子就有十来个，见了他后，都起身问好，甄老太的贴身丫鬟朝内喊了声：“二爷回来了！” 甄珏进了屋，见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当中坐着老太太，林黛玉挨着她坐，底下左首坐着一位不到四十岁的妇人，旁边是一个肌肤雪白，容貌丰美的少女，见他进来后，也把目光看过来。 又是一个薄命的！ 甄珏多看了她两眼，见她长相丰润端庄，姿态娴雅柔美，任谁见到都会眼前一亮，好似看到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雍容华贵。 “二位就是薛家来的客人？” 甄珏把目光落到丰润白皙少女后边站着的香菱身上，她还是低着个头，不大敢看人，但甄珏已经注意到，自己进来时，香菱也悄悄看了他几眼。 “先别忙着见客人！” 甄母责怪道：“进屋里第一个规矩就是给老太太请安，说了你几回，又给忘了。”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笑起来，纷纷说不能怪二爷，甄老太也笑着说没事，抬手招他过来。 甄珏过去请安，也没用跪垫，只行个礼，口中问好，他行礼时林黛玉忙站起来，请安结束才又坐下。 “过来，我给你认两个亲戚。”甄母笑着指：“这是你姨太太，这是你姨太太的女儿，年长你几个月，你得叫她薛姐姐。” 甄珏和起身的薛姐姐相互行个礼。 薛母笑道：“我家丫头名字中间也是个宝字，名字就叫宝钗，你只管叫她宝姐姐就是！” 林黛玉看过来，才一见面，就叫起宝姐姐来？ “宝钗？” 甄珏却是再看向薛宝钗，又一个熟悉的人出现了，估计随着他离京城越近，记忆里熟悉的人越多出现。 “宝兄弟。” 被他这样盯着看，薛宝钗略带几分羞意。 “叫了宝姐姐闺名，请宝姐姐勿怪。” 甄珏和她道歉，如今他也算半个尘世中人，喊别人名字都得注意些。 薛宝钗笑着说不介意，两人这才算见过面。 甄老太喊他过去坐下，甄珏却不急着，朝宝钗身后的香菱问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听说你改名叫香菱了？” 香菱心中一颤，忙回道：“回二爷，是姑娘给我改了名！” “嗯，待会再和你说。” 甄珏点头，走到甄老太身边坐下，和林黛玉一左一右。 丫鬟上茶来，众人闲聊着，慢慢才说到薛冯两家，以及香菱的事。 甄老太朝薛母说道：“姨太太家可还好？没有闹出什么事情罢？为了一个丫头可不值当，真要出什么事了，反而怪罪到这丫头头上，那才是冤枉了人家！” 黛玉瞥眼过来，甄珏回了她个眼神，不知她何意。 薛母忙回：“多谢老太君关心，冯家公子没事，大夫说休养两月也就好了，至于香菱，我们也不是那等瞎怪罪人的，这些日还安慰她，让她别往心里去。” 甄老太点头，“按理我不该多问，只是我家宝玉也掺和进去，姨太太别怪罪才是。” 薛母不敢多说话，反倒是薛宝钗笑道：“老太君这话可说错了，我那哥哥才是该给宝玉磕头道谢，是宝兄弟提醒，才使得他没有酿出大祸来，又怎会怪罪？” 甄老太笑起来。 宝钗又道：“今日我们带香菱过来，是担心还有些我们看不清的事，所以想趁着见老太君的机会，问一问宝兄弟。” “问他什么？”林黛玉插嘴道。 甄珏看向她，再看看宝钗，两人一个纤弱如柳，一个丰润莹泽，仿佛赵飞燕和杨玉环，一个能作掌中舞，一个天生丽质难自弃，真真是交相辉映，各有各的美。 宝钗一时不好说，甄老太笑道：“我累了，你们的事我也不多打听，宝玉。” “老太太什么事？” 甄珏问道。 甄母又忍不住说他：“老太太吩咐你事情，你站起来听，坐着真不像话！” 薛宝钗略带惊奇的看向甄珏，他还当真是神仙转世，在外头逍遥自在两年，回来后连家里规矩都不遵守了？ “罢了，你别拿规矩训他，他现在跟只闹天宫的孙猴子似得，眼里哪里还有规矩？” 甄老太的话，让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连林黛玉和薛宝钗也用手帕掩嘴笑着。 甄珏是唯一哭笑不得的。 甄老太朝他道：“你既掺和进了这事，就妥当些去做了，有什么难事，你多跟家里人说，家里头会尽量帮你！” 胡蝶听出了老太太话里意思，二爷即便想要香菱，家里也会想办法让薛冯两家答应下。 “好，多谢老太太。”甄珏起身拱手。 “规矩又错了！” 甄老太笑道：“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显得生分，也不必要。你们都去罢，自个去聊，有事情再来跟我说！” “是老太太。” 众人都起身告辞了。 ------------ 第40章 同行 众人出了门，薛母却不跟甄珏、黛玉她们一起去，而是去甄母那做客，留甄珏和宝钗以及众姊妹们聊。 “二哥哥我们来这边坐。” 甄三妹引众人到一处偏厅，丫鬟重新上茶。 甄珏和林黛玉坐下，目光看向对面的薛宝钗，见她穿着浅粉色的对襟褙子，里面是一件白色交领，身下穿一件灰白色裙子，白皙细腻的脖颈间，隐约挂着一个黄金珠宝样式的璎珞，藏在对襟褙子内。 黛玉看他一眼，便朝薛宝钗笑道：“宝姐姐，我们不耽误你了，喝口茶就出去。” 姊妹几个都略带惊讶看来，薛宝钗看到她们神色，又见黛玉笑着的神情，心中明白几分，也笑道：“我倒是听不懂妹妹的话，林妹妹是怕耽误我家的事？妹妹放心，一点也不耽误，只是怕有些麻烦，故而才来问宝兄弟！” 黛玉笑道：“只是这样？和我家先前去求甄道长不一样，是我误会了。” 甄珏总算反应过来，笑道：“我待会没什么要跟宝姐姐单独说的，倒是跟香菱，有些话要说。” 众姊妹看向站着的香菱，后者略微抬头，鼓起勇气道：“我等着二爷问话！” “放心，不是问话，只是跟你道个歉。” “道歉？” 宝钗看了过来，甄家二公子跟一个丫鬟赔不是？ 心中细想，却想不通，只得庆幸这些日她家有善待香菱。 甄大姐笑道：“宝玉你又犯痴病了，你跟她道什么歉？” “待会再说！” 甄珏转过话题，问薛宝钗：“听说你家要带你要进京去参选公主侍读？” “宝姐姐/宝妹妹要进京？”甄家几个姊妹都问。 宝钗微颔首，白皙端庄的面容上露出笑容：“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我家里也收到了旨意，故而不日进京去参选。” 甄家几个姊妹没有说话，只是恭祝她能选上。 甄珏看了眼自己的姊妹几个，她们应该也和林黛玉一样收到了，但她们都没去。 “真真巧了！” 林黛玉容颜出众的小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宝玉要进京面圣，可巧和宝姐姐撞上，不如宝哥哥和宝姐姐路上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宝兄弟也要进京？”薛宝钗诧异问。 “对，不止是我，她大概也要去。”甄珏指了指林黛玉。 “这可真巧了！” 众人都说，宝钗笑道：“我回去跟母亲说一声，若真能一块进京，路上就不愁没有伴，闷了还能一起顽儿！” 黛玉看了一眼甄珏，见他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才笑道：“这事还说不准，我要回扬州一趟，还要请宝玉跟我一同回去，一来一回也不知要几日，怕耽误了宝姐姐的行程。” 她会和甄珏回扬州，这是早已定好的事。 宝钗笑道：“不妨事，你们什么时候回去？还回不回金陵？若是不回了，我跟母亲就顺道去扬州就是，刚好去京城也要路过扬州的。” 黛玉一时无话，她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甄珏看了眼她没在笑的小脸，说道：“我们还要半月回去扬州，到时候再说。” 薛宝钗笑着点头，接着把香菱叫到身边，朝甄珏说道：“这起事因拐子贪心，意图把香菱卖两家引起。如今我家里头倒没有嫌弃香菱惹出了这祸事，是我哥哥命中和她没有缘分，先前宝兄弟又和香菱说过，问她要不要跟宝兄弟去了，母亲才带香菱来，问过宝兄弟的意思。” 林黛玉仔细看向香菱，见她乖巧温顺，跟甄珏房里的丫鬟都不大一样。 因转头看他问道：“你可要留她在身边伺候着？” 站一旁的胡蝶忍不住看来，她还未能留在二爷身边，眼下又冒出一个香菱来！ 宝钗笑道：“香菱被我哥哥买回去后，就一直在我母亲房里伺候着。” 甄家大姐和二姐脸上都有些不好意思，胡蝶见二爷没懂宝姑娘的话，不禁噗嗤笑了。 甄珏道：“香菱，你和我出去走走？” 香菱抬起头，望他一眼，又微微低头道：“二爷不需和我赔不是，哪有主人跟奴婢低头的道理？” 犹豫了下，才嗓音颤抖的说：“至、至于出去聊，但凭二爷吩咐！” “好，我们出去再聊。” 甄珏起身，跟她们说一声，便走出房门去，香菱乖乖跟上。 屋内的黛玉笑道：“他是惯和人单独聊的，先前在道观时也这样。” “是什么事？”甄家姊妹忙问。 且不提屋内几个女孩是怎么议论他，甄珏和香菱一前一后出了门，也没有去哪，单纯在四处走走。 谈话才是重点。 只不过，甄珏反倒一时不好意思开口了。 那日装高人形象，说出冯渊和薛蟠的命数，导致香菱因此背上灾星的罪名。 他还在考虑怎么说，身后跟着的香菱，却忽然以哭泣的嗓音喊了声“二爷”，甄珏看向她，就见香菱哭着跪在地上，朝他长拜，又喊了声“二爷！” “你这是……先起来再说！” 甄珏赶忙扶起她，香菱顺从的起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哭着把心里话说出来：“那日二爷问我要不要跟二爷一起走，我不敢吭声，辜负了二爷好意，这些日我常常后悔，悔不该不信二爷！” “薛家虐待你了？”甄珏惊讶问，又说：“你只管说，我也不是为你讨公道，只是想知道薛家为人。” 香菱咬着唇摇头，“倒没有，薛姑娘对我很好，太太待我也好，给我裁新衣裳穿……我、我只是有些怕那位薛公子！” 那日要不是有人拦着，她定要挨上几脚的。 甄珏了然的点头，说道：“待会我带你去，让薛蟠给你道个歉。” 香菱吃了一惊，忙拉住他，急切道：“二爷又说不要去找薛家，怎又说去找他？！” 甄珏笑起来：“不这样你怎么会说出心里话？” 香菱呆了一呆，终于醒悟过来，急得跺脚，伸手紧紧拉着他，不要他去找薛蟠。 远处几个丫鬟见到，赶忙躲墙角望着这边窃窃私语。 “先不提他。” 甄珏正色问道：“那日我问过你，现在我再问你一回，你可愿跟我走？还是留在薛家。” 香菱听了，立刻松开手，再次跪下来。 “先别急。” 甄珏拦住她：“我给你详细说说走和留的意思，你先冷静，待会仔细想，好好想！这关系到你成仙得道，还有将来的事，务必考虑清楚！” 香菱眼神疑惑，成仙得道？她听错了吗。 当下也没问，只站在甄珏面前，清澈眼睛里满是坚定，她不用再想了，就选择跟着二爷！ 如果她看错了，跟着甄家二爷后也会担惊受怕，那她也认了，是她命不好，这辈子就该吃苦。 ------------ 第41章 通房丫鬟 甄珏带着香菱在甄家内乱逛，以他二公子身份，哪都能去得。 “你可看过西游记？”甄珏问她。 香菱心中奇怪，回道：“我从两个婆婆那认得些字，读了《女四书》《女诫》，未曾看过西游记，只听说过旁人闲聊，里边有三打白骨精，大圣闹天宫等洗，演起来可好看了！” 甄珏点头，笑道：“你知道唐僧罢？书里头说他是如来佛跟前听佛经的金蝉子转世，转了九回，才成了唐玄奘！” “未曾听说。”香菱道，接着又笑起来：“玄奘大师原来是佛祖弟子转世，难怪会去取西经，还收了孙悟空当徒弟。” “我问你。”甄珏说道，香菱忙看过来：“二爷请问。” “别紧张，只是问你的看法。” 甄珏说道：“假如金蝉子转世为唐玄奘，他没有从小出家，顺利长大，娶妻生子，在城外买了百来亩田地，养了四五个孩子。 偏那金蝉子却说，你生下来就是为去取西经，快舍弃了人间富贵，取了西经，有你一番功德，那时成就罗汉菩萨真身，岂不美哉？” 香菱点漆似得眼睛看他，半晌才问：“二爷问我美不美哉？” 甄珏大笑，香菱满脸通红的低下头去，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我是问你，你说唐玄奘还该不该去取西经？” 甄珏问她。 香菱犯起难来，半晌才想明白，看向他：“二爷先前要我想清楚，关系到我成仙得道，难道我也是‘金蝉子’？” “说不准，或许是。” 甄珏没有再继续说，只继续往前走，给她自己思考的时间。 香菱想了半日，还是摇头道：“我想不明白什么仙啊神的，求二爷为我做主，二爷让我去哪我就去哪，便是回薛家，我也…认了。” “你不想去薛家了？”甄珏问，怕她误会，又说道：“我不是让你去薛家，只是问你。” 香菱瞧了瞧四周，小声道：“我怕那薛公子，他、他会打我！” 甄珏点头。 香菱低声道：“我跟二爷无冤无仇，二爷却肯帮我，如今二爷让我选，我也只求二爷为我指点！” 甄珏却拒绝了，“这事别人帮不了你。” 香菱下定决心，跪了下来，被甄珏搀扶住，她便鼓起勇气看他：“那日之后我常后悔，该跟二爷你走，如今二爷又再问我怎么选，我再不能辜负二爷好意！” 她精致的脸蛋儿羞得通红，说出自己心里的决断：“求二爷收留奴婢！” 甄珏心里有些异样，能帮助到如此漂亮的女孩，的确会使人心情愉快。 因笑道：“我大概知道你心中所想了，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下。” 香菱羞笑道：“二爷请说。” 心里石头落地，她说话语气都轻快不少。 “我那日帮你，你就不怕我也是为把你要来当丫鬟？”甄珏笑问。 香菱听了，整张脸蛋都羞得涨红，连白嫩的耳根子都红了，低垂着头，羞答答道：“奴、奴婢本就是要被买去当通房丫鬟，自然是要伺候二爷的……” “什么是通房丫鬟？” 甄珏不知道这词，没人跟他说起过。 香菱越发羞不可抑，咬着唇不敢答。 甄珏也没再问，只多看她几眼，难怪甄宝玉会喜欢漂亮女孩，她们娇嗔羞涩时候都使人赏心悦目。 “我再问你。” “二爷请问~” 香菱嗓音变得软绵许多，她本就温顺乖巧，眼下变得越发惹人怜爱。 甄珏忽觉腹下生热，压下后，定了定神，笑问她：“我给你想好了几条路，你且听一听。” 香菱听了，忍不住欢喜无比，看他的眼神越发显得柔情，嗓音娇憨道：“二爷心疼我~，我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攒了什么功德，才能让我今生遇见二爷！” “……” 甄珏摆摆手，“你别拍我马屁，先听着。” “二爷请说~~”香菱笑着道。 “第一，回薛家。” “我不去那地方！” 香菱忙说。 如今她已满心思都是跟着二爷，哪里还想回薛家担惊受怕的。 薛蟠长得壮实，那日踢脚过来，是实打实的要踢她身上。 甄珏道：“回薛家，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或许你就能成仙得道，但具体怎么的，我也不清楚，也拿不准。” 又补充说：“若你回去，我会请薛家好好待你。你先仔细想。” 香菱心乱如麻，呆呆想了半日，忽而问：“有金蝉子让我回薛家？” 甄珏摇头：“我不知道，只是隐约看出你来历不凡，也许是天上仙子转世。” “我竟是仙子转世？” 香菱呆住。 见她这模样，甄珏笑了起来，香菱才忙止住，埋怨说：“二爷怕是在骗人！” 甄珏笑着继续说：“第二，你出了薛家，去哪都成，或者在我家里住几年，等将来嫁出去。” 香菱想都没想就说：“我不出去嫁人！” 甄珏让她继续思考。 香菱笑问：“二爷，还有第三不？” “没了。” “怎么就没了？”香菱急忙问。 “回冯家？还是回你原来的地方。” “我都不选。” 香菱看向他：“我想跟着二爷。” “你再想想，不急着做决定，我还会留在金陵半个月。”甄珏道。 香菱摇头：“二爷说的我都明白，我有个劫数在薛家，度过去或许就能成仙，可我没见识并不广阔，不知道成神仙有几样好处。” 说着，羞看他一眼：“我只知道二爷待我最好，会为我想好出路，肯为我出谋划策，我、我愿在二爷房里伺候！” 这话就是说愿当甄珏通房丫鬟，可甄珏只以为是和房里的丫鬟们一样。 甄珏拒绝了：“我并不需要人来伺候，房里那些丫鬟我一个都不会带走，她们会在甄家待上几年，将来再出去挑选人家嫁了。” 香菱呆住：“二爷不要人伺候？可、可我……” 她一时失落无比。 正聊着，林黛玉，薛宝钗，还有甄家几个姊妹迎面走来，甄珏看一眼，才发现自己来到了甄母屋前。 “你们谈出什么来？” 有过单独和甄珏谈话经验的林黛玉，笑问道。 香菱仍旧是不知所措，下意识跟她们说道：“二爷问我，要怎么选，我说想跟在二爷身边，可二爷不要人伺候……” 胡蝶紧抓着手，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 她想跟二爷一块去京城。 林黛玉拉着香菱的手，笑着道：“你别担心，他是个软心肠的，多求求他，他准会答应，他既入了世，又怎能再和先前那般孤身一人？” 几人都看过来，香菱又要跪下求，甄珏头疼不已，干脆手一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林黛玉：“香菱，你不如跟着她！” 胡蝶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她想好的办法吗？ 可怎么被香菱抢了？ 林黛玉愣住，“怎扯到我了？” 香菱也看过来，甄珏笑道：“她身边丫鬟就一个雪雁，你也不必签什么卖身契，在她身边伺候，等将来是去是留，都随你的意！” 薛宝钗赞同道：“这个法子好，明日我叫人去官府把香菱的身契消了，日后你就伺候在林妹妹身边！” “林姑娘——”香菱欲言又止，她知道林姑娘会和二爷一起进京，跟在她身边也算是伺候二爷。 “罢了。” 林黛玉想通了，朝她笑道：“你跟着我罢，总少不了你那一份吃穿的，比在他身边强。他常去山里逛，有时候几日都不回来，你吃不了那苦，你跟我身边，仍算作是他丫鬟！” 甄家几个姊妹惊奇看来，还有这样算的？ “哎，多谢林姑娘！” 香菱喜上眉梢，忙要拜下，又被林黛玉扶住。 甄珏笑道：“怎么算我丫鬟？” 林黛玉不搭话，甄珏见众人都高兴，事情妥当，也就没再说什么。 至于改了香菱命格后造成的因果纠缠，且再往后看。 ------------ 第42章 夜顽闹黛玉写家信 听闻香菱跟了林黛玉，薛母很是高兴，宝钗又说了一同去京城的事，薛母更高兴了，正要说话，甄母却笑道：“我看很好。” 又拉着薛母的手说：“姨太太若是不急着去京城，我就拜托姨太太同我家宝玉一块去，一路上能照顾下他！” 薛母笑道：“太太快别说这话，宝玉非是常人，路上还得他来照顾我们才是！” 两家于是约好，半个月后一同去扬州，再一块去京师。 “宝兄弟，告辞了。” 薛宝钗给甄珏行了个礼，朝他一笑，又跟众人告辞，才与母亲回去了。 香菱被留在甄家，她本想跟甄珏走，却被甄珏叫去跟着林黛玉。 “你跟我来罢。” 黛玉笑道：“你二爷房里头的丫鬟有十七八个，你去了还没地方睡，先去我那儿暂住。” “二爷有那么多丫鬟？”香菱一时有些失落，她只是个不起眼的。 “没有，连你也不算。” 甄珏说着，朝黛玉笑道：“你先回去，待会我再去找你。” 黛玉没说可以，但也没说不可以。 甄珏回了屋，巧眉何柳她们已经得知了香菱的事，因此他回来后，众丫鬟都幽怨着说： “二爷要了才认识的香菱，也不肯要我们，二爷好狠的心！” “宝玉，也带我走罢，我跟你进京去！” “宝玉——” 被围着的甄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刚铺了被褥的胡蝶走出来，说她们道：“你们就别来吵了，扰得宝玉不安宁，快些去做事罢。” 说着将她们都给赶走，又宽慰甄珏两句，让他别放心上。 甄珏叹道：“前几日林姑娘说我能狠下心，如今看来我也没那么狠心。” 胡蝶一怔，从这句话里，她感受到宝玉内心的纠结。 一边是逍遥自在的仙道，另一边是旧日的情谊，两个都割舍不下。 “我想办法挣钱。”甄珏朝她说道：“让你们月钱还跟以前一样，将来出去时，也有一笔安家费。” “我不要什么安家费！” 胡蝶脱口而出，眼睛看向他：“我只想跟在二爷身边！” 甄珏没有答应她，胡蝶做了个气恼的表情，脸颊有些鼓起来，模样很是可爱，眼眉弯弯的，笑起来像月牙。 入夜后，甄珏到林黛玉屋里，雪雁喊了句“二爷来了”，香菱忙从屋里跑出来，见到他后，又忙把手往衣裳上擦，雪雁见了，笑着道：“你别急着出来见二爷，也别把手往衣裳上擦，用手帕来。” “啊！” 香菱变得不好意思，伸着双纤白的手不知道该擦还是该放下。 甄珏笑道：“你以前没学过，慢慢学就是，林姑娘在里面吗？” “在呢，二爷里边请。”雪雁引他进屋去。 甄珏见到林黛玉时，见她正在写信，略站起身迎他，等甄珏走近，她也就坐下来继续写，也不多瞧他一眼。 “写给你爹娘的？” 甄珏凑过去看，黛玉这才嗔道：“人家写信你来凑什么热闹，旁边有椅子坐着，等我写完再和你说话。” “那我做什么？” “满屋子的书你看不得？” 黛玉一面说话，一面正襟危坐，柔弱的小腰肢笔直，一手压着纸，一手用甄家的白玉光素斗笔在上面写字。 甄珏看了一圈，发现没什么书好看的，就往外走去。 “你去做什么？” 黛玉停笔抬头。 “你先写，我去跟香菱说会话。” 甄珏正要出去，身后传来黛玉声音：“你可越来越像宝玉了。” 甄珏转过身：“这话怎么说？我哪里像宝玉了？他喜欢女儿家陪着，我可不喜欢！” 黛玉低下头去吃吃笑道：“难怪你要出去，我也是女儿家，想来你是不喜欢陪着我。” “哪里话，我当然喜欢陪你。”甄珏说不过她，顺口就说道。 黛玉猛地抬头，凝视他几眼，才啐他一口，笑道：“我快写完了，你把凳子搬来坐着，我替你写两句话给我爹娘。” “我没什么话要跟……好吧。” 甄珏把拒绝的话咽回去，把椅子搬去在她身边坐着，这回可以光明正大的看她写了什么。 才刚凑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从她纤瘦的娇躯上散发出，甄珏看她一眼，才发现她是刚洗完澡，发丝湿漉漉的散开着，垂在肩上，只穿一件白色绣荷花里衣，纤细如嫩玉的手臂露出一大截来。 甄珏竟看了好久，直到黛玉放下笔，满意的在纸上吹了吹气，扭头朝他笑道：“我给你留了一百字，待会还是你来写，也好让爹娘瞧瞧你书法进步了没。” “饶了我罢。” 甄珏笑道，他那点书法水平，比这里的七岁孩童还不如。 黛玉小巧纤细的玉手拉着他，硬要他写，嘴里说道：“你再不练，来日进京面圣，皇上要你写字又该怎么办？” “我脸皮厚。” “啊？” 黛玉吃惊看向他，半晌才笑道：“亏你还是神仙转世，说出这等话来，人要是没脸，岂不成——” “成什么？” 甄珏以为她是脑筋转不过来，忙追问。 黛玉却抿唇不语，因她想起来，人要是不在乎世俗眼光，就成了癞头和尚那样的，忽隐忽现，做的事比宝玉更怪上百倍。 “你写还是不写？” 黛玉举起手里头的白玉笔，甄珏没法，只能接过来。 黛玉这才高兴的和他换了位置，换自己坐他旁边，指点他写字，还笑道：“你想好了再写，手别晃，小心弄坏我前边的字。” “知道，我能单手上悬崖，手稳得很！” “你什么时候单手上悬崖了？” 黛玉吃惊问，甄珏装作没听见拿笔沾墨，惹得黛玉抬手轻打了下他手臂，气恼道：“下回你不许进山里了，更不许做这些事！” 甄珏这时候哪里敢顶嘴，只说道：“看吧，我手果然很稳！” 黛玉听了，忙用两只手去摇他手臂，吓得甄珏赶紧喊：“别，等会墨水洒了你又要怪我！” “是你说大话夸自己道行高深，我这小女子的力气哪里比得上甄道长徒手上悬崖？” 香菱送茶进来，见二爷和林姑娘在顽闹着，不禁也笑了，把茶倒好后放一旁，退了出去。 闹了半日，甄珏总算把一百字不到的文言文书信写完。 黛玉不甚满意，字不满意，文采也不满意，却也勉强在书信后写上落款“女儿黛玉敬上”，跟甄珏的名字同列在一起，表明这封信是两人一起写的。 虽说父母见到字迹不一样就知道是两人合写。 “你再添上两个字。” 黛玉把白玉笔递给他，甄珏知道她说的什么字，于是在自己名字后也加上“敬上”二字。 黛玉满意了，把信放一旁晾干笔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问他：“你今儿来找我说什么话？” 往日甄珏来，是不会提前说的，今儿提前说，必定是有事。 “你可认识薛宝钗和香菱？” 甄珏问她。 黛玉奇怪道：“今儿我才跟她们见过一回，哪里认得她们？” 甄珏找了个借口：“你们都在金陵，还以为认识，她们两个都不是寻常人。” 黛玉默不作声，瞥了他一眼。 甄珏转而说道：“香菱跟在你身边，吃穿用度我来出。” 黛玉道：“你还说不拿她当自己房里丫鬟，怎么转眼又要为她出银子？” “我这人俗气，涉及到钱的事总要斤斤计较才行。”甄珏解释。 黛玉细思一会，叹道：“先前你跟我说要和你家买人参、药材，我写信给母亲，她很赞同，把银子托人带来了，只是我不知该怎么给，不如就此两清了，可好？” 甄珏笑道：“好，那就两清，谁都不欠谁。” 黛玉却不高兴了，可也不好说什么，问他：“可还有别的事？” “你要睡了？那不多打扰你，你再给我一根头发。” “宝哥哥说什么？” 黛玉问，称呼他为宝哥哥。 甄珏又重复一遍：“你给我一根你的头发，我有用。” 黛玉却装作听不懂、看不见的问：“我怎听不见宝哥哥在说什么话？莫非宝哥哥不在这儿？” 说着还左右看了看，喊道：“宝玉，宝哥哥，你在哪儿？” “！！” 甄珏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我跟你道歉，我知错了，不该晚上悄悄去你房里！” “我还是听不懂宝哥哥说什么话。” 黛玉并不满意，手往后拢着自己秀发，打定主意只要他不说，自己就不给他头发！ 甄珏不想说出实情，只得哄她道：“好妹妹，饶了我一回，快舍给我一根妹妹的发丝！” 林黛玉说他心肠软，但甄珏看来，黛玉的耳根子也很软，简直太好哄了。 这不，才说完，黛玉就态度软下去，嗔怪着问他：“你要我头发去做什么？” “去见一个牛。” 甄珏说着，朝外边喊道：“雪雁，帮我找把剪刀来！” “哪个牛？” 一会儿后，还想追问的黛玉，被甄珏抓住一根发丝，从上面剪下来一小截。 “好了，早些睡！” 甄珏笑道，她不睡，自己还见不到那个又瘦又仙的牛。 香菱在一旁惊奇看着，不知为什么二爷要剪林姑娘头发。 “下回你别来我这儿了！” 黛玉捂着头发气鼓鼓的转过身去，“你多来几次，多见几头牛，我头发都不够你剪的！” 甄珏笑着不回答，往外走去，香菱忙跟出去送他。 甄珏走后，林黛玉一人留在书房内，出了一会神，胡乱想着些事情，待雪雁来叫她，她才起身收了书信，上床躺下。 ------------ 扑是常态 起飞才是少有。 很抱歉的跟大家说，这本书决定断了。 在推荐上掉追读，可见确实不怎么好。 原因有很多，一是设定不怎么讨好，原本想沿用两界穿越的想法，但写出来不行。二是绛珠草和林黛玉，前世和今生，让许多人觉得怪，三是纯日常戏不太行，也或许是写得不够好。 我想看的红楼，就是日常戏，舍弃同人文一贯的朝廷争斗，只写园子。 但这样的写法，估计很多人觉得太腻，也或许是我写得不行，总之读者反馈就是没主线。 实际上，这本书所有设定都是为园子戏服务，如果写仙侠妖鬼，天庭地府，那就和红楼的园子戏太割裂了。 如果不是刚装修完缺钱，我是乐意慢慢写这本书的，但现在只能忍痛割了，以后有闲暇再写红楼了。 各位下本书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