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恋曲未满 2024年10月3日,宁晋从上海回来,刚要开门进家,见到快递包裹已是摆在门口。宁晋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与激动,赶紧拾起包裹拆开,就见里面装着的是一个老式手机电池。 “回来啦?”夫人在门前接过背包,“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也没什么,”宁晋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罐,“这趟又是来去匆匆,也没时间好好逛逛,就买了一罐冠生园的大白兔。” “敷衍了事。”夫人对着糖罐瞥了一眼,接着把脏衣服掏了出来,转身走到阳台。 十几年的夫妻,早已没了当初激情和浪漫,双方谁也不会为了什么礼物,为了什么说话态度而在意,大家所关注的是家里的柴米油盐,小孩的生活学习。 夜深人静,一部尘封了十六年的诺基亚8250手机从抽屉里拿了出来。宁晋在手中端详片刻,装上了充满电的电池,最后按下了开机键。随着“嘀”的一声轻响,手机屏幕上发出淡淡的光…… 一 2005年1月21日 上海衡山路一家名叫SP Club 的音乐轻吧里,人头攒动,杯盏交错。酒吧角落的一张四人台边,坐着四个大学生模样的人。 “来,302的哥几个,咱们把这杯再干了。” 四个大男孩,一起端起酒杯,将杯中的Tiger生啤一饮而尽。 绚丽的霓虹灯,将上海的夜空点亮;激情的演奏,在这座城市回荡。宁晋心中百感交集,自己阴差阳错,考上东政哲学系,转眼就到了毕业季,这同间寝室的四个兄弟,下回不知何时再相聚。学哲学的,毕业就等于失业,这个专业就业面实在是太窄,其他专业对口岗位要么是僧多粥少,要么是僧多粥多,而对于哲学专业可谓是僧少粥无。眼下的就业方向无非就是三条路——行政类公务员、专业教师和寺庙。 “哥几个都确定好了吗?最后一个学期都去哪?”宁晋有些不舍地问。 “我哪也不去,继续待在宿舍,准备换专业。” 吴坚的话让大家都不意外,他从刚进校就给他自己定下了目标,先进名牌大学,之后读研,最后留校,现在他离最后的目标越来越近。吴坚是山东临沂人,在四人里面年纪最大,性格最沉稳。他在别人看电影、谈恋爱、打游戏、睡大觉的时候,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他在别人浑浑噩噩、嘻嘻哈哈的时候,先后当选哲学系学生会干部,成为党员。目前,他在全力备战,考的还是本校最难考的专业——法学硕士。又据可靠消息,学校准备将他“保研”。 “老大,我祝你成功。”宁晋放下酒杯又问:“老二,你呢?” “我啊!还能去哪?”寝室排行老二的徐华眼睛里透露出一丝狡黠,“先到我爸公司那里挂个名,先把实习鉴定混出来再说。要么你跟我一起,让我爸给你挂一个实习行政助理职位?” 徐华是苏州人,生的白白净净,行事特立独行,在大家刚进校跟女生说句话都会脸红的时候,他已是将外系的学姐揽入怀中。过了两年,大家才渐渐知道,徐华有个开跨国贸易公司的老爸,家里具体有多少资产,没人说得清楚。 “我再考虑考虑。”宁晋打了一个哈哈,转头又问:“老三,你怎么打算?” “我还不知道呢。”排行老三的刘晨无奈地摇了摇头,“学校也不给推荐单位,我不像哥几个,要么有计划,要么有门路,我是两眼一抹黑,实在不行,把头一剃,到龙华寺里做个实习小弥撒。” 刘晨是宁晋的同乡,都来自南京,又睡在上下铺,感情自然很不一般。大家本来并没有什么共同爱好,但却是气味相投,喜欢一唱一搭。 “老四,”刘晨端起酒杯,对着宁晋继续说道:“不如我们注册一家公司,挂靠一家寺庙,包装成国学大师,运用哲学思想,专门为人答疑解惑,指点迷津,你看,怎么样?” “哈哈,好主意。”宁晋亲热地拍了拍刘晨的肩膀,心里却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想法。 “这个好,”吴坚点了点头,“要是我考研不中,别忘了带上我。” “要说理论水平,我是自愧不如。”徐华一脸认真,“兄弟要我注资,我是义不容辞。” “好,大路朝天,各显其能,兄弟们,我们再干一杯。” 满满一杯酒下肚,宁晋有些飘飘然然,寝室的兄弟们或多或少的知道,自己将在寒假后,在东政附中做实习教师。对于有些人,路要靠自己走出来;而对于有些人,路已经有人提前铺好。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 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 一首动听的《城里的月光》在这时传来,宁晋用有些迷醉的眼神转头一看,突然发觉这个年轻的主唱女孩,原来是如此的动人,乍一看有点像蔡依林,细一看又有点像王心凌。宁晋揉了揉眼睛,这女孩还真是不一般,略带青涩的面容,唱出过来人的感觉,窈窕的身形,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显得卓尔不群。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触碰了一下,跳的越来越是飞快。 “老四,老四……”徐华的手在宁晋面前晃了晃,“眼睛都看直了?” “看来这地方是来对了。”刘晨笑着附和道。 “老四,”徐华问:“要不要我请这小姑娘过来喝一杯?” “老二,”刘晨说:“俗了不是?我看还不如让这女孩为我们老四专门唱一首。” “好!就这么定了!”徐华转头大喊:“服务员,过来。” “老二,你这是……”宁晋感到自己心里一阵慌乱。 一个服务已是生应声而来: “你好,请问有什么吩咐?” 徐华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元,自如地递了过去:“我想点首歌,要适合我们哥几个的品味,另外你再帮我送支花,就说是这位先生送的。” “好的,我明白了。”服务生接过钱,立刻转身离开。 宁晋的目光已不能从那女孩身上移开,忐忑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音乐一停,女孩便被那服务生请到台下,小声交流了几句。就见女孩点点头,跟着朝服务员手指的方向看来,两人的目光瞬间交汇在了一起,自己立即像是触了电一般。女孩微微点头示意,让自己更是坐立不安,很快女孩再次登上舞台,似看非看地对着自己说道:“那我将这首歌送给台下的这个人……” 为什么只和你能聊一整夜 为什么才道别就又想见面 在朋友里面 就数你最特别 总让我觉得很亲很贴 …… 友达以上 恋人未满 甜蜜心烦 愉悦混乱 我们以后 会变怎样 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 二 2005年1月22日 晚上10点,上海花园酒店四楼一个名叫居酒屋的酒吧里,聚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 “今朝是啥日子,介许多人?勿晓得下班还要等到啥辰光?”一个服务员小声抱怨道。 “是额呀!吾要赶不上末班车就惨了。”另一个服务员低声附和。 “唉!Qing,听讲侬住在浦东,哪能住在介远个地方啦?” “还好了,”申晴不以为然,“就调一部车,坐一个多钟头就到了,等到地铁13号线通了,就半个钟头个事体。” “等到那条地铁通了,还勿晓得到啥个辰光呢?到了那日子,阿拉还勿晓得在啥地方做呢……” “勿要聊天了!”酒吧领班过来训斥道:“么看到那桌客人在招手嘛?” “哦!”申晴赶紧跑开,对着那个招手的老外,微笑着问:“Can I help you?” “One more please.” “Just moment please.” 说着,申晴迅速撤掉台面上的所有物品,而后从吧台又拿了一支冰镇啤酒和挂霜的杯子,再用托盘端到客人面前,依次摆上杯垫和杯子,最后将啤酒缓缓注入杯中。一切动作都是显得有条不紊,训练有素。 凌晨一点半,申晴拖着疲惫的身体,坐上了回家的公交。在花园酒店的实习期还有一个月,等到毕业以后,是继续念书,还是即刻踏入社会,申晴不停地问自己,一直都没有答案…… “嘀嘀、嘀嘀……” 两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传来,申晴打开手机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段文字: “您好,申小姐,我是皇家夜总会的李经理,昨天有幸在衡山路酒吧一睹你的风采,大为感动,万分希望能再次听到你的歌声,方便打这个电话,我24小时接听。如果有空,来我们夜总会玩,地址凯旋路68号,我随时恭候。” 申晴退出短信,不由苦笑一声,自己虽是刚刚踏入社会,但心里十分清楚,这种夜总会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个李经理又是何许人也?如果自己没有猜错,他就是一个拉人头的,会不择手段地诱骗一些不明真相的女孩,走向一条不归路。自己的同学就有这样的例子,被一个所谓的经纪人用花言巧语骗去陪所谓的导演,陪着陪着就陪到床上,直到彻底自甘堕落。所谓的相貌和才艺,到底能自己带来机遇,还是险恶? 申晴想到儿时,从小奔奔跳跳,能歌善舞,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自己是个从事艺术的好苗子,自己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上海艺校。到了艺校,自己才发现,从艺之路有多么艰辛。自己上的这个艺校,自然不比北影、上影、南艺、上艺这些耳熟能详的院校,这学校只教相应的技能,毕业以后都是要靠自己打拼。这么多人都怀揣着明星梦,可到最后能做个三线明星,已经是凤毛麟角,很多同学到横店去跑龙套,只求能有一个一两句台词的小角色。自己不是没有想过这条出路,但家里的老爸谁来照顾,自己要是像妈妈一样远走高飞,这个家还是家吗?要么就像自己朋友一样,长期在各大酒吧夜店当驻唱,但这是长久之计吗?难道为了生活和理想,非得逼迫自己这样不可?还是安安分分地做个服务员,过三年混个领班,再熬五年混个主管,工资从两千涨到四千,等到二十六七岁,嫁人了事…… “终点站到了……终点站到了……下车了……下车了……” 驾驶员不耐烦的催促,将昏睡中的申晴喊醒。申晴揉了揉眼睛,确认了一下地点,最后下了空空荡荡的公交车。 凌晨3点的浦东,温度降到零度以下,除了北风呼啸,没有一丝声响。申晴裹紧大衣,飞快地朝家里走去,到了家门口,申晴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钥匙,轻轻打开大门。当刚要走进自己的房间时,对面的房门开了。 “小晴,”爸爸从门里走了出来,“又是介晚回来?” “爸爸,”申晴有些意外,“侬还么困啊……今朝客人比较多,还有一桌日本人就是勿跑,阿拉也么办法。” “侬早点困吧,要是下趟弄个介晚,就住到那娘个房子里去,这样也勿会太吃力。” “啊?!爸爸,这样侬放心啊?” “有啥勿放心额?侬又不是困到啥地方去,那娘个房子也是侬屋里啊!侬多住住也好,让那房子有点人气。好了,勿多讲了,早点困,困到11点钟,吾叫侬出来吃饭。” 三 2005年1月23日 中午十二点,宁晋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南京的家,这应该是大学期间最后一个假期,从今天起开始了。 父亲做了一桌好菜,母亲望眼欲穿,终于等到儿子的归来。曾几何时,宁晋会一边哼着“回家的感觉就在不远的前方……”,一边想象着家里的温暖。随着时间的推移,宁晋越来越感觉回家就是探亲,上海才是自己的归宿。这种感觉在这次显得尤为明显,自己的身体出现在了南京,而灵魂还停留三百公里以外的地方。这两天,宁晋已是魂不守舍,自己万分悔恨,悔恨自己的犹豫不决,痛恨自己的漫不经意,酒吧里那个唱歌的女孩的电话号码不仅没有要到,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自己事后才得知,这个女孩是临时顶替乐队主唱一天,没有人了解她的来历,清楚她的信息。 “小晋,”母亲夹来一只大虾,“吃菜啊!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宁晋抬起头,另外夹起一片菜叶,放在碗里。 “哎!对了……”母亲对着父亲问道:“小晋工作的事,到底有没有明确的说法?” “情况变了。”父亲淡淡地回道。 “什么?!”母亲放下手中的筷子,“什么情况变了。” 宁晋突然觉察到了不寻常,思绪立即回到了现实,仔细地听着父母的对话。 “我们校长节后就要调到人大去了,接任的校长还不知道是谁。” “还有这种事?就差这几个月,那你们校长对你家儿子的事就没办法啦?” “人走茶凉,他能有什么办法?” “哼!”母亲情绪激动起来,“当初你没爬到副厅,就是他搞的鬼,又拿什么可以为下一代做点事情的鬼话来骗你,你还真相信他的话,最后白白葬送了两代人的前途……” “你别说这样的话,人家是想真心实意为我们家办事,组织部突然人事调整,谁也没有想到。” “你到现在还帮人家讲话……” “我不是帮人家讲话,”父亲也渐渐也来了火气,“人家帮我们是情分,不是本分,有本事,靠你儿子自己,考公务员、考教资,正大光明地进来。” “考公务员,考教资,还要你这个当爹的干嘛?他能考上,还能看得上你们学校?早知道这样,还学什么什么用都没有的哲学?学金融、学财会,哪个不比这个强?” “你们……你们能不能不吵了……不吵了……” 宁晋已经受够了这样的家庭,没有人知道包容,没有人懂得退让。 可父母已是针锋相对,哪里能偃旗息鼓,争吵更是愈演愈烈。 “哲学怎么啦?”父亲站了起来,“再说了,当初不是你要求,一定要进上海名牌大学?学金融和财会可以啊!论你儿子的当年的成绩,最多上本地财院,你能接受吗?” “财院有什么不好?当时还不是听了你们鬼话,现在好了,下面你看着办吧!” “我看什么看?让你儿子自己看着办,该考公考公,该考研考研,哲学专业的本科,本来就没什么用。” “好!”宁晋大喝一声,“我现在就回去,准备考公。” 说着,宁晋拍案而起,摔门而去。 宁晋漫无目的地走在南京的街头,这座城市对于自己既是熟悉,又是陌生。近四年的背井离乡,让自己在哪都像是一个外地人。哪里都没有自己安身之地,哪里都见不到自己的前途。本来让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计划——毕业后,凭着名牌大学的招牌,对口专业的优势,顺理成章地进入党政院校,从事行政工作,但这一切在一瞬之间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这个社会太过复杂,还是这条路本就不属于自己?或许自己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家庭,看似父母在社会上都是有头有脸,父亲是党政机关处长,母亲是国企领导,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衣食无忧,但自己最需要的只是一个永远没有争执的家庭环境。父亲从小就教育自己,凡事都要靠自己;而母亲却说,有困难他们来解决。而自己现在终于认识到,父母之间相互矛盾的教育分歧,是自己高不成低不就,遇事左右摇摆的根本原因。记得高三那会儿,父亲说,一定要破釜沉舟,考上名牌大学。母亲却说,别有那么大压力,考不上路也多着呢,实在不行,当兵也不是不可以……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宁晋犹豫了许久,最终拿起电话,里面传来母亲的声音。 “小晋,你没跑远吧?我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上海……” 四 2005年1月24日 下午两点,申晴坐上去往浦西的公交。上车没一会儿,区号886的手机来电准时出现。 “小晴,上车了伐?” “我上了,妈妈。” “哦!昨日下班晚吗?” “蛮晚额,阿拉酒店帮酒吧生意真个老好额,天天爆满,听讲这趟阿拉实习生塞有年终奖。” “这勿是蛮好个嘛?那年终奖大概可以拿多少钞票?” “听讲起码三千。” “真个不少了,不过有了钞票勿要乱用,买点需要个么子,多下来个钞票存起来,侬要着个衣裳,用个化妆品,娘都帮侬买好,寄过来。” “妈妈,勿用介麻烦吧?” “小囡侬勿懂,这里许多牌子,比上海便宜多了,我寄钞票不如寄么子拨侬,来个实惠。” “哦,吾晓得了。” “哎!对了,又差点忘记特问了,这段辰光,侬老早个男朋友,么来寻过侬麻烦吧?” “么额,么额,妈妈侬放心好莱,吾帮伊老多辰光不联系了,伊个手机号码都拨吾删特了。” “嗯,这么讲吾就放心了,老早个事体,过去了就让伊过去吧……” 听到这里,一段不快的回忆,出现在申晴的脑海。他是自己第一个男朋友,也是唯一一个,他是自己高中的同班同学,当时只是被他相貌所吸引,就像《流星花园》里男主角,让自己陷入所谓爱的陷阱,已经不顾一切。自己那时还不懂得什么是自重自爱,被他一番花言巧语,小恩小惠,很快就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渐渐发现了对方的本质,幼稚、自私、暴躁。闺蜜说,是自己让他得到的东西太过容易;妈妈说,是这人天生没有教养,杨浦区人,祖上多半从苏北逃荒过来的。后来,自己终于下定决心,在实习期间,换了手机号码,一个人来到花园酒店上班,要与他永不相见…… “小囡啊!侬也不小了,假使下趟寻男朋友,侬脑子一定要清爽,看看人家是勿是真心对侬,还只是白相相?另外,侬还要多了解了解,人家屋里到底是做啥么子的,最好是黄埔、静安和徐汇区人。要是侬看中了,也不要主动,要学会拿乔,先调牢伊一段辰光再讲,这样人家才会吃侬,小晴,娘个意思侬听懂了伐?” “妈妈,吾现在根本没想过谈朋友个事体,侬对我讲这么多,是怕侬女儿嫁不出去啊?” “小晴,娘不是这意思,但是万一碰上好额,还是要抓牢伊……” 讲着讲着,公交车已经驶过打浦路隧道,从浦东来到浦西,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人流如潮,繁花似锦,自己的家曾经也在浦西,自己八岁那年的1995年,家里动迁搬到了浦东,这一住已是过去了整整十年。儿时记忆里,浦东新家的面积真大,一个客厅,两个房间,还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跟之前一家五口蜗居在不足十平米的“鸽子笼”里,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现在看看,这老破小的两居室,与现在新开的楼盘相比,又算什么…… “妈妈,淮海路到了,吾要调车子了,明朝再聊吧。” “好额,侬自个当心一点,小晴,再会。” “妈妈,再会。” 申晴在淮海西路坐上另一班公交,去往陕西南路,之后步行十分钟,到达花园酒店。申晴看了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整,正常三点四十分,自己会在酒店员工通道口打卡签到,之后在更衣室换工作服、洗脸、化妆,最后在三点五十五分到岗,迎接新的一晚紧张而繁忙的工作。申晴拿出MP3,戴上耳机,让自己得到短暂的放松…… 有谁能够告诉我 时间的海多深 你和我的心明明曾经是相爱的 是否你还听得到…… 这是新晋甜美歌手王心凌所唱的《爱的天国》,这略带感伤的旋律,让自己又陷入了沉思。曾几何时,自己以为找到了真爱,可到最后就像一场闹剧。还记得分手的时候,他又是撞头自残,又是跪地哀求,自己差点就是心一软,就在他放出狠话来威胁自己的时候,自己突然恢复了理智,一咬牙跟他一刀两断。事情已是过去一年,而未来,真正属于自己的爱,又会在哪里…… 公交车在淮海中路走走停停,申晴留心观察人来人往,有沉浸在热恋中的情侣,有相濡以沫的夫妻,还有…… 公交车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在等红灯的一对像是母子的人,不由吸引了自己的注意。那母亲大概四十大几,身着黑色大衣,气定神闲地注视着前方。那儿子大概二十多岁,身穿一件暗红运动羽绒服,正对着母亲滔滔不绝。就在公交车启动的一刹那,自己突然感觉到,这个男的真是眼熟,到底在哪见过,难道是在那里?难道是他? 五 2005年1月25日 宁晋与母亲来上海已有三天,从浦西到浦东、从徐汇到卢湾,把上海在售的房子看了一小半。母亲行事风风火火,她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妈,”宁晋走在苏州河边,“我工作的大事还没有落实,你那么着急买房子干嘛?” “着急?”母亲心有不甘地看着前方,“我早就跟你爸说了,上海的房价一天一个价,蹭蹭地往上涨,可你爸说,上海的房价已经不正常了,随时要跌。我再也不信他的鬼话,要是在三四年前,我手头的预算可以买现在的两套,不过现在买,也不算晚,我单位里懂经济的人都说,上海房地产均价很快要涨到一万以上,好的地段还不得涨到两三万?你就一门心思地待在上海,以后要是我和你爸吵架,我就跟他说,我到儿子那边去了,你一个人过吧。” “可我总不能一直靠你们啊!我的理想是自己挣钱自己买房。” “算了吧,等你这个哲学家赚到钱,上海房价还不得十万以上。” “妈,你在说故事吧?我感觉现在房价就快要到顶了,我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实在不行,在浦东买个小二手房过渡一下?” “那种小二手房哪能住啊?要地段没地段,要环境没环境,要房型没房型,好了,你别说了,我这次不买到我看中的房子,就不回去。” 宁晋知道,这次母亲来看房,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对自己工作没有落实的一种补偿。应差阳错,那天父母之间的争吵,竟然演化成了帮自己买房。自己渐渐认命了,既然你们执意要这样补偿我,我也无话可说。 “妈,”宁晋伸手一指,“到了,就在前面。” “我看看。”母亲停住了脚步,望着一幢高楼上垂下的巨大幕布自言自语:“盛大家园,重磅加推稀缺河景房……” 走进售楼处,可谓是人潮汹涌,大家就像在菜市场买降价鸡蛋一样,你争我抢。 宁晋好不容易拉过一个销售,跟他挤到沙盘边的一个空档。 “我时间有限,就简单介绍一下。”销售拿着一根银棒,在沙盘上比划。“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售楼处,现在开盘的是这4、5、6三幢楼,每幢楼都是三十三层,都为南北通透的河景房,二十六层以上的东边户,还能看到浦东东方明珠塔。房子有138、118、98平米,三种户型,都是两梯四户,得房率在80%左右,将在今年5月1日全部交付。房子模型窗户上贴红点的是已售,贴蓝点的是已定,一房一价,具体售价旁边墙上都有,样板房在4号楼二楼,你们可以自己去参观。好了,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去接待其他客人了,你们商量好了,就给我打电话,定金一交,最多一周之内签购房合同……” “我还有几个问题……” 母亲刚一开口,销售已经拿起手机:“喂,您好……陈先生啊……好,好……我现在就过来……带你去贵宾室……”销售通话还没结束,已是消失在茫茫人海,留下宁晋与母亲面面相觑。 “这房子真好,我一定要买,走,看看价格。”母亲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急急忙忙地在人海之中冲出了一条路。 终于挤到房价栏旁边,宁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就听身后有人大呼小叫:“让让……让让……借过……借过……” 只见一男一女两个风风火火的销售人员,将一红一蓝两张圆点,分别贴在了墙上的两个房号旁边,引来众人一阵惊呼和叹息。 宁晋再一看墙上,原本三百八十四套的房源,现在还没有贴上标签的,仅剩二三十套而已,而且全是五楼以下的大户型。 “小晋。” “怎么了?” 见母亲咬了咬牙:“就选五楼138平的吧,也就一百二十多万。” “不急。”学哲学的自己,突然显示出格外的冷静。 “还不急?”母亲有些沉不住气,“看这样子,再不到一小时,房子就卖光了,我是不想再跑了。” “我来打个电话试试。” 不一会儿,前面那个接待自己的销售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定好了吗?哪一套?” “6栋2603。” “不好意思,这套房子昨天已经定出去了。” “这个我知道,这套还不是没有签购房合同吗?从法律上来说,这套房还不属于任何人。你去打个电话问问买家,他到底还要不要了?我只要这套,如果你不方便,我们只好到旁边楼盘去了。”说着,宁晋从口袋里套出一包软中华,塞进对方的口袋。 “这个……那我试试……” 那个销售鬼鬼祟祟地走到后台,过了几分钟才出来:“您好,让您久等了,我刚刚联系到了对方,刚巧他又看中了其他楼盘,说这房子他可以放弃,但定金无论如何要退给他,所以我又跟我们领导请示,领导说签了预售合同定金是不退的。所以我来跟您协商,如果您真的看中这套房子,看看这两万元定金,是不是能够从您这里来承担?” “没问题,”母亲毫无犹豫地答复:“我两万,就我来出好了。” “妈,”宁晋无可奈何地说:“你也太干脆了吧!” 六 2005年2月22日 下午两点,申晴准时来到花园酒店人事部办公室,经过谈话、填表、签字等流程,申晴正式与花园酒店签订了为期两年的劳动合同。 花园酒店是上海老牌五星级酒店,曾经是上海酒店业一个标杆。酒店的薪资和福利都很不错,刚入职的三级服务员,基本工资为2200元,全年一共发放十六个月的薪水,如果加上津贴、奖金、加班费、小费等七七八八的进账,基层服务员全年纯收入都有五万以上。酒店还包两顿工作餐,提供24小时热水,发放一年三次的过节慰礼包,以及每月的劳保用品。酒店还尤其注重员工的素质文化,免费提供各式各样的外语、烹饪、服务、礼仪培训。另外,酒店还会组织入职三年以上员工的国内三日游,入职五年以上员工的国内五日游,和中层以上的国外七日游。 如此待遇吸引了各方俊男美女集中到此,他们有的是全日制大学生,有的是欧美海归,真是藏龙卧虎。申晴一点都没觉得自己一个艺术生来做服务员而受了委屈,反而觉得相比一些人,自己是自愧不如。当然还有不如自己的人,自己多数都是一笑了之。 所谓高收入,换来的自然是高压力,下午四点整,班前会准时开始,无论什么理由,迟到五分钟之内扣罚50元,五分钟以上,做旷工处理。下午四点半,去食堂吃饭,吃饭前后时间是半个小时,除去上下楼、取餐、上厕所、补妆时间,实际用餐最多只有十五分钟。下午五点钟,各岗位各司其职,迎来长达整整八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 酒吧配备四个调酒师、八个服务员,另外还有内外两个领班、一个主管。主管是一个有旅日经验的女人,大家都叫她周小姐,三十岁不到年龄,对手下是霸气十足,对上级是恭恭敬敬,对客人是千娇百媚,真是八面玲珑。申晴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敢与她对视超过三秒,这种气场自己不知道要练就多少年才能达到? 今天的班前会上,领班安排好今晚的具体工作,最后由主管周小姐来讲话: “这几天,通过我的观察,我们的服务情况总体上有所提高,但离我的最终要求还差得很远。举个例子,Jenny做了这么久了,酒水的基本日文,还没搞懂,昨天有个日本老顾客,要一杯ウイスキー,都不晓得啥意思,有空在家多练练,不要一觉睡到中午还不起来。还有Amy,拿杯老是不拿底,帮帮忙,这里花园酒店,不是夜排档,我讲过多少趟,杯子没柄拿底,有柄拿柄,而且拿杯子不要超过两个指头,有些人总是记不住,我下趟再发现这种情况,没得说,直接扣钞票。你们好好学学Qing,来得最晚,服务意识最好,什么事只要我跟她讲一遍,永远不用我讲第二遍……” 申晴外表不动声色,心里已是受宠若惊,也不知是自己容易知足,还是容易被打动,无论是异性的甜言,还是同性的认同。 今天运气不错,最后一批客人十二点钟就走了,有人提议,一起吃个夜宵,大家一片响应。申晴盛情难却,最后只得给爸爸打了个电话,之后随波逐流。 重庆南路有家烧烤店,周边从事服务业的男男女女,下班以后都将这里作为据点。 酒吧里调酒师、服务员一起撸串,一起谈论着男女八卦,就是不谈工作。别看大家都是年轻人,什么场合讲什么话,一个比一个门槛精。男女八卦,倒是无伤大雅,不仅会在街头巷尾津津乐道,也是酒店上下永恒的话题。什么啥人帮啥人谈朋友,啥人帮啥人住在一起,啥人抢了啥人的男人,啥人偷了啥人的女人…… 申晴对这些事情早已是见怪不怪,不仅表现得不以为然,而且还会用“真的啊……怪不得……真的不得了……我也看出来了……”等词来随声附和,融入其中。 聊着聊着,大家的话题突然集中到申晴这里。 “Qing,侬谈过几个朋友啊?” “真的就一个朋友啊?” “那么哪能分特了?” “现在么额男朋友,侬不想啊?” “那么侬有么看中阿拉里厢啥人啊?” 对于这种或多或少敏感而暧昧的问题,申晴要么笑而不答,要么一笔带过。 凌晨两点半,申晴一人徒步走到复兴中路。那里有一间妈妈留给自己的房子,与其说是房子,实际就是一个房间,那是有七八户住家的一座老式公馆里的其中一间。自己问过妈妈,这间屋子是哪里来的?妈妈说是外婆留给她的。而外婆,自己从没见过她一面,自己只知道外婆是1980年去世的,那时妈妈才十四岁,外婆到底是什么原因走的那么早?妈妈一直避而不谈。妈妈说,等你大了就什么都知道了,可是自己现在自己长大了,怎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七 2005年2月23日 宁晋一身西装革履,悠然地坐在东政附中校长办公室的沙发上。附中女校长姓曹,四十五六,外表平易近人,内心精明强干。 曹校长端来一杯茶,跟着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小宁啊!一年不见,老练了不少嘛!” 宁晋伸出手,以示感谢:“曹阿姨,一年多没来拜访您,没想到您还是那么年轻。” “呵呵……哪里年轻啊?一般人按我这个年纪,就想着退休喽!不像你们,一切都刚刚开始。小宁啊!你父亲是我的恩师,我肯定会把你给安排好,你也知道,东政附中是市重点高中,课程多,任务重,你刚进来,很难有给你排课的机会。你看这样好不好?我选我们学校最好的张老师来带带你,他可是市特级教师,复旦大学政治系毕业。我听说你准备考公,这样他还可以给你指点指点,实习学习两不误。以后具体的日常工作,你就听张老师安排,尽量配合他的工作,那实习期的工资,就开两千块一个月吧,再多我也不好操作……” 宁晋边听边不住地点头,曹校长的安排真是面面俱到,无懈可击。 “曹阿姨,真是太谢谢您了,您考虑得真是太周到了。” “别说谢,我只是尽我的一些绵薄之力。小宁,你要加油啊!以后的路还很长,即使有挫折,有失败,也不要气馁,也不要放弃,努力地向前走,就一定能成功。” 早年,父亲曾在上海复旦大学哲学系任教,曹校长就是他的学生之一,自己能上东政,真是要感谢她,经过她的多方努力,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保送东政的宝贵名额,如果没有这次机会,就凭当时的学习状态,怕是一本线都达不到。父亲嘴上总是说,一切靠自己,但暗中还是在默默地支撑着自己。 宁晋被校长助理领到高一年级组办公室,在场各科老师见到这一幕先是一愣,之后下意识地纷纷起身,以示礼貌和重视。 “各位老师早啊!”年轻的校长助理打了声招呼,“咦?张老师不在啊?”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校长助理继续说道:“张老师不在也没关系,我来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宁晋,东政哲学系2001届的学生,经学校推荐,来我们这里实习……” 周围各老师又纷纷点头示意,校长助理简单介绍完毕,有意识地望向宁晋。宁晋立即会意,接着说道:“我能来到东政附中实习,与各位老师共事,倍感荣幸,我与各位老师相比,真是才疏学浅,望请大家多多包涵,多多指教。” 不长不短的掌声过后,校长助理将宁晋带到年级组长身边,年级组长客客气气,依次介绍完各位老师之后,便安排办公桌、电脑、书柜。人生中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就从这里开始了。 整个上午,宁晋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看着老师们来去匆匆,忙碌不断的场景,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多余的人,有劲使不上来。快到午饭时间,一个看样子三十来岁的老师出现了,直接坐到自己对面,宁晋当即明白,这位就是张老师。 “张老师,您好,我是宁晋。”宁晋站了起来。 “哦,你好,”张老师眼皮抬了一下,“我刚听讲了。” 张老师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宁晋一时不知如何接下一句。 “张老师,”宁晋小心翼翼地走近两步,“要么我们一起吃饭去吧。” “嗯,”张老师看了看手表,“快开饭了,你去吃吧,我等下要出去一下。” “张老师,”宁晋恭敬地站在他身边,“我知道您很忙,要么我最近的工作,您给我安排一下?” “嗯,”张老师一边翻阅着手机短信,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的QQ 号,你记一下,596018,你吃完饭加我一下,我有时间会发你一些学习资料,你来整理打印一下……好,那先这样,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 宁晋呆呆地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心里一言难尽。 整个下午,宁晋都在不停地收件、打印、装订,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工作,这样的工作与自己专业又有什么关系? 八 2005年3月10日 这天下午,上月工资准时到账,二月份的基本工资、春节加班费、结余的年终奖,一起上卡。基本在同一时间,花园酒店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大呼小叫、欢声笑语。 申晴打开手机一看,差点晕了过去——收入金额3509.3元,余额8536.5元。 半年前,申晴是做梦也不敢想象,半年后自己能存下这么多钱。申晴不断地盘算,转正之后工资翻了二倍还不止,到今年年底,自己可以存到4万元。到明年基本工资可以调到2400元,到后年基本工资可以调到2600元,到大后年……这期间自己再找机会,赚点外快,用不了多久,家里可以换一套三居室,这样爸爸和爷爷就不用挤在一间睡了。申晴想着想着,偷偷地笑了。 “Hi,Qing,侬笑啥么子啊?”Amy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有啥好白相事体,讲拨我听听啊!” “吾在想,赚钞票,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情。” “吾发现侬真个戆特了,侬老早不是这种样子的。” “人是会变的,很多事情,不亲身经历,哪里能完全体会?” “侬哪能帮我开普通话啦?还是谈了外地朋友啦?” “勿讲拨侬听,哈哈……” 晚上刚到十点,周小姐就神秘兮兮地一张台子、一张台子地用英文、用日文、用上海话、用普通话给各桌客人打招呼,没过多久,各桌客人像是不约而同,纷纷起身离开。等到最后一名客人走出酒吧,周小姐一声令下:“关门!” 有人大惑不解,还想问点什么,周小姐大声呵斥:“要想夜道跟我去白相,就快点做生活。” 再拎不清的人此时也明白过来,今晚周小姐请客。话到此处,申晴卖力地开始干活,桌上琳琅满目的杯具,很快就一扫而空;凌乱的桌子,瞬间被排得整整齐齐。十点半钟,酒吧关灯锁门,所有员工已在更衣室里梳洗打扮。 淮海路一家量贩式KTV的包厢里,歌声嘹亮。周小姐今天心情特别好,冒着被客人投诉的风险,将手下所有员工聚在一起,尽情地放肆。做服务行业,实在是太压抑了,想哭的时候不能哭,该笑的时候必须笑,哪怕是身为主管的周小姐,也不能幸免。下班后的周小姐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披头散发,耍泼撒娇。 “周润发啊周瑞发……叶子楣啊叶子楣……哈哈……侬又输特了……吃酒……吃酒……” 划拳的吆五喝六,周小姐是手到擒来。 “再来……周润发的啊周润发……李小龙啊李小龙……哈哈哈……侬输了……吃酒……我来帮侬倒……” 周小姐总是技高一筹,同桌之人都是苦不堪言。 “吃勿特了……真个吃勿特了……还能调个惩罚方式啊?” 女领班把酒杯不停地推来推去。 “侬就勿要帮吾装了……吃勿特就脱衣裳……两样侬自个选一样。” “脱衣裳……吾帮伊选好了。” “对,脱衣裳!” “脱……脱……脱……脱……” 在大家群情激昂之时,有人不失时机地点了一首杜德伟的《脱掉》。 外套脱掉脱掉 外套脱掉 上衣脱掉脱掉 上衣脱掉 面具脱掉脱掉 脱掉脱掉 …… “脱就脱,啥人怕啥人啊?”热的只穿着一件吊带衫的女领班突然大喊起来。 立即尖叫声、口哨声、狂笑声,响彻整个包间。 女领班说到做到,随着那件吊带脱掉,立刻,一件半遮半漏的蕾丝胸衣展现在男男女女们的眼前。 “哇撒,真个大啊!” “平常真个看不出啊!” “结棍……来噻……” 大家对女领班目不斜视,而她却显得暗暗得意。 见到这一幕一幕,申晴感觉又是惊奇又是兴奋,突然觉得这就是青春时代该有的生活。 “好了,Lili,既然脱特了,就勿要着了,阿拉继续……” 周小姐与大家已是乐此不疲。 九 2005年3月18日 进入东政附中实习已满三周,宁晋是一次教室没进去过,一个学生没有接触过,更别说单独授课了。日常工作除了打印讲义、习题、试卷之外,便是无事可做。宁晋渐渐也想开了,不就是混个实习鉴定嘛!现在所做的,无非是装装样子,走走过场。目前头等大事还是考公,掐指算来离2005年国家公务员考试只有七个月的时间,有些人提前两年就开始准备了,而自己才做了几套模拟卷。 这一日,宁晋直接把考公的资料摊在办公桌上,埋头复习,与其他教师的工作显得格格不入。 不知在什么时候,张老师经过宁晋的办公桌,低头看了一眼,随口说道:“准备考公啊?” “是啊!”宁晋抬起头,准备听听张老师的见解。 “好,你继续。”张老师从书橱里拿了一本书,没做任何停留。 “张老师,”宁晋跟了过来,“我知道你是政治学优秀教师,能不能给我点建议。” “建议,”张老师低头看了看手表,“中午下班,你在办公室等我。” 年级组办公室,一个上午人来人往,宁晋只看了十几页的申论技巧,感觉真是一看就懂,看完就忘。 中午12点,张老师出现,就见他一手翻阅着手机,一手拿着教案,漫不经意地走进办公室。 “张老师,”宁晋赶紧起身,“你下课啦?” “嗯,”张老师眼皮也不抬,只是点点头。“要不要跟我出去吃点东西?” “好啊!”宁晋有些意外,赶紧跟着说:“我来请客。” “你请?你请就你请吧,我喜欢吃桂林米粉。” “张老师就吃这个?” “怎么?你不想请,那就算了。” “我想请,我想请,我也喜欢吃桂林米粉。” 兰州拉面、沙县小吃、桂林米粉,被誉为上海新三大小吃,桂林米粉在其他地方都是显得水土不服,唯独在上海遍地开花。 张老师平日看着性格古怪,吃东西倒是不讲究,一碗排骨粉上桌,便“哧溜哧溜”地吃了起来。 “张老师,你有些话是不是不方便在学校讲啊?”宁晋渐渐看出了一些门道,忍不住开门见山。 “是吗?”张老师狡黠一笑,“我怎么没感觉到?” “张老师,你约我到这里来,一定是有秘籍要传授给我。”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我一本秘籍。” “张老师,你就别卖关子了,看我请你吃饭的面子上,教我几招。” “宁晋啊!你一个文化大省省会出来的人,就这么实际?你真是比上海人还上海人。” “上海人有什么不好,懂得亲兄弟明算账,互不亏欠,比一些地方,兄弟好的时候可以穿一条裤子,不好的时候就捅刀子,不晓得好多少?”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可没说上海人不好,我就是上海人。” “哦,原来张老师说的实际是褒义词,不是贬义词。” “你反应还挺快,看来哲学还真是适合你。” “谢谢张老师夸奖。”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再拿乔了,就没意思了,那我就教你几招好了。公务员考试虽然没有大纲,没有范围,但你要知道,公务员考试的核心是什么?就是要全面掌握国家的大政方针。掌握大政方针,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每日阅读《人民日报》。阅读《人民日报》不是让你当新闻来看,而是要一字一句来读,学习党政文体,培养党政语感,而且还要记录关键词、关键句,再学会融会贯通。每日读完《人民日报》,必须在当日模仿特约评论员文章写一篇社论。现在你有这么好的条件,上午可以看看电子版的《人民日报》,下午可以动笔写社论,其他人看上去,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样谁的面子都过得去。下班以后,只要刷一套行测就行,也不耽误你谈恋爱、打游戏什么的……” “可是张老师,我不谈恋爱,也不打游戏。” “是吗……” 其实,哪有不谈恋爱和不打游戏的正常男人,只不过自己曾经的游戏搭档徐华已有快两月没见,自己和他从大一打到大四,从帝国到星际,从CS到仙剑,现在他在苏州,渐渐自己对所有游戏都感到索然无味,偶然打一下,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的感觉。而对于恋爱,自己也不是没有期待,只不过自己真正心仪的姑娘还没有出现。 宁晋下班回到政法宿舍,热心的看门老大爷见到自己就说:“看样子,侬今朝心情蛮好个嘛!还是谈女朋友啦?” “我女朋友可能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呢?”宁晋边走边说。 “讲啥么子话?”老大爷在背后咕噜了一句。 4号男舍的302室,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寂静,换做往日这个点,自己应该见到的情景是——老吴多半是背起厚重的书包准备下楼,他傍晚的目的地只有图书馆;老徐一般是趴在床上,眼里只有游戏里的武器和装备;而老刘则是拿着手机不停地温言细语,电话的那一头永远是那个我们一个都没见过的高中女友。而自己始终在自律和放纵中摇摆,刻苦和懒散中徘徊。 如今,徐华回了苏州,说是在他爸那里,人家来读这学校,不过就是混个名牌大学的文凭,无论学什么专业,都不影响他子承父业的未来。刘晨暂时回了南京,跟他联系了几次,问他有什么打算?他却一直支支吾吾,绕来绕去,估计跟自己一样,不是准备考公,就是准备考研。老吴上周才离开,暂时回了山东临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人家是志在必得,明年这个时候,应该在两人间宿舍里,和志同道合的室友一起探讨法学。 宁晋擦了擦微微湿润的眼睛,随后拿出一套卷子,在上面圈圈点点。 十 2005年3月30日 红旗飘飘,春暖花开。 作为花园酒店团员代表,申晴第一次来到中共一大会址内部参观。 申晴儿时的家,就离一大会址不远,记得那时,这里的周边破败不堪,如今那些破旧代名词之一的石库门,竟被改造得这么海派。申晴感叹上海风貌的变迁,而对作为中国共产党摇篮的一大会址,完全没有概念。 申晴只是酒店青年员工的一个缩影,大家谈论的话题让一个旁听者简直是哭笑不得。 “那讲,共产党为啥要选这种地方开会?” “啥人晓得呢?” “共产党开这种会,不是应该在北京吗?” “大概北京被日本人侵占特了。” “对对对,还是Tom比较了解。” “吾也是猜的,要不然呢?” 宁晋没有勇气再听她们瞎三勿四,心中轻叹一声,快步上前,继续与东政附中的学生们一起参观交流。 “宁老师,”一个女生问:“为什么法租界的巡捕,也要抓共产党员?” “因为我们党不光要改造中国,还要改造整个世界。” “宁老师,”一个男生问:“为什么共产党代表大会那时一年一届,而现在是五年一届?” “因为那时通讯方式落后,又在那个特定的时期,更需要经常聚在一起,共商大计……” 申晴早就注意到,参观队伍的前方是一群与自己年纪一般大小的中学生,自己不由自主来到他们中间,低头一看他们的校徽——东政附中。申晴心里吃了一惊,这可是全市重点高中,难怪这帮学生看起来个个气质不凡。申晴心里又是一阵心酸,都是一样的青春年纪,有的可以在课堂不断充实自己,有的却要早早踏入社会。听他们极具深度的讨论,再听自己同事间浅薄而滑稽的对话,立刻感觉到了什么是差距,自己有些羞于与自己的同事为伍,生怕让人觉得自己与他们是一路货色。申晴有意与他们保持距离,越来越深入到附中学生们的中间。 “宁老师,”一个女生提问:“全国党的会议的前四次有三次是在我们上海召开,为什么共产党对上海情有独钟啊?” “我总结有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上海是全国经济的中心,如果控制了上海,我们党的发展就有了经济基础;第二,当时的上海又是中外各方势力的交汇之地,这便于我党在夹缝中生存;第三,上海又是进步知识青年最多的城市,这便于我党能够快速吸收到新鲜血液。而你们现在就是进步青年,一定会将上海的优秀传统发扬下去,未来的上海,是你们的上海……” 这番话,一字一句传进了一个旁听者耳朵,让她不知不觉被熏陶、被感染、被鼓舞。短短的几分钟,申晴就感觉自己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牵动着,在跳跃、在燃烧、在沸腾…… 太不可思议了,申晴深呼了一口气,自己一定要看看这个知识渊博、声音磁性的年轻老师到底长什么样? 宁晋早就用余光瞥到,一个女孩像是关注到了自己,自己有意无意提高音量,让她更加能够听清自己的声音。 申晴故作漫不经心,一步一步向这个老师靠近,直到终于看到他的侧脸,看清他的眉宇。 宁晋也注意到有人正在悄然靠近,自己装作一无所知,继续侃侃而谈,直到自己一抬头,与那人一个对视。 申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人竟是那个静静地聆听自己唱歌的男孩。 宁晋突然感到一阵心跳加速,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和她在这里相遇。 难道这就是缘分? 难道这就是天意? “Qing……Qing……侬哪能扎到学生这里来啦?书记讲,现在可以解散了,阿拉去淮海路太平洋兜兜吧,我想买两套春装。” 申晴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对这个刚结交不久的酒店朋友笑着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吾还有点事体,下趟阿拉再兜吧。” “好,各位同学,”东政附中带队老师宣布道:“今天我们的参观活动到此为止,现在就地解散,请同学们都注意安全。” 纪念馆里的人群很快散开,大家各奔东西,但有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 “你好,我叫宁晋。”宁晋大方地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申晴。”申晴自然地抬起胳膊。 在这庄严的革命圣地,两个人就像失散多年的革命同志,历经无数磨难,终于相见。 十一 2005年3月30日 晚 宁晋和申晴自然而然地并肩走出一大会址,谁也不问各自的方向,目的地所在。 “宁老师,真个么想到,侬是东政附中的老师啊!”申晴一口纯正的上海话。 “那你原来以为呢?”宁晋用标准的普通话反问。 “吾原来以为侬,是个富二代。” “你认为到底有多少资产,才称得上富二代?” “起码有房子、有车子、还有钞票。” “哦,你定的富二代标准好像不高嘛!” “是吧?宁老师,侬还能不帮我讲普通话?我听得真个老勿习惯。” “说实话,我上海话讲不来。” “哪能会这能介?难道侬是外地人?” “是啊!我是南京人。” “南京人?”申晴终于说出了普通话,眼神中流露出不知疑惑还是失望。 “怎么啦?难道你嫌弃我们外地人?” “没有,没有……”申晴连连摇头,“我是第一趟真正帮外地人打交道,有点……有点紧张。” “你紧张,我更紧张,我是第一次真正和上海女孩交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哈哈……”申晴脸上一笑,“听你这么说,我突然就不紧张了。你说你是南京人,南京我只是听过,那它到底在哪?” “南京好地方啊!有山有水,离上海不远,下次带你去。” “真的啊?”申晴眼睛里满是憧憬,“我从小到大,只去过浙江。” “哦,那你去的地方是有点少,不过没关系,以后的机会多着呢!哎!对了,我前面见你们都是花园酒店的,那你怎么会在衡山路唱歌呢?” “那天是我第一趟,也是最后一趟在外面唱歌,这种地方我觉得还是不适合我,你不晓得刚开始,我有多紧张?后来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看到你安静听我唱歌的样子,一下就放开了。” “《恋人未满》,唱的真好,我事后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这歌声在我耳边萦绕了不知多少日子……” 说来也是奇怪,自己和申晴似乎找不到任何共通之处,就像平行世界里两个人,但此时却有说不完的话。 “哎!我们这是去哪?”宁晋终于忍不住问道。 “哦,当然是回家。”申晴像是才反应过来,“我应该在黄陂北路上911,不过现在已经走过了,那下一站再上车吧。” “那你家住哪?” “浦东,德州。” “德州?德州不是应该在山东吗?” “在山东?”申晴一脸疑惑,“德州新村就在浦东啊!那里你是不是没去过啊?” “原来如此,上海人说话真能省略,难道上海人家在南京路,就说住在南京?家在北京路,就说住在北京?” “哈哈……南京路、北京路,我们上海人是不会省略的,其他地方嘛!就没这么讲究啦!对了,你住哪?” “我住长宁。” “买的房子?” “对。” “哪个楼盘?” “盛大家园。” “盛大家园?”申晴像是吃了一惊,“这房子我晓得,又贵还难买,我听我一个同事讲,不到三天时间,几百套房子就被抢光了。” “你还蛮懂的嘛!我也是运气好,捡了一个漏。” “那要有钞票才行,你那房子花了多少钱?” “九十多万吧。” “天,你们南京人真个有钞票。” “什么你们南京人,我们上海人的,咱们都是中国人。” “哈哈……你还真能说,忘记问你了,你是什么老师?” “我是政治老师。” “政治,我以前最不喜欢的就是政治。” “那是你没能遇到像我这样的老师。” “哎!可惜了……” 宁晋突然看到,下一个的公交站台就在前面,而申晴却好像视而不见,自己一时还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忘了回家,还是有意延长与自己相处的时间。 “申晴,你是……你是属什么的呀?” “我属兔。” “属兔?”宁晋心里暗暗吃惊,“哦,我算算……那你是1975年生的?” “啊?!你怎么算的?我是1987年生的。” “1987年生的?那你今年是几岁啊?” “这你都不会算?18岁啊!” “哦……”宁晋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你什么意思啊?” “我本来是想直接问你年纪的,就怕这么问,有些不太礼貌,所以嘛,让你自己主动说出来比较好。” “啊……”申晴愣了一下,跟着在宁晋身上轻轻打了一拳。“讨厌。” “哎呀!”宁晋大叫一声,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我是考虑到你,是在涉外酒店工作的,肯定受西方文化影响,不能问年纪之类的隐私问题,看来你也不喜欢拐弯抹角,那下面我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了?” “你问好了,谁让你不问啦?” “好,那我问了,你男朋友多大了?” “我男朋友?多大了?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还是你比较聪明,一下就看穿我的想法。” “那你先告诉我,你女朋友多大了?” “我的女朋友?多大?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在明年有人问我,我会说她十九岁。” “你这话是啥意思?” “我这意思你还不明白嘛?谁今年十八,明年十九啊?” “你说的是……”申晴脸色一沉,不再说话。 宁晋当即感到自己失言,与她刚接触不过一个多小时,对她的过去、她的家庭、她的工作、她的情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就说出这样轻薄的话来,换谁都会认为自己很不靠谱。 “申晴,”宁晋心里轻叹一声,“我玩笑开得有点大,希望你不要见怪。” “你前面的话是认真的吗?”申晴一脸的正色。 “我……我……”宁晋感觉自己无论怎么回答都有问题。“我是……我是认真的。” “你很了解我吗?假如我有男朋友了,假如我父母离婚了,假如我每天做的都是伺候人的工作,你还会这么说吗?” “我不是随便说说的,是我大脑下意识的真实反应和表现,我们今天能走在一起,绝对是上天的安排。上海这么大,我们能在三个月之内,相遇三次,这是什么样的机缘?除了在衡山路酒吧和一大会址,我们在这里,就是在这里,淮海路、襄阳南路路口,也有过一次短暂的相遇。那天你在公交车上,我在红绿灯下,我先看到了你,之后你又看到了我,从那天以后,我心里发誓,如果我们有第三次见面的机会,我无论如何都要向你表白,无论你什么情况,哪怕你有男友,哪怕你拒绝我,我只要做我该做的,便没有遗憾。世上哪有完美的人,你我都一样,我的房子是我父母给我买的,目前一分没出;我现在只是一个实习教师,现在一节课没上;我大学还没毕业,工作还没着落。我不像你,起码可以自给自足;我不如你,还有傍身之技;我佩服你,敢于在社会拼搏。你这些地方,对于我已经足够,如果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也是理所当然,如果你感觉事情太过突然,我可以留有时间给你考虑……” “我……我……我不考虑了……不考虑了……我没有男朋友……没有男朋友……” 申晴已是热泪盈眶,一下投进了对方的怀抱。两人在喧闹的淮海中路紧紧相拥,仿佛这世界只有彼此,只有你我。这是什么样的爱情,在黄陂北路之前,大家还是路人,在襄阳南路之后,大家已难舍难分,也许、应该、肯定,在衡山路之时,大家的心里,已经连在了一起。 “宁晋,我给听首歌。” 说着,申晴从包里拿出一对耳机,一人佩戴一只,当歌声响起之时,宁晋在瞬间破防…… 再向前一点点 我就会点头 再冲动一点点 我就不闪躲 不过三个字 别犹豫这么久 只要你说出口 你就能拥有我 …… ------------ 复兴小楼 十二 2005年3月31日 晚 晚上九点,302室里的一盏台灯下,宁晋在奋笔疾书。 “嘀嘀……嘀嘀……”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宁晋赶忙点开手机,又是申晴发来的信息: “想你了。” “我也是。” 回复信息之后,宁晋等了片刻,手机一时没有反应。 宁晋的思路继续回到学习,刚写了几题,申晴又发来信息: “这些人真的好烦。” “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宁晋回完信息,手机又是悄无声息。 宁晋轻叹一声,思路好不容易又回到刚做到一半的题目上,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起。 “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我只跟你一般见识。” “那就对了。” “love you.” “Me too.” 好不容易聊上两句之后,申晴又是没了声音。宁晋知道,做服务行业的,工作时难得有大把的闲暇时间,而且工作时发私人信息,也是违反纪律的,尤其是在这个高标准严要求的花园酒店。 宁晋现在已经完全没了继续学习的心情,看了一下表,十点钟还没到,离申晴下班还有三个多小时。宁晋合上书,满脑子都是申晴,不如早点去花园酒店等她下班,起码离她的距离近一些,似乎这样自己一颗焦虑的心能得到些许安慰。 宁晋快步下楼,正准备走出宿舍大门,看门的老大爷喊道:“啥个辰光了,还出去啊?十一点钟就锁门了。” 花园酒店繁忙的居酒屋里,申晴又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刚过十点,见到宁晋,至少还有三个钟头。自己第一次感觉时光是如此漫长,心是那么不安,好像脑子除了宁晋之外,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昨天的一幕一幕,还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太不可思议了,普通恋人之间要花几天、几周、甚至几月时间才能完成事,自己和她只不过聊了一个多小时,就到达了热吻的阶段,下面又要发生什么,自己已经不敢再想下去。这宁晋真是自己的追命鬼,好像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自己就无法拒绝,彻底沦陷,他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一套?他到底又有怎样的过去? 东政4号男生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宁晋和看门孙大爷席地而坐。 “侬看看,”孙大爷点上一根牡丹牌香烟,“吾讲个勿错吧,是去接女朋友了吧?那啥人做了啥坏事体,塞逃勿特吾个眼睛……” 宁晋笑而不答,好像心中有愧。 “那302四个人,真个帮老早勿一样了。”刘大爷深吸了一口烟,“记得侬帮小徐,大一还是安安分分,大二就开始一天到夜地跑出去打游戏,到了大三更不得了,开始带小姑娘回来困觉了,勿要以为吾啥么子塞勿晓得,去年刚放寒假,那两个人一个都不回去,原来是一个人带一个小姑娘,天天住在这里,那四个人做事体的辰光,么人感觉勿好意思啊……” “爷叔,”宁晋的脸红的发烫,“侬小声点,好不啦?” 居酒屋内,各国客人酒意正浓,申晴趁着给各桌加好酒、添好水、换好烟缸后这短暂的空档,又开始胡思乱想。 这宁晋自己是一点都不了解,等一下见到他以后,下面又会发生点什么?是让他送自己回家?那他这一来一回,浦东浦西地跑,整个晚上就不要睡觉了。还是大家吃点东西,之后各奔东西,那自己回家又不知道要搞到几点?爸爸怕是要也休息不好。还是…… 东政宿舍楼前,刘大爷谈性正浓。 “好了,好了,勿讲了,勿讲了……”刘大爷又点起一根香烟,“那大四的辰光,塞好像乖了不少,晓得这样白相下去,对不起自个,对不起屋里。那毕业了,我也该退休了,吾在这里,整整做了四十三个年头,我刚到这里个辰光,这里还叫圣乔治大学,66年革命,72年撤销,79年又恢复,吾塞经历过,一晃今年已经是2005年了,后头大学就要一道搬到松江去了,下趟要寻那嘎嘎塞五,都么这机会了。退休之后,吾就回到吾那个复兴中路1628弄的洋房里去,也勿晓得做点啥么子。好了,辰光也不早了,侬接女朋友去吧,吾准备困觉了,侬回来个辰光,就敲敲吾个窗户,吾起来帮侬开门……” 居酒屋里,客人一桌接着一桌的离开,申晴的心一阵连着一阵的激动。 忙里偷闲,申晴拿出手机,赶紧给宁晋发了一条消息: “一点二十,员工通道见。” “好的,不见不散。” 申晴的心渐渐从激动到忐忑,又从忐忑到不安,接下来到底怎么安排,自己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十三 2005年4月1日 凌晨 宁晋已经在花园酒店员工通道口翘首以盼。宁晋一边不停地看表,一边望着走出来的一个个女孩被人接走,而自己的申晴却始终不肯出现。 宁晋又看了一下手机——2005年4月1日 1:23。 天啦!今天是愚人节,难道她在跟自己开玩笑,愚弄一个热恋中的男人,让他在这里傻站? 宁晋打开手机通讯录,里面排在第一个名叫“爱之深情”的人随之出现,自己立即按下了绿色通话键,手机里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宁晋正是不解,申晴这时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晚了五分钟。”一身香气的申晴,大方地挽起对方。“我们走吧。” “不要紧,我刚刚打你电话占线,你在跟谁通话?” “跟我爸说一声,我下班了。” “哦,那末班车什么时候来?不会赶不上吧?” “实在赶不上,也没办法,只有拦擦头了。” “那就快点吧。” “你真的要送我回家?那回来你有车乘吗?你宿舍夜里不锁门啊?你明天不用上班啊?” “你想的还真是周到,不过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有精神支柱,一切困难都好解决。” “呵呵……”申晴胳膊挽得更紧,“我发现你有时候也蛮傻的。” “是吗?大概是热恋中的人智商为零吧?” 末班车准点到来,车上只有两个昏昏欲睡的乘客,寂静而冷清。宁晋有些心疼申晴,小小的年纪,在这么晚的时间,乘这么远的路。这种生活自己要是不亲身体会,哪里能深切地感知到对方的不易。 “我们坐到徐家汇,再换车吧?” “嗯。”申晴点了点头。 “还有几站下车?” “我也不晓得,”申晴摇摇头,“到了我叫你。” 宁晋突然感觉,今天的气氛有些奇怪,没想到昨天还是轰轰烈烈的爱情,今天就趋于平淡。 “到站了,下车。” “啊?这么快?” 下车之后,宁晋环顾四周,心里不断疑惑,这里是哪儿?好像离徐家汇还有不少路程。 “看什么看,走吧?” 申晴二话不说,拉着宁晋过了马路。 “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路?啊?”宁晋越走越是疑惑。 “侬话哪能介多啦!跟了我走就是。”申晴冒出一句上海话,像是表达着什么不满。 “要带我去哪?” “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我有另外一个家,侬晓得哇?” “啊?!” 宁晋不敢再问,怕申晴又觉得自己唠里唠叨。 申晴带着自己沿着一条小路一直向南,不一会儿,就到了复兴中路。到了复兴中路再向西走了五六分钟,申晴在一条小弄堂口停下了脚步。 “到了,就是这里。” “这里?” 宁晋一抬头,一个依稀在哪见过的门牌号码映入了眼帘——复兴中路1628弄。 “侬哪能讲?送我进去,还是就此别过?” “送你进去方便吗?” “侬感觉方便就方便?侬觉得勿方便就算了。” “我有啥不方便的,走!” 宁晋跟着申晴走在黑暗的弄堂里,心中无比忐忑,借着昏暗的月光,自己渐渐看清,弄堂的尽头有一座三层小楼。 小楼显然是有些历史了,里面没有一丝灯光。申晴拉着宁晋从一楼小门走了进去,立即混合着霉菌、油烟、洗衣粉、排泄物的气味,充满着鼻腔。年代久远的木质楼梯,被两人踩得发出一吱一吱的响声,宁晋小心翼翼,屏住呼吸,随着申晴来到了三楼。三楼只有一扇木门,看来申晴另一个家就在这里。就见申晴在窗户边低着头,好不容易从包里拿出了一串钥匙,正准备开锁…… “小晴,”宁晋上来给了申晴一个拥抱,“我……我要走了,你早点休息……” “别急,别急……”申晴紧紧抱住宁晋,“等一下再说,先让我……让我开门……” 就在此刻,宁晋隐约感知到了什么,难道自己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而不敢表达的事情,在今晚就要实现? 木门“吱啦”一声地开了,随着灯被打开,就见房内一应俱全,却空无一人。果然是这样,这一切来的也太快了吧! 宁晋不再犹豫,一脚踏进了这个房间。 “这是你家?” “准确讲,是我妈妈家。” “那你妈妈呢?” “去台湾了。” “啊?!” 宁晋不敢多问,开始在房间里四周张望,这里大概十七八个平方,一面是一套两人沙发和一张一米二的床,一面是一张梳妆台和一个双门衣柜,一面一台液晶屏的电视机,一面是一组四格挡的木窗。房间的拐角处,还隔了一间四五个平方的卫生淋浴间。房间虽小,但基础设施一应俱全,小楼虽老,但这里闻不到一点异味,显然经过精心打理和保护。 “不错,真是温馨的小家。”宁晋边慢慢走动,边称赞。 “哎呀!”申晴坐在梳妆台边,梳理着一头长发。“你是不是忘了时间?难道你不回去了?” “都几点了,还回去?”宁晋直截了当地回道,“宿舍早就关门了。” “知道宿舍关门你还出来?看来你今晚就是不想回去。” “我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嘛!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天生有好心人收留我啊!” “谁要收留你?明明是你非要赖在我家不走。算了,看你可怜兮兮的,让你睡沙发吧。” “啊?!”宁晋目测了一下,这张沙发最多也就一米五长。“这沙发也太短了吧,怎么睡啊?” “那就我来睡沙发吧。” “这怎么可以……” “别这个那个了的,快点打浴,打打清爽,要不然,勿要困吾个床。” 听到这话,宁晋知道大事已定,心里喜不自禁,但嘴上却是犯了难: “那毛巾牙刷什么的,我都没带,哪能办啊?” “么想到侬还蛮讲究的嘛!侬勿嫌弃,就用吾个吧。” 宁晋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冲好澡,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房间的灯已经全部关上。凭着窗帘缝隙透来的光,宁晋看到,申晴已经裹着一条小被,蜷缩在沙发上。 宁晋一时不敢造次,慢慢爬到旁边的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 “这床真是舒怡,侬真是舍己为人啊!” 申晴一动不动,也不搭话。 “小晴……小晴……”宁晋抬起身子,“你不是秒睡吧,睡的不舒服的话,也不要勉强自己,想上来就上来睡。” 申晴默不作声,宁晋感觉有些自讨没趣。 “哎!”宁晋轻叹一声,“第一次在上海宿舍以外的地方睡觉,还真有些睡不着……” “讨厌!”申晴突然起身,爬到床上。“你有完没完,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的床,凭什么给你睡?你睡到那头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去啊!枕头给你,快……” 见申晴一本正经的样子,宁晋只好悻悻地抱着枕头,睡到床的另一头。 宁晋开始认命了,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自己能在第二天与申晴同床而眠,才该知足了,很多事,欲速而不达,恋爱更是如此,欲达不达,正是我们哲学之人追求的境界,以欲制欲,又是佛法之中高深的哲学。 宁晋极力地使自己一颗纷乱的心平复下来,但无论如何,似乎都效果不大,到底应该再前进一些些,还是安稳一点点? 宁晋翻来覆去,感觉长夜漫漫,申晴啊申晴!你到底是个什么姑娘?让人真是猜不透,看不清,你要考验一个人,何必要以这种方式?你要作弄一个人,何必要这样摧残他?看来,今天要过了一个毕生难忘的愚人节。 宁晋忍无可忍,一下爬到对方身上…… 十四 2005年4月2日 申晴成了花园酒店居酒屋里的新闻人物,大家不是在更衣室、休息间里兴奋地讨论,就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在申晴身边打听来打听去。 “Qing,侬男朋友卖相老好额嘛!” “是哇?我感觉还好。” “侬就勿要谦虚了,怪不得侬看勿中阿拉里厢个人,这人气质就是勿一样。” “好啦!侬就勿要戳吾了。” …… “哎!Qing,侬男朋友是做啥额啦?” “侬猜呢?” “那么吾猜猜看,律师?医生?要么就是老师?对不啦?” “塞勿对,伊就是大学生。” …… “Qing,昨日吾看到那两个人走在一道,勿要太恩爱哦!” “是哇?” “哪能?那事体做了哇?伊生活哪能啊?讲拨吾听听,吾勿对人家讲。” “勿讲拨侬听,侬自个猜去。” …… 昨晚的一切,让申晴既是难过,又是甜蜜。别看宁晋平时能说会道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没了主意。自己几次给过他机会,都躺在一张床上了,自己随口一句让他睡过去,他就真的睡过去。都让他趴在身上了,自己提醒他一句,“可能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纯情。”他立刻就放弃。我要是把这些事讲给同事们听,她们肯定认为,这人脑子瓦特了。但自己就是喜欢这种不一样的人。 申晴偷偷拿出手机,飞快地发出一条消息:“你在干嘛?” 此刻的宁晋,一个人出现在名叫“东方快线”的网吧里,宁晋要用游戏来麻醉自己。 又输了!宁晋气氛地摔掉鼠标,大喊一声:“网管,再拿听啤酒。” 宁晋刚喝一口,手机的短信声响了。宁晋面无表情地打开短信,就看到那四个字——你在干嘛? 宁晋把手机扔在一边,继续游戏。这盘游戏打的更是不在状态,自己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心里全是申晴。 自己不是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开朗漂亮,多才多艺的上海姑娘,怎么可能没有点过去?但为何亲耳听到她的事情,自己会那么无法接受?自己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不是没有那方面的经历,当听到其他女孩说她自己不是第一次的时候,自己只是一笑了之。为何自己对她人如此宽容,唯独对申晴这样在意…… 游戏里的宁晋,被一枪无情地打死在了雪地上,宁晋苦笑一声,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从未有过的寂寞,从未有过的无助,在全身扩散。宁晋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起手机,不知道停顿了多久,才发出一条消息:“在学习。” 快到营业结束时间,申晴被周小姐叫到了办公室。 “Qing,侬来吾这里也有八个月头了吧?” “是啊,周小姐。” “帮侬讲句心里话,从吾第一眼看到侬,就晓得侬勿一般,现在,吾更加这么认为。人家寻男朋友,塞是啥酒店的厨师、调酒师、行李员这种人,而侬寻个是大学生,这说明侬是个有想法的小姑娘。假使侬还想在这酒店行当做下去,就要踏踏实实,勿要朝三暮四。谈恋爱吾肯定是支持侬额,难板寻到了介好个男人,但工作就是工作,上班辰光就勿要老看手机了,勿仅影响阿拉个服务质量,而且人家看到也不好,为了侬今后个发展,侬要以更加高个标准来要求自个。吾帮侬透露个秘密,下个月头,阿拉居酒屋要重新装修,几个包间要改造成KTV,吾想借这趟机会,将阿拉里厢几个哪能教都教勿会个几个人开特,当然,吾是不会开掉侬额,只要侬跟了吾好好做,好好学,明年我还准备提侬做领班,到这辰光,侬的基本工资可以从两千两,直接涨到两千八,还有帮营业额挂钩的绩效奖金,假使做个好,还可以到日本去学习……” 申晴默不作声,心里已是砰砰乱跳,没想到工作上不苟言笑的周小姐,会这么看中自己。 “Qing,还有一桩事体,5月1号,旅游局有一场演出,各家酒店都要出节目,阿拉酒店工会领导个意思,这种活动勿好勿参加,但又勿想兴师动众,劳命伤财,所以吾想把侬给推上去,正好发挥侬个特长,这也是一趟展现自个个机会。勿过侬这段辰光会比较辛苦,日里厢经常要排练,夜里厢还要上班,阿拉酒吧又勿好缺了侬。Qing,侬哪能讲?” “可以啊!吾么问题。” “好,这桩事体就这样定了,今朝夜道侬就早点下班,帮侬男朋友好好讲讲,改日,吾请那两个人吃饭。” 一走出酒吧,申晴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拨打手机通讯录里命名为“爱之宁静”的电话。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通,里面传来宁晋无力的声音。 “喂。” “喂,宁晋,我下班了,我洗个澡就好,你正好过来,明天也不用上班。” “我已经睡了。” 十五 2005年4月6日 又是一个心不在焉的上午,宁晋感觉自己的恋爱还没开始就失恋了,一连几天,自己发信息给她要么不回,要么就是不知过了多久,才回复不疼不痒的几个字,自己也懒得再发。权当与她这一段不到48小时的所谓爱情,就是一场梦而已。 一大早,宁晋用肿胀的双眼继续按照张老师的要求,阅读当日的《人民日报》。 中国巴基斯坦签署睦邻友好合作条约…… 我国启动个人信息保护法立法程序…… 藏羚羊申请为北京奥运吉祥物支持率升至榜首…… 枯燥无味的国家大事,波澜不惊的党政要闻,宁晋无数次拿起手机,又无数次什么也没操作,最终放了下来。 到了下午,是写社论的时间,宁晋拿着笔,竟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宁晋开始思考人生和爱情的意义,一个人为何会影响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对于对方到底有没有影响?如果没有,那另一个人喜怒哀乐的价值又在哪里…… “嘀嘀……嘀嘀……”两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打断了自己对真理的苦苦追寻。宁晋打开短信,就见——“我今天休息,你也不请我吃个饭。” 宁晋不加思索,飞快地回到:“小意思,在哪吃?” “我知道有个小饭店,口味不错,等下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啊!我们不见不散。” 此刻,宁晋终于找寻到爱情的意义,就是收到心爱之人的消息。 下班之后,宁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飞奔到街边拦了一辆出租:“师傅,去复兴中路宝庆路。” 一下了车,宁晋就见申晴已在路边等候,终于见到的三日不见的爱人,这段日子如隔三秋。宁晋立刻给了申晴一个大大的拥抱,积压在心中多日的阴霾,在这拥抱之中一扫而空。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呢?”申晴眼眶有些湿润,“我要不主动约你,你永远不会约我,对不对?对不对啊?” “哪有啊?”宁晋喜笑颜开,“我工作忙,学习又紧张,你今天不来信息,我还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你的嘴巴真是的,是不是你以前也是这么花小姑娘的?” “哪有啊?我只真心对你,好了,别生气了,我保证天天给你打电话,天天来见你。” “说的好听,我住在浦东,你住在浦西,我白天睡觉,晚上上班,你白天工作,晚上学习。哪有那么多时间见面?” “那怎么办?” “告诉你,你给我听好了,我是周三和周六休息,你周三要陪我一晚上,周六要陪我一整天。” “周三陪你一晚上,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 “我不敢想。” “傻瓜,我跟我爸爸说好了,每个周三下午,我就到我妈妈的房子里打扫打扫,晚上就不回家了,省得跑来跑去了。你要是不介意,就把作业带过来写吧。” “今天就是周三吧?可是今天我没带作业啊?” “么带就么带吧!难班放松一趟,走,先吃点么子。” 这顿饭,大家吃得格外的快,因为在彼此之间,有了共同心照不宣的期待。 再次走进这间小屋,这回没有了任何试探,没有了任何顾虑,大家都是坦诚相待,毫无保留,共同让无尽的爱不断地翻滚、燃烧、冲上云霄…… “亲爱的,”申晴赤身依偎在宁晋的怀中,朝对方一口连着一口地“小鱼亲亲”。“我已经成为你的女人了……啵……这下你没有话要说了吧……啵……你好像都没对我说那三个字……啵……我就把身体给了你……啵……你怎么不说话?你又在想什么……说话啊……” “我在想……”宁晋望着小楼尖顶两面上一根根木质横梁,“我在想这座小楼的前世今生。” “哎呀妈呀!你真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申晴用戏谑口吻说道:“侬勿会在帮吾做事体个辰光,还在思考这种问题吧?” “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了好几天了。” “那么思考个哪能?” “那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侬问啊!” “你外公是做什么的?” “阿拉娘么对我讲过,好像伊都勿晓得。” “啊?!那他是哪一年去世的?” “这吾也勿晓得,听阿拉娘讲,伊都么看到阿拉外公。” “是吗?那你谈谈你外婆的情况。” “吾外婆就是普通工人,也勿晓得在啥地方工作,伊是1980年跑额。” “就这么多?” “对啊!阿拉娘就对吾讲就这么多。对了,伊还讲,阿拉外婆会讲英文,爱读书,爱清爽。” 讲到这里,宁晋终于收集到了些有用的信息,申晴的话一点都不让自己感到意外。 “那你妈妈是哪一年出生的?” “1966。” “蛮年轻的嘛!那她生你的时候才21岁啊!” “是额,伊19岁就帮阿拉爷(爸爸)结婚了。” “哎呀!那么说,你妈妈14岁就成了孤儿了?” “是啊!阿拉外婆跑了之后,伊就住在学堂,初中一毕业就进了工厂,后头寻了一个单位里厢的人结婚,这人就是阿拉爷。” 一条脉络在宁晋的脑中渐渐清晰,目前还差关键的最后一环。 “对了,还不知道你妈妈姓什么?” “姓陈。” “她是1966年几月份生的?” “11月。” “能不能说说,她是怎么去台湾的?” “记得在吾七岁的辰光,屋里来了几个从台湾来个亲眷,其中有一个年纪大额,阿拉娘让我叫伊叔公,伊竟然会个讲上海话。到了1999年,阿拉娘就跑到台湾去寻伊,后头阿拉娘就开始两个地方来回个跑,慢慢叫,阿拉娘蹲了上海个辰光越来越短,蹲了台湾个辰光越来越长,到了前年,阿拉爷就帮阿拉娘离婚了……” 申晴神情开始落寞起来,宁晋心里一阵唏嘘,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如此的支零破碎,自己跟申晴相比,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小晴,”宁晋将申晴紧紧地搂在怀里,“你真的太不容易了,我希望我们今后,能有一个辛苦而美满的小家。” 申晴一时无言,过了许久才说:“今后的事还远呢,现在谈这个,还有点早。” 宁晋无言以对,大概猜到了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亲爱的,”申晴在宁晋脸上又亲了一口,“侬就先勿要想其他事体了,吾该讲额塞讲了,侬好帮吾讲讲,侬个研究成果了哇?” 宁晋从床上爬了起来,径直走到窗边,就像一个一丝不挂的古希腊思想家,一边看着星辰流转,一边破解着未知的秘密。 宁晋努力将零零碎碎的信息,梳理成一条线,这时,无数特定时期的历史事件在脑中闪现—— 1966年,革命、批斗、走资派…… 1980年,改革、回城、平反…… 1994年,探亲、老兵、沉船…… 1999年,解封、来往、赴台……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宁晋转过身来。 “怎么回事?” “我就是大胆推测,你就当听个故事。” “好,你讲。” “这座房子,在解放以前是个公馆,你的太公就是这座房子是主人。解放前,作为资本家的太公带着一个儿子去了台湾,另一个儿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留在了上海,而这个人就是你的外公。解放之后,这座美丽的公馆被分配给了平民百姓,你外公只分到了三楼这一间。后来,一个出生在小资家庭的女孩,走进了复兴中路1628弄,与你外公组建成了家庭。可惜,好景不长,1966年,革命浪潮席卷全国,你的外公因为家庭成分问题和海外关系,在11月份之前,被送到某个劳改农场,接受所谓的社会改造。不久,你的母亲出生了,但你外公从此再无音讯,直到1980年,你外公的死讯传来,你外婆一时接受不了,便散手人寰。也许是你外婆走的太过突然,临死之前,也没将这些情况告诉你母亲。你母亲之后结婚生子,但这间房子都留着,她也许从没觉得自己的身世有什么特别。直到1994年,你母亲在台湾的叔叔找上门来,就此,你母亲与台湾的亲人结下不解之缘。你与你母亲渐渐聚少离多,这间房子成了你们母女共同的寄托……” 申晴一直专心致志听着,始终没有插话,宁晋也不知道她对这段复杂的历史到底了解多少?这个想象中的故事,是否引起了她的共鸣? “小晴,你听懂了吗?” 申晴不答,但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突然,两行热泪从她眼里缓缓流了出来,接着,便是冲上前来,一把抱住宁晋:“你太厉害了,认识你是我幸运,我从来没有遇见像你这样的人,要是没有你,怕我到死都不会知道这一切……” “小晴,我也就是大概分析推断,你也不要完全当真,过几天,我也许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 前世今生 付止苏皱了皱眉,阿洛对着付止苏摇摇头,我也就算了,干什么把阿洛扯进来。 秦峪见自己的询问,竟然没得到任何回应,不由暗暗皱眉,旋即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只不过,方式就和之前奈良家的那位大妈不同了,有的是单纯恐吓,有的是慢悠悠的解释,还有的是东拉西扯,将人绕晕。 一些奄奄一息的普通百姓,他们的身上有着铁链,被魂师看押着,一个个的向山谷走去。 虎贲军连想都没想,全程动作甚至都还没任何改变,再一次齐声回应。 秦云不等他说完,便猛然踏前一步,浑身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直逼那名使臣。 被止血符吊住性命的犯人不断咳嗽,短短几个字似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吴颖穿梭在魔众之间,双手飞舞,犹如雪中仙子,然而每一次闪烁都能带走数位魔众的生命。 袁战老将军身经百战,在军中威望巨大。看到他发怒,众兵心里一咯噔,顿时安静下来。 却没想手上一股大力传来,猝不及防之下竟硬生生将他掀飞出去。 “妖孽……”她不自觉轻声呢喃,在外多年的她眼界自然不一般,她只在学社那些妖孽身上看到过这种状态。 他已然发现,即便祝融昨天损耗了自身精血,居然还能和他势均力敌。 “崩~”空气对波中,产生的摩擦力,剧烈的碰撞效果将宁次弹开,而原地的阿斯玛只是收会了手,悄然呼了一口气。 就是如此强大的术,能够改变人脑海里根深蒂固的思维,将已经坏到骨子里的千代婆婆,直接认可了宁次作为神带给她的新的和平,并且完全的摈弃了自己一切别的想法,只一心愧疚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青云说的平淡,听在另外两人耳里,这话说的非常大逆不道,跟晴天霹雳差不多。 夭夜内心很是纠结,若是真的什么都告知对方,那无疑是将自己未来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和云岚宗绑在了一起,未来对方若是捏着这把柄来个玉石俱焚,自己这行为无疑是不忠不孝、出卖帝国情报的重大错误。 抱着这样的想法,林立与身旁众人一起踏上了火焰神庙了的第二层的土地。 而另一边,邵秋也没有想到,胧月居然会拒绝她下的战贴,明艳的五官上脸色沉了沉。 如果真的是去见Mo,秦烟肯定是要飞着去,才能够表达她的崇拜。 没错,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应该要全部遮盖起来,不会泄露出来半分,才会一直往隐蔽的不忿去找。 谢珩瞪着墨问宇,有人来了他竟然也不说一声,万一他们是坏人呢,怎么有他这么当哥的。 余刑的脚步一顿,卡塞尔学院内,一个无形的领域正在消散。这是守夜人的言灵·戒律。 走下楼,夏煜向着别墅外走去,安天封发现了她,问了她的去处之后,跟着她一起上了车。 ,直接主动出现,然后噌的一声出鞘了,看那意思就是不服灵绣剑,它也能够追踪那魔族的踪迹。 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何晶晶的算盘打得叮当响,每天心情都好的不得了。 另一边,基地屏幕里的画面,也开始天翻地覆,然后猛地变成了黑白,电流声不断回荡。 天地间圣人的位置是固定的,每一条路只有一人可成圣,比如我今天功德成圣了,除非我死了,否则这天下不可能再有另一个功德圣人。 他本以为,这神火猿猴并不是什么出名的洪荒异种,会像是低级洪荒猛兽一样,住着脏乱的山洞,见了人就会攻击。 以前他们还觉得消灭丧尸是早晚的事情,甚至有些人比较享受末世的这种感觉。 那人闻言恼怒:“你说什么?”他往前踏一步,一股凶气爆发出来。 柳浩轩不愿在她婚前揭破柳国公府的丑事,不过是为了让她嫁入皇家后,能得了宸王的庇佑。因为那件事要是是真的,牵涉面也就广了,柳浩轩也就先把她跟宿灵静摘了出去。 那不仅仅是海伦娜的精神威压的缘故,也是苏君炎的那种气魄,他的神,完全地透过海伦娜的观想,把一个王级强者的形,势,魂,彻底地描摹了出来。 “谁允许你弄到我身上的?!”千寄瑶真是又羞又怒,听着宗政百罹在她耳边的愉悦喘息声,刚想撒开握着的手,突然又握了回去,使劲的握住开始疲软的灼热。 慕泽出手,自然是不容许失手的,可是那箭簇深深地扎进了九娘。的身体,却也只是让她的身体狠狠地颤动了一下,她并没有让马停下来,还是死命地往前跑着。 这个意思,是说江珊珊跑掉其实是怪傅明正了嘛。明珠哪怕就是知道的确和傅明正突然插手有点关系,但也绝对不认为是必然关系,而且她必须护短,她可以骂傅明正的,就是不许别人骂,因为傅明正是为了她才去的。 如果是任何人看到这妖娆的身影都会第一时间认为对方肯定是一个大美人。 李舒眉悄悄退了出去,低声吩咐伺候的人一定要照顾好明珠母子的起居饮食,又去把明珠的住处检查了一遍,觉得都妥当了才退出去。 梓锦想自己是属于那种努力好好活着的人,几世艰辛,终于换来眼前稍微平坦的路途。经过的那些生死离别、酸甜苦辣,细细想来别有一番滋味。 历史已经发生,过往不可重塑,他亲眼见到了那已经消失的荒古纪元最后的记忆,在那段记忆之中,神尊荒古,从未真正的直面过顾长生,她怎么可能会知道神尊的身份? 听了这么久,看了这么久,她若是还认不出宗政百罹是谁,那她岂不是比猪还蠢了? ------------ 一个人的精彩 二十 2005年5月1日 上海的五一,已有夏天的气息,盛大家园上下,更添一派喜气。 上午9点,宁晋一家三口出现在盛大家园6栋2603室。这是一套两房两厅一卫的户型,这个户型最为独到之处就是它的客厅,可以纵览上海风景最好的东南两个方向。 宁晋憧憬着和心爱之人坐在这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沐浴着冬日暖阳;或者一边谈情说爱,一边欣赏着美丽夜色。 “我们选的房子怎么样?”母亲得意地问道。 父亲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地敲敲打打,东看西看,一丝不苟地检查房屋质量。 “看出什么问题没有?”母亲带着不信任的口气问道。 父亲摇摇头,开始用脚步丈量房屋面积,认真地计算这套房子的使用面积到底有多少? “搞得跟真的一样。”母亲看了一眼父亲,小声咕噜道。 上午11点30分,宁晋顺利办理完成房屋交接手续,拿好钥匙、水电气卡、物业手册、业主礼包,正准备带着父母离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递来一张名片: “您好,叔叔阿姨,还有帅哥,我是美家装饰的顾问,能不能和你们聊几句。” 宁晋看了看表,正准备拒绝,母亲已是点头答应下来。 “阿姨,请问你们买的是哪套户型啊?” “98的那套。” “哦,这个户型总体不错,我们有多种装修方案,可以满足各类需求。” “你们是怎么报价的?” “这要根据方案来定,无论什么方案,无论是全包还是半包,主材还是辅材,我们公司都是绝对优惠,绝对优质,绝对环保。我们公司有自己的工厂,自己的工人,自己的服务团队,我们提供免费量房,免费设计,免费出图,免费……” 宁晋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几次都想打断这个装饰顾问,可他已是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一看就是电话销售转行的。 “我们的设计师都是从业八年以上,有着丰富的设计经验,超前的装饰理念,这里有几套方案,你们可以先看一下。这一套……” “妈……妈……”宁晋站了起来,“我等下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什么?你的房子,你甩手不管,这算什么事?” “妈,我真的有急事,有大事!” “今天能有什么急事?要大能有这房子的事大?我再听听他怎么说,你再坐一会儿。” 说着,母亲转头开始研究图纸,宁晋无奈地拿出手机,给申晴发了一条消息。 “阿姨,还有叔叔,你们看这一套方案,可以将98平米的户型,改成标准的三室两厅格局,将满足一家三口的全部生活需要,动静结合,互不干扰。你们看,我们计划将客厅隔成两块,在这里砌一堵墙,虽然挡住了客厅东面的窗户……” 宁晋突然变得怒不可遏,大声喊道:“我房子我不装了!” 那个顾问吓了一大跳,也不明白这个帅哥为什么对这套方案这么反感?他哪里知道这东面窗户对于宁晋的意义,因为从这里可以看到复兴中路,还有花园酒店。 中午12点,锦江大饭店锦江厅不大的后场,挤满了俊男美女,各路神仙。申晴刚刚化好彩妆,犹如天仙下凡,神采奕奕。 “亲爱的,结束了吗?” 申晴的信息刚刚发送出去,带队领导就发话了:“来,每个人个手机,塞拨吾保管,演出结束之后,再还拨大家。” 中午12点10分,宁晋啃着一个包子,来到一家花店。哪知道,花店里竟是人满为患,宁晋赶紧换了另一家花店,里面的顾客却是只多不少。宁晋看看表,心里一阵焦虑,自己不敢再冒风险,只有耐着性子看着这个花店老板不急不忙地给一个个顾客配花、插花、捆花、喷花…… “老公,今朝买花个人哪能介些多啦?”一个女顾客问。 “侬也勿看看今朝是啥日子?大家塞是扎闹忙,在今朝结婚。”他的老公道出了原因。 “哦,怪不得。” “老板,你能不能快点?”宁晋终于忍不住喊道。 “快不了啊!忙了一上午了,连饭都没吃。” “老板,你帮帮忙,我有急事。” “快了快了,还有一个就到你了……” 中午12点50分,宁晋手捧鲜花,在路口不停地拦车。这个点一般是司机吃饭时间,街上的出租车是寥寥无几,更别说亮着灯的空车了。 下午13点,锦江厅的灯光全部打开,宴会部经理站在舞台上,一排一排看着大厅桌椅是否对齐。工程部人员一丝不苟,依次检查着音响公放、LED大屏、舞美灯光。主持人手拿话筒,在会场各处进行试音。签到人员、迎宾人员、安保人员依次就位,演出进入倒计时状态。 下午13点15分,宁晋终于坐上一辆出租。 “师傅,花园酒店,快!” 司机点点头,松开离合,踩下油门。 宁晋擦了擦头上的汗,又看了看表,这时间应该恰到好处。 下午13点30分,锦江厅的各方来宾陆陆续续地到场、签到、入座,而后场像是如临大敌,演出人员个个神情严峻。 “放松点大家,”花园酒店领队拍了拍手,“阿拉第一个出场,大家好好演,争取拿个奖。” 下午13点40分,出租车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静安区。 “册那!”司机按了几声喇叭,“今朝哪能介些多人结婚啦?” “师傅,”宁晋真的急了,“不去管他,超了他们。” “好额。” 司机一脚油门,终于超了一排婚车。 宁晋还没高兴多久,就见路口一个交警一手举起牌子,一手示意靠边停车。 “完了。”宁晋眼睛一闭,感觉天旋地转。 下午14点整,随着锦江厅内音乐响起,主持人登场介绍各位重要来宾,随后领导上台致辞答谢,最后主持人宣布本次晚会正式拉开帷幕。 “第一个节目是,由上海花园酒店带来的歌舞——《一个人的精彩》。” 聚光灯下,申晴昂首站在舞台中央,目光中全是10排18座的那个地方,这个位置自己已经牢牢记在心底,根本不用多找,就知道它在哪里?但此刻,这个座位上却是空空荡荡。 申晴还没来及失望,歌曲前奏响了起来,申晴拿起话筒准备演唱…… 那天醒来 忽然想开 不愿再做等待的女孩 拿掉戒指 扎起马尾 开始不再想你姿态 …… 背心热裤,性感不失俏皮的申晴,加上动感无限,活力四射的歌舞,现场的气氛一下就被点燃。前排的美方嘉宾随着节奏摇头晃脑,日方嘉宾跟着舞步目不转睛,中方领导不断地暗暗点头,后排观众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开始吹起口哨,大声喝彩…… 头发甩甩 大步的走开 不怜悯心底小小悲哀 挥手Bye-Bye 祝你们愉快 我会 一个人活得精彩…… 这时,一个身着白衣黑裤的男孩,正手捧鲜花,站在宴会厅的门外。很快,他一步一步,靠近舞台,直到近在迟尺才停住脚步,开始静静地等待…… 头发甩甩 大步的走开 不怜悯心底小小悲哀 挥手Bye-Bye 祝你们愉快 我会 找个人活得精彩 宁晋一个箭步,跳上舞台,径直走向今晚最闪亮的女孩。 “对不起,我来晚了。” 紧接着,宁晋将十八朵玫瑰花,捧到申晴眼前。 “不晚,不晚,一点都不晚。” 申晴一边擦着眼睛,一边接过鲜花。 台下观众先是目瞪口呆,再是面面相觑,像是谁都不知该如何表达现在的想法…… “Wonderful!” 一个美方嘉宾站了起来,第一个鼓起掌来,大家仿佛是如释重负,很快全场的掌声连成一片。 “抱一下。”有人突然一声大喊。 “对,抱一下。”又有人一声大喊。 宁晋毫不犹豫,立刻给了申晴一个深情的拥抱,直到掌声渐停才肯松开。 二十一 2005年5月8日 宁晋真是希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盛大家园,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砰……砰……”的砸墙声,“唔……唔……”的电转声,“刺啦……刺啦……”的切割声,不绝于耳。 宁晋在6号楼上上下下,转悠了半天,终于在一家看到了动作熟练、认真负责的装修场景—— 地面开的线槽是横平竖直,墙面预留插座位置是一样高低,工人还时不时地打开图纸,一面研究一面操作。 “顾老三,”一个身材微胖,夹着皮包的男人,来到了现场。“后天瓦工进场,么个问题哇?” “差不多。” “好,这里结束,你就去3201。” “听你个,顾老板,跟你发财。” “哈哈……都是一个村的兄弟,大家一道发财……” “顾老板,”宁晋递来一根香烟,“你们是哪里人啊?” “海门的。”老板接过香烟,点了起来。 “哦,我知道,建筑之乡嘛!” “哎呦!你懂得挺多的嘛!” “我有同学是海门的,所以知道这个。” “在全国各地,哪里都有我们海门人,尤其在上海最多。” “了不起……”宁晋竖起大拇指,“顾老板,你现在没事,要么到我家看看?就在楼下。” “可以啊!走。” 果不其然,顾老板是上海装修行业中小有名气的包工头,各大装饰公司都有他的业务,手底下大大小小有上百号工人,现在在盛大家园里干活的就有二十几人。 “顾老板,我一个大学生也不容易,工作还没找到,家里为了我能留在上海成家立业,咬牙买了这套房子,真是花光了家里的老底。下个月,我就毕业了,如果不装修好,就得租房子住。上海现在这租金行情,怎么也要一千五以上,这样还不如把这里简单搞搞,先住进来再说。顾老板,你说是吧?” “嗯,”顾老板点了点头,“那你先说说,你准备怎么弄?我再给你报个价。” “好啊!顾老板,那我就大概跟你说说我的想法。”宁晋边走边说:“我想装得越简洁越好,以后结婚前肯定要重新弄。但有些地方我还是想一步到位,更是为了安全,比如水电这些隐蔽工程。电线用三平方的电工牌,水管用PVC的红牛牌,开关面板就用华普。至于地砖墙砖嘛!就用市场上五十一平的釉面砖,地板用市场上四十一平的复合地板,房门用实木多层板,我想让木工来打。厨房的橱柜用砖头砌成箱体,加防火板门,台面贴砖。浴室不搞淋浴间,用挡水条就可以了,马桶和台盆用好点的TOTO。整个房子都不要吊顶,厨房和浴室房顶用黑色的喷漆喷一下。客厅和房间不用乳胶漆,把墙面底漆铲了,用水泥铺一层……” 宁晋滔滔不绝,将自己多日以来研究和构思的方案和盘托出,这套方案总体思路是,最大程度地保持房屋原貌,尽可能地减少没有意义的投入和花销,同时在解决基本入住的条件下,又具有舒适和情调。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想法果然是不一样,我在这行业里摸爬了二十多年,第一趟听到这样的装修。” 顾老板点上宁晋递来的香烟,未置可否。 “顾老板,”宁晋小心翼翼地问,“这样装下来,大概要多少钱?” “这能有多少钱?要花钱的地方都给你省了,用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工钱,我发现你还蛮会算账的。” “我这不是给逼出来的吗?顾老板,等我二次装修,肯定还请你。” “算了,”顾老板叹了口气,“当我交了你这个小弟兄,赚多赚少都无所谓了,我也不细算了,按你刚刚说的装,包工包料,一道两万块。” 宁晋心头一热,当即回道:“我也认了你这个老哥,也不还价了,那什么时候开工?” “随时都行。” 送走顾老板,徐华的电话来了:“哎!在哪呢?今晚有没有空?” 宁晋在空荡荡的毛胚房里等了半个小时,徐华的电话终于又来了: “我到了,贵府楼下。” 宁晋走到阳台,就见一辆崭新的白色宝马车,停在了楼下。 宁晋来到楼下,就见宝马车里徐华正朝自己招手。 小样。宁晋心里暗骂一句后,走上前去:“滚下来,给我开开。” 一辆宝马五系,飞驰在上海的高架。 “哎呦,车技可以嘛!” 坐在副驾驶的徐华,一边悠然地抽着软中,一边不停地点头。 “我爸单位的车,我经常拿来练,只不过是一台桑塔纳2000。” “怪不得,有点老司机的风范,哎……”徐华随之一脸坏笑,“说到老司机,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你家申晴,对你满意吧?” “你指哪个方面?” “当然是那个方面。” “满意,怎么不满意?你带出来的人,还有什么话说?” “哈哈……饮水思源,真是好兄弟。男人嘛!哪能没点过去,没点故事?像白纸一样,小姑娘或许感觉一时新鲜,等新鲜劲一过,就是索然无味。宁老师,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是,是……老二啊!”宁晋有意无意岔开话题,“我们这是去哪?再开就要开到浙江去了。” “不用开这么远,还有十几公里就到。” 这时,宁晋看到路边有块蓝色指示牌——松江 15KM。 二十二 2005年5月8日 晚 酒足饭饱,宁晋突然反应过来,这下该怎么从松江回到上海? “老四,”徐华勾着宁晋的脖子,“我们兄弟好久不见,怎么老想着回去?” “哪……” “你放心,我明天一早送你回去,走,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坐坐。” “Dream”音乐酒吧前,香车宝马,灯火阑珊。 “就这里了。” 徐华带着宁晋迈步走进,跟着服务生来到一张四人台前。 “请坐,”服务生递来一本酒单,“二位喝点什么?” “四支Corona,谢谢。”徐华看都不看酒单,直接回道。 “老徐,”宁晋看着四周嘈杂的环境,“这地方你常来?” “没有,第一次来。”说着,徐华抽出一支软中,接着顺手将烟盒和宝马车钥匙放在桌上。 “老四啊!”徐华感叹一声,“好怀念我们的青葱岁月,当年我们一人把一个姑娘,带回宿舍,隔壁的哥们看见我们,眼睛都直了,哈哈……” “老二啊!”宁晋尴尬地笑了笑,“但我如今已经浪子回头,这种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诶!现在说这话,还言之过早,未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说话时,徐华的眼睛不自觉地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二位,台子已经满了,要不你们找人拼个桌吧!”人群之中,服务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徐华的眼睛随之一亮,像是等待许久的猎人,突然发现了猎物。宁晋顺着徐华的目光一看,就见有两个女大学生模样的人,未置可否地站在原地,有些进退两难。 徐华捋了捋他飘逸的头发,站起身来:“这里正好有空位,要不来坐坐。” 一个短衣短裙的高个姑娘和一个T恤牛仔的矮个姑娘相互对视一眼,最后一起走了过来。 “随便坐。” 徐华殷勤拉开椅子,高个女孩先是坐在宁晋身边,矮个女孩随后坐在徐华身旁。 “二位姑娘,喝点什么?”徐华看看左右,“要么我们一起喝啤酒吧。” 两个姑娘先后点了点头,徐华随后将另外两支Corona摆在她们前面。 宁晋见怪不怪,只要是徐华看中的猎物,基本上就在劫难逃,如果自己有幸在场,那也能沾上他的一点光环。但是现在,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荒唐男孩。 “我叫徐华,他叫宁晋,我们是东政大四同学,人称精华组合。” “呵呵……” 两个姑娘捂嘴一笑,徐华跟着也展现出迷人的笑容。 “二位姑娘怎么不自我介绍一下?我们都等着呢?” “我叫王晶,她叫刘洁,我们是华师大二同学。” 高个姑娘一介绍完,徐华就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好名字,好学校,我们是精华组合,你们是结晶组合,咱们四人真是有缘。” 高个姑娘随即脸上一红:“你真是会玩文字游戏。” “不瞒你们说,我和宁晋都是学哲学,学哲学的基本素质就是有敏锐的思维能力,别看宁晋他一直不说话,他的哲学思维,可是比我缜密多了。” “是吗?”高个姑娘转头看了看宁晋,“同学,我们初次见面,走一个吧。” “刘洁同学,”徐华也拿起酒瓶,“我们也干一个,在此相见,都是缘分。” “哎!对了……”高个姑娘放下酒杯,对宁晋看了半天。“我们名字里有一个字发音基本一样,我们是不是叫晶晶组合啊?” “诶!还真是的,”徐华眼睛又是一亮,“妙,妙,真妙……那宁晋,你说我跟刘洁同学,该叫什么组合啊?” “你们就叫……”宁晋感觉灵光一现,“就叫花街柳絮组合吧。” “华洁刘徐……宁晋同学太有才了……哈哈哈……”高个姑娘乐得开怀大笑。 徐华只是淡然一笑,也不知该说什么? “王晶同学,”宁晋有意岔开话题,“你是哪里人啊?” “你猜猜看呢!”高个姑娘笑着抬手扎紧有些松散的马尾辫,随即显露出一大片纤细的小腰。 宁晋眼睛一瞄,略加沉思:“山东人。” “啊?!”高个姑娘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对啊!”徐华也是好奇,“老宁,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山东人?” 宁晋不免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第一,王晶姑娘刚才说,走一个,说明她是北方人无疑。第二,王是山东第一大姓,王晶是山东姑娘的可能性很大。第三,山东人身高体长,王晶正好符合。第四,山东人生性豪爽,刚刚王晶一口就是小半瓶。第五,虽然王晶是师范专业,普通话很标准,但还是能够听出一点小小的山东口音。” “我的妈呀!”高个姑娘已是张大了嘴巴,“你真是太厉害了。” “那你猜猜,我是哪里人?”矮个姑娘也来了兴致。 “我猜……你是四川人。” “啊?!” “又猜对了?”徐华赶紧向矮个姑娘求证。 “对头!对头!”矮个姑娘连连点头,“猜的真是太准了。” “这次是瞎猜的。”宁晋实话实说。 “瞎猜还能猜的这么准?总得有点根据吧。”高个姑娘显得不太相信。 “最多也就是看个头长相吧。” “什么个头?什么长相?”徐华追问道。 “刘洁姑娘比较符合四川女生个头娇小,皮肤水嫩的特点。” “是吗?这么说人家。”高个姑娘显得有些不满,“那在你眼里,我们山东姑娘是不是个个人高马大,皮糙肉厚?” “我可没这个意思,我认为山东姑娘的特点是身材高挑,肤色自然。” “呵呵……”高个姑娘受用地一笑,“那你是喜欢山东姑娘,还是四川姑娘?” “这个嘛……我都喜欢。” “是吗?”高个姑娘的一条大长腿,有意无意地靠了过来。 “我也是,”徐华对矮个姑娘投去迷醉的眼神,“自古美人谁不爱。”就见矮个姑娘被徐华看的一脸娇羞。 徐华趁热打铁,一连讲了几个冷笑话,将两个姑娘逗得笑声不止,前仰后合…… “服务员,这……”徐华举起手大喊,“再来四瓶Corona,一盘水果。” “哎呀!”高个姑娘突然一声惊讶,“时间过的真快,都快十一点了。” “你们宿舍十一点锁门?”徐华关切地问道。 “是啊!刘洁,要么我们……” “等等……”徐华看了看表,“现在都十点三刻了,华师离这里还有点距离的,而且你们校园还那么大,现在这个点,我看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及了。” “那怎么办?” “别急,我来想想办法。”说着,徐华拿起手机……“喂,松江宾馆吗……帮我定两间标房……什么?定完了……那你们还剩什么房间……四人套房……那就四人套房吧……” 挂了电话,徐华给了宁晋一个只有对方才能意会的眼神,紧接着对两个姑娘说道:“房间实在是太紧张了,我怕再不定就什么房间也没有,只有越俎代庖了。” “哎!”高个姑娘叹了口气,“那也只有这样了。” “四年苦读,难得一回。”徐华宽慰道,“到时,你们想怎么睡就行。” 话到此处,宁晋装作不经意地向两个姑娘望去,矮个姑娘显得一知半解,而高个姑娘像是心领神会。 “不好意思,我要上个洗手间,”高个姑娘拎起小包,“刘洁,你去吗?” “那就一起去吧。” 等到二人离开,徐华终于露出放荡不羁的笑容:“老四,怎么样?这两个姑娘还行吧?” “老二,”宁晋摇了摇头,“你带我跑这么远,就是让我陪你干这事啊?” “你这话说的?咱们兄弟不是一直同甘共苦?不存在谁陪谁啊!” “我早就说过,今非昔比,你不是陷我于不义……” “打住,打住……兄弟我什么时候害过你?这两个姑娘一看就是寂寞无聊,寻求点刺激而已,绝不会找你的麻烦,破坏你的家庭。你说,人生在世,哪能没一点故事来调剂调剂?我给你打了比方,感情世界就犹如西式大餐,西冷牛排、深海鳕鱼,这些主菜虽然价值不菲,营养丰富,但单独来吃,肯定会觉得缺了点什么,这就需要用沙拉、蘑菇、西兰花这些副菜来搭配,吃起来才会觉得鲜嫩可口,回味无穷。主菜就是正牌女友,不可替代,副菜就是其他女人,也是不可或缺。” “你这是什么理论……” “在聊什么呢?”高个姑娘已是带着矮个姑娘回到桌前。 “呵呵……”徐华神秘一笑,“我们在讨论哲学问题。” “是吗……” 突然,酒吧的音乐突然响了起来,随之全场开始沸腾。 “Everyboby,”酒吧DJ手拿话筒大喊:“音乐已经响起,请大家来到舞池中来,一起尽情地跳,一起尽情地蹦,一起尽情地Hi吧……” “走,哪位跟我一起来?”徐华伸出手,向两个姑娘扫视了一个来回。 “你去吧!”高个姑娘把矮个姑娘一推。 “我……我不会跳啊!” “没事,随便蹦蹦。” “你不去啊?” “我待一会儿再去,你先去吧!” 徐华不由分说,一把拉着矮个姑娘的手,一起消失在人海。 徐华的离开,让宁晋心神不宁起来,时不时拿起手机看看—— “今天真好,还剩一桌客人。”23:06 “跑了,都跑了!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点东西?”23:17 “亲爱的,你睡了吗?”23:32 “别看手机了,来……”高个姑娘拿起酒瓶,“我们把这瓶干了。” 宁晋不知无奈还是愤慨,半瓶啤酒是一饮而尽。 “这酒……”高个女孩说了一声。 嘈杂的声浪中,宁晋一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什么?” “这酒好……” “什么?”宁晋把耳朵凑了过去。 “我说,这酒好甜。” 高个女孩在宁晋耳边喊了一声,宁晋终于听清。 “啊?!不会吧?” “你不信?那我让你来尝尝。” 说着,高个姑娘托起宁晋的脸,将舌头伸到了对方的嘴巴里面。 ------------ 扑朔迷离 二十三 2005年5月11日 宁晋久久不能释怀,对申晴的复杂情感中又多了一份负罪感。 宁晋学着上海男人,在申晴复兴中路的家里拖地擦灰,拆装晾晒。 “侬勿要忙莱!”申晴坐在沙发上看着综艺节目,“陪吾一道看看电视。” “我把被子收回来就好,晚上睡的舒服……” “侬真是太贴心了,假使啥人嫁拨侬,真个是运道好哦!” “是哇?你不想运道好啊?” “想,当然想额,假使吾廿六岁,就立刻嫁拨侬。” “你的意思,我还要等八年?” “侬介急做啥啦?反正吾现在么想过结婚个事体。” 宁晋心里轻叹一声,在申晴的爱情字典里,恋爱就是恋爱,结婚就是结婚,两者像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任何关联。而自己的想法与她截然不同,恋爱谈到一定时候,男婚女嫁是绕不过的话题,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到底不负责任的行为,还是本就不用背负什么压力的事情? “我好了,”宁晋挨在申晴身边,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我们的事,你爸爸妈妈知道吗?” “侬想让伊拉晓得啊?” “什么意思啊?” “让伊拉晓得,侬觉得侬还机会住在这里啊?” “我……” 宁晋无言以对,自己到底需要长久而稳定的关系,还是图一时之快的爱情。自己有些怀疑,申晴早就认定自己只是她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过客,一切不做太高要求,太多指望。自己不止一次地问申晴,盛大家园到底该怎么装修?她只是笑笑,不是说没有发言权,就是说不懂装修,似乎这套房子跟她没有丝毫关系。她哪怕说一句,多用点实木吧,这样对未来的宝宝好点这样话,自己都会毫不犹豫地听从她的建议。现在的自己对于她到底算什么?玩伴?情人?还是性伴侣?申晴问过自己一个私密而尴尬的问题,自己曾经到底有过几个女人?自己真不知道,自己有过的女人到底以什么为标准?如果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做标准,自己应该一个也没有,如果以发生关系为标准,倒是有三个。一个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在高三的暑假与她发生了几次关系,之后她去了北京念书,至今没有联系。还有两个是外校的大学生,她们是一对闺蜜,在大三寒假的一天夜里,自己与她们……自己不敢再想下去。而面对申晴的不断追问,自己只有对申晴含糊其辞,模棱两可,而申晴不仅不去过多深究,还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真个要谢谢伊拉,帮吾培养出一个介结棍个男人。”随后便是将自己扑倒,像是在窃取前人的成果……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洛基亚手机特有的来电铃声响了,申晴拿起手机一看,赶紧对宁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喂,妈妈。” “……” “在侬屋里,一介头,么别个人。” “……” “啊?!侬看到啦?侬觉得写个哪能啊?” “……” “侬还是老早就晓得,就是勿帮吾讲啊?” “……” “侬勿帮吾讲,吾现在塞晓得了。” “……” “吾么啥?哭了半个钟头就么事体了,这种事体又么办法,这就是命啊!” “……” “宁晋啊!是吾一个朋友。” “……” “阿拉是偶遇。” “……” “侬就勿要问介些多了,伊在东政哲学系,伊个本事蛮大额,通过吾个大概情况,就猜到事体个八九不离十,之后又是问人,又是调档案,一定要帮吾了解清爽。” “……” “真个啊?啥辰光啊?” “……” “可以啊!那么吾问问伊。” “……” “妈妈,吾勿帮侬讲了,吾要做生活去了。” “……” “好,妈妈再会。” 申晴挂了电话,盯着宁晋看了半天。 “怎么啦?我脸上有字啊?” “哎!还真有字……”申晴说着,在宁晋脸上写了起来。“左边是—……本……右边是正……经……哈哈……” “你什么意思啊?” “你不是想让我妈妈知道你嘛?现在机会来了,我妈妈下周回上海,到时就看你表现了。” “真的啊?” 宁晋突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申晴总是会给自己不期而遇的惊喜。 二十四 2005年5月21日 申晴的母亲从台湾来到上海已经有了三天,宁晋天天都做好准备,随时接受接见。 这天下午,申晴的信息终于发来:“今晚六点,正大广场五楼,粤海汇。” 宁晋立刻找出最崭新的衬衫,最挺括的西裤,最锃亮的皮鞋,一起穿在身上。 宁晋看着镜子里面的那个人——一米八的个头,六十八公斤的体重,22岁,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名牌大学本科学历,家庭背景优越,在沪一套住房,无不良嗜好……唯一也是最大的缺点就是工作一栏未知。 宁晋不是没有在各类招聘关注过信息,也不是没有试着投送过简历,基本就没有与自己专业对口的岗位,目前唯一收到面试邀请的是一家私立学校的行政助理,月薪3000元。宁晋去都没去,这工资水平也就是三流大学毕业生的预期收入。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宁晋在下午4点30分出门,4点50分在中山公园站坐上地铁2号线,5点10分在陆家嘴站下了地铁,5点20分到达正大广场门口。 宁晋拿出手机,给申晴发去一条消息:“我到了。” 宁晋站在陆家嘴标志性的环形天桥上,抬头仰视高大的东方明珠塔,到上海快有四年,自己一次也没上去过。自己一直在等和心爱的人一起,看浦江两岸,万国建筑。而上海本地人对此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申晴讲,这有啥好看额啊?帮交怪外地人扎了一道,勿要钞票吾都勿会去。当时自己在想,难道自己不是外地人,还是申晴已经把自己当成上海人?这外地人、上海人的概念,在上海人心里就这么根深蒂固?不要说上海人对外地人有成见,就连本地的也有鄙视链——徐汇看不上虹口的,虹口看不上杨浦的,杨浦看不上宝山的,宝山看不上崇明的…… “阿拉马上就到。” 申晴的信息回了过来,宁晋下意识地整个整衣领,努力保持最佳状态。 五楼粤海汇,是一家高档的中餐厅,宁晋站在门口随便翻了一下菜单,上面的菜品真是价格不菲—— 白切鸡78元/半只 脆皮乳鸽58元/只 清蒸石斑鱼258元/条 秘制鲍鱼(6头)358元/只 …… “Hi,宁晋,”一句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又勿要侬买单,侬看个介起劲做啥?” 宁晋赶忙转身,就见申晴挽着一个中年女人站在自己面前。 “你好,宁晋。”申晴妈妈笑着问好。 “你好,阿姨。”宁晋有些不自然地回礼。 “来,宁晋,我们进去,边吃边聊。”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几个动作,宁晋就感觉到了申晴妈妈的独特气质,普通的学历,市井的经历,也改变不了她与身俱来的遗传基因。 这里的菜品已经定好,三人落座之后,宁晋刚刚所见的菜肴图片,全部成为了实物。宁晋也算见过一些世面,对于申晴妈妈的盛情款待,既没有显得大惊小怪,也没有装作不以为然。 “哪能啊?”申晴问:“这些菜还对侬胃口哇?” “这么多好菜,真是个个对我胃口,我要好好感谢阿姨。” “侬哪能勿感谢吾,这地方是吾选个好哇?” “你嘛!自然也要感谢,让我今天能见到这么优雅的阿姨。” “哎呦!侬个嘴巴真个是不得了。” “宁晋,”申晴妈妈用带有台湾国语的音调问:“你的名字真有特点,是有什么含义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因为我一出生比较喜欢哭闹,所以爷爷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希望我安静安静,别影响大家休息。” “哎……” 申晴欲言又止,宁晋赶紧给了她一个眼色。自己曾经对申晴讲过另外一个版本,这才是自己名字的真实含义。爷爷是山西人,早年参加八路军,从山西打到山东,又从山东打到南京,所以爷爷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的含义是不言而喻。不过,这话哪里能讲给申晴妈妈听?因为彼此两家背景,实际分属两个政治形态。 “嗯,”申晴妈妈点了点头,“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你的名字。” “阿姨,”宁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有征的您的同意,就贸然发表关于您家事的文章,您不会介意吧?” “这文章写得真是不错,”申晴妈妈的眼睛泛红起来,“真实、严谨、有情,我是读一次哭一次,有好多事我都不知道,你站在客观角度,还原了历史。我今天请你来,一是看看小晴交的朋友,二是来谢谢你……” “妈妈,”申晴拍了拍妈妈的肩,“侬又来了,这种事体过去了就过去了,就勿要多想了,来,阿拉以茶代酒,碰个杯……” “宁晋,”申晴妈妈用口布擦了擦嘴,“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阿姨,您说。” “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是这样……”宁晋早有准备,“我今年就参加公务员考试,考中之后就进入体制内工作,之后在继续深造,考个在职研究生,这个学历对于体制内的升迁很重要。然后,再看申晴的意见,是不是愿意和我一直走下去?” “考公务员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考不中怎么办?” “那就继续考,或者考高等教师资格证,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和努力,一定能考中其中一个。”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出国深造?” “这……” 申晴妈妈的话,让自己真是始料未及,自己一直走在父母铺设的道路上,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任何想法,来冲破他们限定的范围。上小学,自己想上体校练足球,母亲说自己没有运动基因;上初中,自己想报考铁路学校,以后做一名火车司机,母亲说家里在铁路系统里又没关系,不要异想天开;上高中,自己想学理科,以后报考计算机专业,母亲说看看你的数学成绩,学理科怕以后大学都考不上。自己的一个个理想,被一次次的否定,直到自己不再与父母争执,一切服从。事到如今,自己已经不想从得过且过的舒适区里走出来,从新来过。 “宁晋,小晴最新的未来打算,有没有跟你说过?” “妈妈,”申晴显得有些意外,“吾还么来得及帮伊讲呢。” “既然你已经规划好了,那宁晋迟早都要知道的。” “那么……”宁晋心里突然一紧,“我来听听小晴对未来的规划。” “小晴的规划很简单,也很实际,就是以花园酒店为跳板,三年之内去日本进修,然后就不回来了。” “啊?!”宁晋大吃一惊之下,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宁晋,我能看出你很在乎小晴,其实,小晴也很在乎你,如果你们想一直在一起,就必须在未来保持同步。” “嗯。” “宁晋,阿姨我也不是什么教育方面的专家,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你可以考虑考虑,就算以后你不和小晴在一起,这条路对于你个人也是一条不错的选择。” “阿姨您说。” “日本东京大学的政治学和社会学都很有名,这些专业又和你在读的哲学相通,只要你克服了语言问题,凭你的聪明才智和家里的经济基础,考上基本没有问题。能在东京大学毕业,在当地入籍、工作、生活,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申晴妈妈的建议,可以说与自己一直的固有想法,是天翻地覆。她的话不可谓没有道理,但要让自己放弃这里的一切,哪能说放就放? “阿姨,”宁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宁晋低头吃了一口菜,心情不知怎么形容今晚的一切,都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二十五 2005年5月23日 吴委员长抵惠灵顿开始对新西兰进行正式友好访问…… 中美两国元首将于年内实现互访…… 中国首座外海跨海大桥——东海大桥全线结构贯通…… 周一一早,宁晋对着电脑怔怔发呆…… 无论自己承认与否,申晴妈妈的话,已经对自己实际产生了影响。自己第一次对考公失去了动力,第一次对体制出现了排斥,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怀疑。怎么一切说变就变? 中午,宁晋来到盛大家园2603室,一进门,是眼前一亮。前几天还是满屋灰尘的房子,现在已是铺好了光亮的地板,安好了崭新的房门,贴好了规整的瓷砖……一切有了家的样子,有了家的感觉。 “东家,”一个师傅喊道,“灯可以买了,后天我们都走了。” “这么快?”宁晋突然反应过来,“灯下午就去买。” 宁晋正准备下楼,申晴的电话来了。 “侬在做啥?” “我准备去买灯。” “侬要吾陪侬去吧?” “你不上班啊?” “吾今朝调休一天。” “那你妈妈不用你陪了?” “伊一大早回去了。” “哦,那么你家里不要收拾收拾啊?” “宁晋,侬到底要勿要吾陪啦?勿要个话,侬下趟买啥么子塞是侬自个去。” “我要,我要,那么我们去哪个灯饰城?” “侬哪能介老土个啦?还啥么子灯饰城?下半天到宜家。” 挂了电话,宁晋心情突然大好,自己深爱申晴的一大原因就是,每当自己情绪波动的时候,她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自己身旁。 宁晋一见到申晴,真是辣到了眼睛,只见她上身一件白色无袖露脐装,下身一条低腰紧身牛仔裤,头戴一个低檐运动帽,斜挎一个粉红小包包。 “哪能?”申晴转了一圈,“好看哇?” “嗯,好看,好看……”宁晋有些心口不一,“就是……” “就是啥?” “就是露的有点多。” “多啥多啦?人家今朝专门拗个造型,就是着拨侬看额。” “好吧,我来慢慢欣赏。” 申晴的确有露的资本,纤细而平坦的小腰,浑圆而饱满的屁股,宁晋和她手牵着手,走在人来人往的商场,过路的人或多或少地都会投来不同含义的目光,有的是惊奇,有的是不怀好意,更多的是羡慕和妒忌。男人妒忌这个一本正经的男的,竟然寻到了介性感漂亮的小姑娘;女人妒忌这个穿着大胆的女的,竟然傍到了介帅气有型的小伙子。渐渐地,宁晋对这些目光已经见怪不怪,随之一种自豪感极大地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 宁晋第一次来宜家,以前谁会一个没家没口地来这里逛?现在由申晴陪着自己,感觉就是不同。和她走过一间间简约风、北欧风、复古风、乡村风的样板间,自己一时竟是有些恍惚,大家就像在定制两人未来的婚房。 “这送拨侬,伊帮侬长的介像哇?” 申晴拿起一个毛绒娃娃,递了过来,宁晋拿在手上一看,是一只“多啦A梦”。 “它像我?哪里像了?” “哪里都像,聪明、可爱、贴心,尤其是这里……”申晴伸手去摸宁晋的眼角,“你笑一笑……呵呵……三道线出来了,跟哆啦A梦的胡子一模一样……” “呵呵……”宁晋的眼睛越笑越小,直到眯成了一条缝。 “真可爱,多啦A梦,以后我需要什么,你就给我变什么,听到了哇?” “好哇!”宁晋看着儿童区域内的一张张小床,“你要不要一个小孩?我可以给你变一个。” “一个哪够?我要两个,呵呵……” “是吗?我的藏宝袋里面多着呢!你想要几个我都给你。” “流氓!” 申晴一记小拳打来,打的宁晋又变成了多啦A梦…… 到了一楼选购区域,宁晋一边看心里一边有了打算——再过几天,这套咖啡杯要买一组,这只香槟杯要买一对,这些碗盘要买一套…… 来到床上用品区,宁晋已经迫不及待。 “小晴,既然来了,我们要不要把被子、枕头、床单、被套一起买了?” “侬要买就买啊!侬想好买多少大个床了哇?” “当然是越大越好,不瞒你说,我跟你睡一米二的床,几次都差点被你给挤掉下来。” “呵呵……真个啊?侬也太弱不禁风了哇?” “那是你的屁股太有力量了,练舞之人,就是不一样。” “侬个意思,买张两米的床?” “可以啊!就听你的。” “侬个意思,这张床也要帮吾困一道?” “当然了,要不然呢?” “侬老是住在阿拉娘那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是啊!我这么认为。” “吾还么答应要住侬屋里,侬先勿要激动。” “那么你的意思是……” “住吾是不会住额,但是莱……偶尔困困,也不是不来噻。” “天啦!这有什么区别?来,你看看,算是帮我参谋参谋……” 二十六 2005年5月31日 三个多月一晃而过,今天到了宁晋实习期的最后一天。 宁晋回顾这段三个多月的实习,个人环境可以说是相当轻松,没有一个人来为难自己,没有一个人说自己不好,自己偶尔迟到早退,请假外出,也没有人感觉不妥。自己虽然一节课没上,但学校还是让自己参与了几次课外活动,尤其是参观中共一大会址那次,让自己与申晴很快从相识走到相恋。除此以外,自己还结识了张老师,要不是经他几次点拨,自己的考公准备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中午,宁晋和张老师又一次来到桂林米粉店。 “张老师,”宁晋主动给张老师加了一点醋,“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张老师一脸疑惑,“有什么麻烦的?” “您为了我有些愚钝的脑袋,真是费了不少口舌。” “小宁啊!你就别来这套了,你到底想问什么,直说!” “张老师,我一直有个问题,始终不敢问您。” “问。” “张老师,您是不是在外面开培训班啊?” “啊?!”张老师紧张地看看左右,“别胡说。” “哦,那就不是培训班,是培训学校。” “你有完没完?知道还不停地问,赶紧吃,吃完了我要回去睡一会儿。” “我就知道嘛!那我能不能上您开办的学校啊?” “你想上啊?”张老师抬起头,“五万一年,把钱拿来。” “啊?!这么贵?” “这还贵?只要你不是榆木脑袋,一年之后就回本了,下面净赚一辈子。” “这么好?那您能不能看在我们师徒情义的份上,给我便宜一点啊?” “你要便宜多少?” “我想……我想便宜个一万两万的,行不行啊?” “你真是有钞票。” “张老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吃完了,”张老师抽出两张餐巾纸,“你慢慢吃。” “哎!”宁晋赶紧站起身,“张老师你别走啊?我话……我话还没说完呢?” 张老师飞快地走出门外,宁晋在后面一个劲地说:“我又不是不给钱,我们再谈谈嘛……张老师,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张老师……张老师……” 张老师终于停住了脚步,回头说道:“宁晋,你听好了,今天晚上,有人会加你一个QQ,他会发来一个网址,一个账号,一个密码,你有兴趣,可以登陆进去,这里面也许有你感兴趣的东西。但你记住,所有网站信息,包括资料内容,你都给我保管好。” “我懂了,我懂了……”宁晋已是喜不自禁,“谢谢张老师,谢谢张老师。” “宁晋啊!”张老师突然语重心长起来,“你千万不要以为,有了这个网站,就万事大吉了,我相信你的笔试肯定能过,但真正的考验是面试,你现在还要做两手准备。” “张老师,请您赐教。” “千万不要在一个树上吊死,找工作也要同时进行,而且这也基本不耽误你考公务员。我最近得到一个信息,东海大桥年底就要通车,洋山港一期工程同时完工,上海洋山港务公司最近要大面积招人,有些岗位的专业要求会适当放宽,你这段时间多多关注一下,那里除了路程远,其他条件没的话说。” 下午,宁晋去校办拿实习鉴定,到曹校长办公室打声招呼,向年级组长交还办公室、橱柜、抽屉钥匙,最后收拾完个人物品,与各位老师一一道别。 宁晋一到宿舍,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刘!” “老宁!” “哈哈,你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提前准备,给你接风洗尘。” “严重了,兄弟,我们谁跟谁啊?哪要搞这些虚头花脑的?” 宁晋有小半年没和刘晨见面,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宁晋说,自己谈了一个上海女朋友,就是在衡山路唱歌的那个;刚买了一套房,已经装修好了;在东政附中的实习期才结束,但一天课没上过;现在拼命备考公务员,行测模拟卷有时能做80分以上……刘晨说,他在南京一天班没上,是托人找个单位挂了一个名。也是准备考公,在家没日没夜的,到现在行测只能做个60分左右。现在对考公也渐渐不抱什么希望了,准备在上海碰碰运气,看看有什么工作,先干起来再说…… 听刘晨这么一说,宁晋感觉自己好像是哪里说错话了。 “老宁啊!”刘晨神情有些落寞,“你是爱情、学业、事业,事事顺心,我是一事无成。” “老刘,”宁晋拍了拍他的肩膀,“千万别这么说,你是机遇没到,到时机遇一来,挡都挡不住……哎?说了那么多,你吃了没?没吃的话,我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 “我还不饿,要么先带我到你的豪宅去参观参观?” “什么豪宅不豪宅的?你要先去那里也行,要么这么吧,我买点啤酒小菜,在我家吃,我新家的第一顿饭,就和兄弟你一起了。” “可以啊!你家的第一次给了我,真是够兄弟。”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肉麻的?” “哈哈……就是要肉麻一点,才算兄弟嘛!” 宁晋打开家门,按下总控开关,立刻,一个崭新的家呈现出来。 宁晋带着刘晨一间一间的参观,客厅黄色木纹地板,搭配灰色水泥墙壁,整体效果前卫而不失大气;房间米色双开窗帘,加上暖色鸟巢吊灯,充满温馨而浪漫;浴室TOTO高端洁具,配上无吊顶设计,显得别出心裁;厨房瓷砖台面,配上水池灶具,又是独具匠心…… “可以啊可以……”刘晨边走称赞,“你真是个设计天才。” “瞎弄的,能住人就行。” “不仅能住人,还能造人。” “俗,真俗,俗不可耐。” “哈哈……” “来,刘兄不弃,我们把吃的喝的放在阳台的栏杆上,站着把酒言欢,纵览上海。”说着,宁晋拿出花生、熏鱼、猪蹄、牛肉、还有力波啤酒…… 酒过三听,刘晨望着上海五光十色的夜景,不禁轻叹一声:“哎……上海那么大,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老吴读研,是板上钉钉的事,毕业以后就能留校,在上海教书育人……老徐人在苏州,但业务在上海,上海等于也是他的地盘……老宁你更不一样,上海的一套市区房子,说买就买,就算什么也不干,资产都每天地往上涨……这人与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长吁短叹了,搞得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叹世事无常。” “你有资本可以这么说,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在哪个厅里局里上班,而我最终的工作可能就是一个销售员。那时,白天你在批阅文件的时候,我在跟客户讨价还价;晚上你在家里看报喝茶的时候,我在公司做投标文件;夜里……” “哎!对了,差点都忘了……”宁晋心里终于一软,“我刚刚得到一个信息,上海洋山港务公司要招聘大量人才,而且会有和我们专业匹配的岗位。这个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是吗?!”刘晨脸上立刻多云转晴,“那太好了,好兄弟,我们把酒干了,来!” 二十六 2005年6月1日 周三到了,申晴却不能休息,因为装修改造好的居酒屋在今天全面开业。日本董事长亲身莅临,还带了一群在上海各界的日方人士。 申晴站在包间门口,用甜美的日语,标准的鞠躬,一一向众人问候: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 这是居酒屋最大的包间,可容纳二十余人,一共配备三名服务员进行服务,一人负责点歌,一人负责上酒,申晴负责协调各种事务。 如今的申晴,在花园酒店可是知名人物,上到董事长、总经理,下至服务员、清洁工,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Qing,”董事长亲自用中文吩咐,“给山田会长点一首《故乡》。” “是,董事长。” 申晴一个点头,便立刻安排,随后就静静在站在包房一角,一边始终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一边密切关注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歌唱正酣,有人轻轻松开了一下领带,申晴立刻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一度。酒意正浓,有人夹了一块水淋淋的冰块,申晴立即安排人去拿来一个新的冰桶。 董事长似乎关注到了这一切,不时地微笑回应,暗暗点头。 音乐暂停,董事长站起身拍了拍手,接着用日文讲了一段话。 申晴借着学了快两个月的日文,听懂了—— “诸位,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Qing……唱歌……诸位……表演……” 听着听着,申晴心里一阵慌乱,如果董事长提出让自己为难的要求,自己要不要拒绝?又该如何拒绝?自己对宁晋曾经信誓旦旦,绝不会在花园酒店里的KTV唱歌,但此刻董事长的面子又该如何回绝…… “Qing。”董事长微笑着招了招手。 “是。”申晴立刻小跑过来,低下了头。 “Qing,大家很想听见你的歌声,你能不能为大家唱首那个《一个人的精彩》……” 盛大家园一片静寂,2603室里的一盏小灯下,宁晋打开了手提电脑。宁晋完全习惯了独处和二人世界之间的定时切换,已经不适应有第三个人占据自己的空间。 为了维持自己原本的生活状态,今天特意添置些了简单家具,自己要在新的环境下,继续自己的独处时间。 宁晋打开QQ,复制下了一个对话框中的网址,自己接着打开浏览器,将网址粘贴在了上面。自己打了一个回车,接着弹出一个登陆界面。自己输入用户名和密码,立即一个网站如芝麻开门般地被打开,自己仿佛进去到一个新的世界。 宁晋随便打开一个子目录,看了也就七八分钟,心里是暗暗心惊。原来试题还能这么做?原来考试还能这么考?看来张老师还真是煞费苦心,如果没有之前打下的基础,自己绝对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领悟到如此的精妙之处。 宁晋试着按照网站上的方法做了十道题目,原本需要十几分钟才完成的试题,现在仅仅用时五分钟,而且正确率只高不低,太神奇了,简直是完全颠覆了自己固有认知。自己心里一阵连着一阵的激动,已经停不下探索奥秘的脚步,开始贪婪地吸收网站里的所有精华,就像四十大盗竭尽可能地带有藏宝洞里的一切财富。 夜已深,宁晋伸了一个懒腰,慢慢走到阳台。今夜天空格外明朗,宁晋的目光渐渐锁定到数公里外的一个地方。花园酒店依然灯火通明,而此刻的申晴也不知忙的怎样?大概是日资酒店的缘故,自己一直对花园酒店不太感冒。自己生在一个根正苗红的革命家庭,受传统教育影响,对日本这个国家比较排斥,而自己又生在南京这座城市,又对日本增加了一层痛恨。 当听到申晴妈妈让自己去日本留学的时候,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有抵触心理,再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自己已经基本排除去日本的可能,自己也会让申晴彻底断了去日本的念头。 现在的中国,早已今非昔比,进入了经济飞速发展的快车道,2004年G D P全球排名已经来到了第六,赶超法、英、德指日可待,以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超越日本也用不了几年。自己和申晴又何必舍近求远,在异国他乡度过余生。 宁晋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刚到午夜十二点,按照与申晴的约定,大家无论如何要在快乐周三见上一面。 凌晨快两点,申晴姗姗来迟,一脸的疲倦。 “怎么啦?宝贝。” “吃力死了。”申晴有气无力地回道。 “哎!真不忍心让你再做这行。” “不做这行做什么?你来养我啊?” “我养你又……咦?!你……你喝酒了?” “……” 一股申晴身上从来没有过的气味,一丝一丝地传来,见到申晴低头不答,宁晋知道自己一直担心最怕发生的事情,今天最终在她身上发生了。 “你真的喝酒了……说啊……说啊……”宁晋渐渐变得狂躁不安起来。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申晴说完,便丢下宁晋迈开脚步。 “你喝的什么酒?”宁晋紧紧跟在申晴身边。 “ウィスキー。” “ウィスキー?!是什么酒?” “威士忌。” “威士忌?!那你喝了多少?” “一杯。” “大杯还是小杯?” “小杯。” “不像啊?” “怎么不像?” “你干嘛要喝酒?” “工作需要。” “啊?!你……你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工作?” “宁晋,”申晴突然停下脚步,“你的问题太多了。” “多吗?这都不是关心你吗?你要不是我什么人,我才懒得问……” “擦头!”申晴突然一伸手,“停停……” 就见一辆飞驰的出租车,突然在申晴身边停了下来。申晴一抬手,拉开后座车门,一头钻了进去。 “小晴你……” “师傅,去浦东。” 申晴对司机一声吩咐,汽车立刻启动、加速,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 毕业高歌 二十七 2005年6月2日 这日,宁晋和申晴像往常一样,在约定的时间发信息、打电话,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凌晨1点,宁晋又出现在了花园酒店员工通道口,1点15分,就见申晴和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有说有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哎呀!”申晴一声惊讶,“侬哪能来了?” “我散散步,正好路过此地。” “哎呦!”申晴旁边的女人看出了什么苗头,“伊就侬个男朋友哇?” “嗯,”申晴点点头,“伊就是宁晋。” “你好,”那个女人几步上前,“我叫周清,申晴的主管。” 宁晋稍一打量,就见她上着一件无袖衬衣,下穿一条黑色短裙,利落精干,又不失性感妩媚,眼前这人就是被形容为八面玲珑的周小姐。 “周小姐,你好,我叫宁晋,久仰大名。” “呵呵……”周小姐捂嘴一笑,“你真有意思,怪不得我们申晴这么吃你?” “没有,没有,还是我比较吃她。” “申晴,”周小姐转过头,“等下你们没事吧?没事的话,我来请你们随便吃点东西。前面淮海路新开了一家韩国烤肉,我一直想去尝尝,正好我们一起。” “这……”申晴犹豫了一下,“这么吾来帮阿拉爷打个电话。” 周小姐像是会意一笑,点了点头。 午夜的烤肉店,生意爆满,肉香四溢。周小姐坐在对面,万分殷勤地为宁晋和申晴夹肉、烤肉、分肉。 “宁晋,来,多吃一点,我点的有些多,不要浪费了。” “周小姐,”申晴插口说:“侬就勿要再帮伊讲普通话了,伊上海话啥个塞听个懂。” “真个啊?侬早讲啊!”周小姐感觉有些意外,“照理讲,伊一个外地个大学生,平常接触勿到啥上海人,伊就算帮侬谈了两个多月头个朋友,也勿会上海话全部听个懂,看来侬男朋友真是个语言天才。” “过奖了,周小姐,”宁晋解释道:“我们宿舍看门的老大爷,就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我经常帮伊噶噶三勿。” “哎呦!可以额,侬不光会个听上海话,还可以讲两句嘛!” “伊是会个讲,”申晴看了看宁晋,“就是平常勿对吾讲。” “这就是侬不对了,”周小姐教育道:“会讲勿讲,说明侬心里厢就勿想融入阿拉上海。” “啥人讲个啊?!”宁晋情急之下,上海话脱口而出。 “哈哈哈……”周小姐和申晴同时发出大笑,“侬讲个真个是老地道额。” “是哇?”宁晋半信半疑。 “当然是额,”周小姐点点头,“有些外地人在上海蹲了十几年,还么侬这句讲个好呢!” “谢谢周小姐,下趟,吾再也勿怕,申晴讲吾是洋泾浜了。” “哈哈哈哈……” “宁晋啊!”周小姐又夹来一块烤熟的牛肉,“侬一个大学生,可能勿太了解,阿拉塞是做服务行业的,有些辰光真个是身不由己,侬作为申晴个男朋友,不光要多关心关心伊,还要多理解伊。” “对额。” “那昨么有些误会的事体吾塞晓得,侬想晓得伊是哪能事体哇?” “啥事体啊?” “那么吾就讲拨侬听。”周小姐看了看申晴,开始讲:“昨日,阿拉居酒屋重新开张,于是酒店个日本董事长带来一帮日本朋友来唱歌。其实阿拉董事长是个老好个人,对所有人塞客客气气,大概是昨么老酒吃开心了,又晓得申晴歌唱个好,就让申晴为大家唱首歌。这种事体在吾看来,是老正常额,有些人求之不得呢!但是申晴伊勿这能介看。就是因为申晴答应过侬,绝对不会在阿拉KTV里厢唱歌。这种事体假使侬碰到,会个哪能处理?一边是老板,一边是男朋友,一边是工作,一边是爱情,但是申晴真个对侬一心一意,讲勿唱就勿唱,最后弄个大家塞有点下不来台。是吾提议,让申晴吃一杯酒,意思意思算了,但是申晴好像感觉有些过意勿去,又是怕连累到吾,最后连了吃了三杯,才让大家塞相安无事,再寻申晴个麻烦…… ” 宁晋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杯中的啤酒,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听着,听着听着,最后不由低下了头。不知什么时候,桌下伸来一只手,宁晋也把手伸了过去,很快两只手十指相扣。 “宁晋,”周小姐添来一些酒,“侬晓得吾为啥欢喜侬个女朋友?就是因为申晴这小姑娘拎个清,啥事体该做,啥事体不该做,塞一门清。吾以吾个人格担保,伊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侬个事体,侬也应该对阿拉酒店绝对放心,昨夜这种事体也是难班发生额……” “周小姐,”申晴插口道:“侬讲了半天,吾看伊还是对啥么子塞勿大放心……” “啥人讲个啊?!”宁晋终于忍不住,表达自己的想法。 “哈哈哈哈……” “来,”周小姐举起杯子,“辰光也勿早了,阿拉将杯中个啤酒饮料干特,准备跑了。” “好额,”申晴跟着和宁晋一起举起杯子,“那么就谢谢周小姐。” “吾看那两介头还没啥心思蹲了这里了,还有老重要个事体要做,那么就快点回去吧!” “周小姐,”申晴脸蛋一红,“侬真会讲话。” “呵呵……”周小姐微微一笑,“宁晋介晚来接侬下班,那明朝塞好交休息休息,吾放侬一天假。” “真个啊?!”申晴转头看向宁晋,“那么明朝阿拉做啥?” “侬讲做啥就做啥?” “侬床买了哇?要么吾陪侬看看?吾有点勿大放心侬个眼光。” 二十七 2005年6月8日 宁晋正式搬离了居住四年之久的大学宿舍,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开启新的人生。 6月7日,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午,宁晋收拾好最后一点私人物品——一套被褥、一条毛巾、一把牙刷、一个背包,回头看看空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一阵唏嘘。 老吴在前几天就搬走了,他大概率是要保研了,提前申请到了位于松江的研究生宿舍。老徐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就把他的东西搬得一干二净,不留下一点印记。现在是自己,也到了和这里挥手说再见的时刻,竟然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只有老刘暂时无处可去,他把自己送到楼下,眼神中充满着遗憾和不舍。 “老刘,我走了,没事到我这那儿坐坐。” “兄弟啊!我们不能散啊!四人当中,就属我们的感情最深。” “不会散的,你需要我的地方,兄弟我义不容辞,我需要你的地方,也不会客气。” “一定,一定……” 大家拥抱之后,各奔东西。 走到校园门口,宁晋见到一个垃圾桶,接着,一包行囊被丢了进去…… 今天一大早,宁晋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被子铺好,因为自己不想让这个家有一丝凌乱。这是一个全新的生活,一个全新的开始…… 上午,宁晋一圈又一圈地欣赏这个温馨而浪漫的小家——卧室里两米宽的白色铁架床上,铺着“巴宝莉”款式的两枕一被……书房书桌的两头,各放着一台笔记本和一台台式机,一侧的书柜上分布着一排哲学书籍、一排历史著作、一排文学名著、一排小说散文……客厅里有一张双人多功能沙发和一把躺椅,另外还有两盆绿植点缀在各自墙角……餐厅有一张直径一米二的方桌和四把椅子,桌上还铺着一块方格台布,上面摆着一组一壶两杯的茶具……卫生间的台面上放着一对漱口杯,上面插着一黑一白两支牙刷,毛巾架上挂着一红一蓝两条洗脸巾……厨房的灶台上有一个炒锅和一个煮锅,调料架子上,油盐酱醋,一应俱全…… 中午,宁晋来到超市,买了蔬菜水果、冷饮饮料…… 下午,宁晋打开空调,点开音乐,之后开始在厨房里切菜煮汤…… “叮咚……叮咚……”两声清脆的门铃响起,宁晋擦了擦手,快步走到门口…… “我们家的女主人,请进!”宁晋弯腰伸手,热烈欢迎。 “哎呦!”申晴受宠若惊,“我还以为一个英式管家给我开门呢!” “主人,您辛苦了,请把包给我。”说着,宁晋将申晴的一个背包拿到卧室。 “呵呵……你这服务,绝对一流,等下我多多给你小费。” “主人,您热了吧?我来给您拿冷饮。”说着,宁晋从冰箱里拿来一支“梦龙”。 “哎呀!您这服务也太贴心了,比我们酒店的服务还要到位。” “但我这里不是什么酒店,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第三个家。” 申晴一笑,把嘴里的一块冷饮喂到宁晋口中……宁晋轻轻咬下一半,将另一半分给申晴……申晴再咬下一点,将这一点再交给宁晋……就这样来来去去,直到大家的嘴再也不愿分开,久久地连在一起…… 自然而然,大家从衣着齐整,吻到一丝不挂,从客厅沙发,一直吻到浴帘之下……大家又从浴室,吻到卧室床榻,哪怕海枯石烂,天崩地塌,直到精疲力竭,才肯作罢…… 申晴依偎在宁晋怀里,少女发育成熟的胸部,紧紧贴在地对方身上,心里没有一丝胆怯,没有一丝拘束。自己已经习惯这种一周一到两次的夫妻般的生活,爱上这种历经期待、实现、满足、回味的感觉,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太让人着迷,太让人上瘾。自己曾经问他:你怎么这么厉害?他却半真半假地说:我也是一步一步地锻炼出来的,为了以后与真正心爱的人的一起生活,有时不得不跟两个姑娘同时练习……自己给了他一拳, 可不知道为什么,头里却是想听这种难以想象的事情…… 自己慢慢闭上眼睛,感觉飘飘荡荡,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四周一片绿草如茵,自己低头一看,惊奇地发现,自己正身披着洁白的婚纱,婚纱上镶满无数闪闪发光的钻石,而手中捧着的,还是那十八朵玫瑰花。 “宁晋先生,”婚礼司仪问:“我郑重地问你,你愿意娶申晴小姐为妻吗?” 左手边一身黑色西装的宁晋,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我愿意。” “那申晴小姐,”司仪又问:“我郑重地问你,你愿意嫁给宁晋先生吗?” 自己看着满眼期待的宁晋,犹豫了片刻:“我……我愿意。” 立刻,掌声雷动,音乐响起…… 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 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 拿爱与我回应 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 为你 …… 申晴睁开眼睛,耳边传来的正是这首《我愿意》,而枕边的宁晋却不知在哪里? 天色已经大黑,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得这么安稳,这么惬意。申晴打开床头灯,发现自己带来的干净衣服正叠放整齐在床头。 申晴走出卧室,客厅一片昏暗,只有餐桌上的一根蜡烛,发出淡淡的光芒。申晴慢慢走到桌前,立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桌上是各式餐具,晶莹剔透,各类菜品,五彩缤纷——两盘蔬菜色拉上,各用粉红色的色拉酱挤出了爱心的造型;两碗乳白色的蘑菇汤中,各用奶油挤出了一个Love的图案;两盘盖着玻璃罩子的牛排,正散发着阵阵热气;还有两碟红色的圣女果,做成了一个个小兔子的模样…… 申晴一抬头,就见宁晋满面笑容地从厨房走了出来,在烛光的映照下,柔情而温暖。 “随便做的,献丑了。” 此时此刻,申晴真的是彻彻底底的沦陷了,泪水又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侬哪能对吾介好?就不怕吾这一辈子缠了侬?” “这是啥话,侬一直缠了吾,勿是蛮好个嘛?” “侬这能做,拨吾个压力太大了,侬要再对我好下去,吾真的勿晓得哪能办?” “那么这样好了,以后就给你准备泡饭咸菜,总可以了吧?” “啥……”申晴突然破涕为笑,“侬真会讲话。” “哎呀!”宁晋牵过申晴的手,“我们家小晴终于笑了,那我们开饭吧!” 二十八 2005年6月30日 终于到了毕业的时候,学校上午组织毕业典礼,颁发毕业证书,毕业集体照相活动,下午为自由拍照时间。 302室的兄弟终于聚齐,大家身着毕业服,在教室里、在草坪上、在校门前,在大家奋斗过的地方,一起留下最后的纪念。 拍照结束,四人并排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讨论最后的安排。 “哥几个,”徐华问:“晚上到底怎么说?” “要么就去我们以前常去的那个小饭店?”吴坚提议。 “还不如去网吧。”徐华像是反对,又像是提议。 “要么去衡山路酒吧?”刘晨提议。 “又去有什么去头?”吴坚又反对。 “老宁,你什么意思?”刘晨问。 “我去哪都没意见。”宁晋回答。 “诶……对了!”徐华突然眼珠一转,“咱们到花园酒店怎么样?我还没去过呢!” “是难道是去老宁老婆那儿?这个主意不错。”刘晨表示赞成。 “这个不太好吧?”吴坚委婉地反对。 “这有什么关系?”徐华鼓动道,“我们好歹也是东政哲系四大天王,如今现身花园酒店,人家欢迎还来不及呢!” 吴坚未置可否,沉默不语。 “老宁,”徐华搭在宁晋的肩头一笑,“你要么给你家老婆打个电话问问?我们哥几个到现在还没见过弟妹呢!我要看看把我们东政一代才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申晴刚下公交车,手机响了…… “喂,”申晴柔声似水,“亲爱的,你终于来电话了。” “宝贝,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呀?” “我们哥几个晚上想到你这里来聚聚,你欢不欢迎啊?” “到花园酒店?好的呀!你们要来,我就帮你们留房间了。” “好,就这么说,对了,你们最小的包间最低消费是多少啊?”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来想想办法。” “搞定!”宁晋挂了电话,“晚上就去花园酒店,我来买单。” “哪会让你一个人买单?”徐华摆了摆手,“我看这样吧,今晚的所有交通费由老刘负责,唱歌的开销由我来买单,二场的花销由老吴来掏,最后哥几个如果要开房,费用就由老宁包了……怎么样?公平合理吧?” “嗯……”大家对徐华安排都是点头认可。 “不过,老徐,”宁晋突然问:“你指的二场是什么?”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徐华故作神秘:“我想,二场肯定是不同凡响。” 申晴开完班前会,就对周小姐汇报了情况。 周小姐惊讶地说:“好啊!欢迎欢迎!” “那这费用?” “还谈啥么子费用勿费用?这包间吾来签单,就这么定了……Tom,侬过来一下。” “啥事体?周小姐。” “侬查一下,有么快到期的客人存酒?” “勿用查了,吾晓得,去年大概这辰光,有个法国老头子,在阿拉这里存了大半瓶个人头马VSOP,这都快一年了,也么看到伊再来一趟。” “是哇?那么就把这瓶拿拨吾,另外,再帮吾准备十听苏打水,十听可乐,十瓶啤酒,吾要排用场。” “那么周小姐,介许多酒水是正常开单子,还是哪能?” “Tom,”周小姐眼睛一瞪,“侬勿要帮吾讲,那里厢个库存,一瓶都勿多……” 晚上八点,四个人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大模大样地走进花园酒店的居酒屋。 “哎呀!”周小姐亲自出来迎接,“我们居酒屋开到现在,还从来没有接待过这么年轻的一群帅哥。来,里面请!” 而申晴为了避嫌,暂时没有出现。但申晴男朋友和一帮同学大驾光临的消息,在居酒屋不胫而走。 不一会儿,“樱花”房间门口的服务员是人来人往,时不时探头探脑。之后便是几个服务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哎呀!介许多帅哥在一道,到底啥人是Qing个老公啊?” “这侬都勿晓得?长个像张信哲那个。” “哎呦!模相真个老看好额,不过,其他几个模像也不差。” “是额啊!那个好像年纪最大额长个像周传雄。” “那个看上去蛮花个人,长个真像周渝民。” “还有一个长个像羽泉里厢个一个人,好像叫胡啥么子。” “叫胡海泉。” “对额,对额……” “这么那欢喜哪么一款啊?” “吾欢喜成熟稳重点个。” “哈哈……那么就是欢喜长个像周传雄个那个人喽?” “吾倒是想碰碰那个周渝民,看看伊到底有多少花?” “侬都要结婚了,还痴头花脑额。” “这有啥啦……” “聊啥呢?介激动!”周小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聊个那个生活都勿做了?!” 立即,众人散去。 “让我随你去 让我随你去 我愿陪在你的身边 为你挡风遮雨 让我随你去 让我随你去 我愿陪在你的身旁 等你回心转意 我想我是真的爱你……” 宁晋一首张信哲的《我是真的爱你》唱罢,引来一阵欢呼…… “好,好……” “哎呀!东政情歌小王子又重出江湖了。” “这首歌张信哲来唱也就是这样。” 而宁晋还沉浸在刚刚歌唱时的用情至深之中,以前从来没有唱出这种感觉。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 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吴坚用特有的浑厚嗓音,将《2002年的第一场雪》唱出了老男人的感觉。老吴爱雪,可上海却没有雪,老吴作为一个山东人,开始对于南方的上海很不喜欢,但现在,他渐渐成熟了,理性了,他发现了上海这座城市的优点——遵章守信,积极向上。 “Take me to your heart take me to your soul (让我靠近你的心与你的灵魂相伴) Give me your hand and hold me (给我你的手拥我入怀) Show me what love is - be my guiding star (问情为何物 让星辰照亮我路) It's easy take me to your heart…… (其实爱我真的很简单)” 徐华不愧是站在时代音乐的前沿,一首2004年才发行的英文歌《take me to your heart》,被他唱的无比传神。这首歌不知是不是唱出了他的心声——其实爱我真的很简单。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 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刘晨的一首略带摇滚风格的《我是一只小小鸟》,唱出了他的心酸和无奈,原先快乐的空气中,此刻有了几分惆怅之感。四人当中,就属他的未来最不明朗,就属他的资源最少,他只想在上海找份稳定的工作,这样要求算不算太高? 居酒屋的服务员又不自觉地聚在一起: “吾进去几趟,听到伊拉个歌唱个真个是好,人人塞是歌神。” “真个啊?!” “哎……真个是可惜,阿拉又勿好进去。” “诶!要么这能介,让Qing组织一下,阿拉帮伊拉一道吃个夜宵。” “哎呀!好主意,好主意……Qing,那今夜个事体就交拨侬了。” “Qing,到底好勿啦?” “Qing,阿拉塞相信侬,一定来噻额,地方随便伊拉定,烧烤、火锅、炒菜啥个,阿拉塞么问题,大家讲是哇?” “哎……”申晴轻叹一声,“既然那塞这能介讲了,那么吾试试看……” 樱花包间里,歌声悠扬。 “来,这首《再回首》大家都会唱吧?我们一人一段……” “好……行……我来起头……” “再回首 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 荆棘密布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 曾经与你有的梦 今后要向谁诉说……” (宁晋) “再回首 背影已远走 再回首 泪眼朦胧 留下你的祝福 寒夜温暖我 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 (徐华) “曾经在幽幽暗暗 反反复复中追问……” (吴坚) “才知道平平淡淡 从从容容才是真……” (刘晨) 再回首 恍然如梦 再回首 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合) “来!”老吴举起酒杯,“兄弟们,希望若干年之后,我们每个人都能回首今夜。” 大半瓶人头马已是快要底朝天,大家多多少少都是飘飘然然…… “老吴,”刘晨举起酒杯,“我再敬一下我们老大……记得我们大一的时候,大四有个不长眼的上海小瘪三,看到我们就是乡下人长、乡下人短的,是老大在小饭店拿了把菜刀,在面前比划了几下,那小子立马就怂了。” “哈哈……”吴坚发出爽朗的大笑,“想当年,我们都是血气方刚,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差点砍了那个小子。换到现在,我肯定要先想想清楚,换个擀面杖什么的吓吓他算了,哎……如今看来是老了……” “老徐,”宁晋也拿起酒杯,拍了拍他的肩膀。“刚进校,老子看你最不顺眼,就是因为你太招小姑娘喜欢了,哈哈……现在看你,真他妈是个人物,来,这杯干了……” “你他妈的别来这套,”徐华义正言辞,“你又差到哪儿了?来,干!” “老宁,”刘晨勾住宁晋的脖子,“兄弟你他妈的真够意思,给我提供了这么重要的信息,等我录取之后,我要好好地感谢你一次,来,不多说了,这杯我先干了……” 大家杯盏交错,相谈甚欢之时,吴坚站了起来:“来,咱们为友谊,为青春,再一起干杯!” “干杯……干……干了……” “哥几个,”徐华放下酒杯,“我估计,我们的第二春很快就要来了。” “是吗……” “咚咚咚……”一个服务员推门而入:“不好意思,打扰了……宁先生,请您出来一下。” 过了五分钟,宁晋一脸神秘地返回包间:“哥几个,我们的第二春真的要来了!” 与此同时,整个居酒屋陷入一阵小小的躁动,参加今晚夜宵的报名人数直线上升,不管有男朋友的,没男朋友的,结婚的,没结婚的,纷纷趋之若鹜。 “樱花”包间,歌声嘹亮,群情激昂。 “咚咚咚……”那个女服务员又敲门进来:“请问要不要再加点什么?如果没有的话,我就通知吧台下班了。” “没了,没了……下班吧,让吧台下班吧……我们哥几个合唱最后一首就撤……来,《海阔天空》……” “今天我 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风雨里追赶 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谁没在变……” 一个、两个、三个服务员走了进来,加入了合唱: “多少次 迎着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一刹那恍惚 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变淡 谁明白我……” 四个、五个、六个、还有申晴也加入了合唱队伍,将小小的包间办成了小型演唱会现场。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 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 考公之路 二十九 2005年8月11日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 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这首激动人心的《海阔天空》的旋律,至今仍在脑中回荡不止,那晚的林林种种,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7月1日的凌晨三点,终于到了大家分别的时刻,兄弟间相互拥抱,互道珍重之后,吴坚一人上了一辆去往松江的出租车,消失在茫茫夜色。吴坚特有北方人的特质,吸引了不少姑娘的注意和青睐,其中一个较为质朴姑娘,已经和他似乎对上了眼,但然后就没有再然后,彼此只是萍水相逢,有缘再见。 徐华则是带着一个已经订婚的姑娘,以送回家为名,上了另一辆出租。后面将要发生什么,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这种事情在上海年轻人眼里,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她们觉得,婚前的无论哪一方,都不属于任何人。 而刘晨跟着自己和申晴上了又一辆出租车,他对一众姑娘都是心有余而胆不足,既没有像吴坚那样自我,也没有像徐华那样洒脱,最终是一无所获。刘晨有些落寞地在东政校门口下了车,宁晋目送完最后一个同学,大家就此各奔前程。 吴坚不出意外,被学校保送读研,他的导师都已经确定好,整个暑假都在跟着他全国各地地跑。 徐华被他父亲任命为某国际贸易公司的副总,现在陪着他老爸在欧洲转悠。 刘晨面试成功,现在在洋山港上班,月薪七千五,而且食宿条件都很不错。而自己完全有机会去那里工作,当时上海港务公司招聘公告上的行政助理职位有四个名额,自己思索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大概是念及兄弟间的情义,大概是不想兄弟间的难堪,不管是自己考中而他没考中,还是自己没考中而他考中,或是大家都考中,无论何种结果,都是感觉不妥。直到现在,他答应的那顿饭,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请?算了,也不指望他了,谁让自己瞻前顾后,舍不下申晴,还有现在的生活…… “亲爱的,”申晴赤身裸体地出现在了阳台,“都四点钟了,侬还勿困觉啊?” “睡不着,”宁晋把头转了回来,看着一片寂静的城市。“我再待一会儿就来。” “侬是难能了?有啥心事啊?” “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 “侬就勿要多想啥事体了,”申晴从后抱了过来,“侬现在还有啥勿开心额,有一套上海的房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还有一个爱你的人,这让多少人都羡慕。我知道你的同学现在看上去混的都挺不错,这让你很失落,但他们都有不如你的地方。吴坚在上海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上海一套房子吗?而你现在已经有了。别看徐华那么潇洒,那他能找到一个彼此真心的女人吗?而你也有了。刘晨尽管找到了工作,但那地方这么远,跟上海又有什么关系?我相信明年这个时候,他会妒忌你的工作。” “谢谢你的安慰。” “吾勿是讲那同学勿好,讲个实在话,作为吾,要是寻其中一个谈朋友,那个同学吾是一个也看不中。” “真的啊?” “当然了,勿要看吾年纪勿大,但是看人还是蛮准个。吾有一说一,侬也勿要生气,刘晨这人,对人缺乏真诚,阿拉勿会指望伊一顿饭,但是讲好个事体,就要讲到做到,从这桩事体来看,伊真个是坍台。徐华这人对兄弟还勿错,就是对女人勿大负责,阿拉那个同事,都动了帮伊结婚个念头,但是伊就是打算白相相,现在连电话都不接。吴坚这人嘛!也么啥明显个缺点,但是吾勿会帮伊来电,吾总归觉得,伊对阿拉上海人有偏见。” “你说的蛮有道理的。” “是哇?所以侬就要珍惜当下,勿要受人家个影响,走好自个个路就可以了。” “对的。” “侬勿是羡慕人家到北京深圳、德国法国白相吗?阿拉也可以出去啊!” “对啊!”宁晋渐渐回过神来,“那你说,我们去哪?” “吾老早就帮侬讲过,外地吾除了浙江,吾啥地方塞么去过,这趟就去上海另外一边,江苏白白相。” “江苏?江苏的哪里?” “江苏的省会是啥地方?” “南京?!你说你要去南京?” “哪能啦?吾勿好去啦?” “好去,好去,那什么时候去?” “那么就下周好了,我请两天公休,侬讲哪能?” “可以,我们一言为定!” 三十 2005年8月15日 晚上六点,宁晋带着申晴,按响了家门的门铃。 自己的父母是个很传统的人,自己从来没有与他们讨论过恋爱的问题,自己更没有透露过自己在上海的一些所作所为,在他们看来,二十二岁年纪的大男孩,现在谈恋爱还为时过早,一切应当为学习为重,以工作为先。 宁晋已经在电话里给母亲吹过风,说有一个朋友,想和自己一起到南京来玩。母亲对这朋友问长问短,自己该含糊其辞就含糊其辞,该重点介绍就重点介绍,说是朋友间认识的,年纪不大,舞蹈专业生,暂时在日资酒店上班,虽然目前从事基层工作,但人家积极要求上进,不仅懂得多国语言,还深得上级赏识,连日方董事长都有意栽培,不出三年,人家就是部门主管。她虽然家境普通,但是祖上却是大有来头,自己跟她比较谈得来,像妹妹一样看待…… “啊?!”母亲在电话里大吃一惊,“你说了半天,她是一个女孩……” “怎么了?有问题吗?” 母亲无言,她当时应当在想,世上哪有这样简单的关系?这样带回家的妹妹? 母亲一开门,先是一愣,然后眼睛里散发出惊讶的目光。 “哎呀!是申晴吧?快请进。”母亲拿出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拖鞋,示意申晴坐在换鞋凳上。 “你们来啦!”父亲出现在母亲身后,先是不冷不热地说。当见到申晴的一刹那,眼睛里立刻就有了温度。因为申晴的外貌是标准上海女性的长相,大眼睛、白皮肤、鹅蛋脸庞……宁晋心中当即有种猜测,申晴是不是勾起了父亲的某些回忆? “都吃饭吧!”父亲说了一声,之后转进厨房去盛汤。 父母没有刻意地准备什么,简简单单地四五道家常小炒,跟平常并没有太大区别。 吃了几口饭菜,父亲问道:“今天下午,你们去哪里玩了?” “我们……” “叔叔,”申晴几乎同时开口:“我们去了中山陵和明孝陵。” “哦,风景还不错吧?” “风景比上海的好多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梧桐树,为什么上海的就长不高?” “是这样,”父亲难得面露慈祥的微笑,“这是树种不一样,培育方式也不一样,南京这里的做法是,不停地修剪多余的旁枝,只留几根树枝让它尽量地往上长,这样那几根树枝就会越长越高,直到你看到的那样。” “哦,”申晴恍然大悟,“是这样啊!叔叔懂得真多。” “申晴,”宁晋夹来一个鸡翅,“侬多吃点,塞是自个人,勿要客气。” “对,”父亲点点头,“不要客气。” “啊?!”申晴惊讶道:“叔叔,你能听懂上海话?” “开玩笑,”宁晋一笑,“阿拉爷在上海蹲了十年,那辰光侬还么出生呢!” “真个啊?”申晴看着父亲,上海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不过呢!”宁晋又补充道:“他在上海复旦大学学习工作,平常也不怎么出去,上海话只会听,不会讲。” “哦,”申晴点了点头,“不过已经很不错了,离开上海这么多年都没忘。” “这怎么能忘呢?”父亲微微叹了口气,“我有不少学生,都是上海人,当年就和你一样大小。他们大多数,家里条件都很一般。我去过一些人家,一家几口,挤在一间屋子里住,家里的面积基本只够摆张床,子女只能睡在小阁楼上,兄妹或是姐弟睡的地方,中间就拉一张帘子。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只能轮流吃,因为地方太小,凳子也不够……” “是的,叔叔,我们家以前差不多就是这样。” “我的好多上海学生,以前上小学、中学的时候,只有到公园或者书店里看书学习。上海人真的很能吃苦,直到现在我都很佩服,他们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都能考取大学。上海人很聪明,他们现在,有的是大学教授,有的是中学校长,有的是机关干部,成就一个比一个高。所以,我想说的是,现在有这么好的条件,更要努力,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 “对的,对的……”申晴一边仔细听着,一边默默点头。“叔叔讲的太好了……我妈妈也是这样教育我的……” “呕,”父亲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母亲家的事,我听宁晋讲过一些。我以前曾经做过研究,你母亲家的这种情况,在上海不在少数,1949年,国民党败退台湾……” “好了,好了……”母亲听得有些不耐烦,“人家上海姑娘来南京,不是听你上课的,申晴,你多吃点菜,吃完了,可以让小宁带你到新街口逛逛,我有张购物卡,快要过期了……” 在出门之前,宁晋问了母亲一个关键性问题:“妈,晚上怎么睡,你安排好了吗?” 自己心存侥幸,希望母亲能开明一次,自己以有限的认知,知道一些上海父母对待子女的恋爱,似乎特别宽松甚至开放。就拿徐华的例子来说,大二那年,在一个学校校工有意无意地撮合下,徐华竟跟那个校工的女儿谈起了恋爱,没过多久,徐华就经常在她家夜不归宿…… “你想怎么睡?”母亲反问道。 “申晴她,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一下在陌生的环境中,我怕她会……” “会什么?” “会哭,到时不仅影响你们休息,楼上楼下的听见,也不好吧。” “那你的意思……” “妈,这样好不好?她就跟我睡我房间,她睡床,我打地铺,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我没问题,你去问你爸。” “你没问题就好,他肯定没问题,好了,就这么说,我们回来晚,你们先睡,不用等我们了……申晴,别听我爸上课了,我们走吧!” “这小子……”母亲在身后咕噜一句,显得无可奈何。 出了家门,宁晋深呼了一口气,这样的结果,还真出乎自己的意料。 南京新街口,人来人往,申晴的回头率出奇的高,宁晋终于知道一个人的长相和气质,有多么重要。 三十一 2005年10月17日 千呼万盼,终于到了国家公务员考试报名的时间。 整个上午,宁晋在眼花缭乱的国家公务员岗位招录表上仔细研究,一直不敢轻易定夺。 张老师曾经说,定岗位和填志愿、选专业一样,一是碰运气,二是做研究。有些热门岗位,比如税务局、统计局、公安、海关等中的某个岗位,报名人数能够达到1:1000,有些冷门岗位,则会出现1:2的极端情况,同样的国家级公务员,两者的分数线会相差二三十分。当然这些冷门岗位,大多有冷门专业、高级学历、政治面貌等人为限制,也有条件艰苦,地区偏远等客观情况。 张老师给自己的建议是报考宗教局,一是专业对口,二是大多数考生不知深浅,不敢贸然选择。父亲的建议是报考教育局,虽然比较热门,但起码这口子里面有他的老熟人,到时进入面试阶段,胜算可以大增。 宁晋思前想后,最后选了一个不冷不热的旅游局,自己内心深处,还是为了申晴以后能在酒店行业里有个好的发展。自己幻想着今后在旅游局混个一官半职,给某个酒店老总打个招呼,给自己老婆多多照顾。 定了!不纠结了!宁晋按下了电脑上的确定键。 今天真是好日子,不仅是自己美好未来的关键起点,还是自己22岁的生日。 宁晋准备起身煮面,把午饭对付过去…… “嘀嘀……嘀嘀……” 宁晋低头一看,发现自己QQ的陌生人一栏有个新朋友。宁晋点开,一个名为“海纳教育”的头像不停地跳动。 宁晋隐隐感觉,在这特殊的时间点,其中定有名堂。自己犹豫了片刻,还是通过了对方的添加好友申请。 “你好。”对方立刻来了消息。 “你好。”宁晋跟着回复。 “我们是专业针对公务员考试、研究生考试、各类资格考试、各类职称考试、各大院校毕业考试、企事业单位招聘考试的培训机构,包会包过。” “你怎么知道我的信息?” “我们有完备的渠道信息网,就是为了给广大考生主动提供有针对性的服务。” 宁晋后背一阵发凉,突然感觉正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好吧,那你想给我提供什么服务?” “当然是考公服务。” “怎么提供?” “只要先缴纳一定会费,你想要什么服务,我们都可以提供。” “今年的国考试题能提供吗?” “这个肯定没问题。” “是吗?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刘晨你应该认识吧!” 啊?!宁晋心头突然一紧,预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认识啊!怎么啦?” “你知道他在东政是怎么毕业的吗?” “怎么毕业的?” “就是我们在最近为他提供了各科结业考试的试题。” 宁晋一身冷汗,自己仔细回想刘晨的毕业历程,的确是很不寻常。大学前三年,刘晨各门挂科成了家常便饭,哪知在最后一个学年,他竟知耻而后勇,考一门过一门,最终勉强达到了积分线。但让自己一直疑惑的是,也没见他那时比过去用功多少,而现在,自己似乎一切都明白了。但自己还是不敢也不愿相信…… “学校的考试能和国考相提并论吗?” “看来你是不大相信我们的实力,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刘晨在两个月前一家大型企业的招聘考试是怎么通过的吗?” “是怎么……” 宁晋的消息还没发出,对方已是传来一组聊天记录。 “……” 宁晋彻底震惊了,彻底愤怒了,刘晨在背后偷偷摸摸搞这样的事情?自己放弃了前程,将内幕消息透露给他,他也不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去应聘?他明明有资源,可以让大家皆大欢喜,但他却藏着掖着,一直防着自己,像是生怕自己坏了他的好事。现在自己终于知道,什么是知人不知面,知面不知心…… “在吗?” “在吗?” “人呢?” 对方锲而不舍发来消息。宁晋一怒之下,将这个叫“海纳教育”的鬼拉黑。 四年的大学情谊,在一瞬之间土奔瓦解,变得一钱不值。宁晋陷入了深深自责之中,自己真是太傻了太天真,还将这个虚伪之人当成最知心的兄弟,还有哪些兄弟其实也是如此,自己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宁晋呆坐在电脑前,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从未有过的寂寞随之袭来,自己想要出去走走,竟是发现无处可留,自己想要找人聊聊,又是发觉找不到真正的朋友…… 也不知什么时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申晴拎着一个蛋糕走进了家里。 “亲爱的,生日快乐!” 宁晋强颜欢笑,一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没事,没事……” 申晴眼睛一瞥,正好看见电脑上还未关闭的QQ对话框。 “我能看看吗?” 等到宁晋微微点头,申晴坐到电脑前,从头一页一页地翻看…… “还有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奇怪……为了这种人值得吗?他都不拿你当兄弟,你又何必为他在意?” “说的是。” “这工作让给他好了,就算可怜他了,这种学渣干了这份工作也是活受罪,这种人也没姑娘看的中,活该他单身……” “好了,好了……”宁晋笑了起来,“我气都快消了,你怎么气起来了?” “我是……我是越说越气,好了,跟他气什么气?亲爱的,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煮碗长寿面……” 一碗申晴煮的面条下肚,宁晋心情好了许多,终于体会到了家庭的温暖,爱情的甜蜜…… “叮咚……叮咚……” 两声门铃声响,宁晋前去开门:“老吴?!哎呀!没想到是你,请进,快请进。” “刚巧你在家,”吴坚换鞋进来,“才从深圳回来,到学校本部办点事情,顺便给你带点东西……哎呀,弟妹也在,不打扰吧?” 也不知是多日不见,还是见到申晴的缘故,吴坚的说话方式比以前温文尔雅了许多。 “不打扰,不打扰……”申晴赶紧招呼:“吴大哥,快请坐,我来给你倒茶。” “弟妹不忙,”吴坚把手里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放,“还没参观过你的新家,让我先看一看……” “你这是带了什么东西啊?”宁晋拉开袋口,心里立刻吃了一惊,竟是两瓶五粮液。“老吴,你这是……” “哦,这是在深圳免税店买的,庆祝你乔迁新居。” “老吴你也是,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搞得我措手不及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了……” “哎!别别别……” “叮咚……叮咚……” 又是两声门铃声响,宁晋一面堵住吴坚,一面赶紧开门:“老徐?!你也来啦?” “你个鸟人,”徐华进门就骂:“过生日也不通知兄弟一声,就知道跟老婆你你我我……哎呦!弟妹在呢……哎呦!老吴也在,真是巧了!” 多日不见,徐华还是一如既往。 “巧了,巧了……”吴坚跟徐华像是一唱一和,“你也是来参观老宁新居的?” “他的新居我有幸参观过了,这次就是来给老宁祝寿的……”徐华也把手里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放,转头说道:“老宁你也别看了,不是钱,从法国带了两瓶红酒,给你新房添添喜气。” “你们……你们……”宁晋感动得已是不知所云,“你们是说好一起来的吧?” “哎呦!”徐华故作惊讶,“这你也看出来了,你说是就是吧!” “那再没有别人了吧?” “你还要谁来?”徐华反问道:“我们老大老二来给你祝寿,还不够啊?” “够了,够了……”宁晋轻吐了一口气,“三人正好,我们是东政三剑客。” “那么晚上请你大哥二哥吃点什么?”徐华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上。 “弟妹,”吴坚问道:“你们原来准备晚上去哪儿?” “就准备在家,哪都不去。” “那就在家吧,”吴坚也不客套,“我马上下楼,再添点菜,晚上给你们露一手……” “老吴,先不急,我可以让楼下的饭店把菜送上来,你们想吃什么?它那儿都有……”宁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哪知手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关机了…… 宁晋一边充电,一边开机,不一会儿,手机“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响个不停…… 宁晋打开短信,里面竟然有十几条未读信息—— 曹校长:“宁晋,祝你生日快乐,事业有成!” 张老师:“宁晋,祝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 周小姐:“大帅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与申晴和和美美,早成眷属!” …… 宁晋眼眶微微湿润,已是不知形容此刻的心情,又看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祝你22岁生日快乐,愿你前途似锦!——一个青岛女孩” 宁晋与徐华一个对视,发现对方眼里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 三十二 2005年12月5日 2005年12月5日,2005年国家公务员考试正式拉开大幕。 宁晋跟着人潮汹涌,走进了考场。上午是行测考试,8点55分,试卷下发给各个考生,宁晋快速地扫了一下试题,心中稍稳,试卷整体难度适当,基本都是自己反复训练过不知多少遍的题型。 宁晋按照自己的节奏,依次对常识判断、语言理解和表达、逻辑推理、数量关系等几大板块进行作答,试题有出乎意料的题目,但大多都是难不倒自己,自己对中国革命史是如数家珍,对汉语言有深刻的理解,对逻辑推理更是不在话下,对数量关系也是训练已久……一张草稿纸还没写满,自己已是在考试结束前五分钟作答完毕。自己回过头对没有把握的题目,再进行仔细核验,结果发现了两道错题,等到订正完成,正好铃声响起。 “好,时间到,停笔!”监考老师铁面无私地宣布。 有的考生还在抓紧最后的几秒钟,涂改着答题卡;有的考生轻叹一声,嘴里咕噜着:“完了,完了……”有的考生一脸的疲惫,好像经历了一场劫难…… 宁晋交了试卷,心里已经大概估算出自己的分数——不上八十也是七十大几。 宁晋不再回顾上午的行测,而是开始认真思考下午的申论考试,如果说行测是检验一个考生的综合水平,那申论就是考察一个考生的政治素养,行测可以用后天努力来过关,申论很大一部分要靠与生俱来的天赋,当然这也离不开高人的指点,自己曾经与张老师就本次申论考题进行过一次严谨地交流…… “宁晋,今年的申论,你认为会考什么?” “去年是考国家迫在眉睫的交通问题,我分析今年大概率会考道德问题。” “何以见得?” “去年9月,我党正式提出了‘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概念,今年,我党将‘和谐社会’作为执政的战略任务,以全面建设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诚信友爱、充满活力、安定有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最终离不了道德的约束,而目前全社会的道德建设问题亟待加强,同时也是迫在眉睫,所有我认为,道德建设是目前重中之重的事情。” “说的不错,看来大半年的《人民日报》没有白看。但这个你想到了,其他人自然也会想到,申论考题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这样才能拉开差距,就像去年的申论考题,当初有几个人会想的到?” “张老师啊!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判断,还请您赐教。” “我最近听到一则内幕消息,明年国家将全面取消农业税。” “这么大的动作?!”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说明现在农村问题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比如减轻农民负担,建设农村医疗、养老体系,维护粮食安全,打击侵占农业用地,加强攻坚扶贫举措,解决农民工身份问题,解决农民工子女入学问题,等等等等……这也是构建和谐社会 的重要组成部分。综上所述,我认为今年申论的考题,极有可能与农民或者农村问题有关……” 自己越听越是觉得言之有理,越听越是心里激动不已…… 宁晋提前20分钟进入考场,静静地坐在座位,忐忑不安地看着监考老师开始验卷、拆卷、分卷,庐山真面目就要出现。 下午13点55分,一套2005年国家公务员考试《申论》试卷,终于发到了宁晋的桌上。宁晋低头一看第一页的阅读材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缓解和消除贫困仍然是中国今后一项长期的历史任务。为加快解决在一定程度和特定地区仍然存在的贫困问题,我国于2001年5月召开中央扶贫开发工作会议,对21世纪前10年中国的农村扶贫开发工作进行了全面部署。这次会议后,我国正式颁布了《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01—2010年)》,提出其后10年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的目标任务、指导思想和方针政策……” 宁晋已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赶忙看了一下最后的大题作文,差点昏了过去…… 请以“评解决我国农村农民问题的两种思路”为题,写一篇800-1000字的文章。要求观点明确,分析具体,条理清楚,语言流畅。(35分) 胜利就在眼前,宁晋感觉自己仿佛成了当年解放上海攻坚部队的指挥员,第一个看到了上海最高建筑——国际饭店的楼顶。 考试接近尾声,宁晋在大题作文上最后写到: 伟大的中国农民,你们是世界上吃苦耐劳,最坚韧不拔,最聪明勇敢的群体,你们为中国革命胜利而默默付出,你们为工业建设发展去牺牲自己,你们为民族复兴之路来铺路搭桥,向你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三十二 2005年12月8日 这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这一天,宁晋与申晴出现在了海天佛国——普陀山。 终于没了日复一日的读报,夜复一夜的刷卷,宁晋从来没有感觉像现在这样惬意,这样畅快。 就像做梦一样,申晴沉醉在从未见过的美景之中,昨天晚上还在那个喧闹而拥挤的大都市里,今天早上就来到了这个宁静而美丽的海岛上。 昨天下午,申晴照常来到宁晋家中,就见他正对着电脑聚精会神地做着什么。 “做啥呢?”申晴说着走近,就见电脑里一群像恐怖份子一样的人,手拿各种武器,准备进行恐怖袭击,而宁晋正头戴耳机,对自己的到来浑然不觉。自己从未见过宁晋打过电脑游戏,最多就是用电脑听听歌,看看电影,现在见他这熟练地操作,一看就是游戏老手。他到底还会玩什么?懂什么?自己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日,一群SB!”宁晋爆了一句粗口,把自己吓得不轻。自己从来没有听他讲过一个脏字,总是显得那么温文尔雅,来看他是彻底放飞自我,暴露本性了。 这也难怪,考试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记得有一次半夜,就听他嘴里好像念念有词,自己很是好奇,打开灯才发现,他正闭着眼睛,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咕噜着什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天啦!做梦还在背这些东西?!自己和他相比,好多方面真是太幸福了,基本下班不想上班的事,上班还想下班的事,上班最多是身体上累一点,下班以后精神上充满着快乐。而别看他天天在家,但这其实比上班还累,天天绷着一根弦,没有白天和黑夜,也没有星期六和星期天…… “咦?!”宁晋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出现,“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大跳,你属猫的啊!一点声音没有……靠……”宁晋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不停——拿枪、追赶、跳跃、射击,直到被一枪打翻在地…… “好了,不打了。”宁晋说着摘下耳机。 “侬打啊!反正也么啥事体。” “老打也没意思,不如换个什么玩玩。”宁晋站了起来。 “那么侬想白相啥?” “要么我们到什么地方逛逛?” “好呀!侬讲去啥地方?” “淮海路?老去也没啥意思……中山公园?这哪是什么公园啊……城隍庙?人多的莱要死……唉……上海这么大,还真没什么好玩的。” “那么阿拉就去外地。” “外地?好主意,去哪?” “侬讲。” “我想想,又不能跑太远,苏州?无锡?嘉兴?杭州?有了,我们去普陀山吧,我还没去过呢!” “啊?!普陀山?远勿啦?哪能去啊?” “我来研究一下……” 宁晋打开浏览器,飞快地搜索地关于普陀山的交通、景点、住宿…… “宝贝,我跟你汇报一下,今晚9点,吴淞口码头就有到普陀山的船,在第二天8点钟到。上了岛之后,我们游览普陀山的三大寺庙,晚上可以住酒店,也可以住农家乐。第三天,我们游览普陀山的三大奇石,中午就乘三个小时的快船回上海,先是到达上海芦潮港码头,再转乘旅游巴士到达南浦大桥……是不是很麻烦?要么我再想想其他地方……” “不要想了,就去普陀山!” 普陀山,海天一色,庙宇错落,真是名不虚传。申晴见佛就拜,有箱就捐,显得无比虔诚。宁晋则是陪在左右,东看西看,权当是欣赏艺术。 “咱们的一百块零钱,就这样没了?”宁晋对这样到处捐钱的行为有些不解,“还不如吃顿好的呢!” “侬勿懂就勿要瞎讲,”申晴看着高大的观音像,“若要好报,心诚则灵。” “好吧,我错了,”宁晋违心地一低头,“那你方不方便跟我透露一下,你到底在对菩萨祈求什么?” “祈求个么子多莱,家人平安健康,自个顺顺利利,还有侬……能考上公务员。” “哦。”宁晋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和申晴一起凝视着东海观世音菩萨,渐渐感到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神奇力量。 “二位施主,”一个小弥撒走近,“要不要求个签?” “好啊!”申晴当即答应,“宁晋,你来。” “哗啦,哗啦……”宁晋怀着敬畏之心,不停摇晃着签筒,直到一支竹签应声而落。 申晴赶紧把竹签从地上拾起,拿来一看,宁晋随即凑了上来,就见—— 人如春风入江云 情似秋风得欢喜 “看上去不错!”申晴说完,便将竹签双手呈上。 一位看来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接过,定睛一看:“哎呀!这是上上之签!” “真的啊?!”申晴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那……那您能帮我解一下签吗?” “当然可以,不过……” “哦。”申晴当即会意,赶忙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崭新的钞票,递给了小弥撒。 “这签上的意思是……”高僧满面笑容地先看看宁晋,又看看申晴,才继续说道:“上联‘人如春风入江云’预示着,求签之人在来年春季自当春风得意,事业有成;而下联‘情似秋风得欢喜’则预示着,求签之人在来年秋季自会喜上加喜,修成正果。恭喜二位施主,贫僧在此先行道贺了。” 申晴仿佛是喜从天降,宁晋更是难掩心中的激动,难道自己会在明年春天当上公务员,明年秋天与申晴步入婚姻的殿堂,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 功亏一篑 三十三 2005年12月20日 今天到了国家公务员考试笔试成绩的公布日子,申晴早早就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宁晋发去消息:“分数出来了吗?” 宁晋一时没有回复消息,申晴坐在床上怔怔发呆。自己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关注宁晋的分数,想想在若干个月以前,自己对他的备考情况是毫不在意,从来没有与他交流过关于考公的话题,甚至什么是公务员考试?自己都是一无所知。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申晴看到床边的毛衣,不由想到,自己与他,就像螺旋相交的两根毛线,一开始如线头一样松散,后来的关系就像毛线不断延伸拉长,缠绕得越来越是稳固,越来越是紧密…… 宁晋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才发现申晴在三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宁晋胸有成竹地走到书房,开启电脑,打开查分网站,输入准考证号和密码,结果跳出一行文字——暂无查询结果。 宁晋拿起手机,给申晴回复:“暂无结果,稍安勿躁。” 公务员考试笔试过后,宁晋原先紧绷的一根弦,突然就断了,生活渐渐如醉生梦死一般。在没有申晴陪伴的一天,生活作息大概如下:中午12点起床,胡乱吃个早中饭后,简单收拾收拾房间,打理一下花花草草;3点到东政篮球场打球一直到天黑;之后随便找个小饭馆,点上一瓶啤酒,两盘小菜,放松一下;7点开始,玩上一圈网络游戏;12点洗完澡,就躺在床上看各国足球联赛或是各类闲书,直到眼皮开始打架,见了周公为止…… 下午2点半,宁晋正准备出门,申晴又发来消息:“分数出来了吗?” 宁晋回头又到电脑上查询,结果还是如此——暂无查询结果。 “还没,有结果我告诉你。” 发完信息,宁晋气定神闲地套上运动服,穿上篮球鞋,自己对查分一点也不着急,分数该来就来,这次绝不会出现误差,绝不会出现意外…… 整个一天,申晴都是心神不宁,申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对一个人如此关心? 自己从早到晚,信息不知道发了多少遍?自己都把自己问烦了,但还是忍不住要问。自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比如公务员网站系统崩溃,所有成绩全部作废……比如分数不达标的考生,成绩隔天公布……再比如分数实际已经公布,就是因为宁晋的误操作而看不到结果…… 申晴感觉自己有些不正常了,如果妈妈知道自己现在是这种状态,肯定认为自己被人下了迷魂药。妈妈对宁晋考公一直不以为然,她长时间人在台湾,加上知道了一些家里的事情,现在对内地的很多政策和做法,都是颇有微词。她看好宁晋,又不希望他就在国内,宁晋现在的做法无疑与她的期望是背道而驰。自己原先对宁晋的所有选择都是报着无所谓的态度,总觉得自己和他不会有什么结果,两人的未来之路,永远不可能交汇在一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不得不考虑大家共同的未来,如果宁晋不做出改变,那自己势必要改变…… 晚上10点,宁晋正在电脑前紧张地忙碌,采矿、建造、出兵、集结、开战……自己正面重炮强攻,背后运输机包抄,加上空中打击,敌人的基地很快陷入一片火海,没过多久,一开始还无比嘴硬的对方默默退出了游戏。“小样!跟我斗……”宁晋心里暗骂一句,觉得自己不应该赢的这样快,应该慢慢地蹂躏他,一点一点地给他一种不应有的期望,直到他开始怀疑人生,再到无奈至极,再是绝望透顶、直至崩溃神经…… 宁晋不自觉拿起手机,见到手机上又有一条未读消息,发自快一小时前。 “分数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估计今天不会出来了。” 宁晋回完消息,把手机一丢,准备开始下一场游戏对决。游戏真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记一切…… 申晴感觉自己真要崩溃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看个究竟,问个明白。申晴跟周小姐请了假,说家里有点急事,然后便急急忙忙地直冲更衣室。申晴澡也不洗,头也不梳,直接换上自己的衣服,出门拦了一辆出租,直奔盛大家园。 申晴打开宁晋家的房门,见到的还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画面——宁晋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仿佛天塌下来也跟他无关。 “宁晋……宁晋……宁晋……”申晴一声响过一声。 “啊?!”宁晋终于转头来,“你怎么来了?” “好勿打了哇?吾有话帮侬讲。” “等一下,”宁晋又转过头去,“这局快打完了……” 申晴耐着性子,等了有十来分钟,终于看到宁晋摘掉了耳机。 宁晋见到申晴一脸委屈的样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哎呀!亲爱的,不是说分数还没出来嘛!我十分钟前才看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吹牛逼勿打草稿!”申晴怒气冲冲,“吾到这里都廿分钟了。” “是哇?那是我时间记错了,我来看看,现在就看……” 说着,宁晋退出游戏界面,打开查分系统。 申晴一屁股坐在宁晋腿上,看着对方不紧不慢地输入准考证号,不急不慢地输入密码,感觉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是飞快…… “啊!”宁晋一声轻呼,“分数好像出来了。” “啥?!”申晴定睛一看,就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表格——行测:76分,申论:69分,总分145分,旅游局办公室主任科员分数线:131分。 “菩萨保佑……”申晴的眼泪立刻流了出来:“侬是不是早就晓得了?非要逗人家,非要等到人家过来,侬个坏人,侬个坏人……” “哪有啊……哪有啊……”宁晋紧紧抱住申晴,“我今天真是不停地在查分,分数真是刚刚才出来,你看,系统里显示,2005年12月20日21点……” “现在都23点07分了,侬真个是吹牛逼勿打草稿,吾真个……真个要咬死侬……咬死侬……看侬下趟……下趟还敢吹牛逼……” 申晴说着说着,嘴巴就凑上来,如疾风暴雨地一阵狂吻,将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 申晴越吻越是激动,越吻越是激烈,感觉自己怎么吻都是不解恨,怎么吻都是不满足。半个月来的心事,直到今天才得到答案;整整一天的焦虑,直到现在才得到释放。 也不知过了多久,申晴慢慢停了下来:“侬下趟还敢骗吾哇?” “不敢了。” “讲!今朝一天,侬都做点啥了?” “也没什么,就是打打篮球,玩玩游戏……” “怪不得消息勿回,电话勿接,就让人家急死特了。篮球打个开心哇?到现在还勿打浴,真个臭死特了!还是等着吾帮侬打啊?” “是的呀!不过,你不是也没洗澡?是不是也等着我帮你搓搓啊?” “侬个嘴巴呦!真是会讲……”申晴恨恨地捏着宁晋脸颊,“那么走,一道打浴去。” “不急,”宁晋将申晴按在腿上,“为了庆祝这一伟大的历史时刻,我觉得我们还是需要一点仪式感。” “啥意思啊?打浴还要仪式?” “忘了跟老婆汇报了,我昨天新买了一个大浴缸,我先来放水,再开瓶老徐送的法国红酒,我们可以一边泡澡,一边品酒,一边……” 人逢喜事精神爽,金榜题名美酒夜。 宁晋开始忘乎所以,要体验一下酒池肉林的感觉。 三十四 2006年1月14日 2006年来了,这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种种迹象表明,自己在普陀山求的签,很快就要灵验。 宁晋坐在家中,一边对着电脑研究国家公务员面试试题,一边心潮澎湃。 公务员考试,还有最后一关面试,虽然是3:1的录取几率,但宁晋却不担心。天生我材必有用,自己一个名牌大学哲学系的毕业生,擅长的就是能言善辩。而且自己被不少人评价为大赛型选手,越是大场面,自己越是兴奋。自己曾经是全校辩论大赛冠军队的二号辩手,曾经是全校演讲比赛二等奖获得者,这种优势和经历,在那些初出茅庐、鱼龙混杂的考生里面,能有几个…… 吃过早中饭,申晴拿上包就要出门。 “今朝夜里,侬又勿回来啦?”爸爸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 “是个呀!”申晴点点头,“阿拉娘屋里交怪事体,今朝下半天,供电局个人要来调电表,还有今朝天气好,阿拉娘个被头要拿出来吹吹,吾就省得跑来跑去了。” “上个礼拜六是升级宽带,这礼拜六是调电表,伊拉塞勿休息啊?” “爸爸,侬有所不知,现在所有行当,塞是服务至上,好了,勿帮侬讲了,吾跑了,否则辰光来不及了。” 申晴走到门口,刚准备换鞋,又听见爸爸说道:“小晴,吾问侬桩事体。” “啥事体啊?” “小晴,侬帮爸爸讲老实话,侬还是谈朋友啦?” “啥么子啊?谈啥朋友啊……爸爸,吾真的来勿急了,还有啥事体,明朝再讲……拜拜……” 申晴走出家门,心里很不是滋味,与宁晋谈了大半年的恋爱,爸爸都不晓得有一个叫宁晋的人存在。为了和宁晋见面约会,吃饭睡觉,自己每次都要绞尽脑汁地跟爸爸编故事,自己从一周一次不回家睡觉,渐渐发展到了两次,甚至有时三次。但故事编到后来,已经到了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地步,这些漏洞百出的故事,又怎么让别人相信?自己不是不想告诉爸爸,她的女儿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每次话到嘴边,一见到爸爸对一切浑然不知的样子,自己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对他说,她的女儿在马路上认识了一个外地男人?跟他没几天就上了床?现在又隔三差五地住在他家?自己实在无法想象,当爸爸知道这些真相以后,反应是怎样?一个含辛茹苦抚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已经属于另外一个男人了,这相当于挖去一个老父亲的心头肉。既然不想让爸爸受到如此伤害,索性就让真相一直隐瞒下去,直到实在隐瞒不住为止。但如今,自己有种感觉,真相可能要真的要隐瞒不下去了…… 还是那个时间,申晴准时回到家中,这是她最温暖的家。 “哎呦!”申晴脱掉大衣,“今朝么白相游戏啊?哪能介乖啊?” “还打什么游戏啊?”宁晋接过衣服,挂在衣架上。“下月中旬就要面试,该收收心了。” “那么侬准备得哪能啦?” “要么你来检验检验?” 说着,宁晋搬了一张椅子摆在客厅中间,接着从书房拿来一张纸,交给申晴:“主考官,这是今天国考面试题,请您过目。” “啥……” “主考官,请入座。”宁晋伸手示意,“这些题目,您选三道,来问问1号考生。” “1号考生?”申晴坐在沙发上,显得疑惑不解。 “他现在就在您的对面,”宁晋面朝申晴,危襟正坐。“请主考官向他提问。” “哦,”申晴突然明白过来,“呵呵……那我就……” “主考官,”宁晋满脸认真,“您是不是要注意一下会场纪律?严肃对待本次面试。” “1号考生,请听题。”申晴立刻严肃起来,“你为何要报考旅游局的公务员?” “第一,上海不仅是中国对外开放的重要窗口,也是我国经济中心、文化名城、革命圣地,在我们党的正确领导下,上海旅游业不断蓬勃发展,每年吸引数以亿万计的中外游客来上海观光旅游。我在上海学习了四年,已经深深地爱上这片土地,愿意为上海旅游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第二,我是一名东政哲学系的毕业生,具有对事物的全面思维和深刻认识,我认为我能够胜任如旅游局办公室这样的行政岗位,并运用我的专业,处理好、协调好、落实好各项行政事务。第三,虽然我不是旅游专业出身,但我对酒店行业有一定的研究和认识,上海十几万名酒店员工,进行着最繁重的工作,承受着最巨大的压力,服务着最广泛的中外游客,他们需要政府的关怀,需要我们的帮助,我希望我能参与到对酒店行业的支撑与服务的工作中来,为酒店优秀员工积极宣传,为酒店一线员工切实保障。我的回答完毕。” 申晴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时无话,自己不知道宁晋的回答是真的要说给考官听,还是只对自己讲,好像无论站在哪方角度,他的发言都是让人无比动容,无懈可击。 “1号考生,”申晴站了起来,“你被我局录取了。” “啊?!”宁晋一脸惊讶,“这么容易?” “录取侬还勿好,侬还要哪能啊?” “吾要……吾要……”宁晋一步一步地靠近,突然一下将申晴压在沙发上。“吾要好好地谢谢侬……” “侬哪能……哪能说来就来……侬现在……现在哪能情况啊……” 一番恩爱夫妻般的激情过后,宁晋突然感觉到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宝贝,我问你一件事,你那个怎么还不来啊?有一个半月了吧?不会是……” “勿要瞎讲八讲,这么子晚个半个月头来,吾也勿是么经历过,讲勿定明朝就来了。” “是吗?”宁晋半信半疑,“希望如此……” 自己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有一个疙瘩,如果申晴真的有了,多半就是那天夜里发生的,自己抱着侥幸心理,图一时之快,如今…… “亲爱的,”申晴不舍地望着宁晋,“吾想帮你商量一桩事体。” “啥事体啊?” “阿拉吃好夜饭,吾就想……就想回自个屋里,来噻哇?” “啊?!为什么啊?” “阿拉爷真个太可怜了,这段辰光,一天到夜看不到吾人,吾想多陪陪伊。” “哎……”宁晋心里失望至极,但又不好表达。“我让你为难了,那……那我送你回去。” “勿用了,”申晴摇了摇头,“侬吃力了,在屋里好好休息,阿拉来日方长……” 申晴哭着走在回家的路上,最后心里做出艰难的决定,以后只能最多一周一趟去到那里。 三十五 2006年1月31日 今天是大年初三,宁晋顶着寒风站在花园酒店员工通道口,心里却是无比温暖。 一晃已是到了丙戌狗年,宁晋回顾上个鸡年,完全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自己第一次工作,第一次买房,第一次考公,还有第一次真正的恋爱。没有想到,十七天前在家与申晴的那次相见,成了两人在鸡年的最后一次碰面,直到新年的第三天,还未见上一面。 自从申晴上回从家匆匆而别之后,彼此各自的事情就一件连着一件,先是申晴要为酒店年会彩排,后是自己要陪着来上海的母亲闲逛。后来申晴又要陪自己的妈妈,自己就索性跟母亲回了南京,就这样直到过年。度日如年的十七天,百无聊赖的农历新年,大年初三的早晨,自己当机立断,提前回到上海,因为上海才是自己真正的家,那里有自己小巣,有自己的爱恋。 宁晋为了给申晴一个大大的惊喜,特意躲在角落,自己看着花园酒店小夜班员工陆陆续续地出来,可就是不见申晴的影子。 宁晋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一点半,自己知道申晴这段时间工作很忙,过年还要加班,所以她之前回复信息都是断断续续,通话也十分简短,她现在还不出来,多半是为了等待不知道哪个国家的烂屁股客人快点离开。 宁晋又看了看表,已是快凌晨两点了,自己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申晴的上班时间?终于有两个居酒屋的人走了出来,自己快步上前,与此同时,对方也认出了自己来。 “宁晋?!”一个女服务员显得惊讶万分,“侬哪能来了?” “申晴人呢?怎么还不出来?” “申晴?!”另一个女服务员显得疑惑不解,“伊这几日勿是休息嘛?” “啊?!”宁晋大吃一惊,“这几天休息?你确定?” “吾骗侬做啥?侬这都不晓得?” “哦,谢谢。” 宁晋低头沉思,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如果是申晴为了陪她妈妈休息在家,又何必骗自己上班,况且她说她的妈妈已经在年前飞回了台湾。自己一抬头,就见那两人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窃窃私语,一人还时不时用诧异的目光偷偷回望。 一切都显得太不寻常了,宁晋赶忙拿出手机,给申晴打去电话,立即手机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宁晋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自己确认了一下号码,又拨了过去,手机里依然是那句语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宁晋还不死心,继续拨打电话,但结果还是如此。 宁晋从失望到绝望,从绝望到心碎,在自己印象中,申晴从来没有关过机,而现在却在这个早不关晚不关的时候关机。 宁晋定了定神,努力回想这十七天来与申晴通话的每个细节,前几天还显得比较正常,中间几天她就变得心事重重,这几天竟是感觉她有气无力,总想挂断电话…… 不对!宁晋心头突然一紧,她会不会……会不会已经背叛了自己? 一阵北风吹过,冷彻心扉,宁晋心痛不已,自己到底哪里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让她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不行!今天一定要找出答案。 宁晋茫然四顾之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对!就是这里。“出租车……停一下……” “师傅,”宁晋边上车边说,“去复兴中路,快!” 下了车,宁晋快步走到那座三层小楼前,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向三楼走去。到了门口,自己侧耳细细聆听,果然不出所料,房内传来空调工作的声音。宁晋的一只手,已是举到半空,自己实在不愿见到那让自己无法接受的一幕,但现在,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咚咚……咚咚……” 宁晋终于敲响了房门,一时无人回应。 “咚咚咚……咚咚咚……” 宁晋加大了力气,终于房内传来申晴微弱的声音:“啥人啊?” “我,快开门!” “啊?!”申晴一声惊讶之后,便再无声息。 “快开门啊!”宁晋快要忍无可忍。 “咔啦……”一声,门终于开了。宁晋的目光直接越过申晴,向房间深处来回扫视。只见里面就亮着一盏床头灯,一时看不清是不是有第二个人。 “侬哪能寻到这里来了?” 再见申晴,穿着一套厚实的睡衣,面色慌张而苍白。 宁晋一时不答,慢慢绕过对方,走进房内。房间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宁晋一转身,就见申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立即低下了头。 “你怎么啦?”宁晋心情稍稳,直面对方。 “么……么啥?”申晴眼睛不停地躲闪,“侬勿是初八才回来吗?” “对你有些放心不下,回来看看。” “哦,是这样啊!”申晴似乎装作没听明白自己话中的弦外之音。 “你为什么骗我?”宁晋没有心情再跟她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 “骗……骗侬啥啊?” “骗我你这几天一直都在上班!” “啊?!侬都晓得啦?” “哎……”宁晋看着申晴无辜的样子,心里突然一软。“为什么骗我?到底为了什么事?” 申晴久久不答,眼中渐渐闪现出泪光。 “怎么啦?小晴。”宁晋开始动摇了自己的猜测。 “吾讲了……吾讲了侬勿要光火。” “好,那你快点讲。” “就是因为……吾有了侬个小人,但是……但是现在……现在么了……哇……”申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啊?!你说什么?” “么了……么了……阿拉个小人么了……” 宁晋双手抱头,有了?什么时候有的?没了?又是怎么没的……这么突然的事情,这么多的信息,渐渐,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哼哼哼……阿嚏……阿嚏……” 申晴大哭着又连着打了两声喷嚏,宁晋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小晴,不要哭,赶紧上床,慢慢说,慢慢说,不要紧……” 宁晋边说边把申晴扶上床,看着她不停抽泣而委屈的模样,原先自己的悲愤之情顷刻换成了阵阵心疼。也就是短短的十七天没见,申晴就像变了一个人,那时还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现在却是满脸泪痕;原来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现在竟是两眼无神。 宁晋坐在床边,实在不忍再看下去,无意识地转头看向别处。就见桌上是冷饭残汤,各类药丸,自己终于明白,申晴这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日子?别人一家欢聚一堂在看春晚的时候,她只能独自一人听着隔壁传来的欢歌笑语;人家热恋中的情侣在看电影、逛商场的时候,她只能待在这里,默默承受着身心双重的痛楚…… 宁晋实在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宁晋,宁晋……”申晴拍着宁晋后背,“吾勿是故意额……勿是故意额……是吾自个太勿小心……” “别讲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吾有了之后,本来想讲拨侬听额,但是……”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分心。” “吾也勿可能一直瞒了侬,本来想……” “想等我考完试,再告诉我。” “么想到……么想到……小人讲么就么了……哼…哼哼…哼哼哼……” 说着说着,申晴又哭了出来,宁晋赶紧转过身,搂着对方一起流泪:“这次没了就没了,就不要多想了,我是不会……不会怪你的,跟肚里的孩子相比,我更在乎你,我只在乎你……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吗?你就好好调养,我一直陪着你,哪都不会去,一直一直陪着你……” “嗯,嗯……”申晴坚强地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丝笑容。“侬也勿要多想了,阿拉这段辰光,好好个在一道,让吾好好个看看侬。” “好!”宁晋紧紧地与申晴十指相扣,一刻也不分开。 三十六 2006年2月14日 上午9点,宁晋一身西装革履,端坐在上海某市级机关大会议室的中央,等待着决定人生命运的时刻。 会场正面,摆放着一排会议桌,桌上摆着五套表格,桌后坐着五名考官和一名主持人,个个危襟正坐,神情严肃。会场一侧,坐着两名工作人员,负责现场记录。会场另一侧,架着一台摄像机,进行全程录像。这种巨大的现场压迫感,这种人为制造的紧张气氛,就是来考验一个未来公务员的心理素质。宁晋一时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正接受法官的审判。 “好,”主持人清了清嗓子,“2005年国家公务员考试面试环节,现在正式开始!根据国家公务员考试相关规定,考生要根据考官提出的问题,进行有针对性、有效性、合理性、思想性的回答,每次回答限时3分钟,不得少时和超时……1号考生,你对此有无异议?” “没有。” “好,现在由考官开始提问。” 随后,就见一名男副考官将话筒拿近:“请你就2005年中国酒店业的发展,谈谈你的分析和看法。” “2005年,我国星级饭店数量继续保持适度增长。到2005年末,全国共有星级饭店11828家,比上年末增加940家,增长8.63%;拥有客房133.21万间,比上年末增加9.42万间,增长7.61%……” 宁晋回答完毕,就见这考官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另一名女副考官接着开始提问:“公务员工作,离不开担当和责任,请你就担当和责任,谈谈你的论述。” “《论语》有言:‘不患无位,患所以立。’我们作为当代青年,就要秉持‘计利当利天下利’的大公品格,练就‘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担当铁肩,必能负重任,敢作为,成大业……” 宁晋回答完毕,就见这考官面露一丝不宜察觉的微笑。 最后一名男主考官终于出场了,宁晋知道这最后短短的三分钟,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 “这道题是案例分析,在职场的人际交往中,有可能会出这种情况,叫‘善意的谎言’。比如你未来的某位领导,因某个决策上的失误,给单位造成不小的影响,你是用善意的谎言,强调客观原因,来安慰这位领导?还是直言不讳,站在单位大局角度,直接指出领导的过失?请你对此谈谈你的看法。” “善意的谎言”一词一出,宁晋就感觉好像有一根尖针,深深地扎进自己故作坚强的心里。 前段时间,这个词总是会在自己耳边出现,总是有人会用善意的谎言,来“欺骗”自己最心爱的人——申晴为了爸爸不要难过,用善意的谎言来隐瞒她和自己的关系;申晴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心备考,用善意的谎言来隐藏她怀孕和流产时的无助;自己为了缓解申晴的心里压力,用善意的谎言来掩饰自己那份痛失骨肉的悲痛…… 宁晋心里一阵一阵的疼,疼的让自己几次张口要开始回答问题,最后都是哑口无言;疼的让自己几次又有了点思路,最后都是被什么东西打乱。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突然出现看似再正常不过的词语,竟是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整个会场如同死一般的寂静,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当宁晋的眼睛瞥到不断闪烁的计时器上时,真的感到大事不妙,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十一秒……成败就是转瞬之间,自己再不开口,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可是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宁晋终于开口了: “所谓‘善意的谎言’,是人们对事物寄托的美好愿望,是人们善良心灵的对白,是人们彼此之间带来的一丝暖意,是人们心底里流露出来的一种柔情。善意的谎言是美丽的,这种谎言不仅不是居心叵测,更像是一种爱的表达方式。当我们为了他人而适度地撒谎的时候,谎言即变为理解、尊重和宽容,甚至能给对方一个巨变。它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没有任何恶意的成分。无论是在职场还是在生活当中,善意的谎言都无处不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无论是谁犯错,只要不是他的主观意愿,为什么不能用善意的谎言来解决,又何必直言不讳……” “好,时间到!” 主持人无情打断了宁晋的无比动容,几名考官面面相觑,不禁摇头叹息,而宁晋在此刻彻底的坦然了。能在这么严肃而重要的场合,说出这样发自肺腑的话,真是给人生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谢谢各位考官。”宁晋深深鞠了一躬,随后转身离开,当会场大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自己知道,也许考公的大门也永远地向自己关闭了。 宁晋昂首出了机关大院,第一眼就见到光彩照人的申晴,手捧着鲜花,正翘首以盼。 “哪能啊?”申晴款款走近,“看侬样子,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是吗?”宁晋淡然一笑,“可我不想当公务员了。” “啊?!为啥?” “今天我才明白,我没法在压抑的环境中,来说违背自己意愿的话……走,我们过节去……” ------------ 另辟蹊径 三十七 2006年2月20日 东政附近的一家火锅店里,三个年轻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鸳鸯锅边。 “宁晋啊!”吴坚遗憾地摇了摇头,“按理说,这最后一题,对你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啊!我们学哲学的,用辩证法来随便阐述一下,三分钟就过去了,那样的话,还有那两个考生什么事?” “谁说不是呢?”宁晋慢慢品着杯中的啤酒,“不瞒你们说,我爸早就托人打探过消息了,据里面的人透露,哪怕最后一题,我就说了两分钟,只要不偏题,怎么也都是我排名第一,即便如此,我还排名第二,哈哈……不错了。” “人家志向不在于此,”徐华涮着鲜嫩的羊羔肉,“不屑在体制内苟活,只愿跟兄弟们喝喝小酒,对不对啊?兄弟。” “老徐,你说的太对了,知我者,兄弟也!”宁晋边说边将酒加满,“来,兄弟们,干杯!” 晚上八点,花园酒店居酒屋主管办公室里,气氛异常压抑。 “Qing,”周小姐拿着申晴的辞职报告,口气严厉:“吾再问侬一遍,侬考虑清爽了吗?” “周小姐,”申晴意志坚定,“吾考虑清爽了,这勿是吾一时冲动,也勿是针对侬,反正这里吾实在是做勿下去了。” “这有啥啦?”周小姐眉头一皱,“就是一些人就欢喜瞎三勿四,侬做侬个事体,睬伊拉做啥啦?” “伊拉真是太……太过分了……”申晴的眼睛一红,“么个一点根据个事体,就到处宣扬,现在整个酒店塞拿吾当作新闻人物。讲啥话个塞有,讲吾小小年纪就怀小人了……讲吾这小人勿晓得是啥人额……还讲吾到处勾引男人……还讲吾现在拨宁晋蹬特了……”申晴说着说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申晴擦了擦眼睛,继续说着:“伊拉就是看勿了人家好,就想了办法逼人家跑,那么吾就成全伊拉好了,吾倒要看看,吾跑了之后,伊拉到底能得到啥个实惠……” 火锅店里,气氛越来越是热烈。 “兄弟们,”宁晋站了起来,“为了自由,干杯!” “哈哈……”吴坚笑过,说道:“自由也是有限度的,实际的事情,还是要稍微考虑考虑。” “大哥说的是,”宁晋给吴坚加满酒,“不知大哥有什么指教?” “我的导师在我们法学院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我来请他帮帮忙看,是不是能把你介绍到院办来,虽然暂时是编外人员,但以后总有机会转正。” “是吗?”宁晋表现得模棱两可,“还有这么好的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 “大哥不急,”宁晋抿了一口酒,“我再想想。” “哎呀!老吴,”徐华插口说:“老宁不屑于在体制内苟活,你不会忘了吧……按我说,不如来我们公司,先委屈当个行政副总监干干,过几年来接替我。” “哎呦!”宁晋显得受宠若惊,“对于这种跨国大公司,我是有自知之明,不敢有非分之想……” 花园酒店居酒屋主管办公室里,气氛依旧凝重。 “Qing,吾晓得吾现在讲啥么子塞么用了,侬现在帮老早勿一样了,变得心高气傲,不屑帮阿拉为伍……” “勿是个,周小姐……” “水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吾想听听看,侬对未来有啥打算?” “周小姐,我讲出来,侬勿要笑话吾。我打算……打算帮宁晋开个小饭店。” “开饭店?!”周小姐面露一丝惊讶,“这勿是蛮好额嘛!凭侬个长相帮头脑,一定么啥问题。” “吾是周小姐带出来的,应该么啥问题。” “侬就勿要拨吾带高帽子了,那么本钱够哇?假使勿够,吾这里……” “够了够了,我这两年存了点积蓄,宁晋屋里也不缺钞票,阿拉拼拼凑凑,也差不多了。” “是哇……” 火锅店的桌下,酒瓶已是横七竖八。 “老吴啊!”徐华拍了拍吴坚的肩膀,“你难道感觉不到?宁晋心里肯定是有一项大计划,就是不带咱俩玩。”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他不说,我也不敢问他,哈哈……” “哎哎哎……”宁晋用筷子敲了敲酒杯,“你们偷偷摸摸地一唱一和,干嘛呢?有话就明说,我的事,跟你们说说也无妨。” “那说吧……快说,不要废话……” “我是不比你俩,一个高端人才,一个商业精英,我嘛!只想养家糊口,做点小本生意算了……” “尼玛!”徐华骂了一句,“说话磨磨唧唧的,到底做什么生意?” “别急啊!马上就说……”宁晋微微一笑,“我想开一个小饭店,地方我都看好了,就是我们小区的门面房。这里背靠小区,面朝大学,不远又是商业区,不愁没有客源,就是要看选择什么经营项目?那一条街,理发店、洗衣店、超市、网吧,都有了,火锅店、烧烤店、快餐、面馆,也都有了,唯独缺了适合各类人群,各个年龄阶段的中餐馆。我看中的那个门面房,面积大小正好,两层一共400个平方,看……”宁晋从包里拿出两张纸,“这是我设计的平面图,请二位审阅……这张是一楼图纸,就餐区域在前,后场区域在后,1:1的比例分割,兼顾营业需要和菜品操作。前厅可以摆放十张餐台,四十个餐位,厨房可以排放两个炒菜炉,一个煲仔炉和一个蒸箱……这张是二楼图纸,我想改造成五个包间,四小一大,可以满足家庭、学生、朋友各类人群的聚餐需求……”宁晋越说越是激动,“我测算了一下,以我的设计规划,以我的价格定位,日营业额做到6千不是问题,那月收入就是18万,以同档餐厅50%的毛利率计算,那毛利就是9万,抛去人员工资2万,房租2万,水电煤气费1万,再加其他七七八八的开销最多1万,最后每月纯利就是3万……” “那前期投入呢?你怎么不算?” “别急啊?老徐,我马上讲……”宁晋喝下一杯啤酒,松了松衣领,继续说着:“我带了一个做工程的老熟人看过,按我的图纸和规划要求进行装修,最多8万;我也跑过厨具城,一套厨具差不多2万;再购置空调、电视、音响公放,一共3万;餐具、台布、锅碗瓢盆,一起1万;再预备油盐酱醋,米油鸡蛋,酒水饮料,一共最多1万;加上付三押一的房租8万,前期投入一共是……23万,只要8个月,就能回收所有前期投入。” “哎呀呀……”吴坚发出连连赞叹,“你这么多知识,都是从哪学的?” “实不相瞒,去年考公笔试过后,我就在研究这事了,所以考不考上公务员,我是一点都无所谓。” “听上去的确不错,我都有点心动了。”徐华点了点头,“不过,这23万的一次性投入,不会去抢吧……” 花园酒店居酒屋主管办公室里,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Qing,”周小姐扶着申晴的肩膀,“吾绝对相信侬,那个饭店一定会做个起来。到了开业这日,吾一定来捧场。” “谢谢周小姐。” “谢啥啦?阿拉毕竟相处了一个半年头。有一句话,吾从来么对侬讲过,当吾看到侬个第一眼,就好像看到了当年个自个。所以讲,阿拉不光投缘,脾气也蛮像额,认真、执着、不妥协。其实吾是真个舍勿得侬跑,但是吾晓得吾已经阻止勿了侬了,刚刚吾还蛮光火额,现在已经想通了,侬个做法就是吾当年个经历。申晴,我叫侬声中文名,之后吾就要这能介叫侬了,阿拉永远都是好姐妹,假使侬有啥困难,啥事体,一定要帮吾讲,千万勿要客气,吾永远都会撑了侬……” “周小姐……”申晴再也控制不住,哭着一把抱住对方,心里万分不舍…… 火锅店的桌上,已是空碟摞着空碟,光盘叠着光盘。 “宁老板,”徐华双手端起酒杯,“我敬你一杯,发财以后,别忘了一起扛过枪的兄弟啊!” “不会,不会……来,干了!” “宁老板,”吴坚也举起酒杯,“你说,我入点小股,怎么样?” “可以啊!你当大股东最好,我来为大哥鞍前马后。” “我哪有实力做大股东啊?做个三股东就行,让老徐来做二股东。” “可以吗?”徐华像是来了精神,“我手里还真有点闲钱,还准备去炒股呢!” “炒什么股啊?”吴坚显得不以为然,“跟着宁老板混,多好……不过,你说来说去,到底手头有多少闲钱啊?不会还不如我多吧……” 徐华立即做了一个手势,吴坚随即吃了一惊:“哎呦!不少了,我的闲钱才是你的一半。” “宁老板,”徐华满脸严肃地问:“我跟老吴的钱够不够入股条件……不过,我可有言在先,我和老吴其他不会,年底要钱的本事还是有的……” 深夜一点,申晴一人站在花园酒店员工通道口,最后一次回望自己在这里奋战了十八个月的花园酒店,它能让自己遇到宁晋,已经没有遗憾。 三十八 2006年3月11日 名字别具一格的“花间宁餐饮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同时,公司第一次董事会,于2006年3月11日10点整,在盛大家园6栋2603室召开,宁晋、徐华、吴坚三位董事会成员悉数到场,申晴作为董事长家属也出席会议。 会议第一项内容,便是董事会成员签署《合伙协议》,协议主要内容如下: 一、宁晋出资14万(含申晴4万),占股60.87%;徐华出资6万,占股26.09%;吴坚出资3万,占股13.04%。 二、公司所得收益,在每年年底按出资人出资比例进行分红。 三、如公司需扩大经营或出现亏损,到时由董事会讨论,是否追加投资。 四、公司注销或破产,剩余资产按出资人出资比例进行清算。 五、公司注销或破产之前,股权不能清退和转让。 …… “尼玛,这是什么协议?跟小儿科一样,还是法学专家起草的……”徐华骂骂咧咧之后,还是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不好意思,我不是什么专家,再说,我们一个小公司,搞那么正规干嘛?意思到了就行……”吴坚说着,也签上自己的名字。 最后轮到宁晋签字,下笔却是如要千钧之力,自己再傻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徐华会斤斤计较,吴坚是水平有限,他们入股实际就是变相地借钱给自己,而自己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们的钱至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他们。 董事会签署好协议,宁晋代表董事会郑重交给申晴一张银行卡。卡上的金额是23万元整,里面有徐华的零花钱,吴坚的奖学金,申晴自己的存款,还有宁晋厚着脸皮问家里“借”的钱。 “申晴同志啊!”吴坚说道:“组织对你绝对放心,这里面的钱该花的花,该省的省,不要有太多顾虑。” “申晴啊!”徐华说道:“我也要求不高,到了年底,这卡里的数字还是23万就行。” “大家请放心,不管怎么样,我每月都会做一张详细的报表,给你们过目。” 下一项事情就是给第一家门店起名。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最后不知道谁提议了一个店名,大家都是眼前一亮,一致认为就叫“林深小苑”,店名的意思是不言而喻——宁申小苑。 之后便是门店的人员组织分工问题,会议最终达成决议:宁晋任公司董事长兼门店总经理,全权负责门店各项事务;申晴任门店副总经理,兼财务总监,协助总经理做好经营工作;徐华、吴坚任公司董事,兼技术顾问,做好年底分钱工作。 四人在家简单地吃个工作餐,就各忙各的,尤其是宁晋,还有一项极其重要的大事。 浦东新区的西南边,有一个已是老旧的小区,叫做德州新村。新村没有围墙,没有景观,只有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五层房子。 浦东有无数这样的新村,当年就是为了解决浦西住房困难和拥挤的问题而新建,九十年代,几十万家庭就此告别浦西,迁到浦东。而申晴一家,就是当年动迁大军中的一个家庭。 “看啥啦?上去啊!” 申晴的招呼,打断了宁晋的无限感慨,宁晋只有硬着头皮,提着大包小包,跟她上了楼。 “爸爸,”申晴进门就大叫起来,“阿拉来了。” “来啦?”一个中年男子不快不慢地从里间走了出来。 “这就是阿拉爷,”申晴又转过头,“这就是宁晋。” “叔叔你好。” “侬好,侬好,坐,坐。” 宁晋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就见申晴爸爸的样子,跟申晴妈妈相比真是天差地别,五十岁不到年纪,两鬓已是斑白,眼角布满皱纹。自己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为何申晴妈妈会弃他而去。 申晴爸爸跟着坐在了餐桌对面,一时无话。宁晋稍微扫视了一下家里的环境,面积局促,陈设简单,自己所在之处,是一个餐厅,左右各有两个房间,这就是上海人所说的两室户。 “侬吃茶啊!”申晴爸爸将倒好的一杯水,递了过来。 “好,谢谢叔叔。”宁晋微微起身,伸手接过。 申晴爸爸只是点了点头。 宁晋知道,申晴爸爸早年下岗,现在在某个银行当保安,如果他不主动问自己什么,自己还一时真找不到什么共同可聊的话题。 “叔叔,您身体还好吧?” “还好,还好……小晴,侬在忙啥么子啊?过来坐啊!” “来了,来了……”申晴从卫生间走了出来,“那聊点啥么子啊?么话讲,阿拉就搓麻将吧……爷爷,出来搓麻将了,今朝有人来送钞票,敬孝心了。” 申晴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场面,所以提前制定这套的方案,来缓解有些尴尬的气氛。为了这套方案的顺利实施,申晴特意给自己好好培训了一下上海麻将,两人在QQ游戏上,打了整整一晚,自己才对麻将有了一点头绪。 申晴爷爷兴高采烈地走了出来:“来,搓麻将了。”申晴爸爸自然不好反对,申晴顺势从一个柜子里面拿出了麻将,就这样,宁晋第一次到申晴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搓麻将。 宁晋第一次在牌桌上打麻将,除了自己摸牌、出牌,其他掷筛子、砌牌、拿牌、补花……一系列的事情都由申晴代劳。 “宁晋啊!”申晴推来一摞摞牌,“侬个麻将要好交练练,不然,哪能做阿拉上海个女婿啊?” “小晴啊!”申晴爷爷笑眯眯地看着宁晋,“这就是侬个男朋友啊……蛮好,蛮好……” 一圈麻将下来,申晴的爷爷和爸爸一人自摸一把,一人抓宁晋出冲一把,长辈们赢得眉开眼笑,宁晋输得心甘情愿,申晴却是有点不乐意了…… “哎哎……吾讲那两介头,还不晓得让让宁晋,吃个碰个胡个,开心的莱!” “吾也勿想啊!”申晴爸爸无奈地摇了摇头,“那看吾听额这张牌,小宁已经打了三张出来了,吾都讲了几遍,这张牌侬也敢打啊?那晓得伊还敢打,吾再勿胡,就真个么了……” “阿拉爷最后是屏勿了了,哈哈哈……”申晴放声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么就活该宁晋勿长眼睛,勿接零子……哈哈哈……” 宁晋这才真正地感觉到,麻将可真是个好东西,不仅可以消遣娱乐,还能不用多说什么,很快就拉近岳婿之间的距离。 不出意外,没有意外,打了没几圈,宁晋的两百块大洋就没了。 “好了,辰光也差勿多了。”申晴爸爸把牌一推,“阿拉出去吃点东西,就去对过个‘大富贵’……小晴,小宁老酒会个吃哇?” “伊啊!”申晴看了看宁晋,“帮侬应该差勿多,好个勿得了。” “这么太好了,吾来拎两瓶黄酒过去……” 三十九 2006年4月15日 4月15日,农历三月十八,星期六,林深小苑正式开门营业。 林深小苑是以淮扬菜系为基础,湖鲜鱼虾为特色,本帮菜肴为补充的沪上餐厅。餐厅大厨,名叫洪涌,淮安洪泽县人,有二十年的烹饪经验,以及五年在上海工作和生活的经历,可以说是年富力强,经验丰富,厨艺精湛。 餐厅后厨,宁晋看着洪师傅有条不紊地组织厨房团队,进行凉菜装盘、高汤熬制、原料切配、菜单核对等准备工作,不由暗暗点头,这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一个多月前,就在自己跟吴坚和徐华夸夸其谈的时候,开店最核心的问题,厨师还都没有确定。而吴坚有个做厨师的远方亲戚,就在上海一家饭店包厨,之前自己品尝过两次他的手艺,他那几道菜做的,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回味无穷,这人就是洪涌。在自己将开店的事情跟吴坚和盘托出的时候,自己就料到吴坚一定会想办法,果不其然,吴坚终于请来了洪师傅来助阵,自己与吴坚不仅是多年来的兄弟,现在又是商业伙伴,利益共同体。 “辛苦啊!兄弟……”宁晋一回头,就看见吴坚出现在身后。“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吧?” “顺利,非常顺利,”宁晋肯定地点了点头,“多亏了老洪,多亏了大哥。” “我就是牵线搭桥,也没做什么……”吴坚看了看厨房的情况,“好了,这里靠你了,我到外面,去等他们。” “我陪你一起。” 今天吴坚是请他的老师和同学,先预定了“洪泽”包间。之前大家定下一条规矩,董事会成员一切消费都要正常买单,但可以享受八八折优惠。 下午五点半,吴坚的老师同学一同到场,宁晋热烈欢迎,申晴热情地将他们带到楼上包间。 没过多久,宁晋就见路边先后停下一辆奔驰,一辆宝马。徐华父子分别下车,随后还有六个客户和朋友。 “哎呀!小宁,”徐华父亲上前就是握手,“自己创业做老板了,不错不错,我今天带来的几位,也是老板,来跟你学习学习。” 宁晋受宠若惊,赶紧放低姿态,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便将徐华一行带到“太湖”包间。 宁晋下了楼,就见到周小姐领着一大群人,出现在餐厅门口。 “宁晋,好久不见啊!更加帅了嘛……”周小姐转过身,“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酒店夜上海餐厅的潘小姐……这位是我们酒店中厨房的魏厨……这位你认识,我们居酒屋的杨领班……” 宁晋一一微笑致意,心里不禁感动,周小姐将花园酒店的精英都带过来捧场,真是有心了。 “宁晋啊!”周小姐接着说道:“今天是周末,居酒屋生意忙,我就不带太多人过来了,虽然她们今天人不能到场,但是心意还是要到的,杨领班,来……” 宁晋低头一看,就见杨领班手里捧着一条晶莹剔透的“金龙鱼”摆件,再一细看,摆件的底座上写着三行金字: 上海花园酒店居酒屋全体员工恭祝: 林深小苑餐厅红红火火 宁先生申小姐和和美美 宁晋下意识去看申晴的反应,就见她的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老板娘,”周小姐拉着申晴的手,“好带阿拉上去了哇?阿拉肚皮塞饿死特了……” 申晴一笑,带着周小姐他们去到“淀山”包间。 宁晋心绪未平地走出门外,就见到父母的身影出现。父亲领着一行人在前高谈阔论,母亲跟在身后笑而不语。 “来来来,到了,就是这里……” 父亲一行走来,宁晋赶紧上前给各位长辈打招呼:“曹阿姨好……张叔叔好……王叔叔好……” “我们看来是老了,”父亲开口说道:“真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但该支持还是要支持。” “宁老师说的是……”曹校长点了点头,转头说道:“小宁,你父亲刚刚说要大力支持你,但他离得远,没有我们支持你方便。” “小宁,”张教授接着说道:“我家就在旁边,以后没事我就带人过来,你放心好了。” “小宁,”王局长跟着说道:“刚刚听你父亲介绍你最近的情况,我看你肯定是看不上我们体制内,要来自己创业,是吧?哈哈……加油干,我们都看好你!” “哎呦!宁老师,”曹校长突然惊讶道:“你儿子的女朋友,比你形容的要漂亮多了哇……”曹校长向申晴走近,“侬好,阿拉塞是宁老师的学生,今朝拨侬添麻烦了,要是没啥事体,侬就帮小宁一道进来坐坐。” “好额,曹校长。”申晴大方地点点头。 “哎呦!侬认得吾啊?” “吾一直听宁晋讲,东政附中个曹校长老有气质额,吾一猜,就是侬。” “哈哈哈……” 宁晋和申晴一起把父母一行人送到“石臼”包间后,就赶紧下楼,因为还有一个重要人物要来。 晚上六点半,这个人终于出现,那就是申晴的妈妈,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旁边还有申晴的爸爸。 “爸爸,”申晴眼睛一亮,“侬哪能来了?” “是吾叫伊来额,”申晴妈妈接口道,“女儿饭店开张,介大个事体,做爷个哪能勿来……哎!宁晋啊!你好,差不多一年没见,好像瘦了吗?” “是吗?”宁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也是才瘦的,最近事情有点多,赶着新店能快点开张。” “真是辛苦了,”申晴妈妈眼露关切之情,“不过付出总归有回报,你看这饭店,搞得像模像样的。” “那也有小晴的一份功劳。” “嗯,”申晴妈妈看着饭店的一桌一椅,点了点头。“又是一年多没见我们小晴,真是成熟了不少。” “咦?!勿对啊……”申晴爸爸突然对着申晴妈妈问:“小晴勿是讲,侬过年来过上海吗?” “吾今年啥辰光来过啊……” “爸爸……”申晴脸一红,“是吾勿好,当时骗了侬,其实吾是到南京过年去了,妈妈是晓得额。” “啊……” “叔叔,”宁晋赶紧说道:“小晴在我家过的很好,跟我爸妈就像一家人一样。” 申晴爸爸闷声不响,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爸爸,”申晴挽起他的胳膊,“侬就勿要生气莱,从那趟之后,吾就再么骗过侬了,以后更加勿会骗侬了,吾到啥地方去,塞帮侬讲,好勿啦?” “哎!”申晴爸爸长叹一声,“侬真个是大了,吾也管勿到侬了。” “那就让宁晋来管,侬可以退休了。”申晴妈妈半真半假地说道。 “是这里哇……是额,是额……”一群上海阿姨走了进来,“哎呀!陈丽丽啊!又是一年么见,想死吾了……哎呀!这勿是小晴吗?长个介大啦……陈丽丽,那老公也来啦?长久勿见了……那选个这饭店,看上去老灵额嘛……” “来来来,上楼,上楼……”申晴妈妈不停地招呼,“阿拉边吃边聊,边吃边聊……” 随着最后一间“高邮”包间来客,二楼五个包间全部坐满,与此同时,一楼大厅的食客也是络绎不绝。宁晋来不及兴奋,赶紧来到后厨,看看在饭店爆满的情况下,厨房是否能够顺利运转? 就见厨房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鼓风机响个不停,炉灶火越烧越旺,案板上叮叮咚咚,铁锅里乒铃乓啷…… 宁晋感到自己无比充实,人生就应该这样。 宁晋等到菜品出的差不多了,便带着申晴来到二楼,立即,眼前的景象让自己是大吃一惊。就见五个包房都是门户大开,大家已经不按原来的地方入座,你举着酒杯跑过来,我端着酒杯跑过去,忙得是不可开交。 晚上十点,饭店宾客陆续散去,只剩下宁晋的父母和申晴的爸妈,在各自的角落,分别跟儿子和女儿说着什么…… “小晋,”母亲难得欣慰地望着宁晋,“你辛苦了,这饭店弄得不错,让你爸高兴得喝高了,那我就带他先回去了。” “爸,”宁晋看着醉意渐浓的父亲,“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我没事……”父亲不停地摇头,“别听你妈的,你还有小申要多保重……走了,我们先走了……” “哎!慢点,”宁晋赶紧搀扶住父亲,“妈,你一个人行吗?” “你放心吧!”母亲也扶着父亲,“你多注意休息,不用管我们,东政宾馆就前面几步路,我们在那里住一晚,明天就回南京。” “你们也是,”宁晋显得有些无奈,“有家不住,住什么宾馆?” “还不是让你们小两口自由一点,好了,不说了,你回去忙吧……” “爸爸、妈妈……”申晴拉住爸妈,“那等特吾一下,吾马上就好。” “哪能啦?”妈妈停住脚步,“侬今朝是要去复兴中路,还是回德州新村啊?” “吾当然……当然是要陪阿拉娘了。” “算了吧,”妈妈淡然一笑,“侬忙侬个吧,开业第一天,勿把帐算算清爽,就想跑啊?开饭店哪能有介简单个事体?” “小晴,”爸爸眼睛里满是不舍,“侬就勿要管阿拉了,早点结束,早点困觉,明朝还有明朝个事体。吾帮那娘已经商量好了,假使生意忙,侬就困到宁晋屋里,省得跑来跑去了。” “啊?!”申晴紧紧握住爸爸的手,“侬讲啥么子啊?侬勿要吾啦?” “这是啥话?吾哪能会勿要侬呢?那两介头开这饭店塞勿容易,勿论生意高头,还是生活当中,塞要互相支持,互相帮助,听到了哇?吾帮那娘,就勿需要侬担心了,侬把这饭店开好,阿拉就放心了。” “爸爸……”申晴突然哽咽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四十 2006年5月31日 林深小苑开张一个半月,宁晋和申晴整日忙活得不亦乐乎,天天早出晚归,忙里忙外,已是拿饭店当家,而将真正的家就当个睡觉的地方。 宁晋和申晴早上8点起床,9点前到店里,两人事必躬亲,一丝不苟,申晴带着服务员在前场打扫卫生,而宁晋在厨房验收各个商贩送来肉禽鱼虾,瓜果蔬菜。 “鸡毛菜8斤、草头10斤、豆苗10斤、青椒15斤、西兰花15斤、西红柿20斤……” 菜贩将送来的新鲜蔬菜一一上秤,宁晋手拿送货单,对着过秤的数字一一核对,最后才签下自己的名字。 “青鱼2条28斤、花莲鱼头10个31斤、昂刺鱼45条36斤、桂鱼8条13.8斤、黄鳝12条8.5斤……”鱼贩擦了擦手上的水,“宁老板,对吧?” “斤两没问题,但价格就不对了。” “宁老板啊!”鱼贩递来一根香烟,“现在水产价格一天一个价地往上涨,我这个价格已经算最便宜了,不信你到菜场去问问,哪家能有我便宜,这批鱼虾我送给你。” “行啊!我下午正好要去菜场,价格的事,我到月底跟你慢慢谈……” 宁晋走出厨房,就见申晴带着两个穿制服的执法人员边走边看: “阿哥、阿姐,阿拉绝对是遵守卫生防疫个要求,每天个卫生,吾都是带了阿拉个服务员一道侬。厨房间里厢,吾也都是天天检查,吾带那进去看看,防鼠防蝇个措施阿拉塞做个老好额,每个人个健康证也有额……” “老板娘,”一个送货的司机进来大喊,“那要个酒水来啦!” “来啦!来啦……宁晋,侬帮吾收个货,么子点点清爽……” 宁晋在酒水送货单上刚签好字,又见申晴笑嘻嘻地带着两位卫生防疫人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阿哥、阿姐,”申晴从口袋里拿出两个信封,“这里厢是阿拉饭店个消费劵,有空那过来,品尝品尝阿拉个小菜,提提意见。” 宁晋知道,这两个信封里面装的哪里是什么消费劵,就是两张购物卡,不同面值的购物卡,自己和申晴给方方面面的人员,已经不知道送了多少张? “那就谢谢老板娘了。”一个男工作人员笑纳接过。 “哎呀!”另一个女工作人员有些不好意思地半推半就,“老板娘真个是太客气了,吾看侬年纪也不大,讲话做事体看上去塞是蛮老练额嘛!” “是哇?勿瞒那讲,吾之前是花园酒店里厢个服务员,塞是锻炼出来额。” “怪不得,怪不得……” “勿好意思,吾接个电话哦……”申晴抱歉地一笑,随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你好……对……今晚十位啊……有的,有的……吾就拨那安排阿拉最好个‘太湖’包间……小龙虾有额,阿拉十三香小龙虾做个是最正宗额……好……夜道见。” “老板娘真个老忙额,”女防疫员客气地笑了笑,“阿拉也检查好了,那一切塞符合要求,侬签个字,就勿打扰老板娘做生意了。” 忙碌了一个上午,很快就是到了11点。申晴在门口收银台前面一站,就是这条街上最靓丽的风景线。街上人来人往,无论男女老少,大多会不由自主地朝着林深小苑里面驻足观看,评价一番…… “哎!这家店看上去蛮灵额,阿拉就到这里吃点么子吧……老太婆,勿要跑莱,就这家了……看啥了?老公,想进去吃就进去好莱……” 中午12点,林深小苑一楼就已是人满为患,二楼是三个包间已经坐满。 宁晋负责在后厨坐镇,而申晴在前台不停地迎来送往,客套寒暄。 “几位啊?里厢请……阿姐,阿拉个菜味道哪能?吃个好额下趟再来啊……阿哥,那稍许等特一下,位子马上就空出来……哎呦!爷叔,实在是勿好意思,这顿饭个零头就勿收了……” 中午2点,客人散尽,店里所有人员才开始吃午饭。午饭过后,申晴在吧台数钱算账,宁晋去菜场了解行情,再到银行存整取零。 晚上7点,整个林深小苑就已爆满,门外还有顾客翘首以盼。不久,鱼虾贝蟹渐渐销售一空,没有吃到的顾客是心有不甘。 晚上10点,随着最后一批客人酒足饭饱地离开,厨房才通知大伙开饭。虽然大家忙碌了一天,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在这样的饭店做,才有的做头,跟这样的老板干,才有了盼头,大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生意能一直这样红红火火,收入能一直不停水涨船高。 深夜12点,盛大家园中的一扇窗户里,发出暖暖的光。宁晋和申晴坐在一起,一人拿起一张张单据,报出一串串数字,一人输入一项项金额,做成一张张表格。 “怎么样?”宁晋好奇地问道:“五月份,到底利润多少?” “侬自个看。”申晴说着站了起来。 宁晋坐到电脑前一看最后的数字,差点原地蹦了起来:“我的天呐!你没算错吧?” 月度财务报表上,利润一栏的总计是:53280.52。 ------------ 忍痛割爱 四十一 2006年7月31日 今天是七夕情人节,但宁晋已经不奢望跟申晴能有什么浪漫约会,烛光晚餐。 下午5点,林深小苑开门营业,申晴刚站到店门口,就见吴坚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 “哎呀!吴大哥,”申晴赶忙出门迎接,“今天不上课呀?” “还上啥课啊?放暑假了。” “哦,对!生意忙得把这个都忘了。” “你家宁老板呢?” “在厨房,忙着准备七夕节套餐呢!” “给你们准备啊?” “哪里啊?当然是给顾客准备,我们现在都不讲究这个了。” “怎么能不讲究呢?” “你看我们哪有时间过节啊?” “我不是来了吗?” “吴大哥,你的意思是……” “哎呦!大哥,”宁晋从厨房走了过来,“来视察工作啊?” “视察什么工作?给你们打工来了。” “打什么工啊?服务员?太老,厨师?我请不起,洗碗工?我又不好意思……” “别扯了,今天放你们下班。” “啊?!”申晴疑惑道:“我们都下班,那谁看店啊?” “我不行啊?还是怕我卷款外逃啊?” “那……”申晴有些为难道:“那今天是月底,我还要做报表呢?” “今天还做什么报表啊?明天做,听我的……” 宁晋带着申晴,驾驶着属于自己的座驾,穿行在车流如织的上海街道。宁晋心里交织着兴奋与愧疚,为了生意,为了跑上海各个批发市场,自己在月初跟母亲透露了要买车的想法,哪知一个星期之后,一辆挂着南京牌照崭新的大众“宝来”,出现在了店门口。当年自己只想租房,而父母直接给自己买房,现在自己只想买辆二手小面包;而父母直接给自己买了辆一手“豪车”。既来之则安之,仿佛是一夜之间,自己似乎成了在上海的有房、有车、有事业、有女人的一族。 “宁晋,开慢点,开慢点……”申晴紧张地观察着左右,“难班能休息休息,勿要弄额那么紧张。” “人生得意需策马,一夜看尽沪上花……”宁晋摇头晃脑,油门依旧,速度不减。 “啥么乱七八糟额。” “小晴啊!”宁晋不由感慨道:“好事往往在不经意之间,有时越是在乎什么东西,就越是得不到。” “看来是吾让侬得到个太容易了。” “你绝对不是我不经意的东西,而我是最在乎的人。” “那么侬个意思,是么得到吾吗?” “得到?你好像还没让我真正的得到。” “哪能意思啊?” “什么意思?你应该懂得。” 申晴摇了摇头,不再搭话。 “好了,好了……”宁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一切随缘就好……” 七夕之夜,大家终于来到了都从未来过的东方明珠塔,眼前是豁然开朗。浦西的外滩建筑,灯光璀璨;浦东的高楼大厦,多姿多彩。真是整个上海,都在脚下。 “亲爱的,”宁晋从后轻轻地将申晴搂在怀里,“今天在这里过节,你满意吗?” “哎呀!”申晴深呼了一口气,“你不带我来这里,我都不知道上海有多美……想想十多年前,阿拉屋里刚搬到浦东的辰光,吾只有八岁,记得这里只有东方明珠,啥人能想到,现在会个发展到这地步。” “是啊!”宁晋看着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不禁触景生情……“五年前2001年的我,刚到上海,还是个楞头青年;两年前2004年的我,还是单身一人;一年前2005年的我们,还是周末情侣;谁能想到,今年2006年的我们,已是形影不离,太不可思议了……”宁晋慢慢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到了明年,2007年的我们……小晴,你……你怎么啦?” “么啥,”申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吾就是……就是想阿拉爷了,吾已经有快一个月头,么看到伊了。” “哎!”宁晋不禁有些自责,“现在店里,真是一天都缺不了我们的老板娘……” “宁晋,侬晓得哇?”申晴突然转过身,“吾最勿欢喜听,人家老板娘、老板娘个叫,弄得吾好像结过婚一样。” “那是在人家看来,你已经是我老婆了。” “吾勿管人家哪能认为,但是吾么这么认为。” “那你把我当什么?” “当男朋友啊!还能当啥?” “那这个男朋友,到底有没有保质期?是不是保质期一到,就可以扔掉了。” “侬讲这话,哪能介难听啦?” “难听吗?最多就是直接一点,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有没有保质期?” “这个问题,我实在回答不了。” “你……” “好了,我要回去了,我有点累了……” 宁晋默默地开着汽车,申晴呆呆地看着窗外,两人一路无话。宁晋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七夕情人节,竟是过成这样。就这种男女可以住在一起、发生关系,但闭口不提未来的理念,自己曾经跟徐华做过深入的探讨,他最后的结论颇有哲学思想——不要怕对方以后成为别人的老婆,而是要把对方当成未来别人的老婆,这样一想,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宁晋,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申晴无言,扭头继续看着窗外。 回到家中,申晴第一件事就是锁上浴室的门,开始洗澡。宁晋一气之下,便锁上书房的门,玩起了游戏。 申晴洗完澡,上床关灯睡觉,而宁晋还在心不在焉地继续着游戏。百无聊赖之中,宁晋终于关上电脑,轻轻走到浴室,胡乱冲了一把后,便赤条条地溜进卧室。黑暗中,只听…… “哎呀!哎呀……侬做啥啦?” “侬讲做啥啦……” “啊……讨厌……又来这套……痒……痒死特了……” “等特下,吾就帮侬止痒……” “侬太讨厌了……啥人要侬止痒……哎呀……侬真个是……哎呀……” “亲爱的,对不起……今朝是吾勿好……是吾气量太小……是吾最近有点轻飘飘……” “啊……侬个花样经……啊……侬个床上功夫……啊……就是让我吃定侬了……啊……爱死特侬了……” “……” 两人嘴上的一唱一搭,渐渐化作身体上的一来一回,直到心里所有的不快,统统化在那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四十二 2007年1月6日 一转眼,就到了2007年,这是宁晋来到上海的第七个年头。 晚上9点,林深小苑角落里的一张台子上,不时传来阵阵笑语。 “现在我们宁董事长真是春风得意。” “我们徐董是宝马飞驰,繁花阅尽。” “有毛个用,看你我们吴董,笑而不语,不相为谋。” “你们是江东才俊,我自叹不如。” “哈哈哈,来,喝酒,喝酒……” “几位大哥聊什么呢?这么开心……”申晴拿着账本走了过来,“年终报表出来了,几位大哥请过目。” “来,弟妹,先坐下再说。”吴坚站起拉来一张椅子。 申晴刚一坐下:“我来把今年总体情况,跟各位汇报一下……” “不急,不急……”徐华拿来一只螃蟹,“弟妹,来,先吃点东西。” “谢谢徐大哥,我看还是先……” “侬放心好了,”徐华一口标准的上海话,“吾会个买单额。” “吾勿是这意思……” “那么侬就是想让吴大哥来买单,吾听老板娘额。” “哎呀!赛是自个人,这顿吾来请好莱。” “老板娘,就是爽气,来,侬真个辛苦了,阿拉一道先敬侬一杯。” “来,”吴坚也端起酒杯,“敬一下弟妹,我们要是没有你,今天哪有机会在这里喝酒,估计在都家啃窝窝头呢!” “是啊!”宁晋点点头,“去年这店全靠她一人撑着,我就是给她打打下手,申晴真是居功至伟。来,我们几个一起敬申晴同志……” “啊!爽……好酒,好酒……来,申晴同志,快吃螃蟹……” “我说你们几个……”申晴一动不动,“到底听不听我说啊?” “听,听……”吴坚放下筷子,“申晴同志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年终报表,我们怎么能不听?” “那我……” “慢!”徐华一抬手,“先让我猜猜,年终利润是多少……是20万?” “低了点。” “23万?” “还是低了点。” “难道是25万?” “不对。” “不会吧?到底是多少?30万?!” “还是低了。” “我日,我不猜了,你说吧,别吓着我就行。” “按照正规财务计算方法,刨去装饰装修、固定资产、房租押金、在产品库存等前期投入,2006年林深小苑利润总计是……” “是多少?”徐华瞪大了眼睛,“别吊我胃口。” “三十三万六千五百九十二元七……” “别说小数点了,”徐华捂着自己的胸口,“说了也记不住,33万,33万,怎么赚出来的……怎么赚出来的……” “还不是申晴同志一声一声吆喝出来的,”吴坚显得很是冷静,“我俩基本啥事都没做。” “怎么能这么说?”宁晋赶忙说道:“大哥找的多好的厨师,二哥又带了多少生意,我和申晴一直感激不尽……不说了,来分钱吧,小晴,把分红算一下。” “早算好了,吴大哥占股13.04%,要分43891.69元;徐大哥占股26.09%,要分87817.03元。” “全分了?”吴坚看看徐华,“给他们留点吧。” “肯定要留啊!哪能一点流动资金都不剩啊?老吴,你说留多少?我听你的。” “要么我拿3万,你拿6万,剩下的滚到今年年底?” “我看行,让我少拿一点也无所谓。” “就这么说了,董事会二比一通过。”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反对?”宁晋问道。 “管你反不反对,”徐华一脸严肃,“反正这事就这么定了!” “那好吧,我服从董事会决议……小晴,明天就给二位董事打款。” “好,我明天……” “哎呦!”洪师傅这时走了过来,“几位老板,还有老板娘都在呐!” “哎呀!洪师傅忙好啦……来来来……坐坐坐……洪师傅真是劳苦功高……”几人一起站起,拿椅子的拿椅子,拿杯子的拿杯子,发烟的发烟,倒酒的倒酒…… 几轮夸赞、谦虚、闲谈之后,洪师傅突然面露为难之色。 “你们几个老板,尤其是老板娘对我真好,但是……但是我要走了……” “啊?!”宁晋犹如晴天霹雳,“为什么啊?干的好好的。” “怎么啦?嫌工资太低?”吴坚随后问道。 “不是不是。” “那是嫌活太累?”徐华接着问道。 “更不是,更不是……唉!你们也知道,我家的小三子,年后就要出来了,最近老婆是一天一个电话,让我赶紧回老家。老大已经上高中了,功课紧张,也没人管她;老二一转眼都要上小学了,我都没见过几次;这老三,我不能再不管了。说实话,这几年,我在上海,钱也赚得差不多了,也该回家陪陪老婆孩子。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说走就走,等到这今年的年夜饭做好再走。这段时间,你们找找人,如果一时找不到,我可以推荐我一个老家的师兄,他的水平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唉……说句心里话,我是真的舍不得你们几个,我还从来没遇到这么好的老板和老板娘,但我实在没有办法,还请你们理解理解……” “理解,理解……”吴坚艰难地点了点头,“我们先想办法,实在不行,再请老洪你帮忙。” “谢谢,谢谢……那我忙去了。” “别急,老洪,”吴坚站了起来,“我们真是要谢谢你,别的不多说了……”吴坚倒了满满一大杯白酒,“来,我们一起再敬洪师傅一杯,一切尽在杯中……” 喝下一杯不知什么滋味的酒,洪师傅像是如释重负地离开,几人随即陷入一阵深深的沉默。开饭店开到现在,谁都知道一个好厨师对于饭店的意义,像这种街边小饭店,服务、环境、价格等因素,都是建立在菜品质量的基础上,没有就餐人群认可的口味,其他做的再好,也都无济于事。换厨师,换个好厨师,哪有这么简单…… “我有个提议,不知你们意下如何?”徐华终于开口了,接着点起一根香烟。 “说!” “我们可以把店盘出去了。” “什么?!”宁晋大吃一惊。 “老宁,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我打个也许不恰当的比方,这个店就像你跟申晴的孩子,一点一点看着他长大,但现在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见好就收。换厨师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换个更好的厨师,但是吃惯了原先口味的顾客,不一定会买账,这就要花长时间让他们来适应,要么就慢慢换一批客源。或者还有一个办法,把这儿的招牌、菜式、装修,都换一遍,从新来过,这样风险还能小一点。不过,我还是倾向于把店直接盘掉,越快越好,省的夜长梦多,我们已经回本还有余了,转让费就是净赚的,我也了解过了,像这种地段,这类档次,加上这样生意的饭店,转让费不下三十万,三十万加上赚的三十三万,再加租房押金两万,一共就是六十五万,六十五什么概念,我们几个分分,你算算你是多少钱?这钱不要说炒股,炒房都够了。到时哪个项目钱不够,我们可以继续融资。” “老徐,”宁晋惊讶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早有盘店的打算了?” “什么打算都有,那要见机行事,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原来……” 宁晋刚一站起,又坐了下来。自己对林深小苑投入了太多的感情,已是将它视为长期奋斗的事业,自己还想着是不是在今年再开家分店,而现在,这个梦想即将破灭。自己全身投入的家业,有人只是将这看作短线投资的副业。 “我同意徐大哥的提议。”申晴突然说道。 “不会吧?” “我虽然没有你们的表决权,但我有我的建议权。我们分了钱,完全可以再投资,再合作,倒不一定非做饭店不可。我们现在有了经验,有了人脉,完全可以找个更高端的生意做做。我有些话藏在心里,一直没说,开饭店实在是太辛苦了,付出的太多了,整天起早贪黑,为了一块两块的,算来算去,为了一斤两斤的,计较半天,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 申晴的话,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宁晋愣了半天,突然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老吴,”宁晋看着默不作声地吴坚,“你怎么说?” 吴坚环顾四周,想了一想,最后说道:“我暂不表决,但我建议,还是见好就收吧!” 四十三 2007年1月26日 下午三点,深林小苑里面一片安静,申晴靠在椅子上,打着瞌睡,而宁晋把腿翘在吧台里面,看似漫不经心地读着《新民晚报》。 在上海各大晚报发布转让消息,已过去近二十天,每天电话不停,来人不断,但不是问问看看便没有下文,就是没有诚意地讨价还价。到目前为止,真正接近自己心理预期的,只有一个比较难缠的上海老阿姨,她已经来了三次,但谈到最后都是功亏一篑。 宁晋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力排众议的报价过高?是不是当时就是为了跟谁赌一口气?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年前还转让不出去,后面的事情就真的不好说了…… “叮铃铃……”随着大门上的铃铛声响,就见两个老阿姨走了进来。 申晴立刻惊醒,站了起来,而宁晋却慢悠悠地放下报纸,显得极不情愿地直起身体。 “那来啦?请坐。”申晴招呼道。 “那老板呢?”一个身着大红大衣的阿姨问道,“吾再寻伊谈谈。” 宁晋不急不忙地走了出来,同时伸了一个懒腰:“不好意思,实在太忙了,刚刚睡了一小会儿。” “正常额,开饭店就是吃力。”那阿姨笑了笑,“过几天就勿吃力了。” “是吗?”宁晋坐了下来,“今天你们看来是志在必得啊!” “小伙子,吾帮侬讲,今朝是吾最后一趟帮侬谈了,那些鸡毛蒜皮个小事体,吾也勿帮侬计较了。阿拉就谈谈最后个价钱吗,要是侬还是不肯让,吾马上就跑。” “怎么让呢……”宁晋给了申晴一个眼色,“去给两位阿姨倒茶。” “麻烦侬了……”那阿姨点点头,又继续讲:“吾老早就帮侬讲过了,侬开个三十五万,真个是狮子大开口,侬这种饭店,最多最多就三十万,顶到天高头去了。 “是吗……” 这时,宁晋的手机响了…… “真麻烦,老是骚扰我……”宁晋显得很不耐烦,但还是接起电话:“喂……” 手机那头传来徐华的声音:“老板,哪能讲啦?” “什么怎么讲?” “三十二万,就听侬一句话。” “开什么国际玩笑?人家报三十四万,我还没答应呢!你跟我报什么三十二万?” “吾勿相信还有人报价比吾还高,吾个三十二万,已经是顶了天了。” “你不相信就算了,我这里还有事,后面再说,先挂了……” “喂,喂……” 宁晋挂了电话,摇了摇头,申晴这时把茶端了过来。 “小晴,”宁晋问道:“你说的那个周小姐,到底来不来?不来的话,我看三十二万就三十二万吧!把事赶紧了了,好好过个年。” “伊刚刚帮吾讲,已经在路高头了……勿好意思,吾去接个电话。” 申晴小跑到吧台,拿起电话:“喂,你好……对额……真个勿好意思,今朝夜里包间满了……明朝夜里啊……吾看看……也满了……年夜饭也老早定出去了……实在勿好意思……再会……” “哎……”宁晋叹了口气,“真想把这些客人统统推出去,烦都烦死了……” “哎!小伙子,”那阿姨有些紧张起来,“有句话讲,叫做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侬再吃力,也勿好这能介做额。” “不瞒二位阿姨,我跟我女朋友过年要去泰国,什么都定好了,就等把店给快点盘掉,已经没有什么心思了。” “哦,是这能介啊……”两个阿姨微微点点头,未置可否。 “哎呀!周小姐,”申晴快步上前,“侬来啦!阿拉去那里坐坐。” “到底哪能啦?”周小姐有意无意地看看旁边,“三十四万那考虑好了哇?” “先坐下来再讲,阿拉……” “不管她,”宁晋回过身,“要么我们继续谈谈,呃,陆阿姨,刚刚我们谈到哪儿啦?” “谈到……”陆阿姨显得心不在焉起来,“谈到侬个价格能勿能再让让?” “哎呀!还能怎么让啊?我这个价格也不是乱开的,你家就住附近,我店里的生意情况,你又不是看不到,这个连做假都做不了。不瞒你们讲,当初我为了这家店,不晓得付出了多少心血,就是为了我女朋友能当一回老板娘,哪晓得……” “勿好意思,”另一个阿姨插口问道:“那个卫生间在啥地方?” “卫生间啊,”宁晋伸手一指,“那里后面就是。” “哦,谢谢……” 另一边,申晴显得一脸为难:“吾也想快点盘特算了,但是吾个男朋友脑子就是缺根筋,伊就是觉得伊为了这家店,花了介大力气,投了介多个钞票,现在要盘特了,心里总归有点勿舒怡,但是……”申晴看到有人经过,不由压低了声音。“但是阿拉今年还是赚了点钞票,吾帮侬认得这些年数,吾也会在乎这一万两万,要么吾帮伊再讲讲……” 这一边,宁晋情绪显得越来越是激动:“我家是真不容易,为了我能在上海讨老婆,买了一套一百多万的房子,买了一部十几万的车子,又投了一家三十几万的饭店,血本都砸进去了。” “哎呀!那屋里对侬可真个是么话讲……”陆阿姨似乎产生了共鸣,“阿拉儿子就比侬小两岁,现在正在读大学,吾现在就开始发愁了,经后讨老婆该哪能办啊?现在上海房价真个让人吃勿消。” “是的哇!上海一套的房子,够我们老家买三套了,有时我在想,家里这么帮我,我怕是一辈子也还不起他们的恩情。” “哎呦呦!侬个小伙子还真个是懂事体,假使阿拉儿子对吾讲这种话,吾为伊做啥事体塞心甘情愿……” “宁晋,”申晴突然叫道,“侬过来一下。” “什么事啊?”宁晋头也不抬,“没见我跟陆阿姨正聊着的嘛?” “宁老板,”另一个阿姨走了回来,“那女朋友叫侬,侬就过去好莱。” “好吧,”宁晋显得无可奈何,“我去去就来。” 宁晋边走边说:“你那里谈好啦?” 申晴使了一个眼色:“侬过来再讲。” “什么情况?” “我没问题,你那里谈的怎么样?” “还差一把火……” “哎!宁老板,”另一个阿姨突然喊道:“阿拉阿姐讲了,三十五万就三十五万,算了。” 宁晋与申晴相视暗笑之后,慢慢回过头来:“阿姨,你说什么?” ------------ 让我们共同努力吧 四十四 2007年2月17日 今天是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日子,宁晋的父母一起提早来到上海,在外地过个不一样的新年。 一家三口,吃完小型的团圆饭,母亲就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春晚。春晚的节目,已是提不起父亲的兴趣,一直低头用手机收发着拜年短信。 宁晋收拾好厨房出来,就见母亲有一下没一下地尬笑,而父亲斜靠在沙发上,已是昏昏欲睡。 儿时一大家人欢聚一堂,大人包饺子,小孩放鞭炮的快乐场景,只能停留在记忆里。 “忙好了来看晚会。”母亲召唤道。 “嗯。”宁晋点点头,拿张了椅子,坐在母亲身边。 脸谱化的群舞合唱,套路化的相声小品,宁晋实在是忍无可忍,披了件衣服,一人走到阳台。 宁晋俯瞰着迷人的申城夜色,不由回顾这一年来的是是非非,林林总总…… 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冰冷刺骨的大年初三之夜,看着申晴那委的泪水,就像自己的心在滴血…… 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特别的情人节,当自己昂首走出面试会场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真正获得了解脱…… 自己永远都记得,那家热气腾腾的火锅店,当徐华将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时,自己已是热泪满眼…… 自己永远都不会忘却,林深小苑开张的那一晚,自己与各方来客杯盏交错,欢歌笑语,不知今夕是何年…… 自己更是记得,饭店正式交接的那一天,那场景,就像把自己的孩子亲手送人,永远无法相见…… 似乎时间和金钱可以冲淡一切,最后一笔35万的转让费到手,自己分到了31.31万元,申晴分到了12.88万元。而饭店全部员工也分到一千至五千不等的年终奖。 仿佛是一夜暴富,但自己还算有些良知,于是向董事会提议,自己拿出6万元,分给幕后付出的二位董事,以及居功至伟的申晴同志。董事会一下否决了自己的提议,但可以考虑以年终奖的名义发给申晴2万元。最后,董事会三位成员,一起将两万元现金,好不容易塞进申晴的包里。 在发了一笔横财的基础上,加上这十个月来每月5千元的总经理薪水,算上本来的零花钱,现在自己卡上的余额已是接近40万。自己知道,这里面有10万是问父母借的。自己把钱打了回去,隔了一天,母亲又把钱打了回来,说这是婚房二次装修的钱。自己思前想后,最后给父母和自己报了一个欧洲七国的旅游团。 申晴父母那里自然不能缺失,自己考虑再三,给申晴爸爸家买了一台48英寸的“夏普”液晶电视,找人给申晴妈妈家那里修补了房顶,更换了墙纸。 对于申晴,除了给她添置了几套新衣之外,另外买了一部最新款带摄像功能的“诺基亚”手机,连同自己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的一对珍珠耳坠,一起交给了她。 当然,自己也不能忘了关心过、帮助过自己的人,曹校长、张老师、周小姐……自己面面俱到,都表达了一番心意…… “小晋,小晋……”母亲的叫声传了过来,“你看谁来了?” 宁晋心里正是奇怪,转头一看,就见手拎三个纸袋的申晴,出现在了家中。 “叔叔阿姨,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父亲赶紧让坐,母亲忙着端茶倒水。 “小晴,”宁晋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外面冷不冷啊?” “不冷,不冷,我打车过来怎么会冷……哎呦!谢谢阿姨……”申晴接过水杯,先赶紧放下,接着将一个小纸袋双手拿到母亲面前。“阿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母亲刚一接过,申晴跟着又拿起一个大袋子,“叔叔,这是送你的……” “这是什么啊……你真是太客气了……” “阿姨,这是“雅诗兰黛”的护肤品,一点小玩意……叔叔,这是“金利来”的羊绒衫,现在这个季节穿正好……” “这都不好意思啊!”母亲将东西拿在手上,显得左右为难。 “我来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宁晋说着拆开包装,打开盒盖。“哎呦!面霜、眼霜、乳液、精华……都是好东西,让你今年四十,明年三十。” “乱说什么呢?”母亲笑骂一句后,“那就谢谢小申啦!” 父亲倒是不客套,自己拆开盒子,将一件暗红色的羊绒衫展示了出来。 “叔叔,大小合适吧?” “嗯,挺合适。” “要么试一下吧,如果不合适,我明天去换。” “试一下,爸,”宁晋附和道:“顺便,我来看看申晴的眼光怎么样……” “哎呀!大小正好……爸你穿的也显年轻……对啊……眼光不错……”宁晋和申晴一唱一和,让父亲欣然笑纳。 申晴一到,如同春风吹来,家里立刻就有了生气。一家人开始团坐在电视机前,仿佛这场春晚也变得生动有趣。 “本山大叔终于来啦!”宁晋大喊一声,四人都是振奋起来。 “今年不知道有什么新花样……多少人看春晚就是等他出现……就像申晴一样,总是给人不期而遇的惊喜……呵呵……哈哈……” 四十五 2007年2月24日 大年初七,法国巴黎。 来欧旅游来到了第六天,宁晋对申晴的思念与日俱增。 宁晋坐在观光船上,正欣赏着塞纳河两岸的迷人风光,但自己身在浪漫之都,身边却没有浪漫的人,满心都是遗憾。 宁晋不由抚摸着身前的单反相机,就像爱抚着怀中的申晴,这是她在大年三十送的礼物,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才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申晴做人做事,总是很有分寸,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处处透露出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自己很多方面相较于她,都是自愧不如…… “小晋,”母亲回到座位上,“怎么不拍啦?” “站累了,歇息一下。” “跟我们出来玩,肯定没有带老婆出来有劲。” “这叫什么话?你是你,她是她,别老是联系在一起。” “小晋,你不是想听听我们对申晴的看法吗?” “是你的看法,还是你们的看法?” “这有什么区别吗?我的看法,就是我和你爸的看法。” “不管了,你说吧。” “申晴这姑娘哪都好,聪明、漂亮、能干,就是有一个致命问题,家的情况太复杂。先说说他爸,文化程度不高,一个银行保安,管不住自己老婆也就算了,还管不住她女儿……”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等我把话说完,再说她妈,在台湾干什么?怎么留在的台湾?有没有再婚?我们一点都不知情。申晴的爸是管不了女儿,而她妈是根本不管,只图自己在台湾舒服……” “你说够了没有。” “你不要忠言逆耳,不识好歹,什么态度?你耐心一点听我讲……按道理她爸妈离婚了,哪有还在一起吃饭的道理?这说明他们家里,有很大的问题。我不是说申晴不好,但身在这样的家庭,怎么不让人担心?所以我奉劝你……你到哪去……唉……回来……” 宁晋已是一个字也听不下去,没想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母亲,说话会如此直接,如此刻薄,现在自己只想快点结束这趟行程,一分一秒也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宁晋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8点。 初七之夜,中国上海。 申晴站在浦江游轮的夹板上,望着高耸入云的东方明珠塔,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摸了摸耳根,那里有一副光彩夺目的珍珠耳坠。 自己第一次隐约发现它的存在,就是在那东方明珠塔上。记得那个七夕之夜,两人说着说着就要不欢而散,自己猛然见到宁晋手里正紧紧攥着一个小盒子,立即,自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自己渐渐放慢了脚步,刻意让宁晋追上来,自己真不知道,要是宁晋在此时跪地求婚,自己将如何面对?幸好他没有这么做,让自己不会因为一时激动而冲昏了头脑…… “小晴啊!”爸爸走了过来,“今朝带吾帮那爷爷来坐游轮,真个是像看西洋镜一样?” “是哇?那下趟就带那去东方明珠。” “小晴,侬现在赚了点钞票,也勿好乱花。” “吾有数额,侬放心,爸爸。” “那个宁晋也是,叫伊下趟勿要买介巨个么子。” “晓得了,爸爸,那么侬觉得宁晋这人,到底哪能啊?” “伊啊!赛蛮好,聪明、帅气、有文化,懂事体,就是……” “就是麻将搓个勿来噻,呵呵……” “勿要开这玩笑,伊呢!就是有点朝三暮四个,也勿寻个正式个工作。” “这倒勿算啥,寻工作对伊来讲,是分分钟个事体,这方面吾倒是勿担心。” “那么爸爸问侬,侬想帮伊结婚哇?” “暂时还勿想。” “做啥啦?那两介头住在一道,都交怪辰光了,伊对侬勿好啊?” “勿是伊对吾好勿好个问题,是勿年纪太小,勿想介早把一生托付拨啥人。” “那么侬想啥辰光结婚啊?” “讲勿准,也许明年,也许后年,反正今年吾是勿会考虑这种事体。” “今年侬有啥个打算啦?” “今年个打算吾刚刚想好,正想帮侬讲,吾想先寻个朝九晚五、轻松点个工作,再报个夜校,学个实用点额财会、日语啥个,顺便再把驾驶证考出来,等吾拿到证书,下半年再寻寻看,有啥真正适合个工作。我觉得,女人一定要自强自立,等吾真正到了这种程度,吾才会考虑结婚个事体,反正吾勿想依靠任何人,包括宁晋。” “可以额,女儿,吾支持侬。” “嘟嘟……嘟嘟……”两声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申晴打开翻盖,就见—— “宝贝,我爱你,一生不变!” 四十六 2007年3月19日 早上7点,刺耳的闹铃声,将睡梦中的申晴唤醒,申晴打开手机,按掉闹铃,只过了三分钟,闹铃声再度响起。申晴万般无奈之下,只有爬了起来…… 早上7点半,一缕朝阳透过窗帘的缝隙,撒在宁晋的脸上,宁晋渐渐从沉睡中苏醒,伸了一个懒腰后,慢慢坐了起来。宁晋冥想了一阵后,拿起手机,给申晴发去一条短信:“宝贝,早上好,上车了吗……” 早上8点,申晴站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时不时伸头看看公交到站站点,时不时回复消息:“这个周末肯定来,我要到了,先不聊了……” 早上8点半,宁晋悠闲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吃着新鲜出炉的面包,喝着满屋飘香的咖啡,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早间新闻—— 欢迎收看今日财经,从今日起,中央人民银行上调金融机构人民币存贷款基准利率,一年期及以上存贷款利率全部上调0.27个百分点。本次加息是央行在2007年2月25日起上调存款类金融机构人民币存款准备金率0.5个百分点和存款准备金率10%后的又一次重大金融动作…… 无风不起浪。宁晋隐隐感觉要有大事发生发生的时候,母亲的电话来了。 “小晋,起床了吗?” “早起了。” “最近在忙什么?也不回家看看。” “忙的事多呢!研究经济,研究时政,研究市场……” “好了,好了,我问你,今年是准备考公,还是考研?” “还在考虑中……” “小晋,我知道你去年忙了一年,也赚点了钱,想好好休息休息,但你的大事,可不能耽误,赶紧考虑,赶紧准备,你还年轻,以后的路……”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你看看你,又不耐烦,我问你一件事,你现在跟申晴到底怎么样了?” “好啊!一如既然的好!” “好吗?怎么个好法?人家也没说一定要嫁给你,我看你们悬……” “妈,你到底要说什么?没什么其他事,我就挂了,我这里还有事呢!” “挂什么挂?我这里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告诉你一件事,我们局长的女儿,刚从美国海归回来,现在在上海美孚公司,月薪两万,房子也买好了,在……在那个世纪花园旁边……” “那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嗬!有什么关系?你怎么对自己的未来一点都不上心?是人家家里看中你了,想让你有时间跟他女儿出来坐坐……” “还有这等好事?!算了,我有自知之明,真的高攀不起……” 上午9点,浦东新区一座“B级”写字楼的物业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电话不断。 “您好,新都大厦物业……”申晴又接起电话,“您说卫生间下水不通……您是几零几的业主……3206,明创金融……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安排师傅过来……再见……” “您好,新都大厦物业……”申晴再接起电话,“办公室灯坏了……可以,可以……不过我要说明一下,因办公室不属于公共区域,所以我们会收取一定的费用……我们本着为广大业主服务的原则,收费肯定不高……更换顶灯的人工费是20元一组,材料另计……好的,我即刻安排师傅为您更换……再见……” 申晴刚联系好工程部人员,就见物业经理拿着一张纸条,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戳那,一帮老赖……申晴,侬设计一张欠款告知书,吾不管侬使用啥个措辞,反正吾要在月底之前看到伊拉个水电费。这是欠款公司的门牌号,侬按照这数量打印,吃好中饭,就一家一家个发下去,还有,务必让伊拉签字,听懂了伐?” “听懂了,王经理。” “侬记牢,收水电费,也是侬个职责,下趟这种事体,就勿要吾来操心了。” “勿好意思,这些事体吾会尽快上手,王经理请侬放心……” 上午10点半,宁晋打开电脑,首先进入财经网站,查询上证指数…… 天啦!宁晋暗暗吃了一惊,大盘已经到了3024点,在自己的印象中,上证指数似乎才到两千点。 宁晋顺便浏览了一下财经信息,再也耐不住心中的激动。自己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号码: “喂,徐总,没开会吧?” “哎呦!宁董,今天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想你了呗!” “少来这套,你一定又是看中了什么好项目,又想晚上摆一桌鸿门宴,是不是?说吧,什么好项目?” “知我者徐兄也!其实也不是什么项目,我就想问问你,现在进入股市,还来不来得及?” “哎呦!看来你是屏不住了,是不是见到这几天股票蹭蹭往上涨啊,心痒痒的啊?” “是啊!我是后知后觉,希望徐总给我指点迷津。” “你问我是问对人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现在进入股市,是个不错的时机。” “是吗?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第一,美元超发,拉动全球经济;第二,中国出口欣欣向荣,热钱不断流入;第三,央行出台的政策,只是抑制经济泡沫,最终目的是让股市稳步增长;第四,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明年是奥运之年,股民信心爆棚。据我保守判断,今年年底,大盘可以涨到5000点以上……” 中午12点,申晴刚打好午饭,宁晋的短消息又来了: “亲爱的,吃完饭了吗?” “刚吃呢。” “辛苦啊!” “现在辛苦一点,为了明天的幸福。” “其实不用那么辛苦,我们一起炒股吧。” “这个我不太懂,我还是先安安稳稳的。” “没关系的……” “申晴,”物业王经理端着空盘走了过来,“勿要白相莱,快点吃,吃好了就上去发通知,趁伊拉还么困觉……” 下午2点,证券公司一开门,就是一阵人潮汹涌,好像里面是遍地黄金一样。 “排队,排队……”公司几个保安不停地维持秩序,“慢点,慢点……勿要扎,勿要扎……当心碰头,当心跌跤……” 终于,宁晋挤到柜台前:“麻烦……麻烦帮我开个户……” 下午3点,王经理又跑了过来:“事体办个哪能?” “塞签过字了,”申晴拿出厚厚一叠纸,“过几日,吾再催催伊拉。” “嗯……” 王经理刚点头,出纳跑了过来:“经理,拨侬讲一个好消息,刚刚有五家公司,已经把水电费打过来了。” “是哇?”王经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申晴…… 下午4点,宁晋一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下载股票操作软件,等到下载成功,宁晋飞快地注册好了登陆账号。接着,宁晋就瞄准好了两支优质股,准备在股市中搏击。 “嘀嘀嘀……”一个名为“上海吃喝玩乐部落”的QQ群,不停地跳动。宁晋眉头一皱,最终打开了那个一男一女图案的QQ头像,就见—— 今晚7点,在新青年桌游吧举行桌游大赛,费用AA,欢迎大家踊跃参加。 宁晋立刻关上对话框,继续研究起股票,现在除了申晴,似乎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晚上8点半,浦东新区一家职校内灯火通明,五花八门的考前培训课,如火如荼地进行。申晴戴着眼镜,正坐在BJT中级商务日语培训班的教室里,一遍一遍地跟读、记录。也不知什么时候,随着口袋中的手机一震,打断了申晴的注意力。 “宝贝,我来接你下课。”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回头再给你消息。” 申晴回复完信息,顺手把手机一关,又开始大声跟读起来: “お互いに努力しましょう。 让我们共同努力吧!” “对,我们再来一遍。” “お互いに努力しましょう。 让我们共同努力吧……” 四十七 2007年4月15日 千盼万盼,终于到了周日,宁晋一早起来,就开始换洗床单,晾晒被褥,像是准备贵宾的到来。 现在能见上申晴一面,就像是比登天还难,本来周日是两人约定好雷打不动的相会之日,现在渐渐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一条并不宽阔的黄埔江,将两人分割在城市的两端,一人身在浦西,另一人将生活、工作和学习地点,全部安排在了浦东。申晴已经把她的时间压缩成了极致,周一到周五,白天上班;每周一三五的晚上,有商务日语培训;每周二四六的晚上,有助理会计师培训;周六上午或下午还要练车;只有周日,在亲情与爱情之间抉择。自己真不理解,她这么拼为了什么,难道还是为了去日本在做准备?她给的解释是技多不压身,趁着年轻多学一点总是没有坏处,她明年还想考个金融类的大专,未来考个MBA。而现在的自己,真是显得无所事事,也不想工作,也不想学习,反正自己以前也为学业努力过,为事业拼搏过,多歇一段日子,也未尝不可。 申晴的电话终于来了,宁晋赶紧按下通话键: “喂,宝贝,你是准备出发了吗?” “亲爱的,侬今朝又要失望了。” “啊?!又怎么啦?” “阿拉倒桩考试变到下半天了,吾要从南汇赶到侬这里来,勿晓得要到啥辰光,吾明朝还要上班,我想……今朝就算了吧,反正阿拉来日方长……” “又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宁晋突然火冒三丈起来,“现在我们连牛郎织女都算不上,人家起码还定期相会,我们呢?说变就变,我们还是不是情侣?如果不是,你……你不如说一声,别总是给别人不应有的期望……你说话啊!说啊!”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知道说什么,就别说了!” 宁晋毅然挂断电话,心里悲愤交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过年之前,大家还是形影不离,短短几个月后,跟分手有什么两样?不能见面也就算了,连打个电话发个信息,都是断断续续,支支吾吾,自己不得不审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得不怀疑,她内心对自己的忠诚……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手机响个不停,宁晋最后不耐烦地抓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 “侬要么到南汇来,拨吾加加油啊?” “这个……”宁晋咽了一下口水,“这个也不是不可以……” 长宁到南汇,五十多公里的距离,宁晋一路驾车狂奔,不到一个半小时,一辆蓝色大众“宝来”,出现在了上海浦东驾驶学院倒桩考试大厅的门口。 宁晋用余光瞄准到了一个空车位后,左脚踩住离合,右手挂上倒档,双脚同时松开刹车和离合的同时,左手开始打方向,接着又回正方向,一套熟练的动作下来,汽车稳稳倒进车位。宁晋踩住刹车,拉上手刹,关闭引擎,整个过程又是一气呵成。宁晋走下车来,关门锁门之后,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自己的爱车,这是自己快一年以来,怎么改不掉的习惯。 宁晋在众人满是惊叹和羡慕的目光下,进入了考试大厅。宁晋在大厅里找了一圈,终于见到了申晴和几个年纪不一的学员,正聆听着教练在做最后苦口婆心的关照。 “那千万千万勿要急,慢慢交来,想想自个个方位和动作,松离合要轻要慢,打方向帮回方向塞要稍许快点,车子模正之后,方向就勿要动了,慢慢个倒进去,后视镜帮标志杆平齐以后,就可以踩刹车了,还有,最后勿要忘记特拉手刹……” 本来略显紧张的申晴,一看见宁晋的来到,立即就笑了出来。 “好了,马上就到阿拉了,”教练拍了拍手,“大家加油,祝那成功!” 教练一讲完话,宁晋就冲上前去,一把拉住申晴的手,发现她竟是满手是汗。 “不会吧?你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点小事,紧张什么?” “哼!”申晴一下收起笑容,“还勿是因为侬,今朝对人家介凶,本来吾还有点信心,现在全都么了。” “哎呀!”宁晋惭愧不已,“你还记着呢?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礼赔罪,还不行吗?” “这态度还差勿多。”说着,申晴又笑了起来。 “小吴,”教练招了招手,“到侬了,跟吾进去吧。” 一个看上去比申晴大不了几岁的女人,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边进入考场。 其他学员不约而同地一起来到玻璃窗前,心态各异地关注着她的考试结果。 就见窗外的一辆白色“普桑”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后是有惊无险地停在了车位中间,随即车位上方的显示屏出现了两个红色大字——通过。 第二个考试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只见他气定神闲地走进考场,好像没费什么力气,车辆稳稳入库。 “小申,”教练一声召唤,“到侬了,来。” “去吧,放松点。” 宁晋嘴上说得轻描谈写,心里却像藏着一个不断上升的气球,看着申晴操控着的车辆,缓缓启动,渐渐倒退,慢慢转弯…… “好……好……稳住……再稳住……要过了……” 宁晋心中不停默念与祈祷,胜利就在眼前。好像“砰!”的一声,宁晋的心里的那个气球突然爆裂…… “哎……”四周一片惋惜,“熄火了……差一点点……可惜了……” 不一会儿,就见申晴红着眼睛走了出来。 “没事,没事……”宁晋赶紧上前安慰,“一时失误而已,我开车还经常熄火呢……” “吾哪能介笨啦?”申晴差点哭了出来,“开个车子都学勿会,还能做点啥啦?” “啥人讲个啊?你个本事大额呢!能歌善舞,能说会道,精打细算,多国语言……” “啥么乱七八糟额?吾哪能会多国语言啦?” “我来算算,”宁晋若有其事地掰起手指。“英语、日语、沪语、国语、台语……” “哧……”申晴突然一笑,“侬个嘴巴真个太结棍了,几句话就让人家笑,几句话又让人家哭。” “哎呀,你又来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们回家。” 四十八 2007年5月18日 晚点9点,下课铃准时响起,申晴摘下眼镜,收好书本,跟着人流走出教室。 刚出校门,就有一人挡住了自己的去路,申晴抬头仔细一看,惊讶万分:“丁总!” 丁总是明创金融的总经理,今年28岁,在新都大厦29楼租下了半个楼层的办公室,业务是蒸蒸日上。 “申小姐,”一身休闲打扮的丁总亲切地问候道:“晚上好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就是在等你啊!” “啊?!等我?你这是……” “申小姐,你不要紧张,我就是找你随便聊聊,我们上班的时候都忙,也没时间好好沟通沟通,今天是周末,明天也不用上班,你现在应该没什么事吧?” “你不会要跟我谈工作上的事吧?” “也算是吧……走,我们先上车,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好不好?” “这……”申晴低头看了看手机,“今晚就算了吧,下个礼拜一,我抽空到你公司去。” “哎呦!”丁总摇了摇头,“下个礼拜不行啊!我要到日本出差,我看就今天吧,我这里真有个比较重要的事,要对你说,你不会让我白白跑一趟吧……” 晚上9点半,虹桥一家KTV的包厢里,一大帮年轻男女围坐一圈,唱歌、喝酒、掷筛子、玩游戏,好不快活。 这是“上海吃喝玩乐部落”组织的周末活动,宁晋和徐华报名参加,两人现在已是唱得兴起,喝得亢奋。 “大家先停一停,”部落群主拿着话筒突然说道:“现在我们所有人一起玩个游戏,怎么样?” “好啊,好啊……来啊,来啊……”大家群情激昂,精神振奋。 “这样……”群主环顾四周,“我们正好是八男八女,大家先隔着坐,待会儿我来教大家怎么玩。” 宁晋和徐华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充满着好奇。不一会儿,宁晋就见一个银行女职员坐在自己左边,跟着一个幼儿园女老师坐在自己右边,左右两个姑娘不仅跟自己年纪相仿,更是甜美可人。 “好,大家都坐紧一点,”说着,群主也坐了下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个新游戏,现在在北京三里屯那边很是流行,这个游戏名叫口口相传……” 浦东一家高档咖啡屋里,申晴一边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杯中的卡布奇诺,一边心在不焉地听着丁总的侃侃而谈……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申小姐来了之后,我公司的业务是一天比一天好。不瞒你说,几个月前,我已经打算好把公司迁到陆家嘴了,因为这里原来的服务质量实在是不行。但是这礼拜,我刚刚与贵公司续签了两年的租赁合同,并不是因租金便宜,完全就是因为你……申小姐,我说这话,你千万勿要误会,你对我可能还不了解,那我就简单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01年从上财毕业,考入浦行,只用了三年时间,就从一个小柜员做到了信贷部的大客户经理,但是我对当时的现状并不满足,于是在05年毅然辞职,创办了这家‘明创金融’。一开始,公司只有一间办公室,一共就三个人,但是通过这短短两年来的飞速发展,已经成为上海知名的金融机构。我对你也不避讳什么,我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一来到上海,我就立下誓言,一定要闯出个名堂出来。现在,我的人生目标已经基本实现了,拥有一套150平的大平层,一辆80万的进口汽车,还有七位数的存款,现在就差一个能与我相濡以沫的女人……申晴,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断定,你一定是我未来的那个女人,我想……” “啪!”一根咖啡勺,突然掉落在地。 “申晴,你怎么啦?” “没事,我就是……就是一激动,哎呀!不好意思,我去上个洗手间……” 虹桥KTV的包厢里,男男女女正玩得不亦乐乎。所谓的口口相传游戏,就是随机一人先咬住一个纸团,让下一个人咬下来,下个人咬下的纸再让下下个人来咬,如此往后传递,纸团会越来越小,直到哪个人无纸可咬才算结束,当然无纸可咬的人必须接受惩罚,比如喝酒、表演、或是脱衣服…… 酒精的刺激,话语的鼓动,无论男女渐渐都是无所顾忌,不管那纸团有多小,也要想着从对方嘴里咬下一块。这游戏,让宁晋实际上已经跟两个姑娘左亲右吻了不知多少次,就要擦出欲望的火花……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手机铃声不知响了多少遍,宁晋才终于听到,拿起一看,笑容当即停滞在脸上。宁晋飞快地跑到卫生间,赶紧关上门,低声说道: “小晴。” “你在哪?” “我在……我在跟徐华喝酒。” “快点过来,我在上南路蓝鲸咖啡,被人骚扰了。” “啊?!”宁晋神情骤变,“我现在就过来,给我二十分钟,你一定要小心……” 申晴在卫生间待了许久,最后看了看表,自己给宁晋打去电话才过了十分钟,又是过了五分钟,申晴才从卫生间里慢悠悠地出来。 “申晴,”丁总站了起来,“你终于来了,来坐,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啊?” “送的你,打开看看……接着啊……来啊……” 申晴抗拒了半天,最终拗不过对方,只有接过丁总递来的东西。 “打开啊!” “我不能打开,”申晴将一个红色盒子放在桌上,“也不能收。” “为什么啊?” “我们公司有明文规定,不得收受客户的任何礼品,否则视礼品价值大小,轻者扣款,重者开除。丁总,你就不要害我了。” “啊……我这礼物又不是用来贿赂你的,而是我对你的一番心意。” “谢谢丁总,您的心意我心领了,但东西我绝对不能收,我不想为这个丢了工作。” “哎呀!”丁总有些急了,“什么大不了的工作,你们公司要是今天开你,明天我就请你到我们公司来干……申晴,你要是不打开,我来帮你打开吧……来,看……” 申晴用余光一瞥,就见盒子里装的竟是一条绿宝石项链。 “丁总,”申晴眼皮一抬,“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我有男朋友了,应该没有什么意外,明年我就和他结婚……你看,他来接我了……” 宁晋还没走到桌边,“结婚”一词已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耳中。自己心里一激动,借着酒劲解开胸口的一粒纽扣,又顺势拿起隔壁桌上的一个烟缸,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 丁总见此情景,赶紧对申请说道:“那房租的事情,我们就谈到这,我下周……我下周一定交,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那就谢谢丁总了,”申晴说着,拿起桌上的盒子。“哎!丁总,你的东西别落了。” 丁总默默接过,在宁晋的注视下,赶忙离开这是非之地,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而宁晋的目光始终不离对方,直到对方走出咖啡屋,还不肯罢休。 “真有侬个,”申晴笑着摇了摇头,“弄得就像黑社会一样,把人家吓死特了。” “哼!”宁晋还是一脸严肃,“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人家都知道,你有个惹不起的老公。” “呵呵……假使吾勿小心犯了错误,侬会这样对吾吧?” “你能犯什么错误?”宁晋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嘴,“我相信你,肯定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四十九 2007年7月16日 新都大厦物业经理办公室里,申晴将一张辞职报告放在了王经理的办公桌上。 “《辞职报告》?!”王经理低头一看,“哪能意思?” “么哪能意思?”申晴一脸的不在乎,“就是勿想做了。” “小申啊!”王经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侬可能对吾有点误会,但是吾必须也要自个检讨一下自个,吾可能对下头个人要求比较严格,关心勿够,勿过,这些塞勿是问题,吾会慢慢改进吾个工作方式。吾希望小申侬呐!也勿要介冲动,侬个职校出来个,像这种工作,也勿是讲寻就能够寻到额,要么侬……”王经理说着将辞职报告向前一推。 “王经理,”申晴将推过来的辞职报告又推了回去,“所以讲,吾个职校生勿法胜任那个这份工作。” “小申啊!吾勿是这意思,吾个意思是当初是吾将侬破格录用,吾也勿需要侬感谢吾啥,就是希望侬能珍惜这份工作。” “谢谢王经理,更加要谢谢侬让吾成长了许多。” “侬讲个这话,让吾哪能好意思?”王经理尴尬地先了笑,“吾晓得侬的意思,吾也勿帮侬兜圈子了,从这月头开始,侬个工资从两千涨到两千二,好勿啦?” 申晴闷声不响。 “要么这能介,”王经理咬了咬牙,“看侬这段辰光做得的确勿错,工作也比较辛苦,吾拨侬个工资涨到两千五,侬讲哪能?这工资帮陆家嘴“A级”写字楼个物业客服工资差勿多了。” 申晴继续闷声不响。 “小申啊!再高个话,吾也么这权利,吾要帮老板请示一下,要么吾现在就打个电话……” “勿要打了,拨吾五千块,吾也勿会做额。” “啊?!侬是讲真个话?” “吾也了解过了,吾现在一个人,做个是老早两个半人个生活,这半个人,就是侬王经理之前一半个工作,王经理侬算算,这到底要拨吾多少钞票?” “那么侬跑吧!”王经理恼羞成怒起来,但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但是,按照公司规定,侬还要做一个月头才好办离职手续,假使侬后头勿来上班,阿拉就要算侬旷工!” “叫吾来上班也勿是勿可以,”申晴一笑,“上班之后,吾就帮那些帮吾关系好个业主多沟通沟通,讲阿拉王经理人老好额,交啥么水电费、物业费、租金,根本勿用急,拖个一两个月头,塞么啥问题……” “侬……侬……”王经理已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突然冲门外大喊:“刘……刘会计,刘会计……” “王经理,”刘会计推门而入,“啥事体?” “拨申晴结工资,结到这月底,快!” 盛大家园,宁晋一边紧张地盯着电脑,一边跟徐华通话: “兄弟啊!这支都涨到二十块了,还要买进啊?” “买,买,听我的,消息绝对可靠。” “徐华,你疯了吧?” “疯什么疯?我都加了五千股,你怕什么?我什么骗过你?” “买了,买了……” “好,漂亮,你等着,三天之内,这支股起码涨到二十三块。” “天啦……哎!涨了,又涨了……” “别大惊小怪的,玩的就是心跳。” “我的小心肝已经受不了了,到底涨到多少能抛掉啊?” “不好说,你要是胆子小,等涨到三十块,就抛掉……” “我先不跟你讲了,我家那位来了……” 宁晋挂了电话,还心绪难平,又见到申晴的突然出现,激动之情已是不知如何形容? “就晓得侬在白相股票,”申晴把包一放,“哪能啦?今朝股票好勿啦?” “好的不得了,”宁晋站了起来,“你知道大盘已经涨到多少了?” “多少啊?” “快四千点了。” “天呐!” “尤其是我手上的几支股票,平均已经翻了一翻。” “疯特了,塞疯特了,这钞票也太好赚了。” “哈哈……这是一个疯狂的夏天,一个伟大的时代……” “侬最好当心点,小心拨人家割了韭菜。” “不怕,我还留有后手,并没有跟风冒进多少。” “那就好。” “哎!对了,你离职办好啦?” “当然,所有证书也拿到了,拨侬看看。” “好啊!” 申晴从包里拿出大大小小的本子,一一展示在桌上:“这是BJT中级商务日语等级证书……这是助理会计师等级证书……这是C1驾驶证……” “可以啊……真是可以啊……我们家老婆真是厉害……那……那你不会马上又要去上班吧?” “暂时勿会,吾答应过侬,要好好陪侬起码一个月头。” 五十 2007年8月15日 “宁静的夏天 天空中繁星点点 心里头有些思念 思念着你的脸 我可以假装看不见 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直到让我摸到你那温暖的脸……” 一辆大众“宝来”,飞奔在沪宁高速上,宁晋复盘着这一月以来,发生的一切。 这段朝夕相伴的日子,自己格外珍惜其中的每一天,甚至是一分一秒。 一开始的7天,两人似乎就没有出过家门,时不时地将身体连在一起,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之后的5天,大家逛遍了上海的各大商场,吃遍了上海的各类美食。第13天,宁晋突发奇想,又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当天就来到嘉兴西塘古镇。第14天,来到杭州,在西湖之畔的香格里拉酒店住了五天四晚,听柳浪闻莺,看雷峰夕照。第18天,又来到千岛湖,桃花岛、天池岛、猴岛、蛇岛……一座又一座的小岛迷人灯光让彼此流连忘返。第21天,在黄山脚下的西递古村小住,第22天,在宏村古村歇息。第23天,再来到黄山,细细领略黄山四绝——奇松、怪石、云海、温泉。第26天,来到镇江,第27天,来到无锡,第28天,来到苏州,拙政园、网师园、东园、西园,一个园子一个园子逛了个遍。一晃时间来到了第31天,这是大家回程的日子。 每去下一站目的地,总是那样令人期待,令人向往,但今天却不一样,因为下一站就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上海。 宁晋驾驶着汽车,行驶在短短七十多公里的路上,渐渐有些无精打采,而申晴却是一直低头看着手机,是很长时间一声不吭。 宁晋眉头不由一皱,终于问道:“跟谁发信息呢?” “朋友。” “什么朋友?” “周小姐。” “跟她聊什么?” “么啥……” 申晴简短而敷衍的回答,让自己心中有一团无名之火,无从发泄。 “哎……可惜了。”申晴突然抬起头来。 “可惜什么?” “这趟么去普陀山。” “去过了还去干嘛?” “去过了就勿好再去啊?阿拉还么去还愿……” “还愿?还什么愿?菩萨给我们带来什么啦?该好的好,该不好的还是不好……” “勿好?哪能勿好啦?这两年,侬赚了介多钞票,还要哪能啦?” “有些人的忘性真差,去年年初的事,你都忘啦?” “啥事体啊?侬讲个是……”申晴转头望向宁晋,“吾流产个事体,还有侬么考上公务员个事体?” “你终于想起来啦!” “吾晓得了,”申晴深呼了一口气,“侬还是怪吾,影响侬当公务员了,是哇?” “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我感觉你对我们的孩子,一点都不在乎。” “天呐!”申晴摇了摇头,“你哪里看出来,我不在乎啦?只不过,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提它有什么意义?以前不是说好,不再提这事吗?你怎么……”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一直没机会问,今天正好说到这事,索性我就问问你,假设……假设孩子没有出现意外?你会生下来吗?” “我不想回答你这个假设,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假设……” “你……你是……” 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氛,笼罩在整个车里,宁晋已是不想再追问下去。尽管申晴拒绝回答,但她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自己心里一直存在的疑问,现在已经有了答案,无论如何,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一定不会出生在这个世上。 两人一路无话,不知不觉上海的高楼渐渐出现在眼前。接下来又要面对现实,面对明天。宁晋心里轻叹一声,人还是要向前看,真的没有必要来过度纠结这种既成事实的事情,而影响彼此间的未来之路。 “小晴,”宁晋憋了许久,终于继续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北京吗?今年秋天去,怎么样?” “秋天肯定在上班了,吾勿一定有空。” “那就明年去,去看北京奥运。” “可以啊!勿过,先把今年过好再讲吧。” “那你上班到底怎么说,是不是有眉目了?” “刚刚接到一家公司个通知,下个礼拜一面试。” “啊?!我也没见你接电话啊?” “伊拉通过平台发信息拨吾额。” “是吗?这是一家什么公司啊?” “日企,做电子通信个。” “那……那公司在哪啊?” “张江。” “这么远?” “离阿拉屋里勿算远。” 宁晋刚刚平缓的心,又出现了波澜,看来下面大家又要做牛郎织女,一周不知道能不能保证见上一面? “小晴,你驾照也拿到手了,我来给你买部车吧!以后无论是上班还是见面,都方便多了。” “谢谢侬,勿过,买车子个问题,吾暂时还勿会考虑。” “哦……哎,小晴你看,这高速下面,有大片还没交付的路段,我来带你下去先练一练,多练几次,车子还不是说买就买?” “侬舍得把侬个爱车拨吾练啊?”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 宁晋终于找到一段无人而宽阔的马路,立刻把车停了下来:“上来。” 申晴上了车,起步、换挡、给油、加速、再换挡……熄火了…… “没事,”宁晋心里苦笑一声,“慢慢开。” 申晴再次起步、换挡、给油、加速、再换挡、给油、加速、再换挡……又熄火了…… “没关系,”宁晋忍着一阵心疼,“再来。” 申晴终于可以开上一小段,但最终都是逃不过熄火的结果。宁晋的心从无奈到心疼,从心疼到恼火,直到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阿姐啊阿姐,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还要我来怎么教你?听也听不会,做又做不好,我真怀疑,你的驾照是怎么考出来的……” 申晴的脸,从苦笑到尴尬,从尴尬到冷峻,直到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宁晋以前最见不得就是申晴的眼泪,一到这个时候便是一番温言软语,但现在却是变得如铁石心肠,越见申晴哭的样子,越是觉得心烦。 宁晋走下车,呆呆地望着愈见阴沉的天空,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 至暗一周 五十一 2007年8月24日,星期五 当日,沪市开盘价为5070.65点,收盘价为5107.67点。又是一个疯狂的交易日,疯狂的周末。 宁晋心中正在酝酿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到今年年底,让自己的资产突破一百万,之后在浦东置换一套三居室,地方都看好了,就在世博园区旁边,到时真正向申晴求婚。 而此刻的申晴,仿佛一下就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大家像是互相憋着劲,整整九天过去了,谁也不用任何方式,主动联系对方。还没有一次这样持续之久的冷战,严格意义上来说,大家所谓的冷战没有一次能够超过24个小时。自己不禁有些后悔,就是一辆车的事情,跟她闹得这么不愉快,如果下回申晴把自己的车开到沟里,自己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宁晋越想越是愧疚,越想越是不安,自己甚至产生了错觉,是不是大家实际已经分手,但想想也不可能,她的衣服,她的用品,她的照片,都在家里挂着、摆着、放着,就像只是离家一段时间的女主人,随时都要回来一样。 晋宁在空空荡荡的家里来回踱步,手上的手机不断拿起,却又放下。不知不觉天色已是大黑,宁晋终于在手机通讯录里那个名为“爱之深情”的号码上,按下了通话键…… “嘀……嘀……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宁晋有些恼怒,继续拨打…… “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宁晋看看时间,正是晚上八点,申晴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根本不愿跟自己通话? 晋宁开始疑惑,开始焦虑,这时,手机里收到申晴发来的短信:“开会,勿扰。” 这是什么公司,这么晚还在开会?这是什么态度,一点不像长久未联系的样子?宁晋心中不断组织着语言,等到拨通她的电话,一定要好好问个明白,自己越想,心里的措辞越是激烈……好像不能这么说。自己自言自语道。这样一来,自己怕是又要继续跟她陷入无休无止的冷战…… 宁晋看了看钟,指针刚过九点,申晴这会应该也是开的差不多了,自己毫不犹豫,再次拨打申晴的电话…… “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什么情况?又掐我电话?什么重要会议,连接个电话说两句的时间也没有? 宁晋心里又是一阵怒火中烧,再次拨打申晴的电话,等来却是……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乱了,乱了,宁晋感觉自己彻底乱了,这哪里像是跟自己继续过下去的样子,明明就是赤裸裸地挑衅,这哪里是明年要结婚的样子。要是不谈,就痛痛快快说个明白,何必来这么一出?自己又不是缺你不行,那个“吃喝玩乐一族”群里的单身姑娘多得是,自己随便花点心思,就会有人来投怀送抱。好!既然这样……宁晋不假思索,飞快地按动着手机键,随之一条短信发送了出去: “你要对你今天的表现负责!” 五十二 2007年8月25日,星期六 午夜12点,申晴发来消息:“我最近很忙,请你理解。” 宁晋刚想回复什么,却一下关上了手机。自己以固有经验判断,申晴一定会不知道打几个电话过来。 整整一夜,宁晋都在不停地思考一个问题,等到早上起床,打开手机后,会见到里面到底有几条漏话提醒的信息。 宁晋感觉是一夜未眠,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竟是发现里面没有一条短信。 宁晋愣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感觉还是自己还是太在乎对方了,自己早已深谙恋爱法则,一方越是对另一方好,另一方越是把一方不当回事。 宁晋上午漫无目的地开车兜了一圈,下午心不在焉地把所有电脑游戏玩了一遍,眼见一天又要过去了。宁晋还是忍受不了这种看似充实、实则空虚的折磨,给申晴家里打去电话,申晴爸爸接了…… “喂,哪里位?” “你好,叔叔,我是小宁啊!” “哦,侬好,侬好,今朝夜里哪能想起来拨吾打电话啦?” “是这样,小晴电话总是关机,我都找不到她人,那现在小晴她在家吗?” “伊现在勿在屋里啊!” “啊?!礼拜六也不在啊?” “哎呦!吾勿晓得侬晓得哇?小晴现在天天搞到老晚才回到屋里,周末还是这能,我打伊电话也是要么勿接,要么关机。” “这么忙啊?!我还真不清楚,那叔叔你知道,这家公司的名字吗?” “伊么帮侬讲啊?” “好像提了一下,我没记下来。” “哦,伊具体个情况,吾也勿是老清爽,就晓得在一家日本人开个公司里厢,做啥秘书,工资还蛮高的,一月头冒八千块,就是工作辰光……” 宁晋似乎听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信息,赶紧问道: “那地方你知道在哪吗?” “在……在张江。” “那具体地址呢?” “这勿大清爽。” “好,好,我没事了,先挂了……” “那么等小晴回来,吾叫伊拨侬回个电话。” “谢谢,不用了,我会联系上她的……” 宁晋急忙挂上电话,刚准备出门,手机铃声这时响了。宁晋心头一紧,连忙拿出手机,就见“徐华”二字出现在显示屏的上面…… “喂。” “喂,兄弟,我在上海,晚上出来一起活动活动啊?” “没空。” “唉?!怎么啦?吃错药啦?” “对!” “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来帮忙?” “我四十五分钟以后到张江,你来得及就赶过来,我们见面谈……” 一辆大众,一辆宝马,几乎同时到达张江地铁站。 徐华把车往路边一停,飞快地跑了过来。 “出什么大事了?到这个鬼地方来?” “上车说,”宁晋打开中控门锁,“时间紧张……” 一辆蓝色“宝来”在张江科技园中不停地绕圈,宁晋和徐华一个看左,一个看右,凡是看到有“电子”或“通信”字样的公司或是园区,以及亮灯的写字楼,就轮流出去打探。 “什么情况?” “不是日资企业。” “继续吧……” “这楼里面什么情况?” “美资、英资、德资公司都有,就是没有日资公司。” “再找找……” “这里呢?” “这里倒是有一家日本公司,不过大楼保安说,这家公司里面就两个日本人,都是男的,而且从来不加班。” “继续找!” 宁晋刚要启动汽车,徐华摆了摆手:“别找了,该找到的都找过了,我们现在来好好分析分析这个问题。” “好,你说。” “以你提供的信息和线索,以及目前我们的实地了解,我感觉,她极有可能欺骗了你,张江的日企,八千元收入的秘书,都有点经不起推敲。” “怎么说?”宁晋感到头皮开始发麻。 “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一家做通信的日企,也许她根本就不在这里上班,再也许她根本就没有上班……” “啊?!” “你别惊讶,我慢慢给你分析,看看我说的对不对?第一种可能,申晴对谁都绝口不提她公司的两个关键信息,即公司名称和公司地点,就是因为凡是得到了其中任何一条信息,都可以在互联网上查到这家公司的情况,申晴拒绝透露,这就是说明这家公司有问题,也就是说申晴不想让你们知道这家公司有问题。第二种可能,申晴在这家公司受到了某种胁迫,但是她对这种胁迫又无能为力,因为里面牵涉到某种利害关系。第三种可能,申晴直接背叛了你……” “你别说了……” “宁晋,你我兄弟一场,关键时刻,我对你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你也别紧张,我说的三种可能,第一种最大,第三种最小。” “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兄弟啊!这段时间千万得沉得住气,我觉得申晴这小姑娘,人品不会有问题,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嗯。” “对了!我们好像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申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途径,进到这家公司的?” “哎呀!”宁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谁啊?” “周清。” 五十三 2007年8月26日,星期日 早上9点刚过,宁晋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周小姐的电话。 “喂,周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没事,没事,我刚起来,有什么事,你请说。” “哦,是这样,我跟申晴最近闹了一点小矛盾,我想接她下班哄哄她,但我又不知道她新公司的地址,连公司叫什么也不知道,她跟你关系最好,应该知道她现在的一些情况吧。” “啊?!他去那家公司报到,应该有两个礼拜了吧,你怎么这个也不知道?” “那周小姐你是知道的,对吧?” “说真的,这些情况,我也不知道。” “那……那周小姐,你知道申晴是通过谁的介绍,进入这家公司的?” “我啊!” “天!你也不早说。”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申晴最近脾气古怪的很,什么也不说,那周小姐你是怎么介绍她进去的?” “还不是因为我们董事长嘛!申晴离开花园酒店之后,我们董事长见到我就问申晴的情况,去年我跟她说,申晴做老板娘了,一切都好。今年,我对他说,申晴不开饭店了,现在在写字楼里面做物业客服。到了上个月,他对我说,他的一个日本朋友,在上海开了一家通信公司,需要招一个机灵能干又懂日语的秘书,让我推荐一个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申晴,所以嘛……” “周小姐啊!”宁晋急的眼泪都快掉了下来,“你不是把我家申晴往火炕里推嘛?什么公司?公司秘书?就是你们董事长图谋不轨。” “啊?!不会吧?” “你……你马上打电话给申晴,好好问问她的情况,我等你消息。” “好的,好的……” 宁晋一连主动打了三个电话给周小姐,得到的都是同样的话:“关机了,联系不上。” 宁晋快要急疯了,越想越是后怕,这段时间,在申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这究竟又是一家什么“公司”? 原先心里一直不愿进行的大胆猜测,而现在自己再不面对,就是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是模特公司?是娱乐公司?还是所谓影视公司……自己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太可怕了!自己再也不能坐视不管,无动于衷,必须立即采取办法。 一辆疯狂的汽车,在上海的高架上狂奔,而这辆汽车操控者,满脑都是如何拯救一个人。是直接报警,还是尾随跟踪,要么雇佣私家侦探,或者安装****……宁晋感觉怎么施行,都是有不少问题。 到了申晴家里,宁晋顾不得跟他爸兜圈子,直接说道:“叔叔,申晴现在很危险,在一家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公司里做,每天这么迟回来,不得不让人怀疑。日本人有个习惯,每天下班之后,都会一起喝个酒,聚个餐,甚至干点出格的事情。这还算好的,还有一些公司,披着合法的外衣,进行着非法的勾当……” 宁晋顾不得申晴爸爸的欲言又止,继续说道: “叔叔你好好问问申晴,到底在公司做点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公司,最好让她不要干了,她要是缺钱,我都可以给她,五万、十万、二十万,我都不在乎。我为了她,什么都愿意。但叔叔你千万千万不要说我今天来过,不然以申晴现在的脾气,一定会跟我对着干,还什么也问不出来……” 宁晋看着听得懵懵懂懂的申晴爸爸,真不知道自己今天到来,是对还是错? 五十四 2007年8月27日,星期一 一辆大众“宝来”,在德州新村小区门口停了一夜。 宁晋睁开眼睛,一看挡风玻璃外,已是熙熙攘攘,再一看表,已过七点半。 宁晋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开始悔恨昨晚的自己怎么就睡了过去,尽管这几天一共睡了也没几个小时。而现在再也不能错过申晴,赶紧瞪大双眼,紧张地注视着小区门口的人来人往。 终于,宁晋见到了一个真是许久未见的身影,熟悉而又陌生。 “申晴!”宁晋赶紧下车,“终于见到你了。” 申晴像是怒气未消,瞥了一眼自己,继续快步向前。 “小……小晴,你这是……你慢点……” 宁晋一面跟在对方身后,一面心里嘀咕着什么。 “侬跟了吾做啥?”申晴终于开口了。 “我送你上班啊!” “勿需要。”申晴一甩手,打掉宁晋的拉扯。 “我觉得需要!” “侬做啥啦?放手啊!” “我是不会放手的……” 宁晋是连拖带拽,终于将申晴拉进了汽车。随后,宁晋跑到驾驶位,赶紧发动汽车,生怕对方跳车而逃。 宁晋一面驾驶汽车,一面偷偷观察着申晴。就见她双手抱臂,一脸严肃地看着窗外,这情景跟她去年在七夕之夜生气的样子有几分相似,但好像又有什么不同,很难判断她此刻的心情是恼火还是难过? “申晴,多日不见,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吾现在么啥话帮侬讲额。” “难道不应该谈谈你的工作,你的发展?” “勿要侬管。” “我不管,你要谁管……” 这时,一个从未听过的手机铃声响起,只见申晴从包里拿出一部自己从未见过的手机,放到了耳边。 “莫西莫西……嗨…………嗨…………嗨…嗨…嗨……” 宁晋不由竖起耳朵,除了听到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以及申晴说的日语“喂”和“是”之外,其他什么听不懂。而申晴唯唯诺诺、甚至低三下四的样子,真是让自己厌恶至极。 “哪来的手机?” “公司配额,内部手机。” “在手机里讲什么呢?” “商业机密。” “你们到底是什么公司?” “电子通信公司。” “我说公司名称。” “哎……”申晴轻叹一声,“你这么寻根问底的,是不信任我,还是什么?” “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回答好这一个问题,我绝不会问第二个问题。” “我今天要是不回答,你是不是要跟我没完?” “是的。” “那我还是不回答了算了……” “说!”宁晋大吼一声,早已没有耐心跟她兜来兜去。“公司名到底叫什么?” 申晴身体不禁一抖,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随后扭头又看向窗外。宁晋已是无可奈何,只有继续驾车向前。 不知不觉,张江园区已是到了,而申晴还是显得那样我行我素,宁晋实在是忍不住,问:“你们公司在哪啊?我好把你送到啊!” 申晴依然闷声不响。 “怎么说啊?哑巴啦?”宁晋控制不住,嗓门又大了起来。 申晴依旧无动于衷。 “难道我们就在这里面兜圈子?”宁晋强忍着心中的怒火。 “到了,你停吧!” 宁晋刚一停下,就见申晴一个箭步跳出车厢,自己当即意识到情况不妙,只见申晴已是拦下了一辆出租车,飞快地钻了进去。 宁晋不由怒不可遏,一脚油门跟了上去,而那辆出租车明显在某人的催促下,竟是越开越快。宁晋猛踩油门,与前车距离越来越近,感觉自己就快要丧失理智,恨不能一头撞上这个不识趣的东西……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大众“宝来”狠狠地撞到出租车的后杠上,宁晋还没来得及心疼,只见申晴已经走下出租,随时都要离开自己的视线。 “申晴!”宁晋冲下车,“站住!” 申晴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申晴,”宁晋气血直冲脑门,“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跟你分手!” 申晴停住了脚步,也就是三秒钟之后,就见申晴继续迈步向前。 “小伙子,侬哪能开个车子啊?”出租车司机在自己耳边大喊。 宁晋毫无反应,视线一直随着申晴越来越远…… “伊到底帮侬是啥关系啊?”出租车司机的口气竟是缓和下来,“伊刚刚拨了吾两千块,让阿拉分钞票修车子,这能介好了,侬拿八百,吾拿一千两,差勿多哇?” 宁晋这时看到,一缕斜阳从高楼间的缝隙中撒在申晴的脸上,那里有一对珍珠耳坠,被照射得闪闪发亮…… 晚上六点半,筋疲力尽的宁晋从修理厂刚回到家,像是破天荒地接到了申晴的电话: “宁晋,侬赢了,吾拨公司开特了。” “真的啊……” 宁晋还没来得及激动,就听到—— “你今天最后所说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这几天大家都不要联系对方,都冷静冷静,等我给你发信息。” 说完,申晴就挂了电话,宁晋愣了半天,还没回味出对方的意思,又一个电话来了: “宁晋,我的跟你说的事,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准确答复?” “哦,张老师,”宁晋突然回过神来,“能不能再等几天?我家里……家里出了点小状况。” “快点考虑啊!我的松江校区9月1日就要开班了,现在所有人全部到位,就差你一个副校长了。我也跟你讲过,保证你周六周日休息,你不要有后顾之忧,月薪六千雷打不动,这份待遇可以说是相当优厚,你不要不珍惜啊!” “张老师,我……我现在真的定不下来,最迟三十号,三十号,一定给你答复……” 五十五 2007年8月30日,星期四 经过漫长而焦虑的等待,宁晋终于等到了申晴的消息:“今天下午两点,你家见面。” 宁晋对着手机,心里忐忑无比,也不知申晴过来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是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两人的过往生活;难道是要跟自己大吵一架,接着破镜重圆;难道是跟自己哭诉她的难言之隐,彻底解开缠绕在两人之间的疙瘩…… 下午两点,申晴准时出现,依然是那个一脸严肃的表情,冷若冰霜的模样。宁晋特别注意到,今天申晴的耳朵上什么也没有,立刻,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经过我这几天认真地考虑,我最终做出决定……”申晴的一字一词,连着宁晋心里的上下起伏……“我们还是分手吧……” 宁晋只感觉脑中“嗡”的一声,后面的话什么也听不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申晴的话再次传进自己的耳朵…… “……对于这个决定,大家心里肯定是都不好受,但是我们已经别无选择,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那是你的选择,不代表我的。” “宁晋,请你冷静一点,今天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咆哮,我已经受够了。” “好,好……”宁晋喘着粗气,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不对你咆哮……那我好好问你,两年多的感情,就凭你随便一句话,说没就没了,这换做谁能受得了……”宁晋不由捂住自己心口,仿佛感受到了死亡之前的痛苦。“我到底对你做错了什么,无非是我心急,无非是我冲动,但我都是为了你……你会说我让你丢了工作,但这到底是什么工作,你又一直不对我说,人家能不急?能不冲动吗?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心里是藏不住事情的,可你偏要这样折磨我,逼迫我……” 就见申晴几次想要开口,但自己的满腹的话语,已是停不下来: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又有什么事要对我隐瞒?有什么事我们不能一起解决?是你拿我当外人,还是要一直跟我斗气……我承认我有不对的地方,这几天我一直在反思,在检讨,我不该对你缺乏耐心,对你乱发脾气,但我的本质一直不变,我前面对你爸说过,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你干嘛抓着我的问题就是不放?小晴,那天是我一时冲动,说了那不该说的话,说完我就后悔了,如果你再让我重复一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你知道吗?当看到你离开我的视线时,我的心都要碎了,如果你拿我的这一过错来惩罚我,未免……未免也太残酷了……” 申晴的眼睛由泛红到湿润,由湿润到热泪汪汪,而宁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自己知道现在再不说,怕是以后真的再也没有机会对她说了…… “小晴,想想两年前,我们是那么甜蜜,那么招人羡慕;一年前,我们是那么和睦,人家都说我们像恩爱的夫妻一样;也就是一个月前,我们一起还去了那么多地方,除了最后一次,我们从来没红过脸,吵过架,怎么短短的十几天,什么都变了?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们长时间积累起来的感情,你就忍心将它抹去?我不相信你就能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我真是想不通,我们有什么问题,不能坐下来解决?难道现在,我们就真的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眼见申晴开始不住地抽泣,宁晋慢慢将手搭在她的肩头上: “小晴,如果你不方便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再也不会提一句。让我们都忘了这一切,忘记那些不快,忘记那些误会,重新来过,好不好……我以后都尊重你的选择,只要不要让我担心就好,我下面会将重心放在工作和学习上。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张老师邀请我,做他开办的考公培训机构松江校区的副校长,我还在考虑之中。现在,有一点是不变的,今年我一定会报考本部的研究生,之前我一直在准备,这次希望很大……” 见申晴一边低头抹着眼泪,一边抽泣的样子,宁晋已是心如刀绞: “小晴,这段时间你真是太辛苦,压力太大了,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你的不易。不管你怎么怪我,我都不会怪你任何事情,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而我又没有给你足够的安慰……” “你早干嘛去了……你早干嘛去了……”申晴一下投入宁晋的怀里,“哄人的话,你又不是不会说?我一直等着你,你就是不说,你就是不说……”申晴大哭起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家的心已经死了……彻底死了……哼哼……哼哼哼哼……” “还没到这步……还没到这步……”宁晋一边不停地拍着申晴的后背,一边不住地劝慰。“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直后知后觉,对爱情,对学习,对事业,都是这样,但我现在已经认识到了,我会改,慢慢地改……” “迟了,迟了……哼哼哼哼……”申晴越哭越凶,“我跟我爸爸……我妈妈都说好了……哼哼哼哼……下个月……下个月就去台湾……改不了了……改不了了……” “啊?!”宁晋脑中又是“嗡”的一声,心里才燃起一点希望的火焰,就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什么?你说什么……” “我要去台湾了……可能再也不回来了……你把我忘了吧……” “我跟你一起去,你去哪我去哪。” “你去干什么……你去干什么……你有你的房子,你的事业,你的兄弟……不像我,什么都没有……可以说走就走……” “我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 “宁晋,”申晴突然一把推开对方,“你别这么任性好吗?你为了我,放弃这里的一切,有这个必要吗?” “小晴,”宁晋双手扶着对方的肩,“为了你,这些都不重要了,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你怎么证明?” “假如……假如你一定要离开上海,一定要离开我,我也离开上海,没有你,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宁晋,”申晴终于止住了眼泪,“你真是太任性了,你是个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失去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凭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我还有心里话,一直没说,其实,我们两并不合适,最后分手,是早晚的事,不如……不如现在就分了吧……” “小晴……”宁晋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自己最怕最怕听到“分手”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就像一支利剑,穿透了自己的心……“我们……我们能不能再考虑考虑……你不是还没去台湾吗?一切都来得及……” 申晴不住地摇头:“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再动摇了,我们也不可能有未来了。我一直没忍心告诉你一件事,你在我爸爸,尤其是我妈妈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完全毁了。” 宁晋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感觉万念俱灰。悔不该当初,这大半年来的漫不经心,无所事事,既不学习,也不工作,人家父母怎么能放心把他们的女儿托付给自己?在加上前段时间,自己又是任性,又是霸道,申晴父母绝不可能一无所知,他们的心肝女儿被人这样吼来吼去的,谁能接受? 而申晴已是开始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衣服、鞋子、毛巾、牙刷、照片、玩具……快要不剩一件,不留一点痕迹…… “你干嘛……你这是干嘛……”宁晋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拉住申晴的手。 申晴停了下来,过了片刻,便是一甩手:“请你不要这样,我是不可能再住过来了……” “小晴,求你……” “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什么都不要了,立即就走!” 申晴竟是这么决绝,真是不留一丝余地,宁晋这才真正意识到,一切都将无法挽回,两年多的情感,无论自己承认与否,都将就此画上一个**。 她将属于的她的东西,一件一件收拾得一干二净,感觉就像在自己心头一块一块地割肉。自己在绝望之中,最后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是自欺欺人的问题:“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申晴苦笑一声,摇头不答。 宁晋感觉自己要崩溃了,自己不敢相信,两人之间真的到此为止;自己无法想象,即将迎来没有申晴的日子…… “宁晋,”申晴背着一个大包,已是走到门口。“我走了,你保重。”说着,丢下一把盛大家园6号2603室的钥匙…… 宁晋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就这样离开了曾经彼此共同的家,像是没有一丝留恋。没有最后的拥抱,没有最后的祝愿,难道在她心目中自己就这样一文不值?难道在她看来这段感情就这样不值一提…… 宁晋环顾空无一人的房子,感觉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从来就没有哪个女孩来过这里,从来就没有哪个女孩在这里陪伴过自己,度过那无数个日日夜夜…… 突然,一张相片映入了眼帘,宁晋轻轻将它拿起,这是一张2005年在普陀山拍摄的照片,两人手牵着手,在刻着“同登彼岸”石碑下,笑得那么灿烂。 “啪啦……”一声清脆的巨响,相框在地上四分五裂…… 宁晋胸闷难当,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干什么,能干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渴,什么是饿?宁晋漫无目的地在家里来回走动,就见卧室的大床是申晴挑选的,书房的摆设是申晴设计的,厨房的餐具是申晴看中的,申晴的印记可以说是无处不在,哪会一下就能抹去?宁晋最后来到客厅,打开许久未开的电视机,想要分散一下自己刻苦铭心的记忆。谁知第一个画面,竟是申晴上次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看的CCTV—15音乐频道,自己刚想换台,但传来的音乐,却是让已是触碰在遥控键上的手指,忘了按下去…… 记得那一天 上帝安排我们见了面 我知道我已经看到了春天 记得那一天 带着想你的日夜期盼 迫切地不知道何时再相见 记得那一天 等待在心中点起火焰 我仿佛看到了命运的终站 记得那一天 你像是丢不掉的烟 弥漫着我再也驱赶不散 …… 一首2004年发行的《那一天》,以前听时是毫无感觉,现在听来是撕心裂肺,往日的情景,犹如电影画面,一帧一帧,历历在目…… 那一天,在衡山路酒吧的初次相遇…… 那一天,在淮海中路上的动情表白…… 那一天,在复兴中路里的春夜云雨…… 那一天,在盛大家园中的浪漫晚餐…… 那一天 那一天 我丢掉了你 像个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 那一天 那一天 留在我心里 已烙上了印 永远无法抹去 宁晋眼含热泪听完,最后再也支撑不住,只感觉天旋地转…… ------------ 渐行渐远 五十六 2007年9月25日,中秋节 常说,时间是治愈痛苦最好的良药,但宁晋却感觉这良药的效果不尽如人意。 这一天,宁晋犹豫良久,终于用手机给申晴发去了两个字: “在吗?” 过了许久,申晴回复了: “在。” “明天我要回南京了。” “哦。” “不知道方不方便见一面……” 晚上六点,浦东新区一家必胜客餐厅,宁晋再次见到申晴,看上去像是别来无恙,实际上已是再也回不到从前。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二十六天,自己没有一刻不在反思,不说自己犯了一个接着一个的错误,就算最后那次主动说分手的错误不犯,一切都是可以挽回,而现在…… “申晴,”宁晋显得有些生分,“近来可好?” “不好不坏。”申晴用普通话回复道。 “没想到今天你会出来。” “你不是要走了吗?算是一个上海朋友送送你吧。” “哦,”宁晋心里不知是欣慰还是失望,“谢谢,来,干一杯,好聚好散……” 吃了几口食之无味的披萨,宁晋问:“你不是说要去台湾吗?” “计划有变,也许下月去,再也许下下个月去。” “这样啊!”宁晋深感意外,“你怎么不问问我,这次回南京要去多久?” “我还以为你在南京找到好工作呢?那你要去多久啊?” “跟你一样,不好说,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再也许……再也许就不来上海了。” “你是在兑现你的诺言吗?” “什么诺言?” “你现在的记性怎么这么差?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都忘了?我都记得。” “哦,对!好像是说过。” “好吧,回去也好,可以方便照顾父母。” “嗯。” 宁晋低头吸着红茶,不断琢磨着申晴的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自己一直在等一句话,但这句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申晴的嘴里主动说出来? “最近股票做得不错吧?”申晴打断了自己的沉默。 “全抛了,没心思做了,而且也赚的差不多了。” “全抛了?太可惜了,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怎么能全抛了呢?” “你现在也开始炒股了?” “小玩玩,投了五万。” “申晴,千万别贪心,现在股市已经不正常了,五万就五万,不能再多了。” “作为一个朋友给我的忠告,我会记在心上的……” 谈到现在,宁晋已经认清了一个现实,自己与申晴现在最多也就是普通朋友,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不过,自己应该知足了,起码可以跟她见面,一起吃饭,一起说话。 “对了,”申晴问道:“你还没说呢!在南京的工作到底有没有找好?” “没有。” “那你干嘛这么急着回去。” “就觉着,在上海待着没意思了。” “怎么会没意思呢?起码你还有两个好兄弟。” “他们都忙,而且一个在苏州,一个在松江,平常也难得见面。” “说的也是……” “申晴,”宁晋实在克制不住,问道:“你说我到底应不应该回去?” “这是你的人生选择,我不好干预。” 宁晋彻底失望了,自己一直等着申晴说,“别回去了。”要么说,“你应该再慎重考虑考虑。”哪怕说,“回去之后,还可以再回来嘛!”她要是说这三句中的任何一句,自己都会毫不犹豫地为了她的一句话而继续留在上海,看来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宁晋,”申晴似乎看出了什么,“你知道有人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怎么评价的?” “一是书生气,二是心思重,你觉得她讲的对不对?” “对的,真是一针见血,这话是哪位高人说的?” “这是周小姐在两年前对你的评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这样你现在应该会过得更好。” “应该是的。” “说了对于你的评价,那我想知道别人对我有什么评价?” “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说你好,但这也许就是你最大的一个问题。” “怎么说?” “可能我说的不对,你听听就好。你的问题跟我的恰恰相反,我总结了一下,也有两点,一点是太追求面面俱到,要是有一天这样面面俱到的平衡被打破,有一面将彻底崩塌……” “有道理,还有一点呢?” “第二点其实跟第一点是一个性质,就是太会隐忍,如果有一天,你选择不隐忍了,那对于你一直隐忍的对象,将是灾难性的。” “哎呀!你说太对了,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人在成长中,总是在不停地吸收经验,接受教训,我们俩如果没有发生那事,怕是谁也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当然这事还是我的问题更大。” “嗯,谢谢你的忠告,我完全接受。” 宁晋心里刚有一丝暖意,就见申晴看了看表:“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叫服务员买单,这顿我来请吧。” “别买了,我前面买过单了……” “好吧,那就谢谢你,我们走吧。” “这就要走?”宁晋看看表,时间刚过七点。 “走吧,”申晴把包一背,“回去我还有事。” “行吧,”宁晋无奈之下说道:“我送送你……” 中秋之夜,不仅见不到圆月,而且还下起一阵小雨,申晴第一次坐在这辆汽车的后排,刻意地与宁晋保持着距离。必胜客餐厅到申晴家不过三四公里的距离,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汽车已是到了德州新村小区门口。 “到了。”宁晋通过后视镜,看到申晴一时无动于衷。 “雨大了,”申晴望着窗外,“等特一下再跑。” “也好。” 宁晋也望向窗外,感觉这是老天刻意的安排,好让两人憋在心里的话,一起说出来。 “小晴,”宁晋打破了短暂的沉默,“那天你自己回家,路上还顺利吧?” “拦了部擦头,哭了一路。” “哎……”宁晋心里一酸,“你知道吗?你走了不久,我一下就晕了过去。” “啊?!后头侬么事体哇?” “有事的话,我也不会今天坐在这里了。是徐华不停地打我电话又没人接以后,感觉事情不妙,于是赶紧报警,幸好警察来得早,不然的话……” “哎……”申晴长叹一声,“是吾勿好,应该……” “小晴,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回到过去吗?” “吾想……吾想还是算了吧,人最好勿要大起大落,吾感觉这样就蛮好,轻轻松松,无牵无挂,想起来发个信息问候问候,想勿起来就算数。” “那你会再找男朋友吗?” “勿会额,刚刚受过一趟伤,勿想再冒这个风险。吾倒是希望侬能寻一个好个,这样可以快点从失恋个阴影当中跑出来……对了,侬勿是讲?要做啥松江校区个副校长嘛!结果哪能勿去啦?” “错过时间了,张老师另找别人了。” “哎……真是为侬感到惋惜,早点答应人家就是了,还考虑啥啦?假使侬当了这副校长,那漂亮个女大学生,还勿是随便侬挑啊?呵呵……” “你这种爱情真是伟大,我达不到你这种境界。” “宁晋,侬有么发现?这些年吾从来就么吃过醋,对侬真个是比较放任,只要侬开心,吾就开心。” “好像是的,不过我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是哇?侬要这么讲,就是太小看吾了。” “什么意思?” “啥意思?要么侬坐到后头来,吾讲拨侬听。” 宁晋心里起了一丝波澜,赶紧下车,来到后座。 “你说吧,我怎么了?” “侬还记得,阿拉花园酒店里厢有个同事,帮徐华好过一段辰光?” “记得啊!那又……” “侬帮徐华个那些事体,伊赛晓得了。” “什么事啊?” “当然是亏心事。” “啊?!她怎么会知道?” “还勿是那男人欢喜炫耀自个光荣历史,讲了讲了,就讲漏脱了。” “那……那你都知道了。” “起码两年前,吾就晓得了。” 宁晋不禁转头去看申晴,一时有些恍惚,好像大家又回到了无所不谈的过去。 “说来说去,那你到底知道点什么?” “侬啊!勿要太来噻哦!可以帮两个小姑娘一道做事体,吾还以为侬老早帮吾开玩笑呢!原来赛是真个,是哇?侬帮吾刚刚谈朋友个辰光,还到外头寻小姑娘,是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宁晋已是无言以对。 “好了,”申晴看看窗外,“么话讲了,吾就下车了……” “等等,”宁晋一把拉住申晴,“我有话讲。” “啥么……” 申晴还没反应过来,宁晋的嘴巴已是凑了上去,就在四唇交汇的那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张开了嘴巴。无限爱意如汹涌山洪,一触即发,积压在两人心中的情感哪里能用热吻来释放,大家要用最最疯狂的方式来表达。彼此已是不管身在何处,无惧艰难险阻,都要勇往向前,义无反顾。玻璃上笼罩着一层薄雾,小车被颠簸得上下起伏,轻呼气喘交织在一起,好像无论如何也不知足。终于,在最高的浪潮退去之后,仿佛一切如初…… “我走了,你保重。”申晴还是那句话,说着走下了车。 “那明天怎么说……我要不要回去……我听你的……”宁晋向着窗外不停地问。 申晴始终闭口不答,一直向前走着,最后消失在夜幕之中。 宁晋打开车内的阅读灯,从口袋里慢慢拿出一张叠着工工整整的纸条,那是申晴在那一天留下的唯一东西,就放下枕头下面,多日之后自己才发现它的存在…… 宁晋: 请原谅我的离去,这一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是一个睿智、有才、正直的男人,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永远不变,请你好好善待自己。你和我其实都没有错,只不过我们太年轻,以后我们各自走好自己的路,一起努力。 永远爱你! 申晴 2007.8.30 宁晋在车里坐了许久,最后启动汽车,再习惯性地打开收音机…… “各位听友,晚上好,这里是上海音乐台调频103.7。今天是中秋佳节,本该是一家团圆的日子,但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无法与家人团聚,也无法与心爱的人待在一起,在彼此心中只有深深的思念。下面我给大家带来一首张信哲在2006年发行的《上海姑娘》,据说这里面藏着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 我的小姑娘 在遥远地方 微笑的模样 谁都要喜欢 我遇见了她 在陌生地方 幸好有她跟我陪伴 想永远简单 给承诺不难 但是我们俩 心里有答案 她有她的家 我有我的家 我就这样失去了她…… 宁晋听着听着,眼泪情不自禁地又流了下来,如同窗外的秋雨,纷纷洒洒…… 五十七 2007年9月26日上午,宁晋驾车离开上海,后备箱里就装着一个箱子,里面就是几件常用的衣物。这次回去,宁晋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自己绝不相信,自己会真的就此离开上海。车上的广播,始终锁定在自己和申晴最爱听的103.7上海音乐台,而广播信号从进入江苏就开始逐渐减弱,直至开到无锡就再也听不见。过了无锡、常州、镇江,就到了南京地界,路的两边渐渐是青山连绵。曾几何时,自己从上海回来,一见到山,便是激动万分,因为自己的家就在山的后面。上海没有山,而此刻再见到山,感觉上海距离自己很是遥远。 父母对自己突然回家十分意外,因为自己好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妈,”宁晋开门见山,“帮我找个工作,什么都行,临时的。” 2007年10月9日,宁晋来到一大型国企所属的分公司上班,母亲动用她的关系,给自己谋了一个办公室行政的岗位,基本工资3000元。这家公司机构臃肿,人浮于事,效率低下,暮气沉沉,自己从来就没打算在这里长干,自己回来真正的目的无非是跟申晴赌气。 上班闲来无事,下班无所事事,跟父母住在一起,好不习惯。每晚,宁晋都会在QQ跟申晴有一句没一句聊天,直到大家实在没什么可聊的,自己才开始考虑考研的问题。 10月的一天,宁晋又跑回上海,报名研究生考试,顺便和申晴见上一面,大家只谈现在,不谈过去。之后,自己又与她像是自然而然地回家睡在一起,大家只做满足身体的行为,而不做心灵交融的事情。没想到仅隔不到两月,申晴又回来了,只不过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感觉。 宁晋这次从上海搬回了台式电脑和一套被褥,又开始按部就班,感觉工作和生活就像温水煮青蛙。有好事者,要给自己介绍女朋友,自己一律谢绝。 11月的一天,宁晋再回到上海,迁出学校集体户口,顺便又和申晴见面,大家唱歌、吃饭、睡觉,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似乎朋友之间就应该如此。 分别的时候,宁晋说:“我把户口迁回南京了。” 申晴说:“迁就迁吧,不然单位也没办法给你交保险。” 宁晋这次把书都搬回了南京,并且在离单位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单室套,毕竟自己已经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希望被任何人约束。 渐渐,南京第二个家有个家的样子,上班也慢慢发现了乐趣,就是和一帮年纪相仿的女孩聊天。聊自己在上海的光辉岁月,如何买房,如何考公,如何开店,如何炒股…… 12月的一天,宁晋再度来到上海,参加研究生考试,考完自我感觉是凶多吉少。这次没有选择和申晴见面,而是约了吴坚和徐华。吴坚为自己分析出了申晴当时所在那家公司的性质,徐华帮自己复盘了自己与申晴分分合合的前因后果。 吴坚说:“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那么多,太可惜了。” 徐华说:“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那么多,才能体现出宁晋的真性情。” 宁晋说:“知我者徐兄也,哈哈……喝酒,喝酒……” 东政三剑客难得聚在一起,一直喝酒喝到半夜。 这次,宁晋把能带的私人物品都带回了南京,竟是有五大箱,同时在南京换掉了不知用了多久的“诺基亚”8250手机,这时,自己感觉已经和上海渐行渐远,而单位里,有一个女孩渐渐走进了自己的视线。 2008年春节期间,宁晋来到上海,与申晴如胶似漆般地相处了三天三夜,大家逛街、吃饭、散步、睡觉,时刻保持着精神上的距离,又建立着身体上的零距离感。两人早已习惯和认同这种奇妙而特殊的关系,你你我我,又平平淡淡。宁晋知道,这样的机会怕是来一次,少一次。 分别之时,宁晋说:“下个月,我就不一定来上海了。” 申晴说:“理解,理解,不要耽误事业。” 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宁晋在工作上开始积极进取,感情上似乎从失恋的阴影中完全走了出来。对于何时回到上海,感觉是那样遥不可及,而对于何时离开这家公司,已是暂无安排。 夜晚,宁晋的QQ上,会有两个主要聊天对象,一个越聊话语越少,一个越聊话题越多,一个不到八点就下线,一个过了十二点还舍不得说拜拜。自己知道,应该到了决断的时刻。 2008年3月的一天,宁晋坐火车公干来到上海,办完公事之后,一人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宁晋给申晴发去了一条消息: “我在上海,没事我们见一面。” 中午12点,上海新天地里的一家高档餐厅里,宁晋与申晴面对而坐。 “哎呦!”今天的申晴显得心情不错,“今天怎么想起来约我到这里来?”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想请你吃一顿稍微好点的。” “就是这个原因啊?”申晴眼睛里略带失望,“如果是,那就说明你现在的记性真是太差了。” “那还有什么原因?” “今天是几月几号?” “几月几号?”宁晋看了一下手表,“3月30号,怎么了?” “我问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啊?” “三年前的今天,我们在干什么?” “三年前?”宁晋努力地回想,突然心头一颤。“2005年的今天,我们……我们就是在这里,新天地相遇。” “你才想起来啊?”申晴显得有些不满,“这也是我们开始恋爱的日子……” 申晴现在难得主动提到过去,今天的样子显得很不寻常。 “难道这是天意?我们的相处会在今天正式终结?” “申晴,”宁晋心里一软,“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我有一种直觉,你今天有话要跟我说。说吧,没关系的,就当我还你一次,以后大家扯平了。” “小晴,我……我……”宁晋感觉爱与不爱,分与不分,都是那么地难以说出口。 “宁晋,你有时真不像个男人,说话磨磨唧唧,犹犹豫豫,你不说,我来帮你说吧。你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对你很好,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对不对啊?” 宁晋沉默不语。 “默认了吧?这一天的到来,不是迟早的事嘛?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现在的我,还有现在的你,早已不是当初的我和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 “当年,我们的爱实在是轰轰烈烈,说分就分,这对于谁都难以接受,其实我也一样。所以我们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一种过渡的方式,让我们彼此的爱逐渐减弱,逐渐淡化。从我提出分手到现在,这整整七个月里,你的意难平也该消磨得差不多吧?” “小晴,你……” “你看你,比我还爱流泪,好了,一切都过去,以前我们是恋人,后来我们是好友,现在我们该是什么,就算是认识的人吧。” “小晴,”宁晋擦了擦眼睛,“我有个问题,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敢问你,其实,我也知道答案,但就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现在就来回答你……”申晴神秘一笑,而后认真起来。“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是不是想问这个问题?” “是的,是的……”宁晋不停地点头,“现在,我的心结终于打来了。”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当年发了疯一样要找的那家公司,它到底是一家什么公司吗?” “我大概知道了,它是日本在华情……” “宁晋,”申晴一把捂住对方的嘴,“你知道就好,别在这里说出来了。” “原来真是这样,我当时真是太傻了,还自认为是了解军事时局的人,要是早点能想通这一层,也不至于……”宁晋心里满是遗憾,“好了,不说了,都是过去时了,小晴,我们干一杯,来!” “来,干杯。” “申晴,”宁晋放下杯子,“以后我们就随缘吧,就不要刻意安排见面了。” “我也这么想,就当我们是认识的人就好。” “时间过的真快,”宁晋看着日星月异的上海,又是一番新的天地。“三年了,我们的变化太大了。” “是啊!那时我还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二十一岁的女人了,呵呵……” “对了,看你这样子,台湾是不是不去啦?” “嗯,暂时不去了。” “不去也好,现在的上海,不知道比台北好多少倍。” “是啊!我也问你一句,上海你还回来吗?” “一切随缘吧。” “好吧,”申晴点点头,“我相信,你在哪都吃的开。来,宁晋,我们再干一杯。” “好,干杯。” “宁晋,”申晴的眼睛里突然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你看看时间,别耽误火车了。” “嗯,”宁晋低头看表,“时间还早,还有一个多小时。” “要么现在走吧!我送送你,坐一下我们以前一起坐过的公交。” 淮海中路黄陂路、人民广场、西藏中路、海宁路……一站一站,下一站就是上海火车站,宁晋真是希望这趟公交车永远也没有终点,要么时光能够倒转,但终点站上海站说到就到了。 下了车,宁晋感觉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显得无比艰难,自己知道与申晴再见面的机会是微乎其微,有些事,自己嘴上说的轻松,当最后要面对时,心中就像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坎。 很快上海站南广场的进站口,就在眼前。 “好了,宁晋,”申晴挥了挥手,“就到这里了,我们后会有期,再见。” “小晴,”宁晋也挥了挥手,心里还有千言万语,但此刻……“珍重,再见。” 说完,宁晋一个转身,跟着人流向前,刚走几步,宁晋再回头看时,申晴已是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三个多小时之后,火车到达南京站,宁晋走出出站口,一眼就看到一个叫盛夏的女孩。 “怎么样啊?一切顺利吗?” “顺利,以前一直理不清的账,终于划清了。” ------------ 后记 后记 2008年8月,宁晋无意看到了申晴的QQ空间,她去了北京,一个人在照片里,笑的是那么灿烂。 2008年10月,宁晋带着盛夏来到上海,住在了盛大家园。 2008年11月,宁晋与盛夏在南京登记结婚。 2009年5月,宁晋将盛大家园的房子租了出去,下面来上海只能住酒店。 2009年10月,宁晋与盛夏在南京举办户外婚礼,吴坚和徐华各自携女友出席。 2009年11月,一个名为“深情之海”的QQ号永远下线,申晴就此从宁晋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2011年4月,宁晋与盛夏的儿子出生。 2012年5月,吴坚到北京开办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2013年1月,宁晋卖掉了盛大家园的房子,同时注销了上海所有的水电气和银行卡,下次再来上海,就是一名普通游客。 2015年6月,徐华全家移民美国。 2017年11月,宁晋与盛夏的女儿出生。 2023年3月,三年疫情结束,宁晋来到了三年未来的上海,参加东政2001届哲学系同学聚会,见到了吴坚、徐华、还有刘晨,吴坚成为全国知名律师,徐华在美国开了几家酒吧,刘晨还在原单位上班。 时间到了2024年,宁晋41岁,已是两鬓斑白,10月1日,宁晋带着快跟自己一般高的儿子,来到上海旅游,有意无意路过花园酒店。 宁晋站在酒店的员工通道口正若有所思,儿子在一边说:“爸爸,你想进去啊?但是酒店的正门不在这里。” “我知道。” “看来你以前在上海的时候,来过这家酒店。” “经常来。” “是吗?爸爸那时候真有钱,我想进去看看。” “好……” 花园酒店还是高档气派,但里面已是物是人非。突然,宁晋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当自己慢慢走近时,一个西装笔挺的人,飞快地跑到她的身边:“周总,这是东京大学参观访问团这几天的菜单,请您过目。”“好,辛苦了,方经理……” “周小姐。”宁晋轻声叫道。 周小姐一回头,是大吃一惊:“宁晋……” 10月3日夜,盛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书房:“忙什么呢?还不睡?” “没……没忙什么……” “‘诺基亚’8250……这么老的手机,竟然被你打开了,里面藏着什么秘密……”说话时,盛夏已是一把抢过手机。 只见盛夏神情凝重,将手机里的所有信息,一条一条地从头看到尾…… “天啦!哥哥,真想不到你的过去,这么的命运多舛,看来我要……我要更加好好地爱你。” “爱过,恨过,才能知道爱的可贵……” (全文完  平台发布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