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 宿命玄机 掩遗世风骨(1) 大盛唐朝,隆宣十九年六月初十,虞家。 远处闷雷滚滚,渐似风雨欲来,原本打扫得干净清明的庭院,不知为何扬起风尘滚滚,诡异莫测。 督律司卿虞展石从府外回来,神色沉郁,似有满腹惆怅,推开书房门踏步进来,见有人影闪动,左侧书架后犹自还露出一截逶迤拖地的裙角,不禁轻蹙眉头。 “屏儿,我说过多少次,不准你擅进我的书房。” 虞屏嘟着嘴,从书架后挪出身来,上前扯着虞展石的衣袖,说道:“父亲就是偏心,这书房谁都进得来,为什么偏偏不许女儿进来?大姐自幼离家便罢了,三弟也是父亲早早请了先生来学着习文断字的,唯独女儿,别说什么琴棋书画,就是连大字也不许识得几个……” 见虞屏这副娇憨模样,虞展石心里一软,涌在心口的话又顿了回去,半晌,才挥了挥手让她退下,那神情却是冷漠如霜,似是不愿意与她多说一句话。 虞屏怔了怔,低垂下含泪眼眸,不再恳求,悄无声息地离开。 虞展石看着虞屏的瘦弱身影,低叹道:“屏儿,不要怪爹,爹是为你好,以后你总会明白爹这一番苦心。” 端着燕窝进来的段丽华看见这一幕,有些不耐,说道:“老爷还不如将实情直接说给二小姐听了,二小姐是个明理的,她知天命,定不会再怨老爷薄待她……” 虞展石冷眼看向段丽华,说道:“你若胆敢告诉屏儿实情,我必不会轻饶你。” “好,好,我不说便是。老爷,志儿昨日来我房里,说看上大小姐身上带着的一把匕首,自己又不敢开口讨,定我去开那个口。可是老爷只怕心里也明白,大小姐瞧不上我这个继母,与我疏远得很。就连我刚才亲自给大小姐送碗燕窝过去,都没见到她的人影。志儿不是顽劣不堪的孩子,自小懂事,难得肯开口讨要一样东西,老爷又最是疼爱志儿,所以老爷能不能……” 虞展石听着越发皱眉,思索半晌,似是无奈说道:“告诉志儿,待以后我会给他选一把更好的匕首。” 段丽华未曾料到虞展石会直接拒绝,正待继续说话,书房的门却突然被人大力撞了进来,丫鬟元梅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地上,已是满身大汗,语无伦次得大叫道:“老爷,夫人,不好了,小少爷被人杀了。” “你说什么?”虞展石的声音陡然拔高,用手指着元梅,怒道,“你说,是谁杀了志儿?” 元梅骇得跪倒在地,瑟缩不安地嗫嚅道:“是大小姐。” 段丽华面色惨白,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虞展石,原本手里捧着的燕窝掉落在地上,溅在虞展石的袍角上,一片狼藉。虞展石却只觉得元梅的话似是晴天霹雳,在头顶轰然炸响。 伴着一声尖利的声音,虞展石扶着已近瘫软的段丽华走进了后院,一名身形颀长的小厮迎上来,惊骇地指向水湖那个方向。 虞府后院的水湖占地不大,却别有一番景致,一侧依着花圃,一侧耸立假山,另一侧建有亭台楼榭。 一位大约七八岁年纪的男童,静静地躺在地上,胸口处还刺着一把匕首,似是当场毙命,这就是虞家小少爷虞志。而另一位女子,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眉目冷凝,疏于脂粉,却有一股飘逸出尘的风流姿态,正俯身握住刺在虞志胸口上的那把匕首上。 虞展石脸色发青,颤声喝道:“锦儿,你,你住手,他还只是个孩子。” 虞锦松开那匕首,站起身来,用帕子拭过手,淡淡说道:“不是我杀的他。” 段丽华抱起虞志的尸身,已是泣不成声,痛斥道:“大小姐心肠为何这般歹毒?如今我与老爷亲眼看到的,难道还有假不成?” 虞锦似是未曾听见段丽华的话,环顾四周,将站在后院的人都扫视了一眼,那目光清冷狠厉,令人不敢迎视。虞锦半眯着眼睛,眼神落在一个脚步慢慢退却的小厮身上,心中略作盘算,嘴角已抿出一丝冷意。 下人们在虞展石的吩咐下前来殓尸,段丽华却仍旧抱着不肯放手,推搡之间,虞志的尸身跌落在地,段丽华跪倒在虞展石跟前,抚着胸口哭道:“大小姐、二小姐不是我生养的,我晓得老爷是认为我必不会待她们多亲近,可我是把她们看做与志儿一般疼爱的。大小姐才刚回府几日,我便将她的院子里里外外修葺一新,凡是这府里有的我都让人捡好的送过去,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瞧着,我心里也是苦的。如今,大小姐因为接受不了我这个继母,竟然狠心朝志儿下了毒手,老爷,你就算是不为我,也要为那冤死的志儿做主啊……” 虞展石只是紧握着拳,额头上青筋毕露,老泪纵横,看得出心中已是凄苦不已,却始终不曾朝虞锦发作,只是强压抑着悲戚,朝下人吩咐道:“好生安葬小少爷,对外只宣称是落水溺毙。今日之事,如若有人胆敢传闻出去,我必叫他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段丽华不可置信地张大嘴看着虞展石,嚎啕大哭起来:“老爷,志儿承欢你的膝下,你忍心叫他死不瞑目吗?” 虞展石背转过身去,任凭段丽华撕扯着自己的衣袍,沉声说道:“将夫人扶回房,在少爷下葬之前,不得让她出房门半步。” 段丽华双眼通红,披头散发地站起身来,看着虞展石的背影,又用手指向了虞锦,厉声说道:“好,好,你们父女好得很……” 已有怕再生事端的伶俐丫鬟上前,架着段丽华离开后院,远远地还听见段丽华尖利的叫喊声。 虞锦见后院的丫鬟仆从已然走尽,正待离开水榭,才察觉身后有轻柔脚步声走近。 虞屏一脸柔和,带着无尽的信任与亲近,细声说道:“我相信杀了志儿的人一定不是姐姐。” 虞锦微怔,心中泛起细微暖意,在眼角余光看到地上的血迹时随即消散,顿了顿足,疾步而去。 书房内,虞展石背身站在窗口,手里握着一壶烈酒,猛然灌下一口,他不擅酒,被入口的辛辣呛得厉害,咳个不停,丝毫没有察觉虞锦推门而入,已走到他的跟前。 “可是察觉到什么?” 虞锦伸手将虞展石的酒壶拿过来,置于一旁桌上,又斟了一杯清茶递给虞展石后才点了点头,却始终没有言语。 “是那些人出手害了志儿吗?” “暂时还不能确定,”虞锦终是开口,语气淡然,却又带着无法形容的坚定,说道,“不过,我总会查清楚的。” “志儿他从小伶俐,听说有你这样一个未曾见过的姐姐,一直嚷着想要见你。不管怎样,志儿死得冤屈,你一定要为他报仇。” 虞锦心里已然默默应下,走出书房之前,突然开口问道:“父亲,你心里真的相信我没有杀了志儿?” 虞展石苦笑,笑中掩不住的满目疮痍,应道:“凭如今你的你,杀人有很多方式,岂会被人当场瞧见?” 似是虞展石的回答并没有说到虞锦心里去,她低垂眼眸,有些不能释怀,可是她情知,她又凭什么要求虞展石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毕竟,已是离家八年。 虞锦离开书房之时,虞展石张了张嘴,心中酝酿的千言万语,此时竟一字也说不出口,毕竟,已有八年未曾相见。 虞锦才踏出书房门口,便见段丽华披头散发,悲戚难耐,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身后跟着一众仆从丫鬟,还有娇柔清丽的虞屏。 似是在回应虞展石眼神中的质疑,虞屏怯生生地说道:“夫人一直闹着来见您,否则就自杀,女儿怕出事,就做主带着夫人过来了。” 段丽华似是对虞展石已然绝望,也不再指望他会为虞志伸冤,只愤恨地盯着虞锦,厉声道:“我今日就是想要问你,你杀了志儿,良心何安?老爷虽然袒护你,可是我却要你对志儿有个交代。” “我没有杀他。”虞锦看也不看她,似是眼中根本没有这个人,这更加激起段丽华的恨意,她双手紧紧抓着书房门前的门柱,连指甲崩断了也没有察觉。 ------------ 第一章 宿命玄机 掩遗世风骨(2) 虞屏眼见段氏如此,似是生怕她对虞锦不利,焦急说道:“姐姐,既然夫人有所怀疑,你为何不洗清自己的嫌疑?将那眼见之人传过来问个清楚,也好给姐姐你做个见证。” 虞锦见虞展石也看向自己,心中无声叹息,于是说道:“父亲,你只须想一想,为什么丫鬟去书房禀报后,父亲才听见后院有尖叫声?而为什么我刚刚发现虞志之死,才要俯身去察看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进了后院,被你们抓住所谓的现行?” “你怀疑有人作祟?元梅……”虞展石将元梅唤到跟前,喝问道,“我且问你,你须老实回答,你是怎么知道小少爷被大小姐杀死的?” 元梅见虞展石肃严急迫,于是忙跪倒在地,颤声答道:“是奴婢从厨房出来往回走时,被一名小厮拽住,要奴婢赶紧去回禀,是大小姐杀了小少爷。” “你可还记得那人是谁?” 元梅仔细回忆着,半晌才说道:“那小厮将这惊天消息说罢,奴婢吓得差点昏过去,他又走得急,所以一时倒真记不得了。” “那父亲在后院可曾见过面生的人?” 虞展石也隐约记起在后院那名相迎过来的小厮,似是面生得很,谁知那段丽华却猛然说道:“难道你要说是那名小厮杀了志儿?杀了志儿于他有何好处?如若我要找出这名小厮来对质,你待如何?” 虞锦冷笑,说道:“恐怕你是找不到这个人了。” 谁知,虞屏却带着几分不安与歉意,迟疑说道:“姐姐,我记得那名小厮,他叫吴远,负责后院的花圃,我不喜花,走到哪儿,他都会将花盆挪得远远的,久而久之,我倒是认得他了。” 那名叫吴远的小厮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语无伦次地说道:“是奴才,是奴才在后院,看到了大小姐杀死了小少爷……” 段丽华满脸泪水,上前质问道:“这下,你还有何话可说?” 不待段丽华话音落下,虞展石突然喝道:“够了,不要再说了。锦儿不可能会杀志儿,此事勿再提起。” 虞锦信步离开,经过虞屏身边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虞屏眼神纯澈,眼中溢着平和信任,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似是高兴虞锦不会再被受到追究。 身后,段丽华凄厉的叫喊声再度响起,虞展石喝令仆从将她送回房,虞屏娇声劝慰着,声音那般近,可是对虞锦来说又似是那般遥远,远到令心口冰凉。 涌金楼。 涌金楼在盛唐阳城盛名已久,前楼待客生意鼎沸,后院留宿却别有洞天,清雅幽静,最东面的房间外挂着两盏八角琉璃灯,一名身着白衣俊逸雅致的少年缓步而来,似是寻访故人一般,毫不迟疑地推门而入,而房内有位二十岁左右眉目清秀的男子,嬉笑着迎上来,说道:“怎么才来?我可是等你好些时候了。” “有事耽搁了。”这名白衣少年的声音如玉碎珠盘,随手将递过来的酒盏挡回去。 “可是你那三弟被杀之事?” 那白衣少年蹙眉,如水眸子倏地一沉,似是不满意这番说辞。另一名少年立即作妥协状,见那白衣少年的神色稍缓,才露出一抹笑意,推窗指着西南方向说道:“你瞧,从这里看过去,正将虞府看得一清二楚。当初,我选涌金楼作为落脚的地方,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那白衣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虞家大小姐虞锦,只见她眼中划过一丝精光,说道:“那名小厮不见了,可是偏偏虞屏还另外找了个人冒充他。” “虞府的后院离这涌金楼不过二三十丈远,我瞧得清楚,那名小厮出了虞府往东街方向去了,路过这涌金楼的时候,我顺手在他身上洒了沉水香,要不是等你,我早就循着香味找过去了。” 虞锦无视断曲眼中的得意,起身便要离开,断曲跟上来,说道:“我同你一起去追人。” “不用,我自己去便是,你去查一下虞屏这八年的过往,我要知道她的一切。”说罢,虞锦闪身出了房门,断曲来不及唤她,有些埋怨地看她背影远去。 断曲的沉水香平日里与普通香料并无异处,只除了与虞锦身上的佩香相遇,佩香会激发断曲在沉水香内添了的特殊香气,断曲称那香味为静水香。虞锦正是凭着这静水香,所以才轻而易举地便找到断曲所在的涌金楼。 虞锦顺着香气找过去,走了小半个时辰,在一座朱红色门漆的府邸前停住,再仔细嗅了嗅,那香味又蔓延到前路,虞锦有些惊疑,于是顺着香味再度查找下去,便在隔街的小巷内站住脚,静水香便在这小巷内挥之不去,越发浓溢。 虞锦一脚踢开堆在地上的竹笼,见一身青黑色的衣裳被人丢弃在地上,正是在虞家后院见过的那名小厮所穿的衣裳,虞锦嘴角泛起淡淡笑意,看来断曲的沉水香已被人识破,所以那人才会让小厮将衣裳丢弃在此处。 这么说来,那么刚才经过的朱红色门漆的府邸,才最有可能是那名假小厮真正想要去往的地方。 虞锦再度返回到那座府邸,一个起身利落翻进府墙。虞锦四下打量这座府邸,虽然一眼扫去过去,只见闲散几人,可是驻守在暗处的隐卫却不下百人,看来此处府邸藏着的人来头不小。虞锦紧紧贴着府墙朝防守薄弱的东厢房疾步而去,待近东厢房之时,见远处走来几人,虞锦怕被发现于是闪进东厢房,如若里面无人则罢,如若有人便起了灭口的心思。 谁知,东厢房却有一位正在执笔书写的男子,风华朗逸,一身紫衣轻袍,腰间坠着一枚莹绿如意玉佩,见虞锦闪身进来,眼角只微微眨了眨,并不惊慌,也不言语,仿若正待等着虞锦自己开口。 房外脚步声渐起,虞锦拧身贴近那男子,手中的匕首已递近男子胸口,压低声音说道:“说错一个字,你便再无开口的机会。” 房门外,那几人的脚步只是暂作停留,谁知不过片刻又折了回去。 紫衣男子似是感觉到虞锦明显松了口气,眼角泛起淡淡笑意,虞锦一恼,将匕首再度往前递了递,隔着质地绝佳的布料,虞锦甚至感觉到匕首刺破男子肌肤的温热血腥气味。 “不用死,是算你走运。告诉我,这府里住着什么人?但凡你一句不实,那么你便再……” “再无说真话的机会。”紫衣男子语气轻松,略有些调侃,接上虞锦的话。 虞锦微怔,旋即仔细打量起这名男子,英挺俊朗,眼角颇有一份桀骜不驯的味道,此刻虽被虞锦的匕首要挟,却毫无惧意,不错,虞锦从他眼中丝毫看不到任何惧意,甚至在虞锦思量的时刻,还轻笑出声。 容不得虞锦出神,被她所挟的紫衣男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滑步退后,厢房内突然闯进数名黑衣人,持剑朝虞锦刺来。 虞锦知道自己不能与这群黑衣人过多纠缠,否则引起这院中上百人围攻,绝无可能全身而退,所以将他们刺伤后又朝那名紫衣男子扑过去,那名紫衣男子倒也没躲闪,任凭虞锦用手肘将他抵在墙壁上。 “主子……” 那群黑衣人还想再动,紫衣男子随即挥了挥手,似是毫不放在心上,让那群黑衣人退出了房间。 “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小师妹,在乾坤门下八年,到底习得何种本领。今日一看,果然……”紫衣男子笑了笑,眼角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讥讽,继续说道,“不容人小瞧啊。” 虞锦手肘将他抵在墙壁上,另一只手却把玩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匕首在那紫衣男子的咽喉处比划来比划去,说道:“你师父当年被乾坤门逐出师门,你自然也算不得是我的师兄。再者,你诛杀弱小,离经叛道,触犯乾坤门门规,就算你今日是乾坤门弟子,你也会落得与你师父一个下场。” “看来你已知本王是谁?如果不小心伤了本王,你要如何交代?”紫衣男子笑着看向虞锦,那眼神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伤了你又怎样?只怕朝廷也只认得梁川的誉王段无妄,至于在帝都阳城的你……” 虞锦这番说辞引得那誉王段无妄的笑意加深,说道:“罢,罢,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本王认了就是。” “你为什么派人杀了虞志?” “因为我想要看看我的小师妹在亲人误解之下,是否还是这般沉静如水,不动声色。” 誉王段无妄伸手缓缓覆在虞锦握着刀刃的手上,虞锦恼恨之下,抵在段无妄肋下的手肘越发用了力,匕首险险划过段无妄的咽喉,削断他垂在耳边的几根发丝。 段无妄趁机脱离虞锦的箍制,说道:“此前你从未见过你这三弟,本王不信你对他有何感情。你为了他,得罪本王,可是值得?” “值不值得,我自有思量。王爷即便手段再狠,心机再毒,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的深浅……” “深浅?什么深浅?本王怎么没有记得试探过?还是你期待本王来试一下……”段无妄略有些轻佻地笑起来,有些肆意地打量着虞锦。 虞锦见段无妄出言无状,仍旧淡漠地看着他,正待开口之时,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熟悉的凌厉笛音,这才面色微变,随即推门而出沿着离院墙最近的路线迅疾踏步飞身而去。 ------------ 第一章 宿命玄机 掩遗世风骨(3) 掩在暗处的黑衣人走出来,哑声问道:“主子,是否追过去截下她?” “不必,她迟早还会再找来的。” 段无妄手里捏着一枚环形玉佩,正是虞锦随身佩戴的玉佩,有这枚玉佩在手,不愁她不回转来寻,本有些得意的面容却在下一刻变了颜色,他袖中的那把金色令箭也已消匿不见了。 虞锦踏出府墙便看见街口处的断曲,断曲迎上来,说道:“你再不出来,我便只能冲进去寻你了。” 虞锦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就是怕你不知死活,所以我才急着出来。” “这府邸前后左右都布着暗卫,想必府内更多,到底住着哪位显赫人物?即便是那声名狼藉的誉王亲临,也不过如此吧?” “算你小子还有些聪明,正是誉王段无妄。” 断曲微怔,旋即问道:“真是誉王?他不好好呆在那梁川封地,跑到帝都来做什么?难不成真如传闻中所说,誉王有了反意?” 虞锦摇了摇头,说道:“传闻未必是真。誉王果真有了反意,阗帝岂会不知?你可还记得两年前,宁王只是在家宴上说了句自己的封地南屏富饶广袤,不亚于东南小国乌雅国,不过十余日,阗帝便又封宁王的义子庞笏衣为仪王,同属南屏。只不过,宁王只占南屏方圆三百里内,那仪王庞笏衣的封地却占南屏三百里外的外圈,宁王在内,仪王在外……” 此事在当年引起言论纷纷,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起来也算是趣事一桩,断曲自然记得,说道:“阗帝果然心机深沉,偏又叫宁王有苦难言。只不过令人不解的是,谁都知道阗帝此举是为牵制宁王,可是那仪王庞笏衣到底是宁王李通一手带大的义子啊,仪王势必是亲近宁王多一些的。” “阗帝既然这么做,定是因为有外人不能明了的情由。我们不必费心思去猜测,也犯不着去猜测。”虞锦把玩着手心处的金色羽箭,继续说道,“如今,誉王出现在此,虞志的死又与他脱不了干系,咱们不能再出任何差池,否则我纵然身死,虞家也逃不了干系。” 断曲面色凝重,说道:“果真是誉王,凭着这金色羽箭便能调动三千铁羽卫,你将这信物取了来,那誉王定不会善罢甘休。” “无妨,他拿了我的琅琊环佩,我便也取了他一样东西。旁的他自然不放在心上,至于这金色羽箭他是不敢轻忽的,至少在金色羽箭不回到他的手上之前,他不敢动我。” “可是,那琅琊环佩,你也丢不得啊。如若丢失了,宫里那……” 断曲追着虞锦的背影急切地说着,在看到虞锦淡然自若,白衣飘逸,带着不容人怀疑的自信之时,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紧步追了上去。 虞锦回到虞府之时,虞展石正要出府,父女俩相见,虞锦客气地见过礼便朝自己的独院走去,虞展石待要唤住她,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再说出口,远处,虞屏站在廊亭柱后,目光略有些酸楚。 虞锦的独院内,服侍的人并不多,除了当日回府时段丽华拨过来的几名丫鬟,便只有虞锦从乾坤门带回来自幼服侍自己的程衣、程裳。 虞锦回到房间,见只有程衣在,随口问了句,程衣说道:“怕小姐回来时,裳儿叨扰,于是就让她去府里到处逛逛。” 程衣沉稳踏实,程裳伶俐活泛些,也容易与人熟络起来,程衣定是要程裳去府里各处结交些丫鬟婆子,打听下虞家的情况,虞锦心里明白,也不点破程衣的一片苦心。 “姐姐的丫鬟可真是心思伶俐,听说前后转了几趟,不光洒水小厮,还是伙夫厨娘,都是交口称赞,人长得清秀,难得又亲切和气……” 虞屏走进房门,笑意盈盈,娇声说着话,不妨却被一清脆声音打断,那抹火红色的影子窜进来,就着虞锦手里已经温凉的茶喝了一大口,说道:“二小姐只怕说的是自己吧?貌比花娇,又温良淑娴,虞府里里外外的人都说二小姐定能嫁个如意郎君呢。” 虞屏被这火红色的影子骇了一跳,随即退了半步,待看清虞锦身边的程裳时,才嗔怒道:“好个牙尖嘴利的,我好心夸你一句,你却挤兑起我来了。今日即便姐姐心疼你,我也要撕烂你的嘴。” 虞锦神情淡淡的,还没说什么,倒是程衣冷着脸朝着程裳低声喝道:“裳儿,不得无礼,还不赶紧给二小姐赔个不是。” 虞屏微怔,随即讪讪一笑,说道:“不必了,我也只不过是那么随口一说。” 待虞屏走后,程裳撅着嘴,还不依扯着程衣的衣袖摇晃着,程衣嫌弃地推开她的手,颇有些不待见程裳的腻歪。 虞锦看了程衣一眼,问道:“你不喜欢虞屏?” 程裳与断曲都是快意恩仇的那类人,可是程衣性子温吞,极少声厉色茬,刚才不过就是句玩笑话,她虽是呵斥程裳,却是摆明了不亲近虞屏。虞锦看得清楚,想必虞屏自己也是明白,所以神情才会如此落寞。 果然,程衣顿了顿,终是说道:“大小姐走后,二小姐曾经来问我,说大小姐既是出门见人,又怎地不带着我和裳儿一起去,又问起大小姐这八年的去处。” 虞锦心下一凛,自己换了男装出府去见断曲,便是对程衣、程裳也未曾提及,虞屏又是怎么知晓的? 程裳不满地说道:“我觉得这二小姐就是有些沽名钓誉,在府里赚个好名声,其实却虚伪得很。少爷的死,不见二小姐如何悲戚,倒领着人来指证起自己姐姐来。” 程衣瞪了程裳一眼,程裳撇着嘴转过身去,程裳上前问道:“小姐,不如让我去见见那名叫吴远的小厮?” “不必了,你这会去,说不定他已经死了,白惹事端。”虞锦冷笑,声音虽清淡,程衣却听得出她内心无法言说的低落。 待到次日,程裳急匆匆地闯进房门,见虞锦正在梳洗,于是上前接过虞锦手里的帕子,低声说道:“那吴远真的死了,府里的人都说定是小姐灭的口,真是可气至极。虞大人也不替小姐分辨,只让人将吴远拖出去埋了了事。” 虞锦见随后进来的程衣始终没有说话,于是问道:“依你之见,你觉得会是谁?” “在咱们看来,自然嫌疑最大的就是当初将吴远找来陷害小姐的二小姐,只不过,府里上下皆知,二小姐自小从未习过书画,更别提武艺,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儿家,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歹意来?又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陷小姐于不义?”程衣只是凭着猜测分析着,一时也判断不出虞屏真正所想。 “程裳,你去涌金楼找断曲,想必他那边已有些眉目。” 程裳唇角微翘,眼神亮了亮,又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说道:“还是衣姐姐好命,能跟在小姐左右,只可怜我要去见那浪荡子。这次他若又要口出妄言,我便用刀削光他的头发。” 程衣皱眉,疑惑问道:“你既然这样烦他,又为何只削他的头发?” 程裳看了虞锦一眼,说道:“那浪荡子只是少了一指,小姐便这般疼他,由着他平日里欺侮咱们,如若我再削了他的鼻子剜了他的眼,小姐一定会让我赔给他。但是头发不一样,削光了也不打紧,顶多当出家做了几天和尚,头发长了便又还俗了。” 虞锦、程衣相视一笑,虞锦嗔怒道:“就你贫嘴,你不欺侮断曲他便该偷着笑了还敢说他欺侮你们?再者说,那断曲见了程衣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一般,你也能睁眼说瞎话扯上她?” 见虞锦作势要上前拿她,程裳“咯咯”笑着便跳出房门离开了。 “程衣,你跟我去见父亲。”关于虞屏的事,虞锦觉得有必要从虞展石那里先得到确认。 “小姐……”程衣出言阻拦,低叹一声,说道,“今日是小姐母亲的忌日,不如小姐先过去祭拜一下吧。” 虞锦怔住,内心中却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摧毁了一般,眼神中尽是落寞悲伤,她微微点了点头,朝虞家祠堂走过去。 虞家祠堂。 虞锦在母亲牌位前进香跪拜,良久未曾起身,因思母之情而留的泪水,早在进乾坤门的前两年便已流干。师傅告诉过她,乾坤门弟子一向清心寡欲与世无争,进师门便离家门,从此亲情不再。年幼时不懂,待到明白些事理之时,曾经问过师傅这跟遁入空门有何区别?师傅只是苦笑,不答,只是告诉她,该悟到的时候便会悟到,无须明示。 身后,有沉重脚步声,虞锦知是虞展石,虞展石为亡妻进香祭拜后,对虞锦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 虞锦起身,冷冷打断虞展石的话,“父亲此言差矣,我心里既无恨也无怨。倒是虞屏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父亲该给我说个清楚吧?” 虞展石转过头,用衣袖拭了拭眼角,说道:“屏儿一向温顺谦和,今番如此针对你,想必是因为她误以为我偏心,将你送出府习得一身本事,却不许她识文断字,只是她却不知你这些年所受的苦楚……” 祠堂门前光影变幻,虞锦看向虞展石身后,虞屏俏生生地站在门前,紧咬下唇,死死盯着两人,心神恍若备受打击,几欲昏倒。 虞锦上前几步,伸手扶过她,虞屏猛然间抱住她的腰身,低柔地喊了一句:“姐姐……”说罢,未等虞锦反应过来,她又含泪拔腿跑开了。 程裳从断曲那边并未得到什么消息,因为据断曲所言,这位二小姐经常吃斋念佛,轻易不踏出虞府半步,恍若一张白纸。更关键的是,她平日里极为疼惜虞志,就算是半年前曾为了救患重病的虞志,也曾在虞家佛堂闭门十日为虞志祈福。所以,虞屏不可能会杀害虞志,并串通外人嫁祸于自己的姐姐虞锦。 那么,或者真如虞展石所言,虞屏不过是嫉恨姐姐,所以才借着机会落井下石? ------------ 第一章 宿命玄机 掩遗世风骨(4) 虞锦本准备去见虞屏,谁知在出房门之时被程裳拦住,程裳告诉虞锦,她从虞屏的丫鬟雁儿的嘴里得知,虞屏已进佛堂,吃斋念佛,五日后才会出佛堂。在此期间,任何人都不得打搅,就连虞展石也由着她。 “这个二小姐可真是个怪人,每月里都有十天八日地守在佛堂。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也不觉得憋闷。” 程衣瞪了程裳一眼,低声说道:“裳儿,二小姐好歹是小姐的亲妹妹,以后不许你用这种口气议论她。” 程裳委屈地倚在虞锦身侧,虞锦笑了笑,没有言语,可是她心中也与程裳有同感,这个虞屏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虽然温言细语,却总令人觉得飘忽不定。 “不过,那断曲却无意中探听到了虞夫人的来历。”程裳本想卖关子,见程衣沉下脸来才打消念头,说道,“她原本是宁王李通的侍妾,八年前李通受先帝召见回阳城之时,身边服侍的就是这段氏,后来却不知为何,李通就将段氏送给了虞大人,小姐的娘亲去世后,虞大人便将段氏迎进了门。” 虞锦抬眸,眼里浮起一层冰霜,程衣、程裳见她如此神色,不敢惊扰她,相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次日,虞展石下朝后,便让人请虞锦去了书房。 虞展石满脸愁郁,急道:“今日朝堂之上,数位大臣上奏阗帝,均受到誉王铁羽卫的埋伏,虽无伤亡,却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石相当即弹劾誉王擅离梁川回到帝都,又试图谋害忠良,实在是欺君罔上理当处斩,众臣附议,阗帝一时不好裁决,交由督律司调查,督律司的郑岷郑大人抱病未曾上朝,石相当朝举荐,将这烫手山药扔给我,阗帝竟也同意我这从三品的督律司卿来查办此事,期限为十日。” 虞展石递手过来,见手心处躺着一枚缀羽利箭,上面刻了一个“誉”,正是段无妄的铁羽卫的专属兵器,说道:“父亲可是也受到了埋伏?” 虞展石点头称是,只是与其他几位大臣一样,这枚羽箭是射在轿门上的,所以在场之人,无一人伤亡。 “誉王的铁羽卫不是浪得虚名,如果都是这般箭术,也不足以震慑天下了。很明显,那些人根本不是想要你们的命……” 虞展石紧接着问道:“那些人?锦儿,你也觉得这根本不是誉王的手笔?只是那些人为什么会嫁祸远在千里之外的誉王?这十日期限,为父当真是心焦不已啊。” “父亲唤我过来,是想要我帮着查案?” “正是。毕竟那誉王也算是乾坤门下的,你好歹能熟知他的路数,只盼着你能帮着为父解了近忧才是。”虞展石目光期翼,望着虞锦,想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虞锦暗自叹气,应了下来,让虞展石将今早上遭遇伏击的大臣名单给自己,临出房门之时,思量再三,还是不曾将誉王早已进了阳城之事说给他听,稍一顿留,便提步而去。 虞锦细想,那段无妄虽看似潇洒不羁,可实则心思聪颖,擅玩权谋之术。今晨之事,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派真正的铁羽卫刺杀大臣,这手段看似卑劣笨拙,可是谁知这不是段无妄利用这无人相信是出自他手笔的手段震慑朝廷,否则又怎么说出他擅进阳城的情由?其二,便是有人拿了调动铁羽卫的信物金色羽箭,假借誉王之名,指挥铁羽卫袭击大臣,造成誉王有反叛之意欺君罔上的假象。可是,这也有些说不通,那金色羽箭在自己的手上,不可能有人会拿着金色羽箭号令铁羽卫行动。 虞锦伸手入怀,倏地,眼神一沉,神色已变得凌厉疏淡。 是夜,涌金楼。 “昨日才叫程裳回去,你怎地又亲自过来了?是怕誉王那边有什么动静吗?别急,我替你看着呢,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逃过我的眼睛。”断曲脸上一直挂着他招牌式的笑容,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却又不知道哪一刻就会出手害人。 断曲朝虞锦递过酒盏,这一次虞锦没有推拒,递入口中,饮了一口,又有些介意这酒不够香洌,蹙了蹙眉。 “誉王的金色羽箭不见了。” 断曲笑容顿时消失,要知道能从虞锦身上拿走一样东西的人,绝非等闲之辈,琅琊环佩被誉王段无妄拿走倒也罢了,这金色羽箭又是谁从虞锦身上窃走的? “你怀疑就是窃走金色羽箭的人,调动铁羽卫行刺大臣借机陷害誉王?可是又为什么不趁机将那些大臣杀死,那样岂不是更容易将誉王推上风口浪尖吗?”断曲正色道。 “我也是有此疑惑,”虞锦将一份名单交给断曲,说道,“你拿着这份今晨遇袭的大臣名单去查一下,这些人到底什么底细,是谁人的党羽,平日里又与何人走得亲近?” 断曲拿起名单,没有丝毫耽搁,从窗口一跃而下,迅疾掩在巷口后消匿不见。 虞锦在房中略作停留,正待离开之时,却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逼近。虞锦伸掌将房内的灯烛拂灭,屏息隐在床幔后,见门被无声推开,有人影闪进藏匿后,再无声息。 房间内,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先出手,谁也不肯先暴露自己所在的位置。 半晌,虞锦将发钗上的珍珠取下一颗来,朝门侧屏风掷去,趁着珍珠弹在屏风上的响声掩盖,虞锦正要滑近窗口跃下,谁知,已有人影先行一步堵在窗口,虞锦与其近身相格,几招下来都没讨到任何好处,虞锦正要弹出袖口的匕首,谁知那人像是洞察先机一般,伸手朝虞锦胸前抹去,虞锦伸臂一挡,手腕便落在那人的手中被紧扣脉门,而同时,虞锦另一只手也捏在了那人的咽喉处。 “虞家大小姐深更半夜不在闺房酣睡,却跑来这涌金楼做什么?” 不待话音落下,虞锦已然知道身前这人便是那令人闻风丧胆伤坏脑筋的誉王段无妄,于是照搬原话,说道:“哦,照这么说,誉王深更半夜不在梁川坐拥娇妻美妾,却跑来这阳城的涌金楼做什么?” 两人互相挟制,又贴得格外近,虞锦一只手被段无妄扣住脉门,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喉咙,然而段无妄却闲下来一只手,而闲下来的这只手便准备找些事做了,先是在虞锦的腰间揉捏了一下,见虞锦无动于衷,丝毫不动声色,于是便沿着腰侧向上滑过去,待到那只手要触及到柔腻高耸之处,虞锦猛然间一抬腿朝段无妄的胯下踢去,段无妄伸腿抵住虞锦的腿,就势将身子压向虞锦,两人齐齐一侧的床榻上。 “本王不过就是想来讨回一样东西,你犯得着这般凶狠?”誉王温热的气息扑在虞锦的脸上,虞锦捏住誉王咽喉的手,不自觉地便用了力,勒得段无妄咳了一声。 “哦?我只记得那日不小心将玉佩落在了王爷手里,却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王爷想要讨的。” “除了那样东西,本王确实还想从你身上讨点别的……” 段无妄声音暧昧,似是调侃轻薄,虞锦却知他这短短片刻已将自己身上能藏物的部位都寻了个遍,即使没有从自己身上找到那金色羽箭,也没有当即翻脸,可见心机之深。 虞锦松开勒住段无妄咽喉的手,环住段无妄的腰身,柔声说道:“王爷想要讨什么便来讨吧。” ------------ 第二章 荷衣莲骨 博天定宿命(1) 谁知,耳边却传来段无妄的讥笑声:“不用摸了,那玉佩本王压根没带上身上。” 趁着昏黑暮色,虞锦庆幸自己脸上淡淡的浮红不会被段无妄瞧见,却也不用再假以辞色,趁着段无妄暗笑分心之时,变掌为刀看向誉王的臂膀,逼他松开了自己的脉门,迅疾起身站在离他丈余远的地方,伸手点燃离自己最近的灯烛,房间内恢复了明亮。 段无妄双手垫在脑后斜卧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虞锦,说道:“你想要做什么,给本王说一声就是,看在你与本王同门的情谊上,本王不会不帮你,又何苦要自作主张惹祸,让本王来替你收拾着烂摊子?来,将那东西还给本王,本王不追究你的罪责就是。” 虞锦不动声色,说道:“王爷口口声声说的那样东西,到底是何物?听王爷这口气,难不成真在我这里不成?” 段无妄眼底郁色渐重,却始终不露怒色,轻笑出声,说道:“瞧你这一脸无辜的模样,要不是本王早知晓你狡猾得紧,真真就被你骗了。不过话又说出来,能从乾坤门里出来的人物,又岂能小觑?说不定本王见识到的还不及你深藏不露的手段的十分之一呢。” “彼此,彼此,”虞锦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淡淡问道,“王爷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能顺着香味找到我藏身的府邸,我又怎么不能沿着这香味找回来?” 虽是平平淡淡地一句话,虞锦却陡然心惊,要知道当日虞锦能够凭着特殊香料激发沉水香散发出来的静水香追过去,是因为香味刚刚散发在空气中不久,可是这几日过去,香味早已被冲淡,几近虚空,段无妄却仍旧能找回来,这份本事虞锦自叹弗如。 虞锦记起师傅曾经跟自己提过段无妄的师傅慕容城,一身武艺出神入化,只可惜触犯门规被逐出了师门,虞锦永远都不会忘记,当自己追问慕容城触犯了哪条门规时,师傅面如死灰的神色…… 以段无妄这样的资质,只要慕容城悉心调教,又何愁不能习得非凡本领? 突然,房门外顿起吵嚷声,恍若是涌金楼的前院起了火,虞锦悄悄移步,想要趁乱离开,那段无妄恍若一眼就看穿虞锦的心思,一跃起身站在虞锦身前,不急不怒。 虞锦知道自己如若没有一个交代势必难以轻易离开这个房间,于是朝段无妄说道:“王爷告诉我此番来阳城的目的,我便如王爷所愿。” 她只是说如他所愿,却没有说将金色羽箭交还,他也不点破她,只是说道:“乾坤门探听消息的本事天下无双,你自己去查便是,又何必要从本王口中捡现成的便宜?” 虞锦见他不松口,于是也退让半步,说道:“三日后,城外天容阁,王爷将玉佩带来,我便将王爷想要的东西交还。” 话音未落,门被一人大力撞开,虞锦知道定是断曲来接应自己,趁着段无妄防卫之际,侧身滑步就着断曲伸过的手借力飞跃而出,待到段无妄追出房门,那两人的身影早已消匿不见。 断曲将手里的名单交还给虞锦,说道:“这七名大臣,不包括虞大人,都是石相党羽,包括虞大人,那便是都受过宁王的恩惠。” “这么说来,我父亲是其中唯一的异数?他与石相不和?” “可以这么说。石相一直借机打压虞大人,近处不说,远在八年前就差点将虞大人以通敌叛国之罪问斩,后来查清是另有其人,才险险被释放。” 虞锦水眸一暗,又是八年前,到底八年前发生了什么? “你怀疑那金色羽箭是谁拿走的?” 虞锦恍若未闻,心底却浮起一个人的影像,她望着涌金楼外,目光一直迷离,宛如思绪被这滔天火光吞噬,远处那抹紫色身影在火光中闪现又快速消逝。 待到次日清晨,虞锦让程衣扮作书童追随在虞展石左右,一方面保护他安全,一方面可以探听案子近况。 过了午,虞锦则带着程衣去往佛堂去见虞屏,路过段丽华的住处时,虞锦驻足,透过半敞的院门,虞锦见段丽华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扎风筝,不禁有些蹙眉,低声说道:“不对……” 程裳不解,问道:“小姐,有什么不妥?或许段氏就是思念小少爷得紧,所以才会扎个风筝缅怀下。” 虞锦吩咐程裳,说道:“你去找断曲,要他去虞志墓前看看,如有异状,即刻回禀。” 程裳这时似也悟到了什么,带着惊异又不可置信的口气,试探问道:“小姐,你是在怀疑小少爷……”见虞锦看向自己,再也不敢多言,疾步而去。 这还是虞锦第一次进虞屏的院子,这前院是虞屏的居处,后院则是虞屏修行的佛堂。 虞锦穿过前院时并没有人瞧见,走进虞屏所在的佛堂时,刻意压低了脚步声,待到佛堂门口便跃步攀上门廊的梁柱,看见佛堂内只有一个丫鬟雁儿守在里面,静寂无声,没一会有个丫鬟将饭菜送进来,雁儿接过去,与那丫鬟寒暄了几句。 虞锦本以为会见到虞屏出来进食,再不济雁儿也会将斋饭给虞屏送去。谁知雁儿虚掩上门,将斋饭摆在桌上自顾自吃了起来,随后将吃剩下的斋饭又随手倒在院子的木桶里,不一会,墙角处的猫儿狗儿便跑过来就着那剩饭残羹吃了起来。 虞锦趁机闪进佛堂内,隐在佛像后一动不动,直到雁儿略有些疲乏地伏在桌几上打盹,才打量起佛堂内的布置。这佛堂并不大,只不过三间屋子,供奉佛像的房间并不见虞屏的踪影,西侧的房门虚掩着,虞锦闪身进去,见里面布置素洁,不过就是虞屏平日里潜心修行休憩时用的房间。 虞锦将手贴在东侧紧闭的房门上,试探着用掌力推了推,那门却纹丝不动,里面也毫无声息,正待有下一步的动作,身后,突然响起一丝讶异的声音,“咦,大小姐,你何时进来的?” 虞锦心下一凛,以她的功力,竟未听出雁儿起身的任何动静,不由更有些惊疑。 ------------ 第二章 荷衣莲骨 博天定宿命(2) 虞锦拍了拍手,随意说道:“才进来,见你睡着便没叫醒你,只想着见一见虞屏,她人呢?可在这间屋子里?”说着,便要作势去推房门。 说着话的功夫,雁儿已走近,正好拦在房门前,一脸急切地求道:“大小姐,饶了雁儿吧,如若二小姐知道雁儿将你请进了佛堂,铁定将雁儿扒皮抽筋。” “我倒不知这佛堂是我不能来的。”虞锦一脸冷傲,盯着雁儿。 雁儿手抚在门上,似是不经意地扯了扯门框上的丝绳,又突然跪倒在虞锦脚下,哀求道:“二小姐平日里都好说话,只此一点,就是不许任何人进她的佛堂。当年,老爷也曾进来要看二小姐,谁知二小姐性子烈,竟拗着性子几日不进食,老爷也只得随她去了,并且吩咐府里任何人不得进这佛堂。” 虞锦笑,拉着雁儿的手将她扶起来,说道:“罢了,罢了,她不许人进她的佛堂,我便不进就是。等她什么时候出了佛堂,你让她过去见我。” 转过身走出佛堂时,虞锦掩去笑意,眼底泛起凌厉神色,冷然离去。 虞锦回到房间之时,程裳已从断曲那里回转,见到虞锦后,便忍不住上前嚷道:“小姐,这可是闻所未闻的怪事,我跟断曲一起去了小少爷的坟墓,你猜怎么着?” “可是座空墓?” “正是。小姐,你是怎么猜着的?” 虞锦没有丝毫惊异,说道:“今日段氏在院内扎风筝,果真如你所说她思念虞志也罢,可是虞志才死不过几日,她神色平和,无一丝悲戚之色,岂不是很奇怪。” “二小姐那边呢?你可曾在佛堂见到她了?” 虞锦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佛堂东侧房间的门紧闭,我用了三分内力都没有推动。那雁儿将送来的饭菜独个吃掉,吃剩的便倒在院子里喂了猫儿狗儿……” “小姐,你是怀疑二小姐,她根本就不在佛堂内?”程裳给虞锦斟了一杯茶,递过来。 虞锦忆起今日将雁儿扶起来时的情景,嘴角挂着着淡淡的冷笑,说道:“是,今夜我还要再进佛堂里看看。你盯着那雁儿些,一个精细的丫鬟怎么可能会满手的刀茧?” “是,小姐。”程裳应下,退了下去。 三更时分,虞锦换过劲装要夜探佛堂,程裳跟随在左右,准备一同前去。 “程衣还没有回来吗?” 程裳未等回话,刚推开门便见程衣手抚着胸口倚在门框上,嘴角还带着几丝血迹,见虞锦和程裳紧忙过来相扶,虚弱地笑了笑,说道:“我没事,只是受了些内伤,休养几日便会好。” “告诉我,是谁伤了你?”虞锦让程裳取过一枚承露丸,亲眼看着她给程衣喂下才问道。 “那人蒙着面,我看不清。只是手底下的功夫确实了得,再者,他身侧还站着一队铁羽卫,乱箭袭来,所以竟抵不过他十招便中了他一掌,要不是断曲及时赶到,用迷药解了围,将我和虞大人救出来,只怕……” 说不诧异是不可能的,程衣、程裳原本是虞锦师傅陆枫的侍剑婢女,虽不是乾坤门的记名弟子,可是武功也是由陆枫亲自传授,武功招式无不精妙,即便功力尚浅可也绝非等闲之辈可比的,虽说程衣当时还要分心保护虞展石,不曾用尽全力,可是能在十招之内将她击倒,这人的功夫当真不可小觑。 “那断曲呢?” “他将虞大人送回书房,想必此刻还未出府。” 程衣话音刚落,虞锦已疾步出了房门,还好,在虞府大门处追上了断曲,虞锦向断曲仔细询问今夜虞展石再度遇袭之事。 “虞大人和程衣遇袭之处,离涌金楼不远,我听见打斗声便追过去看看,谁知竟见程衣受伤不敌对手,我撒了迷药逼退了那些人,趁乱将他两人救出来送回去了。” “你可看出那蒙面人的来历?” 断曲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说道:“招式狠厉,也不用任何兵器,看不出门路,只是运功之时,身上像是浮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气,我即便隔得那么远,也有些吃不消,也怪不得程衣会中他一掌受了伤。” “他身后既然跟着一队铁羽卫,这说明金色羽箭就在他的手里。断曲,我现在就要追过去,晚不晚?” 虞锦侧头看向断曲,断曲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知道这人的分量,所以,洒过去的迷香三日不会消散。咱们现在追过去,只怕他们没法子躲。” 虞锦拍了拍断曲的肩膀,说道:“够机警。” 两人顺着迷香追过去,虞锦本想铁羽卫会回到誉王段无妄潜藏的府邸,谁知到了岔口处,那迷香却分散出数条路线来,杀地断曲措手不及。 虞锦和断曲只得分开去寻,虞锦沿着东侧的路线追查下去,却感觉到有人靠得越来越近,虞锦加快脚步,身后那人明显是想要跟上来,就在那人也跟着加快脚步的那一刹那,虞锦头也不回便掷出一枚银扣,正中那人胸前。 虞锦回转过身,走近那人身侧,见那人单手抱胸直挺挺地卧在地上。虞锦俯身察看那人面目,用匕首挑开那人蒙面的面巾。 当虞锦看着那似笑非笑的面容之时,真恨不得这匕首就顺势插下去才解恨。 誉王段无妄轻笑出声,欲伸臂搂过虞锦,见虞锦横眉冷对,才罢了手,说道:“好,好,我不碰就是,只是这么巧遇见你,一时高兴罢了。” “我的父亲遇见你的铁羽卫,我又遇见了你,确实够巧的。”虞锦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与段无妄保持在半丈的距离,在虞锦心里,这就是与段无妄的安全距离。 段无妄笑了笑,不出声。虞锦发现段无妄很爱笑,高兴时在笑,满腹怒气时也在笑,别人笑或自出于真心,而他段无妄不过将笑当做掩饰内心情绪的手段而已,两个字可以形容他,那就是虚伪。 “你父亲遇见了铁羽卫,所以你也想见一见铁羽卫?” “自然。如若行刺我父亲的不是王爷你,那么我倒是想看一下,是不是任何人拿着金色羽箭,都可以指挥令人闻风丧胆的铁羽卫。” 虞锦一语双关,段无妄岂能不知?虞锦这是在暗示段无妄,那金色羽箭不在自己手中,冒名号令铁羽卫的人更不是自己。 段无妄凝神看了看虞锦,笑着说道:“可带来了本王想要的东西?” “我可记得,我与王爷约定的是在两日后城外的天容阁相见。既然日子未到,我又怎么会将东西拿到在身上呢?” 段无妄有意无意地说道:“本王的东西贵重,你可不要丢了才是?” 虞锦自然明白段无妄的试探,既不应承也不推脱,说道:“王爷且放宽心便是,两日后定当完璧归赵。只是王爷还是将自己的铁羽卫看紧些才好,只要不是王爷刻意而为,动作多了,将来就难在阗帝跟前择得清了。” “这么说来,本王要感谢你的提醒了?”段无妄此言一出,激得虞锦有几分薄怒,段无妄话里真实意味是说虞锦偷走金色羽箭才害得铁羽卫被他人控制。 虞锦为怕伤了程衣的那蒙面人失去踪影,于是不愿再与段无妄多做纠缠,不答他的话疾步离开。 虞锦顺着那香味找过去,谁知却离虞府越来越近,虞锦脚步放缓,才发现段无妄始终跟在自己左右,见虞锦看向自己,不退也不避。 “王爷这是何意?难不成我欠着王爷东西,王爷这几日就撒泼耍赖赖在我身边不走了?别忘了,王爷手里还欠着我一样东西,我不急着问王爷讨,王爷也不该这样有失风度吧?” 正在此时,突地有几道利箭迅疾朝两人射过来,虞锦与段无妄为躲避利箭,拧身肩背贴在一起,各自摊开手心,掌心里躺着的赫然便是铁羽卫专用的缀羽利箭。 ------------ 第二章 荷衣莲骨 博天定宿命(3) 虞锦看了段无妄一眼,段无妄的脸色阴沉不定,头一次没有流露出欠扁的笑容,虞锦心里却轻松了不少,眼底笑意不掩,说道:“王爷的铁羽卫有时也向着自家人,怕王爷没有兵器,特地送来了几枚。” 段无妄眼神中的冰意十足,将掌心处的缀羽利箭尽数折断,虞锦却在谈笑之间发力朝着暗处的一队铁羽卫疾步而去,谁知,那段无妄却滑步拦在她身前,正色说道:“不要伤了他们。他们只是依命行事,没有错,错只错在指挥他们的那个人……” 虞锦微怔,没有料到段无妄竟会这般爱惜铁羽卫的性命,于是缓缓点了点头,问道:“你是说拿着金色羽箭的那个人?是不是任何拿着金色羽箭的人,都能调动铁羽卫?” “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这还是自虞锦将金色羽箭偷走后,与段无妄首次挑明了说话,只听那段无妄说道:“只拿走金色羽箭,若不懂号令指挥的暗语口诀,也是没用。” 虞锦也跟着心里一沉,喃喃问道:“王爷的意思是,从我这里将金色羽箭拿走的人也懂得那暗语口诀?所以才可以指挥铁羽卫刺杀大臣,袭击王爷?” 段无妄没有出声,只是望着远处铁羽卫掩藏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那口诀,可都有谁知道?” “只有本王一个人知道。” 虞锦怔住,待看向段无妄的神情时,才确认他没有撒谎,只是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纵使说出来,天下又有几个人能信? “本王也疑惑不解,这铁羽卫虽是本王亲自调教训练出来的,可是口诀却是本王师傅所授,旁人谁也不知。”段无妄神情认真,收起了那副潇洒不羁的劲头,倒有几分威严,“所以,本王才更想问你,从你手中拿走那金色羽箭的人,到底是谁?” “王爷就不曾怀疑过,那金色羽箭或许我根本就没有丢,一切都是我暗中操纵的吗?” “本王确实曾经怀疑过,可是却很快打消疑虑了,”段无妄露出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师傅曾经对本王说过,从乾坤门里走出来的人,特别是女人,信总比不信要好。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能从你手里拿走金色羽箭的人是谁了吗?” 虞锦转过身,朝着虞府的方向看过去,静静说道:“我还不能确定,请王爷再给我两日时间,两日后城外天容阁,我必定会给王爷一个交代。” “再过几日便是慕容皇后大寿,众王爷、皇子都会回宫拜寿。据本王所知,奕王患病体弱,阗帝恩允他行程暂缓,不必急着回宫。本王虽也上书托辞患病,但是铁羽卫在帝都兴风作乱,阗帝为释疑心必定会再召见本王,而本王为表忠心也不能再推脱,所以……” “所以,会有一个誉王从梁川赶赴帝都阳城,而王爷只要择机与护卫亲从会合即可。但是,这两日内,断不能再叫那人借着铁羽卫作乱,对吗?” “果然聪慧。”段无妄笑道,“不知为什么,本王总觉得那人必定是你亲近之人?” 闻言,虞锦眸子一暗,半晌才淡淡应下,说道:“算是吧。” 虞锦与段无妄各自沿着东西两个方向分开而行,走过几丈远,身后突然响起明朗响声的声音,“你一定能将那东西交还给本王,对吗?” 这虽是问句,却没有任何质疑之意,虞锦一时竟不知段无妄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还是对于自己是乾坤门弟子身份的信任。 虞锦没有转身,只是却被他信任的口气激得心头一热,默默点了点头,径直而去。 虞锦与断曲在虞家府外碰见,据断曲所言,他沿着那气味追下去,那气味却在护城河附近消失,断曲怀疑铁羽卫知道被人跟踪所以跳入护城河洗去了身上的味道,毕竟断曲一时心急,洒的迷香也过多了些,味道浓烈岂不令人生疑? 只是,沿着这条街追踪到虞府,那迷香味道却始终没有消失,或许是因为只是单个人藏匿在此处,味道到底会清淡些,一时不防,便露出了痕迹。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两人顺利找到迷香最终的去处,虞屏居处后院的佛堂。 佛堂的门虚掩着,从门缝处透出微弱的光线,昏昏暗暗地模糊了人的心情。虞锦站在佛堂廊柱的暗处,紧紧贴在廊柱上,半晌,朝断曲做了个手势。 断曲朝佛堂门前扔了颗小石子,雁儿从佛堂内窜出来朝着断曲离去故意弄出动静的方向追过去,而虞锦便适时进了佛堂,见佛堂东侧的门仍旧紧闭,虞锦犹疑再三,终是下定决心,伸手扯了扯门框上的红绳。 虞锦见门稍有动静,便疾步退了出去,再度紧贴在廊柱上,那雁儿追出去没多远,断曲便将手里的猫儿放出去,雁儿听见猫儿叫一声,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返回佛堂时,便见虞屏正从东侧的房间里走出来。 雁儿说道:“小姐,你怎么出来了?难道说……” “刚听见房间里的风铃响,我还以为你是有事寻我,特地走出来瞧一瞧。”虞屏面容憔悴,似是几日没有进过水米一般,唇色发白,虚弱得很。 “二小姐,我还是扶您回房歇着去吧,您为老爷祈福尽孝,可也不能作践了自己的身子啊。”雁儿急切地劝道。 “罢,罢,我歇着便是。就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急赤白脸地劝。” 说话的功夫,虞屏已在雁儿的搀扶下,走近虞锦所站立的廊柱前,虞锦屏息静立,待那两人走远本想进佛堂再查看一下,谁知见佛堂内的灯烛突然灭掉,雁儿又要回转过来点灯烛,虞锦只得跃身离开佛堂。 断曲正等在暗处,见到虞锦后,问道:“那迷香是在佛堂内消失的,但是既然佛堂内只有二小姐和雁儿,那个号令指挥铁羽卫的人必定也就是这两个人之中的一个了?” 虞锦摇了摇头,说道:“刚才她们走近我跟前,我嗅得清楚,她们两个人身上都没有迷香的味道,一丝也无。” 断曲诧异道:“这怎么可能?当时往那黑衣人身上洒的迷香格外多,即便她沐浴过后也不会将那迷香的味道全部去掉。” “除非佛堂内另有乾坤。断曲,你留心些,待过几日,你与程裳一起过来再探。”虞锦交代给断曲,便让断曲先行回去。 虞锦缓步沿着花径往回走,暮色月下,夜凉如水,虞锦仔细回忆这几日回到虞府后所有发生的事,觉得自己陷入一个解不开的谜团之中去。 虞锦看见虞展石书房内仍旧亮着光,于是走进轻轻叩了叩门,里间传来虞展石疲惫而仓皇的声音:“是谁?” “是我,父亲。” 虞锦推开门的刹那,听见虞展石几乎低不可闻的叹息声,见虞展石伏案在看着一份名单,正是昨日遭遇铁羽卫伏击的另外六名大臣的名单。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未睡去?” 虞锦穿着劲装,虞展石自是知道虞锦出过府,却仍旧问得这般客套,虞锦淡淡地笑,说道:“父亲今日再度遇袭,明日传到阗帝耳中,阗帝定会将此案交付他人侦查,父亲只怕就不用再怕破不了这棘手的案子而受责罚。” 虞展石怔了怔,旋即眉目一松,喜道:“果真如此,那是再好不过。” 虞锦上前,拿起那份名单,说道:“父亲平日里可与这名单上的大臣来往?或者,父亲可与这些大臣因某事而聚集过?” 虞展石匆忙说道:“他们都是攀附于石相甘于被石相奴役的大臣,而石相对为父又是颇多刁难,就连这次侦破大臣遇袭的案子落在为父肩上也是石相一手造成的,为父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又何曾聚集过?” 虞锦垂眸,没有再问下去,或者虞展石的态度已经算是明了。 走出房门之前,虞锦似是不经意地说道:“父亲,明日便是虞志的头七,我想去他的墓前祭奠一番,父亲可要一起去?” 虞展石似是完全没有料到虞锦会这般说,稍稍一顿,旋即才应道:“去,去,为父自然要去。” ------------ 第二章 荷衣莲骨 博天定宿命(4) 次日,虞志墓前。 虞锦虽是以祭奠为名而来,却始终站在丈远处,冷眼看着老泪纵横的虞展石和伏在墓前哭泣的段丽华,一言不发。 虞屏打发雁儿来说身子不适后便未曾跟来,虞展石似是习以为常,只让人唤来一直给虞屏瞧病的大夫进府给虞屏诊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倒是段丽华脸上浮起一抹怪异的笑,颇有一番不以为然的意味。 段丽华伏在墓前哭得伤心欲绝,又数落起虞锦杀死虞志的滔天大罪,听得多了虞锦便有些心烦,虞展石看见虞锦微蹙的眉头,赶紧让人将段丽华扶回车厢里。 见虞锦走近,虞展石抚着墓碑痛惜说道:“可怜志儿才这般年纪,便遭了这样的祸事……” 虞锦看了眼墓前新土翻动的痕迹,知道必是断曲前日所为,说道:“父亲说虞志喜欢我的匕首,那日我没允。现在想来实在有些不该,父亲让人将墓挖开,我亲自将匕首放进棺木内,也算是成全他的心愿。” 虞展石面色一僵,然后说道:“此话差矣。锦儿,你怎么如此糊涂?都说入土为安,哪有再挖开坟墓惊动得他不得安息的道理?” 虞锦正视虞展石,面色沉静,眼神却灼灼发亮,说道:“父亲还想再瞒我多久?我如果连这是座空墓都不能知晓的话,我怎么配做乾坤门的弟子?父亲如若告诉我实情,也省得我费些周折再去查探,也不必查出些什么有的没的让人颜面无光。” 虞展石面色终是变了几变,低声说道:“对,这确实是座空墓。” “那虞志呢?他究竟有没有丧命?” 虞展石看向段丽华所在车厢的方向,似是有所顾忌,声音越发低不可闻,说道:“志儿没有死,他在,他在……” 虞展石话音未落,车厢内突然传来丫鬟元梅的惊叫声,虞锦迅疾闪身过去,掀开车帘才发现段丽华手握匕首插在自己胸口意图自尽,元梅死死拉住她的手,两人身上沾染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虞展石扑过去劝慰段丽华,又气又怒地斥骂元梅不小心看护,命人驾车赶回府中请大夫医治。 虞锦并未跟着回府,而是又去了段无妄所藏匿的府邸,本想问清楚那日后院出现的小厮究竟是谁,还有就是拿着金色羽箭号令铁羽卫的人又究竟是谁?她虽怀疑虞屏不是在佛堂中祈福,但是昨晚虞屏经过廊柱时,自己并未嗅到她身上任何的气味,号令金色羽箭、击伤程衣的人,必定不是她。但是,那人却极有可能是藏匿在佛堂内,否则那迷香又怎么可能会在虞屏的佛堂内断了踪迹? 虞锦照旧从原路潜进那座朱门府邸,只是在进府的刹那便感觉到异样气息,四下环顾,虽与那日一般宛若空府不见任何人的踪迹,但凭着敏锐的直觉,虞锦知晓藏匿在暗处的绝对不是上次那批隐卫。为怕露出踪迹,虞锦仍沿着府墙疾步闪进了靠近东侧的书房。 书房内静谧无声,却似是被人暗地里搜查过,书籍杂物已然被翻动过,只不过书桌上仍旧端端正正放了几封信笺。虞锦心下生疑,于是抽出信大略一阅,皆是誉王段无妄与朝臣结党营私的来往书信。虞锦知定是有人栽赃于誉王,否则依着段无妄的脾性,即便撤走时如何匆忙,也断不会留下任何信件授人与权柄。 远处传来一阵喧嚣之声,虞锦心下一凛,拿起那几封书信从书房后窗跃出,并未急着离府,而是飞身踏上书房的房顶,借着雁灰色光泽的砖瓦掩身其后,紧紧贴伏在屋顶上一动不动,以最有利的视角观察着府邸内的任何动静。 果不其然,府门处有一队官兵浩浩荡荡地冲进来,虞锦认得出为首的便是督律司卿郑岷,他指挥手下将全府包围起来仔细搜查每个角落。虞锦通过虞展石之口已经对郑岷有所了解,她感兴趣的是郑岷身旁那位身着金色裹边黑袍的男子,二十五、六岁年纪,龙章凤姿气质超然,负手而立,潇洒自如,眉目间存着分分的不耐,浑身散发着沉郁压抑的气息,令人不敢相视。 所以,郑岷站在他的身侧分外不安,一边打量他的面色神情,一边用袖子不断地去擦拭额角的汗。 派去搜查的人很快过来回禀,并未搜到任何信物,郑岷有些吃惊,于是顾不得其它,忙又问道:“有没有搜过书房?可曾搜出任何证物,比如信件……” 那身着黑袍的男人面色阴沉不定,缓缓开口说道:“郑大人,可是你说誉王藏匿这座府邸内,事关重大,又牵扯朝臣遇袭之事,父王才命本太子与你一同过来察看,如今却什么都没有搜到,你待如何向父王交代?” 郑岷汗如雨下,脸色骇得青白,惊恐说道:“微臣收到密报,说誉王就是藏匿在这座府邸内,书房内还藏着誉王与朝臣结党营私的信件,密报确信无误,微臣这才斗胆呈禀皇上,微臣也没有料到……” 虞锦心下一凛,刚才已经猜出那男子身份不凡,不想竟是当朝太子李润。 太子李润厉声喝道:“无事生非,陷害忠良,依本太子看,你这督律司卿是不必做了……” 郑岷慌忙跪伏在地哀求着李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李润的目光落向何处。贴伏在屋顶上的虞锦,明知李润看不见自己的身影,却依旧震撼于他的目光,温和平静下却酝酿着汹涌如潮般的凌厉气势,如刀将人寸寸切碎。 李润离开后,郑岷还不死心,又带着人将府内外搜了个遍才忿忿离去。 虞锦从书房屋顶上跃下,沿着府墙翻越出去,落地后,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衣角,拍了拍手,往西街方向走去。 在十几丈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厢内的人沉声问道:“平生,可看清楚了?” 站在马车外的白净小厮,皱了皱眉,一脸苦恼地说道:“太子,隔得太远,只看得出是位女子,看不清面容,要不要平生追上去看看?” “算了,你不是她的对手。”李润顿了顿,终是说道,“要不是我站在的位置,正看得见湖水中屋顶的倒影,我也不会察觉到她藏身在屋顶上。” “太子,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虽不知那铁羽卫如何会生出这样的事端,不过平生倒不信誉王会有反意,胆敢潜进阳城作乱。可是皇上既然恩准郑岷与您一同来此查探,必是已经相信那些奸妄佞臣的谗言,要将誉王绳之于法。这次虽然没有抓住誉王的把柄,可郑岷办事不力,牵连上了太子,回头皇上迁怒于您,这可如何是好?” “糊涂。如若父皇真的相信谗言,要将段无妄法办,又怎么会让我一同前来查探?” 平生喜道:“太子的意思是说,皇上是看重您办事稳妥,公正廉明,料定郑岷不能在您面前做出手脚陷害誉王,所以才让您一同前来?” 随着马车驶远,太子李润与平生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藏匿在暗处的虞锦缓步走出来,心下却更是惊疑不定,为什么她始终觉得太子李润不似表面这般温和从善,即便他是奉圣命以维护誉王段无妄的名义而来,可是又为什么会在听见督律司的人说在书房内没有搜到任何信件时,眼底划过的诧异尤甚过郑岷? ------------ 第三章 孤阳傲月 戏红尘无期(1) 回到虞府后虞锦才得知,段丽华因为丧子之痛,又加上受伤需要静养,如今已经被虞展石送到了虞家别院。 程衣伤势已经有所好转,与程裳一同守在虞锦房里服侍。 虞锦问起虞屏那边的动静,程衣回道:“晨时小姐与虞大人出府后,便有个大夫径直去了二小姐房中诊脉,形色匆忙。我觉得有些不妥,见那大夫出府时便装作晕倒,那大夫无法只得过来给我把脉,我想趁机反握住他的脉门,谁知竟被他避了开去。我无法再装病,只得眼睁睁看他就那么走了。” 程裳斟了茶,递给虞锦,说道:“后来,雁儿出了府,二小姐便独自进了佛堂,到这都没有动静。” “雁儿出府做什么?” 程裳笑着说道:“如若是平常,我和衣姐姐必然会有一人跟上去,可如今府外便站在一个讨厌鬼,不借着小姐的名义支使他,怎肯解气?” 虞锦知道程裳是拿断曲打趣,也不恼她,说道:“程裳,你去涌金楼去见断曲。程衣,你跟我去佛堂。” 程衣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应下,程裳本来眉目一挑脸上颇有几分喜色,后来听虞锦要程衣跟着去佛堂才觉出不妥来,急道:“那佛堂内如何凶险谁也不知,衣姐姐伤势未好怎能涉险?还是我跟小姐去吧。” “就你这般鲁莽劲,本来无险也变成有险。快些去吧,等见到断曲,要他一定想办法暂时拦住雁儿回府。然后,再去趟段丽华所在的别院探探消息,我要知道虞志的下落。” 程裳终是没坳过虞锦,只得絮叨了几句,依言而去。 待虞锦进了内间换过衣裳,程衣已经从厨房提回食盒来,虞锦淡淡地笑,说道:“果然知晓我的心思。” “咱们要想大大方方走进佛堂,总该有些由头才是,姐姐疼惜妹妹送些糕点过去便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了。”程衣冷静自持,自是比程裳那火热性子聪慧上几分,否则虞锦也不可能打发程裳出府去跟断曲碰面了。 虞屏后院佛堂。 说是正大光明进去,虞锦还是存了几分谨慎心思,刻意避开虞屏院里的丫鬟婆子疾步进了佛堂。虞锦轻车熟路走向东侧那扇紧闭的门,与程衣相视一眼后,避开那条能扯动房间内铃铛的红绳,催动内力去推那扇门。 门应声而开,跪坐在蒲团上虞屏似是受了惊吓,慌乱起身时体力不支紧紧扯住虞锦的衣袖,便昏厥在虞锦怀中。 虞锦将自己的衣袖从虞屏手里扯出来,又将虞屏交给随后进来的程衣,朝她使了个眼色,程衣马上将虞屏扶出佛堂送回房间。 就在虞屏扑进怀中时,虞锦却并未忽略眼前一闪而过的身影,虞锦冷笑,这佛堂内果然藏匿了不明之人。虞屏只以为扯紧自己衣袖,自己便不能放任其晕倒在怀中不管,却不曾料到还有跟在其后的程衣在。 不过是电石雷火之间,虞锦发现有白色衣角从佛像处滑落,虞锦瞬即闪身过去那佛堂后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虞锦细细查寻着何处有机关,突然看见莲花座上其中一枚莲花瓣颜色有异,比其余的莲花瓣更红一些,于是撕下一角衣襟裹在手上试探地去旋转那枚莲花瓣。果不其然,莲花座下探出仅一人能滑落下的洞口,往下竟是一条密道。虞锦细想这佛堂的位置,料着到这密道必是通向了府外。 虞锦嗅着这佛堂内消散不去的迷香,知道那人定是手持金色羽箭号令铁羽卫的蒙面人,本想跳下密道追过去,又担心那人会藏匿在密道内伏击,思索间,却正好看见那密道内有细微的金光闪烁,虞锦心里一动,撕下一侧衣襟裹了另一只手,从密道的洞口处迅疾滑落下站稳身子,见密道内空无一人才将发着金光的东西捡起来,正是那枚被窃的金色羽箭。 虞锦嗅着那迷香的气味顺着密道追了出去,这密道不像是新凿开的痕迹,倒像是有些年岁,可是并不长,才走了十几丈远便出了密道,出口处正是虞府后院街口小巷,前面种着几棵参天大树遮挡了洞口处,所以没有人会察觉到树后竟会另有乾坤。 虞锦进了密道洞门,却在洞门关闭的那刹那又折回身跃上树,隐在繁茂枝叶后,心中默默数着数,算准从洞门口到佛像莲座耗用的时间,果不其然,便在那一刻,佛堂内火光突起,竟似早埋下的炸药,宛如晴天霹雳将人心中最后的温情炸得粉碎。 虞锦在树上有那么一刻的愣神,想起还在虞屏身边的程衣,随即打起精神在树枝上轻轻一踏,借着树枝柔韧的力量跃进府墙内。 虞屏的院子已然乱成一团,虞展石命人救火,又在得知虞锦还在佛堂内后让人进去相救,只是火光冲天进去无异于送命,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往火焰四射的佛堂内去。 虞屏在丫鬟的搀扶下痛哭着,小脸骇得青白,口口声声喊着“姐姐”,唯独程衣始终站在一侧,波澜不惊,似是与己无关,丝毫没有流露出担忧的意念来,虞锦心中不仅微微赞叹,唯有这样的脾性才能被委以重任。否则,是断曲也就罢了,如若是程裳在这估计早就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救人了,压根就想不到她家主子哪能这么轻易丧命? 所以,当虞锦淡然自若地走出来时,虞屏眼中闪烁的异色一瞬即逝,而虞展石却是发自肺腑地惊喜欣慰着,这么多年的扶持磨练还没有派上用场,怎能这么快就消失殆尽?程衣仍旧是那副表情,只不过却朝虞锦走近了几步,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虞锦既然已经拿到了那枚金色羽箭,便暂时先不与虞屏计较,带着程衣回房,程裳也很快赶了回来,听说此事后义愤填膺,只恨不得去找虞屏理论清楚为什么要加害亲姐? “你早就料到了他们会炸佛堂?”程衣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诧异之色,淡淡问道。 虞锦将裹在手上的衣料给两人看,青白色的精致云缎上已然灰暗不明,有些地方更是发了黑。因断曲擅长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见虞锦不喜在身上放很多药丸,便做了药水将虞锦所有的衣物都浸泡过,即便沾染了毒物,也能很快知晓。 “密道石壁上有毒,我料到他们怕这毒不足以将我置之于死地,必然还有后招。我从密道进了后巷追不到人势必要回去见虞屏,那么从密道返回是最为便捷的路,而进了密道到了佛像莲座的入口处,必是人最容易放松戒备的地方。我隐在树上想瞧瞧他们的杀招,不过倒未曾料到他们会选择炸了这佛堂。” 程裳说不出到底是喜是怒,说道:“好个二小姐,果真是深藏不漏。可是这么一来,佛堂毁了,二小姐岂不是不能利用在佛堂祈福溜出去?” 虞锦冷笑,说道:“佛堂之谜已然被人探查得知,最好的处置便是炸毁,那人也算是当机立断,有几分魄力。” 虞锦伸手入怀,将金色羽箭握在手中细细看着,程裳诧异道:“可是那人为什么甘心将金色羽箭留下?如果拿在手中,还能掣肘誉王的铁羽卫制造混乱,何乐而不为?” 虞锦不以为然地说道:“如果不出我所料,这金色羽箭已经不能再号令铁羽卫了。誉王那样的人物,又岂会放任他人鱼肉?佛堂内藏匿着的那个人必是料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扔在密道内引我下去。他以为一场大火,会将我与金色羽箭都烧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那人心地也太歹毒了。”程裳怒道。 虞锦闻言笑了起来,程衣也暗自摇了摇头。程裳追问两人为何这般神情,程衣伸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说道:“她在笑,如若是她是那人,定会比这狠毒一百倍才是。只涂毒密道、炸毁佛堂算得了什么?” 程裳撇了撇嘴,说道:“好,好,别以为我听不明白,你哪里是在说她狠毒不狠毒,只是在夸她心敏思捷,计谋无双。可笑我出去这半日,也没个人问问我那雁儿什么情况。” 虞锦与程衣再度笑起来,程裳羞恼不依,还是程衣说了好些话哄着才叫她开了口。 ------------ 第三章 孤阳傲月 戏红尘无期(2) “那雁儿出了府先是去驿站,未等断曲乔装跟进去,雁儿却又很快走出来去了城郊天容阁。只是并未进去,走到半山腰处,便折了回来。断曲回来与我见过,便又赶去段丽华的别院。喏,这是断曲要我交给你的药囊……” 虞锦接过,却发现这药囊上的针线有些眼熟,似是从哪里见过一般,看向程裳,程裳早已将视线转向了另一侧。 “天容阁。” 虞锦默默念着这几个字,明日该是去天容阁赴约之日了。 天容阁位于城外天容山山顶一块突起陡峭悬崖上,一半在崖上,另一半却在崖下挖出的山洞内。虽号称绝世清修的古寺,其实从无香客进出。这里是匪盗枭雄避祸之地,上天包容微渺之人的所有罪过,所以取名为天容,天容阁声名鹊起后,此山也跟着改名为天容山。 只要进了天容阁的人都不能寻衅滋事、恣意恩仇,一切要守天容阁的规矩。但是,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机缘进天容阁,否则任凭杀人越货之辈寻常歹徒都能进天容阁得以庇护,天下岂有休日? 进天容阁,必要过最为凶险的六风阵、阴阳桥。 程衣的武功比程裳略高一筹,如若没受伤前倒也可一试,如今怕是万万不能了,断曲去虞府别院探查虞志的下落也不在虞锦身边。虞锦只能独身一人前去天容阁,程裳急得直跳脚,被虞锦以送回乾坤门威胁而安静下来,眼睁睁得看着换过一身云缎白衣腰间系着淡青色水纹腰带,翩翩浊世佳公子装扮的虞锦出府。 虞锦骑马前行,不过半个时辰便出了城到了天容山脚下,回头看去,见程衣不远不近地骑马跟着,心里一热,却不露声色,说道:“既然跟着来了,便只在外边候着就是,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得擅闯天容阁。你如今受了伤,不比从前,硬来只会丧命。” 程衣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刚才听说誉王的人马已经从梁川行至此处,驻扎在十几里外等候阗帝召见,因誉王喜好美色,还派人去城内请了几名歌姬相伴。” 虞锦暗笑,这段无妄也太会做戏,非要闹出点动静来暗示众人他此番才至阳城。 进了天容阁才知里面还有不同的阵法,但是都极为简单,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悬崖处的六风阵。所谓六风阵,是指东南西北上下六个方向射来的如雨暗器。如若一个不慎,暗器袭身,那么运气好的便是等死,运气不好的便等着被天容阁的人杀死,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人不值得被救,想进天容阁而没有能力进的人没有存活下去的必要。 虞锦踏进六风阵,东西面暗器齐发,皆是细如牛毛的淬毒银针,东西面银针至身前时,虞锦没有往南北两方移动,而是一跃而起,果然,又避开了南北两方迅即及至的银针。虞锦在空中一个拧身翻落到西南角处,避开了落在原地的几排银针。只是,西南角处异动厉害,虞锦紧扣住手中的银扣掷向西北处,身形却迅疾落在中间。回身看去,西南角、西北处都是一片银针。虞锦将银扣往六风阵各个方向一同掷去,六风阵银针不现竟安静下来,这一关虞锦算是闯过了。 虽是凶险,可是只要知晓其中规律倒也简单。只是来到这阴阳桥,才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顿时明白为什么这两关皆设在悬崖处。正是因为闯不过六风阵被银针所伤的人可以直接被投掷在悬崖下,简单了事。而阴阳桥便是一条长约五十丈细如手指精钢打造的铁链,连接在两山之间。外山乃是天容阁的门户,后山才是天容阁主寺之所在。阴阳桥更是根本不需要人动手弃尸,只要一个不慎从细如手指的链子上滑落,便坠亡崖底,天地为棺,孤魂野鬼也有三千尸骨为伴。 虞锦在心中盘算,如若奋力一跃也有七八丈之距,可是因有晨露铁索湿滑,落下之时势必不能很好地稳住身形,铁索也会抖动地厉害难以控制,只有一步步走过去。 晨雾飘渺,云烟缭绕,虞锦身着白衣缓步走在细不可见的铁索上,铁索晃晃悠悠,她的身形也跟着越发飘逸起来,无一丝着慌,无一丝惊恐,就那样闲庭信步一般,淡然自若朝天容阁主寺走来,眉眼间尽得风流,这一幕落在天容阁主寺众人眼中,又是各自惊叹。虽均有上乘武功,可是将这索命的阴阳桥走出这般风致的也唯有这十七八岁年纪的俊俏少年,谁人都想多看一眼,更有甚者竟盼着这少年在这铁索上多走一会,站在铁索尽头笑吟吟地看着虞锦的誉王段无妄,便是其中一个。 虞锦行至离铁索尽头三丈远时,突然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似是有何事物穿破云烟近身而来,虞锦为避暗器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这么直直落了下去。 云烟未散,那铁索桥上风骨雅致的少年便这么失去了踪影,众人不可置信那少年一眨眼便不见了,揉了眼睛再看过来仍是如此,不由得发自心底地惋惜哀叹,都宁愿相信那少年幻化成仙也不愿相信他坠崖身亡三日后便会被毒蛇虫蚁啃噬成一堆嶙峋白骨。 誉王段无妄也在那一刻失了神,不相信那么一个刁钻狠厉的女子刚才还以聛睨一切的风姿踏步而来,转眼神就香消玉殒,胸口处似是被人用力捶了一拳,有些说不出的闷痛。 段无妄伸手入怀,拿出这几日时常把玩的那枚琅琊环佩,用手扶住那铁链微微叹了口气,似是有些犹疑不定,说道:“这玉佩是你近身之物,你既死了,这枚玉佩我理应掷于崖底也算是为你陪葬。不过留在我手中做个念想也好……” 这般想着,刚要将玉佩再度放入怀中,突然察觉手中扶着的铁链微微晃了晃,有个清瘦绰约的身影拧身踏上铁索一跃而起落在段无妄身旁,轻轻巧巧地便从他手中将琅琊环佩夺过来,说道:“这玉佩既是我的,还是在我手中才好。” 段无妄似是没有察觉到手中的玉佩被她夺了去,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划过惊喜,笑着说道:“我就说乾坤门的弟子怎会不堪一击轻易命丧。” “既是不相信我会轻易死,又怎么要想着恬不知耻得霸占我的玉佩?” 听见虞锦毫不掩饰的嘲讽,几乎要激得段无妄跃崖才作罢,见她手腕上绕着一截细软的鞭子,知道刚才她滑落而不堕崖,定是因为将软鞭悬挂在铁索上双手各握一端滑过来,而云烟缭绕处,竟无人发现铁索上的端倪,这才被她突然出现骇了一跳,段无妄只恨恨得想刚才自己出手晃一晃那铁链才算是手段,怎能让她轻易脱险?不过,就凭着她这份极强的应变能力,也该值得赞叹一番,不是吗? 虞锦没有理会段无妄这般情绪,站稳身形环顾四周后,头一眼便辨认确定了暗器射来的方向。 ------------ 第三章 孤阳傲月 戏红尘无期(3) 天容寺最顶层的房间内,那人隐在窗格之后,见虞锦既没有被暗算后的惊怒,也没有脱险生还的欣喜,只微微眯着眼,不喜不怒地看过来,明知道虞锦看不清自己的面目,却不由得心下一凛,握住窗格的清瘦手指骨节青白,越发用了力。 虞锦见段无妄丝毫没有易容,就那么大刺刺得跟在自己身后逛着天容寺有些疑惑,问道:“你大军在山下候命,又给你找来了几名歌姬相伴,本该在大营酒醉酣歌肆意恣狂,你却偏偏出现在天容阁,不怕人瞧见吗?” “探子进不来天容阁,能进天容阁的人也只会熟视无睹,宛如不知,这就是存活之道。不过那段祥也真可恶,叫他冒充几日本王,别假戏真做了回头被那几个歌姬缠上,本王府里可再也添不进几个女人了。” 段无妄笑得风流倜傥,眉角处桃花尽现而不自知,虞锦对于这样的妖孽男子一向抵触,随即便蹙了眉头。 段无妄只以为虞锦是在为刚才遭了暗算吃了亏心烦,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天容阁主虽从不见外人,可是如若本王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想必他会给一两分薄面护你周全。”话音未落,便见虞锦目光中流露出的嘲讽与不屑,随即急道,“本王为你豁出脸面,你不领情便罢,还这般嘲讽于本王?别以为你将那玉佩拿回去了就肆无忌惮了,要知道那金色羽箭还在你身上,本王大可以说是你号令铁羽卫伏击朝臣,到时候皇上灭你虞家满门,你可别急着来找我?” 虞锦被他啰嗦地心烦,拿出那枚金色羽箭在段无妄眼前晃了晃,随即毫不留情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掷于崖底,段无妄伸手不及,一时竟话也说不出口。 虞锦很满意得看着他住了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必心痛了,反正也用不到了。” 段无妄这才回过神来,伸手要去反握住虞锦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被虞锦毫不留情地弹了一指也不恼,又恢复了原本那副笑意轻佻的模样,说道:“有人可为了这枚金色羽箭,差点被人在佛堂炸死呢,你说,我能不心痛吗?” 虞锦顾不得与他唇枪舌战,再度看向天容阁顶层的房间,问道:“自你来了后,可曾见过有其他的人进天容阁?” “嗯,有,”段无妄见虞锦看过来,于是指了指虞锦,说道,“你。” 虞锦面无表情得看着他,段无妄耸了耸肩,只得说道:“这三日内,便只有本王与你两人过了六风阵、阴阳桥,再无第三个人。” “你上山之前,就不曾让人探过路?”虞锦看向段无妄。 段无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说道:“什么也不瞒过你,本王确实让人来探过路,只是那些人愚笨,找不到上山的路。否则怎会害得本王非要涉险过什么六风阵阴阳桥?” 虞锦相信段无妄此话不假,像段无妄这般人精,都是宁肯亏些脸面也要惜命享福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可能将生命交由不受自己掌控的天容阁。 “你去找下山的路,我去找那个人。” 段无妄唤住虞锦,慢条斯理得问她:“你要我去找下山的路,你就不怕我找到路后不告诉你独自下山?” 虞锦笑了笑,变戏法一般,又从袖中滑出那枚金色羽箭晃了晃,说道:“东西还未曾完璧归赵,你会舍得这样离开?” 段无妄暗自摇头苦笑,看着虞锦远去背影又生出一番感叹,“师傅的话从来没有错,但是说要相信乾坤门出来的女子这句话,值得商榷再商榷……” 段无妄上山前让人探路未果,有些半信半疑,或者上天容阁果真只有那条生死不知的路而已,可是一踏上阴阳桥便立刻想明白,定还有另一条路,否则天容阁上下需用的米面食材难不成也要人担着从阴阳桥上踏过去不成?既如此,段无妄首先便朝天容阁的后厨而去,只要知道米面所在,就不愁不知道米面是如何运上山的。 虞锦回头看段无妄去往的方向,微微一笑,这段无妄看似浪荡不羁,嬉皮笑脸的,倒也不笨。 天容寺上下共九层,最顶层的房间不过数间,推窗入崖,最为凶险。虞锦情知此时上去,那人必定已经离开房间,可是她仍旧选择顺梯而上到第九层,如若不是凭着敏锐的嗅觉,虞锦已几乎闻不到那微弱而清淡的迷香味道。不过即便如此,她也能确定,号令铁羽卫、击伤程衣、藏身佛堂、密室涂毒、炸毁佛堂、潜进天容阁、银针暗袭的都是同一个人。既然这个人没有过六风阵度阴阳桥,必定就是从后山进了天容阁,也必定从后山离开了天容阁。 虞锦想到程衣独身一人还在山下,又曾与这人交过手,当下有些焦急,迅疾折身往段无妄处汇合,进了后厨,见段无妄正拿着刀逼问不会武功的厨子,那厨子一直以为自己身处险地却一向清静安全,怎会料到遭到这般责难,当下骇得几乎要晕死过去,口齿不清地说出了下山的路。 段无妄颇有几分自得地看向虞锦,见虞锦形色匆忙于是也紧跟着追了出去。下山的通道便在最底层的那排房间中的其中之一,虞锦与段无妄闪身进去,推开后门走出去才发现别有洞天,人工凿了一条小径,平缓而悠然地伸向山下,景色这边独好。 虞锦顾不得欣赏美景,如离弦之箭朝山下而去,耳边却响起隐隐约约地高雅弦音,离得山下近了,那乐音更清晰了些,一时如万马奔腾不息,一时犹如山河汹涌,一时又如涓涓小溪,一时又如珠落玉盘……听着悦耳却扰得人心绪不宁。 虞锦脚步猛然一顿,紧追过来的段无妄差点撞到她的身上,看她凝思沉郁,才露出几分喜色,朝她绽放出自相识以来最肆意最轻佻最迷人也最妖娆的笑容,凑近虞锦耳边,不无炫耀得问道:“猜到了吗?” 虞锦见段无妄如此表情,已然确定用那种奇特手法弹琴的那人,必是被乾坤门逐出师门的慕容城,也就是段无妄的师傅。 虞锦从未见过慕容城,但是曾在师傅陆枫房中看过他的画像,面露苍颜、五短身材、佝偻驼背,神情猥琐,说不出得惹人生厌,所以即便师傅陆枫对其三缄其口,忌讳莫深,虞锦也不曾生出相见之心。只是慕容城就在眼前了,到底要不要前去相见,倒是令虞锦颇有几分挣扎。 正在思虑间,突然看见脚下有淡淡血迹,还有一条碎裂的衣襟,正是程衣所穿的青绿色碎锦衣衫,虞锦四处环顾却不见程衣的踪迹,眉目间尽现凌厉之色,转过身看向段无妄,段无妄忙挥手撇清道:“与本王何干?虽然本王在天容阁早已布下数百铁羽卫,可是你看这空山落落,定是被本王师傅遣退了。” “你的意思是,程衣是被你师傅救了去?” 段无妄轻摇手中玉扇,说道:“本王只是猜想而已,如若没救成,或者救回来的只是一具尸体都是有可能的。” 话音未落,见虞锦已经朝琴音传来的方向疾步而去,段无妄将玉扇在手中重重一拍,有些无可奈何地追了上去。 天容山脚下有一座依水凉亭,上设抚琴台,有一位三十多岁年纪的男子,墨发顺逸,眉目如画宛如雕工天成,眼神却清澈而通透得落在远山之外,那份清逸出尘的意味仿佛超脱出嚣尘纷乱的俗世,不为俗务所扰,尽得自在。抚琴的姿态又潇洒自如,仿若手指只是在琴弦上那么轻轻一抹,就可掌控天下翻动乾坤。 虞锦因陆枫房中画像的缘故早已将那份不堪入目的尊容先入为主,今日得见真容才叹及慕容城的风采,正是游龙天下,惊鸿一山。 慕容城脚下,还有一名卧在琴台下的瘦弱女子,远远看去正是程衣。她看似陷入梦魇般地痛苦挣扎着,额间细密冷汗顺着发丝滴落在青石地上,洇湿成斑斑水迹又很快消失不见。 慕容城仍旧弹着琴,此时虞锦已然明白过来,程衣定是又遭了重伤,慕容城正用琴声在为她疗伤,因琴声扰得人心烦意乱,于是虞锦便用师傅教授的独门心法调息静心,一旁的段无妄伸手握住虞锦的手,本想助她调息稳住心神,见她目澈清明毫无异状便缩回了手,喃喃道:“不懂得示弱的女子,怎讨人喜欢?” 一曲奏完,满山静谧无声,唯有余音袅袅,还回响在耳边,激荡在胸口。 誉王段无妄收敛轻佻神色,朝慕容城见过礼,师徒俩只淡淡说了几句话便住了口,虞锦知道两人是碍于自己在此不便深谈,于是便先谢过慕容城搭救程衣之恩。 ------------ 第三章 孤阳傲月 戏红尘无期(4) 慕容城知道虞锦是乾坤门出来的弟子,又是拜师于陆枫,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虞锦见他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问却终是没有问出口,当下也不再寒暄,想要扶起程衣离开。 程衣看似昏睡了过去,虞锦上前去扶她,搭上她的脉搏才知她竟伤重虚弱至此,扶她坐起身才发现她的手始终紧紧地攥着慕容城的衣角,虞锦试图掰开她的手指也是徒然,想要用力却又怕伤到她,抬眼看向慕容城,见他面色也有微微的怔忪。 或许在别人看来,程衣的举动很是平常,在生命垂危之际用手抓住救命恩人的衣角,就像是溺水之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是出自本能。可是在虞锦心中又泛起另一层意味,她进师门时,程衣、程裳早已被师傅陆枫收留。虞锦虽比她们多了师徒之名,得到陆枫的倾力相授和乾坤门上下的一致认可,可是陆枫对她却极为冷淡,平日里衣食住行都不曾过问。 程裳也就罢了,陆枫对程衣的态度却极为特殊,平日里最为疼惜她,可是发怒之时却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经常将她打得浑身青紫满是淤痕,虞锦便亲眼看见过陆枫用手中软鞭将程衣抽打到衣服崩裂尽是斑斑血迹,程衣紧咬着下唇双手交叉抱臂,却不肯挣扎求饶低吟出声,就像是柔弱的小动物一般任人宰割,从来没有吐露一句怨怼之词,可是程衣越是这般越是将陆枫激怒。 虞锦知道程衣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她骨子里的执着倔傲怕是自己也不及。她就是死,也不可能去抓住自己厌弃的事物,可是,她却抓住了慕容城的衣角,并且这么用力,那只纤细的手递出去的不是求助,不是依附,而是信赖…… 慕容城也试图用手去松开自己的衣角,可是伸到半空的手顿了顿,又深了回去,淡淡说道:“将她留下吧,她体内的寒毒不及时拔除,怕有生命之虞。” 虞锦没有说话,在看清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恩赐般的施舍,才微微点了点头,俯身将断曲的那个药囊塞在程衣的手中,心中却着实盼望慕容城能善待程衣,不要刺痛她心中的那份骄傲,说道:“我替程衣先谢过你。” 段无妄笑着说道:“你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我师傅救你的丫鬟那也是举手之劳,应该的。” 虞锦斜睨了他一眼,一扬手袖中的金色事物袭向段无妄面门,段无妄用玉扇遮面,一环身便将那事物抄在手中,正是那枚金色羽箭。 “就算是你想成全自己完璧归赵的大义,也不能毁容取命吧?” 虞锦看了看绝代风华的慕容城,再看了俊美轻佻的段无妄一眼,很认真地对段无妄说道:“在你师傅面前,你无容可言。” 段无妄笑容僵住,慕容城看着一向伶牙俐齿的段无妄难得吃了瘪,浮起一抹淡淡笑意,说道:“无妄,阗帝已经命人传你进宫,段祥再做戏也撑不了多久,快些回营吧。” 段无妄朝虞锦笑了笑,又拜别了慕容城,往山下十几里外驻扎大营处而去。 见段无妄要走,虞锦突然想起那朱门府邸之事,于是将那日拿走的书信扔给他,说道:“喏,这算是你欠我的人情。不过,要怎么还,我说了算。” 段无妄翻看书信,听虞锦将那日事情事无巨细地说完,眼神凝重,面容却仍旧笑得豁达开朗,说道:“你虽为女子,却实在霸道,半点亏也吃不得。好,本王应下就是,改日还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段无妄远去,虞锦仍旧站在原地,目如秋水浮萍,淡淡看向绝世风华的慕容城。慕容城察觉到她的目光,随即从琴弦上移开视线看过去,带着几分长者的友善与亲和,终是问道:“你师傅可好?” “何谓好?何谓不好?” 慕容城似是没有料到虞锦会这般作答,望向西南处乾坤门的方向,虽有千里之遥,却似已身处那名满天下的乾坤门内,过往种种浮上心头,不自觉地便轻拨琴弦,滑出一段哀怨凄婉的调子,撩拨地人心头迷醉,低沉说道:“何谓好?何谓不好?独处幽谷落个清净自在无牵无挂便是好,跻身宫闱身不由己孤身涉险便是不好。” 虞锦冷笑,说道:“我师父虽处清静之地,可是这十数年无一日欢喜开怀过,怎可谓好?虽不知阁下所说的跻身宫闱身不由己的人是指谁不好评判,可是敢问任凭他人在天子脚下调令卫队栽赃陷害,被师欺瞒不亚于与虎谋皮,是谓好与不好?” 慕容城眼眸一黯,似是颇有几分斟酌,半晌,才不急不缓地答道:“此事我也未曾料想到。” “誉王明知他的师傅将口诀教授了另一人,差点害他遭了大祸,相见之时却不愿质问。”虞锦口中流露淡淡的嘲讽,不知是为了段无妄,还是为了眼前的慕容城,“这本是你们师徒之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管不得,也不想管,只是这其中牵扯我父、我妹诸事良多。我既插手了此事,必当追究到底。所以,不得不问,阁下又将那口诀教授了谁?” 慕容城到底出自乾坤门,论起来还是虞锦的师伯,只是虞锦口口声声称他为“阁下”,势必是不肯承认他的身份,也不愿与他有再多牵扯。只因乾坤门门规森严,乾坤门内触犯门规之人只有被本门之人清理门户的下场,存活性命被逐出乾坤门的唯有慕容城一人,颇有争议,没人敢擅自提起慕容城,尤其在陆枫面前提起,所以虞锦也不知慕容城当年究竟触犯何事被逐出了师门。 慕容城无声叹息,让人惊奇这般人物竟似也有无可奈何之时,声音温和却又带着不容质疑的力量,说道:“那人不会再动铁羽卫。” 慕容城终究是不肯吐露那人身份,虞锦冷笑,朝着十几丈远处的青石旁扬声说道:“这下,你该死心了吧?你师傅明知你也在此处偷听,却仍旧不肯说出那人是谁,可见他是要将那人包庇到底弃你于不顾了。” 段无妄从青石后走出来,仍旧笑得浪荡不羁,似是没有将虞锦的话放在心上,虞锦却还从他紧握玉扇的手指上看出他此刻心绪起伏的端倪,慕容城包庇那人,段无妄即便行事如何洒脱心胸如何开阔也难免会心存疑惑与不安。 慕容城明知虞锦虽言辞凿凿看似为段无妄抱不平,却实在是存了几分挑拨之意。他缓步起身,不妨衣角处仍旧被昏迷在琴台上的程衣紧紧攥着不肯放手。 虞锦看了心中一动,默默叹息,终是不再开口。 段无妄笑着说道:“本王到了山下后突然想起未曾问过师傅明日是否一同进宫,又折了回来,哪料到竟会被你老远就瞧见。师傅,这丫头伶牙俐齿,又刁钻奸猾,凡事你可不要轻信了她。想我那陆枫师叔乃是多么贤淑磊落之人,可惜师门不幸,竟教出了这样的弟子,累得师门誉毁。” 段无妄说罢,见虞锦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一副“不知你口中累得师门誉毁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你师傅”的神情,不禁莞尔,像是知晓慕容城定不会生怒斥骂一般,也不在慕容城面前请责,坦荡而自然得笑着看向两人。 虞锦知道段无妄其实是在为慕容城解围,也看出这师徒俩之间要比自己想象中默契许多,一个言语唐突有所冒犯,一个不怒不悲淡然自若。 ------------ 第四章 美梦留痕 葬月华衷肠(1) 虞锦不屑得看向段无妄,本欲再开口嘲讽,闻听山上一声急促钟响,眼波潋滟间悠悠住了口,将程衣托付给慕容城,朝段无妄眨了眨眼,信步朝山下走去。 不过片刻,段无妄见那云缎衣角已消失在青石之后,唯独那绰约身姿却仿若在眼前,一颦一笑一怒一喜面容生动,一时竟怔在那里。 慕容城揽着程衣娇弱温软的腰身,轻步滑过段无妄的身旁,犹自说道:“你们擅闯后山独径,惊动了天容阁的人。刚才那一声钟响,便是要寺间众人围山追缴。无妄,还不快走?真要等着那天容阁的人下山将你抓了投崖不成?” 段无妄闻言才知虞锦刚才为什么溜得那样快,神情中又带着三分慧黠,不禁暗自懊恼又被她耍了一道,而自己这趟上山竟似没有讨到半点便宜,还被她左是嘲讽右是讥笑。 回城路上,虞锦策马疾驰,路过驿站之时,发现一队官兵正在整装出行,原是奕王李泽从封地回到阳城为慕容皇后拜寿,昨夜宿于此间今日得阗帝召见才要进宫去。虞锦怕引人耳目,于是便勒紧缰绳下马混迹于商旅之间,欲待奕王仪仗远去再行。 因奕王一向体弱畏寒,于夏日也在锦袍外罩了一件白色轻裘,裘衣宽大,奕王进轿前略微低首竟将半张脸都掩了去,站在虞锦的角度,只看见他左侧隐约的轮廓,肌肤近乎透明的白皙,脸颊处又带着病态的潮红,显得越发羸弱。 只不过,在那轿帘放下的瞬间,虞锦正转头看向手心中的缰绳,却突然凭着敏锐的直觉,觉察出一道凌厉而冰冷的目光看向自己,再看向奕王那顶精致而华丽的软轿,已不见任何异状,只得微微苦笑于自己是否过于紧张了。 虞锦回城后立即去涌金楼找断曲,谁知断曲竟还未曾回转,虞锦等了片刻,想要离开之际,却发现断曲手持酒盏喝得醉醺醺地冲进门内,一下子便倒在虞锦身旁的椅子上。 “断曲,你醉了。” 断曲挥了挥手中的酒壶,口齿不清地说道:“我没有醉,我怎么会醉?不,我醉了,我但愿,这一醉不醒……” 虞锦微微蹙眉,平日里断曲虽常喜饮酒,可不曾见他如此失态过,更何况是在虞锦吩咐他做事时。虞锦伸手将他手中的酒盏夺过来,又亲自绞了凉帕子想要覆在他脸上助他酒醒之时,突然怔住,只见断曲闭着眼,眼角湿润,脸颊处却有一道泪珠滑落的痕迹,他竟是哭了。 虞锦心中震撼,想起八年前断曲因为惊恐而瞪大的双眼涌满泪水,却在自己怒斥下硬生生逼了回去,还记得自己当时告诉过他,“命将亡,哭泣只会加快死亡的速度。你如果想死,尽可以大声哭出来……”或许是因自己与他同样稚嫩的面庞却有着一双胜于同龄人的狠厉与沉静,断曲紧紧靠着自己,却不敢再哭。此后八年内,无论两人经历了多少艰苦险恶,都不曾落过泪,如今,又有什么事能令断曲伤怀,又有什么人能令断曲落泪? 虞锦将帕子递给断曲,见他匆匆拭过脸才问道:“断曲,段丽华所在的虞家别院内可发现虞志的下落?” 断曲避开虞锦的视线,嘴唇微颤,半晌才低声说道:“没有。” 虞锦低眸,静默不言,片刻后转身离开,谁知断曲竟似着了慌一般,不顾唐突握住了虞锦的手,满脸恳求地望着她。 “你不肯说出实情,又不肯让我去查?”虞锦本欲甩开他的手,在察觉到那是他残缺了一指的左手后,心口处像是被巨石压住,转过脸来认真地说道,“断曲,你难道忘了,当初我将你带进乾坤门时我们曾经说过的话吗?无论宠辱,永不相瞒……” “我没有忘,也不可能忘。此生,我宁可忘记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我们一同许下的诺言。可是如今,我心口痛,痛得厉害……” 断曲紧紧握住虞锦的手,虞锦任凭他这般握着,不曾抽回手。她清楚自己在断曲心中的位置,也清楚自己能给予断曲什么样的力量,这些年来,断曲就像是影子一般跟在自己左右,她虽是虞家嫡女,有父,有妹,可却实将断曲看成了亲人。两人虽有男女之别,可胜在坦荡自然,犹如手足,就是这般情感。 “你不愿说,我不逼你。” 断曲缓缓松开虞锦的手,见虞锦走出房门时脚步顿了顿,只不过就是那么片刻便抬步离去,断曲左手扬在半空中保持着刚才的姿态,千万言语袭上心头,终是没有唤住她,拿过虞锦夺去放在桌上的酒盏仰面泼了下去,烈酒刺得双目生痛,却恍惚了心神,一时竟分不清泪落是因为酒水入目还是心口闷痛。 虞锦回到虞府,程裳得知程衣受了重伤大为焦急,在听说被慕容城所救后才稍稍稳住心神,暗自松了口气。 “程裳,入了夜你去趟段丽华所在的虞家别院。” “断曲不是去过了吗?”程裳知道虞锦是从涌金楼回来的,料着断曲已经将所查明的一切都告诉了虞锦才是。 “我要你再去一趟,记得,避开断曲,别让他发现。” 程裳面色微微一变,诧异地抬目看向虞锦,问道:“你竟怀疑断曲?” 虞锦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从来不会不信他。” “那你为什么要我这么做?而且还要避开断曲?” 虞锦起身,没有理会程裳的话,对于这样的问题,她懒得回答,如果是程衣在,她肯定不会问出这样的话,她会明白自己只是不想让断曲知晓自己探查了他刻意隐瞒的真相,让他难堪。 可是,断曲,我不得不这么做,只因你虽机灵敏捷,心地却纯良友善易冲动热血被人欺骗。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么我便自己找出真相,为你劈荆斩棘,砍去一切作祟的妖魔鬼怪,还你一个仍旧澈明纯净的天空。 程裳虽然心有愤懑,却不敢过多顶撞虞锦,一跺脚便奔了出去。 虞锦看着她娇俏的背影,暗自摇头,见她平日里虽口口声声贬低捉弄着断曲,可是却愿维护断曲信任断曲,心中也大为感激,都是自小在一起长大的,谁与谁之间的情分会少? 正在这时,有丫鬟来报,府外有人要见虞锦。 虞锦蹙眉,她自幼离家,恐怕世人早已忘记虞家还有个大小姐在,而自己才不过回到虞家几日,会是谁正大光明地要进府相见? “是我。” 倏地,一道金色光影迅疾闪到虞锦眼前,虞锦一甩衣袖,将那光影裹住,抖开来看竟是段无妄的金色羽箭。抬目看去,见一个身着黑衣、浓烟大眼的少年站在门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顿时便想到这定是慕容城口中顶替段无妄坐镇军营的段祥,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随从,都是一般的浪荡不羁。 “好俊的功夫,怪不得能令我家主子吃亏。” 虞锦手里握着那枚金色羽箭,站在原地看着段祥,只待他将来意说明,或许是段祥也觉得此举无趣,有些悻悻得笑了笑,说道:“我家主子特意让我来邀姑娘进宫。主子知道姑娘心里还惦记着谁是真凶,今日朝堂上众臣相见,孰是孰非就看姑娘是不是真睛慧眼了。” “我凭什么信你?”虞锦冷冷问道。 “就凭姑娘手中的东西。”段祥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刻意蓄起来的几根短短胡须,说道,“不过信不信也由你,反正我家主子只是要我将话带到,可没有交代一定要将姑娘带进宫里去。姑娘如若不肯进宫,我也乐得自在。” ------------ 第四章 美梦留痕 葬月华衷肠(2) 半个时辰后,誉王吩咐送进宫的产自梁川的珍贵佳酿十年少,由亲随段祥带着数名小厮送进宫门。段祥边走边摸着下巴,朝队伍最后面那名最为清瘦的小厮呲牙咧嘴表示不满,松开手之时众人才见段祥下巴上的胡须已然不见,像是被人生生拨了去一样,还有些红肿。 隆元殿。 虞锦跟着段祥等人一同进了宫,因没有呈禀阗帝宣召,于是便抬了佳酿候在隆元殿外。 阗帝高居龙椅,怒目俯视满朝文武,喝道:“只是要抓一个犯上作乱的贼子,也能让你们这般推诿互责,叫朕如何不怒?朕把高官厚禄许给你们这群人,还有何高枕无忧可言?乱臣贼子借铁羽卫伺机陷害誉王,再明显也没有,你们却想着借力打力要将他就此扳倒,他好端端的一个清闲王爷远在梁川又碍了你们什么?朕这江山交给太子之前,还坐得稳。” 阗帝最后一句重话,满堂皆惊,纷纷跪下请罪。 石相朝左后方的一名御史使了个眼色,那御史心领神会,跪步上前说道:“臣以为,誉王的铁羽卫伏击大臣一案还是交由督律司查办。这样一来,誉王如若果真是被人栽赃陷害,督律司也能帮誉王洗刷清白,到时,皇上再昭告天下,也算是成全誉王的脸面。” 石相出列,说道:“温御史此言差异,当初皇上将此案交由督律司查办,是因为誉王还远在梁川,只能任人栽赃陷害。如今誉王既已到了阳城,此事还是交由誉王自己查办为好,毕竟誉王的铁羽卫只听从誉王一人吩咐,除了誉王谁能调动铁羽卫协助查案?” 虞锦在殿外听见石相之言,不由得不佩服其巧舌如簧,看似句句为誉王辩护,言外之意却还是暗指除了誉王没人可以调动铁羽卫,那么号令铁羽卫伏击大臣们的人也只有誉王一人而已。 阗帝神色晦暗不明,谁也猜不到他此刻的心思,到底是被石相的话说动了,还是打算继续维护誉王。大臣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神色,旋即又俯首静立,一边是权倾朝野桃李天下得阗帝倚重的石相,一边是远在封地手握重兵深得阗帝恩宠的誉王,这两人谁也得罪不起,保持缄默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便在此时,誉王段无妄躬身说道:“臣有罪,臣该死。” “无妄,你何罪之有?又为何该死?” “臣管教不好三千铁羽卫有罪,臣明知被人栽赃陷害却未能查获真凶为君分忧便是该死。” 虞锦在殿下听见,眉目一挑,差点想要笑出声,这段无妄明是请罪,却句句为自己开脱,说自己管教不好铁羽卫,自然就击破了石相所说的唯有他一人才能号令铁羽卫的话。 阗帝却颇为动容,举步走下来,亲自将誉王段无妄扶起,说道:“你的忠心朕看在眼中,这份君臣之义,怎会被别人轻易挑拨了去?朕将奕王西南处的那座宅子赐给你,你安心在帝都呆一阵,朕一定要让人还你清白。”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先不说阗帝口中那句被人轻易挑拨了去到底是不是意指石相,就说阗帝赏赐的这座府邸意味着是何恩宠。当初奕王建府选址的时候,慕容皇后曾经去求过阗帝,要阗帝将那座府邸赐给奕王,阗帝未准。后来,石相也去求阗帝赏赐这座府邸,阗帝也未准,如今竟随随便便赐给了誉王,还是暗讽石相后,这究竟是何风向? 誉王段无妄谢恩之后,趁机要将佳酿呈上,阗帝应准,段祥、虞锦等数人随即便抬着佳酿进了殿,有宫人上前用银片开启酒坛,顿时酒香四溢,令人口舌生液。 阗帝饮了一杯后,赞道:“这是什么酒?比起宫里的御酒来,更有些不同滋味,好酒。” “皇上,这酒名为十年少,酒如其名,饮了此酒,宛如年少十年,可以让人神清气爽,意气风发,正如……皇上此刻这般。” 段无妄拍马溜须的功力果真不凡,哄得阗帝极为高兴,当即将这十坛佳酿尽数赏给众臣,并赐了晚宴,打算与众臣同享美酒佳肴。 段无妄落座之时,段祥、虞锦趁机站在其身后,段祥端着酒壶立于段无妄身后,虞锦有样学样也端着酒壶站在段无妄身后,并对于段无妄得意洋洋看向自己的神色还以不屑之意。 虞锦站定后,环顾四周,见段无妄坐于右侧首位,下方便是石相。而段无妄对面的左侧却空着一位,虞锦知定是那日与郑岷同搜藏身段无妄府邸的太子李润,而太子下方便是始终一言不发的奕王李泽,面色苍白,在皇子服饰外又加了一件轻裘,虽与满朝文武服饰皆有不同,可无人会加以嘲笑,反而觉得这样羸弱畏寒的男子就该这样穿着,或者再穿得厚一些也应该。奕王神情淡然,将赏赐的酒置于桌上未曾动过,却另外从亲随手中接过一碗汤药喝了下去,一时之间大殿上又添了一点淡淡药香绕鼻。 阗帝看向奕王李泽,微微蹙了眉,眼中掠过异样的复杂神色,再抬眸时已消失不见,淡淡说道:“如果乏了,只管歇着去便是。这大殿上过于吵闹,你如果觉得不喜,就去你母后宫里陪陪她,她……很是想念你。” 奕王李泽似是没有料到阗帝会与自己讲话,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在随从近侍的搀扶下站起身,说道:“谢父皇厚爱。儿臣这些年这般惯了,无碍的。” 奕王的声音虽低,却格外清润,虞锦不由得朝他多看了一眼,谁知奕王的目光也正朝这边看过去,只是不知是看向段无妄,还是别处。 虞锦未出乾坤门时便听到过奕王的传闻,在一向讲究正统血脉的皇朝内这又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这个慕容皇后亲生嫡子、身份最为显贵本该继承大统的皇子,出生后受尽恩宠,被阗帝捧在手心中,在八年前却不知为何突然被封为奕王,由慕容皇后请命送往冰天雪地的封地,从此远离阳城,受尽冷落,即便是慕容皇后也极少过问奕王之事,而奕王因身边无人相护,身体受损,终日浸浴汤药之中,落得羸弱病痛之身,如今自进殿面见阗帝到此刻,阗帝只与他说了那么一句话,在奕王起身回答之际又不再理会。 段无妄借着要虞锦斟酒之际,低声说道:“瞧,这就是帝王家。” 虽然段无妄满是嘲讽,可是眼神中突然划过的落寞之色却令虞锦讶然,这不是她认识的段无妄,至少刚才这一刻不是。 ------------ 第四章 美梦留痕 葬月华衷肠(3) 突然,太子觐见的声音传来,段无妄又恢复了那般潇洒自若的神情,举起酒杯要虞锦帮着再斟一杯,神色间的调侃不言而喻,虞锦斜睨了他一眼,只得依他。 李润身着太子服饰,一抹额玉,腰间系着金丝盘绕云纹的腰带,身材颀长,举手投足间分寸把握得极好,既显贵沉稳,又不拘泥呆板。 “郑岷可是招了?” 阗帝一言既出,满堂又是皆惊,嬉笑放纵刻意烘托出的祥和气氛一下子又凝结到冰点,互相交换个眼神,惶惶不得安。按理说奕王、誉王觐见,太子无论如何也要来相见的,刚才大殿上不见太子身影,众人本是有些好奇,却不知太子竟是奉了阗帝之名去审讯郑岷了。 那郑岷为官二十年,在地方州县上做了个芝麻大的小官一直郁郁不得志,可是八年前补了京都督律司书吏的缺后,渐渐混得风生水起,八年内平步青云做到了督律司卿,可是才不过数月,竟然就被阗帝秘密查办了。众人纷纷猜测郑岷究竟犯了何事,可是想来想去,也唯有前日上奏要搜查段无妄藏匿府邸无果之事了,不禁又将目光落在了那个饮酒自乐似是浑不知发生何事的誉王段无妄身上。 李润似是不经意地看向段无妄,那目光深沉,虞锦竟是不辨那意味的深浅,只觉那随意划过的目光中也顾及到了自己,端着酒盏掩在袖中的手不禁紧了又紧。 “回父皇,郑岷还是不肯招供,不肯供出主谋,一口咬定是凭着有人送来的密信才敢上奏父皇的。” “荒谬,朕封的王爷岂能遭他肆意诬陷?他若不招,便用刑吧。”阗帝的声音不含一丝温度,很是随意的一句话,却令满朝文武身形微颤,胆子小的借着醉意更是当即跌坐在了地上。如若郑岷再不招供,阗帝竟是要太子李润将郑岷处死,看来阗帝是铁了心要维护誉王。 “是。”李润没有过多言语,只简简单单地答了句便要转身离开。 谁知阗帝竟唤住他,说道:“不急。先留下来尝尝无妄从梁川带过来的十年少,你们也有些日子不见,在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 “既然父皇有命,儿臣恭敬不如从命。” 虞锦在一旁细细打量着这对君臣父子,阗帝对待李润的态度与对待段无妄的热切、对待奕王的冷漠又是不同,存着三分客气,以礼相待,阗帝不亲不疏和和气气,李润不远不近恭恭敬敬。 李润举杯起身走近段无妄这一侧,段无妄也只得起身,未等开口寒暄,两人同时举手、握拳、互击,又各自退了半步,眼神中一时云涌风起,各有神采。 两人举杯,借着饮酒的空当,李润低声说道:“就这手劲,还需要回你那梁川练上两年再来才是,省得手腕断了,连策马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誉王段无妄压着嗓子,回道:“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一会送你一瓶,带回去好生敷敷手上的伤口,否则明日上朝惹人讥笑。” 两人饮酒作罢,又齐声朗笑,除了站在近处的虞锦,竟似谁也没有听到这两人的句句嘲讽。即便看得出两人之间的默契,虞锦还是有些诧异,可是更令虞锦讶异的是,李润端过来的酒杯已空,他就近将酒杯伸至了虞锦面前。 虞锦不过片刻的怔楞,旋即递过酒盏要为李润斟酒,谁知李润握住酒杯的手突然一松,电石火光间虞锦脑海中闪过万般可能,还是下意识得迅疾伸手接住了那酒杯。 虞锦虽伸手接住了酒杯,目光却一直关注着李润的神色变化,见李润看见自己接住酒杯后,狭长的丹凤眼微眯闪过凌厉洞察的光泽,便立即松手,只装作是不经意手划过酒杯的模样,谁知未等彻底松开,手却被李润握在手里…… 两人目光相对,李润目如朗星,漆眸如刀,虞锦迅疾垂眸,作出受了惊吓惶恐不安的模样。 段无妄笑着靠过来,看似不经意地将虞锦扯到身后去,与李润又饮了一杯。因李润在段无妄处久了,又与虞锦一番拉扯,众臣纷纷看过去,其中便包括脸色煞白的虞展石,握住酒盏的手颤抖地厉害,几乎要将整杯的酒都洒了开去。 虞锦垂首低眸,见李润折回身走向奕王李泽那一桌,才稍稍松了口气。 段无妄低声问道:“你与他打过交道?” “还不是郑岷带人搜查那日撞见了,只不过他应该没看清我的模样。”虞锦一面低声回答,一面暗暗注意着李润的动向,那李润带领群臣给阗帝敬酒,阗帝已有了些许酒意,于是便命乐师奏乐,自己则被宫人扶着回去更衣稍作歇息。 虞锦不惯这声色犬马,醉酒笙歌,见段无妄配合乐拍击掌玩乐,而一帮大臣又轮番上前敬酒,一时李润也有些应接不暇。虞锦松了口气,便缓步走出大殿,倚在廊柱前,望着这满殿灯火通明,一时又有些心神不宁。 阗帝为昭示对段无妄的恩宠,不惜将郑岷下狱,或被刑杀,督律司卿的位置势必会落在其他人的头上,那么虞展石…… 虞锦未曾思及,便觉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走近,转身看去,却是那病弱俊美的奕王,要避开已然不及,只得待行礼之后再行离开。 谁知,有两名太监从这边经过,因为天色昏暗没看见这边有人,低声嘀咕道:“秦公公,这下誉王可升天了,皇上刚刚又将贴身的毓龙珠赐给了他,那毓龙珠可是前朝的宝物,听说带着那毓龙珠冬可暖身夏可生凉,百毒不侵呢。可是,你说奕王病身子不好,夏日里也要穿着冬装,皇上怎么不把毓龙珠赐给他呢?” “怪不得人人都叫你傻柱子,你可真是聪明不到哪里去。你也说那奕王病弱,你瞧着那身子骨能撑得了几年?这帝王家亲情凉薄,与其疼爱一个随时死去的皇子,还不如恩宠手握三十万兵权的誉王来得重要?” 两人声音越说越低,及至远去,虞锦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抬眸看向始终静立不言,似是丝毫没有听见那两个太监说话的奕王,如纸面容上仍旧看不出任何神色,漆眸下微微闪动着耀眼的光泽。 虞锦缓步朝后退去,只待奕王沉浸在静默思绪中不会察觉到,谁知那奕王却猛然间握住了她的手腕,虞锦一惊,未等出招反应,奕王却已缓缓松了手,将手中的酒杯递给她,说道:“陪我喝一杯。” “奕王,金玉惶恐,况且奕王弃满殿文武大臣独自饮酒,于礼不合。” 奕王将手中的酒杯递给她,自己握着酒壶略仰头饮了一口,淡淡说道:“不是我弃了他们,是他们弃了我。” 奕王语气中淡淡的感伤令虞锦有所触动,旋即明白过来那些文武大臣一贯扒高踩低,见阗帝不喜奕王,于是也只去太子李润和誉王段无妄跟前敬酒,谁肯多加理会他?所以,他才能拿着酒盏清闲地出殿饮酒。 也不知是因为奕王此刻神色的落寞悲戚,还是因为奕王的言外之意,虞锦心里却泛起酸软的感觉,随即说道:“世间浑浊烦乱,被弃未必是不幸,还好落得个清闲自在。” “何为浊?何为清?只怕生在帝王家,就永远不会再有分得清的时候。” 奕王语气中的无奈显而易见,虞锦却听出了另外一种心情,微微一怔,或者这就是人的命缘,无论生在帝王家还是寻常百姓家都有各自不同的历程,却同样无奈,同样凄凉。 虞锦两只手交替缓缓旋转着酒杯,见奕王将酒壶朝自己酒杯处递了递,示意自己举杯喝酒,握着酒杯的手随即紧了紧,心里一动,脚步一个踉跄,杯中的酒已尽数洒到了地上…… 那奕王眸中目光淡淡,丝毫不以为意,虞锦甚至在想刚才是否是自己太过多疑,低头作惶恐状请罪时看见自己袍角处些微酒渍,眉眼处溢起凉意。 正在这时,有人轻佻笑着走过来,说道:“我说怎么不见你了,原来是陪着奕王喝酒呢。这月光漫漫,水湖潋滟,奕王真是好兴致,令人羡煞。我就没这份好福气了,被那帮大臣一通猛灌,应接不暇。明日还要陪同皇上去狩猎,更不得闲了……” 虞锦听见段无妄亲热地靠近只觉得一阵恶寒,似笑非笑看着他,那段无妄却不以为意,很随意地拉过虞锦,用手搭在她的肩上。 ------------ 第四章 美梦留痕 葬月华衷肠(4) 虞锦本就抵触,在看见太子李润远远走来的身影之时身体变得更为僵直,段无妄压在她肩膀的胳膊却越发用了力,装作酒醉的模样几乎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虞锦身上。 虞锦暗测测地希望段无妄从此醉死才好,手趁着无人注意之际,在段无妄的腰眼处狠狠得捏了一把,谁知段无妄仍旧纹丝不动,仿若没有抓着他一般,虞锦不禁有些诧异,侧头看向段无妄,见他微蹙着眉头回视自己,虞锦知道他忍痛忍得辛苦却碍于奕王和太子在跟前不能发作,不禁莞尔。 太子李润虽应酬着群臣敬酒,眼睛却一直落在奕王、誉王等人身上,先是见段无妄身边那位略微有些古怪的小厮悄悄出了殿,随后那一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奕王却紧盯着那小厮的背影也跟着出了殿,李润本想出来看看,可是却被石相缠着敬酒,待出来时才发现段无妄也出了殿,还神色暧昧、毫不避讳得靠着那小厮身上。 李润有些诧异,毕竟安插在梁川的眼线说段无妄浪荡不羁,轻佻浮夸,府邸内姬妾如云,却从未提过段无妄竟有此癖好,可是在看见这小厮莞尔一笑后,竟也有些失神,那眸中压抑克制的笑意,却不碍这生动的色彩…… 越是惊艳,便越是心惊。 虞锦觉察到李润眼神有异,未等挣脱开段无妄抚在自己肩膀上的狼爪,见太子已缓步负手离去,方松了口气。 虞锦这时才察觉到,自己潜意识里根本不想面对李润,到底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通透犀利,还是因为他浑身散发着的那种看似敦厚却实则森冷的气息,一时却还分不清。 李润走远,侧头低声吩咐道:“查清誉王跟前那个人的来历。”暗处有人低低应了声,人影闪动,已消失不见。 段无妄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边拖住虞锦朝后走去,一边朝奕王笑道:“既然奕王还要将心付明月,我和小鱼就不打搅了。” 奕王淡淡看了虞锦一眼,回转过身,手中仍旧握着那酒壶,微扬着头送入口,那宽大的轻裘下仍旧藏不住他背影的清瘦与寂寥,虞锦心神不宁得被段无妄拖着走了几丈远,才恍然意识到段无妄有些不对劲。 虞锦没有立即将段无妄推开,反而一把扶住他,低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中毒了?” 段无妄手按在胸口处,苦笑道:“算你机警,你怎么瞧出本王中毒了?” 虞锦没好气地将手搭在段无妄腕处,说道:“如果不是出了意外,那么看重风度的誉王只调侃几句便是,犯不着对失势的奕王冷嘲热讽,在太子面前还失仪到靠在我身上装疯卖傻。可你既在殿内,势必不是受了刀剑之伤,能令你出现意外的唯有下毒。你可是误食了旁的东西?” 虞锦这句话问得隐晦,段无妄却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除了那十年少,本王在这大殿中水米未进。” “你是说那十年少内有毒?”虞锦面色一变,当即问道,“那阗帝与群臣岂不是都会中毒……” 誉王苦笑道:“他们都没有中毒,中毒的人只有本王一个。” 虞锦这时才发现事态严重,这十年少是誉王自梁川运送而来进奉给阗帝的,自然会严加看守,不会出现任何闪失。谁知这酒中竟是藏了毒,中毒的又唯有段无妄一人,下毒的肯定不会是段无妄,那么又是谁有本事在酒中下了毒,还只令段无妄一个人中毒呢? 如果让阗帝知晓这酒中有毒,即便中毒的唯有段无妄一人,段无妄也势必就会落得弑君重罪。所以段无妄不得不借着虞锦支撑自己虚弱的身体。 段祥此时也出来寻段无妄,还未等调笑几句,见段无妄口唇青紫,额头冒着细密冷汗,顿时骇得煞白了脸,比中了毒的段无妄还惨上几分。 “你回去就说本王醉酒不省人事,被扶了回去。刚才太子和奕王是瞧见的,想必皇上不会怪罪。” 段无妄吩咐段祥回殿,又伸手要搭在虞锦肩膀上,要她搀扶着自己。虞锦这次倒未推拒,扶住他朝外走去。 突然,段无妄驻足,虞锦侧头见他盯着自己衣角处的酒渍在看,段无妄毫不避讳地去撩起虞锦的衣角,虞锦挥肘击向他的肋骨处,只听一声闷哼,段无妄捂着胸口处低喝道:“你将这些事瞒着本王于你有何好处?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诚心相对?” 虞锦情不自禁冷笑,说道:“我还真不知你口中的事到如今与我何关?我也不知我为何就要与你诚心相对?” “你偷走金色羽箭是真,金色羽箭在你手里失窃也是真,有人拿着失窃的金色羽箭伏击大臣也是真。如今,有人在本王进奉的酒中下毒,你也在随从小厮之列,你说你又怎么脱得了干系?” “听你的口气,你是怀疑我做了手脚?” 段无妄压抑着怒气,低哑着嗓子说道:“你明知本王不是此意。本王处境堪忧,牵连起来,你或者你们虞家都难逃惩戒。除非你与本王联手,揪出幕后真凶,才能落得安枕无忧。” “王爷这番话如若是对别人说,别人势必会诚惶诚恐,掏心挖肝付出所有,即便肝脑涂地牺牲性命也情愿。可是,你要想清楚,我出自乾坤门,即便你落狱,即便你招供牵连了我,我也能将一切线索掐断。况且,王爷只要肯开口便能从慕容城那里知道真凶的身份,王爷却没有做,王爷既然虚伪得想维持好师徒关系,不想与慕容城撕破脸皮,那么又何必要我的诚心?所以,审时度势,我实在没有必要趟这浑水与王爷合作,不是吗?” 虞锦轻轻笑着,似是在说寻常闲话一般,丝毫不曾顾忌段无妄无奈又愤怒的面色。 “好,好,虞锦,你好得很。”段无妄咬着牙,艰难吞吐出这几个字。 “借你扳指一用。” 虞锦见段祥从大殿里追出来,将紧紧靠在身上手还用力揽在自己腰间的段无妄推给他,不待段无妄反对,一把便顺手摘走他手里的扳指,又撕下那片溅湿了酒渍的衣角塞给段祥,说道,“段祥,带你家王爷去找慕容城帮他解毒,顺便帮我看看这衣料上的毒与你家王爷所中的毒是不是一样。” 段祥见虞锦又折返往皇宫内走,急道:“姑娘,你怎么又回去了,你不跟我们一起离开吗?” “跟你家主子一样啰嗦,再不带他去找慕容城解毒只怕想救都救不活了。不过,段祥,你也不用怕,如果你家主子真死了,你来投奔我就好了。” 虞锦头也不回地说道,身形迅疾消失在暗夜中,段无妄靠在段祥身上愤愤不平,眼神中却流露出无奈的笑意。 ------------ 第五章 乱世清欢 逐浮萍天涯(1) 虞锦知道自己这身服饰已经在殿前出现过,如果再让人发现反而惹人注意,只好溜进侧殿内,换了一件小太监的服饰。回到与奕王相见的廊亭,见奕王仍旧靠在栏杆处,或者是因为酒壶已空,他不再饮酒,只随手握着那酒壶,略仰着头看向莹润光洁的月亮,从虞锦的角度看过去,那番俊美姿态恰到好处,撩拨得人心口微漾,细水涓涓。 不一会,有位年纪稍大的宫女走来,说道:“奕王,皇后请您去凤鸾宫相见。” 奕王站直身,朝那位宫女亲和地笑了笑,虞锦本以为他会马上随着那宫女前去,谁知奕王却淡淡说道:“方姑姑,你回去告诉母后,就说本王酒醉,不宜此刻前去相见,待改日再进宫时本王定会前去给母后请安。” 方嬷嬷走近奕王,帮着他整了整衣襟,慈爱地看着奕王,说道:“都这么大了,一晃奴婢都几年不曾见过王爷了,皇后更是没有一日不思念王爷的,每日都在佛前为王爷祈福,盼着王爷身体早日痊愈。王爷,去看看你的母后吧,当年你离开皇宫时,皇后还算是风华正茂,可是你现在看看她已经变成什么模样了?容颜早衰,已添华发……” 方姑姑声音颤抖,说到最后已是掩嘴说不下去。 奕王闭目,握着酒壶的手紧了又紧,背转过身朝大殿内走去,终是说道:“方姑姑,你还是回去吧,告诉母后,待她寿辰之日,本王再进宫献礼。” “哎,怪只怪那不该发生的孽缘啊……”方姑姑不再相劝,叹息着离开。 慕容皇后将奕王送至千里之外的封地八年,始终不闻不问,原本虞锦也曾怀疑究竟这对母子间有何隔阂。今番见来,奕王甚至连见都不肯见慕容皇后一面,可见对其的冷漠,或者抵触,再或者就是恨意难消?到底方姑姑口中所说的孽缘指的是什么? 虞锦让段祥将段无妄送出宫,自己又回到这里,就是要看一下奕王有何异样。因为虞锦怀疑,在酒中下毒的人是奕王,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会递给掺了毒的酒水给自己? 如果是寻常时候,或者虞锦不会察觉到酒中有毒,毕竟那酒水是从奕王自己饮酒的酒壶中倒出来的,可是当奕王举起酒壶朝虞锦示意时,虞锦觉察出不对劲来,试问,即便奕王是如何不得宠的皇子,毕竟是出自皇家血脉,也有自己高傲的一面,怎么会给一名小厮随从装扮的自己举杯示意? 除非,奕王是希望这名小厮立即饮下这杯酒的,可是他又为何一定要这名小厮饮酒呢? 当时虞锦只是怀疑,便借机洒了酒溅在自己衣衫上确定了酒水有毒,她虽是好奇奕王为什么要毒死自己,却仍旧是在宫中不敢露出任何神色。 当得知段无妄喝了十年少蹊跷中毒后,虞锦便立即怀疑是奕王所为。奕王给自己酒杯的酒有毒,那么他自己壶中的酒也有毒,虞锦眼睁睁看着他饮下了酒,他势必会中毒无疑。 这么一来,段无妄中了毒,虞锦自己即便幸运地难过一劫没有中毒,可是加上奕王自己也中了毒,那么段无妄也难逃在酒中下毒弑君的罪名。奕王只牵连上自己,既不会让人生疑,又不会让群臣中毒造成过多伤亡,以小搏大,胜算也极大。 可是,虞锦却丝毫看不出他任何中毒的迹象,难道说一切都是巧合?他根本不知道酒水中有毒,根本不想毒害自己,而他自己酒壶中也没有毒,段无妄中毒之事,其实与奕王无关? 不一会儿,大殿内似是传来争执之声,间或提及督律司卿几个字,虞锦跃身至门匾后,静静观察着殿内的一切动静。 原来郑岷被太子李润以雷霆手段下狱,并有可能在阗帝的暗示下被刑杀。有人就督律司卿的位置有了人选提议,便是这些年来一直明哲保身、默默无闻的虞展石,谁知这个看起来顺理成章的提议却遭到了石相的极力反对,直言虞展石平庸无能毫无作为,不能胜任督律司卿的位置。 阗帝听了后,却丝毫不以为意,笑着说道:“石相此话差矣,虞卿虽然在督律司一直没有立功,可是他办事沉稳作风踏实,比起那咄咄逼人又善于捕风捉影的郑岷,虞卿才是这督律司卿最合适的人选。好了,众卿不必再争了,明日朕便下旨,封虞卿为督律司卿,以示恩宠。” 一直沉默不言显得有些耿直的虞展石,受宠若惊跪谢皇恩,抬起头时,第一眼却看向了正襟危坐的石相,石相始终用手指在桌几上轻轻叩击着…… 没多久,阗帝乏了,便罢了宴让群臣散去,太子李润率先离去,众臣拥簇着石相离开,唯独奕王李泽还在大殿内驻足,半晌,才缓步走了出去。 虞锦旋身跃下,隐在廊柱后,谁知待奕王最后一个走出大殿时,却在虞锦藏身的地方停步,低喝道:“是谁?” 虞锦蹙眉,为怕闹得喧嚣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从暗处走出来。 奕王眼神复杂,仔细打量着虞锦这身太监装扮,问道:“是你?你不是随誉王出宫了吗?” 虞锦答道:“誉王离开时突然发现手上的扳指丢了,便要金玉回来找,金玉生怕被人发现有所误会,于是便只好顺手拿了太监的衣服换上了。” 奕王看了看虞锦手里拿着的扳指,没有吭声。 “王爷如果没有别的事,金玉先行告退。”虞锦不想逗留生事,转身欲走。 “慢着。” 虞锦顿住,浑身已处于戒备状态,看向奕王之时却又恢复了平静自然的神色。 “你没有腰牌,宫门守卫是不可能放你出宫的。本王带你出宫。” 奕王说罢,率先走出几步去后回头见虞锦还站在原地,于是略微挑了挑眉,虞锦只得迅速跟上,保持着与奕王不远不近的距离。 奕王的轿子在宫外候着,奕王府与誉王府离得极近,虞锦既然扮作了誉王府的人,必定要跟在奕王轿后往那个方向走。 到了奕王府前,奕王下轿,虞锦谢过奕王后便要离开,奕王却看着虞锦这身太监衣着说道:“你真打算穿着这件衣服回誉王府,被有心人瞧见了还以为誉王与宫中私相授受,不是给誉王徒添麻烦吗?” 虞锦咬牙,暗恨奕王多事,如果脱了这件太监服,奕王必然会看见自己撕去了一截染上酒渍的衣衫,也定会知道自己觉察出酒水中有毒才将那杯水酒泼在了地上。如果奕王真的是包藏祸心想将自己置于死地,那么今日必然会难逃与奕王翻脸对决的局面。 虞锦正犹豫不决,到底是坚持不脱衣衫,还是想办法用手段击昏奕王离去更好些,谁知奕王却突然伸手扶在轿子上,紧紧蹙着眉,未等虞锦有所反应,便见奕王已轻声咳出一口血来,溅到了虞锦的袖口、衣襟处。 虞锦大惊,难道奕王还是中了毒? 虞锦伸手去扶他,手不经意得掠过他的脉门,奕王似是毫无察觉,反而借势搭在虞锦身上,低声说道:“别让人瞧见,送本王回府。” 虞锦用手试探奕王的脉门,却觉察不出他中毒的迹象来,可是见他口吐鲜血,不似有假,只得将他扶回了府,奕王府的人极少,便是在奕王的房间里外,也只见几个亲卫,不见几个伺候的丫鬟,虞锦只得随手扯过一个丫鬟来问道:“你们奕王府,谁主事,要他来见我。” 那细眉细眼的丫鬟说道:“奕王府没有主事的,咱们都是皇上从宫里直接拨过来的,每个人只做分内的事,其余的闲事一律不管。” 虞锦见那丫鬟说得凉薄,心里不禁有些发怒,说道:“这算哪门子闲事?难道奕王咳出了血,你们也不管?如若奕王有何闪失,你们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那细眉细眼的丫鬟却丝毫无惧,说道:“皇上没有交代那么多,我们也就用不着管那些个。你如果想管闲事,那谁也拦不住,要不你自己去禀告皇上得了,只要你有那个本事见到皇上。” 那丫鬟说罢,便将手里的热茶放在桌上,看也不看躺在床榻上的奕王一眼便出去了。 ------------ 第五章 乱世清欢 逐浮萍天涯(2) 饶是虞锦如何沉静,也被曾经是最高贵的皇子如今却遭受阗帝这般的冷遇所震撼,或者这就是他宁肯几年不回宫、不肯去见同样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生母慕容皇后的原因。在封地,他还能有自己的仆从如云,有自己的广袤自由天地,在阳城的奕王府,他只是一个被阗帝冷落压制的落魄皇子,谁也不曾对他温言善语,谁也不曾对他拍马迎合,甚至从一个宫女的身上都得不到作为皇子的最起码的尊严。 虞锦看着床榻上躺着的奕王,如果他中毒太深,无法回天,是不是连死在这张床榻上都无人问津?那些宫女太监只会回禀阗帝,奕王暴病身亡,阗帝以皇子之礼将其下葬,以示仁慈。 可是,他何错之有?为什么阗帝,甚至他的生母慕容皇后都要如此薄待他? 虞锦轻轻摇了摇头,扯过锦被给他盖上,或者这便是一个人的宿命,而她为他做得也只是覆被这么多,虞锦回转过身,谁知衣袖却被奕王扯住,虞锦正待用力扯出衣袖之时,听见奕王微弱地喃喃低语:“母后,求求你,别将我送走,我好怕……” 虞锦心里一震,心中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一般,无力收拾,奕王那带着哭音哀求的语气,一下子变成了虞锦难以抵御的魔咒,奕王似是回到了八年前童稚的神情,还带着矜贵却又被打落云端的不可置信,想要将曾经的一切握回手中的自信与崩溃…… 那一刻,虞锦才明白了什么叫感同身受,什么叫同命相怜。 同样是八年前,同样是父亲最为宠爱的女儿,头发还梳着丫髻的小女孩,穿着火红色的短袄襦裙,似是一团红云飞奔过去扑倒在父亲脚下,哭着哀求:“父亲,不要将我送走,求求你,我会听话会很乖,再也不会惹父亲娘亲生气了,求父亲不要将我送走,我好怕……” 可是,一切都不能如愿,一切都被亲人的冷漠与背弃痛击得粉碎。 虞锦紧紧回握着奕王的手,眼眶泛酸,涌出泪意,柔声说道:“乖,不要怕,会好起来的……” 或者是虞锦的语气太过柔腻温和,奕王果然安静了下来,虞锦刚才试探着为奕王把脉时只感觉他脉搏微弱,丝毫感受不到他中毒的迹象,不禁有些诧异。 虞锦本不想理会奕王之事,可是在此时此刻,她却做不到不顾他的生死。不管怎样,先稳住他的心脉再说,虞锦将自身真气灌输到他的体内,源源不断的真气却在进入他的体内后无声不息,奕王自身的寒气又被激发出来,虞锦只觉得连抵在奕王后背的手指也发了颤,不禁更加惊诧。 见奕王面色稍稍有些恢复,虞锦才收回了手,倚在床榻上微微有些吃力地喘息着,待到奕王略有些醒转的迹象时,悄然离开了奕王府。 谁知,虞锦回府后,却未曾见到虞展石,虞锦在书房内待到了一个时辰,才见虞展石回来。 虞展石见到虞锦,略有些不自然,虞锦只以为是自己随着誉王进宫之事让他不安,于是心里稍有些暖意,问道:“恭喜父亲晋升督律司卿。” 虞展石笑,说道:“看看郑岷的下场,便知道晋升不是什么好事。我为官这些年,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安安稳稳过了这么多年,可不想临老再生事端。” “如今,铁羽卫刺杀大臣一案,已经交由誉王自己查探。父亲不必忧虑了,凡事谨慎是没有错的,怕只怕身在高位,被人推波助澜,身不由己就会陷进去。” 虞展石听见虞锦的话,略有震惊,在看见虞锦面色平静自然毫无异状之时,才稍稍安了心,问道:“锦儿,你可是与誉王相熟?怎么会跟在他身边上了朝堂,今日可把为父骇得半死,如果略有差池,那么咱们虞家满门都难保住了。” “不相熟,只不过我帮誉王找回一样东西,誉王帮我进宫瞧上一瞧罢了。” 虞展石说道:“誉王那种放浪形骸之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虞锦点了点头,突然问道:“父亲,石相时常针对你,今日在朝堂上,又为何会帮父亲说话?” 虞展石一愣,随即问道:“哦?他哪里帮为父说话?他不是口口声声反对为父出任督律司卿吗?” 虞锦仔细审视了虞展石一眼,说道:“郑岷因为高调奸诈入狱,石相口口声声贬低父亲平庸无能,正合阗帝想选个有别于郑岷而沉稳踏实的人之意。单凭那御史的举荐,阗帝还在犹豫之中,可是当石相提出反对之时,阗帝却毫不犹豫答应了。试想,石相为官数十年,怎会摸不透阗帝的心思?他有意贬低父亲,正是助父亲晋升成功。所以,父亲明日还需去丞相府登门拜谢才是。” 虞展石却勃然大怒,说道:“锦儿此话差矣,石相这些年来处处针对我遏制我,难不成时至今日,我还要去感谢他的举荐之功不成?” “父亲不必气怒,我不过就是随意说说,天色已晚,父亲早些安歇吧。” 虞锦说得极为客气,虞展石也不好再绷着脸,缓下语气也劝虞锦也早些去歇下。 回到房间就寝之时,发现程裳还未曾回来,于是便坐在桌前喝着茶等程裳,心中却还想着奕王中毒之事。奕王还是中了毒,可是他并不是在大殿上咳血朝段无妄发难,那么便失去了他中毒陷害段无妄的本意。 到底是谁,让段无妄中毒,又让奕王也中了毒,这件事受益的人究竟是谁? 虞锦心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眼神犀利,容颜俊美,一身贵胄森凉气息,太子李润。可是,他已经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子,放眼看去,又有谁能成为他登基继承大统的阻碍?这江山就是在阗帝手中,也势必会完整无损得交到李润手中,他犯不着去害段无妄和奕王,段无妄虽得了阗帝恩宠,不过仍旧是异姓王之子,他如果有了异心必定会被千夫所指遭受天下人的唾骂,而奕王,本该成为他第一劲敌的皇子却是那样势单力薄、羸弱病痛缠身,处境堪危,更不值得李润动手。 还在思虑间,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站定了旋即又折返而去,虞锦打开门,见是程裳,随即笑着说道:“你明知我在等你,怎么还要走开?” 程裳将耳边的碎发拂在耳后,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已是夜深,唯恐惊扰你休息,要不,我还是明日再来吧。” 程裳说罢便要离开,虞锦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了屋内。 虞锦看着程裳,也不多言,程裳不自在得站在那里,略有些不安,良久,就在程裳小动作越来越多的时候,虞锦拉她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帮她倒了杯热茶递到她的手里,说道:“说罢,断曲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裳待要张口,虞锦却又拦着,正色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要动心思瞒我,程裳,你从不说谎的。这次,我希望你也一样。” 程裳微垂着头,将茶盏置于桌上,难得流露出小女儿的情态,用手绞动着发丝,欲言又止,终是低声说道:“断曲,断曲又喝醉酒了……” “才下山没几日,就想学别人作放浪形骸的公子,也不想想整日喝醉酒的男人有几个女人喜欢?程裳,你劳累了一日,快回去歇着吧。”虞锦作恍然大悟状,笑着让程裳回去歇下。 程裳暗地里松了口气,急忙起身脚步匆匆,逃也似地走出房门,却在虞锦关门的那一刹那,突然回身问道:“小姐,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断曲做错了事,你会原谅他吗?” 虞锦笑了笑,将那个“会”字关在了门内,转身闭目倚在门上苦笑,明知程裳在说谎,却不忍拆穿她,她那样没心没肺的人竟然肯为了断曲撒谎,断曲定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否则不会连程裳都要帮着他掩饰。可是仅仅是去段丽华休养的别院,又能发生怎样了不得的事呢? 虞锦换上劲装,又简单易了容,出了虞府,骑马朝虞家别院赶去,她一定要查清事实,她不会容忍断曲身边有任何伤害他的可能。 ------------ 第五章 乱世清欢 逐浮萍天涯(3) 虞家别院在城郊二十里外,依着虞锦策马的速度,半个时辰便该到了,可是在中途她却发现了虞展石的马车,心下诧异,只好放缓速度,跟在虞展石的马车后面。虞展石为什么会去虞家别院,就算是为了探望段丽华,又为什么要趁着半夜前去呢? 思及此处,虞锦又动了心思,弃了马凭着轻功想赶在虞展石前面到达,或者这样才能揭穿自己想要查清的迷雾重重。 虞家别院并不大,只是精致的三进三院,夜深还亮着灯的没几间房,虞锦很轻易得便确定了段丽华房间的位置,还未走进,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你这样无疑是去送死。过去的便过去了,忘了吧,我会带你离开,让你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没有虞志在身边,我这一生已是残缺,可怜老天怜悯,将你送到我的身边,原本我不该奢求再多,可是我如果不杀了那老匹夫,我心有不甘啊。”段丽华如泣如诉,那声音低柔,似是在向最亲近的人诉说着什么。 虞锦只觉如五雷轰顶,抓住走廊横梁的手一松竟差点跌落下去,断曲,段丽华,段丽华,断曲,他们两个…… 断曲竟是喜欢上了段丽华? “以后凡事都有我,你要报仇,我来帮你报仇,你怎样都行,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志儿,将他带回你的身边来,我们一家人一定会过上幸福的日子。” 段丽华闻言,当即倚在断曲的肩膀上,低声哭了起来,半晌才擦了泪,说道:“虞家那丫头,不过就是一枚死棋,你以后不要与她走得太近,当断则断。” 断曲疑惑问道:“你为什么说虞锦是一枚死棋?你都知道些什么?” 段丽华却不肯再说,左顾言他,低声说道:“天太晚了,你快些回去吧,我想歇着了。” “那好,我明日再来看你。”断曲说罢一步三回头得离开了。 虞锦却还沉浸在不可置信的情绪内,饶是段丽华如何风韵犹存,也是大上虞锦八九岁年纪的妇人,更何况断曲接近段丽华不过才一两日光景,如何就情陷?如何就情深至此?为她酒醉,为她不惜瞒骗自己,甚至连同程裳也做了帮凶。断曲说会帮助段丽华找到虞志又是何意,难不成虞志不见了?到底是何人所为?而断曲口中要杀的老匹夫又是谁?难道是自己的父亲虞展石? 没多时,虞展石便到了,段丽华见到虞展石时似是极为激动,上前问道:“如我不是以死要挟,只怕你今夜都不肯来见我了?你见不见我无妨,可是你必须要告诉我,志儿被带到哪去了?你把他带到哪去了?” “你明知不是我将志儿带走了,又何苦要逼我?丽华,忘了吧,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回到虞家安心做你的虞夫人。只要你不生事,他们容得下你,我自然也会保你周全。” 虞展石上前来握住段丽华的手,段丽华奋力甩开他,冷笑道:“你休想。如今志儿不见了,而我又找到了……”段丽华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将那人说出口。 虞锦却知段丽华说的必然就是断曲,只听她继续说道:“我不会再跟你回虞家,也没有必要再回虞家,他们那些人容得我容不得我已经无关紧要,我只要找到志儿,便会带着他远走高飞。” “你逃得了吗?”虞展石一字一句地问道。 段丽华猛然间跪倒在虞展石跟前,说道:“你可怜志儿这些年好歹也是承欢你的膝下,你爱怜他不亚于对虞屏的爱,我都看在眼里感恩在心里。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子俩都惨遭横死吗?” 虞展石抽出被段丽华握住的衣角,后退了半步,无奈地说道:“我帮不了你,你该清楚的,又何必将希望寄予我身上?” 段丽华站起身,愤然大笑,显然已是恨极,半晌,指着虞展石嘲讽道:“对,我怎么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眼睁睁罔顾结发妻子性命的人,我怎么要哀求一个将亲生嫡女一生葬送的人施以援手?虞展石,我告诉你,我不会就这样屈服的。只要我在这世上一天,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你们这些人做下的丑陋事公诸于众,让你们身败名裂,再也不能道貌傲然出现在朝堂之上。” 段丽华话音未落,虞展石拿起桌上的茶盏往她的脖颈间敲了下,段丽华应声倒在虞展石的怀中,虞展石抚了抚段丽华依旧细腻光滑的脸颊,轻声说道:“这些年来你虽不肯依从我,我却不曾轻易将你忘怀。丽华,依着你的性子,你再呆在这里,只怕又要闹出祸事来,到那时我想保你都难了。我另给你寻处地方,一个人没人找到的地方。那样,你就安全了。假以时日,我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得跟在我身边……” 虞锦单手掩耳,跃身离开别院,她没有去寻来时骑的那匹马,而是用尽全力飞奔在路上,即便是这样,依旧无法抒发心中浊气。这一晚的真相太过残酷,仅仅就是一个段丽华,就能让跟在自己身边八年的断曲情陷如此,让自己的生父弃母亲性命于不顾,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一夜未曾安睡,虞锦始终坐在椅子上,握着手里渐渐冰冷的茶失神,即便学得一身本事又如何,她还是无法跳脱开身边亲近的人的伤害。这些年来,她每日呆在乾坤门,学得是绝世才艺,习得便是薄情寡义,师傅陆枫告诉过自己,想要存活得长久,想要立于不败之地,便要薄情寡义,将俗世情感忘却,虞锦每每爽快应下,那是因为没有看到以为永远会追随自己脚步的断曲为了女人背叛自己,那是因为没有看到妹妹为了别人不惜嫁祸偷走自己身上的金色羽箭,那是因为没有看见血缘至亲的父亲虞展石会利用自己而不肯说出吐露实情…… 是了,情之所在,不是看情深如何,而是看自己到底肯不肯舍弃?虞屏舍弃与自己的姐妹之情,所以她可以成功偷走金色羽箭助那人制造事端,虞展石肯舍弃与自己的父女之情,所以他能成功令虞锦卷入这起事端助他逐步摆脱逆境踏上督律司卿的职位,而唯独自己,看似冷面凉薄,看似丝毫不假以辞色,却在暗中妥协罔顾师训,所以才会每一步都落入禁锢,每一步都陷入泥沼不得挣扎,束缚住了手脚不能施展身手。 或者是到了该自己选择的时候,放弃,何尝不是成全?成全彼此的薄情,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心安理得地伤害亲人成就自己平步青云。 ------------ 第五章 乱世清欢 逐浮萍天涯(4) 到了天明,虞锦推门而出,却见段祥悠闲自在得坐在自己院墙上,手里拿着一根鸡腿啃着,程裳正从一旁走出来,踢起脚下的石块便往段祥面门上招呼,段祥仰面避开旋身落地,嬉笑着说道:“姑娘的待客之道,段祥实在不敢笑纳。” 虞锦问道:“可是你家主子死了,你来投奔我了?” 段祥笑得一脸的不怀好意,说道:“我一定会将姑娘的话转告给我家主子。” 虞锦失笑,回转过身,段祥见状也要跟进来,被程裳拦在屋外,两人一拳一脚比划得热闹,论招式自然是陆枫亲自传授的程裳更胜一筹,可是论功力却是段祥更加沉稳厚实,段祥未使出全力只与程裳周旋着,程裳见状,更加气怒不已。 不一会,虞锦换了适合狩猎的轻便男装走出来,朝段祥说道:“走吧,再不走,你家主子该等急了。” 段祥住手跳开身,说道:“姑娘怎么猜到我家主子要我来请姑娘一同去狩猎的?” 虞锦不答,程裳不屑得说道:“这种小事,我家小姐都懒得猜。” 虞锦先自一步走出去,那段祥却突然回头将手里的鸡腿朝站在院子里的程裳掷过去,笑着说道:“看你武功不弱,咱们以后有机会再比划,我请你吃鸡腿。” 程裳以为段祥掷过来的是暗器,一时不防,接到了那个被段祥啃得乱七八糟油汪汪的鸡腿,急忙松开手,朝着段祥怒吼道:“你混账,我跟你势不两立。” 虞锦随着段祥朝誉王府处时,途中路过奕王府,虞锦心里一动,掀开车帘朝那边望了望,段祥看似大大咧咧,其实与段无妄一般都是心思细腻之人,当即问道:“姑娘昨夜又回去找奕王了?姑娘可知昨夜交给我的那片衣襟上的毒药,与我家主子中的毒是一样的?这奕王看似羸弱,与世无争,想不到心地却如此阴毒。” 虞锦淡淡说道:“奕王昨晚也中了毒,是在回奕王府后才毒发,命在旦夕,阖府上下却无人问津……” 奕王回府后才毒发,显然他肯定不是下毒之人,否则在回府后毒发便失去了下毒陷害段无妄的本意。 段祥一时无语,喃喃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姑娘还是勿与奕王走得太近,伤了主子的心。” 虞锦抬眸,心里一动,刻意忽略昨夜怜悯奕王为他输送真气疗伤之事,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段祥,你一早上疯言疯语说些什么?我如何跟奕王走得近了?我不过是昨夜才与他打过照面而已。再者说,我又如何伤了你家主子的心?只求你家主子少利用我一次半次便好了。” 段祥却毫不退让,脱口说道:“姑娘说我家主子利用你,我虽不知姑娘刻意接近权谋是为了什么,可是姑娘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我家主子?” 虞锦顿住,半晌,才说道:“你说得对,我们就是互相利用……”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及至誉王府,虞锦换乘了段无妄已经备好华丽奢侈的马车,段无妄斜卧在车厢内,将盛放着茶点的托盘推至虞锦跟前,虞锦随手拈起一块玫瑰酥,触手处竟还是温热的。 两人不疾不徐地说了一些话,虞锦问起程衣的病情来,段无妄说道:“已经略有些好转,醒过来了,不过她寒毒侵体,怕是一两日内无法拔除,本王师父会照看她,你放心吧。” “那你的毒呢?可驱除了?” 段无妄笑得邪肆狷狂,俯身过来,低声道:“本王还以为你对本王漠不关心呢。” 虞锦伸掌抵住他欺压过来的胸膛,正色说道:“段祥说得对,你我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我关心一下你的身体,没什么大不了的。” 段无妄咬牙切齿得说道:“段祥,我非要将他剥皮抽筋不可。” 许是段无妄的声音有些大,马车外的段祥掀开车帘,一头雾水地探进头来问道:“主子,你找我?什么事?” “对,本王找你,让你去死。”段无妄毫不犹疑得伸脚将段祥踢出飞远。 远处,传来段祥不忿的埋怨之声:“你中毒,我守在你身边一夜,你天不亮就要我去虞家找人,还不许我惊扰别人好梦,我在人家姑娘墙头上坐了一个时辰才把人给你带来,你现在却忘恩负义……” 听见段祥的抗议之声,段无妄的面色越发阴沉,虞锦忍俊不禁,别过头露出微微笑意。 到了狩猎场,原本还有些萎靡的段无妄倏地变得精神矍铄,潇洒得跳下马车,将靠过来的段祥再度踢飞,段祥眼睁睁看着段无妄与虞锦并肩而去,伏在地上哀嚎命运的不公。 狩猎场上,大批皇宫亲卫守护着四周,阗帝还未曾到,只一批亲贵皇戚和年少得志的臣子拥簇着太子李润周围,见段无妄走来,于是一些人便起哄要李润与段无妄比试下箭法。 段无妄笑着说道:“太子殿下,皇上未到,咱们凭什么比试给那起子人看啊?除非,这些人都把自己的姬妾押上,本王赢了,他们便把姬妾都乖乖送到本王府上。” 李润狭长的丹凤眼半眯着,扫了一眼被段无妄开出的条件骇得噤声不言的群臣,淡淡笑着说道:“将他们所有的姬妾送到你府上?你誉王府又多大,能盛得下多少个姬妾?你赢了的话,不如让他们每个人送一名姬妾到你府上,既给了你彩头,又不至于让他们痛失爱妾痛苦得撕心裂肺无心理会朝政。” 虞锦暗笑,这太子心机颇深,一席话看似平淡却将段无妄挤兑大臣们的窘境给扭转了。 那些大臣听见李润这般说,随即意会过来,如果段无妄果真赢了,到时候随便塞给他一名不得宠的姬妾也符合规则,纷纷又兴高采烈得附和起来,不知是段无妄没有想到这一层,还是并不在意,略一思索,说道:“说的也是,君子不夺人所爱,就按太子说的办。” 李润嘴角微勾,说道:“可是你若输了呢?” 段无妄肆无忌惮得笑出声,“我输了的话,自然将府上所有的姬妾送到太子府上去。” 李润摇了摇头,眼神倏地变得更为明亮,搭弓上箭,缓缓将准头直指段无妄身后的虞锦,带着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说道:“你若输了,本太子只要她一人便可。” 众人略有些吃惊,这才纷纷将目光落在紧随誉王段无妄而来的白衣少年,眉角带着说不出的温婉,偏偏眼神却似寒冰初融,遥远似天际混沌之色,冰裂初开跳跃而出的冷意,那清瘦卓绝的风姿,疾风吹起衣角时显露的风度翩翩,不同于太子李润挺拔俊美的贵胄气势,不同于誉王的潇洒不羁,这名少年更有一番清绝阴柔的风流之态,让人只看了一眼便无法忘怀。 虞锦抬眸,看向太子李润,那声音清冷,却又带着几分刻意松散的随意,那目光冷冽,却又带着几分灼热的希翼,虞锦敢确定,这是今日自进到这狩猎场来,太子李润看向自己的第一眼,而这第一眼便是用箭瞄准自己,带着势在必得的气势骑在马上俯身看向自己。虞锦只觉得那箭似是早已射进自己的胸口,不自觉地便用手捂向了胸口,谁知段无妄却牵住她的手,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暧昧,说道:“不过就是一名小厮,太子竟也看得上眼?” “本太子就看上她了。” 虽知道这只是太子的戏言,虞锦心口也猛然间被什么激撞了一下,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是怎奈段无妄始终握得很紧,似是怕被人真的夺去了一般,抓得牢牢的。 “太子刚才说怕那些大臣痛失爱妾痛苦的撕心裂肺无心朝政,难道不怕我也是如此吗?”段无妄刻意做出伤心的姿态来,惹得那些大臣们纷纷不耻。 李润却朗声笑起来,说道:“你刚才也说不过就是一名小厮,也值得誉王如此牵肠挂肚吗?” 虞锦有些着恼,刚要催促段无妄放手之时,便听见一清润低沉的声音传来,说道:“好热闹。既然太子与誉王都要比试,何不加上我一起呢?我府上没有姬妾,便是我输了,我另觅佳人送往诸位府上,如是我侥幸赢了,她便归我。” 众人齐齐回头,看向身着白色轻裘的奕王李泽策马徐徐而驰,在朝阳清辉的映照下,似是绝尘幻仙的人物,一下子便将众人的心情定格在惊艳两个字上。 ------------ 第六章 烟视媚行 扮胭脂粉黛(1) 李润的神色仍旧是波澜不惊,他看着奕王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戒备,或者他在心中,早已不将失宠被阗帝冷落的奕王当做争夺皇位的敌手。他稳居上风,而奕王仍旧落寞如初。 李润笑着说道:“难得奕王也有这样的兴致肯露两手,自然一起来比试一番了。” 正在这时,阗帝驾临,身边拥簇着的是石相等重臣,其中赫然还有刚上任督律司卿的虞展石,虞展石看向誉王段无妄身侧的虞锦,顿时怔住,暗暗蹙了眉,示意虞锦赶紧离开。 “朕老远便听见你们说笑,告诉朕,到底什么事这么开心呢?” 段无妄笑着说道:“皇上,太子想与无妄比试箭法,这还没开始呢,半道里又有人想掺和进来一同比试。” 这样一说,阗帝果然来了兴趣,问道:“哦?谁有胆子敢掺和你和太子的比试?” 奕王李泽上前说道:“是儿臣。” 阗帝微怔,旋即眉眼一挑,笑起来,说道:“朕可从来没听说过你会武功。” 奕王回道:“儿臣去了封地后,一直体弱多病,随身服侍的侍卫中有教过儿臣箭法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儿臣强身健体。儿臣自知武艺不精,图的就是给父皇添个乐子,还请父皇恩准。” 阗帝未曾答话,便听见有一人清脆说道:“还有小民,也想参加比试。” 本来一向羸弱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奕王参加比试,就够令群臣惊掉眼珠子的了,谁知段无妄身边那绝色少年竟也走上前,毫无惧色地也说要参加比试,阗帝敛目凝神看向虞锦,冷冷说道:“你是谁?” 虞展石已经按捺不住,骇白了面容,只差上前请罪,谁知段无妄却说道:“皇上,他是微臣的师弟,一心想要见识下皇上的风采,微臣斗胆将他扮作小厮带了进来,微臣师弟刚才说要参加比试,是一时失言,请皇上恕罪。” 虞锦拱手说道:“如若是平时,小民自然不敢参与太子、奕王与誉王的比赛,只是他们三人的赌注却牵扯到了小民,小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彩头。这才想着要一争高下,不让自己的命运假手于人。” “既是如此,朕便开恩,准你参与比试。” 阗帝打量了虞锦几眼,便移开视线。虞锦却看得清楚,众人都对段无妄有一位师弟深信不疑,但是阗帝似是并不相信,但连却追问也不曾追问,一副想要看看众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的姿态。 段无妄低声在虞锦耳边说道:“你疯了吗?你可知,如若你赢不了这场比赛,你会被太子或者奕王赢了去,可是你若是赢了这场比赛激怒了阗帝,甚至会被砍头也说不定。” 虞锦笑着应道:“我自然是不会赢这场比赛,可是也不会叫他们两人赢了去。” 未等段无妄再说什么,已有宫人送来几把弓箭任虞锦挑选,因太子李润、誉王和奕王早已拿着趁手的弓箭,于是便看着虞锦自己在挑,虞锦挑了其中最大的一柄弓箭立于地上,众人惊呼,都生怕这瘦弱的少年根本拉不开弓弦,更何谈比试呢? 很奇怪,虞锦站定后,太子李润和奕王李泽抢先站在了她的一左一右,而先前站在虞锦跟前的段无妄被挤到了奕王李泽的另一边。 段无妄与虞锦相视一眼,眼波一转,旋即说道:“皇上,如若只是射准箭靶太没意思,不如换个方式比试。不知太子殿下和奕王之意如何?” 阗帝问道:“依你之见,要如何比试才有新意?” “以微臣之见,就赌以能射进别人的箭靶才算是赢。” 李润笑道:“这种赌法确实有些意思,父皇,儿臣愿意陪奕王、誉王还有誉王的……师弟玩赏一局。” 太子将那声师弟咬得格外清晰,虞锦恍若未闻,用手在弓弦上静静抚触,见宫人为区别各人用的箭,分别作了不同的标记,以示区分。 开始令下,太子李润、奕王和誉王都各自搭弓上箭,唯独虞锦却是反手掏出三支羽箭来搭在弓弦上,羽箭后发却先至将太子李润、奕王的箭打偏,没有射进各自的箭靶中,而虞锦的第三支箭却只是擦过誉王之箭的箭身,丝毫没有起到阻挡作用,眼睁睁看着誉王的箭射进奕王的箭靶内,誉王赢了。 赛场出乎意料的寂静,没有人喝彩,也没有人起哄,本来该是刺激惊险的比试,因为虞锦一弦搭上三箭的手段,出乎众人的意料,就这样比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短暂与迅速结束了。 太子李润和奕王李泽都没有说话,面色平静,却又似暗藏着太多的不平静,唯独段无妄笑得开怀,脸上的笑意让人怀疑能挤出蜜来,说道:“皇上,承蒙太子和奕王谦让,无妄赢了……” 阗帝拍掌称赞,将目光落在虞锦身上,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无妄,你的师弟唤作什么名字?” “回皇上,微臣师弟的名字……”段无妄看着虞锦,缓缓说道,“金玉。” “好个金玉,这名字取得富贵至极。世人俗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是朕看你这小师弟是金玉其外聪慧其中。”阗帝赞道。 虞展石在一旁急得几欲捶胸,朝虞锦使尽了眼色,虞锦不为所动,反而朝虞展石不着痕迹得微微点了点头。 太子李润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才笑着说道:“誉王好箭法,愿赌服输,誉王府上要早日准备准备才是,否则彩头一到就无法安置了。” 阗帝不解,问道:“太子,究竟是什么彩头能让誉王府无法安置?” 有群臣暗笑,因彩头到底不登大雅之堂,李润一时不好回答,倒是石相早已听旁边的大臣嚼过舌根知道了来龙去脉,上前说道:“是太子与誉王打赌,如若誉王赢了,便让在场的诸位大臣送一名姬妾到誉王府,如若誉王输了,太子便只要誉王的师弟一人。” 石相的话听起来似是而非,暗中的意思却将群臣的挑唆说成了太子一人所为,阗帝看向太子的面色便有了些不悦,李润看了石相一眼,没有辩驳,他清楚阗帝的性格,此时开口不亚于火上浇油。 段无妄笑着说道:“皇上,太子爷一向稳重,是微臣胡闹,缠着太子爷应承下来比试,就是没有料到奕王也会有兴趣参加。” 段无妄为李润开脱,阗帝却出乎意料地高兴起来,将段无妄叫到身边随侍,慈爱地与他说起家常。 虞锦远远看着,只觉得阗帝为了笼络重臣,显然是要想下足功夫,让人彻彻底底知晓帝皇对段无妄的恩宠。 虞锦见太子李润朝自己身侧走过来,下意识就要避开,慌乱得便要朝另一侧走过去,谁知竟见那一端站的是奕王与石相。虞锦怕靠得太近误听两人谈话引来猜忌,于是便站在原地顿住。 谁知就在这稍作停留的片刻,李润便走近了虞锦身前,笑着说道:“金玉公子好俊的身手,只是本太子却不明白金玉公子能打偏本太子和奕王的箭,怎么偏偏就只是擦过誉王的箭身?” 虞锦说道:“只因为太子殿下和奕王都在金玉左右,而誉王稍稍离得远了些,一时难以把握住准头也是有的。” “哦,原来如此,本太子还以为金玉公子是刻意如此呢。只要誉王赢了比赛,你也不需要被本太子和奕王赢了去,所以才会助誉王胜出。” 虞锦看似恭敬却实则客气至极,说道:“太子殿下要这样认为也未尝不可。毕竟,金玉不是物件,被别人赢来输去的确实不是个滋味。” 李润狭长的丹凤眼略挑,朝虞锦靠近了半步,见虞锦明显紧张起来后朗声笑起来,虞锦拧眉,有些想要避退之意,李润却突然说道:“不知何时请金玉公子到太子府一叙。” 谁知,从阗帝跟前溜开的段无妄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坏坏笑道:“太子想要邀请无妄和金玉一同去太子府?好,好,师弟,本王早闻太子府姬妾如云美色出众,有机会见识一下,也不枉这阳城之行了。” 虞锦侧转过头,似是没有听见两人说话,半晌才见李润刻意强调得说道:“那好,三日后,本太子在府中设宴,欢迎金玉公子携令师兄誉王一同前来……” 段无妄的面色很有些怪异,虞锦点了点头,随即低头暗笑,抬眸看向远处,冷漠孤寂的奕王依旧站在那一侧,石相不知在说些什么,奕王眼神倏地变得冰冷,始终不应不答,像木雕一般。 ------------ 第六章 烟视媚行 扮胭脂粉黛(2) 狩猎场上,众人各显身手,斩获最多的便是阗帝,其次便是太子李润,再一次便是誉王段无妄。 奕王没有参加,只远远策马跟着众人,虞锦刻意放缓马速,见奕王果真跟了上来。 “昨夜,幸亏你洒了那杯酒,否则也会与本王一样中了毒,这样本王就算是连累了你。”奕王语气中透着庆幸,诚恳得看着虞锦说道。 虞锦避开自己故意洒了那杯酒不谈,反而问道:“奕王可知是谁想要下毒害你?” “不知道。本王这样的身子,能撑得了多久,也值得别人相害?”奕王李泽摇了摇头,不无自嘲地说道,“只是那些人在誉王进奉的十年少内下毒,本王如若果真中毒身亡,岂不是连累了誉王?” “其实誉王也中了毒……” 虞锦说罢,便仔细盯着奕王,观察着他神色中的每一丝变化,奕王起初听见极为惊诧,慢慢便流露出几分惊恐和疑惑来,喃喃重复道:“誉王也中了毒,怪不得本王昨夜看他有些不对劲,又中途离开,原来也中了毒。” 很显然,虞锦并未从奕王的口中得到任何想要的信息,想起他昨夜扯着自己的衣袖仿若稚嫩幼童的模样,一时又有说不出的滋味,正在这时,便听见奕王低声说道:“昨夜,谢谢你……” 虞锦倏地抬头,随即又飞快得别开头,说道:“举手之劳,不值得奕王相谢。” 奕王见虞锦这般回答,一时情绪有些低沉,两人陷入静默中,只并肩策马,却不言谈。 狩猎场上各自散去之时,虞锦始终跟随在段无妄身后,一同上了马车,疾驰而去,半途中,虞锦要下马车,段无妄却朝车厢后怒了努嘴,虞锦当即明白定是有人跟踪而来,只得随着段无妄一同进了誉王府。 段祥跟在两人身后,嬉笑着说道:“以后该怎么称呼?到底是虞大小姐还是金玉公子?” 及至书房门口,段无妄回身瞪他,段祥讪讪陪着笑说道:“好,好,我不跟进去,我去让人给主子和虞大小姐送些茶点过来。” 虞锦踏进书房,四下打量便瞧出段无妄布置得巧妙之处,大有乾坤,书桌案台看似安放在了死角之处,却又暗含生门,是乾坤门的手法。 段无妄跟过来,凑近了说道:“本王怎么看你与奕王之间有些不一般?依着他的性情,怎么可能肯参与本王与太子爷之间的比试?奕王肯在人前出手可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虞锦不以为意挑了挑眉,没有将段无妄的试探放在心里。段无妄见虞锦不应自己的话,只得继续说道:“奕王也就罢了,太子爷的举动又如何解释?他虽为储君,却一向韬光隐晦,从不轻狂张扬,今日却在群臣面前开口要你这个人。” 虞锦想起李润那狭长的丹凤眼,心口猛地一窒,半晌才说道:“或许,以后我还是少出现在你身边。” 段无妄挑了挑眉毛,说道:“是少出现在本王身边还是太子的身边?说清楚。” 虞锦不理会他的话,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石相与太子不合?太子是储君,总有一天会登基为帝,他与太子作对究竟为何?” “这些年来,官场中升迁落马都是朝夕之间,可是唯独石相始终是异类,位极人臣屹立不倒,确实有些手段。不过,最令人诧异的是,他此生未娶妻,也从不纳妾,石府上上下下伺候的都是男子,即便是缝缝补补的细碎活也是拿出去交给绣庄的绣娘来做。阗帝几次想要为其指婚,都被其婉拒。”段无妄说道。 虞锦摇头,大为吃惊,说道:“难道他……” 段无妄邪魅一笑,说道:“你是说石相会不会是断袖之癖只喜欢男人?也有些人暗自揣测过,乌雅国前来进贡时,还特地带来了两名绝美的男宠过来送与石相,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虞锦脱口而出,说罢面色微微一红,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乌雅国使臣回国时,还未等出城,便见那两名男宠被扒光了扔在路旁,那可是冬日,要不是那名使臣怕将这两名男宠滞留此地丢尽颜面,他们二人可就要活生生给冻死了。” 虞锦不禁莞尔,也不知段无妄说得是真是假,却又实在好奇石相此举,不喜欢男人,却此生从未沾惹过女人。既在朝堂侍君,又敢于挑战太子李润,他到底有何凭仗,能这样肆无忌惮? “昨夜你去了哪里?” 冷不丁听见段无妄发问,虞锦才回过神来,发现段无妄抱臂而立,一副想要看虞锦如何撒谎的神情,于是淡淡说道:“昨夜奕王递给我的酒里有毒,被我洒在了地上,你又无端中毒,我疑心是奕王做了手脚,于是便折回去观察奕王。谁知……” “谁知,他也中毒了。” 虞锦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么料到他也中毒了?” 段无妄似笑非笑得看着她,慢吞吞得说道:“猜得。” 虞锦斜睨他一眼,静静说道:“既然你与群臣共饮这几坛十年少,没理由你中毒而他们不中毒,除非,毒不在酒中,而在酒杯中。” 段无妄击掌,隔着门窗朝候在外面的段祥吩咐道:“去查昨夜当值的宫女太监,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本王的酒杯中动了手脚。” 及至天色擦黑,虞锦换过衣着,才迅疾离开誉王府。 刚回到虞家便被虞展石派人唤过去,虞锦推门而入,见虞展石扶额坐在书案前,似是相候已久,神情憔悴,略有些失神的僵硬麻木,待虞锦落座后才醒转。 “锦儿,你到底要惹上多大的乱子才肯罢手?易装进朝堂也就罢了,这次竟然会进狩猎场被当成赌注,连阗帝都注意到你了。到时候如若有人将你冒充誉王师弟的事情透漏出去,你可知一旦有人追查下来,你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虞锦淡淡地笑,不知怎么,虞展石总觉得那笑意中含着讽刺,令人心惊,果然听见虞锦很平淡得说道:“父亲,我做事自有分寸,不会牵连到虞家。” “如今,铁羽卫伏击大臣一案已经交给誉王自己来查探,你不需要再插手了。” 虞锦临出房门前,虞展石叮嘱了这么一句,虞锦没有理会,只是回身问了一句:“虞屏怎么样了?” 虞展石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眼神中不掩黯然疲惫,在桌上重重拍了一掌,转过身去。 虞锦出了书房门,径直朝虞屏的房间走去。 当日佛堂失火后,虞锦拿到金色羽箭便去了天容阁,辗转后来便周旋于朝堂、狩猎场上,顾不得追问虞屏的近况,再加上程裳的刻意隐瞒,所以虞锦竟不知她已病了几日,病得极重,每日约有七八个时辰陷入昏迷之中,醒来后也不知言语,只能吃下雁儿喂下的几口燕窝粥便又沉沉昏睡过去。 雁儿并不在房间内,虞锦看着榻上面白瘦弱的虞屏,手指轻滑过虞屏的腕脉处,顿住,随即苦笑,她宁愿陷入病痛折磨而不医,无非就是逃避自己逼问她佛堂内藏着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看来那个人,在虞屏心中极有分量。 雁儿端着燕窝进来时看见虞锦,怔了一下,将手中的燕窝放在桌上,朝虞锦见过礼。 虞锦看了看雁儿的腕处,突然问道:“雁儿,你进虞家多久了?” “回大小姐,雁儿进府已经五年了。雁儿家乡遭了洪灾,父母双亡,只得流浪阳城乞讨为生,那日昏倒在街上,被老爷救了回来后就一直跟在二小姐身边了。” 虞锦点了点头,见雁儿神色平常,不见任何异处,越发多看了她几眼,雁儿有些惊恐得问道:“大小姐,您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雁儿这个问题来?可是雁儿服侍二小姐有不妥吗。” 虞锦摇了摇头,说道:“二小姐醒来的时候,告诉她,皇上已经不再追究铁羽卫犯上作乱伏击大臣的事了。” 雁儿眼神懵懂,似是没有听明白虞锦的话,虞锦不动声色,旋即离开。 ------------ 第六章 烟视媚行 扮胭脂粉黛(3) 回到房间,虞锦发现程裳不在,心思一转,于是便朝涌金楼而去。果然便见到了程裳,而程裳正被断曲推出了房门,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嘴里振振有词道:“好你个断曲,不知好歹,醉死你算了。” 程裳察觉身后轻微的脚步声,见是虞锦,讪讪一笑,指着断曲的房门说道:“他非要喝酒,我不让他喝,他还耍起酒疯来。小姐,要不咱们改天再来,等他酒醒了,你好好训斥他一番才是。” 程裳说罢,便来挽虞锦的手,虞锦冷冷看向程裳,直把心虚的程裳看得缩回了手。 虞锦伸手推门,没有推动,于是说道:“是想我破门而入,还是你自己把门打开?” 没过多久,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憔悴不堪的脸,眼中布满血丝,断曲手中仍然握着酒壶,打开门后便返身跌跌撞撞地坐回椅子上。 程裳去夺断曲手中的酒壶,断曲本来还想挣扎,在看到虞锦冷冽的眼神后才松了手,任凭程裳拿着帕子又帮他拭了脸,不情不愿又有些别扭得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虞锦刻意忽略断曲失神落魄的神情,不去考虑他与段丽华之间的交集,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静静讲述给两人听,并将探查雁儿过往的事交给程裳。 程裳对于誉王中毒之事也百思不得其解,问道:“那奕王可疑吗?他到底是慕容皇后的嫡子,为什么会受这样的冷落?” 断曲冷不丁说道:“她若知晓内情,还需要你去打探雁儿的过往?” “可是这跟雁儿的过往有何联系?雁儿深藏武功,确实可疑,但是怎么可能会跟誉王中毒的事情扯上关系?” 虞锦说道:“雁儿手腕处有一道细细的伤疤,看似是无意中伤到的,其实那是练习殒术所致,需要每半年割破自己的腕处,将流出的血掺杂在食物中喂养毒虫,再将毒虫反噬在自己身上,虽然浑身上下会被咬得血痕累累,可是功力却会激增。” 断曲诧异问道:“殒术?这不是乌雅国白水教的独门邪术?难道雁儿会是乌雅国的人?” “我不敢确定。雁儿说我父亲是在街上将她救回来的,随后便一直跟在虞屏身边侍候,但是我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像我父亲这样的人……” 虞锦说到这里,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谁知断曲却冷笑道:“你是想说像你父亲这样的人,当年能狠心将你送与乾坤门,又怎么可能会怜悯一个在街边乞讨、非亲非故的小女孩?” 程裳急道:“断曲,你在说什么呢?” 虞锦苦笑,说道:“断曲,你说得对,我就是在疑惑,一个能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往蛇窟洞穴般的乾坤门,又有多少善心能施舍给那些不相干的人?” 昏暗室内,因未燃起烛光,三人均看不清其余两人的神情,只是模糊得感受到各自的黯然神伤。室外,挂在走廊的八角宫灯肆意得散发出明亮的光线,刺伤了三人的眼睛。 半晌,断曲怅然说道:“或者,他也是有苦衷的……” 不知过了多久,虞锦与程裳在街上缓步朝回走,远远回头看过去,那扇虚掩的窗后透出一个瘦削的人影,手中握着的酒壶依稀可见。 待到了次日,天际间未见晨阳初现,天色仍旧朦胧,晨露仍旧带着清新朝气似是炫耀一般挂在枝头,虞锦浑浑噩噩的睡梦被程裳惊破,像是失了火一样催着虞锦赶紧跟自己走。 “程裳,发生了何事?” 程裳急切地喊道:“断曲拿着剑,扬言要杀了虞大人……” 虞展石的卧房外,已经聚集了许多虞家护卫,却不敢上前,见到虞锦过来,纷纷让路,程裳抢在虞锦前面闯进去,低喝道:“断曲,你还不快放下手中的剑?这是小姐的父亲,你若是伤了他,以后还有何面目再见小姐?” 虞锦冷笑道:“恐怕他以后根本不想再见到我。” 断曲看见虞锦走进来,血红的眼神一时有些怔楞,握在手中的剑颤了颤,避开虞锦的目光,不依不饶得朝着虞展石吼道:“我说过,你只要告诉我她的下落,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虞展石本有些惊骇,可是看到虞锦与挟持自己的人相识,这才有了些底气,喝道:“哪里来的大胆狂徒,竟敢袭击朝廷命官,识相的便放下手里的刀剑,本官可以饶你一命。” 断曲愤懑之下,手中的剑朝前递了递,虞展石的脖颈间划出一道些微的红线。虞展石惊恐之下,大声叫了起来,虞锦蹙眉,手中暗器随手一击,将断曲手中的剑击向一侧,人也迅速滑到断曲跟前,胸口正抵在断曲手中的剑上,断曲慌忙将剑移开,又气又怒得看着朝门外溜走的虞展石。 虞展石本想指挥护卫擒住断曲,虞锦略扫了一眼,静静说道:“谁也不能动他,伤他分毫。” 虞锦示意程裳将门关上,院中的人也散了去,断曲将手中的剑掷在地上,背转过身,说道:“我昨晚去过别院,别院的人说就是虞大人将她带走另外安置了。现在,我要从虞大人的口中知晓她的下落,并且警告他从此不能再来伤害她、欺凌她。你能阻止我这一次,二次,甚至第三次,却不能阻止我一百次、一千次。” 断曲回转过身时,眼神变得坚定无比,继续说道:“所以,如果你要维护你的父亲,阻止我找到她的下落,我们两个只有……形同陌路。” 听着断曲将这四个字缓缓吐出口,虞锦笑起来,眼神明亮却锋利如刀,不无嘲讽地说道:“断曲,你就为了一个才相识几日的女人,将你我之间同甘共苦的情谊斩断?好,好,我成全你。形同陌路也罢,恩断义绝也罢,我今日便劝父亲将那女人杀掉,她害得你变成今天这样的模样,她该死,这也算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断曲布满血丝的眼睛中一下子涌出了泪,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你可以维护你的父亲成全你自己的孝义,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的这片心?她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了,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帮她找到虞志,好好守在她身边,给她幸福。” “可笑至极。当我第一次听见你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你是被人蒙蔽,想不到时至今日,你还是陷了进去无法自拔。” 见断曲看向自己,虞锦说道:“那次我见你有些异样,于是便让程裳去过别院,谁知程裳神色更加古怪。我便独自去了别院,听到过你与段丽华说话,你走了后,我父亲才来将她带走的。” 断曲急忙上前,一脸期盼得看向虞锦,问道:“那么,你知道她的下落,对不对?” “我不知道。” 虞锦摇头,心里却明白,当夜跟踪虞展石到虞家别院,眼睁睁看着虞展石敲昏段丽华要将她转移到别处去时并未继续跟踪。自己是故意离去,或者潜意识里就是不想知道段丽华的下落,那么将来在面对断曲的质问时,也少了一些愧疚。 ------------ 第六章 烟视媚行 扮胭脂粉黛(4) 断曲失望地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脸,哑声说道:“即便你知道,你也不肯告诉我的,不是吗?” 虞锦看见断曲这副模样,心中不忍,终究是说出心底话,“断曲,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给不了她幸福,你太单纯太热血,何况你们年龄差异这么大,她从前是宁王的侍妾,后来又进了虞家生下虞志,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妇人。断曲,你值得任何一个身世清白心底美好的女人喜欢,为你付出所有,那个人却不是她段丽华。” 程裳瞪大了眼睛,望了望也是一脸迷茫的断曲,诧异说道:“小姐,你在说什么?” 虞锦神色凝重,说道:“我说段丽华不适合断曲,即便她现在给了断曲未尝过的情爱,也是毒酒一杯,断曲自小吃过太多苦,安详平和才是他需要的。” “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情爱?什么毒酒?段丽华是断曲的姐姐,断曲是段丽华的弟弟,他们俩个是姐弟,怎么会牵扯上什么男女情爱?” 虞锦彻底怔住,看向断曲,说不出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陷入更加烦乱的思绪中,喃喃说道:“段丽华竟是你的姐姐,你从未对我说过,你有一个姐姐……” “八年前,姐姐被人抓走,我被当成蛇虫送进乾坤门,那人曾经告诉过我,我姐姐没有利用价值已经被杀死了,我以为她真的死了,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亲人,后来遇见你……”断曲低首,哑声说着,“现在我才知道她仍旧活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做了宁王的侍妾,又为什么会进虞家。既然如今我已经找到她,我就不想她再受任何苦楚,我会保护她,竭尽全力。” 虞锦不由得叹息,也有些后悔当日没有跟踪虞展石到他私藏软禁段丽华的去处,歉意说道:“她既是你姐姐,自当该守护她。只是,我那日误会了你们,就任凭父亲将她带走了,你放心,我一会就去问出她的下落告诉你。” 话音刚落,三人突然各自相视一眼,面色大惊,断曲率先破门而出,虞锦紧追其后,程裳动作慢了一步,嚷道:“你们等等我,即便打草惊蛇,虞大人会将段丽华再次转移,我们终究还是能找到她的下落呀。” 虞锦回身扫了程裳一眼,程裳讪讪说道:“小姐,不是我故意瞒着你实情。段丽华毕竟是虞大人的夫人,我担心你会不同意断曲与他的姐姐相认。” 对于程裳简单幼稚的想法,虞锦简直有种痛恨的冲动,冷眼看她,说道:“你在府里等我父亲回来,稳住他,别再让他出府,我与断曲去找段丽华。” 刚才出府前已经问过门人虞展石去往的方向,于是两人便朝城郊西南方走去,断曲已经走出很远,虞锦奋力追过去,断曲察觉到虞锦走近,才缓下步子,虞锦低声说道:“对不起……”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对不起,况且这不是你的错。你虽然误会,却还是为了我好,我怎么可能分不清?”断曲此刻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诚挚地说道。 虞锦心里暖暖的,却因此更加愧疚。虞锦深知当下紧要之事,便是要找到段丽华的下落,程裳刚才的话只是说了一半,断曲挟持虞展石逼问他段丽华的下落算是打草惊蛇,那么虞展石再次将段丽华转移只能算是庆幸之事,如若虞展石惊怒之下将段丽华杀死,那么…… 断曲神色淡然,嘴角却始终紧紧抿着,虞锦知道他是为怕自己愧悔不安才故意作出镇定之色。 出了城,虞展石的车马突然失去了踪迹,断曲一下子陷入恐慌之中,转了个圈,却不知该往何处寻找,虞锦看着断曲失魂落魄的模样,颤声问道:“断曲,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会恨我吗?” 断曲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么会恨你?你对我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恨你。我这条命本就是你捡回来的,理应你拿去。只是,我心疼姐姐这些年过得艰辛,实在,实在是想要她过得好一些。如果我没有拯救她的力量,让她仍如过往一样活着也好,只要不丢掉了性命。” 断曲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哽咽含泪。 虞锦闭目,一时竟说不出自己心中到底什么滋味,突然,察觉到远处有一批人马过来,急忙拉了断曲跃起躲在浓密树梢上,只待人马过去再做究竟。 “是石相,慕容皇后即将大寿,不知他来这城郊做什么?” 虞锦还在疑惑,谁知,在几百护卫前呼后拥的人马中,断曲却失了神一样紧紧盯着其中最华丽的一辆马车不放,虞锦一时不辨究竟,正要问断曲之时,断曲指着马车车帘的右下角低声说道:“我怀疑我姐姐在这车厢内,你看车帘上有一个小小的印记,那是我在与她相认后,亲手给她做的手镯,手镯上刻了一个“段”字,只要沾上颜色便可以印出字来。” 虞锦细细看过去,见那车帘右下角处,果真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字,颜色暗红,似乎是干了的血迹。 断曲正待跃下树,虞锦扯住他,轻声说道:“石相权势通天,身边这么多人马,你硬抢是抢不来,毕竟你姐姐在他手里。跟上去瞧瞧,先看看车厢内的人到底是不是你姐姐再作打算。” 断曲只得依从,与虞锦两人远远跟着石相的那队人马,谁知那队人马进了城后大多数都散开了去,唯独只余下一小队人护送石相回府。只是出乎虞锦意料,石相的府邸离奕王的府邸并不远,马车在府门口停下,石相先下了马车,随后便有两人仆人将一名蒙着面的女子扶下马车,那名女子显然是昏了过去,只得依靠仆人的相扶才能走动,石相回头看过去,突然不耐烦得将那两名仆人推开,自己抱起那名女子大步朝府内走去。 虽然隔得远,虞锦还是看得清那两名仆人眼中的惊异,仿佛见了鬼一样,看来石相果真是不近女色。 断曲喃喃道:“那个女人就是我姐姐,她为什么会被石相带回了府?不行,我要救她出来。” 说罢,便要起身闯进府,虞锦却扯住他的衣袖,说道:“断曲,我猜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父亲怎么可能会让石相将自己的夫人带走?我们还是先查清楚再进去救人,如若刚才那个女子真的是你姐姐,况且你刚才看了,石相对她……那般呵护,想必不会为难她的。” 任凭虞锦如何劝说,断曲却不肯离开,虞锦只得趁其不注意时一记手刀砍在他的后颈上,扶着昏倒的断曲迅速离开。 虞锦将断曲安置在涌金楼,怕他很快醒过来,又点了他的睡穴才放心离开。一个连太子李润的颜面都敢不顾全的人,他的府中到底如何凶险,谁也不知。断曲,我既然让你失去姐弟相守在一起的机会,就更不能让你在丞相府内涉险。 ------------ 第七章 临水烟霞 诉红尘醉卧(1) 虞锦走进虞府,缓步朝书房走去,虞府自从虞志离奇“死亡失踪”、段丽华离开之后,已经变得更加沉寂。连一众仆从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来激怒主子吃了苦头。再加上传言之中虞志乃是虞锦所杀,所以仆从都离得虞锦远远的,甚少靠近。 突然,斜刺里窜出一个人影,上前拽住虞锦的胳膊,虞锦定睛一看,竟是鲜艳明亮的程裳。 程裳见虞锦面色凝重,欲言又止,将问及断曲姐姐的话咽了回去,勉强朝虞锦笑了笑,说道:“总会有办法找到的,不要着急。” “我父亲回来了吗?” “虞大人已经回府,只是回来便进了书房,至今未有动静,我又不好闯进去问,只得守在这里干着急。不过,刚才二小姐来过,我听见虞大人训了二小姐几句,没多一会她便哭着跑开了。” 虞锦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程裳,你回房间给我拿一身劲装,一会送过来。” 程裳有些诧异,正待想要问,便见虞锦已经举步进了书房,书房门虚掩,却听不见里面任何的动静。 虞展石看也不看虞锦一眼,说道:“我很累,想独自静一静,锦儿,你先回房吧。” 虞锦说道:“父亲难道不想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母亲当年会死,为什么段丽华会进虞家吗?” 虞展石怒道:“难道你想帮着一个外人来质问你的父亲吗?段丽华如何进的虞家,又有如何去处,都与你们无关。那名狂徒究竟是谁,竟敢闯进府来逼问我虞家夫人的下落。如若再叫我遇见他,我就要报官,将他凌迟处斩。” 虞锦冷笑,说道:“父亲何必这么害怕?即便你报官,也没有理由抓他。因为他是段丽华的亲弟弟,他来问你他姐姐的下落,触犯哪条律法不成?还是触犯了你心里不可告人的秘密?” 虞展石怔住,顾不得虞锦冷嘲热潮的不敬,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问道:“你说什么?他是丽华的弟弟?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话音未落,虞展石顿住,自知失言,于是又朝虞锦吼道:“他说是丽华的弟弟就是吗?有本事就找丽华当面来对质,看她是否承认,自己有没有弟弟。” “父亲,你这是何苦呢?气急败坏,自露马脚,只能让人轻视。你说出实情,只要不是你刻意为之,我都愿意护你周全。可是你如若这样胡搅蛮缠不讲情理,我就只能放任不管,断曲的手段想必你不清楚。他是顾忌我,所以才明目张胆闯进府,否则他有本事要你死一千次,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死法。” 虞锦说得语气很淡,仿佛不过是闲话家常一般,虞展石却煞白了脸,喝道:“锦儿,你这是在威胁为父?” “不敢。”虞锦站起身来,说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直接登丞相府的门要人吧。” 虞展石这下才有些绷不住了,说道:“站住。丞相府凶险万分,你不能去。” 虞锦略带有几分嘲讽,说道:“父亲大人这是承认丞相府中的女人就是段丽华了?” 虞展石嗫嚅着动了动嘴,终是没再说出话来,此番情景,说与不说都是一样了。 虞锦默默摇了摇头,转身欲离去,虞展石却再三唤住她,说道:“锦儿,丞相府你万万不可莽撞乱闯,至于段丽华,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不是今日。” 虞锦却未曾停步,似是未听见此话一般,缓步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程裳已经拿来一身劲装服侍虞锦换过,想要问清虞锦的去处,虞锦却斜睨她一眼,不肯告诉她,并要她去涌金楼看住了断曲,程裳悻悻答应。 已是要入寝之时,虞锦潜进丞相府,虽没有费多少力气,却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寻出段丽华的藏身之处。猛然间见一名小厮提着食盒朝厢房走去,心中了然,于是轻步跟随走过去。 丞相府内并无石相的正妻侍妾,也无子女,所以有身份可以要人送夜宵的人,除了石相也唯有被石相亲自抱进府的段丽华。虞锦下意识得跟过去,见那名小厮轻轻敲了两下门,将那食盒放在厢房门口便离去。 这倒是有些出乎虞锦意料,不过片刻,门开,石相走出来亲自将食盒提了进去,复关门。 虞锦正打算往窗前走几步继续探听虚实,却听见里面传来几声脆响,似是盘碗被摔落在地,后又响起女人压抑的哭泣。 虞锦一个起身跃上房顶,缓步走至屋顶中央,略挪开半块瓦片,凭着室内微弱的光线,隐约看清屋内床榻上的女子正掩面哭泣,而石相却站在她的身侧,哄劝不下也有些想要罢手的意思。 “到底是八年夫妻,又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没想到虞展石那老匹夫真真有些疼惜你,怕你遭到暗算,千方百计想要将你藏匿起来,不过,一切都晚了,你还是又回到了丞相府。” 段丽华用衣袖拭去泪水,问道:“我的来去,我不关心。但是,我还是想要问你,我的志儿呢?他在哪里?是不是在你手里?” 石相冷笑,讥讽说道:“让你在虞家八年,为的是什么,你难道忘了?你却假戏真做跟了那老匹夫,还生了儿子?你说,我能让那个孽种继续留在你身边吗?” 段丽华猛然间起身,口唇翕动,欲言又止,复捂住胸口,似是千万般绞痛,哑声说道:“不要伤害他,否则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石相轻蔑地说道:“你以为虞展石会为了儿子跟我拼命?他没有那个胆量。至于你,不要再妄想什么了,乖乖地留在我府上,说不定你儿子还能留下一条命。” 石相走出门外之时,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身迎上段丽华满含敌意的眼神,说道:“你身上中的毒,唯有我能解,所以你逃出去也好被救出去也好,都没用。我只要你活着,你若死了,你儿子也必定会死,你是个聪明人,该要如何,不妨自己衡量衡量。” 本想趁石相离开将段丽华带走的虞锦,此时却有些犹豫起来,看着石相的背影走出厢房,走过庭院,沉吟片刻,只得默默地将半块瓦片小心覆上,几个起落,离开。 回到涌金楼,虞锦听见里面传来程裳娇俏的声音,“断曲,别喝了,仔细伤身,小姐一定能将你姐姐带回来的,你放心。” 虞锦倚在门框上,没有敲门进去,只是隔着门轻声说道:“抱歉,我没有将她带回来。” 门倏地被打开,映着断曲一双似是被火烧着了一般的血红眼睛,断曲竟似没了问下去的勇气,半晌才问道:“她是死了吗?” 虞锦摇头,说道:“这倒没有,只是被石相用虞志的生死相威胁,我没问她的意思,想必问了她也是不肯跟我走的。” 断曲苦笑,转过身又折回去屋,将始终站在门内的程裳推了出去,猛然间掩上门,毫无声息,似是死一般的寂静。程裳一个不妨被推了个踉跄,想要回身去拍门,被虞锦拦住。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程裳跟在虞锦身后,缓步朝虞府走回去,回头朝涌金楼望了望,说:“如果断曲救出他姐姐来,要带着他姐姐远走高飞,小姐,你会答应吗?” 虞锦失笑,说道:“这是断曲的自由,他又不是将自己卖给了我,我有什么可答应不答应的?” 饶是这般说,虞锦心里却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悲怆来,她与断曲在乾坤门那几年算是相依为命的经历,她从未想过断曲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甚至已经习惯了嬉笑怒骂古灵精怪的断曲在身边…… 回到虞府,虞锦听见程裳“咦”了一声,朝她目光所及处望去,瞥见一抹淡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廊柱后,目光一紧,心里的失落感更重了些。 一向粗枝大叶的程裳也似是知道虞锦心绪不佳,不敢多言语,只默默伴在她身侧叹气。 次日,虞锦未起之时便听见程裳在院中与人起了争执,不用细细猜想便也知定是那油滑段祥,于是起床梳洗,扮作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走出门去。段祥正与程裳打得不可开交,明眼扫去就看得出段祥不过是戏弄程裳而已,否则依着程裳这般蛮横毫无章节的打法,迟早被段祥制住。 虞锦交代了程裳几句,段祥跟在虞锦身后离去之时,突然回身朝程裳掷了一物,喊道:“接住……” 程裳下意识得接住,又以为是上了段祥的当,正待撒手扔回去之时,却不见了段祥的身影,只得气怒作罢,低头看去,才发现是油纸小心包着的事物,摸上去还有些热乎乎的,程裳打开看,却是两块热乎乎的玫瑰糕…… 虞锦进誉王府时,段无妄正备着一桌早点。段无妄见虞锦走进来,招呼她一起吃。虞锦倒是丝毫没有推辞地入座,尾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细小的银圈,在自己跟前的吃食上随手划了划,才放心入口。 并不是所有的毒物都能被银饰验出来,虞锦出自乾坤门,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依旧慢条斯理地在段无妄眼前大刺刺地做着,毫不顾忌盛情邀请她一同进食的段无妄的颜面。 段祥在一旁嗤嗤笑着,被段无妄一脚踢了出去,屋内的两人诡异而寂静地进食,屋外有人捶地哀嚎,又将狩猎那日的说辞重新搬出来哭诉了一遍。段无妄的脸色发绿,不知是被段祥的无状给气得,还是为虞锦故意要撇清与自己的关系而怒。 誉王始终是誉王,很快便调整了心绪,重新以一种笑谈风云的姿态看向虞锦,仿佛虞锦用尾指银圈验毒的行为不过是在做某种进食前的仪式,而不是质疑自己的诚意。 虞锦问道:“大殿觐见那日中毒之事,可有眉目?” 段无妄敛色说道:“据你之言,我曾让段祥派人暗查过,当日负责酒器的六个太监宫女,在次日就以手脚不干净为由发落出宫了,至今未曾找到他们的踪影。” 虞锦冷笑,说道:“不必再找下去了,大抵是已经被人灭口了,只此一点就足以证明有人在酒杯中动了手脚了。可知下令之人是谁?” “容贵妃。” 虞锦蹙眉,后宫犹如朝局,也藏着千变万化,谁人荣宠谁人落魄也不过是朝夕之间。所以,虞锦对于这个新近得享荣宠的容贵妃虽不是一无所知,可是也算得上知之不详。 “容贵妃乃是宁王进献宫中的,她进宫已数年,本本分分地,也不曾显山露水,熬到了妃位。怀上龙嗣后不曾呈报,待被人发现时已经怀胎八月,那些想要耍弄心机将她堕胎的人,却发现她的宫中防得滴水不漏。待到足月,她便用艾叶催产,诞下龙子,后宫子嗣凋零的皇上喜不自禁,容妃一时声势水涨船高,被皇上册封为贵妃。慕容皇后也曾动过她的念头,几番交手才察觉容贵妃倒不似新进宫初享荣宠张扬跋扈的那些妃嫔,在宫中这几年沉默寡言,根基却已稳,又有皇子傍身,此时想要她落势,实则是难上之难。” 段无妄将容贵妃的事细细讲来,听在虞锦耳中有些好笑的意味,于是不免调侃他几句:“久闻誉王姬妾成群,相比后宫三千佳丽争斗风云也一样精彩,只是未曾想到,连阗帝后宫也有牵扯,怪不得对宫中妃嫔起落也如数家珍啊。” 段无妄“咳咳”两声,继续说道:“奇就奇在,本王与这容贵妃从无瓜葛,就算是她身后的宁王,与本王如今也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她犯得着要陷害本王?” 这朝廷后宫本就牵涉丛密,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虞锦一时想不明白便将疑惑暂时搁置。 正在这时,段祥从门外走进来,说道:“太子府上有人来请,说是要金玉公子前去赴宴,誉王诸事缠身不便前去,太子海涵体谅不会怪罪。” 段无妄起身,轻掸袍角,一副要凑兴赴宴的架势,回头见虞锦却稳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则有些惊异,问道:“太子既已开了口,不去岂不是更着痕迹?好歹去一趟才算是遮人耳目。” 虞锦淡淡说道:“金玉抱恙,卧病在床,誉王代师弟前去太子府赴宴,名正言顺。” “好一个名正言顺……” ------------ 第七章 临水烟霞 诉红尘醉卧(2) 次日,虞锦未起之时便听见程裳在院中与人起了争执,不用细细猜想便也知定是那油滑段祥,于是起床梳洗,扮作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走出门去。段祥正与程裳打得不可开交,明眼扫去就看得出段祥不过是戏弄程裳而已,否则依着程裳这般蛮横毫无章节的打法,迟早被段祥制住。 虞锦交代了程裳几句,段祥跟在虞锦身后离去之时,突然回身朝程裳掷了一物,喊道:“接住……” 程裳下意识得接住,又以为是上了段祥的当,正待撒手扔回去之时,却不见了段祥的身影,只得气怒作罢,低头看去,才发现是油纸小心包着的事物,摸上去还有些热乎乎的,程裳打开看,却是两块热乎乎的玫瑰糕…… 虞锦进誉王府时,段无妄正备着一桌早点。段无妄见虞锦走进来,招呼她一起吃。虞锦倒是丝毫没有推辞地入座,尾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细小的银圈,在自己跟前的吃食上随手划了划,才放心入口。 并不是所有的毒物都能被银饰验出来,虞锦出自乾坤门,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依旧慢条斯理地在段无妄眼前大刺刺地做着,毫不顾忌盛情邀请她一同进食的段无妄的颜面。 段祥在一旁嗤嗤笑着,被段无妄一脚踢了出去,屋内的两人诡异而寂静地进食,屋外有人捶地哀嚎,又将狩猎那日的说辞重新搬出来哭诉了一遍。段无妄的脸色发绿,不知是被段祥的无状给气得,还是为虞锦故意要撇清与自己的关系而怒。 誉王始终是誉王,很快便调整了心绪,重新以一种笑谈风云的姿态看向虞锦,仿佛虞锦用尾指银圈验毒的行为不过是在做某种进食前的仪式,而不是质疑自己的诚意。 虞锦问道:“大殿觐见那日中毒之事,可有眉目?” 段无妄敛色说道:“据你之言,我曾让段祥派人暗查过,当日负责酒器的六个太监宫女,在次日就以手脚不干净为由发落出宫了,至今未曾找到他们的踪影。” 虞锦冷笑,说道:“不必再找下去了,大抵是已经被人灭口了,只此一点就足以证明有人在酒杯中动了手脚了。可知下令之人是谁?” “容贵妃。” 虞锦蹙眉,后宫犹如朝局,也藏着千变万化,谁人荣宠谁人落魄也不过是朝夕之间。所以,虞锦对于这个新近得享荣宠的容贵妃虽不是一无所知,可是也算得上知之不详。 “容贵妃乃是宁王进献宫中的,她进宫已数年,本本分分地,也不曾显山露水,熬到了妃位。怀上龙嗣后不曾呈报,待被人发现时已经怀胎八月,那些想要耍弄心机将她堕胎的人,却发现她的宫中防得滴水不漏。待到足月,她便用艾叶催产,诞下龙子,后宫子嗣凋零的皇上喜不自禁,容妃一时声势水涨船高,被皇上册封为贵妃。慕容皇后也曾动过她的念头,几番交手才察觉容贵妃倒不似新进宫初享荣宠张扬跋扈的那些妃嫔,在宫中这几年沉默寡言,根基却已稳,又有皇子傍身,此时想要她落势,实则是难上之难。” 段无妄将容贵妃的事细细讲来,听在虞锦耳中有些好笑的意味,于是不免调侃他几句:“久闻誉王姬妾成群,相比后宫三千佳丽争斗风云也一样精彩,只是未曾想到,连阗帝后宫也有牵扯,怪不得对宫中妃嫔起落也如数家珍啊。” 段无妄“咳咳”两声,继续说道:“奇就奇在,本王与这容贵妃从无瓜葛,就算是她身后的宁王,与本王如今也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她犯得着要陷害本王?” 这朝廷后宫本就牵涉丛密,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虞锦一时想不明白便将疑惑暂时搁置。 正在这时,段祥从门外走进来,说道:“太子府上有人来请,说是要金玉公子前去赴宴,誉王诸事缠身不便前去,太子海涵体谅不会怪罪。” 段无妄起身,轻掸袍角,一副要凑兴赴宴的架势,回头见虞锦却稳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则有些惊异,问道:“太子既已开了口,不去岂不是更着痕迹?好歹去一趟才算是遮人耳目。” 虞锦淡淡说道:“金玉抱恙,卧病在床,誉王代师弟前去太子府赴宴,名正言顺。” “好一个名正言顺……” 话音未落,有黑色身影已至门前,转瞬便至虞锦跟前,狭长的丹凤眼内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只盯着虞锦看去。 段无妄朝门外苦着脸的段祥狠狠瞪了一眼,段祥一副自己也没看清太子怎么进来的神情,委屈又识相地躲到一旁去了。 段无妄转过身来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嬉笑道:“太子殿下,怎敢劳您亲自来请本王前去赴宴?” 虞锦握住茶盏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缓缓起身,朝太子李润见过礼,心里却暗自腹诽李润这个太子难道是做得太闲了? “既然金玉公子暂且无恙,那就跟本太子一并过府吧?” “恭敬不如从命。” 既已被人抓了现行,虞锦也不再扭捏,跟随太子李润出了誉王府,见段无妄带着段祥始终跟在身侧,李润像是丝毫未曾瞧见一般,带着虞锦径直朝马车走去。 段无妄笑着说道:“太子,金玉既是本王的师弟,还是让他与本王同乘一辆马车合适。” 李润摇了摇手,说道:“金玉公子乃是本太子的贵客,怎能怠慢与他?今日,本太子不光要与金玉公子饮酒尽欢,今夜更要与之同榻促膝畅谈才是,才不枉本太子一番诚意。” 虞锦有些犯了难,要知道她来誉王府前打定主意是不去太子府赴宴的,谁能料想到李润竟会亲自登门邀请。与他同乘一辆马车,这便罢了,再听见李润适才那番话,虞锦想来便有些头疼,一时脚步竟僵在了那里。 两人争执不下,一直静默不言的虞锦开口说道:“不如太子和王爷同乘一辆马车,金玉抱恙在身独乘一辆马车,也省得将病气过给太子殿下与王爷。” 说罢,也不待两人应对,返身踏上段无妄的马车,催着车夫快马加鞭离开,那车夫本不敢在太子和誉王跟前造次先行挥鞭离开,只是被虞锦催得急,又仔细瞧过两人的默然神色,确认自己不会被砍掉脑袋,这才放开了手脚,将马车往太子府方向驶去。 ------------ 第七章 临水烟霞 诉红尘醉卧(3) 太子府。 虞锦刚踏下马车,太子李润与段无妄所乘的马车也是疾驰而到,三人一同进了府,虞锦略略扫了一眼,已经将这府内布置默记在心中。太子设宴不在室内,而是水湖廊亭之上,这廊亭不似平常府邸内的大小,而是独独大了三五倍之多。既有乐师奏乐,又有三五个舞娘起舞翩翩,仆从如云,石桌上摆满各色酒菜瓜果,似极了招待贵宾的规格。 只是,虞锦却不曾这般想…… 段无妄落座后,眼神一直往舞娘身上那一截白皙的裸露腰肢上瞟,腰间系着一串银质的铃铛,起舞间便传来悦耳铃声,柔腻的舞姿,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勾魂姿态,着实让人赏心悦目。 虞锦看段无妄不似故作沉迷的模样,可是阅女无数的他,想必也犯不着在太子府中流露出饥渴的神态来,于是心中微微有些疑惑,正在这时,正待举杯饮酒的段无妄不小心将酒洒在了衣袍上,起身朝李润笑道:“太子恕罪,这歌舞着实助兴,竟害本王失态,只得借你的舞娘帮本王更衣了哦?” “请便。” 李润拍了拍手,当下有两个婢女出来,领着将两名舞娘左拥右抱的段无妄朝离湖心亭最近的房间走去。 见段无妄走远,虞锦端起酒杯佯装欣赏太子府景色,左右环顾,就是不与李润的眼神相逢碰撞。 怎知,李润却朝左右低喝道:“你们全都先下去。” 虞锦面容上浮起笑意,往椅背上靠了靠,一手仍旧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却直直垂了下去,借着衣袖掩盖,手中扣着一把细刃匕首,她是起了戒备之心,或者说她自从踏进这太子府便从未卸下戒备。 李润说道:“金玉公子,此前像是在何处见过?” 虞锦微眯着眼睛,应道:“哦?金玉乃是一介草民,如若不是跟随师兄,想必是无缘得见太子尊容。” 李润却不理会虞锦的寒暄之言,继续说道:“在一座废弃的宅子内,本太子前去查案,似是见过金玉公子的身影,毕竟金玉公子这般的风姿……”李润刻意顿了顿,朝虞锦的腰肢处打量了去,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举世甚少……” 虞锦坐直了身,半靠在石桌前,掩盖住腰肢胸腹,未等想出应对之言,便听见远处房间传来一声娇吟,紧接着又是几声,似是受不住欢愉被人掩住嘴仍旧喊出声,那声声勾人心魄,只恨得这湖水荡漾不及春情绵软悠长。 虞锦与李润互视一眼,虞锦本想作个对段无妄的风流情事了然在心的神情,却在李润那淡然自若似是没听见任何声音的眼神下僵在了脸上,只得悻悻地低头,埋头喝酒。 李润突然问了句:“你家师兄在府里也经常这样吗?” 虞锦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干咳了几声,慌乱说道:“不,不,哦,对,对,经常这样,兴之所至,情之所欲。” 李润正色问道:“那么金玉公子此时可有兴致?不如……” 虞锦藏在衣袖中的匕首已经抵在了石桌下方,匕首入石一寸,才压抑住心中情绪,回道:“没有,没有,金玉没有兴致。” 李润不死不罢休,一脸郑重,继续问道:“哦?难道说金玉公子对女人从无兴致?” 虞锦的匕首已经入石三寸,似是咬住牙,一字一句的说道:“金玉的意思是说不是对女人没兴致,而是在白天没兴致……” 李润一脸释然,和善说道:“也对,像你师兄这般兽性的人毕竟不多,如此一来不如这般,你今夜就留在太子府,剩下这几个舞娘本太子送你尽尽兴。” “恐金玉无福消受。”虞锦慌忙推脱,只恨不得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李润笑,说道:“也是,像金玉公子这般风姿,还需要别人来体贴体贴才好。” 虞锦看着李润那张天杀的面容,想要拔出匕首朝他刺去之时,才发现匕首入石已深,用力之下竟未将匕首拔出来。 正在这时,那娇吟声再起,似是感受到了极致的喷薄而出猛然间释放的喊叫声。 如若这是在眼前,或者虞锦已经将其乱刀刺死,只是段无妄选择的距离当真是拿捏地不错,既不至于远到听不清,又不至于近到听见那皮肉的龌龊声音,只留下让人遐想的空间。 正在这时,有随从来报,奕王李泽来见。 虞锦有些讶然,朝李润望去,却见他仍旧是毫不动声色,命人将奕王引至湖心亭相见。 太子李润与奕王李泽一番寒暄,落座之后,奕王才朝虞锦微微点头,似是不曾熟悉的点头之交,虞锦还礼,一杯酒饮下,未及再起话头,便听见段无妄所在的房间又起娇吟之声,只不过这次的声音跟前面的略有不同,微微低沉柔哑了些。 虞锦这才记起,段无妄当初是抱着两名舞娘进了房间的,虽不是自己所为,可是冠以自己师兄为名,虞锦当真有些羞愤不已,只埋头喝酒,也不看面前这两人的神色。 或许是气氛略有些低沉,李润便拍手召来乐师舞娘继续助兴,自舞娘上场,奕王的眼神便也落在了她们身上,直到他那清冷的声音响起:“太子,臣弟突然有些不适,可否让舞娘陪臣弟与房间里小憩?” 李润淡定自若,朝奕王问道:“无妨,臣弟请自便,要几个舞娘同去?” 奕王随手指了其中一个说道:“一个足矣。”说罢,奕王起身,在婢女的带领下,与舞娘往另一处的房间而去。 虞锦含在口中的酒终于喷了出来,落在李润的衣袍上,李润似是毫不在意,接过身后递过来的帕子,随手只是拭了拭衣角,便放任不管。 虞锦说道:“金玉失态,望太子恕罪,誉王与奕王都去更衣小憩,太子但凡有此需求,不用理会金玉。” 太子李润淡然说道:“无妨,本太子与金玉公子一样,白日里,毫无兴致。” 虞锦又在石桌上摸弄那匕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心中怒恨,饶是她平日里是多么泰山压顶不惊心的一个人,此时已经被誉王与奕王在太子府的举动震撼到极致。 单单是誉王便罢了,毕竟他放浪形骸,不羁成性,做出这番举动来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可是一向清冷轻易不接近人的奕王,竟然也开口要在舞娘的陪伴下小憩,就不得不令虞锦惊讶了。 虞锦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却丝毫感觉不到醉意,对面李润的眼睛似是被酒水洗刷过一般,阴霾渐去,眼神越来越明亮,似是要将人看透。 段无妄的房间内欢愉声仍旧继续,挠得人心肝肺都有些酸痒,奕王的房间却毫无声息,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死一般的寂静。 虞锦埋首在臂间,俯在石桌上扮酒醉状,听见对面李润仍旧一杯杯在喝酒,却也不出声再扰虞锦。 段无妄那扇门终于打开,信步朝湖心亭走过来,虞锦回首看去,见段无妄一脸被抚慰过的春风得意,不由得有些鄙弃,不屑地看向别处。没过一会,奕王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与段无妄分别站在凉亭出口处的左右面寒暄着。 而居中仍旧舞着腰肢的两名舞娘,此时舞步已经有些慌乱,她们不停看向远处,却不见同伴在被人欢愉过后走出来,面容仍旧妩媚地笑着,眼神中却藏不住的担忧恐惧。 虞锦笑,朝段无妄问道:“伴你进去更衣的两名舞娘呢?怎么没同你一起出来?” 段无妄笑得邪肆狷狂,说道:“一个身子不如师弟你柔腻纤细,被我杀了,另一个声音不若师弟动听,也被我生生断了经脉,还躺在屋子里呢。” 那两名舞娘相视一眼,却再也挤不出笑容来,与她们同样面色难看的还有虞锦,虞锦眼刀子朝段无妄刺去,谁知段无妄却不理会她,笑着朝奕王问道:“奕王,你屋里哪一个呢?可也是死了?” 奕王握了握双手,似是刚才碰到过不洁的事物,淡淡说道:“我没杀她,只是将她绑缚了起来。” 话音刚落,那两名舞娘同时舞动腰间的铃铛,铃铛发出的铃音与她们刚才起舞时截然不同,有种尖利而摄人心魄的威力,两名舞娘舞动腰肢的速度越来越快,站在近处的奴仆已经口吐鲜血,身形不支,站在原处的奴仆捂住耳朵在地上打滚。 虞锦只觉得胸腔内有些气血上涌,对面李润仍旧一杯接一杯喝酒,似是在压制着什么,而段无妄扶在柱子上的手骨节青白咯咯作响,奕王背倚在廊柱上,面色已是惨白。 虞锦随手挥出衣袖,手中扣住的十根银针丝毫无误刺进舞娘晃动的铃铛中,铃铛内的转珠被银针卡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再挥手又毁去十个铃铛,转眼间正面朝向虞锦的铃铛已尽数被虞锦的银针毁去,铃音已是大大减弱,两名舞娘彻底慌乱。 李润搁下酒盏,一挥手,数百暗卫从远处奔赴过来,为首的正是虞锦那日曾在暗处见过的李润近侍,名唤平生的随从。 两名舞娘倏地回身,背面的铃铛又被虞锦的银针尽数毁去,再无铃音响起,数百暗卫将两名舞娘彻底围住,刀枪之下,两名舞娘被刺伤烂泥般拖了出去。 ------------ 第七章 临水烟霞 诉红尘醉卧(4) 太子府上的奴仆动作就是快,转眼间就将地面收拾地干干净净,各人脸面上毫无异状,丝毫不曾被刚才的血腥吓得手脚酸软。 李润让平生将段无妄与奕王带走的舞娘带上来问话,平生依言而去,临踏出廊亭前,朝虞锦望了望,似是有些疑惑之意。 谁知,片刻间,平生却只将段无妄房中那名被断了筋脉的舞娘带了过来,而奕王房中那名舞娘却似是逃脱了,绳索断掉,却不见人影。 段无妄笑得一脸地意味深长,说道:“还是奕王怜香惜玉啊。” 奕王李泽不是听不出段无妄话中深意,淡淡说道:“我从未杀过人……” 李泽眼神悠远,看向水湖深处,虞锦却心有感触起来,想必奕王在太子府上看到这仆从如云的景象,心里大抵也有些难过吧?即便不是人人都能问鼎宝座,即便不是人人都会脚踏祥云,可最基本的荣耀与尊宠是任何一个皇子都该享受到吧? 那名舞娘被平生拖到凉亭,却倔强地很,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头朝地面上撞了过去,平生拦阻不及,用手抵在舞娘的鼻间,低声问道:“太子,她晕了过去。” “带下去,让人小心看管,等醒来再问话。” 李润看也不看那舞娘一眼,便让平生将其带走,反而朝段无妄与奕王问道:“你们是怎么看出她们有问题的?” 段无妄笑着说道:“她们的舞姿柔媚,露出腰腹,却将脖颈与胸前捂得严严实实,这么做的目的,除非她们就是不想让人看见胸,所以,本王就一定要看看她们的胸,看完了胸,再看看别的……” 虞锦闷头喝着酒,一言不发,听见那恬不知耻的段无妄又继续说道:“果不其然,胸上纹刻着的赤狐,只要遇热便会显现……那不知奕王是如何看出来的?” 奕王淡淡回道:“直觉。” 很模糊的回答,太子却不曾追问,段无妄也只是笑笑。 正在这时,平生过来说道:“太子,皇上命太子进宫觐见。” “知道了。” 虞锦等三人起身,李润笑着朝虞锦说道:“可惜父皇有旨命本太子进宫,否则今晚定要与金玉公子促膝畅谈才是。” 虞锦打个哈哈,慌忙回身疾步朝外走去,段无妄理了理衣衫,一边嬉笑着逗着太子府上的婢女一边跟在虞锦身侧,虞锦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出府后本想着择路离开,谁知在奕王的淡然注视的眼神下,被段无妄拖进了马车内。 虞锦紧紧扣着指间的银针,刺向段无妄的面门,段无妄一斜身,紧贴在车厢壁上笑着说道:“小师妹,怎么一上来就要下死手呢?” 虞锦冷笑,说道:“段无妄,戏演砸了。” “怎么演砸了?难道我那一场单龙戏双珠不够精彩吗?”段无妄不改嬉笑,不怕死地凑近了嗅了嗅,然后说道,“本王怎么说在逼着她们叫唤的时候,闻见她们身上的脂粉味就恶心,原来本王更喜欢小师妹身上的味道,淡淡清香,嗯……” 虞锦微眯着眼睛看向段无妄,手中银针蓄势待发,段无妄只得告饶。 “你可知道那几名舞娘是谁送进太子府的?宁王。”虞锦问道,“宁王既然想要用舞娘内媚之术控制住太子,你却冒冒失失地掺和进去,就不怕得罪宁王?” 段无妄笑,笑得有些柔和真诚,说道:“本王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本王吗?” 虞锦冷着脸,丝毫不动声色地说道:“随你怎么理解,我无所谓。” 段无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黯然,随即又恢复了神采,说道:“这本是太子布下的局,他自己不愿意与宁王针锋相对,揭穿舞娘是赤狐一族的隐秘,于是便邀本王与你同去太子府,要你我来破这个局。” 虞锦打断他,问道:“如若我们就是不出手呢?难道太子会逼着你我出手?” 段无妄却正色说道:“那赤狐一族的女子,自幼习得两项绝技,一是内媚,二便是蛊术,内媚之术只针对男子,让他俯首称臣从此不再近其她女色,蛊术却只对女子而言,如果只是舞娘一人之力,是近不了你的身,但是她们五人同时动手,本王怕你吃亏……” “哼,你是小瞧乾坤门还是小瞧我?” 虞锦别过头去,冷哼一声,语气到底是柔软了许多,突然想起后来的奕王,于是问道:“那奕王呢?依着他的武功,既然能制住那名舞娘,为什么还会任凭那舞娘挣脱绳索给逃了?” 段无妄笑,说道:“他什么心思,你心里已然明白,何必来问本王,本王懒得答。” 虞锦失笑,不再追问,两人一路上静默无言。 到了誉王府,如同上次一样,虞锦从侧门再行离开回虞府。路过斜对角处的奕王府之时,谁知竟看见奕王的马车刚刚到达,虞锦在暗处停住脚步,见奕王缓步下了马车,步履有些艰难,低声咳了几声,竟有些身形不支的模样,虞锦举步上前,顿住脚步,看见自己朝向空中虚扶的手,有些失神。 那一刻,虞锦察觉到自己有种想上前相扶的意图之时,转过身疾步离去。 直觉里,这不是自己该接近的男人。 未曾走出多远,突然传来有人倒地的闷哼声,紧接着有人低声讶然唤了一声“奕王……”,却又硬生生住口,显然是被身旁的人制止。 远远地,又听见一行人过来,说是慕容皇后从宫中派来服侍奕王的宫女太监,府门前原本站着袖手旁观的仆从这才慌了神,赶紧上前帮着扶起奕王,一并回了府。 虞锦未曾直接回到虞家,而是又去了涌金楼。 推门走进涌金楼内断曲所在的房间,断曲正斜坐在椅子上,手里仍旧握着一壶酒,看似一夜未曾睡过,眼睛红肿,颓废得不成样子。 虞锦将手伸过去,在断曲面前平摊开,就那么淡淡看着他,断曲与她默契十足,怎不知她心意,将手里的酒壶递到她手上便转过头去。 虞锦将酒壶置于桌上,发现桌上竟然放了一个食盒,虞锦看清上面的虞家标记,知道定是程裳来过。 触手尚有余温,虞锦将饭菜布好,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说道:“过来,陪我用饭。” 断曲到底是不敢再违逆虞锦的意思,懒散散地走近,执起筷子在自己面前的小菜里翻捡着,虞锦也不催他,只是说道:“我有事要你去办,不吃东西没力气撑下去,就别怪我没提醒你此行艰难。” 断曲握住筷子的手微微顿了顿,低声应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大口吃起菜来,只是那狼吞虎咽不知其味的样子,令虞锦再三可惜了程裳的手艺。 吃罢,断曲问虞锦到底安排自己何差事,虞锦说道:“我要你去查访虞志的下落。” 断曲有些诧异地看了虞锦一眼,良久没有作声。 虞锦只以为断曲惦念着被困在丞相府内的段丽华,于是说道:“你姐姐段丽华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自会照看着,不会让她出事。” “程衣不在你身边,程裳又是个不省心的,我如若走了,你怎么办?” 断曲说这话时,似是无意,却引得虞锦心里一热,这么多年的情谊,到底是不会错的。 最终拗不过虞锦的坚持,断曲只得离开去寻找虞志,那毕竟是姐姐唯一的骨肉,他不能眼睁睁地再看着姐姐与亲儿骨肉分离,那样的苦,他懂。 断曲将随身带着的药丸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留给虞锦,又叨念虞锦不要瞧不上那些旁门左道,关键时刻最起码能保命,虞锦看着他离去,手里紧紧握着那个布囊,露出淡淡微笑。 ------------ 第八章 陌上秋霜 染苍颜迟暮(1) 虞锦回到自己房间,程裳已守在里边,本明媚俏丽的面容却显得有些魂不守舍,见到虞锦时,忙递了茶盏过来,说道:“我刚去了一趟涌金楼,却发现断曲不见了,他该不会……” 虞锦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说道:“依着你对断曲的了解,难道以为他想不开去自尽了?能熬过乾坤门的折磨的人,怎么会被轻易打倒?” 程裳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说道:“要不是担心小姐失了一位好帮手,我才懒得理会他呢,任他自生自灭又怎地。” 虞锦看着程裳拿回来的食盒,心里有些明白过来,但见程裳越发清丽的面容,又生出无限的感慨来,断曲的性子哪是程裳可以降得住的?只是小儿女的心事,自己点破反而无趣了,自己的心路毕竟还是要自己走下去才是。 没过多久,本想要虞锦独自好生歇息的程裳又折了回来,说是见到虞屏与雁儿两人只带着些许行李匆忙离开了虞家。程裳说罢,见虞锦不置可否,于是有些诧异,虞锦只得告诉她自己已知此事,并且估量着虞屏此次出府,定是因为虞府佛堂被毁无法藏匿脱身导致。 程裳急切说道:“要不要我现在跟过去瞧一瞧?” 虞锦摇了摇头,说道:“不急,她去了梨落庵,无论如何也要装模作样几天,这几天你去左相府守着,断曲不在,你替他照看一下他姐姐。” 程裳未曾想到虞锦竟会安排自己做此事,于是稍微一顿,又飞快应了下来。 断曲从涌金楼离开后,想到查访虞志的下落,一时又无头绪,于是再三思索之下又回到虞志的墓前。断曲早前已确认虞志的墓为空墓,所以便没有再动手掘墓,只是仔细观察左右,想要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半天过后却仍是一无所获。 突然,断曲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杂七杂八的脚步声,于是折身隐在暗处,见三五个小厮装扮的人抬着铁锹与包裹往这边走来,在虞志的墓前停下。 其中有一个为首模样的人,指挥其他人挖开了坟墓,将包裹里的物件扔了下去,又重新将土埋起。 断曲凭着目测,断定被埋的是一具七八岁孩子的尸体,正在担心是否是遇害的虞志时,只听那为首模样的人口中喃喃念道:“孩子,别怪咱们狠心,只是主子交代了要用你这般大小孩子的尸骨来充数。再者说,你流落街头病入膏肓,即便咱们不带你过来,你也只能落得被野狗咬死的下场。与其如此,还不如被咱们埋进这坟墓中,也算是有个善终了。” 断曲本想立即上前逼问这几人是受何人指使,但又不想在虞志的墓前露了痕迹,于是只待几人走远再上前,谁知那几人显然是完成了主子的指令心情大好说说笑笑之间,突然都毫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断曲匆忙上前查看,发现几人都已中毒而死,显然指使他们来的人早有防备,预先让他们服了毒,料准他们完成任务的时辰便会毒发身亡。断曲后悔自己过于谨慎没有抢得先机逼问几人,已然如此后,心中又略有安慰,毕竟从中还是得到一个重要的信息,虞志未死,否则便不会有人用别的小孩子的尸骨来充数。 断了这条线索,断曲有些懊恼,径直离去,行了数里地之后又突然意识自己的疏忽,匆忙疾行回到虞志墓前,见中毒倒地的那几人的尸身果然不见了。 那幕后指使者为怕挖坟埋尸的消息泄露出来,不惜下毒害死这几人,可是为怕着人耳目,又要派亲信将这几人的尸身运走。如今断曲只要追上运尸的人,就能寻迹可查,找到真正的幕后指使者。 断曲低头辨认足迹,发现虽然周围地上都被人用树枝似地事物扫过难以辨清,但唯有一条车辕印迹还是能模糊可见,想必是因为上面装了几具尸体格外重的原因。 待断曲追上那辆装着尸体的马车,暗暗吃了一惊,看赶车的人穿着朴素,像是附近的农夫,粗布麻衣,手里拿着一个酒壶,边喝着小酒边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像是捡了元宝的喜不自禁。断曲不动声色,暗地里追出去十数里,直到马车进了天容山。 断曲见那农夫跳下马车,抽出一把铁锹开始挖坑。断曲待他挖了一个七八尺深的大坑后,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头朝那农夫的膝关节弹去,正如他所料,那农夫丝毫不懂武功,就那样直愣愣地跌落在坑里。 断曲站在坑前,望着摔倒在坑里惊骇不已的农夫,说道:“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如若有一句不实,那么今天你就算是自掘坟墓。”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禁不住断曲的恐吓,那农夫说出自己只是被人花钱雇来收尸挖坟,至于是谁雇的、要埋的是何人统统不知,断曲知其言不假,心下一叹,觉得那幕后指使者这一招补救措施还算是高明,让一个不通武功又毫不知内情的老农来收尸,怕是再合适不过了,即便被人追查到此,线索也算是断了。 断曲让那老农继续挖坑埋尸,不要走漏风声,惊动幕后之人。老农战战兢兢地从坑里爬出来,再没有捡到大元宝似地的那般惊喜,这才意识到没有雇用自己那人所说的那么简单,只是去坟前为几个突发疾病暴毙的人收尸。就为了一个平生未曾见过的金元宝,差点就要丢点自己的性命,到底值还是不值,老农握着铁锹蹲在坑前瑟瑟发抖,一时没了主意,丝毫没有注意到悄然离去的断曲。 天容山上林木茂盛,参天大树耸立入天,山泉涓流,已是奔波了一日的断曲有些口渴,于是俯身用手捧了山泉入口,见有许多花瓣顺着泉水流下,知道上游定是有人,于是沿着山泉朝上走去,怎知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半倚在山石之上,手里握着一捧野花,慢慢用手摘碎花瓣朝山泉掷去。 断曲在远处站定,没有出声,看着那人愈发消瘦的身影。那人却丝毫没有察觉,良久,断曲才轻轻唤了一声:“程衣……” 任凭断曲的声音多么轻柔,也似是惊破了程衣的幻梦,她猛然间转过身,在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断曲后,有些惊讶,还有些说不清的意味,断曲却明白那是失望,她在等人,等的那人却绝不是自己。 程衣的面色苍白,带着伤病初愈的虚弱,缓缓用手撑着山石站起来,勉强笑着说道:“断曲,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我也想问,你却抢在了我的前头,我听小姐说起过,你受了伤,被誉王的师傅慕容城所救,可是你又怎么在这里?慕容城,他人呢?”断曲走上前,递过手扶着程衣。 “对,他人呢?” 一瞬间,程衣的眼眶有些湿润,声音几近破碎,而断曲却似是毫无察觉,扶着程衣朝山下走去,除去紧握拳头的那只手青筋毕露,露出了伤痛的痕迹。 当两人回到虞府,虞锦亦是吃惊,在看见断曲朝她无声摇头后,只好打住想问个究竟的念头。 “程衣,你伤病初愈,还是要多休养才是,快去歇着吧。” 程衣默默点头,朝两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依言而去。 虞锦与断曲同坐在桌几前,虞锦将桌上的点心推到断曲的跟前,又斟了茶递给他,断曲却无心享用,只浅浅喝了几口茶便作罢。 “断曲,你说你是从天容山见到的程衣?奇怪,程衣为什么又回到了天容山?”虞锦百思不得其解。 当断曲将见到程衣的来龙去脉说清,虞锦便对程衣的心思有了模糊的认识,可是那慕容城岂似世般的凡夫俗子可以托付? “我为她把过脉,她余毒已清,只要稍加调养便会无恙。”断曲起身朝外走去。 虞锦唤住他:“断曲,你要去哪里?” “我还要去找虞志的下落……” “可是有了线索?” 断曲摇头,有些无奈地回道:“目前看来,没有丝毫头绪。” “你离开后我仔细想过,与其漫无目的地找虞志的下落,不如盯住左相府,只要左相继续以虞志的安危来要挟你姐姐,那么虞志必然就会安然无恙。”虞锦仔细察看着断曲的神色,不忍看他继续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去,“断曲,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出你姐姐,一定会让虞志重新站在你们面前。” “我相信……”断曲转过身,认真地回答,绝无一丝敷衍。 虞锦微笑,因察觉到断曲逐渐平和的心态而开心,于是笑着说道:“断曲,你回涌金楼准备些酒菜,待程裳回来,我们一起喝上几杯。” “好,我等你们。”断曲应下,转身离去。 待到程裳回来时,已是入夜,虞锦带着程衣、程裳一起去了涌金楼,断曲早已备好酒菜佳酿候在那里。程衣依旧黯然不语,程裳却没心没肺地快活,断曲只是不间断地喝着酒闷声不吭。 虞锦叹气,阻止程裳的各种装疯卖傻,说道:“裳儿,你就不要搜肠刮肚地给他们逗乐子,依我看都是白费心思,说破嘴皮也不见得能让他们笑上一笑。” 程裳挫败地伏在桌上,无奈说道:“断曲也就罢了,他不开心自有不开心的理由,我能理解。可是怎么连衣姐姐也这样消沉不语?今儿个见了我,竟是连笑也笑不出来,我怎会不着急?我恨不得使出我所有的本事,只为博他们俩一笑。” 看着程裳真挚而诚恳的话语,程衣如何不动容,握住程裳的手,说道:“咱们姐妹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倒料不到你竟会跟我计较这些,说,该如何罚你?” 断曲见程衣面上露出笑意,眉头也开始舒展,而程裳看到两人的神色变化,尤为开心,叫道:“你们听听,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几人轻笑出声,僵硬而压抑的气氛顿时冰雪消融。 ------------ 第八章 陌上秋霜 染苍颜迟暮(2) 虞锦与断曲同坐在桌几前,虞锦将桌上的点心推到断曲的跟前,又斟了茶递给他,断曲却无心享用,只浅浅喝了几口茶便作罢。 “断曲,你说你是从天容山见到的程衣?奇怪,程衣为什么又回到了天容山?”虞锦百思不得其解。 当断曲将见到程衣的来龙去脉说清,虞锦便对程衣的心思有了模糊的认识,可是那慕容城岂似世般的凡夫俗子可以托付? “我为她把过脉,她余毒已清,只要稍加调养便会无恙。”断曲起身朝外走去。 虞锦唤住他:“断曲,你要去哪里?” “我还要去找虞志的下落……” “可是有了线索?” 断曲摇头,有些无奈地回道:“目前看来,没有丝毫头绪。” “你离开后我仔细想过,与其漫无目的地找虞志的下落,不如盯住左相府,只要左相继续以虞志的安危来要挟你姐姐,那么虞志必然就会安然无恙。”虞锦仔细察看着断曲的神色,不忍看他继续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去,“断曲,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出你姐姐,一定会让虞志重新站在你们面前。” “我相信……”断曲转过身,认真地回答,绝不一丝敷衍。 虞锦微笑,因察觉到断曲逐渐平和的心态而开心,于是笑着说道:“断曲,你回涌金楼准备些酒菜,待程裳回来,我们一起喝上几杯。” “好,我等你们。”断曲应下,转身离去。 待到程裳回来时,已是入夜,虞锦带着程衣、程裳一起去了涌金楼,断曲早已备好酒菜佳酿候在那里。程衣依旧黯然不语,程裳却没心没肺地快活,断曲只是不间断地喝着酒闷声不吭。 虞锦叹气,阻止程裳的各种装疯卖傻,说道:“裳儿,你就不要搜肠刮肚地给他们逗乐子,依我看都是白费心思,说破嘴皮也不见得能让他们笑上一笑。” 程裳挫败地附在桌上,无奈说道:“断曲也就罢了,他不开心自有不开心的理由,我能理解。可是怎么连衣姐姐也这样消沉不语?今儿个见了我,竟是连笑也笑不出来,我怎会不着急?我恨不得使出我所有的本事,只为博他们俩一笑。” 看着程裳真挚而诚恳的话语,程衣如何不动容,握住程裳的手,说道:“咱们姐妹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倒料不到你竟会跟我计较这些,说,该如何罚你?” 断曲见程衣面上露出笑意,眉头也开始舒展,而程裳看到两人的神色变化,尤为开心,叫道:“你们听听,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几人轻笑出声,僵硬而压抑的气氛顿时冰雪消融。 “想要罚我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想要一个人作陪。”程裳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酒杯。 虞锦斜睨了她一眼,又失笑出声,说道:“程裳说的是谁,谁心中有数,就自觉端起酒杯一同受罚吧?” 断曲不待程裳喝下,便一口闷了下去,程裳气得跺脚,断曲却不曾理会,用衣袖抹了抹嘴,起身走向半敞开的窗户,朝远处的虞家望去。 虞锦知道断曲这是在喝酒时也不忘为自己瞭望关注着虞家,心里一热,自斟自饮了一满杯,说道:“当初,在乾坤门时,我们四人也经常在一起喝酒,那时虽然门规森严练功苦了一些,却始终是快乐多一些……” 虞锦见那三人听闻此言后,均陷入回忆中,也不由得长叹一声,感慨过往。那些洒落在峰顶山涧的欢声笑语,那些肆意恩仇随风挥舞的剑花鞭影,那些相互捉弄又愿意用生命庇护的情分,就是在稚嫩的身躯慢慢长大的过程中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程衣率先打破这份平静,恬静温婉的面容也有了一丝血色,说道:“在乾坤门时,总是盼着有朝一日能下山来闯荡,能见识到乾坤门外的风景,幻想着能用手中的剑斩破世间的诡计阴谋,总以为世间的一切都似我们站在乾坤山山顶眺望远方时一样的豪情万丈……可如今,当真正入了尘世,接触到其实与我们一样都是凡身肉胎的人,挣扎在欲望、权利之间的龌龊与丑陋时,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过去的日子。” “过去的日子……”断曲低声重复着,良久,又说道,“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断曲……”程裳似是不忍看到断曲这样伤感,一拍桌几,爽朗说道:“不管是过去的日子,还是将来,自小的情分不比旁的,总之,我只要跟你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这在我心里便是永远快乐的日子。” 虞锦笑着看向程裳,或许在此刻,程裳那样乐观的性格更应该受到赞赏,虞锦朝那三人举起杯,说道:“裳儿说得好,饮下杯中酒,我们永远不分开。” 凉风渐起,似是吹醉了众人,各自以最舒服的姿势倚在靠背上,程裳却是坐在矮凳上,半俯在程衣的膝头,喃喃自语:“衣姐姐,你永远都不会跟我抢……对吗?” 即便是她声音在低哑模糊,耳聪目明的另三人又岂会听不清楚,程衣顿时垂下了头,而断曲则是转过身又饮起了酒,唯独虞锦恍若未闻,不将程裳小女儿的情怀放在心上,她的情路总归是要自己走。 “眼见慕容皇后的生辰便要到了,咱们的事情还是没有一丝眉目,宫里的,宫外的,都要有人盯着,咱们几人都不能放松懈怠。” 程衣轻轻拍了拍程裳的背,将其唤醒,扶至椅子上坐下,朝虞锦说道:“小姐,有什么事情你就吩咐吧。” “今日大家怕是喝多了,待明日我再告诉你们差事。”虞锦起身,说道,“断曲想必也累了,早些歇着吧,衣儿、裳儿,我们走。” 回府路上,程裳靠在程衣的肩头,软弱无力地任由程衣扶着,虞锦在一旁搭了把手。 “小姐,你就不打算问我些什么吗?”程衣终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要是想说自会告诉我,你要是不想开口我也不会勉强你,因为你是程衣,不是旁人,我信你。” 虞锦的语气虽然平静寡淡,却在程衣的心底激起千层浪,她一激动差点让肩头的程裳滑了下去,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波澜,说道:“我本来是不想说的,小姐也清楚我的为人,忍着受着地惯了,主动地去吐露自己的心思倒还有些不习惯。只是因事制宜,对于那个人,我还是不敢不说。” “你是说慕容城?” 程衣像是刻意回避这个名字,这番被虞锦说破,倒似突破牢笼一般轻松了起来,说道:“是他,就是他。我虽然不知当初是为何被留在了慕容城身边,也听段祥说过是小姐恩允慕容城帮我疗伤的,可是我在慕容城身边这几日,却犹如过了几年一般漫长。就是这短短数日,我知他通晓天文地理,精通琴棋书画,他那样出尘脱俗的人物,我以为他只会脚踏祥云闲若神仙……” 虞锦见程衣眼中绽放出的神采,便知她已深陷其中,可是,程衣,你也晓得那样的人物岂是寻常人可以近身的? “那一日,我却发现他也有被人挟制的时候。” 虞锦有些疑惑,问道:“你见到了?还是听到了?” 程衣认真而肯定地说道:“我猜到的,那一晚他的神色如常,却弹了一晚上的琴,我是从琴声里听出的他的无奈与挣扎的,我确信。” 程衣对于慕容城动了心,所以对于慕容城的一举一动格外关注,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对于慕容城琴声里的些微变化了若指掌,虞锦对于程衣的话是深信不疑的,只是心下却在思索,能要挟住慕容城的人又会是谁?难道就是那个偷走金色羽箭号令铁羽卫伏击大臣的人?这个人究竟是谁? ------------ 第八章 陌上秋霜 染苍颜迟暮(3) 到了次日,虞锦带着程衣、程裳又回到了涌金楼,见断曲一扫过往阴霾气息,破天荒地没有手握酒壶饮酒,将自己收拾地干净利索等在房间内,俱是欣慰。 “断曲,誉王已经将琅琊环佩还到我手上,我要你即刻进宫,查询宝盒的下落。”虞锦将琅琊环佩拿在手里把玩着。 断曲点了点头,突然又急忙问道:“我进宫暗访巡查,必然耗时颇久,难免要借助某个太监身份,你要我潜伏在哪个宫里为宜?” 虞锦站起身来,望着皇宫的方向,半眯着眼睛,说道:“容贵妃。” 程裳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是容贵妃而不是慕容皇后宫中?” 虞锦将琅琊环佩放进腰囊之中,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容贵妃涉嫌指使宫女在誉王的酒杯里做了手脚,以致誉王在大殿上喝了自己进贡后的十年少中了毒。断曲,你进宫后查一查,不要放过一点蛛丝马迹,有了眉目就设法告诉我,这一次我要誉王还我一个大大的人情。” “我记得了,一定不会误事。”断曲应下。 虞锦又看向程衣,略有些犹疑,程衣马上说道:“我伤已痊愈,无碍的,小姐不必顾虑我的身子。不信,你问断曲,他的话你总该信得过的。” 断曲没有直接回应程衣的话,而是从随身的药囊里拿出了一盒药丸,递给程衣,面无表情地说道:“这盒药丸是我从前在乾坤门时炼出来的,你留着用吧,记得每日早晚各一颗,用温酒服下。” 程裳的面色立时有些黯然,低垂下头玩弄着手里的帕子不吭声,虞锦知道她的心思,这是断曲在乾坤门时,费了数月才凑齐的药材,又用了数月才做出的药丸,因有些药材需要再等十数年才可得,所以这些现有的药丸极为珍贵,可是,断曲却毫不犹疑地将它全部赠给了程衣,这到底是一份同门情谊,还是男女间的情意? 程衣接过来,又用绢帛将这些药丸分了四份,自己留了一份,将其余三份递给虞锦、断曲和程裳,说道:“做这些药丸你到底费了多少心思,我们都看在眼里,我怎么好都拿去,来,每人一份,留作救命时用。” 虞锦接过程衣包裹的药丸,说道:“那好,程衣,你就留在虞府。” 程衣有些急了,问道:“小姐,我已经说过了,我身体无碍的,你把我留在虞府又是为何?” “程衣,我要你留在虞家,不比断曲进宫暗访容易。我要知道八年前虞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母亲为什么会死,断曲的姐姐又为什么会被宁王送进虞家,石相又是如何与断曲的姐姐有了纠葛,并且,你还要保护我父亲的安全,还要去关注虞屏的一举一动,除了你,谁也不能再有这份缜密的心思。”虞锦说完,看了看程衣,笑着说道,“现如今,怕是又后悔留在了虞府了吧?” 程衣失笑,回道:“好吧,就算我后悔了吧。” “那我呢?那我呢?小姐,你又安排我做什么呢?”程裳一脸的期待,兴冲冲地问向虞锦。 “裳儿,你负责宫外的联络,盯着奕王,连同……太子府内的动向。”虞锦说罢,本舒缓的心情却突地开始收紧,她意识到正是因为自己提及了太子,那样看似仁厚沉稳的人,为什么每次递过来的目光都像似要将自己看穿? 虞锦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冷不丁耳边却突然响起那三人的异口同声:“那你呢?” 虞锦笑了笑,说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虞府。 虞展石下朝后命人请虞锦去书房,待虞锦赶去之时,见虞展石已换去朝服,正用着一些糕点清粥,见虞锦进来,招呼她一起同吃,虞锦摇了摇头,虞展石见虞锦这般疏远自己,也没了再吃的心思,将手里的碗筷放下,吩咐人取走。 “父亲,您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何事?”虞锦承认,自己确实有些不太耐烦了。 “慕容皇后生辰在即,宁王与仪王明日就要奔赴至阳城,想必你也清楚,段氏曾经是宁王的侍妾,如果明日他召爹前去叙话问及段氏,爹该如何回答?断曲死里逃生的消息,究竟要不要告诉石相和宁王?” 虞展石话音刚落,虞锦倏地站起身来,强自压抑着怒气,说道:“说不说都由您。断曲是段丽华的亲弟弟,你们都有愧这姐弟俩,不必拿着断曲未死的这个消息来要挟我。对于我来说,我还不了您这份人情,也不必还。” 虞展石知道自己故作聪明惹怒了虞锦,见虞锦正要离去,于是匆忙说道:“锦儿,站住,你跟爹去个地方。” 一个时辰之后,扮作随从小厮的虞锦,跟在虞展石身边到了一座新开的茶楼。虞展石被引进了楼上雅座,虞锦却被挡在了下面,虞锦正要发作,虞展石朝其默默摇头,虞锦只得作罢。 虞锦借口要回去那些物件,走出了茶楼,不费功夫地便引开守卫,跃进了二楼相邻的雅座。 虞锦屏住呼吸,贴近雅座隔板,听见父亲虞展石正在苦苦哀求:“宁王,求你饶过她,她这些年过得并不舒心,活着也不必死了强。我答应继续为你做事,只求你能保全虞家。” 回应虞展石的声音洪亮而嚣张:“虞大人,我将丽华送到你府上,原本是念在你当年劳苦功高的份上。如今,你的女儿突然回府,又不在你的掌控之中,你说你要我怎么再相信你?” “我答应继续为你做事,只求你能保全虞家。” “虞大人,你该知道,谁为我做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谁来帮我做事。咱们在下着一盘很大的棋,我只不过让你成为了一枚棋子,关键时刻,我也可以让你成为一枚死棋……” 只听扑通一声,虞锦明白那是虞展石向宁王跪下的声音,虞锦用手揪着自己的衣襟,压抑地难以呼吸。 “宁王,你不能这么做啊,宁王,你不能过河拆桥啊,更何况我女儿现已回府,她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我送死的。” 宁王大笑了起来,讥讽说道:“你的女儿如果知道,当年亲手将她送进蛇窟的人是你,当年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娘亲惨死的人是你,又该如何呢?虞大人,我劝你,不要将希望寄托在从乾坤门里出来的人。她即便再有手段,也不过就是只身一人,能敌得过这通天权谋?” 虞锦双拳紧握,为怕惊动雅座隔板另一边的宁王,强自压抑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想到八年未见,见后却是娘亲的一块冰冷牌位,就心如刀绞,痛不自抑。 正在这时,雅座的后窗又跃进一人,身穿劲装,身材魁梧,蒙着面,贴近后窗墙壁,与虞锦两两相望。 那人明显没有想到雅座内竟早已被人捷足先登藏了一人,也意在偷听。那人看向虞锦,虽蒙着面,眼神却尤为明亮,似是两簇明火,令人不敢直视,就在虞锦略微走神的空档,那人手中的匕首已是递了上来,虞锦不闪不躲,竟是空手去夺。那人见状,半路变了后招,迫使虞锦拧身躲开,谁知虞锦却似膏药一般,又贴了上来,再度去夺匕首,两人过了几招僵持不下,分不出胜负。 即便是无声息的争斗,也似是有所惊动隔壁雅座的宁王。原本充斥着宁王大笑声和虞展石不顾颜面的哀求声雅座,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倏地,一枚暗器竟破墙而入,直朝正在僵持不下的虞锦与蒙面人飞去。 两人身形急速往后退,蒙面人看到虞锦眼睛里的慧黠,未等反应过来,蒙面的面巾已被虞锦扯了开去,叫她看了个清清楚楚,不由得有些着怒。 ------------ 第八章 陌上秋霜 染苍颜迟暮(4) 那蒙面人正待发火之际,见第二枚暗器袭来,与虞锦一般都没有丝毫犹豫,同时朝窗外翻去,落地之后各自朝不同方向离去。 虞锦离开后,进了旁边的茶楼,选了一处能看清这座茶楼动向的位置坐下,不多时便见茶楼周围的守卫纷攘喧嚣,要追查过往行人,被宁王气怒喝止,虞展石跟在其后走出茶楼,面若死灰,没有一丝颜色。 而宁王却上了一顶普通的马车,朝着城郊的方向离去,虞锦好奇明明按照规制宁王需要在明日才能抵到阳城,他为什么要瞒住行踪擅自进城?而刚才的蒙面人又究竟是谁? 回到虞家书房,虞锦见到了失魂落魄的虞展石,只见他似是苍老了几岁,眼角的疲惫令虞锦差点不忍心将话问出口。 “宁王说得都是真的吗?” 虞展石抬头,似是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勉强笑着说道:“宁王说什么了?锦儿,你听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听到了。父亲,你就不打算向我说些什么吗?” “不,锦儿,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宁王只是满口胡言……”虞展石着急辩道。 虞锦大声打断他:“父亲,宁王不是对你说过吗?他可以让你成为一枚棋子,也可以瞬间成为一枚死棋,所以请忠心于你的主子,虽然我暂时还搞不清你的主子到底是将女人甘心留在他身边也不敢上门讨回的左相,还是当年将自己的侍妾送与你的宁王。” “锦儿,你,你……”虞展石捂着胸口,似是痛得厉害。 虞锦转过身去,仓促出了房门,径直朝祠堂而去,母亲的牌位在那里,如果今时今日母亲还活在世上,她是否会对自己多一些关爱? 当程衣、程裳在祠堂里找到虞锦之时,虞锦已经在此呆了很久,虞锦盘坐在蒲团上,遥望着母亲的牌位,看似毫无忧伤,微笑着问程衣、程裳:“师傅说你们是自小进的乾坤门,你们可还记得你们的家人?” 程衣回道:“家人?你可知你说的这个词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遥远?那似乎都成了前世的记忆,家人于我来说不及你和裳儿、断曲亲近的万分之一。” “衣姐姐说的正是我的心里话,即便有谁能帮我找到亲人,我也不想见到我的亲人,我不知该如何面对,认了亲我心不甘,心不甘啊。”程裳说道。 “心不甘?对,心不甘啊……怎么能够甘心在受尽苦痛折磨后,再去享受这人间奢侈的天伦之乐?不甘心家人对自己的抛弃,不甘心他们对于自己命运的安排的理所当然。” 虞锦的话一说出,程衣和程裳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这是一份认同,更是一份伤痛。 待到慕容皇后生辰那日,各方使臣朝贺,阳城内外俱是人群拥簇,看似繁华热闹之外警戒暗卫森严,宫外如此,宫内更是尤甚这般。 断曲已经进宫数日,借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的身份,在容贵妃的宫中安顿了下来,虞锦知道,凭着断曲的易容术与机警,定会安然无恙,所以也不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 隆元殿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丝竹雅韵,萧瑟齐鸣,宫女太监如云穿梭在各位权臣之间,将美酒佳肴源源不断地送到桌几上。 誉王段无妄轻摇一柄玉扇,悠然自得地坐着,与身边的随从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那随从衣饰简单,举手投足却是掩盖不住的绝世风华。 而坐在远处的新任督律寺卿虞展石的神情却是惶恐不安,只因为他看到誉王段无妄身边的随从正是虞锦所扮。而他身边坐着的正是左相,更是令他如坐针毡,却不敢言。虞锦见虞展石与左相两人冷漠相对,似是仍旧如平常人眼中因政见不同而相互敌对的关系,不禁心中讥笑,摇头叹息。 段无妄没话找话地问向虞锦:“哎,你说,今晚上会不会再有热闹瞧?” 虞锦冷冰冰地回道:“上一次没有热闹瞧,你便中了毒差点死掉,这一次再有热闹瞧,你怕是难逃一死。” 段无妄拿着玉扇,就要回身敲虞锦的头,被虞锦面无表情地冷冷盯着,只得作罢,讪讪地回转过身,见一行人正从大殿门口进来,大殿内的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原来竟是宁王与仪王同时来到。 虞锦是听过宁王声音的,见他果然如那日一般,声若洪钟,大笑起来竟似有响彻云霄之意。而他身后跟着的仪王,举止从容谦和,微垂着双目,似是仍如以往是宁王义子身份一般甘心侍奉左右。 许多倚老卖老的权臣,即便是面对受尽阗帝恩宠的段无妄,也不肯有丝毫的妥协与退步,怎知在见到宁王之后,纷纷起身见礼,面上神情全是敬畏与尊重。如同对荒诞不经的段无妄一般,这些权臣个个对仪王视若无睹,上来见礼的也不过三五人。 唯独左相,却是认认真真地朝宁王与仪王同时见了礼,不卑不亢,脸上既无敬畏之情也无怠慢之心。宁王看似不动声色,仪王却是刻意地小心避讳,只简单回礼,不作寒暄。 “宁王来了,你看跟在他后面的就是仪王……” 对于段无妄的没话找话,虞锦相当无奈,斜睨了他一眼,警告道:“段无妄,这是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你就不要对你的随从这般平易近人了,小心适得其反。” 说着话,宁王与仪王已经走到段无妄的身边,段无妄笑脸相迎,却仍旧大刺刺地坐着没有起身。 宁王在段无妄身前的桌几旁站定,似是要等着段无妄起身见礼,怎知段无妄却稳如泰山,摇着玉扇,笑着说道:“宁王别来无恙。” “托皇上鸿福,本王一切安好。皇后生辰,你父王怎么没有前来拜贺?” “我父王手握重兵,每日要操练行兵布阵,确保皇上用兵之日,在战场上的每个士兵都是杀敌的好儿郎。我父王与将士一同风餐露宿,既已年迈,身子骨不比从前了。怎么能比得过宁王您远在南屏做了个清闲王爷。” 这句话挑衅的意味极浓,不仅宁王的面色一僵,就连隐在段无妄身后的虞锦也吃了一惊,这段无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明知宁王不是好相与的,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招惹宁王? “没有想到誉王竟会这样体谅你父王。皇上一向奖惩分明,自然将你父王的辛苦看在眼里,否则誉王的封号哪里来啊?” 宁王这句话也不无讥讽之意,言指誉王不过是借助其父王的功劳才被封王,不屑至极。 段无妄倒也不恼,笑道:“宁王这句话实在没错,我父王也是这般说,不过,我父王还说……” 段无妄说到这里,刻意卖了关子,宁王明知段无妄后面不会有好话,却仍旧被吊起胃口,追问道:“你父王还说了什么?” “我父王说,他有一处上是永远比不过宁王您了。”段无妄话音既落,宁王眉头舒展,怎知段无妄却还有后招,“我父王说,我与仪王同被封王,我却没有学到他本领的十分之一,而仪王只是宁王的义子,就凭着年少勇猛本领过人封王,似是比宁王当年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宁王,您说,在这一处上,我父王怎么能比得过您?”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酒杯,朝这边看过来,都知道段无妄明是赞誉,暗地里却是讥讽和挑拨。 宁王与段无妄对视着,谁都没有再吭声,就在众人以为宁王或许会发作之时,宁王却突然大笑了起来,说道:“还是誉王说得中肯,本王的义子确实比本王有出息。” 始终寡言少语的仪王,此时才上前说道:“义父谬赞了,笏衣惭愧。” 虞锦抬头打量着仪王,怎知却发现仪王的目光却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双眼迥然明亮,令人不敢直视。 ------------ 第九章 幽窗暗格 藏诗酒年华(1) “太子到。” 随着太监尖利的语音响起,殿内刚才因宁王与段无妄唇枪舌战的僵硬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出乎虞锦意料,李润竟穿着一身月牙白锦缎长袍而来,与平常黑衣着身不同,多了几许温润祥和的味道。 太子李润到来后,满朝文武又转了风向,围着李润逢迎拍马,李润从容应对,不骄不躁,宁王托大,见到李润时并不行大礼,倒是其身后的仪王庞芴衣,谦卑地上前对李润行了君臣之礼。 如若说宁王只是托大,那么段无妄的态度就算是不恭不敬了,他大刺刺地坐着,见谁也不曾起身见礼。 李润的位置在段无妄的上首,李润走过来的时候,虞锦潜意识里便要朝后面躲开,谁知李润却疾身逼了过来,也不言语,只是目光犀利地盯着虞锦,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意味。 李润坐下后,侧身朝段无妄说道:“誉王好清闲啊。” “太子此话差矣,太子来了后,无妄怎么觉得浑身不自在呢?” 不待别人惊诧,虞锦先扫了段无妄一眼,这段无妄难道今天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对谁都出言无状?外传誉王段无妄嚣张跋扈,虞锦却凭着这数十日的相识,断定那只是段无妄做出的假象,依着段无妄的心智,他不可能做出损己之事。 李润狭长的丹凤眼半眯着,大度地未曾理会段无妄的话,而是有意无意地又看了虞锦一眼,如若平常,虞锦也会回刻意避开李润的目光,只是此刻的虞锦却毫无反应,因为她的心思全部落在了仪王庞芴衣的那双如鹰般炯亮的眼睛上,错不了,仪王正是那天在茶楼与自己交过手的蒙面人。 看来阗帝将宁王义子庞芴衣封王这一招棋走得高明,庞芴衣定是与宁王存有外人不得而知龌龊。不知情的人一定意味阗帝将庞芴衣封王乃是对宁王李通的恩宠,岂不是这分明就是一招计谋,离间。 没过多久,阗帝与慕容皇后、奕王一同前来,群臣拜贺之声不断,虞锦却趁机看清慕容皇后的面容,天姿国色,雍容华贵,其身边的奕王面色平静,按理说能够跟随阗帝与慕容皇后一同到来,也算是一份恩宠,可是他却依旧淡漠地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来。 阗帝的一呼百应,与整个大殿上的群情沸腾,在虞锦看来都是一场戏,谁都知道为慕容皇后庆寿是假,将这些封疆大吏召回阳城敲打警醒才是真。她身在大殿人却游离其外,并且她发现游离其外的人并不是只有她第一个,另外一个人,便是慕容皇后。 阗帝似是也有些察觉,低声询问慕容皇后,慕容皇后平静地说道:“皇上,臣妾乏了,想回宫更衣,请皇上恩准。” 阗帝点头答允,慕容皇后起身后,却突然朝座下的奕王看了看,轻声唤道:“奕儿……” 奕王始终垂目,甚少往阗帝与慕容皇后那边看过去,连身边频频来献殷勤的左相也不曾理会,此刻,更是对慕容皇后的话恍若未闻,慕容皇后的眼眶顿时有些红了。 阗帝顿了顿,似是心中存着极大的挣扎与痛苦,终是说道:“奕儿,天黑路滑,你好生服侍着你母后回宫。” 众目睽睽之下,奕王自是不能再对阗帝的话置若罔闻,于是起身走向慕容皇后,递手过去扶住慕容皇后,离开。 段无妄拿起酒杯,朝后举着,接着虞锦为其斟酒的功夫,问道:“你就不想去凑凑热闹?” “那好,我不妨就出去透透气。” 虞锦笑着应下,因为她看到对面而坐的庞芴衣也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了。 澄瑞宫。 慕容皇后试图将奕王拉至自己身边坐下,谁知奕王落座之时,却仍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慕容皇后见奕王毫不犹豫地将手从自己的手里抽回,顿时再也无法保持仪态,痛苦追问:“奕儿,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能原谅母后吗?” 奕王冷冷回道:“原谅?我要如何原谅?我拿什么去原谅?这钉在我身上的,不是别的,是你给我带来的耻辱与羞愤。” “奕儿,母后知道自己当年不对,母后……” 奕王苦笑道:“你在我面前,一定要自称母后吗?换言之,就算是阗帝没有废了你的皇后宝座,你就能自欺欺人以为自己仍旧是母仪天下吗?你应该明白,阗帝不废你,不过是碍于你慕容氏一族曾经的荣宠和光耀,可是这多么年了,慕容氏已经被阗帝一点点瓦解,族中最显赫最有本领的慕容城在当年事发之后置身事外,从此不过问慕容家族任何事,你说,你如今还有什么倚仗?你这个皇后迟早会被废,而我这个假皇子……也一定会被诛杀。” 慕容皇后痛哭出声,从椅榻上滑落,哭诉道:“都是我的错,我一念之差,却不想会造成今日的局面。我当日为了报复皇上,与人苟且暗结珠胎生下了你,我也好生后悔啊。事发之后,我跪求皇上饶恕你的性命,并承诺将你送至苦寒之地封王,此生永不作染指皇位之想,皇上才应下的。” 奕王起身,背对着慕容皇后,摇头讥讽道:“他哪里是将你的哀求看在哪里?他只不过是顾及自己的颜面,谁能想到堂堂皇后竟然会生下一位孽种,这如若传言出去,必将会被人诟病,到时这无尽江山岂不是多了一抹不能拭去的肮脏?所以,他容我活了下来,却若蝼蚁苟且般活命。” 慕容皇后伏在地上,用手扯住奕王的袍角,恳求道:“奕儿,你听我说,只要你愿意,你父亲他会帮你……” 奕王猛然间回身,蹲下身看向慕容皇后,凌厉说道:“你记住,我没有父亲。” 始终躲在门外廊柱之上的虞锦,此刻被刚才所听的一番话惊骇,奕王竟然不是阗帝的亲生骨肉,怪不得奕王会有如此冷遇。 “奕儿,你不能这么说,你父亲为了你,也牺牲了很多。” “牺牲?牺牲到我落到今天如此境遇吗?牺牲到我在自己府里连口热茶都喝不到吗?每次我病发之际,我都恨不得自己死去了事,可是我不能死,我要报复,我要报复你们每一个人,用你们的痛来抚平我心里的痛。” 慕容皇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听见奕王说要报复之际又震惊不已,艰难问道:“这其中也包括我吗?” 奕王没有吭声,奕王的面色开始惨白,他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顺势坐在桌几前,就着冷茶将随身的药吃了下去。 这时,宫殿外已有宫人从远处走来,虞锦飞身离开,不妨却发现有一道黑色身影犹如离弦之箭已是先行离开,于是疾身追了过去。 那人身影迅速,将虞锦引至御花园,虞锦四处环顾都不见那人的踪迹,正待犹疑之际,身后有人手持匕首迅疾刺了过来,虞锦不躲不闪应了上去,两厢一交手缠斗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两人异口同声道:“原来是你。” 虞锦轻笑,说道:“没有想到仪王竟会亲自做这些偷听之类的小事?” “小事?”庞芴衣将缠在臂膀上的衣袍穿在劲装之外,不无讥讽道,“一段后宫孽缘,一桩皇朝秘闻……你说这算不算小事?” 虞锦知道,庞芴衣也已将奕王与慕容皇后之间的对话听了个清楚,于是问道:“那你想怎么做?去告诉宁王?” 庞芴衣冷笑,说道:“本王要怎么做,不需要告诉你。” 虞锦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当然不会这么做。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如若将这个消息告诉宁王,宁王如若以此要挟阗帝,就算是不扩充自己的封地,也会逼着将你这位义子的王位封号给削去,以破除他目前的窘境。” “你究竟是谁?你是誉王的人?” 虞锦摊手,说道:“你猜呢?” “如若不是誉王的人,你为何会偷听本王义父宁王与虞大人的话,又为何来此偷听奕王与慕容皇后的对话?” 虞锦笑,回道:“说得好像有些道理,不过,我不是誉王的人,我就是我,独一无二的我,永远属于我自己的我。” 虞锦说得淡然,面上的表情也轻松明快,即便她看清了庞芴衣眼中越来越浓的阴鹜低沉,虞锦笑得更明朗,直到庞芴衣眼中杀机顿现。虞锦正是想要激怒他,想要试探出庞芴衣的真实武功。 ------------ 第九章 幽窗暗格 藏诗酒年华(2) 谁知,未等庞芴衣有所动作,有人一身白袍悠然而来,笑道:“原来仪王也在这里啊。” 庞芴衣敛去目中精光,又恢复谦和姿态,说道:“芴衣见过太子。” 李润走近虞锦身旁,朝着仪王庞芴衣说道:“你们仿佛认识?” 庞芴衣没有说话,看向虞锦,似乎是在等虞锦表态,谁知虞锦却始终保持缄默站在那里,庞芴衣没有办法,只得回道:“似乎认识,也似乎不认识……” 李润笑,说道:“妙哉,妙哉,仪王的回答让本太子实在琢磨不透啊,你说呢?金玉公子?” 庞芴衣挑眉,目光中的不明意味渐浓,说道:“金玉公子?你就是圣上面前一弦搭三箭从而名震天下的金玉公子?” 虞锦哂笑,说道:“名震天下?仪王说笑呢。” 仪王与太子李润寒暄片刻,随即离去,临走时看向虞锦的眼神又多了一份疑惑。虞锦却清楚,庞芴衣这是更加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属于哪一方的。 待庞芴衣离去,李润却面色骤变,眼底阴鹜之色不掩,质问道:“你老实告诉本太子,你究竟是谁?誉王、奕王和仪王,你哪个没招惹过?” 虞锦只觉得好笑之极,回道:“太子此言差矣,太子刚才不是称呼我为金玉公子吗?那么我自然就是誉王段无妄的师弟金玉公子。” “谁不知慕容城只收了一位徒弟,便是段无妄,父皇庇护着段无妄,即便明知他撒谎扯皮也不肯难为他。而你,本王不明白你怎么能够也这样坦然地随着段无妄进出皇宫?你就不怕被揭穿之后,落得个人头不保?” 虞锦仔细打量着李润,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太子说的是,那么太子怎么不去向皇上禀报呢?太子是不是怕皇上反而会责怪太子对段无妄是欲加之罪?因为谁都看得出皇上对段无妄的恩宠,既然皇上容得下我,我劝太子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李润冷冷看向虞锦,手指朝虞锦的下巴捏去,虞锦闪身躲了过去,说道:“我不介意与太子一同回到大殿。” 李润从虞锦身边经过时,俯身说道:“记住,不要让本太子抓住你的任何把柄,否则……” 李润的话音淡漠,却带着不容人质疑的坚定,虞锦与其对视,这一次,没有选择躲开他的视线,说道:“如若真有那么一天,金玉静候太子。” 李润疾步离开,虞锦却发现他的袍角处沾染许多的纸灰,于是心念一转顺着李润出现的方向走去,果然在御花园深处,看到了一堆已经烧成灰的纸钱,疑惑不已,这太子李润在慕容皇后寿辰之日究竟是在给谁烧纸钱? 虞锦回到大殿上之时,慕容皇后与奕王已经更衣回来,仪王谦和地服侍在宁王身边,见到虞锦时漠然相对,丝毫没有刚才要兵戎相见的态势,而旁边的李润正与誉王段无妄交谈着什么。 段无妄见虞锦回来,笑着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这么久?本王还以为你溜走了呢。” 虞锦拿起段无妄的酒杯,说道:“你难道就不怕有人又在酒杯上动手脚?” “哪有人会笨到连续使用同一样的招数?也同样,谁会笨到会被同一招算计到?”段无妄不无得意,刚要继续开口自夸,突然面色一变,朝虞锦问道,“难道你在本王的酒里面……” “我才懒得下毒,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随从,你昏迷不醒还需要我花些力气将你带回去,我为何要自讨苦吃?”虞锦说罢,不再理会段无妄。 大臣们轮番上前给太子诸人敬酒,虞展石敬过太子后来到誉王段无妄这一桌前,嘴唇哆嗦到话音不清。 段无妄笑地暧昧,说道:“虞大人,你是不是过于紧张了?你难道觉得本王身边有狼豺虎豹吗?” “不,不,不,微臣怎敢。”只不过短短数句,虞展石竟紧张到额间布满细密冷汗。 到最后,宁王竟是喝醉,仪态顿失,出尽洋相,庞芴衣代其向阗帝告罪后扶着宁王离开,虞锦察觉到庞芴衣的眼神,于是毫不迟疑地看了回去,直到两人走出大殿。 曲终人散之时,慕容皇后本想留奕王在宫中小住几日,在看到阗帝表情不悦之后不敢再提,因为她知道,即便阗帝肯答应,奕王也是不肯答应的,这孩子,心里存了太多的恨了。 回去的马车上,虞锦将今晚上的见闻告诉了段无妄,思虑再三,却还是生生将奕王不是皇家血脉之事给咽了回去。虞锦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或许是因为奕王发病那晚对自己的真情流露,让她理解了他的苦楚。 “嘿,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段无妄伸手去搂虞锦,未等靠近她的身子,便生生往后退撞到了车厢壁上,恼火地说道:“开个玩笑嘛,至于拿着刀朝我比划?” 虞锦将匕首重新放回袖中,冷冷说道:“段无妄,如果有一天,时机成熟,天下各路英豪逐鹿江山之时,你会不会也起兵夺权?” “有趣,有趣,”段无妄笑得狂妄不羁,过了片刻,见虞锦的认真神情似是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也安静了下来,用少有的正经口气说道,“不会。” 在虞锦的注视下,段无妄又似是肯定的语气,强调道:“永远不会。” “是因为你没有想要雄霸天下的帝王之心,还是不想让对你恩宠有加的阗帝失望?” 段无妄想了片刻,回道:“都有吧。” 段无妄没有追问虞锦问自己这句话到底是何用意,两人竟这样沉默下去,直到回到誉王府,段祥忙命人奉上香茶、点心,见气氛不对,识趣地退了下去。 虞锦确实有些饿了,随手拿起桌上的玫瑰糕吃了几口,问向段无妄:“你对仪王怎么看?” “仪王?知之甚少。”段无妄说完,见虞锦挑眉,于是紧跟着说道“你不相信?我也曾派过密探潜入仪王府,谁知竟探听不到任何消息,仪王每日作息规律,府内少有姬妾,待人谦和,即便对犯错之人也能平心静气劝人改过。”段无妄颇有点自叹不如的口气。 虞锦想起今晚上庞芴衣眼中杀机顿现的精光,心下却知段无妄所说不过只是庞芴衣的外在假象,只是他那么刻意而为,到底为何? “那么,他与宁王呢?” “视宁王为亲父,为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即便是皇上将他封王之后,也不曾露出些许骄躁之气。” 虞锦冷笑,说道:“这就是宁王能容得下他的原因,这也是他能在天下享受如此赞誉的缘由,对吗?” “本王的小师妹就是聪慧。”不知何时起,段无妄又恢复了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嬉笑着看向虞锦,腆着脸凑了过来,见虞锦冷脸看向自己,于是只得作罢,“好,好,本王不开玩笑就是,女孩子家家的,整天横眉怒目的,小心嫁不出去。不过,就算是真嫁不出去,本王愿意勉为其难……娶了你。” “这事就不劳誉王费心了。如果全天下的男人都如誉王这般,我虞锦还是不必再考虑这事了。”虞锦将玫瑰糕放下,又喝了一口香茶,随即起身离开。 “你就这样离开吗?这会子,本王相信,不管是奕王、仪王还是太子,都少不了会派人盯着你的动向。你不如今夜就留在本王……”段无妄见虞锦动怒,忙将话头打住,挥手说道,“好,好,当本王什么都没说过。” 诚如誉王段无妄所言,誉王府周围确实布有几批暗探,虞锦费了心思摆脱开来,却没有回虞家,而是又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 第九章 幽窗暗格 藏诗酒年华(3) 宫门口的附近正有人相候,就是已经进宫数日的断曲。断曲一副太监扮相,似是刚卸下妆容,脸上还有易容所用的胶泥,令虞锦有些忍俊不禁,断曲着恼,说道:“这几日可真真把我难为死了,提心吊胆地怕人发现也就罢了,关键是我所扮的小太监太不起眼不被人待见,整日被人指使些粗杂活,随意打骂,真让人憋屈。” “先不提这些,我且问你,这几日可有收获?”虞锦问道。 “我在容贵妃宫中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她雍容大度,甚少惩罚宫女太监,为人慷慨,周旋于各宫之中不骄不躁。”断曲说完,见虞锦一直不吭声,于是问道,“咦,你怎么不说话?” “你说的话,令我想到了一个人,真奇怪,我为什么会想到了他?”虞锦见断曲目光疑惑,于是继续说道,“是仪王,庞芴衣……” “仪王?宁王义子?你不说我倒忘记了,宁王与仪王进阳城后,曾派人给各宫送来礼物,其余妃嫔便罢了,这容贵妃又让人回了好些礼,旁人只以为容贵妃慷慨好施不当回事,我却觉得疑惑,那日容贵妃叮嘱来人定要亲自将礼物交付到宁王和仪王手上,你说……” 虞锦突然想起段无妄曾经说过一事,紧忙说道:“誉王曾经告诉过我,容贵妃是宁王举荐进宫的,你是怀疑容贵妃私通宁王?” “不好判定,却也不无可能。容贵妃短短数年便在宫内扎稳根基,如若没有宁王在身后扶持,只怕也难。”断曲说道。 “对了,那宝盒可有下落?” 断曲烦恼地摸了摸头,说道:“毫无头绪。我怕着人痕迹,虽一直不敢声张,却也发现容贵妃宫中无人知晓,所以我敢断定容贵妃宫中不可能藏有宝盒。” “断曲,宫女太监不知道宝盒的下落,并不意味着容贵妃宫中没有藏有宝盒,这么浅显的道理你竟然能疏漏?到底是你脑子糊涂了,还是觉得容贵妃为人不错便刻意疏忽?” 面对虞锦半笑半怒的质问,断曲竟开始有些窘迫,把虞锦逗乐,两人又说笑了几句,虞锦便催着断曲先回去,以免惹人怀疑。 待断曲离开之际,虞锦又叮嘱道:“断曲,既然宫中不合你心意,又何不闯出自己满意的境地?” 断曲一愣,随即心领神会,笑着扬长而去。 虞锦回到虞家,才发现虞展石竟已是等候已久,书房内沉香缭绕,虞展石却是愁云黯淡,见虞锦走近,将一封密信递给她。 虞锦拆开来看,发现上面竟是一封游说其他大臣共同弹劾虞展石的匿名信函。 “是谁?”虞锦看向虞展石,见虞展石眉头紧蹙,始终不答,于是试探问道,“难道是左相?” 虞展石惊诧不安,问道:“你为什么会猜到是左相?” “道理很简单,这些年来你仰仗左相得以高升,就连督律寺卿的官位也赖左相所得,如若是旁人写了这封匿名信,你有左相庇护,又有何惧之有?” 听着虞锦入骨分析,虞展石惶恐不安的神情更甚,见虞锦追问,虞展石却始终咬紧牙口不肯吐露只字片语,虞锦只得作罢,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那一天,且等着看吧。 到了次日,虞展石便告病在家没有去上朝,虞锦听说后深感无奈,如若阗帝要下旨惩办,告病在家就能逃得过吗? 那封匿名信果然发挥功效,十三名大臣联名弹劾虞展石,递交奏折,上面列数虞展石七条罪状,哪一条罪状都足够让虞家被满门抄斩,字字诛心,犹如刀刻。 阗帝雷霆震怒,得知虞展石告病在家后,冷笑讽刺虞展石便是乌龟入壳也有办法让他乖乖爬出来。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阗帝并未当朝下旨将虞展石法办,而是将奏折扔给太子李润,责令他查明真相,如若这奏折上任何一条属实,也定要将虞家满门送上断头台。 同一时间,段无妄在得知详情后,让段祥将虞锦找来,谁知话音未落,虞锦便飘然而来,在他对面入座,淡淡说道:“不必了,我已经来了。” 段无妄眼神一亮,嬉笑道:“可是想本王了?这么着急便来了?” 虞锦与段无妄相处多时,已经明白如何应对段无妄的调笑戏弄,那就是毫无应对不加理会,果然,见虞锦始终面无表情,段无妄的眼中也写满了两个字,无趣至极。 “说正事。想必你已经听说虞家之事,你怎么看?” 段无妄收敛起嬉笑之态,正色说道:“既然皇上没有当朝下旨,而是责令太子查办,这就说明事情还有回寰的余地,没有外界猜测的那般不堪。皇上圣明,绝不会将你父亲冤枉致死,你且放宽心。” “我如何能宽心?你知道这次写匿名信联合大臣弹劾我父亲的人是谁?是左相。” “左相?”段无妄确实有些意外,说道,“据说你父亲与左相不合,一直反对左相霸权朝纲,欺君罔上。” “可是他今日指使他人告我父亲欺君罔上……”虞锦苦笑,说道,“我来找你,就是想从你这里知道太子的真实意思。” 段无妄说道:“那本王建议你直接去问太子,你应该能意识到,太子对你……有些意思。” 虞锦沉默地看向段无妄,段无妄心里发毛,起身说道:“哎,本王说的是实话,可没有调侃你的意思。” “段无妄,我一直以男装示人,你觉得太子会对一个男人有意思?” 段无妄走近了,细细打量着虞锦,笑道:“那可说不好,如若有个男人如你这般风姿,只怕本王也一样会倾倒在他的风华之下。” “段无妄,别拿我来说事,你若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我也不会嘲笑你,实话实说就好。” 虞锦说罢,起身就要离开,段无妄羞愤不堪,拦在虞锦面前,说道:“牙尖嘴利,这还不算是嘲笑?奚落完本王就想走?” “别拦我,我还有事要办。” 虞锦的匕首从袖口处滑落,在段无妄的面前晃来晃去,段无妄一副无奈的神情,说道:“看来,咱们俩早晚要比试出高低来,我若胜了你,你也不必再拿着匕首来威胁我了。” “好,日子你来选,场地你来挑,我随时奉陪。” 段无妄见虞锦悠然话音未落,身形已走远,追问道:“你究竟要去哪里?” “太子府。” 远远地柔润的声音传来,虞锦早已不见踪迹,段无妄愤恨地将玉扇往手里猛拍,斜刺里地里走出来的段祥幽幽问道:“王爷,你这算是送羊入虎口吗?” 青天白日里,誉王府内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鬼哭狼嚎道:“要出人命了,有人没良心,要打掉救命恩人的腿了。” “什么救命恩人的腿,依着本王看,就是狗腿,叫你胡说,本王就要打断你这条狗腿。” 虞锦自然没有立即去找太子李润,既然要去找太子李润,自然是要拉上正主虞展石一起才是,可是当虞锦回到虞家,才发现虞展石果真病倒了,卧在床上冷汗淋漓昏迷不醒。 ------------ 第九章 幽窗暗格 藏诗酒年华(4) 虞锦命下人去请来大夫,为虞展石医治,程衣跟在虞锦身侧,问是否需要去庵里请回虞屏,虞锦应下,待程衣离开之际,虞锦突然唤住她,说道:“还是我亲自去吧。” 程衣眼中闪出一丝疑惑,却没有追问,跟着虞锦回到房间,又服侍她换了衣着,点上妆容,送上早已备好的马车,望着缓缓朝梨落庵而去的马车,有些失神。 因忙于阗帝下旨查明虞展石被弹劾之事,太子李润在下朝之后又查看了虞展石的从官履历,这才打道回府。 李润被封王之后,为能真正地体察民情,曾经多次恳请阗帝能在宫外赐一座官邸,起初阗帝以不合祖制为由不予答允,直到连左相都出面求情后,阗帝才应允,下旨宫外西南角处阗帝曾经为皇子时所居住的府邸赐给了他。 李润从宫中回府,习惯坐马车,而平生总是骑马服侍在左右。这日见李润略显疲惫,于是便让驾车之人将马车赶得格外慢一些,又小心谨慎地环顾四周,以防不测。 怎知,前面却突地冲出来一辆马车,马儿似是受惊,一扬前蹄竟是将赶车之人掀翻在地,车厢内传来女儿家的惊叫之声,马车疾驰过程中车帘飘起,露出一张泫然泪下的秀美面容。 李润在车厢内听见异动,微蹙着眉,略掀开车帘吩咐平生道:“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回太子,不知道是谁家姑娘的马车,马儿受惊失控,在街上胡乱冲撞。” “赶紧过去瞧瞧,别伤了人。” “是。” 话音未落,平生早已扬鞭策马追赶那辆失控马车而去,李润命赶车之人即刻回府。 回到太子府,令李润颇有些意外的是,府中早已有客相候多时,竟是虞锦所扮的金玉公子。 李润换过常服,仍旧是一身黑衣,用金丝束发,腰间缀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天潢贵胄,风华无双。 李润仍旧选择在凉亭上见虞锦,命人奉上茶后,说道:“上次,本太子宴请金玉公子时,金玉公子还推三阻四地不肯留情面,怎么今日竟会主动登门,令本太子好生不解啊。” 虞锦身着一袭白衣,端的是清逸出尘,抿了一口茶后,回道:“太子这是不欢迎金玉吗?” 李润没有料到虞锦竟会如此作答,轻笑出声,说道:“误会,误会。金玉公子行踪飘忽不定,行事又诡秘至极,本太子好奇得很,早就有心要与金玉公子畅谈一番了。” “那就好,请太子见谅,金玉不拐弯抹角就开门见山直接相问了。” “请说。” “皇上命太子调查虞展石被弹劾一案,实则将虞展石的命运交到了太子的手里,太子将如何定夺?” 李润挑眉,不动声色地回道:“这个案子好像跟金玉公子没有任何关系。” “太子所言极是,这个案子确实跟金玉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虞家的某个人却跟金玉颇有渊源,心之牵挂,所以不得不问。”虞锦缓缓说道。 李润不解地问道:“不知虞家哪一个人跟金玉公子相熟?他日虞展石被革职法办,虞家被满门抄斩之际,太本子帮你保住那人性命就是。” “虞家二小姐,虞屏。” “虞家二小姐虞屏?金玉公子为什么没有提及虞家大小姐?”李润眼中积聚的精光顿现,眼神犀利,却又含着一丝玩味,说道,“还是金玉公子……便是虞家大小姐? “呵,太子在说笑吗?” “本太子是将你这句话视作否认还是默认?” 虞锦起身,未等说话,便见李润欺身压了过来,动作干净利落,将虞锦逼至廊柱前,用手中的匕首抵住虞锦的喉咙,问道:“说,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是不是虞家的人?” 虞锦冷笑,说道:“看来不管金玉答是或者不是,太子都不想让我活着走出太子府了?” “你不觉得你表演地太过了吗?你随侍在誉王左右,却与奕王、仪王均有瓜葛,又以誉王师弟的身份企图接近圣驾,混迹宫闱,现在又问及虞展石一案,你说,本太子该不该再留下你的性命?”李润手中的匕首微微往前递了递,那白皙肌肤上弹出几颗殷红血滴,触目惊心。 虞锦却始终不动声色,问道:“即便如太子所言,金玉心怀坦荡,倒也不做无谓辩解。” 李润在听见虞锦说起心怀坦荡来,下意识地看向虞锦的胸,虞锦早已将柔软束起,衣衫之外,只能看到微微隆起,饶是这般,李润也觉得有些心怀激荡,看向虞锦的眼神也有些丝丝的变化,虞锦意识到自己的语误,有些懊悔 “是不解释,还是根本解释不通?虞展石不过就是小小的督律寺卿,与左相不合,一直被刻意打压,官场不得意,却也循规蹈矩,从不结党营私。本太子查过虞家三代宗亲,都已没落,你说,这样的人家,怎么会有他人关心挂念所以,本太子不光断定你是虞家的人,更加确定你就是虞展石的大女儿……虞锦。” “你凭什么这样笃定我就是虞家大小姐?” “如果本太子没有估摸错,你应该跟虞展石的大女儿年龄相仿。” 虞锦冷笑,说道:“就凭这个,太子也敢办案?金玉真怕哪日太子登基,到时天下百姓岂能聊生?” “不光如此,还凭你自从进入这个太子府,从未正面回答过本太子的任何问题。” 李润说罢,将目光牢牢锁定在虞锦身上,两人靠得如此之近,近到可以听清楚两人的鼻息之声,李润握住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之间的手臂几乎是压在了自己的胸前,虞锦刚要挪身,不妨被李润另一只手箍制住腰间,动弹不得。 正在这时,平生出现,见李润与虞锦姿势暧昧诡异,当场瞠目结舌地怔住。 “太子,奴才回来了,太子这是……” “怎么去了那么久?是谁家的马车,知道了吗?” “是虞家的马车。” 李润挑眉,有些疑惑地问道:“哪个虞家?” “虞展石虞大人家。” 平生的话令李润顿时有了兴趣,继续追问道:“是虞家的什么人?” 平生的神情有些异样,似是还沉浸在某种甜蜜思绪中,笑着回道:“回太子的话,是虞家的大小姐。” “金玉公子,你说怎么会这么巧?从未有过音信的虞家大小姐,怎么就会在本太子开始怀疑的时候就出现了呢?” “金玉不知,这话应该问太子自己。” 李润狭长的丹凤眼透出不易察觉的讶异,回头看向虞锦,见虞锦始终淡定自若,没有出招反抗,冷笑道:“你是料定本太子不会杀你,对吗?” “那是因为太子杀金玉无益。太子日理万机公事繁忙,金玉就不多打搅了。”虞锦缓缓将李润执匕首的那只手推开,挪开两步,用手掸了掸自己的袍子,似是想要掸去不净之物,姿势优美潇洒,略整衣衫,朝李润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离去了。 ------------ 第十章 盛宴华衣 品一段流光(1) 平生指着虞锦的背影,疑惑地问李润:“太子,这……” 李润负手而立,说道:“平生,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确定车厢里的人就是虞家大小姐虞锦?” “回太子的话,错不了……” 当下,平生见如何救了虞家大小姐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原来,平生见那辆马车越来越快,眼见就要冲撞到行人之时,疾身上前,跃在马身上拉紧缰绳,费了好些气力,才将马儿拉住。 听着车厢内惊叫声已然带着哭音,平生劝慰说道:“姑娘,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那车厢内的姑娘,掀开一角车帘,秀美面容略显一丝羞怯,低声答道:“谢谢。” 平生微怔,只觉得那双妙目,似有勾魂的魔力,良久,也不过只是答出两个硬邦邦的字眼:“不谢。” 那被掀翻在地的赶车人,揉着摔痛的屁股,追赶上来,不住地咒骂着那马匹,说道:“这马儿一向是最温顺的,所以我才选了这匹马给我家大小姐用,谁知这马儿半道上受惊发狂,这如果真出了事,大小姐有个好歹,老爷还不得将我大卸八块?” “刘材,好生赶你的车,只要你将我安全地送至梨落庵,老爷是不会追究今日之事的。”那车厢内的姑娘朝着平生微微一笑,便放下了车帘。 平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赶车之人驾着马车远去,心里却觉得乱腾地厉害,待想起还未及对方姓名之时,却已从围观人群中听见关于这辆马车的议论。平生也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太子正在查办虞展石之案,就在大街上遇到了虞家大千金的马车失控。平生回头见李润的马车早已不见,只得策马回到太子府。 李润冷笑,说道:“平生,你一向机灵,怎么就没有明白,仅凭一面之交就能断定对方的真实身份吗?譬如,你也见过这金玉公子数面,你能断定她究竟是何人吗?” 平生微怔,旋即跟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太子的话极有道理,不过这金玉公子,我似曾在哪里见过,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到了傍晚,平生又接到暗探消息,说虞家大小姐已经到了梨落庵,并与在梨落庵里礼佛的虞家二小姐虞屏发生争执,气怒而归。 平生对正在书房内翻看虞展石履历的太子李润说道:“据说,虞锦到了梨落庵后,要虞屏立即跟自己回府一同照看虞展石虞大人,可是可是虞家这位二小姐自幼礼佛,这时偏偏怎么也不肯走,只说自己必须将那四十九卷经文抄完,也算是为虞大人祈福。两人争执不下,虞锦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李润说道:“平生,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一个闺阁女儿家,又何必亲自去梨落庵找请自己的妹妹回家,更何况,虞展石已然病倒,她这样离开岂不是不孝?” 平生因李润的话暗自讶然,李润继续问道:“平生,你怎么不说话?难道对本太子的分析不以为然?” 平生紧忙说道:“平生不敢,只是平生觉得太子未免对于虞锦的真伪太过警惕?平生见过她……不似有假。” 一句“不似有假”,令李润抬起头,注意起平生的神色变化来,只见平生涨红着脸,羞赧地说道:“太子,平生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那样娇弱的女子,又能翻起什么浪来,太子何苦要较真?” “平生,那虞锦给你使了什么好处,竟令你说出这番话来?”李润打趣平生,心里却暗自琢磨,总觉得似是被蒙在了一张无形的网中,这网中有谋、有仇,抑或是有情? 虞府的马车从梨落庵里出来,车上坐着的人已然便是虞锦,真正的虞锦。 从虞府里走出来步入马车的人自然也是虞锦,只是程衣却换了同样的衣着施展轻功追随在暗处,在街口巷尾处两人迅速调换位置,虞锦下了马车消失在暗处,而程衣迅疾坐进了车厢之中,赶车的刘材只觉得后背一阵风,待回头察看之时,车帘平缓飘动,早已无任何异状。 而虞锦从太子府中出来后,便径直朝梨落庵赶去,终于在程衣赶到梨落庵之前将其替换下,程衣守在了山下,而虞锦便进了梨落庵去见虞屏。 虞锦进梨落庵找到虞屏,颇费了一些周折,先是雁儿含糊其辞,一会说虞屏在佛堂念经,待到虞锦进到佛堂之时,雁儿又说虞屏在禅房歇着。虞锦耐着性子,陪着雁儿将梨落庵绕了一圈,终于在后院见到了虞屏。 虞锦将虞展石病倒的事情告诉虞屏,要虞屏即刻跟自己回府照顾虞展石,谁知虞屏却再三推辞,说虞展石偏心虞锦,那么自然就该由虞锦来照看他。虞锦见她只一味胡搅蛮缠,也不多言,便下了山。 回到城里,虞锦让刘材赶着马车先回去,自个与跟过来的程衣到茶楼说话,两人选了靠窗的位置,要了茶水点心,朝窗外望着,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看来二小姐是始终待在梨落庵内的,否则这突然而去也见不到她了。” 虞锦朝外看着,面色平静,说道:“那可未必,还不说雁儿将我带着绕来绕去,只虞屏衣衫裙角上沾惹的尘土,那哪是终日待在佛堂里洁净出尘的模样?程衣,看来咱们今天演的这出戏,不光是演给太子看的,还有其他人也看到眼里去了。” “你是说誉王?不对。是奕王?也不对。”饶是程衣精明剔透,一时半会也想不通虞锦说的到底是谁。 “就是佛堂里藏着的那个人,就是让虞屏从我这偷走金色羽箭,号令铁衣卫伏击大臣栽赃给誉王的那个人。” 虞锦手捏着茶盏,却始终没有递到嘴边,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仪王。 虞锦让程衣候着,自个便出了茶楼跟在仪王后面,见仪王一副寻常公子哥的装扮,顺着街道径直朝前走去,直到在一家客栈旁停下,左右环顾见毫无异样便闪身进去。 虞锦紧随其后,见仪王庞芴衣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于是便绕进了客栈后巷,一跃上了房顶,俯身在庞芴衣进的房间顶上,屏住气息。 “王爷,我家主子让奴才来问问,那东西可做好了?” 尖利的声音响起,虞锦判定这定是宫里出来的太监。 “拿去,”庞芴衣似是交给那太监一样事物,接着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她答应本王的事情要尽快办,慕容皇后的生日已过,本王即日就要与宁王一同启程回南屏,到那时,事情就不好办了。” “请王爷放心,奴才一定将话带到。” 听那奴才自信满满的保证,庞芴衣放心地离开了房间。 那太监从客栈出来后,便一路向北,不知是为了讨好哪个宫女,只见他从附近的商铺里买了几盒胭脂水粉揣在怀里,乐滋滋地朝回宫的方向而去。 虞锦与那太监擦肩而过,不费吹灰之力便从那太监身上拿走了一样事物,只不过虞锦将那事物握在手里,只凭感觉便猜测到这事物到底是什么,陡然心惊,到了偏僻处,摊开手来看,一直握在手心里的竟是与琅琊环佩一模一样的玉佩,这叫虞锦如何不惊讶? 可是,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虞锦又怎么会相信,一位宫里的主子让庞芴衣做的事物竟会是这枚玉佩? 正在这时,程衣追了上来,虞锦将手中的琅琊环佩给程衣看,程衣一时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给我看这个玉佩?临行前,门主曾交代过,除了小姐你,谁也不得见这枚玉佩。” 虞锦苦涩的笑了起来,说道:“这不是真正的琅琊环佩,这是假的……” ------------ 第十章 盛宴华衣 品一段流光(2) 程衣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问道:“这世上见过琅琊环佩的不过数人,上面纹理复杂,即便是用心记也不可能记住,谁能造出一枚假的来?” “是仪王,庞芴衣,至于他到底如何做的,我就不得而知了。”虞锦将假的琅琊环佩也一并塞进自己随身的行囊,继续说道,“我在那个太监身上抹了些沉水香,你去知会断曲,让他仔细盯着,务必要找出那个太监来,这样咱们就能知晓他口中的主子到底是谁了。” 程衣突然警醒,问道:“小姐是怀疑,让仪王做这枚假琅琊玉佩的人,便是藏有宝盒之人?” “除了这个途径可以仿造出琅琊环佩,我再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虞锦眼神坚定,缓缓说道。 程衣依言而去,虞锦握着那枚假的琅琊环佩返回茶楼坐着出神,冷不丁被身后突然窜出来的一人抢了去,虞锦定睛看去,竟是誉王段无妄。 只见段无妄手里捏着那枚假的琅琊环佩在虞锦面前晃来晃去,一副要捉弄虞锦看她气急败坏的神情,谁知见虞锦神色淡然不急不躁后,反而疑惑起来,说道:“这琅琊环佩可是乾坤门的宝物,如今落在了我的手里,你怎么会无动于衷?难不成,这琅琊环佩是假的?” “不错,这琅琊环佩确实是假的。”虞锦淡淡说道。 “想骗本王?没那么容易。你既然不吭声,那么本王可就留下了。” 段无妄说着,就将那琅琊环佩给揣进了袖口,可见虞锦仍旧不动声色,这才信了几分,将琅琊环佩又拿到手里,细细观摩着。 怎么可能?这天下竟然有人能仿造出琅琊环佩?这假的琅琊环佩是怎么到你手上的?你可知是谁仿造而成的?” “仪王。” 段无妄面上变了颜色,以不可置信的口气重复道:“仪王?宁王义子庞芴衣?你确信?” 虞锦当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段无妄,段无妄深感震惊,他师承乾坤门叛徒慕容城,自然清楚这琅琊环佩的用途,乃是开启宝盒的唯一钥匙。 段无妄见虞锦看向自己,于是紧忙辩解道:“小师妹,这琅琊环佩虽然经过本王的手,可是本王可没有动过它的心思。” 虞锦斜睨了他一眼,说道:“那可未必。” 段无妄失笑道:“旁人不清楚,本王却是知道的,这琅琊环佩必须用历任乾坤门门主的血来祭奠后才能化成钥匙开启宝盒。仿造个假的出来,又能有什么用?左右无碍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道庞芴衣怎么会有如此能耐仿造出几乎以假乱真的琅琊环佩?难道他见到过真的?” 虞锦正色说道:“这琅琊环佩除去你,无人见过。” 段无妄摇头轻叹,说道:“当日金色羽箭从你这丢失惹出祸端,而琅琊环佩在本王这里经过手后也出了岔子。小师妹,你说,咱们两个是不是很有缘分?” 虞锦却无心斗嘴,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与仪王有过牵涉的妃嫔,我要找回宝盒,交还乾坤门。” “小师妹,可需要本王帮忙?” “暂且不必,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虞锦说罢,就要起身离开,谁知段无妄却用玉扇轻点虞锦肩头,凑过来说道:“怎么这么急着就要走呢?小师妹今天很忙啊,一会男装一会女装,一会太子府一会梨落庵,怪不得无暇分身与本王安心说话呢。” 虞锦冷冷看向段无妄,说道:“你派人跟踪我?” 段无妄收回玉扇,坐在虞锦的对面,懒懒说道:“本王派人跟踪你做什么?在本王心中你可是似友非敌。不过是本王派人跟踪其他人时,恰好知道了他人是如何派人跟踪小师妹的。” 虞锦知道段无妄定是派人去跟踪太子李润等人时知道了自己的动向,也不想再多言,再度起身。 段无妄急道:“你以为这样能瞒得了多久?” “瞒得一时是一时。”虞锦说罢,走出一步后,又突然迅即回身探手将段无妄藏在袖口处的琅琊环佩取回,段无妄用玉扇来阻,虞锦干脆将玉扇一并夺了过来,朝段无妄挑了挑眉,不无得意。 “不就是一枚假的玉佩吗?值得这么认真?小师妹,你也太小气了。” 段无妄看着虞锦离去的背影,不妨听见段祥从背后幸灾乐祸地说道:“王爷,你可是又做了赔钱的买卖了,玉扇都让人夺走了。” 段无妄回身瞪向段祥,直把段祥瞪得毛骨悚然,伤愈未好的腿本能地缩了回去,躲到远远的角落,戒备地看着他。 “三日之内,本王要你交出一把玉扇出来,”段无妄说到这里,一脸坏笑,“跟她抢走的那一把一模一样的,如果有任何差池,小心你另一条狗腿。” “这玉扇是天下第一巧匠成昆费了数月心血雕刻而成的。” “那就找他再给本王雕一把。”段无妄说着,下了楼梯走出茶楼。 段祥跟在后面,急切地说道:“可是,成昆师傅已经在去年长睡不醒了。” “那你就把他叫醒。” 段祥欲哭无泪,大喊道:“我看你就是想逼着我去自杀,那你干脆现在就把我另一条腿打断吧,我不活了,不活了。” “不想活了?这本王倒是可以随时能成全你。”段无妄回身,朝段祥招招手,要他来自己身边,“来,段祥,既然你都不想活了,本王送你一程。” 段祥马上变得腿脚灵便,身形一跃,躲得远远的,喊道:“现在明白人家为什么不待见你了吗?就因为你太过残暴不仁。” “你敢再说一遍吗?” 段祥见段无妄欺身过来,轻点足尖弹跳地更远,喊道:“得,我这就去求那姑奶奶将扇子还给你。哎,去了真是丢脸啊,不过总比在你这丢命强。” 虞锦回到虞府之时,程衣还未回来,程裳倒是已经候在房间里,见虞锦回到后,说道:“二小姐从梨落庵回来了。” “咦?”虞锦有些惊讶,她倒是不曾料到虞屏会这么快回来,还以为虞屏在梨落庵时再三推脱,会晚几天再回来呢。 “不过,只是她一个人回来的,雁儿还没回来。” “二小姐现在人在哪里?” “好像在虞大人的书房。” 虞锦蹙眉,疾步走到虞展石的书房前,听见里面竟传来嘤嘤的哭声,于是推门而入,见书房内满地狼藉,书架上的书都被推落在地上,而虞屏竟坐那堆书中间,抱着书嘤嘤哭泣。 虞锦走过去,谁知满脸泪水的虞屏竟然大喊道:“你不要过来,你给我出去。” 虞锦停住脚步,站在那里,冷冷看着虞屏,默不吭声。 “你出去,你给我出去,你为什么不出去?”虞屏随手捡起地上的书朝虞锦掷过去,“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虞锦不躲不闪,任凭虞屏将书掷到自己身上,甚至脸上,说道:“说清楚,你为什么讨厌我?我是你的姐姐。” 虞屏满眼都是愤恨,说道:“不要说你是我的姐姐,当我抱着母亲尸身哭泣的时候,你这个姐姐去了哪里?当父亲娶回新的继室而我躲在角落哭时,你这个姐姐又去了哪里?我问过父亲无数遍,他只是告诉我,你去了一个可以学习天下所有最高强本领的地方。而我,却被困在家中,连书房都进不得。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恨?你如若真是我的姐姐,当年为什么不能将这样的机会让给我?却让我独自一人在这虞家面对这么多残酷而不得逆转的悲欢离合?” 虞锦俯下身,将虞屏掷到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又用手拂去上面的尘土,说道:“你确定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句句是真,不容置疑。”虞屏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是我却不这么看,你不是因为丧失学习本领的机会而伤心,你是因为觉得父亲疏忽了你而伤痛,而这份伤痛在母亲去世、父亲另娶之后无限放大,大的你不足以掌控它,所以经常会被它反噬,这也就是你为什么会做错事的原因。”虞锦冷静说道。 ------------ 第十章 盛宴华衣 品一段流光(3) “做错事?我做错了什么事?” 虞锦不为所动,说道:“这还需要我明说吗?” 虞屏的睫毛微颤,半垂着目,紧紧握住手里的书本,使劲揉了起来,直到把书本揉地面目全非,恨恨说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恨自己力量渺小,不能报复到每一个伤害过我的人。” “屏儿,你错了,你不该报复我和父亲,因为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虞屏冷笑,直到笑出了眼泪,说道:“亲人?多么让人讽刺的话?当看到父亲给母亲喝下毒酒的时候,你说在我心里,还会有亲人这个词吗?” 虞锦震惊,母亲的死一直是虞锦心中不解的疑团,可是她却不敢去猜测,当从虞屏嘴里得知事情的真相后,虞锦心里竟是五味杂陈,握住书的手略为用了用力,松手之时,整本书竟是化成纸灰,落了一地。 虞锦没有问虞屏先前之言是真是假,心里似乎宁愿相信是真,或许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虞展石当年将自己送进乾坤门蛇窟之时生出的怨恨,变得更理所成章些。 “如若母亲真是死于父亲之手,我势必会为母亲要个说法。” 虞屏微怔,抬头看向虞锦,似是有些不信,在看到虞锦坚定的目光之后,又点了点头。 “起来吧,不要闹了,你是我的亲妹妹,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你不愿意说的事我也不会逼你说。可是如若你仍旧乱来,我就不得不用些手段让你不能生出那么多麻烦了。”虞锦说罢,不待虞屏有所应答,便径直出了书房。 虞锦离开书房后,又去看过虞展石,虞展石已经服过药,精神好了些,靠在榻上有气无力地与虞锦说了几句话,见虞锦欲言又止地离开,唤住她说道:“屏儿可好?” “她刚从梨落庵回来,身子有写乏,我让她先睡下了,待明日再来看你。” 虞展石看来早已知道虞屏回府后闹过了一场,见虞锦刻意隐瞒,欣慰之余又神情黯然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待回到房间,程衣也已回来,与程裳两人在说着话,见虞锦进来,齐齐迎了上来。 “衣儿,你可见到了断曲?”虞锦见程衣神情严肃,心里有些不安,问道,“难道说断曲没有找到那名小太监?” “找是找到了……可找到的却是一具尸体。” “怎么回事?” “我见到断曲时,断曲已经在来的路上与那名小太监打过照面,闻到他身上的沉水香起初还有些疑惑,但是担心我有急事就先过来与我见面,谁知在听我说起缘由之后,就紧忙回身去追那名小太监,遍寻不着,最后竟是在一座废弃的枯井里见到了他的尸身。”程衣说道。 “那你可问过断曲,原来是否见过那名小太监?” 程衣回道:“断曲说,好像曾经见过这名小太监出入过容贵妃宫里,但是也怕记不太清了。” “虽然只是死了一名小太监,可是也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你让断曲盯着,再仔细细查到底是哪个宫的太监,为谁办事。” 虞锦吩咐完程衣,见程裳始终低头不吭声,知道她心里有所惦记,于是说道:“裳儿,待明天你与衣儿同去,断曲性子顽皮,还是需要你来敲打敲打才是。” 程裳惊喜地抬头,旋即又羞红了脸,说道:“谁愿意去理会他。” 虞锦与程衣相视而笑,虞锦看见程衣眼中的真诚温暖,知道程衣对断曲并无男女情感,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至少,程衣与程裳之间不会因为断曲而生误会,这很重要。 正在这时,突然院里传来轻微声响,靠近门的程裳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虞锦与程衣紧跟其后。 谁知,却看见段祥正被程裳用匕首押了过来,段祥一脸的苦兮兮,哀求道:“姑奶奶,你行行好,就让我把我家主子的扇子带回去吧。” 虞锦失笑,问道:“你大老远地跑一趟,就为了那把扇子?在我印象里,你家主子可不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啊。” “谁说不是呢,可是偏偏就为了一把扇子跟我较劲。要我在三天之内给他找来一把一模一样的,我告诉他当初帮他雕刻这把扇子的人早已入土了,他也不肯听。”段祥埋怨道。 听着段祥的话,虞锦突然若有所思,段无妄正是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虞锦,庞芴衣到阳城不过数日,如何能找到能工巧匠为其仿造出以假乱真的琅琊环佩?或许,从仿造之人查起,未尝不是另一条出路。 “段祥,你回去吧,告诉你家主子,他的话我已然明白了。” 段祥微怔,说道:“就让我这么空着手回去?” 程裳骂道:“让你回去你就赶紧回去,你家主子的话是话,我家小姐的话就不是话了吗?” “可是我家主子说要打断我的腿……” 程裳乐道:“打断就打算呗,省得三天两头往这跑。” 见程裳伸脚踢过来,段祥翻身坐在了院墙上,嚎道:“没天理啊,想我段祥也是堂堂五尺男儿,怎么走到哪里都被人欺侮?我家主子也就罢了,那本就是混世魔王,可是连你们都……” 程裳见他胡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掷了过去:“还不走,找打。” “好,好,我走。”段祥跃身离开。 程裳转过身面朝虞锦和程衣,因欺侮了段祥占了上风而显得兴高采烈,谁知一刹那,身后一阵疾风,回头之际,发鬓间似是多了一物,取下来一看,竟是一朵蔷薇花,当即松手扔在了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了几脚,抬头看见虞锦和程衣掩饰不住的笑意,羞得脸颊通红,飞奔回了自己房间。 谁知,第二日,段祥又持了请柬跑来了,原来有人要宴请段无妄与其师弟金玉,而那人赫然便是奕王。 虞锦本想推辞,可是段祥说道:“我家主子要我告诉你,奕王派人送请柬时曾捎来一句话,如若金玉公子不赴宴,奕王府便不开宴。” “没想到奕王会如此看重我?”虞锦苦笑。 “我家主子料着你会说这句话,要我对你说,他也很看重你。” 虞锦哑然失笑,只得换过装与段祥一同前去。 当虞锦一身白袍,轻轻摇着手中的玉扇,风姿卓越、宛如清仙地站在段无妄的面前时,段无妄赞赏地看着她,耳边却传来段祥那该死的话音。 “主子,我觉得这扇子你不要回来也罢,这扇子在她手里好过在你手里千万倍。” 段祥说完便未卜先知地朝一旁躲闪,谁知还是慢了一步,屁股上硬生生地挨了一脚,痛得直叫唤。 虞锦跟在段无妄后面进入奕王府,这是虞锦第二次进来,发现这府里与那一夜似有不同,奴仆多了不少,神情再无往日那般傲慢不屑,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随时听从使唤。 奕王府并不大,可是后院竟似另有乾坤,有一座相当庞大的假山群,而最大的假山是中空的,里面宛如一座天然石屋,走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竟也似寻常大厅一般的摆设,各类家具齐全,中间摆了一张大的桌子,上面布满茶果,而主人奕王便已等在此处。 “奕王客气,原本本王想要做东,谁知竟被奕王抢了一步,真是失礼。” 奕王神情温润平和,始终含着一丝微笑,看了虞锦一眼,复对誉王段无妄说道:“咱们来日方长,本王总有机会喝上誉王府上的酒水的。” “这个自然,师弟,来这边坐。” 段无妄执起虞锦的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虞锦暗暗用指甲掐痛了段无妄,段无妄吃了暗亏,却又强忍着不肯松手,直到后进来的太子李润看到了这一幕。 李润笑得意味深长,说道:“誉王,你与自个师弟真是好情分啊。” 虞锦暗暗用了力气,只怕是要将段无妄的手掐出血来了,总算逼着段无妄松了手,见段无妄暗暗瞪了自己一眼,也不加以理会,只眼观鼻、鼻观心得坐着。 “金玉公子,听说昨日虞家二小姐虞屏已经从梨落庵回到了虞家,你可曾去拜访?”太子李润问道。 虞锦倒是没料到李润竟会来奕王府赴宴,刚才心中略有盘算,知道躲不过李润的问询,回道:“听说虞大人病了,未曾前去叨扰。” “哦,既然金玉公子与虞家二小姐相熟,那么与虞家大小姐可也相熟?” 虞锦知道李润终于步入正题,这才是他心中最想用来试探的话语,不是吗? ------------ 第十章 盛宴华衣 品一段流光(4) “曾经见过,并不相熟。” 李润笑得意味深长,不再追问,虞锦知道李润明显不信,心中开始有些不安,只见旁观的段无妄轻狂地笑了起来,说道:“皇上不过就是让太子负责查明虞展石一案,太子怎么会问到我师弟的头上了?” 李润对于段无妄的质问,并不放在心上,说道:“只因你师弟对于虞家未免太过挂怀了,这不得不令本太子怀疑。” 虞锦冷笑道:“太子难道想要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把戏吗?” 李润伸了伸手,舒展地坐在椅子上,略挑眉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不是欲加之罪,你心里清楚。” 此时,极少说话的奕王突然说道:“今日我做东,邀请太子和誉王、金玉公子来把酒畅谈,想必各位都很好奇原因。我不妨直说了,是因为我即将返回封地。” 段无妄笑着调侃道:“嗨,本王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是要回封地,咱们这些个人里面,除去太子,又有谁不回自己的封地?” 虞锦看奕王的面色略有不佳,心中正疑惑,只听见奕王握住酒盏的手微微颤着,猛然间灌下满杯酒,苦涩说道:“父皇下旨,命我……永生不得再进阳城。” 段无妄肆意的笑容还僵硬地挂在嘴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奕王,而李润似是毫不知内情,眼底深处也藏着几许讶然,唯独虞锦,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阗帝终究是没有迈过心里那道坎,当看见慕容皇后疼惜爱子,当看见奕王在狩猎上一展风姿的时候,他心中的某种仇恨被挑起,他也怕心中埋下这颗丑恶的种子,生根发芽,直到渗出毒液,吞噬万物。 所以,他要坚决地除去,让奕王离开阳城呆在荒凉苦寒的梁川,以绝后患,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恩慈。 李润与段无妄都是极为聪明的,当即刻意忽略奕王眼底浓浓的悲伤,宽慰他不过就是阗帝一时的气怒,过后便会收回旨意。 因此变故,这宴会各人都有些不自在,李润率先离开,起身之际,问道:“金玉公子,你就不打算送一送本太子吗?” 虞锦无所谓地说道:“太子之命,不敢不从。” 虞锦陪着太子走出假山群,李润突地回身,身形逼近虞锦,俯身在她耳边说道:“你记着,不要再让本太子觉得你有任何的危险气息,否则本太子杀无赦。” “太子就不怕杀错?” 李润眼底阴霾,面色沉郁,冷冷地说道:“宁可错杀一千,绝不会饶过一个,这一向就是本太子信奉的金科玉律。” “既然太子已然认定金玉跟虞家有关,那么,是否可以将怎么处置虞展石告诉在下呢?”虞锦试探问道。 “你很想知道吗?” “好,今晚三更,太子府……不见不散。”李润压低了声音,其温热的气息扑在虞锦的脖颈间,暖暖的,痒麻酥酥的,说罢,朝虞锦深深看了一眼,大笑而去,似是握住某种权柄一样,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待回到假山中空的大厅内,虞锦见只有誉王段无妄还坐在里面,于是用眼神询问奕王的去处,段无妄没好气地说道:“本王还以为你趋炎附势地跟着某个人走呢,好在你有良心,知道回来。” “段无妄,你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我问你,你老实答便是。” “在此之前,本王却想告诉你另一个消息。”段无妄朝虞锦招招手,示意她凑过身来,见虞锦冷冷看着自己一副洞察他目的的样子,只得作罢,压低声音,说道:“容贵妃昨晚遇刺了……” 虞锦微怔,心中一面盘算着为什么断曲没有旋即追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容贵妃怎么样了?” “容贵妃不过受了些皮肉伤,可是皇上却雷霆大怒,因为容贵妃当时正抱着小皇子,那刺客明显是冲着小皇子而来,十三枚淬了毒的暗器齐发,幸亏有个眼明手快的小太监扑在了前面,否则小皇子难逃一劫,容贵妃也少不得会累及。” 虞锦听见段无妄提及小太监,心里已然盘算起那人是不是断曲,否则容贵妃宫中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为何不将消息递出来让自己知晓。 虞锦本想再问为容贵妃母子挡住暗器的那名小太监的状况,心思一转,终究是生生将口边的话吞了回去,知道的人越多,断曲的处境便会越危险。 “皇上已经命太子追查刺客的下落。” 虞锦挑眉笑道:“阗帝倒是真真信任太子。” “你是说皇上没有心存疑虑,不认为派出杀手刺客的幕后真凶会是太子?”段无妄看了虞锦一眼,说道,“不会,太子一向谨慎,不会出这样的下策落入别人眼中。” “那是慕容皇后的手笔?” “那怎么可能?你瞧奕王如今已经落到这步田地,慕容皇后还要去争什么?争来又有什么用?” 虞锦听见段无妄的话,想起那个眼神温润身形羸弱的男子,不由得轻叹,生在帝王家是他的劫数,只是虞锦记得他曾在慕容皇后宫中,斩钉截铁地说起过要报复这天下伤害过他的人,他真的甘心这样放弃吗? 见虞锦出神,段无妄笑着打趣她:“什么时候也见你为本王这般好生思量,本王也心满意足了。” “等你死了之后,我一定为你好生思量。” 段无妄故作气怒,眼神却实实在在地黯然了一下,随即恢复平日里的嬉笑,说道:“有什么话,你赶紧问,本王还急着回去应酬宁王、左相呢。” 奕王更衣回来,听见段无妄的话后,紧跟着说道:“还有本王,金玉公子,不如咱们一同前去?” 原来,宁王李通宴请誉王与左相,仪王庞芴衣作陪,后来不知道因何宁王又派人送来请柬邀请奕王也过府一聚,奕王没有推脱,爽快应下。 虞锦想起太子李润临走时的话,“太子府,三更见”,心里微微一颤,随即犹豫起来,可是难得宁王、左相同堂而聚,虞锦又不愿舍弃任何查出端倪的机会,略想了片刻,答道:“好。” 段无妄眼珠子一转,坏坏笑道:“那今晚上宁王府里可热闹着呢,听说宁王还给督律寺卿虞大人派了请柬呢。” 虞锦面色一凝,清楚地知道虞展石是绝不可能赴约的,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呆在虞府听候阗帝发落,况且是左相暗地里着人联名弹劾于他,他此时赴约岂不是要与左相撕开面皮? 虞锦自然明白段无妄说这句话的用意,暗暗瞪了他一眼,却见旁边的奕王波澜不惊,不禁有些诧异,这奕王在听到段无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后,难道不该有一丝疑惑吗? “既然奕王开了口,金玉自然是要去的。”虞锦缓缓说道。 段无妄笑道:“小师弟,你说奕王这算不算是对你另眼相看?昨日说过你若不来赴约便不开宴,今日又邀着你一同前去宁王府。奕王,你对本王小师弟的诚心可见一斑啊。” “本王自认为与金玉公子投缘,所以想多亲近亲近。”奕王淡淡说道。 段无妄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见虞锦杀人的目光递过来,随即拼命忍住笑,说道:“小师弟,奕王想跟你多亲近亲近哟。” 虞锦看了奕王一眼,见奕王说得淡然却诚恳,丝毫不像是作假敷衍,于是也说道:“奕王盛情,金玉铭记在心。” 段无妄大惊小怪地喊道:“小师弟,你这是在怪本王没有开口相邀吗?本王是怕你今晚上还有更要紧的事,再耽搁了你。” 虞锦这时才明白段无妄铁定是猜到自己与太子今晚有约,所以说话口气才这般阴阳怪气,让人气恼。 ------------ 第十一章 辜负流光 攀三生情怀(1 入了夜,虞锦便随着誉王、奕王一同到了宁王府。 宁王府邸在皇城以东,是李通未封王时的旧宅,已经有些破旧,再加上长久未曾翻新,丝毫没有王侯府第的繁丽奢华,阗帝曾经下旨要赐给李通一座大宅,李通婉拒,阗帝因此对李通大为褒奖。 虞锦踏入这座府邸的时候,却觉得有些奇怪,与段无妄交换了一个眼神,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这座府邸的布置是暗含八卦五行,却让人瞧不出生门所在,连虞锦与段无妄两人师从乾坤门的都没有瞧出,可见这阵势威力。 宁王居中而坐,庞芴衣仍旧随侍左右,宁王见誉王、奕王相携而来,意味深长地眉眼一挑,誉王笑着欲落座之时,左相才匆匆赶来,一通半真半假的寒暄过后,才齐齐落座。 宁王将视线落在虞锦身上,打量了一番,说道:“这位是……” 未等誉王段无妄替虞锦答话,左相抢先说道:“宁王,这位可不简单,他就是在狩猎场上一弓搭三箭的金玉公子,也是誉王的师弟。” 宁王声若洪钟,爽快笑了起来,说道:“本王远在南屏,也听过金玉公子在圣驾座前一展身手的风姿。果然英雄出少年,芴衣,你应该好生跟金玉公子结识一下,你们年纪相若,以后多走动走动。” “是,义父。”庞芴衣谦和地点头应下,眼神却格外明亮,与虞锦相视时漠然以对,让人看不出任何色彩。 “宁王谬赞,客气了。”虞锦淡淡答着话,并不作任何热切地回应。 宁王察觉出虞锦的淡漠,也不以为意,对段无妄说道:“誉王,你有这样一位师弟在身边,何愁大业?” 段无妄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说道:“敢问宁王口中的大业是指什么?难道是指……篡位夺权的大业?” 一句篡位夺权,满座皆惊,几位都是风云人物,自然是各自不动声色,却含着一股暗潮汹涌的压抑气氛。虞锦见段无妄笑得欢,不禁诧异这段无妄也太轻狂了些,此话怎可由一位异姓王之子口中说出?难道就不怕阗帝猜忌生出嫌隙来?他段无妄到底凭了什么,能活得这般肆意潇洒,不受帝皇猜忌之心牵绊? 想必不仅虞锦好奇,连宁王、左相也会各自诧异,唯独奕王始终没有接话,神色寥寂,透过正厅门口将目光落在远远天际,似这大厅之内发生的事都与已身毫无相关。 “誉王太过风趣了,这些话传到皇上耳边,难道不怕圣上怪罪?”左相问道。 “这有什么好打紧的?这是宁王先说出口的,本王不过就是应和一声罢了,再者说,左相难道要将这些话传到圣上耳中,陷宁王与本王于不义吗?” 段无妄的一番话狠辣至极,既将篡位夺权的言论撇清,又存了三分刻意,挑拨了左相与宁王,虞锦不禁暗暗佩服,这话也只有段无妄能说出口了,旁人都要顾及颜面,谁肯这般言说? 可左相又怎会是凡俗之辈,他混迹官场数十年,见多识广,又怎么会轻易被段无妄的几句话激怒翻脸,当下只笑着说道:“誉王这是说的哪里话?即便果真有一日,有人在圣上面前说了誉王不是,微臣也理当尽力为誉王求情周旋,保存誉王颜面才是。”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左相这番话又暗含段无妄必定会遭到阗帝惩处的意味,段无妄毕竟年少,仍旧有些心浮气躁,略扬眉眼中已现精光。 虞锦轻轻按了按段无妄的肩头,对左相说道:“看来左相多虑了,仅凭皇上如何恩宠誉王,左相就该明白,想为誉王求情周旋想必是不可能有这机会了。” “恩宠再多也有摔下马的时候,到那时再来感受凉薄之意,就会生不如死了。”左相冷笑道。 虞锦立即回应道:“即便如左相所言,那也总比一直感受凉薄之意永远感受不到恩宠有加来的痛快。” 虞锦说罢,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言捎带着讥讽了奕王,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见奕王始终面色淡然,丝毫不为自己的话而着恼,甚至与虞锦目光相视时露出一丝笑意来,虞锦用力攥着拳,任凭指甲将手中掐痛,还是头一次,虞锦为自己的话生出了悔意。 却不知为何,左相格外气恼,也不待宁王招呼,将手中的酒盏往口中一送,一饮而尽后重重落在桌上。 虽然左相没有借机挑起是非,可是宁王却不肯错失机会,说道:“凉薄之意,想必奕王是感受最为颇深的,奕王,你说是吗?” 奕王正色说道:“本王的封地平度,人迹罕至,物产匮乏,气候又变化多端,难以生存,本王虽在梁川不尽如意,落了个终日病痛的身子,可是这些本王并不在意,本王就想寻个人在身边,带着一颗暖暖的心,能坚定不移地告诉本王,她会永远在本王身边,无论天崩地裂,无论生老病痛,无论亲王……还是庶民。” 奕王将“庶民”两个字说出口,虞锦心中一惊,她是明白奕王话中深意的,正待开口劝慰之时,见左相再度豪饮一杯,抬头时竟泪光泫然,不禁一怔。 段无妄显然也看到左相伤感的一幕,意外说道:“真没想到,左相也有情之所至之时,本王还以为左相心是铁,肠乃石。” 左相不理会段无妄的刻意挑衅,眼神随着奕王的目光所看着的方向望去,缓缓说道:“本王如若真是铁石心肠,那就好了。” 虞锦心里一动,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又随即摇头,这怎么可能? “铁石心肠也罢,柔情寸短也罢,都怎么及得上美人千金一笑?”宁王朝庞芴衣递了个眼色。 仪王庞芴衣一拍手,从屏风后面走出六位柔媚的歌姬,伴着丝竹声声跳起舞来。 宁王见气氛不对,于是频频劝酒,一直沉默不言的奕王因此又多喝了几杯,直到轻声咳了起来,用手捂着胸口,似是诸多不适。 虞锦正待过去劝奕王少饮,谁知左相却抢先了一步,冷笑说道:“奕王难道是因为被皇上下旨永生不得再回阳城而气恼,所以在宁王府借酒浇愁吗?” 这句刺骨的话,又打消了虞锦的几分疑虑,不会是他,否则他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奕王嘴角抿出一丝笑意,眼中略显凌厉,说道:“左相此话差矣,皇上的旨意怎容人气恼违拗?况且皇上这么做,自有他不可言的意图,左相,你说,是吗?” 左相看着奕王,见奕王目光也转向了自己,于是似是不经意地转过了头去,借着饮酒的机会没有接话。 旁人只以为奕王确实对于阗帝的旨意有些不满,可是虞锦却察觉到奕王的刻骨恨意,他竟是连父皇也不肯称呼了,只一声疏远的皇上两字了事。 宁王笑着说道:“奕王,誉王,左相,今日这六位美人都是本王为你们千挑万选的,你们尽可以挑一个喜欢的带回府做个侍妾,如若不喜欢,赏给底下人也就罢了,总之,别辜负了本王的一番心思才是。” 段无妄本就在歌姬上场之时,将全部的注意力挪了过去,眼下听见宁王如此说,早已按捺不住,混进了歌姬中间,一手去拽歌姬的发辫,一手去摸歌姬伸展舞姿的手臂,那些歌姬个个慌乱羞涩地躲着段无妄,更显媚态,引得段无妄大笑起来。 虞锦暗笑,这下段无妄可真会做戏,倒要看他如何收场。 ------------ 第十一章 辜负流光 攀三生情怀(2 “宁王,旁人送与本王不过就是些金银珠宝,送个美人还是头一遭,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宁王真是高明。” 说话间,段无妄已经回到座位上,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歌姬们肆意笑着。 宁王大笑,别有意味地说道:“那敢问誉王到底是收还是不收呢?” “收,收啊,自然要收,宁王送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宁王送的美人自然更是出挑,本王要是不收,只怕宁王就要将她们全杀了,岂不是暴殄天物?你说本王于心何忍呢?” 段无妄说完话,瞟了虞锦一眼,见虞锦脸上只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心里说不出的失落,正想着要如何捉弄一下她,便听见庞芴衣说道:“义父,就算奕王、誉王和左相各挑一人去,还余了三人。芴衣与金玉公子一见如故,芴衣想讨个人情,让金玉公子也挑一名歌姬去,不知义父是否答应。” 这下,这虞锦也怔住,差点被含在口中的酒呛住,正待开口说话之际,段无妄却一脸坏笑地接话说道:“慢点,慢点,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小师弟竟然高兴成这样?仪王,你这个人情讨得好啊,想来宁王不会不应的。” 宁王说道:“原本就该是这样的,是本王思虑不周,金玉公子,还请不要见怪才是。” 这下,席上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虞锦身上,虞锦斜睨了庞芴衣一眼,见庞芴衣神色谦和,又不像是促狭戏谑,一时竟无法发作。 “小师弟,要不你就先从这六名女子中挑一个,想必奕王和左相不会怪你抢先的。”段无妄笑着说道。 奕王此时才起了几分意兴,注意起这边的动静来,也与段无妄一般看着虞锦如何应对,虞锦打量着那几名歌姬,伸出一指,指向了其中一名眉间一点朱砂痣的歌姬,说道:“就是她了。” 段无妄微怔,没有料想到虞锦果真选了一名歌姬,一时倒笑不出来了。 见那名歌姬亭亭玉立地走过来,虞锦随口说道:“你不必过来,站在那里,到时跟我走便是。” 虞锦虽挑了一名歌姬,可是嫌恶之色不减,旁人只以为虞锦年轻脸皮薄,段无妄却明白其中就里,不再戏弄虞锦,挑了一名歌姬,也没准让她到身边来。 庞芴衣请奕王挑选,谁知奕王却说道:“本王马上就要回封地平度,山高水远,路途艰辛,不便带着娇滴滴的女子,谢过宁王和仪王的美意。” 宁王说道:“也罢,那本王就不给奕王添个累赘了,还望奕王一路平安,今晚的宴席就当是为奕王践行了。” 终于轮到了左相,庞芴衣说道:“左相请。” 左相冷笑,说道:“这些年来,断断续续送到微臣府上的女子也有不少了,你们可曾听说微臣有收下过?” 庞芴衣还要劝,宁王笑着说道:“是本王疏忽,竟忘了这一层,还请左相见谅才是。左相从不沾惹女色,知情的人明白左相是身居高位为君分忧不敢娶妻生子多费心思,那不知情的人,可都以为左相……” 宁王咳了两声,笑着没有说话,想必那左相对于这种言论早已习以为常,不屑于为自己辩驳。 “奕王与微臣都无福消受美人恩,誉王刚才也说怕暴殄天物,不如将剩下的女子一并带走?”左相说道。 段无妄起身拍掌,笑道:“如此甚好,本王喜不自禁。这一个个的美人,本王定会好好疼爱的,还请宁王放心。” 此时已近深夜,虞锦看向天色,正寻思如何脱身,便见奕王起身告辞,与段无妄相互递了一个眼神后,一并离开。 只是,虞锦后面跟着一名歌姬,而段无妄神身后却浩浩荡荡地跟着五名歌姬,庞芴衣恭恭敬敬地将一众人等送出宁王府,见左相与奕王坐上马车相继离开,于是朝虞锦说道:“恭祝金玉公子今晚上好兴致。” “一定。” 虞锦与庞芴衣各自笑起来,别有意味。 谁知,段无妄不知又为何气不顺,一脸地阴阳怪气,将就近的两名歌姬搂进了马车,这样,马车里就再无虞锦可坐的位置了,虞锦也不恼,看也不看段无妄一眼,径直朝远处走去,而虞锦身后的那名歌姬紧跟其后。 段无妄终是按捺不住,掀开车帘,朝虞锦喊道:“喂,你上来,本王叫她们下去就是。” 虞锦浅浅一笑,明眸闪亮,说道:“大可不必,我可不想坏了誉王怜香惜玉的好兴致。” 说话间,马车已经飞快地疾驰起来,眼见虞锦的身形渐远,段无妄气恼地一拳捶在了车厢上,车厢里面的两名歌姬骇了一跳,在段无妄的瞪视下识趣地下了马车,与那三名歌姬挤在另外一辆马车上。 段祥掀开车帘,只探进一个头来,神色认真,正经问道:“主子,五个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吗?” 段无妄本有些心不在焉,于是脱口而道:“在本王心中,一万字也抵不过一个。” 段无妄说罢,见段祥后眼底藏不住的笑意,愠怒之下,伸指不慌不忙地戳向段祥的眼睛,段祥顺势翻身滚落在地,哀嚎道:“完了,我眼瞎了,王爷,你简直就是毒蝎心肠啊。” 虞锦不慌不忙地走着,那名歌姬紧跟其后,突然,远处一人躺在地上不断低吟着,虞锦定睛看去,竟是段祥。 “你家主子的马车难道香艳到连你也容不下了吗?” “金玉公子可算是料事如神,我家主子陷到温柔乡里了。” “那你还不快去服侍着,我可知道,你家主子没进城之前就已经召了不少姬妾到府上,如今又添了这几个,岂不是要打起来?” 段祥赖在地上还不肯起,用手撑住下巴,笑着说道:“那可不一定。我家主子对于女人这方面向来好本事,就是怕金玉公子你会招架不来,所以才让段祥候在这里,问问是否需要帮一把手。” 虞锦失笑,说道:“怎么看起来,你还为你家主子这点本事得意着呢?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就说,我金玉对于女人也一向好本事,让他不劳挂心、” 虞锦说罢,带着那名歌姬离开。 段祥一骨碌翻身而起,拂去身上尘土,埋怨道:”就说人家根本不会领情的,偏偏要不知死活。我那风流倜傥的主子啊,原本你是在花丛中笑的人物,如今,你却弃了繁花,留恋峰顶雪莲,只能吞咽血与泪了。” 虞锦只顾朝前走,并不理会身旁的歌姬,那名歌姬沉不住气,问道:“公子,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往去处去。” 虞锦回答地简洁,见那名歌姬轻咬薄唇,又羞又娇地说道:“公子,难道今夜就打算与妾身这样一直走下去吗?公子应酬了一晚上也该乏了,不如先回到公子府上,让妾身为公子捏一捏背,松活松活,可好?” “不急,本公子另有去处,你可愿跟着去?” 虞锦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见她一时没有吭声,也不催促,疾身离开。 “公子,你等等妾身。” “你跟得上便跟,跟不上就别跟。” 那名歌姬怔了怔,脚步一顿,见虞锦身形已滑出很远,终是按捺不住,不肯轻易放弃,于是轻扭腰肢疾步追向虞锦,虞锦怕她跟丢,也故意放慢了脚步,没过多时便来到了太子府后院的凉亭,此时,虞锦看向天色,正是三更。 “公子,这是哪里?你怎么带着妾身来这儿了?” 那名歌姬说着往虞锦身边靠近,虞锦嫌恶地后退了一步,身后却传来低沉话音:“你来了?” 虞锦转过身,见太子李润走近,看到那名歌姬时,也不问询,当即明白宁王府发生的一切早已有暗探禀报于他,自是了然于胸。 ------------ 第十一章 辜负流光 攀三生情怀(3 李润朝凉亭内的石桌指了指,虞锦跟着他走过去,两人在石桌前坐下,石桌上搁置着一把碧绿色的玉壶,和两个精致玉杯。那名歌姬也跟着走过去,本想偎依在虞锦身边坐下,见虞锦冷眼看向自己,只得讪讪地站在了一旁。 “难得金玉公子有美人在身边,还肯前来赴约。” 虞锦浅笑,说道:“太子府上姬妾成群,难道还能将金玉身边的这位看到眼里去?你若喜欢,尽管要去。” 那名姬妾脸上变了颜色,脱口而道:“你便是太子?” 虞锦侧脸看着她,说道:“对,他就是如假包换的太子,你是想跟着本公子浪迹江湖流落天涯,还是想跟在太子身边受尽恩宠?他日太子登基,说不得会封你一个贵妃荣宠一生。” 那名歌姬眼睛一亮,抿着嘴笑,娇羞无限地朝太子李润走近,说道:“只要太子愿意,妾身自然愿意留在太子身边。”说着,婀娜身姿便贴了上去。 只不过刹那间,那名姬妾手中的匕首已递到了李润的脖颈间,不过是电石雷火之间,李润身形一转,双指捏着匕首刀刃,一脚将她踢地飞起,撞到了石柱上昏死过去。 虞锦始终坐在石桌前纹丝不动,不慌不忙地说道:“她冒犯了太子,太子为何不干脆杀了她?难道也如誉王一般喜欢怜香惜玉?” “本太子怕怜香惜玉的人是你,否则你为什么不亲自动手,而是将她带到了太子府,要假手于本太子呢?” 李润说得通透,虞锦笑了起来,说道:“太子是怕得罪宁王?当初太子在府上宴请誉王与我时,也不是一样要誉王与我出手结果了那几个妖孽?所以,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就交给你了。” 虞锦起身,正待离开,谁知李润走近欲伸手按住她的肩头,虞锦一侧身滑步闪开,李润紧追不放,片刻间已是过了几招。 李润探手过来,朝虞锦腰上抓去,虞锦目光从李润臂下扫过,看见那名歌姬手指微动,不禁黛眉轻蹙,于是身形一慢便被李润抓住,李润顺势用臂膀将虞锦腰身箍制住,入手处竟是极致的温软,怔在当场。 就在这时,一直昏死在地上的歌姬暴身而起,手中的发簪朝太子的后心处刺来,李润手臂搂着虞锦,便是想要躲闪也已然来不及,即便躲开,也少不得会挂彩,谁知,虞锦扯住李润的肩膀,用力将李润撞开半步,那个歌姬的匕首便不偏不倚地刺向了虞锦的心口窝。 李润见那名歌姬再度袭来,化掌为刀朝歌姬的脖颈间砍去,力道之足竟生生将她的脖子砍断,口喷鲜血死去。 虞锦胸前鲜血直流,气息渐弱,李润抱住她的身子,深感震惊,心里一乱,再加上鼻息间淡淡的发丝清香,一时竟不知到底是放手还是要抱得更紧些。 “太子,如今我要死了,却还有一事挂心,你能应下我一件事吗?” “你说,本太子都尽力替你完成。” “金玉恳请你保住虞家。” 李润毫不迟疑地应下,说道:“这不是难事。好,本太子应下便是。” “是不是无论如何,你也不会反悔今日所言?”虞锦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剧烈地咳了起来。 李润心里不知何处被击中,情急之下,紧忙说道:“是,无论怎么本太子也不会食言。你坚持住,本太子现在就让人召御医过来,你一定会没事的。” “那我就……放心了。”虞锦说罢,闭目软软得倒在了李润的怀中。 李润伸手去探虞锦的鼻息,不妨虞锦一扭身脱离李润的箍制,稳稳地站在一旁笑逐颜开,用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已经碎成两片的玉杯,和一袋破碎了的海棠酱,笑着说道:“看来还要感谢太子的玉杯,让我躲过这一劫。” “你为了让本太子出手杀她,竟然装死?”李润的心本沉在了谷底,此时见虞锦无事站在眼前,惊喜之下,又愠怒不已。 “要不是这样,太子怎么肯轻易出手?”虞锦将那玉杯随手搁在桌上,拿起玉壶,倒在另一个玉杯之中,饮了一口,姿态潇洒自若,惬意十足。 “那你为什么要替本太子挡那一刀?如果本太子挨了那一刀,与宁王结怨,岂不是正中你下怀?”李润说完,又突然意识到他有些期待虞锦的回答,这让他更加怒不可赦。 虞锦说道:“如果太子挨了那一刀,宁王再反咬一口,我岂不是脱不了干系?太子难道还不明白这名歌姬出手行刺的目的吗?杀了你或者伤了你,都会将罪名栽赃在我的身上,我可担当不了这样的罪名,还不如就这样,由太子杀了她再毁尸灭迹,即便走漏了风声被宁王知晓,他又能怎么样?” 一句他又能怎样,说得轻巧至极,李润冷笑出声,说道:“你耍诈。” “可是太子曾经说过,无论如何,你也不会食言。” 李润没有说话,嘴角抿出微微的笑意,意味深长地说道:“除非你先告诉本太子,你的真实身份,金玉公子。” 李润将金玉公子四个字咬得格外清楚,虞锦知道他已明了自己是女扮男装,也不以为意,说道:“金玉到底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能够践行自己的诺言。” 虞锦似是察觉到什么,说道:“太子还有事,金玉就不奉陪了,就此别过。”说罢,将手中的玉杯放石桌上一放,疾身离去。 李润朝远处的暗影低声说道:“什么事?” 平生将一封密函递到李润手中,并举起手中的夜明珠照亮信函,李润就着夜明珠微弱的光亮看完信函,目光一沉,随即将信纸握在手中,略用了一分力道,手微扬,纸灰便尽数洒在了半空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墨香。 平生随即明了,说道:“太子,奴才马上去办。” “记得,要手脚利落些,不留一个活口让事情传出去。” 平生微怔,诧异太子竟会这般上心,微微点头,依言而去,身影迅即消失在暗夜之中,似是未曾来过。 黑夜又恢复了寂静,月色澄净,映在李润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中,凌冽而淡漠,李润抄起石桌上的玉杯捏在手中,缓缓说道:“好一个金玉,好一个虞锦……” 虞锦回到虞家之时,断曲已经从宫中传回来消息,程衣一边接过虞锦换下的衣袍,一边说道:“容贵妃在宫中遇刺,是断曲为她和小皇子挡了暗器,虽中了剧毒,可是不至于毙命。断曲随身带着丹药,却不敢直接服下,只能一次次下在那些庸医的汤药中,伪装成是御医医治好的假象。容贵妃感激他,赏了他好些东西,又让他做了领首的太监。” “断曲倒是聪明,我上次没白提醒他。跟容贵妃离得越近,自然是越能接近事情的真相。”虞锦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于是接着问道,“断曲有没有说过,刺杀容贵妃的究竟是何人?” “他说,他确信是个女人,至于是谁,一时还无从下手去查找。” 虞锦蹙眉,说道:“你记得告诉断曲,不管如何,现在一定要保护好容贵妃的安全,宝盒的下落唯有从她这条线索才能查下去。仪王还未走,容贵妃一定还会有行动,你让断曲盯紧点。” “好,”程衣说完,清秀的面庞又浮起犹疑之色,低声说道,“小姐,我想去……” “你去吧。” 虞锦平静地说道。 ------------ 第十一章 辜负流光 攀三生情怀(4 程衣猛然间抬头,问道:“小姐,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你是想去看一眼慕容城,不是吗?”虞锦拉过程衣的手,说道,“你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的心思我何尝不明白?当初,断曲频频对你示好,你对他也是有好感的,可是当你发现裳儿喜欢断曲,便断了自己的心思,与断曲保持着不远不近地距离,既不肯伤害断曲,更不愿意伤害了裳儿,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如今,你对慕容城动了心,真真切切地动了心,我更心知肚明。你知道分寸,又明白进退,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放开手去做,我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 虞锦话音未落,程衣双眸已泛起薄雾,略仰头不让泪水流下来,笑着看向虞锦,满心都是信任与感激。 程衣离去后,虞锦来到虞展石的房间。 自从阗帝下旨后,虞展石便缠绵病榻已久,身体一直未见好转,虞锦本想用断曲留下的丹药给虞展石服下,可是一想到虞展石病倒未尝不是躲避阗帝追责的一种办法,知道虞展石并无生命之虞,于是也就任其自愈了。 虞锦推门而入,见虞屏正在给虞展石喂汤药,虞屏见了虞锦并不理会,仍旧自顾自地舀起一勺药,仔细地吹了吹递到虞展石的嘴里,并用帕子给虞展石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药汁,虞展石欣慰地看着一双女儿,眼里都是满足之感。 虞展石虚弱地咳了几声,说道:“屏儿,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和你姐姐有话要说。” 虞锦有些不悦,说道:“父亲病了这几日,是谁在你身边尽孝?有什么话是非要瞒着女儿的?为什么父亲总是偏心于她?” “好屏儿,你姐姐在外面奔波,也是为了虞家,你要体谅她的辛苦。” 虞屏冷笑,说道:“父亲的话屏儿一向不敢不应,既然如此,屏儿告退便是。”虞屏站起身,将手中的药碗重重搁在桌上,看也不看虞锦一眼,旋即离去。 虞展石说道:“你妹妹自小疏于管教,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她什么心思我懂。” 虞屏的心思她猜得到,虞屏对于自己并没有多大的恨意,不过就是故意作出这副嫉妒和不满来与虞锦疏远,保持着一定距离,这样以来也免了要面对虞锦对于佛堂之事的逼问,她不过就是逃避,自己何不成全了她?反正早晚也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锦儿,虞家虽然沦落此光景,可是你曾祖父那一代曾经才人辈出,封侯拜相,蒙祖荫庇佑,一直勉强维系着昔日荣华,可是到我这一代,曾经遭遇过大难,虞家一下子便垮了下去,变成了如今这般。可是,这已经是我辛苦支撑来的结果,如果没有八年前……”虞展石说到这里,突然顿住,默默摇头,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虞家还要维持下去,它不能毁在我的手里,况且,我不能让你们两姐妹没着没落地从此流浪在外。我会拼尽全力扳回这一局,将来你们两姐妹能风光出嫁有了归宿,我也不枉今日的辛苦。” 虞锦听虞展石这般说,心里已然明了,于是说道:“父亲手里可是有左相的把柄?” “没有,可是我却知道,有个人能挟制住他,段丽华。” 虞锦蹙眉,说道:“你是说断曲的姐姐?” “不错,你既然知道她在左相府里,你就去将她擒来,左相定会乖乖就范。” 虞锦有些疑惑,说道:“左相为什么会这么看重断曲的姐姐?他不是从来不近女色吗?” “你将她抓来,以后便会知晓原因了。”虞展石似是思量过很久,才下定决心告诉虞锦,说出口之后,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只要能保住虞家,那种种儿女情长也顾不得了。 “不行,我不能那么做。” 虞展石辛苦地撑起身子,问道:“你是顾忌段丽华的弟弟?锦儿,凡事要以大局为重,我答应你,只要能扭转如此的劣势保住虞家,我便放了段丽华,让她和她弟弟团聚。” “父亲,你要我将段丽华擒来要挟左相,你想要我不必顾忌断曲,如若我应下,你总可以告诉我虞志的下落了吧?” 虞展石萎顿地咳喘着,说道:“志儿?以后不要再提他了,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就当他从未来过这世上吧。” 虞锦震惊道:“父亲,你是说虞志已经死了?” “或许吧,我也不清楚。” 虞展石说罢,似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大口喘着气,闭目小憩不肯再言。 虞锦走出虞展石的房间后,才发现虞屏一直等在外面,见虞锦走近,于是冷笑说道:“父亲如若死了,这个家就算是散了。到那一天,我们姐妹的缘分也算是到头了。” “你在这里等我,就为了告诉我这一句话?” “我是想告诉你,既然早晚要各奔东西,不如现在就视如陌人。” 虞屏说罢,见虞锦面无表情地离开,似是对她刚才的话无动于衷,气怒之余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或者,她宁愿虞锦跟以往一样,哪怕是训斥自己几句。 山涧清溪,潺潺水声却不掩雅乐,明媚的阳光照在这个风光绝代的男子身上,连鬓角都被染成了金黄,抚琴的手指白皙修长,娴熟的指法如流云般的声音,让躲在远处的女子沉醉其中。 程衣倚在树下,目光始终注视着那位让她倾心仰慕的男子,神情怡然,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爱上慕容城,正因为在他身边能有别处换不来的安心,这让她感到温暖,有别于与虞锦、程裳和断曲在一起的感情,这份感情让她悸动、刻骨铭心。 慕容城的琴声突变,随手抚琴,琴音似箭穿透林木葱郁,劈断了程衣头顶上的一截树枝。 “出来吧。” 程衣迈出了半步,又停在原地,用手紧紧抓住身旁的树干,见慕容城的目光朝自己这边望过来,转身飞奔离开。 那样的人物,那样的风姿,自己怎配站在他的身侧?或者就这样远远地瞧上一眼,就足矣。程衣终是没有勇气迈出这一步,在她心中,那样不染凡尘的男子,不是自己可以企及的,程衣为自己心存妄想而羞愧,她飞快地朝山下跑下,掩住耳朵,不想再听见那摄魂取魄的琴音。 ------------ 第十二章 疏淡冷月 洗千面铅华(1) 入了夜,虞锦与程裳一同来到左相府中,谁知,段丽华竟早已不在当初的房间,虞锦问程裳可曾察觉到段丽华被带到了何处,程裳摇了摇头,讪讪地说道:“是裳儿没用,没留意到。” 虞锦拍了怕程裳的肩膀示意她宽心,于是与程裳分头开始寻找,虞锦跃在屋顶上,悄无声息地挨间走去,寻找有烛光的地方。因左相府没有女眷,没有服侍的丫鬟婆子,所以仆从极少,又集中住在了侧院,目标不分散。虞锦从一间房顶上走过,听见里面有低微的话音,于是俯下身来,掀开一片瓦片,见一名蒙面人半跪在地上,手里拿着匕首,反刺在胸口。 那左相坐在椅子上饮着茶,似是无动于衷,说道:“你该罚。你以为自残一刀我便能饶过你吗?你给我保证过,一定会完成任务,如今,却让那母子俩又添了几层暗卫屏障,再想动手只怕是更难了。” 虞锦从瓦片的缝隙里,只能看见那名蒙面人的背影,瘦小纤弱,似是一名女子,虞锦记起断曲的话,再联想起左相刚才所言,断定这蒙面人便是那夜潜进宫中行凶的女子。 “义父……” “不必叫我义父,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姜陵,你应当记得住我奉行的原则,在我的身边,犯了错连改正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义父,陵儿愿意再潜入宫中,这一次一定将容贵妃母子杀死。”姜陵跪在递上,低声哀求,竟是连胸前伤口都不敢捂着,任凭鲜血喷涌而出,转眼间便流了一地,令人触目惊心。 “不,这一次,我要你去杀另外一个人。” “义父,你要陵儿去杀的另外一个人是谁?” “慕容皇后……” 左相说罢,姜陵猛然间抬头,又极快地低垂下头,谦卑地跪在递上,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肩膀微微颤抖着,却不敢挪动丝毫。 虞锦摸不准姜陵的武功深浅,怕打草惊蛇反而误事,只得将瓦片放下,悄然离开,与程裳在府外会和。 “小姐,你可找到线索了?” 虞锦摇头,见程裳这般问便已明白程裳也是一无所获,于是要程裳先回府,自己又去了另一处府邸。 奕王府。 虞锦这是第三次踏进来,或许是第一次扶着奕王进府见到奕王所受太多冷遇,所以虞锦格外注意奕王府中的仆从,隐在暗处的她,眉眼一挑,这奕王果真不是省油的灯,这里里外外已然安插了不少暗卫高手。或者他这些年在封地平度,又怎是泛泛度过?他有的可能不是野心,可是却有一颗复仇之心,有时复仇之心能凌驾于一切情感之上,甚至包括理想…… 说到理想,虞锦想起了段无妄,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他,是否想要做皇帝,他很认真地回答说永远不会,虞锦相信那时的他是真诚的,不过也确信另一件事,段无妄就是个没理想的人,他肆意挥洒,无拘无束,却深谙帝王之心,蒙阗帝恩宠,风光无限,比起这假皇子奕王,不知好上多少境遇。 虞锦躲过几批暗卫,顺利地来到奕王的房间,怎知奕王房间并没有人,虞锦想要转身离开。便听见奕王清音传来:“既然来了,又何必这么急着走?” 瞬间,便有数名暗卫朝虞锦扑了过来,虞锦左右各踢翻一个,转身朝后窗扑去,谁知窗外却罩了挂满刀刃的渔网。 虞锦硬闯不是没有机会闯出去,只是她总归是女子,不想被刀刃划破了衣裳,失了仪态,于是大方地坐在了椅子上,说道:“好,我不走,奕王,有什么话,不如进来说。” 始终站在门外的奕王走进来,挥了挥手,暗卫飘然隐退。 “本王当是谁,原来是金玉公子,失礼了。” “奕王客气,是金玉未曾通报,惊扰了奕王。” “不知金玉公子来本王府上有何事?” 虞锦说道:“金玉来此就是想要告诉你,有人想要杀慕容皇后。” 奕王不动声色,说道:“哦?还要请教金玉公子,究竟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刺杀本王的母后。” “金玉不便说。奕王仔细查查或许便知道了。” “本王谢金玉公子好意,本王会提醒母后万事小心。” “告辞。” 此时,虞锦已然听得出奕王口中的敷衍,于是自嘲自己多管闲事,起身欲离开。 “金玉公子这就要走吗?” 虞锦转过身,看着奕王冷笑道:“难道奕王想要留下金玉?” “不敢,请便。” 虞锦正待离去,见始终扶着桌子站在原地的奕王,身躯一软,直直倒了下去,不禁大惊。 虞锦将奕王扶到椅子上坐下,见奕王面色苍白,隔着衣物依然能感觉到奕王身上的凉意,虞锦试探着用手抚了抚奕王的脸颊,触手之处冰凉一片,不禁大骇。 虞锦用手抵在奕王的胸前,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奕王体内,只是虞锦乃是纯阴之气,奕王练得也是极阴柔的武功,虞锦将真气输入进去,竟如泥牛入海毫无声息。 虞锦将手挪开,奕王失去了支撑,伏在了虞锦的肩头上,虞锦想起那夜奕王低弱的哭音,心里一软,掏出了一枚断曲所炼的丹药,就着桌上的茶,喂进了奕王的口中。 半晌,奕王虚弱地睁开眼睛,虞锦见两人这般姿势,于是猛然间起身,谁知奕王因此跌倒在地上,虞锦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是将他扶起,还是该疾步离去。 待到奕王醒来时,已是次日,半靠在床榻上起身,他努力想要回忆起昨夜的一切,脑海里却都是模糊不堪的印象,那明眸皓齿,那青衣长袍裹在纤腰上的卓约风姿,那伏在肩头上嗅到的少女清香……用了握了握拳,才发现手中多了一角衣袍,裂开之处,似是用匕首割断,整整齐齐,这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没过片刻,有人轻声叩门,低声说道:“王爷,慕容皇后遇刺了……皇上传您急速进宫。” 茶楼里,虞锦悠闲自在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朝外面看着。 没过一会儿,有人上了二楼,快步走到虞锦对面坐下,抄起茶壶就往嘴里灌去。 虞锦好气又好笑道:“慢一点,瞧你急的,是不是在宫里伺候人惯了,在我这里就格外没规矩了?” 断曲咽下最后一口茶水,长喘着气,说道:“你算是说对了一半,这太监的活真不是好干的,既要对主子的一言一行了然于心,察言观色,又要仔细下面的人给自己偷偷使绊子将自己除去,我这些日子在宫中可是吃尽了苦头,现在才明白那些太监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借势欺人。如若不这么做,既不能给底下人立威,又岂能甘心白白受这些辛苦?” “好了,不要扯这么远。你身子可好些了?我叫你审时度势,制造一个有利于自己的环境,可没有真要你去做什么太监。” 见虞锦取笑自己,断曲急着辩白,脸红脖子粗,虞锦拿起桌上的花生米,朝断曲的头顶掷去,说道:“好,算我说错。赶紧告诉我,这么急着找我是为什么?” 断曲这才收敛起嬉笑,认真说道:“慕容皇后遇刺了……” 虞锦惊诧,她没有料想到姜陵会立即动手,虽然昨夜她已经告诉了奕王,可奕王那时怎么能赶得及进宫提醒慕容皇后? “慕容皇后伤得极重,危在旦夕,御医们都束手无策,看来慕容皇后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断曲摇了摇头,似是无限惋惜,说道:“我进宫这些日子,对于宫中各个嫔妃都有所闻,慕容皇后行事低调,从不张扬,对待别的嫔妃虽然冷漠不够亲和,不过总算也没有出手相害,但凡阗帝宠爱谁,她都随之放任,从不干预,也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后了,如若就这样死了,后宫还不知要乱成何样。” 虞锦心中暗道,断曲啊断曲,你可知那是因为慕容皇后是因为自己所生的儿子并非真正的皇嗣,所以才持守本分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为了只是保护自己儿子的性命。但是见到奕王对自己那般恨之入骨的态度,所以才心如枯木,永不逢春。 ------------ 第十二章 疏淡冷月 洗千面铅华(2) “不过,慕容皇后还是有救的,只要那人进宫,何愁不能起死回生?” 虞锦问道:“你是说慕容城?” “慕容皇后乃是慕容城的亲妹妹,无论如何他也会使出浑身解数救活她。” 虞锦冷笑,却想到了另外一层,说道:“那可不一定。” “你难道想说阗帝会放任慕容皇后死去?” 对于断曲的疑惑,虞锦不想点破,说道:“或许吧,且等着瞧吧,群魔乱舞,你在宫中看得会更真切一些。” “容贵妃现在越来越信任我,一直让我在跟前服侍,我也暗地里将容贵妃宫中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宝盒的任何下落。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毕竟是易容冒充他人,迟早会露出马脚。还是再想个法子,让程衣混进宫里才是,她胆大心细,有她接应,总是会好一些。” 断曲说罢,见虞锦盯着自己,脸色涨红,急道:“我说这些都是为了寻找宝盒,没有私心。” “有私心也罢,无私心也罢,这总归是你自己的事,我懒得管。不过,断曲,我想提醒你一件事,这是第一次提,也是最后一次提,” 见虞锦认真说完,断曲似是已经意识到她后面所说之言。 “裳儿喜欢你,谁都看得出她喜欢你,她是个爽快明朗的好姑娘,心里惦记着你,就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做任何事,你要是喜欢她,就应了她。你要是不喜欢她,就直接地拒绝她,不要像程衣一样,为了怕伤害到你而不敢直言拒绝你。” 很明显,最后一句话彻彻底底地将断曲刺伤了,断曲抬头看向虞锦,见虞锦一脸的真诚,只得微垂下头,不让虞锦看见自己的黯然与伤痛。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逃避,不肯面对程衣对自己真实的情感,如今被虞锦这般说出口,他的心犹如针扎一般,能滴出血珠来。 “我知道了。”断曲的声音低落,不似刚才那般欢快。 “你记住,我们四个人,不管怎么样,总要在一起,不分开。” 虞锦拍了拍他的肩,朝他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虞锦走出茶楼之时,听见茶楼里有人在议论慕容皇后遇刺的事情,她心中已然有了一个主意。 乾元殿。 有洪亮声音从里面传来:“皇上,臣听闻皇后娘娘遇刺,彻夜忧心,臣从南屏带来一位名医,有妙手回春之功,想举荐给皇上为皇后娘娘医治。” 阗帝说道:“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毫无办法,那些江湖郎中又有什么能耐?皇后乃是千金之躯,岂容宵小近榻?” “皇上,臣一片忠心,天地可昭,明月可鉴,如若臣举荐的名医不能医治好皇后,臣愿血溅朝堂。” “宁王,你这又是何苦?朕已说过,皇后的伤连御医都治不好了,你又何苦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卿乃我朝弘股之臣,朕怎么能让卿枉死朝堂?来人,将宁王送出宫回府歇着。” 宁王老泪纵横,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站起身来走出大殿之时,与擦肩而过的奕王相视一眼,又迅速掉转了目光。 “父皇,儿臣举荐一人,定能让母后转危为安。”奕王朝阗帝行礼之时,大声说道。 始终埋头于奏折的阗帝,抬起头来,见奕王身后跟着的赫然便是慕容城,而慕容城身后又跟着两个人,一个模样清秀,提着药箱,似是药童,另一个白衣翩翩,正是狩猎场上所见的金玉。 “皇上,别来无恙。”慕容城一身白衣,站在朝堂之上,如仙尘拂面,儒雅镇静。 “慕容城……”阗帝见到慕容城,眼中精光一闪,似是早已料到他会进宫一般,叹息着挥了挥手,说道:“去吧,你们且去瞧上一瞧,左右不过这几日了。” 如若是寻常人等,乍然听见自己妹妹即将香消玉殒自然要惊惶失措痛哭流涕,唯独慕容城却始终平静如初,说道:“慕容城一定会医治好皇后的病,让皇后与您白头偕老。” “慢着。 未等慕容城与奕王等众人离开,阗帝突然沉声说道:“慕容城,她真的是你的徒弟吗?你何时收了这样一位徒弟?怎么没有跟朕提过?” 阗帝将目光落在虞锦身上,虞锦不卑不亢地回视,眼角余光看到奕王朝自己身边走近了半步。 慕容城的声音清冷,令人听不出喜怒,淡淡说道:“皇上日理万机,些许小事不值得让阗帝知晓。金玉,还不快来见过皇上。” 虞锦看向慕容城,见慕容城眼底澈明,没有丝毫伪作,于是心里释然,朝阗帝走近正经行了一礼,谁知,良久都未曾听见阗帝唤自己起身,不禁心下疑惑,生出许多戒备来。 阗帝朗声一笑,说道:“朕在狩猎场上曾见识过金玉的身手,确实了得,是年轻一辈里出挑的。” 慕容城回道:“皇上过奖。” “慕容城,朕想向你讨个人情。时局动荡,太子根基未稳,身边又少得力之人,朕想让金玉辅佐太子左右,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犹如是虞锦,赫然抬头,见阗帝话虽说得客气婉转,口气却不容人更改质疑,只得暗暗寄托慕容城能应付下来。 “皇上,不如问问金玉自己的意思。” 慕容城虽看似客气将决定权交在了虞锦身上,却实在给了她莫大的压力,阗帝跟前怎能明目张胆地抗旨不遵?再者,虞锦已然明白阗帝心中顾虑,不过就是因为虞锦目前名义上是慕容城的徒弟,慕容城又是奕王的亲舅舅,于情于理,阗帝都会怕虞锦站到了奕王一派,从而对于太子李润造成威胁。 阗帝虽待太子不够亲厚,可是李润到底是他的亲生子,是皇室血脉,又是他一手扶持坐到太子宝座上的人,他怎么能放任他人对太子继承大任造成威胁? 思虑至此,虞锦明白这已经不容自己违抗,于是应下:“金玉当竭尽全力辅佐太子。” 阗帝似是极为满意,龙颜大悦,笑道:“好,朕要封你为……” 虞锦当即回道:“皇上,金玉闲散惯了,不谙官场世事,只想专心一事,不想每日陷于趋奉迎合,请皇上明鉴,恩准。” 慕容城也说道:“既然皇上这样看重金玉,不如应了她,等她适应了这官场,皇上再行封赐也不迟。” “也罢,就依国舅的意思。” 阗帝看似起来心情极好,似是忘记慕容皇后还在旦夕之间,奕王淡淡说道:“恭喜金玉公子择良木而栖。” 虞锦没有理会奕王的话,她听得出奕王话里的讽刺,却丝毫不以为意,阗帝这样的举动明显有一半是针对奕王而为,他岂会不知? “舅舅,我们走,母后还在等着您去救治呢。” 慕容城、奕王和扮作医女药童的程衣离去,虞锦也跟着举步离开,谁知阗帝却说道:“金玉,你留下,朕一会召太子进宫,你们见一见,叙叙话。” 虞锦心下一沉,不由地冷笑,诧异阗帝竟是这样迫切,连片刻都不肯留给自己,他要虞锦即刻跟在李润身边,越早越好。 虞锦与程衣交换了个眼色,程衣似是不经意地微微点头,提着药箱旋即离开。 虞锦望着几人的背影,暗自出神,进宫的初衷就这样破灭了,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太子还掌握着虞家满门的性命,虞锦一时也说不清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从程衣口中得知慕容皇后遇刺之时,虞锦心中便有了一个主意,要程衣去见慕容城,要他将程衣带进宫照顾慕容皇后,别管此举是何目的,虞锦打赌慕容城一定会答应,因为此刻没有什么比慕容皇后的安全在他心中更重要的了,依着程衣的武功,保护慕容皇后的生命不在话下,慕容城不可能不动心。 而作为交换条件,那就是慕容城同时也要将虞锦带进宫,借机察看宫中各处的布局,以备将来可以进宫察看宝盒的下落,慕容城只得也一同应下,于是便有了刚才进宫的缘由。只是却没有料到,阗帝竟会突然发难,将虞锦以这种方式留在了太子身边,这对虞锦是种考验,考验忠心与立场,可是对太子未必不是另一种考验,考验他驾驭人的能力。 ------------ 第十二章 疏淡冷月 洗千面铅华(3) 虞锦站在大殿上,望着阗帝略显老态的背影,和缓慢的脚步,一时想到,抛去他九五之尊的身份,他也不过仅是一位老人而已,也会有常人的喜怒哀乐,也会有常人的悲欢离合,而且正因为他独特的身份,才会让自己终生都在这种克制的情绪之中,不得舒展。他虽握着千万人的生杀大权,雷霆万钧的声势浩荡,却也缺失良多,连应有的天伦之乐也不能享受,那些贪婪大好河山权欲熏心的人,岂知他心中的悲哀? 就在思量间,大殿外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太子到。” 李润似是早已得知虞锦在,目光扫过虞锦所在之处,神色淡然,径直走到阗帝身边行礼。 “父皇,不知您这么急召儿臣进宫所谓何事?” 阗帝回转过身,说道:“你是太子,是储君,身份尊贵,为稳朝纲,也不容有任何闪失,朕给你选了一位得力的人在身边,往后就让金玉跟着你,护你周全,你看满不满意。” 此言一出,李润狭长的凤眼半眯,见虞锦面色淡然,于是回道:“儿臣自然毫无异议。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委屈了金玉公子?你说是吗?金玉公子?如果你有半分的不甘心情愿,本太子倒是可以请求父皇收回成命。” 虞锦看向李润,一字一句地说道:“谢太子体恤,既然承蒙皇上抬爱,金玉岂能推辞?金玉心甘情愿。” 李润微侧了侧身,背对着阗帝,神色愠怒地看着虞锦,眼底风云变幻却碍于阗帝在场不得发作,不懂得韬光养晦,远离官场是非,她以为她这个金玉公子还能做得久远?可是,如若她想参与这个游戏,他又岂能不成全她?只要她不怕最后落得个粉身碎骨就可以了。 李润嘴角带着淡淡的讥讽,口气却极是沉稳恭敬,说道:“父皇,金玉公子乃是誉王的师弟,听说誉王一向对其疼爱有加,儿臣又岂能夺人所爱?况且,依着誉王的脾性,他又怎么乐意看到自己的师弟投入他人麾下?你说是吗?金玉公子。” 看来,太子并不欢迎自己,虞锦微微一笑,眼眸间风华万千,说道:“太子多虑了,誉王从不似太子猜想的这般心胸狭窄,他一向光明磊落,爱憎分明。” 言下之意,就是指太子心胸狭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子到底是太子,也不恼怒,只静静地看向阗帝。 谁知阗帝说道:“太子,无妄那边你不必担心,朕会好生安抚他。” 阗帝提到段无妄之时,连声音都温和了许多,虞锦看得出他似是很有把握可以安抚住段无妄,让他不心生怨怼,虞锦同时也察觉到,其实在誉王段无妄和阗帝之间一直一来都有一种外人无法渗入的亲近之感,超乎于君臣,这种感觉很微妙,又让虞锦无法言说。 而李润也明显察觉到这一点,嘴角抿出一丝笑意,刻意地去掩盖那层无法表达出的失落,说道:“父皇待誉王一向亲厚,想必他没有什么不听的。等父皇见了他,就告诉他,儿臣府上还有许多上古的兵器,让他入库随意挑几把,总是不亏的。” 李润这话中深意却是在暗示虞锦,虞锦比不得几把宝剑珍贵,在李润心中,拿几把剑来交还虞锦,还是亏了,亏大了。 “放心吧,无妄的事朕会安抚好。”阗帝一步步挪至龙椅上,身子略靠着龙椅把手支撑住,说道“太子,你给朕说说,虞展石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可有眉目?现在宫里宫外都对此事议论纷,你一定要细心查探,给民众一个交代。” 阗帝话音未落,虞锦已经绷紧了心弦,她没有料到阗帝竟会突然问到虞家之事,情急之下,转过头看向太子,谁知,竟见李润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紧张之余也有些几分恼怒,就因为自己去找过他问过案情,所以才会有今日这样被动的局面吗? “回父皇,儿臣还在查探之中,虞展石一案,因众多大臣联名上奏,牵涉众多,儿臣不敢有丝毫马虎。” “正是,一定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朕倒要看看,这虞展石不过就是刚刚上任的督律寺卿,能翻得出多大的浪来?”阗帝有些发怒,虞锦却不知他到底是因为自己父亲被弹劾而发怒,还是因为那些大臣受人挑拨控制联名上奏的事发怒。 “是,儿臣谨遵圣谕。” 阗帝见李润这般恭敬,疏远淡漠,心里不舒坦,这些年来,也自觉或许是待他太过严苛了些,以至于他竟是比一些老臣都要对自己敬重疏远,于是说道:“朕有些乏了,你们跪安吧。金玉,你要好生护太子周全,不能有一分懈怠。太子,为人君者,切记不能视人命于草菅,你对人诚恳一分,他人必将为你多倾尽一分心力。这大好河山虽在君主的手上,却不是君主一人能妥当操持的。” “儿臣明白,儿臣一定会……好生待金玉公子。”李润转过身,缓缓地说道。 李润与虞锦正要离开,阗帝却突然说道:“润儿,天气快要转凉了,你也记得要多加件衣服,让你府上伺候的人也经心点。” “是。”不过仅仅是一个是字,却让人听不出丝毫的喜怒来,或者是激动到无法自持而也不能言语,或者是麻木到不肯亲近的地步。李润的话,既不理会阗帝这样一句难得温暖的话,同时又重重地挫败了阗帝一颗想要做慈父的心。 “罢了,罢了……”阗帝坐在龙椅上,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 走出去乾元殿很远,虞锦的耳边似乎都想起阗帝的声音,离去时目光所及无意间看到他眼底的悲哀情绪,微微叹息。依着阗帝刚才对李润的教诲,言辞恳切,也算得上是一位明君。这样的帝王,身边却连个亲近的人也无,亲手扶持的太子恭敬却疏远,本应名正言顺的嫡皇子奕王,又不是正统的血脉,甚至是皇室的一个不可告人的污点,唯独……誉王,虞锦再三想了想他与阗帝之间,竟觉得他们俩更甚父子。 思虑及此,虞锦也觉得有些好笑,在撞见太子李润阴鹜的眼神之前,丝毫未意识到自己已然轻笑出声。 “这样的帝王家,难道让你觉得很好笑吗?” 虞锦摇了摇头,说道:“他不过就是一个老人,说了自己本该说也最想说的话,我不觉得会好笑。” “本该说也是最想说,真的是这样吗?”李润低声冷笑。 虞锦说道:“刚才在大殿之上,金玉答应皇上不过就是权宜之计。想必,太子也不想0金玉每日跟在身边吧?不如,咱们一拍两散,各自离去,如何?” 李润似是看起来心情不错,眼底里的阴鹜已然消失,说道:“金玉公子说的哪里话?本太子怎会不想你跟在身边?再者说,本太子已经答应父皇,一定要厚待于你,而你不也是答应会好好保护本太子吗?” “你明知我不过就是无法推脱,又何苦……” “还不跟本太子一同离开?” 李润不待虞锦说下去,便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远处宫禁森严,不时有侍卫结群过来巡查,虞锦不想引起他人注目,只得静静地跟在李润身后,走出了这皇宫。 ------------ 第十二章 疏淡冷月 洗千面铅华(4) 太子府。 平生见李润回来,颠颠地迎上去,说道:“主子,您回来了,皇上这时候召见你,是为了何事?” “平生,去将后花园凉亭东南角上的锦然居收拾出来。” 李润说着话便进了房间,而平生追在后面,大喜过望地说道:“主子,您终于答应将锦然居赏给平生了?” 李润瞪了他一眼,略抬下巴朝他身后示意,平生这才看见站在门外正要走进来的虞锦,疑惑地看了看虞锦,又看了看李润,说道:“主子,您是说要将锦然居收拾出来给……给金玉公子住?” 李润略点了点头,见虞锦走近,便指了旁边的位子给她坐,看平生还傻傻站在原地瞠目结舌,于是低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平生欲言又止,又似是有些愤愤不平,一跺脚迅即离去。 虞锦问道:“你难道真要将我留在太子府?” 李润轻笑,说道:“如若不这样做,怎能让我父皇放心?” 虞锦听出李润的话中深意,冷笑道:“太子难不成以为,皇上此举意在将金玉安插在太子身边?” 正在这时,平生在门外说道:“主子,锦然居已经收拾好了,要不要现在就请金玉公子过去瞧一瞧?” “也罢,你去看看,合不合你心意,如若觉得不好,回头再叫人帮你收拾就是。”李润说道。 虞锦站起身来,出门后随着平生朝后花园走去。这锦然居在后花园凉亭的东南角上,也是整片水湖的中心,没有路可以走,湖边有一艘小舟,系在湖边的一棵树下,见平生带着虞锦走过来,有侍从已经快手快脚地解下绳子,平手朝他挥了挥手,自个亲自划着小舟,将虞锦送至锦然居。 虞锦轻步踏进锦然居,见这锦然居没有外墙,竟是全部栽种了细密的竹子,以竹林做墙,隔着竹叶,从外面看不到锦然居的任何,可是站在锦然居内,却是可以将外面看到真切,虞锦不禁佩服建造这座锦然居之人的玲珑心思。 锦然居并不大,不过数间房屋,里外错落有致,进到最里边的房间,虞锦赫然看见满屋的书籍,摆放地整整齐齐,似是经常打扫,所以每本书上并无任何灰尘,中间的书桌上,摆放着价值不菲的紫玉砚台。 虞锦问道:“平生,这里是太子常来的地方吗?” 平生似是对虞锦有些微词,口气并不友好,说道:“这是主子看书最喜欢的地方,闲暇时也偶尔会在这里小憩,这里的一切全部都是按照主子的喜好布置的。我几次跟主子提起,要他将锦然居赏给我,他都不肯应,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会给了你。” 平生不无可惜地长叹,左右望了望说道:“这里僻静,主子也没有在锦然居安排仆从,你若需要,我便去回了主子,再给你……” 虞锦打断平生,说道:“不必了。我没那么矜贵,只要这锦然居有吃有喝的送过来,我不需要人伺候。” 平生离开后,虞锦又围着这锦然居转了一圈,确定并无暗卫。平生不明白李润为什么会将锦然居给了虞锦,虞锦却心知肚明,那不过是因为锦然居在水湖之上,将太子府的人都隔绝在外,最重要的是,虞锦可以从东墙跃出自由进出太子府而不被人轻易察觉。 虞锦倒是一时摸不透李润心中到底作何感情,对于自己他当然会有戒备,可是放任自己进出,未必对他不会造成威胁,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怕吗? 虞锦进了寝室,见里面简朴而雅洁,没有任何绮丽奢华之物,也觉得放松得很,静静地斜倚在椅榻上,从窗外正好可以看见远处的凉亭,想起那次与太子在凉亭上的对话,失笑之余又有些出神。 虞锦自然不会就这样待在锦然居,她走出房间,用匕首削断一根竹子,将竹枝在水湖一撑,借力弹了出去,一跃至太子府外。虞锦回身,看了一眼那青砖高墙,心中叹息自己即将与此摆脱不开的命运。同时也失笑余命运的宿判,自己将程衣安插在了慕容皇后身边,可自己却被阗帝安插到了太子身边。 虞锦需要知晓程衣是否被安全地送进了澄瑞宫,于是便去找奕王,虞锦因慕容城已经在阗帝面前帮自己“正身”,于是本想大大方方地走正门,突然想到阗帝已然将自己放在太子身边,自己就这样来见奕王,难免又招来猜忌,于是便悄然潜进。 虞锦进书房之时,奕王正与一人谈话,那人身穿劲装蒙着面纱,见到虞锦之后,下意识地便迅即闪离。虞锦看着她的背影,熟悉之感油然而生,于是便探手抓向她的肩膀,那人身形一转书中长剑已经刺了过来,虞锦不得不缩回手避开。 正在这时,便听见奕王低喝道:“退下。” 那人怔了怔,妙目流转,眼底闪过不易觉察的伤痛,缓缓地一步步朝后退,及至门口,飞一般地转身离开。 谁知,虞锦却也跟着窜了出去,再度将手搭在了那人的肩头,低喝道:“你站住……” 那人反手刺向虞锦,虞锦本应捏住她的肩胛骨的手略松,让她滑脱躲开,虞锦随手抄起院内盛开的鲜花,朝那人掷去,劲道虽不大,招数之奇却让那人闪躲不开,数朵鲜花便直直袭在那人面门之上,花粉扬起浸染在她的面纱之上,那人却不理会,急速离开。 奕王在其身后唤道:“金玉公子……” 虞锦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奕王,说道:“奕王,是不是现在还不到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机?所以,我们还是要将这场戏码演下去?” “金玉公子不跟在太子身侧,却来本王府里,这实在让人琢磨不透啊。”奕王避重就轻,不理会虞锦的话。 “我来不过就是想问问,慕容皇后如何了?” 奕王面上浮起一抹笑意,半真半假地问道:“金玉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本王母后了?” 虞锦冷笑,说道:“奕王何必明知故问?” “本王的舅舅正在为母后医治,无论如何也要一两日才能度过危险。” 听奕王说完,虞锦已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既然慕容城还在为慕容皇后医治,那么程衣便一定还在宫内相守,也不知为何,在虞锦的潜意识里,有慕容城在,所以程衣绝对不出了任何意外。 虞锦问道:“你可否告知金玉刚才那个女子是谁?” 奕王说道:“金玉公子一定要知道吗?” “奕王这般说,那么那个人定是金玉相识之人了?” 虞锦这样问话,本意就是试探,果然,过了良久,奕王才说道:“本王不想回答。” 虞锦冷笑,说道:“有时不想回答未必不是一种答案。” 虞锦转身欲走,奕王突然在其身后说道:“那一晚,我都记得……” 虞锦顿住脚步,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奕王说的她何尝不知,那一晚,奕王从她肩头上跌倒在地,虞锦思索再三,还是将其扶到了榻上,谁知虞锦要离开之时,却发现一角衣袍被奕王紧紧握在手中,虞锦本想猛力抽出,见奕王蹙着眉像是孩童般的神情,一时心软,用匕首割断了衣袍离开。 奕王说道:“我缺失的,我渴望的,我曾经在平度每夜都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不过就是一点温情,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会铭记在心,你之于我,我更加不会忘记。” 奕王说罢,见虞锦没有回转过身,更加没有丝毫的只字片语,就那样悄然而去,不由得轻声叹息,再见到虞锦掷落的一地鲜花,若有所思,望着远处天际出神,或许有些东西总是藏不住,不知道从哪儿就要迸发出来。 ------------ 第十三章 锦言素语 誓妃上不可(1) 走出奕王府几个街口,虞锦才停住脚步,奕王的话不是不令她动容的,虽只是短短数句,却是那样的情真意切…… 可是,即便是这样又如何呢?能改变如今不可逆转的对立处境吗?他是郁郁不得志的皇子,更加不是皇室血脉,身负孽缘,誓要报这刻骨之仇,他想要颠覆这天下,更加想要慕容皇后后悔当日所为,这样的他,她该如何站在他的身侧? 或许,还不仅仅只是这样?还有虞锦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想要追寻的真相。 虞家。 虞锦换过女装,坐在院内的秋千上,如同一抹紫色的影子,发丝也随风起舞,裙裾飘逸出尘,如同这院落内的美景,令人美不胜收。 正在这时,程裳回来了,笑着说道:“难得看你这么清闲坐着。” 虞锦失笑,说道:“你只当我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呢?” 程裳站在虞锦身侧,为其推秋千,虞锦说道:“裳儿,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妹妹不喜花,对吗?” 程裳一愣,说道:“是啊,雁儿很确切地跟我提过,说二小姐从来不敢碰任何花朵,否则定会浑身发痒,长满红斑。” 虞锦起身,朝外走去,程裳在其身后喊道:“小姐,你要去哪儿?” “走,跟我一起去瞧瞧咱们二小姐去。” 程裳虽是一头雾水,可是仍旧快步跟上去,走至虞屏的院落,程裳却见虞锦放缓了脚步,自小的情谊自然让她懂得虞锦这是正在犹豫挣扎,于是低声试探问道:“小姐,你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事没想明白?” “我怕一面镜子,虽然冰冷没有温度,可是一旦碎裂,再也不能有重圆的机会。” 虞锦说罢,见程裳依旧迷茫的神情,心中好生羡慕她可以不明白这份悲哀,思虑再三,正要踏步走进虞屏的院落,谁知却见虞屏正从里面走出来,见到虞锦后,微微一怔,旋即绕过虞锦就要离开。 “站住。” 虞屏脚步一顿,又继续朝前走,虞锦疾步上前,拦住虞屏的去路。 “你到底有什么事?快点说,我还要去照顾父亲喝药。” 虞锦仔细打量着虞屏,见虞屏的脸光滑如初,洁白透彻,疑惑之余又顿时松了一口气,难道一切都是自己多虑了?难道一切都不是自己料想的那样?可是,那失窃的金色羽箭该如何解释?佛堂的人影又改如何解释? “屏儿,我希望永远不要在不应该的地方遇见你。” 虞屏转过身,问道:“如果,要是遇见了,你会怎么办?” 虞锦盯着虞屏,认真回答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一句话,看似简单,却含着太多深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已经向虞屏挑明了自己的态度。 “好,那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虞屏不顾仪态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走远,直到虞屏的身影,虞锦似乎还在耳边听见她的笑声,凄凉而自怜,其实,虞锦也笑了,在心底…… 还好,没有到了必须决裂的时刻。 虞锦简单给程裳说了今日朝堂之事,程裳诧异万分,喊道:“你难道从此就要住进太子府?那咱们下山来的任务,就要这样搁置了吗?如果是为了虞家目前的囹圄,咱们大可再想别的法子,甚至可以去将那左相杀了……” 虞锦苦笑,摇头说道:“如今朝堂党派之争严重,可未尝不是互相制衡,如果将左相杀了,势必会影响到朝廷格局。裳儿,你难道忘了,咱们下山之时答应过师傅,不能做这些有悖朝纲的事吗?” “可是小姐,你如果真跟在太子的身边,咱们以后怎么相见?” “该怎么见还怎么见,我呆在太子身边,有他的力量帮忙,想必能快一点找到宝盒,到哪日我们一起回乾坤门,去过快活的日子。”虞锦长舒一口气,看向程裳,见程裳拍手附和,笑了起来。 还好,还有乾坤门可以回。 已然出来很久了,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虞锦独自朝太子府走去,谁知在路上,却撞见了一个人,竟是许久未有音信的雁儿。虞锦当机立断,便悄悄跟在了雁儿的身后,雁儿身形轻巧,手里却提着另一个人,虞锦仔细辨认,发现雁儿手里提着的那个人竟是断曲的姐姐,段丽华,不禁大惊。 雁儿将段丽华塞进路边停靠的一辆马车里,自己也一跃而进,车夫将马车赶得飞快,虞锦只好施展轻功跟在后面,见那辆马车疾驰出了城,于是也加进脚步追去。虞锦辨认出,这辆马车是驶往梨落庵的方向,看来雁儿是想将段丽华藏匿在梨落庵内。 谁知,没过多久,那辆马车突然停下,虞锦闪身至树后,却见远处还来了一辆马车,停在了雁儿所在的马车旁边,赶车的人帽檐很低,虞锦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却似从哪里见过,有些熟悉。雁儿从马车里跳下,将段丽华从车厢里面拉出来,想塞到对面的马车车厢里。 虞锦当机立断,闪身一跃,朝雁儿扑了过来,雁儿为避闪虞锦手中的匕首,必然就松开段丽华,虞锦就势将段丽华拉至身后,谁知那赶车之人却突然一窜而起,力道之大,令硬生生受力的虞锦差点窒息。 虞锦后退了半步,仔细朝那车夫看去,才看清到底是谁,于是冷笑道:“堂堂一个王爷,易容扮作车夫,就为了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仪王庞芴衣将头上的帽子一掷,露出一双炯亮的眼睛,说道:“你不该跟过来。” 虞锦朝身后的段丽华看了一眼,见她倒是毫无惧色,显得一直从容不迫,心下有些诧异,却也不无回护地说道:“这个人,我要带走。” “不可能。”庞芴衣说道。 虞锦扣着手中的匕首,不屑地问道:“你想要拦我?” 庞芴衣自信地说道:“不必如此,因为她不会跟你走。” 虞锦见段丽华始终没有表态,却甩开虞锦的手,缓缓朝庞芴衣的身边走去,于是问道:“你难道不想见你的弟弟断曲了吗?” 段丽华脚步一顿,说道:“请你转告断曲,我这么做是有苦衷的,我必须要找到虞志的下落。” 虞锦不解地问道:“段丽华,虞志的下落我们可以帮你找,你跟在仪王身边,他又能帮得了你什么?他总归是宁王的义子。” “正因为他是宁王的义子,所以才更能帮得上我,你别忘了我曾经的身份,是宁王的侍妾。”段丽华站在庞芴衣的跟前,肩膀禁不止耸动,用手袖掩嘴,良久才带着哭音说道,“断曲是我的弟弟,我本该爱护她,谁知却累他被人迫害,而我的志儿,也难逃同样的命运,我心不甘啊,我一定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虞锦冷笑道:“那你要谁来帮你?谁是你的同盟,难道是这位仪王?” 段丽华却对庞芴衣充满信任,说道:“仪王的妹妹也在八年前失踪不见了,所以我和他自有能感同身受的共鸣……” 虞锦乍然听见庞芴衣失去妹妹的消息,有些诧异,庞芴衣贵为王爷,竟也会遭到如此厄运,是人祸亦或是天灾? “可是,你不要忘记,他只不过是把你当作一枚棋子,利用你去对付宁王,甚至就连你死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为你哀悼。” 庞芴衣始终抱臂而立,嘴角带着淡淡的讥讽,冷眼旁观虞锦对于段丽华的劝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段丽华苦涩笑道:“那又怎样呢?即便是死了又如何,只要能找回我的志儿,就算是让我死,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虞锦摇头,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或许将来,你能明白一颗做母亲的心。那日,志儿遇刺,我口口声声说你所为都是被逼无奈,盼你不要放在心里去。你是个好姑娘,有你在身边照看着断曲,我很放心。”段丽华说罢,微微笑了笑,本来姿色平庸的她,却因眼角的风情绽放出光彩。 ------------ 第十三章 锦言素语 誓妃上不可(2) 段丽华走近庞芴衣身旁的车厢,说道,“仪王,咱们走吧。” “好。此刻,我倒不知该叫你金玉还是叫你虞家大小姐。不过,无论你是何身份,本王都奉劝你一句,能置身事外最好不过。” 庞芴衣将帽子重新带到头上,拉低了帽檐,驾车疾驰而去,马车扬起的风尘,迷失了虞锦的双眼,那漫天尘雾,似是虞锦心底落下的那层吹不散的灰,或许此刻,唯有畅快淋漓的一场打斗才能消散虞锦压抑的心情。 虞锦眼角的余光看到雁儿慢慢朝后退去,于是冷笑道:“雁儿,我听裳儿说过,你进府已经六七年了,一直悉心服侍着屏儿,不念功劳念苦劳,我就看在你照料屏儿辛苦的份上饶你不死,但是你必须交代清楚,你潜进虞家到屏儿身边的目的。” 雁儿戒备地看着虞锦,说道:“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二小姐呢?是不是怕话出口,知道些不该知道的,姐妹之情就再也难以挽回?” 虞锦看雁儿刻意激怒自己,也不着恼,淡淡说道:“我数十声,你如若不能把握机会,我就先将你这一身白水教的邪功。” 雁儿此时终于明白,虞锦早已识穿自己的身份,再也不做任何掩饰,冷笑道:“你既然知道这是白水教的功夫,就该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雁儿话音未落,左肩微抖,一条如线般的细蛇直直扑向虞锦的面门,虞锦袖中匕首滑落至手心,随手斩断那条细蛇,鲜血四溅,地面上的小草顿时被侵蚀死掉,也有几滴血落在了虞锦的衣袍上,雁儿得意地笑着,说道:“这金线蛇本身乃是剧毒,经过我喂养后,毒上加毒,世上已无人可解,他的血只要沾在任何事物上,都会将那些事物摧毁。没有想到,主子百般防着你,而我却这样轻易地将你杀死。” 雁儿笑得前仰后合,癫狂不已,虞锦望了望自己袍角的血滴,无奈地摇着头说道:“我最烦别人弄脏了我的衣服。” “忘了告诉你,我所有的衣服都被药水浸泡过,百毒不侵。” 虞锦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雁儿却惊骇地厉害,一直引以自持的毒物在虞锦面前竟是毫无作用,雁儿双肩微颤,数十条线蛇都朝虞锦射过来,虞锦不想再被污血沾染了衣服,于是只左右腾挪一跃而起,用手轻搭在树枝上,躲过成片的蛇群,手中的匕首已然刺向了雁儿的脖颈间。 雁儿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几步,虞锦手中的匕首却如影随形,雁儿面如死灰地跌倒在地,用仰视的目光看着虞锦,生出万千的愤慨来,喊道:“就算你杀了我,也不能再弥补你和二小姐的感情,只会让二小姐更恨你。” “雁儿,我与她终归是姐妹,而你却是挑唆她走上不归路的人,你说,我要怎么处置你?”虞锦将手里的匕首随意地雁儿的脸颊旁划了划,低声说道,“或者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让我饶过你。” 雁儿惊恐地看着虞锦,慌乱地说道:“什么方式?” “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这些年来,又是谁教唆的虞屏?” 或许雁儿正以另一种更大的危险威胁着,她咬紧牙关,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那人是谁,虞锦冷冷笑着,说道:“你不肯说,其实也在我意料之中,如若你真这般禁不住拷问,即便我不杀你,那人也肯定将你给杀了。可是我却不能因此轻饶过你……” 随着雁儿一声哀嚎,虞锦手起刀落已经将雁儿腕处的一条血筋挑断,雁儿在地上翻滚着,因吃痛连声音都是颤抖着,说道:“你竟然废了我的武功,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 “废了你的武功,你就做不了恶了,你照顾屏儿这么多年,我理当留着你的性命。” 虞锦知道雁儿虽然被挑断血筋,却不会有性命之虞,遂转过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虞锦走得极慢,就那样一步步地朝回城的路上走去,路上落叶满地,已近秋色,夕阳余晖将虞锦的身影拉得很长,更显得她落寞而孤寂。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总会有独来独往的时刻,总会有一份令人措手不及接纳的苍凉伤悲,将自己坚硬的外壳下柔软的心,彻底暴露在世人面前,可是即便如此,也会主动带起伪装的面具,向世人宣告自己是永远不可战胜的。 虞锦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落幕,天色擦黑才进了城。 走到一座酒楼前,虞锦猛然间转过身,不理会那人被发现现后眼底闪过的些许尴尬,朝一直尾随在自己身后的那人,低沉说道:“陪我进去坐坐?” 誉王段无妄见虞锦竟毫无愠色,心中不禁暗暗诧异,面上却仍旧一派风流,笑着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小二很快上来酒菜,虞锦不待段无妄说话,便自斟自饮了一杯,辛辣入口,不禁长吸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眼泪都差点被呛出来。 “你喝得这么急做什么?慢点喝,这些酒水低劣,怎比得上本王府里的十年少,不如跟着本王回府,管你喝够。”誉王本想取过虞锦手里的酒杯,谁知虞锦却紧紧握住不肯撒手,誉王一时无可奈何,只得松了手,拈起酒壶给虞锦斟了一小杯酒。 “只能再喝这么一小杯啊,否则小心被这酒呛坏了嗓子。” 虞锦直直地看着誉王,说道:“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拿着金色羽箭号令铁羽卫的人是谁了?” 握住酒壶的手略微一颤,旋即恢复平时的嬉笑,说道:“小师妹在胡言乱语什么呢?” 虞锦起身便要走,情急之下,段无妄猛然间按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别走,我说就是。” 窗外天色已黑,因酒楼的二楼只有虞锦和段无妄这一桌客人,所以格外寂静,静得如若能听得见风在流动。段无妄在答应虞锦要说出真相之时,面色沉寂,眼底簇亮的火花似是在挣扎犹豫。或许,这是很难的一件事,原本是华美的锦缎,如今却要逼着他将锦缎下的污垢展现在世人眼前。 “你也知道那人是谁了,对吗?” 虞锦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说话,此刻沉默并不代表是一种试探,试探段无妄是否肯说出藏在心底的真心话。 “他毕竟是我师父的亲外甥,这层血缘关系是谁也不能否认的。所以,即便师傅传授过他任何武功或者秘籍,我都能理解。可是铁羽卫牵涉众多,差点酿出大祸,想必师傅当初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段无妄淡淡说出真相,即便口中始终没有提及奕王两个字。 虞锦摇了摇头,又冷笑不已,说道:“你们师徒两个可真有意思。” “你是在说我师傅对我隐瞒了这一切的吗?我不怪他。” “可是,他明明知道你已经知晓,却仍旧不肯给你一个交代,这就是他的不对。他在逃避你的质问,或者他根本不敢面对这一切,但这些事情却都是由他而起。段无妄,你不要再傻了,难道要让他和奕王联手将你一直耍下去吗?”虞锦有些气愤填膺。 “你为什么要这么激动?是不是也因为你遇到了同情的事情?” 虞锦怒目,低喝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妹妹,虞屏。”段无妄苦笑道,“她是你的亲妹妹,可是她却做出了要令虞家满门抄斩之事,勾结奕王,偷走金色羽箭伏击大臣,这是何等重罪,难道你不知道吗?” 虞锦被誉王说中心事,有些心不在焉的挥了挥手,说道:“你少提她,她的事我心中有数,我会在合适的时机安排她离开阳城。以后跟奕王不会再有瓜葛。” “那虞家呢?虞家已经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你难道不想保住虞家?” “我只要保住我父亲和虞屏的性命,便算是保住虞家,这个我并不担心,最起码我会有办法将他们就天牢里救出来,从此埋名隐姓度过下半辈子。” 段无妄“哧”了一声,说道:“他们甘心?他们甘愿?” “除非太子肯放过虞家。” 段无妄心里一动,试图去拍拍虞锦的肩膀,谁知却被虞锦躲开了去,一时尴尬不已。 ------------ 第十三章 锦言素语 誓妃上不可(3) “我不信太子会发此慈悲。别忘了,你也参与了当日在凉亭之上的聚会,也清楚地知道了太子的诸多隐秘。和这些人相处,有时只需要动四分之一到四分之三的脑筋,而你不小心却动了百分之百,这也意味着对方也要拿出百分之百的脑筋算计于你,你说,这对你有何益处?” “我心里自有计较。” 段无妄却突然探过头来,很认真地说了一句:“你不以为太子多看了你两眼,就是喜欢上你了。” 虞锦挑眉,冷冷地看着段无妄,段无妄一脸无辜地说道:“我是好心,你应该知道。” “我最应该知道的是,你该死……段无妄。” 未等虞锦话音落下,段无妄已经如弦般朝后弹去,嘴里振振有词地嚷道:“没有哪个男人喜欢张牙舞爪的女人,你再不收起自己锋利的爪子,谁肯喜欢你?” 虞锦见段无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便顿住脚步,谁知那段无妄却又突然探回头来,笑着说道:“当然,如若真没有人要你,我要你……” 我要你。 虞锦正要发作之时,段无妄这次是真的消失地无影无踪了,虞锦又可气又好笑地往太子府走去,已是夜深,虞锦却仍旧轻而易举地找到白日从太子府翻越出来的位置,足尖轻点,借着竹枝的力量,稳稳地落在了锦然居。 只是,凭着虞锦的功力,很容易得听出来房间里面还有一人,那人自然便是太子李润。李润正坐在书桌前,执笔写着什么,听见虞锦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太子是在等金玉?” 虞锦疑惑地看过去,李润正用掺着金粉的墨抄写着经文,见虞锦走近,于是将笔搁在一旁,说道:“快到新年了,所以本太子想抄写四十九部经书为父皇祈福,你既然回来了,就由你替本太子抄写吧。” 虞锦吃惊地看着李润,见李润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心中暗骂其不懂劳役之苦。 “不知太子抄写多少部了?” “一部未完。” 虞锦嘴角一抽,于是刻意强调地说道:“太子的诚心真可谓比山高比海深啊。” “这个自然。”李润回答地极为肯定,不理会虞锦的反讽,说道,“现在可以说一说你为什么回来地这么晚吗?” “本来想早回来的,后来遇见故人,所以耽搁了。” “故人?”李润冷笑道,“不知金玉公子口中的故人是指奕王,仪王,还是誉王呢?” “这与太子有什么联系?太子就不要再问了,恕金玉不能满足您的好奇心。” 李润狭长的丹凤眼半眯着,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虞锦,似是看着手中的猎物,一时还没有琢磨出到底该不该结网以待。 虞锦见李润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不禁有些沉不住气,但是多年的修为总算是没有白费,虞锦到底是蕴藏着常人没有的韧力,来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坐到靠窗的椅塌上,细细地读着,不骄不躁。 李润再度拿起笔抄写着经文,而虞锦坐在靠窗的角落默默地读着书,没有剑张弩拔,没有硝烟战火,也没有了明奸暗谋,就那样静静地相守在一个房间内,没有貌合,也没有身离,让人不忍心惊破两人各自沉浸在抄写经文与书本的世界。 夜太过于寂静,以至于只能听见李润手中的笔落在纸上润透的声音,还有虞锦翻书换页的纸张声,以及两人均匀而低不可闻的气息声。夜太过魅惑,以至于两人不期然的互视时,胸口悄然溢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暖暖的,又乱乱的,令人难以捉摸。 李润将笔搁下,走近虞锦身边,见虞锦正在读《纵横》,说道:“纵横之论,难以辩乎?” 虞锦略仰着头,目光平静,淡淡说道:“纵横天下,岂容辩也?” “如若他朝,不以皇位论天下,金玉公子会作何举动?” “只望能置身之外,在山清水秀处结庐而居,管它江山鹿死谁手?”虞锦十分向往那样无拘无束的生活,说起此话之时,眼底已经簇亮。 李润轻叹一声,良久,说道:“或许你不知道你口中所描述的生活,在别人眼中都是可望不可及的,连羡慕都没有资格说出口。” “那是因为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放不下,放下了也就能如我这般,不是吗?” “想要放下谈何容易?有些东西都已是上天注定,放下可以,即便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未必放得下。” 虞锦认真地看着李润,说道:“太子是在说自己吗?” 李润略俯下身,肩侧的头发垂在虞锦面前,不怒而威的气势压倒一切,散发着一种令人倾倒不可抗拒的力量,朝倚在榻上的虞锦说道:“该死,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虞锦却没有丝毫示弱,毫不客气地回敬道:“这本就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虞锦本以为自己这句话会激起李润更大的怒气,谁知李润却半眯着眼睛,牢牢盯住了虞锦,手伸向虞锦身侧的椅塌扶手,良久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两人互视,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远处平生在锦然居外轻声地喊着“太子”的声音,李润站直了身,随手一撩外袍,姿势潇洒自若,朝外走去。 虞锦将书掩在脸上,长舒一口气,房间内压抑气息顿消,竟生出了一丝丝的愁绪,若有如无,让人心里痒痒的,却无力可碰触。 虞锦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握住李润用过的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握笔之处还带有李润的余温,虞锦只觉得自己写的字歪歪扭扭,连指尖也有些微颤…… 虞锦将纸迅速地揉成一团,掷在地上,有些心烦意乱,胡乱卧下,一夜竟是难以成眠,闭目后皆是各种混乱景象,难以收拾。 事皆有得失两面,虞锦跟在李润一同进宫,因为阗帝,虞锦有了名真言顺进宫的理由。所以,在李润去乾元殿去见天地之时,虞锦很顺利地见到了已是容贵妃身边得力太监的断曲。 断曲进宫这些日子,不仅从容貌衣着上已是一名太监的样子,更难得是,连同他的气质与举手投足都有所改变,带着一副带着察言观色的伶俐劲,又带着因主子撑腰而带着的趾高气扬的,在宫里混地如鱼得水。 虞锦站在原地,笑着打量断曲,说道:“像,可真像。” 断曲抚额不住叹息,说道:“也难为你说像,再这样呆下去,我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你见到程衣了吗?” 断曲听见虞锦提到程衣,眼里一亮,见虞锦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见到了,跟着容贵妃去慕容皇后宫里时见到的,不过并未说上话,程衣现在贴身守着慕容皇后,难得有份清闲,慕容皇后伤还未愈,又不是时刻清醒着,程衣走不开。” “那慕容城呢?他难道没有在澄瑞宫里守着吗?” “在,只是时常被阗帝召去,每次慕容城离开乾元殿时,阗帝都会大发脾气,将茶杯、奏折摔得满地都是,容贵妃时常抱着小皇子过去劝慰着,阗帝看到小皇子时才展露笑颜,心情大好。” 虞锦心中冷笑,定是因为阗帝本不想救治慕容皇后,想让其自生自灭,但是慕容城却倾尽全力让阗帝不满,两人发生争执。只是任平慕容城武功绝世,也难得宫中好手无数,阗帝为什么不借故干脆下令将慕容城拿下,让虞锦不解。 “听你这意思,小皇子很得皇上欢心了?” “那可不是?阗帝每日都要过来瞧小皇子,极为喜爱他,宫里有些嘴碎的,还说阗帝说不定会将皇位都传给小皇子呢。”断曲说道。 “传位给小皇子?这怎么可能?那太子呢?” “不过就是那些人随口一说罢了,就怕有人会听到心里去了。” “容贵妃呢?她听到这些话后,有何反应?” “就地将那些人杖毙了。” ------------ 第十三章 锦言素语 誓妃上不可(4) 虞锦明白这容贵妃将那些人杖毙,其因不外乎有二,第一就是为了将事情闹大传到阗帝和太子李润的耳朵里去,其二就是为了让众人皆知自己毫无助小皇子夺太子位的居心。 有时候做事情太过着于痕迹,反而显得磊落。这就是容贵妃的手段,大智若愚,让阗帝毫无提防之心。 “你可曾见过到容贵妃与仪王暗地里有往来?” “这倒是没有,容贵妃每日里一半多时间都在照看小皇子,有时也会去乾元殿伺候皇上,闲暇时间本无多少,又深居后宫,难与仪王来往。” 虞锦挫败地看着断曲,无奈地问道:“断曲,你是真傻还是在给我装傻?那容贵妃至于以身犯险只身一人去见仪王吗?难道她就不能派人出宫去见仪王?” 断曲答道:“容贵妃不可能派人出宫。” “为什么?” “因为她宫里宫女太监虽多,可是贴身伺候的极少,也不过三五个,又每日里都当值,从不歇息,所以我料着那几人不可能出过宫。” “那仪王就不能派人入宫私下见到容贵妃?” 断曲摇头,说道:“最起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从无有人可以随意见到容贵妃。容贵妃极少见人,就连那些惯常踩低爬高的妃嫔来拜会,容贵妃都让人用各种借口打发了去,久而久之,就几乎无人登门了。” 虞锦微怔,顿时对容贵妃充满了好奇,这样的容贵妃在阗帝心中将是何等明理晓事,安分守己,不骄奢浮华,又育有皇嗣,也难怪阗帝会偏宠于她。 只是,如果与仪王有往来的那人不是容贵妃,又会是谁呢?虞锦对此满腹疑惑,只得让断曲继续呆在容贵妃宫中,伺机而动再探虚实,因为直觉告诉她,那人定是容贵妃,错不了。 “我要赶紧回去,时间长了恐怕惹人生疑。你如今跟在太子身边,迟早会露出马脚。咱们找到宝盒,还是赶紧脱身回到乾坤门为妙。”断曲说道。 虞锦点了点头,见断曲转身要走,突然唤住他,说道:“等等,断曲,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关于你姐姐的……” 断曲面色一沉,顿时紧张起来,试探着问道:“她,她还活着吗?” “这个自然。” 断曲明显松了一口气,说道:“她究竟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她不知道为何落在了雁儿手中,雁儿又将她交给了仪王。” 断曲听罢,只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你难道不问问我,为什么没有救她?” “就算是为了我,你能救也自然会倾尽全力去救。我何必要问?”断曲淡淡说道。 虞锦心里一热,紧紧握着拳,说道:“她是自愿跟仪王走的,不肯让我救,她说要找到虞志的下落。我猜着仪王肯定要用她要挟左相或者宁王。我会让程裳跟着她,总之,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我知道。” 断曲朝虞锦笑了笑,目光充满了信任和真诚,随即转身离开,不过片刻,身影便消失在花径林间。 待到虞锦从御花园里走回去,李润还未从乾元殿里出来,一直在阗帝跟前伺候的秦公公正急得抓腮挠头,见到虞锦后喜出望外,迎上来说道:“金玉公子这是去哪儿了?可叫奴才一通好找啊,这腿都要跑断了。” “左右无事,见天气好,就去御花园里转了转,一不小心在假山后睡着了。秦公公找金玉何事?” 虞锦知道这秦公公乃是阗帝近身伺候的太监,于是待他也颇为客气。 秦公公笑着说道:“请金玉公子进殿见驾。” 秦公公话音刚落,未等虞锦有所反应,大殿之上有茶杯摔碎的声音传来,一声怒吼道:“朕当你这些年是真的将慕容家的事置身之外了,原来,慕容家还没有怎么样,你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朕,质疑朕,朕何错之有?即便朕就是错了,那也有错的理由。” 正是阗帝雷霆震怒的声音。 虞锦还在思量到底要不要此刻进去,秦公公已经眼明手快地吩咐人将大殿的门打开通报了进去,虞锦只得进去见礼回话。 阗帝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双目怒睁,不待虞锦行完礼便一挥手叫起,说道:“金玉,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你的好师傅,是如何违逆朕的心意的。” 虞锦侧头看去,见大殿上除去李润外,慕容城也在,慕容城风华无双,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从容淡然。 而李润却沉稳谨慎,一言不发,与虞锦互视一眼,又迅速挪开视线。 “金玉,乌雅国突然加派了两万人马在边境处蠢蠢欲动,时不时地骚扰当地百姓,朕想封你师傅为靖远大将军,领兵五万,镇守边关。你师傅却执意不肯,你来说说看,你师傅为何不肯答应?” 虞锦这才明白阗帝雷霆震怒的原因,阗帝怕慕容城将慕容皇后医治伤愈,所以便派慕容城出征,慕容城明知阗帝要将慕容皇后置于死地的意图,又怎肯答应? 只是阗帝却要让自己讲出其中内里的真实原因,意欲何为?虞锦一时僵住。 此时,李润上前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国舅推辞父皇的好意,不过就是挂念着母后的病情。只要母后伤愈,国舅定无再推辞之理。” 罢了,既然李润避重就轻地挑明了此事,虞锦总算是好应对一些,说道:“太子说得不无道理,不过金玉却觉得,还有另一层原因。” “哦?还有何缘由?你说给朕听听。” 本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因虞锦口中所言的另一层原因都起了兴趣,连一直静默不言的慕容城,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我师傅虽武功绝世,也深谙兵法之道,却从未领兵出战过,他是怕冒昧出征误了国事。” 阗帝紧紧盯着慕容城,说道:“国舅,真如金玉所说这样吗?” 未等慕容城答话,左相突然从殿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口中高声说道:“皇上,金玉公子所言不无道理。臣愿举荐一人,此人一到边关,定会让乌雅宵小闻声退却三百里,永不敢再进犯。” “哦?左相举荐何人?” “回禀皇上,臣要举荐的正是太子殿下。” ------------ 第十四章 笔墨纸砚 谱曲沉香破(1) 早在阗帝询问之前,虞锦早已预感到左相要举荐的定是李润。虞锦站在李润身侧,看不清他的面容神色,只是听见他几不可闻的一下冷哼声。 “左相,我朝难道人才凋零若此吗?朕就没有得力干将可以派遣吗?一定要将储君送上战场?”阗帝明显不满意左相的答案,连番发问。 左相并未惊慌,答道:“请皇上息怒,我朝国力繁盛,岂是小国可以匹敌?只是乌雅频繁来犯,确实是因我朝过多容忍所致,如若派太子出征,定会扬我朝威名,树立太子威信。旁的国家见状后也都不会再敢轻举妄动。” 阗帝听闻后,一时没有说话。 左相见状,继续说道:“如若皇上不放心太子安危,不如就着封誉王为靖远大将军,太子为监军,如此一来,双剑合璧,无与争锋,定会令天下变色,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国只会惶惶不可终日,又岂能再起进犯之心?” 虞锦见阗帝陷入思索中,知道他已然有所动心,即便当初只是为了将慕容城调离阳城远离皇宫,可如今在左相三寸不烂之舌的怂恿下,也渐渐觉得这一次稳操胜算绝不会伤筋动骨的战争,也可以成为太子政治生涯的筹码。 阗帝询问李润,说道:“太子,你以为如何?朕听左相这么讲来,也有几分道理,如若你与无妄一同出征,朕也安心许多。” 李润淡淡笑着,说得:“父皇,儿臣愿意出征。只是,儿臣不想当这个监军,儿臣仍旧担任大元帅,至于这个监军嘛,不如就由左相来担当。左相经才伟略,担任这个监军,再合适不过了。” 阗帝闻言大喜,拍掌赞道:“好,朕再加派五万人马,太子领兵十万,出征边关。” 左相面色有些难看,可是周旋官场多年,他自然懂得不能在此时违逆圣令,可是叫他就这般应下,他又如何甘心? “太子担任大元帅,微臣担任监军,那誉王呢?誉王自幼学习兵法,又师承国舅的绝世武功,在梁川颇有盛名,他既然没有离开阳城,出征的事情又怎么能少得了他?皇上,不如封誉王为先锋将,一同出征为妙。有誉王在旁相护,太子自会毫发无伤,凯旋而归。” 左相说罢,李润紧忙说道:“父皇,儿臣有金玉公子在身边,自不会出了岔子,区区一个乌雅国,由儿臣这个太子与左相一同出战,已经是大题小做了,再加上誉王,就有些哗众取宠之嫌了。” 左相紧忙又辩了几句,李润毫不想让。阗帝突然朝一直沉默不言的慕容城问道:“无妄和金玉,都是你的徒弟。朕今日虽然不再让你前去边关为国出战,可是朕的太子也是重之之重,容不得有任何闪失。你建议,由谁跟在太子跟前会妥帖呢?” 一直毫无动静的慕容城,此时才开口回道:“不如,就由誉王和金玉一同前去。” 暮色渐起,大殿之上还未起灯,虞锦已经看不清旁人的神情,唯独近在身侧的李润,略微低沉的呼吸声中听出他的隐忍,或许,这只能是他此刻唯一的情绪。 阗帝语气不善地说道:“秦伦,你没瞧见这满室昏暗吗?难道是在等朕亲自去将灯点上吗?”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点上。” 秦伦带着几名小太监将满室的灯烛点亮,一时间灯火通明,满室生辉。 随后,秦公公端上来一碗汤药,低声说道:“皇上,该喝药了。” 阗帝随手一挥,不耐说道:“搁着吧。” “皇上,御医叮嘱过,药凉后药效……” “朕这江山但凡有一丝不稳,朕的病就永远好不了。朕自然比谁都希望好好活着,活着将这江山稳稳当当地交到朕的太子手里。” 阗帝语气郑重,眼神中又带着诸多难以言传的神采,虽言及太子,目光却又不落在李润身上,而是透过大殿门,望向遥远天际,天际的那一端,似是有无限牵挂。 众人跪安退出大殿,左相朝李润拱手说道:“太子殿下立功在即,微臣先行祝贺。” 李润嘴角抿出一丝笑意,说道:“既然这次左相为监军,本太子的荣辱自然都少不了左相的一份功劳,左相又何必客气?” 左相怎能听不出李润话中深意,于是说道:“微臣年迈,只怕力不从心,出征之事,未必成行。” 正在此时,慕容城走出大殿,没有理会李润和左相之间的唇枪舌战,径直朝后宫走去。 左相开口唤道:“国舅大人请留步。” 慕容城似是未曾听到,脚步丝毫没有放缓之意,左相疾步追过去,拦在慕容城身前,还未开口说上几句话,慕容城又再度起步离开,嫌恶之意不言而喻。 虞锦远远看着这一切,心中诧异,这慕容城虽是隐世君子,但也属从善如流之辈,怎对左相这样不假辞色? 太子府。 平生追在李润身侧,说道:“主子,您进宫后,有人送来一封书信。” 李润未曾回身,随口问道:“哦?什么书信?” “是与虞展石虞大人案子有关的,因事出蹊跷,平生怕上面有人用了毒,便斗胆拆开来看过。” 李润接过平生递过来的书信,迅速地塞到了身后虞锦的手里,说道:“念。” 虞锦握着这封书信,心绪起伏,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应不应该在李润看到之前毁了去,跟平生来个死无对证。 心中虽将各种可能盘算了一遍,也不过就是刹那光景,虞锦已经打开了封信,将薄薄信纸抽了出来,只见上面寥寥数字写道:“虞展石继室曾为宁王侍妾。” 短短几个字,虞锦念得很慢,侧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李润,李润面无表情,让人辨不出喜怒。 平生说道:“原来虞展石虞大人的继室,就是宁王送给他的。那虞大人与宁王岂不是会过从甚密?但是据可靠消息得知,虞大人也就只私下里见过宁王一遍,仅此而已。” 虞锦跟着虞展石去见宁王之日,虞展石还未被左相联络其他大臣弹劾陷于囹圄之间,难道说早在那时,李润便派人盯着了虞展石?虞锦心中冷笑,不屑之意尽在眉眼间。 “平生不过就是去跟踪宁王,怎知却发现与宁王相会之人却是虞展石。” 虞锦心里一动,侧头看向李润,见李润似只是无意的随口一说,心下刚刚落定,偏嘴硬说道:“太子何必跟金玉解释。” 李润没有说话,手里握着那封书信,仔细瞧着,虞锦也只是坐在下首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平生见状,便悄然退了下去。 “这书信你猜是谁送来的?” 虞锦早已盘算过,于是说道:“这自然是谁与虞大人结怨谁来揭他的底,只是中间还夹杂了一个宁王,掰着手指头数数也能算清楚不畏宁王权势的人,当朝又有几个?” 李润将书信搁在桌上,说道:“你是说左相?” 虞锦黛眉轻挑,慧黠问道:“金玉说了吗?” 李润眉眼间的冷峻消失了一大半,眼底难得的溢出几分笑意,说道:“好吧,你没说,全部是本太子说了。” 房间内的压抑气氛消失殆尽,连同两人眉梢处的矜持与戒备也都暂时搁置在一旁,相视过后,又迅速分开。 “此次出征,你有何想法?你真的要跟着本太子前去战场吗?毕竟刀枪无眼。” 虞锦似是毫不在意,说道:“哪有甚么打紧的?且看着吧,刀枪是必定会插在敌人胸口上的,战场上流的也只是敌人的血。” 正在这时,平生又悄然进来,看了虞锦一眼后,望着李润欲言又止。 未等虞锦起身离开,李润说道:“金玉公子往后时常跟在本太子身边,难道都要避讳不成?平生,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虞锦心里冷笑,即便是李润如此吩咐,平生自然也会掂量清楚到底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 “主子,誉王进宫了……” “是被我父皇召进宫的?” “是的。听说皇上还特地赏了誉王一件他当年征战穿过的盔甲。” 李润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平生则继续说道:“誉王即将返回梁川,却被紧急遣往边关,或许皇上只是为了安抚誉王也未必。皇上即便再恩宠誉王,也越不过您去……” 平生越说下去话音越低,在见到李润面色越发阴沉后,口里的话结结巴巴地咽了下去,不敢再提,一声不响地退了下去。 ------------ 第十四章 笔墨纸砚 谱曲沉香破(2) 虞锦情知李润此刻心情不佳,不想招惹他,本想也跟在平生身后离开,谁知李润却突然出声说道:“金玉公子,这一出征,还不知哪日回来,你有什么事便先去交代交代,不忙急着回来” 虞锦微怔,旋即点头,离开。 虞锦之所以对于这次出征并无抵触,实在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负责调查虞展石案的李润一旦离开阳城,那么虞家的事总归可以放一放了,这也为虞锦和在宫中找寻宝盒的断曲、程衣争取了时间。总之,对于虞锦和虞家来说,都算不得是什么坏事。 虞锦回到虞家,去了虞展石的房间,虞展石近日好转了许多,已经能够半卧在床上,静心静气地说上几句话了,虞屏经常侍候在旁边,倒像是一副父慈女孝的模样。 虞屏见到虞锦后,碍于虞展石在身侧,只得违心地唤了一声“姐姐”,虞锦刻意忽视她语气中的不情不愿,只道了一声辛苦便不再与她说话。 “锦儿,近日哪里去了?府里都见不到你人影。” 虞锦淡淡说着:“皇上命我跟在太子身边,如今我住在太子府。” 虞展石面上却变了颜色,急道:“那怎么可以?你到底是一个女儿家,你这样做就是欺君啊。” 虞锦正在给虞展石敲腿,听见虞锦毫不避讳地在自己跟前说这些,手微微一顿,旋即又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 “欺君?欺君的何止我一个?” 见虞锦这般不以为意,虞展石更为焦急,一口气不顺剧烈咳嗽起来,艰难说道:“锦儿,万万不可莽撞啊,虞家满门的性命不能在这样风雨飘摇的动荡时节中丧失,更重要的是不能毁在你我的手上啊。” “父亲,你们在说什么呢?虞家满门性命?姐姐到底做了什么,竟会让我们都丧命?”虞屏略扬着脸,天真无邪地问道。 虞展石长叹一声,说道:“屏儿,你不懂,就不要问了,以后你记得,凡事都要思虑大局,不能像你姐姐这样……任性妄为啊。” “父亲,屏儿记住了。” “屏儿,你这几日天天在为父这里伺候着,已有诸多辛苦劳累,为父身子已是大好,这里又有你姐姐守着,快去歇一歇吧。” “父亲,这是屏儿应尽的孝道,父亲一日不好屏儿就一日不能歇息,想必父亲也饿了,屏儿这就去厨房端碗清粥过来,姐姐就陪着父亲说会子话吧。” 虞锦微微点头,没有应声。 虞屏离开时侧转头看了虞锦一眼,一脸地得意与不屑。 虞锦明知虞展石这是故意要支退虞屏,也不点穿,只等着虞展石自个将意思说清,果然,待虞屏的脚步声走远,虞展石问道:“锦儿,前几日我要你办的事,现下如何了?可有眉目?” 虞锦沉吟了片刻,终究是答道:“没有办成。” 虞展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难道你还顾及着那个叫什么断曲的? 虞锦说道:“倒不是因为此种缘由,是因为段丽华不选择离着我走,而我又不能勉强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跟在仪王身边离开了。” 虞展石大惊,说道:“仪王?你是说宁王义子、南屏三百里外封地的庞芴衣?” “是,正是他。” 虞展石将锦被掀开,想要下床来,却不留心被被褥缠住跌了结结实实的一脚,虞锦正待去扶,虞展石却缓缓推开了她的手,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虞锦,见虞锦神色平静不似有假,终归是信了她。 “她这是宁愿踏上死路,也不肯再呆在我身边啊。”虞展石似是有些心灰意冷,低垂着头,一瞬间似是又苍老了十岁。 “父亲为何这样说?难道庞芴衣一定会将她置于死地?” 虞展石叹息道:“你终究还是不能明白,我虽要你将她擒来,却只是用她来威胁左相而已,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及她的性命,毕竟她在我虞府八年,多少总有几分情分在。但是庞芴衣如果用她来要挟宁王,无异于将她逼上思路,宁王到底不比左相,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放在心上的。” “父亲,你为什么总是说左相会在意段丽华的性命?左相不是从不近女色的吗?为什么单单会对段丽华情有独钟?” “左相哪里是对她情有独钟?不过就是因为她长得……”虞展石猛然间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虞锦陷入疑惑,凭着虞展石的口风她知道段丽华应该是长得像某个人,所以才会让左相如此青睐,可是究竟是谁竟令叱咤朝堂的左相如此爱屋及乌? 虞锦将左相举荐李润出征的事情告诉虞展石,虞展石说左相居心不良,在听见虞锦将要追随李润一同出征之时,又有些震惊,太子离开不能继续查探此案是好,可是终究要累及到虞锦,他如何放心? “锦儿,你要记住,我是希望你能保住虞家荣光的,可是这不意味着为父要你搭上你性命。所以,如果到了必要时刻,你需要离开才能保住性命,就放手离开吧,虞家哪怕只要有一人活在世上,就还会有希望。虞家没有男儿继承家业,但是总归有你和屏儿,屏儿身弱均不能习文学武,可你不一样,你冷静,你睿智,你通透,又有一身武功,你就是虞家的希望,只要你活着,虞家就不会亡。” 虞锦本只是闲闲淡淡地听着虞展石在讲,却不妨听见虞展石这般语重心长的话来,或者这就是深藏他心中的肺腑之言,在饱受苦痛虞锦的心中,总算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慰藉。 只是如若真有那么一丝的疼爱,怎么会将自己送进那苦恶的乾坤门?虞锦想起初进乾坤门的日子,原本双眼满含的温情一下子又荡然涤尽。那些痛,如何忘得了? 就在虞锦发怔的时候,虞屏敲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清粥,见虞展石乏了不想进食,倦倦地倚在床榻上小憩,虞屏就将那碗清粥搁在了桌上。 虞屏见虞锦起身,于是也紧忙随着虞锦一同走了出来。 虞锦回身看向虞屏,只见虞屏满脸都是疏淡之意,说道:“屏儿,你是虞家的人,自当知道维护虞家之重,凡事该放下便要放下,即便你觉得有些委屈。可是你看看这个世上的人,有谁没有委屈,有谁是平坦地走过人生,只要你放下,远离繁杂,我们仍旧做一对好姐妹,好吗?” 虞屏冷笑,说道:“姐姐说得哪里话?姐姐冷静,睿智,通透,又有一身武功,可是虞家的希望,只要你活着,虞家就不会亡。这样的你,这样带着希望而活的你,我如何与你匹敌,与你做一对姐妹?” 虞锦明白虞屏在门外已然听见虞展石刚才的那一番话,无奈地笑,说道:“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我们难道不应该是荣辱与共吗?” 虞屏冷哼一声,讥讽道:“你回虞家这么久,一直对我不假辞色,为何今日这般放低了身段?不过就是想在你离家之际,安抚我在家照顾父亲罢了。” “即便我存了这样的心思,不也是你应该做的吗?” “凭什么?就凭你今日的一句话?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虞家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今日肯守在父亲床榻前,是我还在顾念这份父女亲情。否则……” 虞锦接口说道:“否则你早就站在另一人身侧了,对吗?” 虞屏微怔,没有应声,手扶在廊柱上,毫无血色,她眼睛里的某种神彩渐渐退却,这本是她伪装许多的表象,如今却被虞锦一口道破。或许正是自小被疏忽而引发的自卑,才让她变得格外坚强自信,只是这坚强自信也不过就是一道纸糊起来的墙,随时就会被轻易地推倒、轰然倒塌。 虞屏缓缓转过身,顺着走廊朝前走去,只是步伐越走越快,虞锦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清她的影子,才无声叹息。 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经受的才是人世间最大的苦痛,所以才会在听闻别人苦痛时无动于衷。 ------------ 第十四章 笔墨纸砚 谱曲沉香破(3) 当虞锦回到房间,简单收拾一下自己行装的时候,程裳却死活说要跟在虞锦身边,虞锦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也知道,我目前跟在太子身侧不过就是权宜之计。别跟着去了,留在虞家,帮我照看着我父亲。” 程裳不满地说道:“可是小姐,你甘心这样被人奴役?虞大人虽然涉案,你难道没有办法销毁证据、断掉线索,救虞大人吗?虞大人安然无恙以后,只要我们从皇宫中找到宝盒,就能回到乾坤门,不必在这尘世看尽奸邪。” 虞锦轻咬贝齿,眼底的疲倦透露出几分无奈,说道:“你该明白,我现在所扮演的角色不过就是一个虚无的人物,如果轻易泄露了身份,只会惊动了那几个难缠的人物。到时候,再想进皇宫取回宝盒,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程裳却欲言又止,见虞锦疑惑地看着自己,脱口而道:“你现在真的只是为了找到宝盒吗?你不过就是想弄清楚,八年前虞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父亲为什么会将你送进乾坤门,你母亲为什么会惨死。” 程裳说罢,见虞锦面色淡然,始终不啃声,知道越是这般她心思越重,于是一狠心毫无顾忌地继续问道:“难道不是吗?否则又何必浪费这么多的时间跟誉王、奕王和太子周旋?你不过就是想借着他们好接近左相、宁王,查探当年的真相。你的心思,断曲和衣姐姐都早已知晓了,只是他们从不肯说出口,还甘愿任你差遣。” 虞锦似是没有听见程裳的话,拿起收拾好的行装,淡淡说道:“我离开之前,一定会设法再见你们一面,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吧。” 看着虞锦离开,程裳在其身后跺脚,恨自己口无遮拦,又气虞锦不听劝告。可是她终究不敢追出去,既然虞锦将守护虞展石的责任交给她,她必将誓死践行自己的诺言,只因为相托之人是虞锦。 虞锦缓步走回太子府,及至巷口,见路边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段祥从车厢里探出头鬼头鬼脸地笑着,虞锦当即明白里面坐着的人就是誉王。 段祥嬉笑着掀开车帘,说道:“金玉公子,我家主子这边有请。” 虞锦走过去,轻步上了马车,见誉王正端坐在里面,埋头擦拭着一把剑。 那把剑剑鞘华丽至极,镶金嵌玉,剑身狭长,刀刃锋利,段无妄仔细地擦拭着剑身的每一寸,似是对待一位极为熟稔的朋友,虞锦看得出这把剑对于段无妄来说是何其珍贵。 “你找我究竟要干什么?既然没什么说的,那我就走了?” 段无妄听见这句话,仍旧是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真的打算跟着太子去边关上战场?” “这个自然。” “这浑水不好趟,还是及早抽身为好。你不过是顶着一个虚无的身份,陷入地越深越难以摆脱。你下山究竟是为何,告诉本王,本王帮你完成。”段无妄将宝剑入鞘后,看着虞锦说道。 段无妄神色认真,面容无一丝笑意,似是在说一件寻常之事,又似是在向虞锦诉说自己的誓言。只是虞锦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或者说,她压根不想应对。 段无妄似是早料到虞锦会有如此态度,虽恢复往日般洒脱不羁的模样,眼底闪过的失落却难掩去,说道:“如果你想从太子身边离开,本王愿助你一臂之力。” “你就不怕与太子结怨?” 段无妄轻笑,上上下下打量着虞锦,凑过来低声说道:“如果你是女装也就罢了,就现在这样一个公子哥的模样,你难道还以为足以挑起本王与太子之间的争执?” 虞锦觉得脸色有些发烫,可见车厢内的光线昏暗,也就没有闪躲,只看着段无妄,认真地说道:“段无妄,你如果到现在还不能明白自己最令人嫌恶的是哪一点,就太可悲了。” 马车外,传来一声闷笑,段无妄朗眉一拧,手略一扬,将一件暗器飞了出去,马车外传来一声哀嚎,大叫道:“主子,你如果到现在还不能明白自己最令人嫌恶的是哪一点,就太可悲了。” 段无妄面色铁青,虞锦却忍不住侧转过头,肩膀略颤,几乎要笑出声来。 马车及近太子府之时,虞锦下了马车,段无妄探出头,唤住她,说道:“记住本王的话,如果需要帮助,随时来找本王。就算是只因为师出同门,本王也责无旁贷。” 未等虞锦应答,只听远处有人走来,拍手赞道:“好一个责无旁贷……” 虞锦转过身,见李润缓缓走近,眉眼平和,嘴角抿着一丝笑意,在虞锦跟前站定,负手而立。 段无妄此时已然下了马车,大笑了几声,说道:“太子站在府外,难道是在等本王师弟回府?” 李润看了虞锦一眼,那眼眸深不可测,说道:“恰好遇见罢了。” “好一句恰巧遇见。” 段无妄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润,见李润面色不虞,于是微微耸了耸肩,朝虞锦轻眨眼睛,说道,“小师弟,可要记得本王说过的话。” 段无妄离开之际,放声大笑,踏上马车,不过片刻,马车便驶远,扬起如雾般的风尘,那爽朗魅惑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又带着刻意的暧昧味道,让虞锦失笑。 李润面色阴沉地看着虞锦略扬的嘴角,颇有意味的说道:“看来金玉公子很让誉王挂心啊。” “誉王仁厚,念及同门情谊才会如此。” “仅仅如此吗?” 虞锦微怔,见李润说罢也有些自觉失言,于是各自沉默着,走回太子府。太子径直回到了书房,而虞锦却站在原地,略一思索没有跟进去,往锦然居走去。 虞锦见平生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有些疑惑地问道:“平生,有事吗?” 平生挠挠头皮不好意思地走上前来,说道:“平生想跟金玉公子打听一个人。” “是谁?但说不妨。” 平生有些羞赧地问道:“听闻金玉公子跟虞家颇有些渊源,平生想问问金玉公子,前一阵金玉公子进太子府之时,平生曾在大街上撞见过虞家大小姐一次,如今虞家遭此厄运,不知虞大小姐现在如何了?” 虞锦大惊,旋即明白过来,平生这是在问当日扮作虞家大小姐的程衣,于是心思一转,试探问道:“你既然关心她,又为何不亲自上门去找她?” 这次换做平生怔住,只见平生表情怪异,看着虞锦欲言又止,过了片刻,竟是一言不发地转头离开了。 ------------ 第十四章 笔墨纸砚 谱曲沉香破(4) 入了夜,刚刚卧下想要歇息的虞锦却被嘈杂之声惊醒,原来竟是平生指挥着两名仆从将船儿驶向锦然居。 虞锦披衣走出来,见平生在对岸喊道:“皇上有旨意传来,要太子即刻进宫,请金玉公子随侍。” 话音即落,湖中心小舟上持桨的仆从只觉得肩头略沉,有一飘逸的身影已从头顶掠过,轻飘飘地落在岸上的平生跟前。 虞锦看着目瞪口呆的平生,优雅地转身,极为潇洒地挥手,说道:“走吧。” 乾元殿。 虞锦跟在李润身后在太监尖利的通报声走进去,谁知竟见奕王、宁王、誉王、仪王和左相均已在大殿上。 段无妄看到虞锦后,朝她眨了眨眼睛,虞锦没有理会。而奕王轻轻扫了一眼虞锦之后,别过头去,轻声咳了几声。 宁王说道:“皇上,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如今凤体违和,不如就将奕王暂时留在阳城,待皇后娘娘身体康复后,再行离开返回封地也不迟啊。” 从虞锦站在的地方远远看过去,阗帝虽垂着头看奏折,嘴角请紧紧抿起,似是在压抑着某种怒火,抬起头之时,仍旧是庄重沉稳之色,虞锦突然想起,太子李润其实与阗帝极为相像,都是内敛沉稳之派,从不喜形于色,这一点上阗帝尤甚,李润到底年轻了些,有些火候始终拿捏不住。 阗帝问道:“宁王,当初是皇后娘娘亲口对朕说,要将奕儿送往平度,终生不得返回阳城。如今,你却说让奕儿留在阳城,如此一来,岂不是白费皇后苦心?你也该知道,皇后此举到底是何意。” 宁王朝身边的左相飞快地看了一眼,见左相只是默然始终没有出声,只得继续说道:“臣自然明白,皇后娘娘是为了昭告天下,奕王虽为嫡子,但皇上另行封赐太子之后,对太子之位毫无觊觎之意。” 阗帝冷冷地看着宁王,问道:“你知道就好。皇后说的不无道理,这样对社稷,对太子,或者是对奕儿,都好。所以,朕当时就恩准了,如今,你的意思是要朕收回成命吗?” 这时,左相开口说道:“皇上……” 阗帝冷声说道:“难道左相的意见与宁王一般?” “回禀皇上,微臣不敢,微臣觉得皇上所言甚是,”左相此言一出,宁王当即转过头紧紧盯着他,左相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奕王留在阳城,虽能慰皇后娘娘之心,却会让人心生疑惑,届时人心惶惶,于国事无益。” 虞锦听了左相的话,却没有预想中那般阗帝被附和的感觉,左相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过就是夸大了奕王的声势,让阗帝觉得急着将奕王送回封地,无异于昭告天下自己是在怕这个儿子夺权篡位。 或许是侍君已久,左相最清楚阗帝的软肋,更懂得用如何的说辞击中阗帝的内心。 正在这时,秦伦从殿外匆匆进来,走近阗帝低声说道:“皇上……” 阗帝皱眉,低喝道:“什么事,快说。” “澄瑞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病危……这已是今天第三次了,幸得国舅辛苦地医治才让皇后娘娘转危为安,皇上要不要亲自过去看一看?” 阗帝拍案,怒道:“朕要如何还要你来教导吗?朕乃九五之尊,朕的每一句话都是不能违逆的旨意。” 阗帝借此机会含沙射影地将秦伦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怜秦伦刚从殿外进来,一时不知阗帝是发的那一股无名火,只得蔫蔫地站在那里,任凭阗帝训斥着。 “秦伦,去澄瑞宫找一个近身服侍皇后的宫女过来,朕要亲自问一问。” “是,皇上,奴才这就去。” 秦伦依言而去。 大殿上又恢复寂静,连一直声若洪钟的宁王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誉王只顾把玩着一把玉扇,似是对任何都提不起兴趣来,而仪王跟在宁王身侧,恭敬谦卑。奕王更是毫无声息,虽在议论着他的事,可他却像是不存在一般。唯独左相,宽大的衣襟之下,双拳紧握,似是怕会等来某种令人心碎的消息,额间滴落在大殿青石砖上的汗水,可以证明他此时如何的惊慌不安。 过了片刻,秦伦带着一名宫女走了进来,虞锦侧眼看去,那人竟是程衣。 秦伦说道:“皇上,这是服侍皇后娘娘的宫女承衣。” 程衣看了虞锦一眼,匆忙将视线挪开,跪倒在地,朝阗帝行礼,说道:“承衣见过皇上。” 阗帝问道:“承衣,朕问你,皇后究竟如何了?” “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恙。” 阗帝眼中精光一闪,强自压抑着怒气,问道:“朕再问你,皇后究竟如何了?朕要的是实话。” 程衣说道:“皇后娘娘有皇上相护,必定会转危为安……” 阗帝突然站起身,伸臂猛力一挥,桌上的奏折洒落一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朕要的是实话。” 程衣略一沉吟,说道:“皇后娘娘已命在旦夕。” 或许多年不得发泄的怒火早已积聚成恨,而此时,仍旧是恨意难消,所以,阗帝的眼中毫无怜悯之情,有的只是喜悦之意,模糊难辨。 奕王站在原地,眼睫略颤,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即便他对慕容皇后如何的恨,此刻,听闻她病危在即的消息,怕也是伤心至极,只是他却不能表露,怕引起阗帝更大的恨意。 大殿上,还有一人,如同痴了一般,目光呆滞,毫无神采,便是左相。 阗帝在确认慕容皇后命在旦夕之后,心情似是大好,挥手让程衣退下。程衣离开之际,从虞锦身边走过,略使了个颜色,虞锦微微点头,程衣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只是,程衣永远都没有注意到,大殿上竟有一人,随着她的离开转头相望,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口,依旧不曾回转过身,那人便是宁王,宁王似是遭受巨创,忆起痛苦往事一般,满眼痛楚之色。 阗帝看向李润,说道:“太子,依你之见,到底是应让奕王即刻返回平度,还是让他在阳城等候皇后的……消息” 虞锦在心中冷笑,阗帝到底是想要顾全皇室脸面,所谓消息,不过就是慕容皇后的死讯吧? 李润说道:“儿臣希望父皇将弟弟留在阳城。” 大殿上的人谁也没有对于李润的话有意外之感,本来身为太子更应有包容之心,阗帝这么问也不过就是多此一举,或者说,也是在为自己的退让找一个台阶下,果不其然,阗帝说道:“既然太子恳求,那么朕就恩准奕王留在阳城,每日可以有半个时辰进澄瑞宫探望皇后。” 在阗帝恩赐般的目光下,奕王跪谢皇恩。 虞锦却深知,这样不言而明的侮辱,对于奕王来说,只会催生更大的刻骨之恨,毕竟奕王与阗帝之间的恨意,均是无法调和的,谁能原谅这场孽债?谁又能摆脱这场梦魇? 待此事一了,阗帝便让奕王和宁王、仪王先行退下,奕王就近便去了澄瑞宫。 ------------ 第十五章 琴棋书画 侯门美人谋(1 大殿上,只余下李润、段无妄、左相和虞锦,阗帝说道:“三日后,大军开拔,朕会在宫门为你们送行。” 左相紧忙说道:“怎能劳驾皇上移足宫门?臣惶恐。临行前,臣与太子殿下、誉王定在宫门前叩首,以谢皇恩。” 阗帝看向誉王,眼光竟温和了许多,说道:“无妄,朕赐给你的那套盔甲,穿得可合适?” 段无妄笑着说道:“皇上赐的东西哪有不合适之理?无妄当晚上穿在身上睡觉都没脱下来呢,睡得很香,梦见自己上了战场,只是挥挥手里的剑就把乌雅国的士兵吓得屁股尿流。无妄就在想,自己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才明白过来,他们是在惧怕天威,惧怕皇上赐给无妄的这身刀枪不入的盔甲啊。” 阗帝龙颜大悦,听到段无妄虽是玩笑话的马屁话,却仍旧觉得受用不已,笑着说道:“好个传闻中荒诞不经的誉王,在朕看来,还应该再给你加上一条,油嘴滑舌,满口的胡言乱语。” 阗帝言语虽是责备,语气却实在是宠溺至极,令人想起父子间的天伦之乐。 段无妄得意地看向虞锦,虞锦斜睨了他一眼,递给他一个不屑的目光,心中却着实为他哄人的功夫暗暗佩服。 阗帝透过大殿门口,见外面天色已是朦胧,于是说道:“不知不觉,已是快到上朝的时辰了,你们也一夜未睡,快去偏殿里歇一歇吧,待会朕让秦伦给你们端一碗参茶过去提提神。” “谢皇上。”左相率先离去。 “太子,你留下,朕还有话要说。”李润待要离开之际,却被阗帝唤住。 虞锦与李润相视一眼,见李润面色平静地对她说:“你去殿外等着吧。” 虞锦无声应下,旋即跟在段无妄身后,一同出了乾元殿。 虞锦原本以为段无妄会去偏殿歇着,谁知却带着虞锦去了御花园,两人坐在凉亭上,秦伦早已识时务地让人将参茶送到了这边来。 段无妄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跟我来呢,你就不怕太子看见会不高兴?” 虞锦蹙眉,有些不悦地低声说道:“段无妄,你别忘了,在太子眼中我现在可是男儿身份,你开这样的玩笑一点意思都没有。” 段无妄面容上浮起难得的讥讽之意,说道:“乾坤门的弟子就这么爱自欺欺人吗?你以为太子没有识穿你的身份?你以为你这个凭天而降的金玉公子会逃得过太子的双目?你可是知道太子是怎么在最短的时间让从前的督律寺卿郑岷俯首认罪,以致尸骨无存。你以为虞家为什么到如今都安然无妄?太子身边侍从无数,又曾对何人这般以礼相待过?你自己欺骗自己也就罢了,难道要你身边所有的人都陪着你演这场戏吗?” 虞锦猛然间被段无妄叫破心中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有些恼怒不堪,脱口而道:“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段无妄站起身来,低喝道:“你以为本王就那么想管你的事?你以为本王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才认下你这名虚无的师弟,以待将来被弹劾攻讦?本王只不过就是情不自禁……本王喜欢你。” 在这秋日的凌晨,露珠还未承朝阳沐浴,御花园里除去含羞绽放的花儿,就唯有远处枝头高鸣低吟的鸟儿,其余的便是这一对默默相对无语的人儿。 虞锦抬头看了段无妄一眼,谁知那久经情场的他,眼底都满是羞赧之意,匆匆将一把剑塞到虞锦手里,说道:“上了战场,不必单打独斗,还是需要趁手的兵器才能将武功发挥到极致。这把剑是我父王在本王十六岁那年寻来送给本王的,只是这剑虽锋利,本王佩戴已久,却从未让它沾染过任何血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把剑能配得上你。” 誉王说罢,似是怕虞锦会有所拒绝,于是迅速离去。 虞锦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手里还握着誉王塞过来的利剑,一时无法应对这始料不及的表白。她本是玲珑剔透的,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段无妄对自己的好感,但也仅以为只是好感而已,从未想过段无妄会对自己有所表白。她甚至私心以为,段无妄不过就是因为久经情场,所以才会处处滥情,对自己的好感或者还不及他府中姬妾的十分之一,这般想来,虞锦又觉得轻松了许多,握了握手里的剑,觉得还算趁手,于是便起身回到了大殿前。 大殿门口,却站着一尊门神般的人物,宫女太监见状纷纷绕着走,谁不敢去触当朝太子的霉头。待李润见到虞锦轻步走回来之时,眼前微微一亮,旋即又酝酿出更大的怒火,低喝道:“难道你将本太子的话当成耳边风吗?不是告诉过你要在大殿门口等着吗?” 虞锦想起段无妄说过的话,于是盯着李润仔细看,李润有些诧异虞锦的反常,一时倒没有继续发作,转身去了偏殿。虞锦默默跟在他的身后,见他挺拔的身姿气度无双,想出了神,便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一切,李润猛然间停住脚步,虞锦一时收不住身形,差点便撞到他的后背上,只是离得这般近,竟闻见了他身上的香味,是淡淡的龙涎香。 李润转过身,看见失神的虞锦,疑惑说道:“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就因为一夜未睡便这般失魂落魄的?” 虞锦没有应声,再度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润,俊朗的面孔,狭长的丹凤眼半眯着,眸子中的精光映着初升的朝阳,竟有种夺目的神采。 正在这时,段无妄从偏殿里走了出来,笑着说道:“小师弟,御花园里风大,你小心着凉,还是赶紧进去喝一碗姜汤去去寒气。” 李润眸子中的怒气更甚,虞锦却始终平静如一,见段无妄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也不肯吭声,段无妄反而觉得无趣,于是朝着李润说道:“太子殿下,本王这小师弟性子诡异了些,太子如若驾驭不了,不如就去回禀皇上,让金玉离开太子府即可。” 李润嘴角抿起好看的弧度,冷冷说道:“哦?那敢问誉王,为何不先问问金玉公子是否愿意离开太子府?” 段无妄脱口而道:“只要你将虞家的事办妥,她自然愿意离开太子府。” 李润冷笑道:“虞府的事,与她何干?” 段无妄也收起笑容,认真说道:“与她有没有关系,你心里自然清楚。” 三人僵立在偏殿门口,远处秦伦带着几名小太监似是要送参茶过来,看到三人神色有异气氛不佳,于是朝那几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忙躲了开去。 “待虞家事了,我自会决定去留。” 虞锦率先打破僵局,说罢,便进了偏殿。李润与段无妄相视一眼,火花顿现,也先后进了偏殿。 到了上朝的时辰,李润已经换上平生送进宫来的朝服,与誉王一同上了早朝,虞锦呆在偏殿里,随手翻看着里面的书籍,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 没过多久,有个太监溜了进来,虞锦回身一看,竟是断曲,于是起身说道:“这里人多眼杂,你怎么来了?” 断曲左右环顾,凑近了低声说道:“我终于赢得了容贵妃的信任,她要我出宫去见一个人。” 虞锦下意识地脱口而道:“难道是仪王庞芴衣?” 断曲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是宁王。” 虞锦有些失望地轻轻“哦”了一声,难道自己的直觉错误,容贵妃竟是一直与宁王暗地里往来,与庞芴衣毫无关系? 虞锦拍了拍断曲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去吧,这两日我便要跟着太子去边关,你和程衣一定要小心谨慎,如果有个万一,撤了便是。” 断曲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我懂,不过,我和程衣都会在宫中等你回来,另行差遣。” 虞锦感动之余又有些伤怀,说道:“记得,跟宁王打交道须小心些,他这人虽然看起来性格粗放,却实在是心细如发,仅凭他这前后两次都为奕王说话就能看得出来,他审时度势的功夫,一定都不比左相差。” “可是依着奕王如今的情势,又能许给他什么好处?” “自然是他一直想得而得不到的好处,现在猜测这个为时过早,等到时候便可知晓了。” 远处,殿外脚步声传来,虞锦朝断曲使了个眼色,断曲躲在了偏殿大门后面,趁着那两名太监走进来的时候,疾步闪身离开,那两名太监只觉得脑后一凉,回头看去,却空无一人,疑惑不已。 ------------ 第十五章 琴棋书画 侯门美人谋(2) 其中一名瘦脸小太监对虞锦说道:“金玉公子,国舅请您去一趟澄瑞宫。” 虞锦有些诧异,起身说道:“哦?可是我需要在这里等太子下朝。” “国舅说,太子那边他自会知会,请金玉公子跟奴才走一趟澄瑞宫。” “好。” 虞锦不再犹疑,干脆利索地应下,跟着那两名小太监离开。 瘦脸小太监说道:“从乾元殿到澄瑞宫,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金玉公子,咱们不如走这边近路去,如何?” “好。” 瘦脸小太监似是没料到虞锦会答应地这般爽快,倒首先诧异了一下,与身旁的太监相视一眼,对虞锦使了个请的手势,虞锦轻步走在两人身前,闲适地欣赏着左右的风景,怡然自得。 走至一池水湖前,那名瘦脸小太监,突然抽出袖口的匕首,朝身旁的太监刺了下去,虞锦听见异响,却似是早已在预料之中,缓缓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正巧看着那名被刺的太监咬牙忍痛,一声不吭地任凭那名瘦脸小太监拔出刺在身上的匕首。而那名瘦脸小太监神色诡异地看着虞锦,猛然间又将匕首插在了自己的身上。 虞锦好笑地看着这两人,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瘦脸小太监忍痛问道:“现在你知道咱们兄弟两人是要来害你的,你还不怕吗?” “我为什么要害怕?难道是要害怕你们两人在我眼前慢慢死去吗?” 瘦脸小太监轻狂笑道:“咱们兄弟两人只是奉命来害你,却不至于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哦?是吗?那你们自己看看伤口,是不是已经变了颜色?” 两名小太监低头看着自己伤口处,大为惊骇,又听见虞锦说道:“你们两人的伤口都不在要害,如若无毒,当然不会伤及性命,可是你们看看你们的伤口便知,这把匕首上早已被人淬了剧毒。” 瘦脸小太监不可置信地看着虞锦,问道:“难道说你早已识破了我们兄弟两人?” “这种毒叫江南恨,毒性狠烈,而且最奇特的是带着一股极为辛辣的味道。你们两个又不是御膳房当值的太监,身上自然不是藏着辣椒粉之物,想来也只有那江南恨了。” 瘦脸小太监还要说什么,却口唇青紫,虞锦知道他们两人已经毒发攻心,于是紧忙上前去,问道:“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你们来害我?” 那两名太监,刚要张口,却头一歪口鼻鲜血直冒,死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虞锦转身看去,竟是两名宫女拥簇着一名美貌的妃嫔站在那里,而妃嫔的手里还抱着一名婴孩,那名妃嫔惊慌失措地看着虞锦,喊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要伤害本宫母子,不要过来……” 正在这时,更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一群侍卫持剑冲过来将虞锦围了个严实。 有名将领模样的侍卫上前说道:“末将来迟,末将该死,让贵妃娘娘和小皇子受惊了。” 容贵妃花容失色,指着虞锦说道:“严将军,就是这个人,她想要行刺本宫母子。” “贵妃娘娘请放心,末将这就将刺客拿下。” 容贵妃说道:“慢着,此人既然能潜进后宫,手段又异常狠辣,必定是倚仗他人混进宫中,你去请皇上,让他一同来审,看到底谁是这刺客的幕后主使。” “是,末将这就派人去请。” 虞锦细细打量着容贵妃,只见她起初佯装的惊恐退去,早已恢复到往日进退得度的端庄模样,将手里的小皇子交到旁边的乳母手中,看也不看虞锦一眼,静静地等着阗帝到来, 虞锦此时,已然明白过来,自己已经陷于局中,在偏殿中识穿两名小太监心怀不轨之时,本以为可以轻松脱身,谁知竟会落到如此田地。争辩?难敌容贵妃母子在阗帝心中的地位,难敌这两名太监口鼻流血的横尸倒地,难敌落在脚边的沾血匕首,更难敌那若有若无的猜忌之心。 本来,这个时刻就该是下朝的时候,阗帝在听闻容贵妃再度遇刺之时,雷霆大怒,带着李润、誉王和左相便匆匆赶了过来。谁知,见被侍卫围困的人竟是虞锦。 阗帝扶起行礼的容贵妃,疼惜说道:“这会子还计较什么虚礼?只要你和小皇子无事,朕便放心了。” “都是臣妾不好,害皇上为臣妾担心了。” “这不是你的错,”阗帝看向虞锦,低喝道:“金玉,朕看你是个人才,这才将你留在太子身边辅佐,你为何会做出这般龌龊之事,行刺容贵妃和小皇子?你居心何在?你真是枉费朕栽培你的一番苦心。” 虞锦淡淡说道:“这明显就是一个简单的布局,皇上难道看不出这是有人栽赃陷害吗?” “大胆,岂有此理,朕需要你来教训吗?”阗帝低喝道。 虞锦依旧被侍卫持剑团团包围着,她深知只要自己稍有动作,就会被容贵妃以自己有弑君之嫌为由下令诛杀,可是可是要她束手就擒,她又岂能甘心? 容贵妃说道:“皇上,臣妾看今日天色晴朗,于是带着小皇子在御花园走动走动,谁知便撞见了这名刺客,这两名小太监是本宫宫里的,为了给本宫挡刀,也被他杀了,要不是严将军来得及时,只怕臣妾和小皇子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容贵妃眼中含泪,娇怯地站在阗帝跟前,不似寻常妃嫔那般哭得梨花带雨惹人腻烦,或者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更受阗帝宠爱,阗帝执起她的手,说道:“朕在此,不必惊慌。” 阗帝眼光如刀,慢慢凝聚成一股杀气,紧紧盯着虞锦,缓缓说道:“金玉,朕念在你是无妄师弟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讲出来,到底你因何要刺杀朕的贵妃和皇子。” 未等虞锦开口,段无妄走前,抢先说道:“皇上,金玉不可能是凶手。” 容贵妃说道:“誉王,你这么说,就是在质疑本宫的话了?难道本宫会冤枉他不成?这地上两名太监的尸身余热犹在,你不会以为是本宫杀了他们再栽赃给金玉公子吧?” 段无妄嘴角一抿,笑着说道:“无妄倒不敢这样揣测您,但只怕有人会这般想也未必。” 容贵妃黛眉轻蹙,泪水盈盈,却始终含在眼眶内不落,阗帝看了心疼不已,揽过容贵妃的肩,低声说道:“朕一定会给你做主,你不要委屈。” 容贵妃含泪微笑,说道:“皇上,臣妾自然相信你。只是若有人企图蒙蔽皇上,再度行凶刺杀臣妾母子,可怎么是好?” “再度行凶?容儿,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上一次进宫刺杀你的人,也是这个金玉?” 容贵妃迟疑地点了点头。 地上躺着的两具太监尸体,还有容贵妃的证词,是最直接的证据,可似是而非的疑心才是最能杀死人的利器,只要有了疑心,那么今后这个人再做什么都会难以取得他人的信任。 容贵妃最识人心,也最识帝王心。一个帝王又怎么会容得下有可能伤害到自己妃嫔和皇嗣的人活在世上?即便这个人是自己赏识的人,也不能。 果真,阗帝一声令下,喝道:“严风,将金玉拿下,押入大牢。” 严风持剑上前,抵住虞锦的咽喉处,虞锦纹丝不动,高声喊道:“皇上,金玉有话要说。” “好,朕就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还有何话要讲?” 虞锦冷静自若地看向容贵妃,说道:“容贵妃口口声声金玉为刺客,请问金玉与容贵妃素不相识,做出此等事于虞锦何益?” 容贵妃说道:“你虽然与本宫无任何牵扯,可保不住站在你背后指使你的人,容不得本宫和小皇子活在这个世上。” 虞锦心中冷笑,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今日布下一局,一来可以除去自己,二来借此来消除自己所在阵营的羽翼,只是,在容贵妃看来,自己到底是属于哪一方的呢?李润?段无妄?还是李泽? 段无妄见状,走近阗帝,恳请说道:“皇上,无妄可以用性命担保,金玉绝不可能是刺杀容贵妃和小皇子的凶手。” 阗帝待段无妄到底不同,温和说道:”无妄,朕明白你维护金玉之心,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又牵扯到你和太子等人,还是回避些好,朕会派人彻查此事,如若是金玉所为,朕必定不会轻饶,如若果真不是,朕也会还他一个清白。” 段无妄还要再说,阗帝却不肯理会,朝秦伦说道:“召左相进宫,命他彻查此事。” 虞锦明白,阗帝是想速战速决,在出征之前就要有个定论,如若果真定罪,就立刻取自己的性命,如若左相还自己清白,那么虞锦就可以重新跟着太子一同出征去战场。 ------------ 第十五章 琴棋书画 侯门美人谋(3) 隔得这么远的距离,虞锦却看得清段无妄眼中的焦虑,原本狂浪不羁的面容此刻显得格外凝重。段无妄紧紧握着的双拳,似是随时就要出鞘的一把利剑,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只待虞锦有个万一便冲过去,护在她的身前。 “太子,金玉现在是你府上的人,你说朕这样处置可妥当?” 也不知为何,虞锦一直刻意回避李润的存在,即便明知他就站在阗帝身侧一直沉默不语,即便明知他的目光有时也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只是,她却不曾看向他一眼,她怕,怕看见他眸底的冷漠。 因克制而冷硬的心被阗帝口中的一声太子击中,虞锦眼皮微抬,看向那个挺拔身影,却恰好只看到李润转过身的侧影,听见他那冷漠而疏淡的声音:“甚为妥当,父皇圣明。” 虞锦丝毫没有在意随时要穿透脖颈的冰冷利剑,她略扬着头,望着淡蓝的天空,原本凌晨时已经消散的雾气,如今又重新掩盖在艳阳高照的明媚之上,似是蒙上了淡淡的一层纱,令人辨不明悲喜。 有些痛,却不敢断言症结所在。 段无妄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狠狠地看着李润,李润却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段无妄的怒气,只是望着远方,紧紧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段无妄急切地冲到阗帝跟前,认真地说道:“皇上,无妄恳请您……” 阗帝目光温和地看着段无妄,眉眼间已有几分迟疑,在看到段无妄这般迫切的心情之后,他确实想有所退让,即便那人真的刺杀过容贵妃和小皇子,如今容贵妃母子安然无恙,他为何不能成全他? 容贵妃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走到乳母跟前,将小皇子抱在怀中,抱住孩子的手略用了些力,小皇子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阗帝猛然间一惊,旋即大喝道:“严风,还愣着干什么?将金玉给朕擒了,押入天牢。” 严风手中的剑朝虞锦脖颈间递去,虞锦微一侧身,脖颈间已是一丝红线,虞锦说道:“不劳严将军费力。让人前面带路,金玉自己走进天牢便是。”虞锦平静地朝前走去,经过李润身边之时,却连看也未曾看他一眼,眼角的余光仍旧让李润青筋挑起略显青白的手清晰可见,只是虞锦却不曾驻足。 容贵妃面上没有一丝得意之色,她静静地站在阗帝身边,怀里抱着小皇子,好似今日设局算计的不是她。她认真地看着虞锦,明确地告诉自己,或者将来,这就是自己的一位不可忽视的对手。 皇城东的这座天牢关押的多是皇亲国戚、权贵重臣,所以很多狱室都有简单陈设,干净整洁,但是明显虞锦没有这份待遇,虞锦被单独关押在最里端的狱室内,除了一地干草,还有一张席子,别无它物。这间狱室阴暗潮湿,只有正午时辰才有一小束光线从狭小的窗户内透过来,落在地上的干草上,幻化成斑驳的光影。虞锦紧盯着这束光影,似是她现在可以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只是触手可及,却如镜花水月。 或者,虞锦心中所惦念的那一段情愫,也不过就是镜花水月。 大约也不过就是两个时辰左右,虞锦被狱卒带到了一间刑房,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令人触目惊心。 左相走进来,朝几名狱卒挥了挥手,见狱卒退下,才笑着说道:“没有想到,本官与金玉公子单独相见,竟是在这等地方。而且彼此是以这种身份相见。” “金玉也没有想到,皇上会下令您来审理此案。只是,金玉却不觉得身份有何改变,你依旧是叱咤朝堂的左相,而金玉依旧是追云逐风的闲散之人。”虞锦见整间刑房也没有一处可坐的地方,倒是有张供犯人签押的案台前有两把椅子,于是走过去,捡起案台上的纸张铺在椅子上面,这才施施然地坐下。 “看来金玉公子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但是本官却为金玉公子忧心地很啊。”左相将手里的证词递给虞锦,虞锦接过来看,无非便是容贵妃身边的宫女、小皇子乳母等人提供的证词,每一句都指向虞锦正是前后两次行凶的证词。 虞锦略扫过几眼,随意地搁在案台上,说道:“左相给虞锦看这个证词,到底何意?” “虽然金玉公子在狱中,没有丝毫着急,但是本官却知晓,狱外还是有其他人会格外用心,就在本官来此的前一刻,还有人在大狱外截住本官,要本官不能怠慢你。” “哦?那左相向那人提了什么条件呢?” “你就是这么看待本官的?本官入仕这么多年,从不结党营私,也从未有过贪腐之传闻。” 虞锦说道:“对于旁人,左相自然犯不着,可是对于能赶来关照金玉的人,左相未必无所图,难道不是吗?” 左相挑眉大笑,笑声回荡在刑房之内,虽无奸诈之意,却也着实令虞锦有些不太舒服,虞锦略蹙眉,打量着四周,见有些刑具上竟还是血迹斑斑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腐烂的气息,令人反胃。 “就算是金玉公子说得对,那么金玉公子到底是否希望本官从中受益呢?” 虞锦笑着摇头,说道:“既然有人设局,让金玉入局,如今事情已经到如此局面,也就意味着事情如何解决,由谁来解决,都由不得金玉选择,也不是金玉能说个不字了,对吗?” “金玉公子果然聪慧。”左相拍掌赞道,“除却你,本官也想不出究竟由谁来做入局之人了。” “左相这是在承认,是你设的局了?” “非也,非也。这局不是本官所设,可是本官也是入局之人。” 虞锦不再应声,此刻,她已经明了左相在这个看似简单却牵涉众多的局之中的位置,他虽不是主谋,却是甘愿闯进来浑水摸鱼的人。只要能捞着好处,他未必急着将自己置于死地。所以,虞锦并不惧怕左相会对自己如何。 “金玉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拦着本官的那人究竟是谁?” 虞锦微怔,旋即摇了摇头,心里的期盼在那人疏淡冷漠的声音中已经断然消失,恐也只有段无妄会做出这等莽撞之事,冲过来拦着左相明目张胆地就要做交易。 “金玉公子不知道也罢,反正你也应该明白,你在天牢一日,外面风云变幻似已过千年,暗潮汹涌的局势里,你也不过就是一颗沙尘,由你引起的争执必定会在浪潮中淹没吞噬,最终毫无声息。” 虞锦无所谓地轻笑,说道:“只怕外面局势明了,金玉命也休矣。” “金玉公子的命在别人手中,也在自己手里。”左相意味深长地说罢,见虞锦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继续说道,“但是,不管如何,本官却还要做应尽之事,皇上给本官限期太短,虞锦既然不肯画押认罪,那么本官也只能给金玉公子用用刑做做样子,金玉公子,不会介意吧?” 虞锦冷笑,说道:“左相,你想对金玉用刑?你也该清楚,如果金玉出手,只怕左相你在金玉的手底下走不完三招。” 左相神色暧昧,带着淡淡的讥讽,刻意压低声音对虞锦说道:“金玉公子杀本官容易,可是逃出天牢却难。本官料想,虞展石未必会希望看到你……横死狱中。” 虞锦怔住,原来他竟已知自己的身份,正在这时,左相拍手,一队侍卫冲了进来,将虞锦团团围住。 ------------ 第十五章 琴棋书画 侯门美人谋(4) 左相后退了几步,到了门边,高声道:“给本官打,别管他是否用功抵抗,给本官打到皮开肉绽为止。他若抵抗,杀无赦。” 虞锦还未曾从左相的话中缓过神来,不能说不震惊的,只是左相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群侍卫持剑围住虞锦,狱卒上前来为虞锦上刑,将她的手腕和脚腕用铁链绑在一起,拿起浸过辣椒水的鞭子,在空中略扬,激起非常大的声响。狱卒猛力抽在了虞锦身上,力道之大,将虞锦手臂上的衣服震碎,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狱卒又挥了一鞭子,虞锦怕鞭子落在身上将衣服带起来,于是用了三分功力抵御鞭子的力道,只是这一切如何逃得过左相的眼睛。 左相一挥手,低喝道:”给她披上几件厚一点的衣服,再给本官可着劲的打,用力打……” 虞锦发现,但凡自己用了武功抵御,势必让那些狱卒费工夫多打几鞭子,于是便彻底放弃用武功抵御,闭上目的瞬间,鞭子已入骨肉,疼到倒吸一口凉气。 没过片刻,虞锦身上已经没有几处完好,浸水的鞭子格外坚硬柔韧,将虞锦身上额外披着的几件厚衣服都打成了碎片,渗着血水,流在了地上。 不是没想过反抗,仅凭这一群侍卫,还不足为虑,只是她却被左相最后一句话而震惊,握着自己真实身份的他,还不能死,否则虞家一样逃不过厄运。 虽然身上痛得厉害,虞锦却还是很清醒,这种刻骨的痛在虞锦的印象中不多见,能忆起来的也不过就是八年前初进乾坤门的那一幕。 虞锦倒在了地上,蜷缩着身子,伤口渗出的血液已经将她的衣服全部浸透,似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左相趾高气扬地站在虞锦面前,说道:“看到金玉公子这副模样,本官也可以在皇上面前有个交代,他日金玉公子果真沉冤昭雪,皇上体恤金玉公子受过酷刑,也会格外开恩多些封赏。总不会叫金玉公子这顿鞭子白挨。” 虞锦手指微颤,痛到钻心,咬着牙艰难说道:“左相这么做,不过就是想告诉狱外的人,金玉的命握在你的手里,再多些筹码图谋些罢了。” “金玉公子是个聪明人,倒省得本官多说些废话了。” 左相挥手,那群侍卫退散,狱卒架起虞锦将她送回了起初所在的狱室,左相跟在后面,见狱卒落了锁才离去。左相放声大笑着,笑声响彻在整座天牢之内,带着权势通天的气魄,让人在厌烦之余也有些敬畏,此刻,他便是强者,一直未曾落败的强者。 虞锦倒在干草上,勉强用力撑坐起身子,倚在墙边,本想用功调息,却发现身上痛得厉害,这些狱卒下手极为狠辣,虽不至于都是皮开肉绽,浑身上下也没有几个好地方。 入了夜,天牢内变得越发阴寒,从地下泛出的冷气透骨地凉,伤口渗出的血迹已干,糊在已经碎裂的衣服上,至此,一直未有人来给虞锦送来食物。 虞锦冷笑,如若唤作他人,只怕在此刑罚之下,外加饥饿、阴寒,早已命丧黄泉。 有轻轻地脚步声传来,从牢房的另一端慢慢走近了最里边,也就是关押虞锦所在的牢房。虞锦倚在墙角上,没有动,听见铁栏外,有人轻声喊道:“喂,小师妹,你怎么样了?” 虞锦倏地睁开眼睛,看竟是段无妄,卸下全身的戒备,艰难地苦笑说道:“还好,没死。” 段无妄掏出火石,亮起微弱的烛光,在看到虞锦此番模样之后,瞠目结舌后又怒气横生,恨道:“这个老匹夫。明明告诉他,不能伤害你分毫,他却仍旧将本王的话当成耳边风,他怎么敢?怎么敢?” “他为何不敢?他已经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了,他有何不敢?”虞锦试图用手撩起遮住面容的头发,谁知手刚抬起,就无力地落了下去。 段无妄重重地拍击着铁栏,铁栏发出巨大的声响,却始终不见有狱卒过来询问,看来誉王进来之前,已然将一切打点妥当。 “难怪他笃定本王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难怪他有恃无恐认定本王会再去找他。原来,他就捏了这张必胜的筹码。”段无妄愤恨不平地说道。 “可是你忽略了一个事实,他是如何知晓的?” 段无妄微怔,旋即摇了摇头,说道:“本王确实不知晓,本王只知道他近日跟宁王、仪王和奕王走动频繁,至于他们三个其中是谁知晓了你的身份,再而将此消息透露给了左相,本王也不得而知。” “我倒不在意,只是怕会累了虞家。我如今甘愿受此屈辱,也是因为虞家,”虞锦看着段无妄,微弱烛光下,段无妄的面容少了一些狂浪不羁,多了一些关怀和焦虑。 段无妄听闻虞家如此说话,再度猛击铁栏杆,无奈地说道:“本王原本可以将虞家的人都送出阳城安顿好,本王原本可以保住虞家所有人的性命,只是下令的那个人是皇上,本王可以负任何人,唯独不能负了皇上,小师妹,本王的心思你可懂得? 他可以负天下人,却惟独不能负阗帝一人。 虞锦始不知他对于阗帝竟是如此忠心敬畏,原来他们的君臣之义竟是这般牢固,也难怪阗帝会对他如此恩宠。 “你见到左相时,左相向你提了什么条件?” “他说,只要将你的武功废掉,那么他便刻意放你一条生路。可是,小师妹,你心傲,性子又刚烈,失了武功,也就失去傲然于世的倚仗,本王不信你甘愿沦落至任人宰割的局面。本王犹豫再三,也不愿为你应下,即便那可以救你一命。” 微弱的烛光下,段无妄只能勉强看见虞锦艰难地点了点头,身子蜷缩地更加厉害,段无妄将一个小瓷瓶从铁栏外递了进来,低哑着嗓子说道:“小师妹,这瓶药本王师傅配制而成的,虽不能外敷医治伤口,可是总算有保命之功,你且服了,撑着,再忍耐两天,本王总会有办法救你出去的。” 段无妄将小瓷瓶精确地扔到了虞锦身前,虞锦却始终闭目,似是无力再理会。 段无妄又絮叨了几句才不舍得离开,带着对虞锦受伤的疼惜以及对左相出尔反尔的行为满腔激愤离开。 虞锦却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原来,左相只为废话自己的武功,一个没有武功的虞锦存活或者不存活在这个世间又有什么区别?只是,这到底是左相自己的图谋?还是设局之人的图谋?虞锦不得而知。虞锦捡起段无妄扔给自己的那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药服下后,运功调息。 已是夜半,天牢之内已不见任何的光影,漆黑一片中,有脚步声清晰可闻,不紧不慢地朝虞锦所在的狱室走来,虞锦屏住气息,将小瓷瓶扣在手中,只得来人接近便掷飞出去。段无妄已然离开,虞锦不相信还有会第二个人有本事走进来见自己,除非,这是想要将自己灭口的杀手。 ------------ 第十六章 华离晋声 泣宫锦如血(1 来人的脚步在铁栏外停住,良久,未曾有丝毫的移动。就在虞锦想到底要不要先下手为强之时,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龙涎香,虞锦不可置信地握紧了双拳,口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火石响起,一小簇火苗映着一张紧抿唇角的俊朗面容,一直绷紧神经的虞锦乍然看见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后,心神俱摇,骤然用力,握住小瓷瓶的手被碎瓷扎出无数伤口,鲜血顺着手指,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火石的光灭下,狱室内又是漆黑一片,虞锦与李润谁都没有说话,虞锦手心里的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成了这座天牢之中唯一的声响。 只听“卡崩”一声,李润捏碎了铁栏上的锁,打开牢门走了进来。 黑暗中,那龙涎香的味道越清晰了些,虞锦已然察觉到李润走到了自己身边,她绷直了身子,闭目不语。 李润慢慢探出手,落在了虞锦的脸颊上,那里有一道寸许长的鞭痕,已结了痂,李润慢慢地摩挲着,轻柔的举动所以似是多了几分怜惜。 或许是因为痛,更或者是因为难以抗拒的情动,虞锦身子略颤,想要往后退,后面却只有冰凉的墙壁,将她心中唯一的怯懦堵在跟前。 “痛吗?” 虞锦紧紧咬着下唇,不发一声。 这是第一次,虞锦与他以不同于往日的身份相见,仍旧是君臣,却有男女之别。或许也只有在这样的深夜下,才能这样肆意地表露自己的情感。 “我来带你走。” 话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和丝丝缕缕的疼惜,生怕触痛了她似的,李润的手轻轻地扶住她的肩膀。 虞锦的手,缓缓地伸了出去,在触摸到李润的衣襟之时略顿,随即轻轻地搂在了他的腰间,就这样,就这样让冰凉的身子倚在他的怀中,任他给予自己片刻的温暖。 突然间,虞锦似是忆起什么,倏地抬头,试探问道:“你是说,你已经答应了左相的要求?” 黑夜中,李润的沉默不异于是一种默认,虞锦贴在李润怀里的身子略僵,慢慢收回手,抵在李润的肩膀上,冷笑道:“你做梦。” 虞锦缓缓地摇了摇头,苦涩地笑,猛然间推开李润,厉声说道:“我不想成为一个废人,那样还不如让我去死。” 李润不妨被虞锦推得后退了几步,生出几分怒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我未厌倦你我这场游戏之前,我不准你死。” 虞锦只觉得气结到窒息,浑身发抖,身形暴起,使出全身的力气,用胳膊肘朝李润撞了过去。 狱室狭小,如若李润侧身躲开,虞锦势必会撞到另一面墙上,来不及多想,李润生生受了这一击,胸口剧痛。虞锦变换身形,变掌为刀再度朝李润袭来,李润听声辩位,闪身避让。 没过片刻,虞锦已经步伐迟缓,却仍旧不肯停下手中的动作,拼尽全力朝李润攻击,李润情知这样下去,虞锦势必会力竭身亡,于是只得出手想要控制住她的身形。 但是虞锦却似疯了一般,毫不顾忌自己身上的伤口,李润出手抵抗时触摸到虞锦的后背,又是鲜血淋漓,已然全部崩裂开,情急之下,朝虞锦扑了过去,两人摔倒在地上,李润将她死死压在身下,用手箍制住她的双手,以额头相抵虞锦的额头,哑声说道:“听我说,我不在乎你有没有武功,我只要你活着,活着便好。” 虞锦极度愤懑的紧张情绪却未曾消减,紧咬的下唇已渗出血迹,颤音说道:“你之蜜糖我之砒霜。情愿一死,不愿苟活。” 李润箍制住她双手的手越发用了力,似是要生生捏断她的手腕,低喝道:“从来我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你怎么能在我未得到之前,就要想死?我不准。” 两人额头相抵,鼻尖对着鼻尖,说话间翕动的双唇碰触着对方的双唇,激起虞锦一阵阵的酥麻和痛楚,这一刻,强烈的痛苦夹杂着些微的欢愉,让虞锦自觉落至人间的另一端,地狱。 天牢的门发出一声巨响,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朝这边传来,远处光亮顿起,渐渐燃至虞锦所在的狱室。 李润将虞锦小心地扶起,看到虞锦浑身毫无完好之处,不禁紧紧蹙起了眉头,脱下外衣,披在虞锦身上,并用手理了理她散落下来的乱发,一脚踢开了狱室的门,准备走出去。 虞锦有所迟疑,李润低声说道:“别怕,有我在。” 正在这时,左相带着一队侍卫走了过来,带着几分虚伪的笑意,说道:“本官原以为是谁闯进天牢试图劫狱,原来竟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怎么能来天牢这种龌龊地方?” 即便是站在天牢内,即便是除了外衣,李润仍不减半分皇胄尊贵,带着几分不容人质疑的坚定,说道:“难道在左相眼里,这天下不是我李家的天下?这江山的一寸一毫,本太子哪里不能去?今日离开这天牢,本太子还会有再进来的一天,只盼那日本太子不是为左相而进来。” 左相面色一僵,旋即又岔开话题,笑道:“太子殿下踏着夜色而来,是想将……金玉公子带走吗?” 虞锦受此酷刑,又与李润交手后,束起的青丝早已散乱披下,明眼人一看便是女儿家的模样,那群侍卫面面相觑,露出诧异之色,原来惊世才绝的金玉公子竟是女子,面容上虽尽是血迹与伤痕,看不清真实的面容,可是能得太子呵护青睐,想来也定拥有美貌,一身媚骨。 “本太子进天牢之前,曾去请示过父皇。父皇曾经答应过本太子,只要左相察出真相,证明金玉公子不是刺客,那么本太子就可以将金玉公子从天牢里带走。而本太子想,左相应该已经找到证据证明她不是刺客了吧?” 李润问得意味深长,左相回答地更意味深长,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官找到的证据还不足,怕只怕难为金玉公子脱罪,除非,金玉公子武功丧失,那么谁也不能说明金玉公子便是那日的凶手。” 虞锦靠在李润怀中,气得冷笑,左相的这个说辞简直无赖之极,即便虞锦今日武功丧失,也是徒劳,也不能证明那日没有杀人的武功。左相这般说,目的无非就是要虞锦武功尽失。 “好,誉王不敢答应你,本太子答应你。” 虞锦心中一惊,略仰头看向身边的李润,李润同时也在看着虞锦,眸底的温情足以令虞锦安心,罢,罢,就赌这一场。 ------------ 第十六章 华离晋声 泣宫锦如血(2 李润朝左相说道:“但是,她已经受了这些苦,本太子决不能让她再受手脚筋脉俱断的苦楚。而且,本太子还是要带着她一同出征,所以……” “这好办,本官怎么会让金玉公子再受筋脉俱断的苦楚?那样即便保住命,也跟残废差不多,想来太子殿下不忍,况且皇上谕旨要金玉公子陪同太子殿下一同出征,如若金玉公子成了废人,皇上怎会安心?本官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左相说罢,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交给李润,李润打开来看,只见里面盛放着一枚碧绿色的药丸,在李润的手心中发出幽幽的绿光。 左相得意地说道:“这是化功散,服下后,即刻武功尽失,却不伤筋骨。” 李润手里托着那枚药丸,望着虞锦,眸子里都是关切与希翼之情,他不想再用冷硬的语言逼迫虞锦服下,低声说道:“你所有的担忧,我都为你想过。有我在你的身侧,你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虞锦早已步伐虚浮,只勉强靠在他的怀中才勉强维持住身形,心中仅存的犹疑也在李润这般温情下消散,微微一笑,朝李润轻轻点了点头,这份义无反顾的信任却似有万钧重。 李润将那枚药丸放入虞锦口中,虞锦缓缓吞下,不过片刻,只觉得丹田疼痛,瞬间朝全身蔓延开来,痛不可支,身子软软滑下,昏死在李润的怀中。 李润紧紧托着虞锦的腰身,见虞锦面呈绿色,再细看去,连手指都是绿色,再撸起她一截衣袖,除去鞭痕血迹外也竟是绿色,于是大为惊骇地叱道:“她怎么了?” 左相不以为意地说道:“这化功散虽然无毒,却极为狠厉,足以让人昏迷很久。” “昏迷很久?到底是多久?几个时辰?几日?” 左相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本官也说不好,或者是几个时辰,或者便是几日,或者也有可能是几个月。” 李润朗眉一拧,凌厉地看向左相,怒道:“好,好,你竟敢在本太子面前耍手段。她如若安然醒来无事也罢,如若有个万一,本太子定叫你死无葬生之地。” 左相却丝毫没有惧怕,只维持着那份笑意,看向李润。 李润横抱起虞锦,走至天牢门口,将她放在地上,柔声说道:“我不想那么多知道你身份的人活在世上,借你的匕首一用。” 李润从虞锦袖口中拿出匕首,返身朝那群侍卫走回去,那群侍卫明显感觉到李润的杀气,顿时惊慌失措地举起刀,却又不敢贸然朝李润行刺,就在怔忪间,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自己的同伴咽喉处的伤口涌出汩汩的鲜血,一一倒下,死去。 李润走近左相,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些死于天牢的侍卫,想必左相定会处理好吧?” 左相拱手,说道:“他们胆大包天,竟敢袭击太子,被太子杀死是罪有应得。” “左相识趣地很。其实,左相完全没有必要与本太子作对,旁人能许给你的,本太子一样许给你,不是吗?” “太子言重了,本官不敢与太子殿下作对。” 李润见左相不肯吐露任何自己真实的想法,又惦记着虞锦的伤势,于是也不再理会他,小心地抱起虞锦,走出天牢。 天牢外,平生已经驾着马车候在外面,见李润抱着伤痕累累的虞锦走出来,赶紧上前掀开车帘,待李润抱着虞锦在车厢里坐定,才飞快地驾车驶回太子府。 及近太子府,平生却看见有两人骑马拦在街口,于是喝道:“是谁胆大包天,竟敢拦太子大驾?” 前面那人没有理会平生的话,径直朗声说道:“无妄求见太子殿下。” 平生见是段无妄和随从段祥,于是侧身朝车厢里的李润问询道:“太子,是誉王拦在前面……” 李润轻抚着虞锦微蹙的眉头,平静地对平生说道:“闯过去,不必理会。” 平生长吸一口气,使劲一抖缰绳,马儿如脱缰一般,朝段无妄的方向狂奔而去,段无妄并丝毫不肯避让,段祥在其身后的马上惊骇不已,眼见平生所驾的马车就要撞到段无妄所骑的马上,千钧一发时刻,平生拉住了缰绳,而段祥也上前扯住段无妄的缰绳朝一侧用力拉,马车与段无妄所乘坐的马险险撞到一起,擦着车辕而过。 那一刻,段祥拍着胸口后怕不已,而平生浑身冷汗直冒,握着缰绳的手不停地发抖,段无妄从马上一跃而起,跃在李润所乘的马车前,平生再也不敢用力抖缰绳,只得长吁一声将马车停下。 “无妄再次求见太子殿下,太子如若不肯相见,无妄便不肯离开。” 李润从来便知段无妄犯浑的劲头,于是也不再命平生毫无顾忌地闯过去,说道:“誉王,出征在即,你不好好准备行装,拦在本太子驾前做什么?” 段无妄一脸肃严,说道:“无妄想要看看小师妹。” “誉王怕是说笑了,本王驾前有你的小师妹吗?” “太子马车里的女子便是无妄的小师妹。” 李润冷笑道:“本太子记得誉王只有一名师弟,哪来的小师妹?难道说誉王与你的小师妹欺君罔上,以女子身份冒充男儿蒙骗皇上?” 李润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毒,将段无妄的话头全部封死,答是便是欺君之罪,答否那么马车上的女子又与自己何干?只是在这一刻,情感终究是压倒了理智,段无妄放低姿态,一向心高气傲从不将任何事物放在眼中的他,恳请地说道:“太子,无妄只看她一眼,只是一眼就罢。” 一辆马车,一个人,相互僵持着,没有言语却胜过万千言语,段无妄用他的执着,慢慢消磨掉李润起初的坚持,那辆马车的车帘终于是掀开了一角,段无妄大喜过望,疾奔至马车前,借着车帘一角看到了心心念念地那个人,满脸的伤痕与血迹,裹着李润的外衣,偎依在李润的怀中,紧蹙着的眉头,似是不愿多受任何惊扰。 段无妄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你废了她的武功?” 李润答道:“是。” 段无妄心里一沉,随即苦涩地笑了起来,说道:“这是左相的条件,无妄不敢替她应下,也不信她会应下,可是她终究是应了太子殿下,应了这个本该让她最为抵触的条件。” 段无妄似是有所割舍地放下车帘,站在马车前,说道:“希望太子殿下不要辜负她,否则……” “否则怎样?” 段无妄坚定说道:“否则无妄定会踏平阳城,为她讨回公道。” 李润冷冷笑着,抱紧了怀中的女子,终究没有再应声。 段无妄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马车朝太子府而去,段祥在其身后,轻唤了几声,见段无妄始终不应,于是不敢再出声。自小跟随他,怎能不知他心中在经受怎样的苦痛? 而远处,更有一人骑在马上躲在暗处,在见到段无妄掀开的车帘,拼尽全身的力气才按捺下想要冲到跟前一睹她的面容的冲动。见马车走远,见段无妄痴痴站在原地,掉转马头,越骑越快,飞驰在阳城凌晨的街头,那白色轻裘随风起舞,似是一面旗帜在空中翻滚着。 曲终人散,是谁辜负了时光,辜负了花期,辜负了随风亦难散的誓言?当风云变幻,当秋霜模糊了人的视线,终究有一段情爱注定难以明了。 ------------ 第十六章 华离晋声 泣宫锦如血(3 而此刻,左相在营帐内,修书一封,命身边得力的人送回阳城。他站在营帐口,看着遥遥相对的另一端,段无妄所在的营帐始终灯火通明,又似是一夜不曾安睡。左相冷笑,讥讽段无妄竟然企图用这样简单的伎俩将自己打倒,二十年前,陪同在阗帝跟前征战之时,也曾有过几夜未曾安睡的日子,即便是现在,忙于政事时,也有时会一夜难眠。空空荡荡的府中,没有丝毫的温情暖语,他又怎么会不习惯于这样的寂寞如雪? 段无妄递给段祥一个玉瓶,说道:“段祥,你再去跑一趟,将这瓶药丸交给太子,让太子给她服下,这是皇上赏的,也不知有用没用,总归是不会害了她便是。” 段祥急道:“主子,你还叫我去?这一天下来,你已经让我跑了七八回了,一会是送药,一会是送御寒的衣服,一会是送珍贵补品,这一会又是送药?我不去,要去你去,你是没见太子的面色有多吓人,还不等我开口便似是要将我吞了我似地。连一向好脾气的平生都暗暗叮嘱我,不要跑得这么勤,省得真的将腿跑断了……你听听,这明摆着是在恐吓我呢,这不知我这双腿是招谁惹谁了了,先是您要砍断,这会就连太子那边也要砍断我的腿。” 段无妄将玉瓶朝段祥掷了过去,笑眯眯地说道:“马上送过去,如果太子真砍断了你这双腿,本王便不再让你跑断了。” 段祥接过玉瓶,说道:“人家不喜欢你,你就算是将这天下所有的东西都交到她的手里,她也未必看你一眼,这又是何苦呢?” 话音即落,便看到段无妄面容上的笑意消失,阴狠地看着段祥,段祥吓得往后一跳,连忙朝外跑去,离开了。 李润坐在床榻前,用帕子轻轻擦拭着虞锦的脸颊,只见洁白的帕子上也沾惹了少许的绿色,不禁蹙起眉头,这已经有月余日子,虞锦却丝毫没有醒来的征兆,只是脸上的绿色在逐渐地消退,可是,继续昏迷下去,势必会伤及她的身子,还是要找到良方为其医治才好。 正在这时,平生在门外低声说道:“太子,段祥又来了……” 李润眉头紧锁,说道:“告诉他,以后送来的东西,本太子会尽数扔出去。他誉王不怕浪费,本太子也不嫌手累。” “是,太子,可是,这一次的东西到底要不要接下来?” “留下吧。” 平生微怔,听见李润无奈的叹息声,依言而去,他终究是不想错过任何治愈虞锦的机会,不是吗? 已过月余,虞锦的伤势早已愈合,李润又从宫里拿了些生肌去痕的玉膏,命府里的侍女给虞锦涂抹在伤口上,所以虞锦并未落下疤痕,仍旧如玉瓷一般,肌肤如雪,只是因服下化功散的原因,她的肌肤上还呈有淡淡的绿色未曾消减。 李润最为担忧的是虞锦此刻已经昏迷月余未曾醒来,只是每日喂些清水,无法进食,要不是每日都服着保命的丹药,如此下去必将身体拖垮只是虚弱而死。李润将宫里的和太子府里的丹药全部都拿了来,并且加上段无妄源源不断送来的丹药一起妥当备着,怕只怕还是不能维持到虞锦醒来的那一刻。 平生知道李润心中所思,于是进言道:“主子,咱们临行前如若请誉王的师傅来瞧过就好了,这样,金……金玉公子说不定也不用遭受这么多苦了。” “如若慕容城能救得了她,也用不着本太子去请了。誉王早就巴巴地求他师傅来了。” 平生挫败地点了点头,说道:“太子说得极对。” 段无妄命将士安顿好后,便开始率兵操练,与士兵同吃同睡,因他性子率直、放浪不羁,却又恪守军规,从不摆王爷的架子,所以颇得众将士的爱戴,没过几日便开始“誉帅,誉帅”的浑叫起来,段无妄也不恼,一一应下。 可是,自从李润、段无妄一行来到青州后,乌雅国却再无声息,秋毫无犯。虽然段无妄早已从当地老百姓口中得知乌雅国杀人放火的劣行,可是没有阗帝的谕旨,即便是他恨得牙痒,也不敢仅凭五万人马贸然进攻乌雅国。 就这般过了七八日,阳城却突然来了几封密函,先后送到了李润、段无妄和左相的手中。 左相拆开信,只看了几眼,便露出阴狠地笑意,暗道:“虞展石,你的女儿早已成了废人,如今还昏睡不醒,这一次我要看你如何逃脱。” 段祥见信念给段无妄听之后,段无妄却拍案而起,怒道:“左相这个老匹夫,看来本王还是没有将他整治服气。小师妹醒来,如果知晓她的父亲已被阗帝下令入狱后,该是如何焦急?不行,本王要赶紧递奏折,恳请皇上对虞展石从轻发落。” 段祥急道:“主子,你这样贸然上书,岂不是让皇上怀疑?” 段无妄长舒一口气,跌坐在椅榻上,段详说得对,自己与虞展石毫无关系,贸然上书求情只会令阗帝疑惑,从而更加谨慎。段无妄不能冒这个险,他不敢拿着虞锦的师傅的性命开玩笑。 段祥劝说道:“主子,事情还需从长计议啊。” 段无妄心思一动,突然起身,走出营帐,段祥紧追在后面,焦急喊道:“主子,你去哪里?” “去见左相。” 段祥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可是,主子,这已经三更了,左相只怕早已睡下了。” 段无妄冷笑道:“将士征战在外,已有酣然安睡之理?再或者,左相今夜只怕高兴地睡不着吧?” 段无妄未曾让人通报,便径直闯进了左相的营帐,左相果真未睡,正伏案疾书修书,见到段无妄进来,略有些惊讶,不紧不慢地将桌上的信纸拈起来塞进信封,并用火蜡封死,交给阳城来的信使,对身旁的随从说道:“刘三,你送信使出去。” “是。” 刘三点头应下,朝信使一挥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营帐。 段无妄明知左相定是与党羽书信往来商议如何构陷虞展石,可见左相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将书信给了信使,段无妄反而不好拦下问询,只盼着营帐外的段祥机警些,追过去将书信截下。 “誉王这么晚来本官营帐,不知有何事?” 左相命人看茶,段无妄挥手阻止,说道:“不必了,本王今晚来,不过就是想与左相开门见山地做个交易。” “哦?什么交易?本官不懂誉王在说什么。” 段无妄冷笑,说道:“左相何必明知故问呢?当然就是本王的小师妹,虞锦,承蒙左相的手臂,她至今昏迷,本王想要左相将她救醒。” “救醒?誉王该知道本官不识医理,如何救治?” 左相自觉明显占了上风,于是说话间也少了几分寒暄,眉眼间多了几分志得意满的味道。 “本王不相信她没得救。只要左相肯救治她,本王愿意听凭左相开出条件。” 左相仰天大笑,说道:“誉王说笑了,本官能要誉王的什么?要誉王的王位?怕是皇上也不肯?要誉王的金玉满堂?本官却一直恪守为官清廉之道。凭着本官如今的官职俸禄,吃穿用度已是绰绰有余,本官不知自己还想要什么,还能要什么?” 段无妄却发出更大的笑声,直将左相的笑意逼退,讥讽地说道:“一定要本王说破吗?诚如左相所说,左相即便是为政见不同结党营私也罢,陷害忠良也罢,却从不贪腐敛财,不近女色,不喜奢靡。既然左相想要的只是这么多,那为什么又要一直与太子作对呢?左相是想自己谋权篡位做皇上呢?还是想扶持他人做皇上?” 左相面色微怔,旋即恢复从容之色,冷笑道:“誉王说本官谋权篡位?你可知三十多年前,本官被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从乱刀下救了以后,本官便跟着皇上征战数年,大大小小历经数百战,本官为皇上挡下十数刀之多,救回他多少次性命。皇上知道本官的忠心,所以即便是现在,皇上也常与本官同饮同寝,从不设防。如果本官想要加害皇上,不知有多少次机会。誉王就算是再得皇上恩宠,只怕皇上也由不得你这样作践本官与皇上的君臣之义。” 左相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段无妄也不得不肃严以对。段无妄忆起从前父王也提过左相,说及他对阗帝的忠心也暗暗佩服,而阗帝也一直视其为股肱之臣,这些年来,不管是多少权臣犯事被流放,左相也始终位极人臣,阗帝也放手将一切事务交由左相来办,而左相每次也都是尽心尽力地去完成。 正是这样的君臣,才齐心合力让百姓安居乐业,过上美满富足的日子。因为这份信任,阗帝才会将李润和段无妄的首次出征交由左相监军协助。 段无妄摇头叹息,说道:“可惜啊,可惜。” 左相疑惑问道:“可惜什么?” “你若无篡位之心,却有将太子拉下马扶持他人上位之心,可惜皇上这般信任你,你却惦记着蚕食吞嗤,慢慢地改变朝局,力争为你要扶持的那个人赢得夺位的筹码。” 左相说话间已有些迟疑,试探问道:“誉王口口声声说本官要扶持他人,本官怎么不知那人是谁?” “正是那慕容皇后所生的嫡子,正是从不被皇上正眼相看远封在冰天雪地的梁川的的皇子,正是看似羸弱性格淡漠却武功极好工于算计的奕王……” 段无妄的一席话,令左相面上变了颜色,左相再也无法维持住从容镇定,他试图想要从段无妄这里探悉他究竟知道了多少隐秘,正在这时,便听见段无妄低喝道:“所以,即便你扶持了奕王夺得皇位,你也不可能轻易地把持朝政,做一个既无遗臭千年的烂名,又有护国忠心的重臣。如若太子是海纳百川,那么奕王便是暗潮汹涌,他这些年所经受的晦暗、不堪,注定会受自己情绪的反噬。左相,你该明白,辅佐明君远必辅佐一个不好把控的傀儡容易。” 左相暗自松了口气,笑了笑,说道:“誉王教训的是。” “所以,左相,咱们之间的交易,你到底如何抉择?” 左相笑着说道:“只要誉王应下一件事,本官也会答应誉王的要求。” 段无妄大喜,高兴之余忽略了左相笑容中的意味深长,或者他也不过就是刻意忽略,只要能救醒虞锦,旁的又有什么打紧? ------------ 第十六章 华离晋声 泣宫锦如血(4) 李润坐在床榻前,用帕子轻轻擦拭着虞锦的脸颊,只见洁白的帕子上也沾惹了少许的绿色,不禁蹙起眉头,这已经有月余日子,虞锦却丝毫没有醒来的征兆,只是脸上的绿色在逐渐地消退,可是,继续昏迷下去,势必会伤及她的身子,还是要找到良方为其医治才好。 正在这时,平生在门外低声说道:“太子,段祥又来了……” 李润眉头紧锁,说道:“告诉他,以后送来的东西,本太子会尽数扔出去。他誉王不怕浪费,本太子也不嫌手累。” “是,太子,可是,这一次的东西到底要不要接下来?” “留下吧。” 平生微怔,听见李润无奈的叹息声,依言而去,他终究是不想错过任何治愈虞锦的机会,不是吗? 已过月余,虞锦的伤势早已愈合,李润又从宫里拿了些生肌去痕的玉膏,命府里的侍女给虞锦涂抹在伤口上,所以虞锦并未落下疤痕,仍旧如玉瓷一般,肌肤如雪,只是因服下化功散的原因,她的肌肤上还呈有淡淡的绿色未曾消减。 李润最为担忧的是虞锦此刻已经昏迷月余未曾醒来,只是每日喂些清水,无法进食,要不是每日都服着保命的丹药,如此下去必将身体拖垮只是虚弱而死。李润将宫里的和太子府里的丹药全部都拿了来,并且加上段无妄源源不断送来的丹药一起妥当备着,怕只怕还是不能维持到虞锦醒来的那一刻。 平生知道李润心中所思,于是进言道:“主子,咱们临行前如若请誉王的师傅来瞧过就好了,这样,金……金玉公子说不定也不用遭受这么多苦了。” “如若慕容城能救得了她,也用不着本太子去请了。誉王早就巴巴地求他师傅来了。” 平生挫败地点了点头,说道:“太子说得极对。” 段无妄命将士安顿好后,便开始率兵操练,与士兵同吃同睡,因他性子率直、放浪不羁,却又恪守军规,从不摆王爷的架子,所以颇得众将士的爱戴,没过几日便开始“誉帅,誉帅”的浑叫起来,段无妄也不恼,一一应下。 可是,自从李润、段无妄一行来到青州后,乌雅国却再无声息,秋毫无犯。虽然段无妄早已从当地老百姓口中得知乌雅国杀人放火的劣行,可是没有阗帝的谕旨,即便是他恨得牙痒,也不敢仅凭五万人马贸然进攻乌雅国。 就这般过了七八日,阳城却突然来了几封密函,先后送到了李润、段无妄和左相的手中。 左相拆开信,只看了几眼,便露出阴狠地笑意,暗道:“虞展石,你的女儿早已成了废人,如今还昏睡不醒,这一次我要看你如何逃脱。” 段祥见信念给段无妄听之后,段无妄却拍案而起,怒道:“左相这个老匹夫,看来本王还是没有将他整治服气。小师妹醒来,如果知晓她的父亲已被阗帝下令入狱后,该是如何焦急?不行,本王要赶紧递奏折,恳请皇上对虞展石从轻发落。” 段祥急道:“主子,你这样贸然上书,岂不是让皇上怀疑?” 段无妄长舒一口气,跌坐在椅榻上,段详说得对,自己与虞展石毫无关系,贸然上书求情只会令阗帝疑惑,从而更加谨慎。段无妄不能冒这个险,他不敢拿着虞锦的师傅的性命开玩笑。 段祥劝说道:“主子,事情还需从长计议啊。” 段无妄心思一动,突然起身,走出营帐,段祥紧追在后面,焦急喊道:“主子,你去哪里?” “去见左相。” 段祥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可是,主子,这已经三更了,左相只怕早已睡下了。” 段无妄冷笑道:“将士征战在外,已有酣然安睡之理?再或者,左相今夜只怕高兴地睡不着吧?” 段无妄未曾让人通报,便径直闯进了左相的营帐,左相果真未睡,正伏案疾书修书,见到段无妄进来,略有些惊讶,不紧不慢地将桌上的信纸拈起来塞进信封,并用火蜡封死,交给阳城来的信使,对身旁的随从说道:“刘三,你送信使出去。” “是。” 刘三点头应下,朝信使一挥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营帐。 段无妄明知左相定是与党羽书信往来商议如何构陷虞展石,可见左相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将书信给了信使,段无妄反而不好拦下问询,只盼着营帐外的段祥机警些,追过去将书信截下。 “誉王这么晚来本官营帐,不知有何事?” 左相命人看茶,段无妄挥手阻止,说道:“不必了,本王今晚来,不过就是想与左相开门见山地做个交易。” “哦?什么交易?本官不懂誉王在说什么。” 段无妄冷笑,说道:“左相何必明知故问呢?当然就是本王的小师妹,虞锦,承蒙左相的手臂,她至今昏迷,本王想要左相将她救醒。” “救醒?誉王该知道本官不识医理,如何救治?” 左相自觉明显占了上风,于是说话间也少了几分寒暄,眉眼间多了几分志得意满的味道。 “本王不相信她没得救。只要左相肯救治她,本王愿意听凭左相开出条件。” 左相仰天大笑,说道:“誉王说笑了,本官能要誉王的什么?要誉王的王位?怕是皇上也不肯?要誉王的金玉满堂?本官却一直恪守为官清廉之道。凭着本官如今的官职俸禄,吃穿用度已是绰绰有余,本官不知自己还想要什么,还能要什么?” 段无妄却发出更大的笑声,直将左相的笑意逼退,讥讽地说道:“一定要本王说破吗?诚如左相所说,左相即便是为政见不同结党营私也罢,陷害忠良也罢,却从不贪腐敛财,不近女色,不喜奢靡。既然左相想要的只是这么多,那为什么又要一直与太子作对呢?左相是想自己谋权篡位做皇上呢?还是想扶持他人做皇上?” 左相面色微怔,旋即恢复从容之色,冷笑道:“誉王说本官谋权篡位?你可知三十多年前,本官被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从乱刀下救了以后,本官便跟着皇上征战数年,大大小小历经数百战,本官为皇上挡下十数刀之多,救回他多少次性命。皇上知道本官的忠心,所以即便是现在,皇上也常与本官同饮同寝,从不设防。如果本官想要加害皇上,不知有多少次机会。誉王就算是再得皇上恩宠,只怕皇上也由不得你这样作践本官与皇上的君臣之义。” 左相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段无妄也不得不肃严以对。段无妄忆起从前父王也提过左相,说及他对阗帝的忠心也暗暗佩服,而阗帝也一直视其为股肱之臣,这些年来,不管是多少权臣犯事被流放,左相也始终位极人臣,阗帝也放手将一切事务交由左相来办,而左相每次也都是尽心尽力地去完成。 正是这样的君臣,才齐心合力让百姓安居乐业,过上美满富足的日子。因为这份信任,阗帝才会将李润和段无妄的首次出征交由左相监军协助。 段无妄摇头叹息,说道:“可惜啊,可惜。” 左相疑惑问道:“可惜什么?” “你若无篡位之心,却有将太子拉下马扶持他人上位之心,可惜皇上这般信任你,你却惦记着蚕食吞嗤,慢慢地改变朝局,力争为你要扶持的那个人赢得夺位的筹码。” 左相说话间已有些迟疑,试探问道:“誉王口口声声说本官要扶持他人,本官怎么不知那人是谁?” “正是那慕容皇后所生的嫡子,正是从不被皇上正眼相看远封在冰天雪地的梁川的的皇子,正是看似羸弱性格淡漠却武功极好工于算计的奕王……” 段无妄的一席话,令左相面上变了颜色,左相再也无法维持住从容镇定,他试图想要从段无妄这里探悉他究竟知道了多少隐秘,正在这时,便听见段无妄低喝道:“所以,即便你扶持了奕王夺得皇位,你也不可能轻易地把持朝政,做一个既无遗臭千年的烂名,又有护国忠心的重臣。如若太子是海纳百川,那么奕王便是暗潮汹涌,他这些年所经受的晦暗、不堪,注定会受自己情绪的反噬。左相,你该明白,辅佐明君远必辅佐一个不好把控的傀儡容易。” 左相暗自松了口气,笑了笑,说道:“誉王教训的是。” “所以,左相,咱们之间的交易,你到底如何抉择?” 左相笑着说道:“只要誉王应下一件事,本官也会答应誉王的要求。” 段无妄大喜,高兴之余忽略了左相笑容中的意味深长,或者他也不过就是刻意忽略,只要能救醒虞锦,旁的又有什么打紧? ------------ 第十七章 落花成冢 叹因缘际会(1) 而大营几里远外,段祥正策马狂奔,追赶着为左相送信的信使。原来当段无妄进到营帐内后,段祥便站在外面候着,没过一会,便看见左相的随从和信使走出来,低声嘀咕了几句,便分别朝两个方向离去,段祥略加思索,朝信使追了过来。谁知那信使,见后面有人追赶,也用尽了全力将马鞭摔得呼呼作响。 段祥一跃而起,抱着那信使从马背上一同摔了下来,那信使武功不济,受不住力顿时昏死过去,段祥探手入怀从他的胸口里找出那封信,放入自己怀中,正在犹豫是否灭口之际,便见有一个人影从远处狂奔而去,朝着大营方向而去。 段祥忙翻身上马,朝黑影追去,及至大营附近,段祥才看见那人身影,那人站在大营前,跺脚喊道:“我要见太子,见太子……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任凭你是什么人,也要有誉帅的令牌才能进大营。” “誉帅?誉帅是谁?” “誉王,此次出征统领三军的元帅。” 那人忙说道:“那你就帮我给誉帅通传一声。” “誉帅没空见客。” 那人急了,说道:“那你就帮我给誉帅身边的段祥说一声,让他来见我。” 段祥见来人提及自己,于是翻身下马,牵着马朝大营走来,及至走近了,才看清站着前面的那人是谁,顿时喜上眉梢。 驻守的士兵见来人提及段无妄身边的段祥,知道此人定是熟知誉帅,说不定还是誉帅的旧识,一时倒不敢轻忽怠慢,于是问道:“总要报上名来,咱才好帮你通传进去。” 那人似是有些迟疑,咬咬牙说道:“你就告诉段祥,就说是一个曾尝过他送来的玫瑰糕的人。” 驻守的士兵微怔,旋即朝后一指,说道:“姑娘,你要找的人就在身后。” 程裳猛然间回头,看见段祥牵着马站在跟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顿时惊喜不已,紧接着却又大哭了起来,段祥慌了手脚,忙将缰绳朝士兵手里一扔,朝程裳走去,口舌笨拙地劝道:“别哭,别哭……” 这么多天的长途跋涉,娇俏的面容上早已染上尘灰,再加上刚才的泪水冲刷,早已惨不忍睹,段祥有些失笑,说道:“走,先跟我进大营再说。” 段祥将程裳带进自己的营帐,给她打来水洗过脸后,又备上热茶点心,程裳抓起点心就往嘴里塞,看得出来早已饥饿不已,段祥忙递上热茶,程裳夺过热茶灌了几口,才长舒一口气,见段祥目光炽烈地看着自己,又有些羞恼,瞪了他一眼。 段祥问道:“玫瑰糕好吃吗?” “什么玫瑰糕?”程裳看着自己手里的绿豆点心,说罢,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在大营前说过的话,于是更加有些羞赧,娇嗔道,“谁稀罕吃你的玫瑰糕?我早就扔了。” 或许是还处于看到程裳的兴奋之中,或许是看到程裳独自从阳城追到大营的艰辛,段祥只是温和地看着她,一点也不忍心逗惹她生气。 程裳吃饱喝足,立即追问起虞锦的下落,说道:“段祥,我家小姐呢?我要见她,我要马上见她。” “她不在大营,她在太子身边。不过,你去了也无用,她……”段祥欲言又止。 程裳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正抓着段祥的手,急切地问道:“我家小姐怎么了?你快说啊,别吞吞吐吐的。” “她至今昏迷着。” 程裳怔愣住,半晌,才察觉到自己还握着段祥的手,于是起身,说道:“带我去见她。不管她现在如何,我都要在她的身边,守着她,保护她才行。” 段祥看见程裳眼里盈盈的泪水,紧忙说道:“你别急,我这就送你过去。” 两人未走出营帐,便看见段无妄走了进来,段无妄看见程裳略有些吃惊,旋即也明了她肯定是为虞锦而来,于是说道:“程裳,你来得正好,你家小姐身边也缺个照顾的人,有你在,都会放心些。” 程裳点头,说道:“小姐那日从虞家离开时,曾叮嘱过我,要照看好虞家,如今,如今虞家已被抄家,虞大人也已落狱。我有负小姐嘱托,以戴罪之身赶来青州照顾小姐以尽绵薄之力,不求小姐原谅,但求小姐能够安然无恙。” “虞家事起缘由复杂,又岂是一人之力可以抵挡?即便你家小姐在阳城,也难护虞家周全,你且宽心些。”段无妄见虞家这般没落,也有些唏嘘。 段无妄突然忆起那名从营帐里出来的信使,于是朝段祥问道:“段祥,刚从才左相营帐里出来就不见你人影,你去了哪儿?” “我见刘三和那名信使鬼鬼祟祟的,于是便跟着追了过去。谁知那信使策马狂奔,我追了几里外才将他截下。”段祥说着话,将截获的信递给了段无妄。 段无妄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眼中精光一闪,段祥察觉段无妄神色有异,忙凑过去看,发现这张信纸竟是一张白纸,于是大惊,说道:“难道说,难道说……” “交给信使的信是假的,真正的信被那刘三带走了。” 段祥大怒,低喝道:“这个老匹夫真是老奸巨猾,那刘三明明天天跟在他身边,谁能料想到他会釜底抽薪,派刘三将信带走?” 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主仆两人的程裳,此时,从怀里拿出一个用火蜡封死的信封,慢慢说道:“你们说的,是不是这封信?” 段祥犹疑地将信接过来,撕开来看,眉眼一挑,喜道:“这封信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程裳说道:“我在来大营的路上,饥渴交加,又迷了路,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于是在看见前面有人策马而来便上前去拦,那人听说我从阳城来要去见太子和誉王后,谁知却对我下了杀手,只是他武功却不怎样,被我一掌劈死了,他怀里的信也掉落出来,我怕有人瞧见,就捡了起来。” 段无妄接过段祥手里的信,见面上用蝇头小楷写道:“告诉宁王,郡主已经找回。” 段祥问道:“主子,郡主是谁?” 段无妄说道:“恐怕是宁王的女儿,八年前宁王的女儿与仪王的妹妹一同失踪了,至今毫无音信。看来左相已经将宁王的女儿找到了。” 段祥气愤地说道:“他哪有这样的好心帮宁王找失散的女儿?肯定是借此要挟宁王,不知又要宁王做什么事呢。” 段无妄一时也摸不透,于是说道:“先不管这些了,你们两个,跟我去见太子。” 三人来到太子所在的府邸,平生眼尖,首先看到了段祥,笑着说道:“你怎么又来了?我家主子说了,送什么来就扔什么出去。你再往前一步,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谁知,话音刚落,便看见从段祥身后走出来的段无妄,于是期期艾艾地唤了声:“誉王,平生这就去给您通报太子。” 没过片刻,平生却灰头土脸地走了回来,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家主子说不见客。” 未等段无妄开口,段祥耀武扬威地说道:“你告诉太子殿下,就说阳城虞家来人了……” 平生抬头看了程裳一眼,忙又进去,又过了片刻,嗫嚅道:“我家主子让姑娘一个人进去。” 段无妄冷笑道:“你就再跑一趟,告诉你家主子,本王手里有救他心爱之人的药丸,他要还是不要?" 未等平生转身,房间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说道:“进来吧。” 李润坐在床榻前,一手握着虞锦的手,一手用帕子轻轻拭着虞锦的脸颊,不过片刻,帕子已被染成淡淡的绿色。跟在段无妄和段祥身后进来的程裳,在看见虞锦这副模样之后,扑在她的跟前,痛哭出声,不停地唤着虞锦,“小姐,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醒来啊,醒来啊。” 段祥上前去拉程裳,却猛然间被程裳推了一个踉跄,程裳站起身来,一抹泪水,看着李润和段无妄冷笑道:“你们是喜欢我家小姐,对吗?那你们怎么忍心看她变成这副模样?你们当真救不得她?你们舍得下一切来救她了吗?你们不配喜欢我家小姐,不配……” 程裳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段祥恐她会激怒太子,于是上前一记手刀砍在她的脖颈间打昏她,抱起她的身子,朝平生使了个眼色,两人退下安置程裳去了。 ------------ 第十七章 落花成冢 叹因缘际会(2) 段无妄痴痴地看着床榻的女子,这还是段无妄在虞锦出狱那夜之后首次见到她,即便她近在咫尺,他也未曾过来见她,即便他终日绞尽脑汁从各处弄来灵丹妙药送过来,也未曾过来见她,只因,她已在别人身侧,他不想给她徒添烦忧。 可是,如今在见到她之后,段无妄又恨自己,为什么不早过来见她?即便只是守在她的身侧,如太子这般,也能慰藉心中所渴望的所梦寐以求的。 李润将帕子丢入水中,说道:“你真的拿来了解药?” 段无妄点了点头,说道:“这是从左相手里拿来的,应该没有什么差池,快些给她服下去。” 这时,平生和段祥已经回来,平生低声说道:“主子,平生已经将程裳姑娘安置下了,待她醒了就让她过来帮着服侍……金玉公子。” 因李润没有言明该怎么称呼虞锦,所以平生也就一直支支吾吾地唤着金玉公子,段祥听了发笑,见段无妄瞪他,于是忙收敛起嬉笑神色来,规规矩矩地站在段无妄身后去了。 段无妄说道:“平生,你去端一碗清水过来。” 平生很久将清水端了进来,段无妄将怀里的药丸放在碗里,见药丸慢慢花开,溶于水中,呈现出淡淡的黄色,段无妄端着那碗药水走至虞锦身边,终是递给了李润,李润接过来后,用小勺一点点给虞锦喂下去。 只是,虞锦服下药水过后,却仍旧毫无反应,段祥不禁有些焦急,问道:“主子,难道左相交给你的药会是假的?” 段无妄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这是在青州,他没这个胆子。” 李润问道:“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段无妄微怔,旋即苦笑道:“无妄不想说。总之,只要她能醒来,无妄便不悔答应左相的任何要求。” 李润若有所思,握住虞锦的手,只觉得掌心里的纤细手指微微颤了一下,李润惊喜莫名,再度用力握住了虞锦的手。 随侍一旁的平生看到后,大叫道:“醒了,醒了,虞锦姑娘醒了……” 段无妄禁不住也上前去看,谁知一直平卧着的虞锦却突然侧头,一口黑血喷涌而出,全部溅在了段无妄的袍角上,段无妄大骇,急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润手指搭在虞锦的手腕上,只觉得虞锦除去还有些虚弱无力之外,已经脉象平稳,于是说道:“刚才喷出的血,是她这月余在体内不能畅行的淤血,如今淤血已除,想必很快就要醒来了。” 段无妄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李润用帕子将虞锦嘴角的血迹拭干净,帮虞锦掖好被角,于是与段无妄一同走出了卧房。 段无妄有意无意地说道:“无妄真想不到太子殿下会这般照顾人。” “你难道忘了本太子未曾被册封前,是在哪里生活的吗?本太子从前就是这样照顾母妃的,只是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的眼前死了。” 李润面色很平静,平静到就像是在说他人的辛酸往事。或者早已习惯用这样淡漠的语言,这样平静的面色来追忆往事,否则又能怎样呢? 段无妄岔开话题,谈及虞展石之事,李润说道:“本太子也接到一封密函,说虞展石已经落狱,而虞家二位千金均下落不明,父皇正下令追查。只是本太子仍是不明,左相远在这边关,又是谁挑头弹劾虞展石,趁着本太子出征在外不能办案,将此案揽了下来?” “宁王。” 李润有些诧异,记起平生曾经给自己说过,宁王与虞展石曾私下见过面,李润原本以为虞展石乃是宁王的党羽,所以左相才容不下他,要联名大臣上奏将虞展石弹劾落狱。 段无妄将程裳截获的那封信递给李润,李润看罢,冷笑说道:“原来如此。宁王八年前走失了女儿,必定派人数不清的人明察暗访,既然连宁王都寻不到,左相又怎么可能寻得到?” 李润与段无妄相视一眼,各自心中盘算着,没有再议论下去。 天色已经大亮,段无妄却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李润直到段无妄这是要等虞锦醒来,也不说破。平生端来早餐,搁在桌上,李润和段无妄却丝毫没有食欲,只在外间等着,侧耳凝听者,生怕错过虞锦的任何声息。 就这般等到了晌午,段祥从外面急切地窜了进来,叫道:“主子,接到急报,乌雅国有三千士兵正往历县靠拢。” 段无妄顾不得其他,抬腿就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道:“待她醒了,让人给无妄送个信。” 平生跟在李润跟前,低声说道:“主子,平生怎么觉得誉王心事重重?平时那样爱笑爱玩闹的一个人,现在竟似变了个人似地。” “不是他变,是人心在变,是朝局在变,他身上其中,也由不得自己再肆意挥洒。” 李润说罢,起身回到了虞锦的床榻前,平生识趣地掩上门,没有跟着进去,这些日子李润都是这般过来的,但凡闲暇之时都会守在虞锦跟前,握住她的手,生怕她醒来时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虞锦自从吐出一口黑血后,脸上的绿色慢慢已经消退,面色如纸,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娇柔地惹人怜爱,李润正准备回身拿帕子给虞锦擦拭之时,见虞锦缓缓睁开了眼睛,于是暗自松了口气,带着几分笑意看向虞锦。 虞锦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无数次看到的狭长丹凤眼如今就在眼前,虞锦缓缓抬起手想去触摸到李润的眼睛,只艰难举到了半空中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李润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任凭她纤细的手指在脸颊上慢慢摩挲着,低声说道:”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那声音低沉,竟似带着半分的委屈和更多的惊喜。 虞锦口唇翕动,发出些破碎的声音,说道:“我昏睡了多久?” 李润不假思索地说道:“三十二天五个时辰一刻。” 虞锦诧异,努力想要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浑身酸痛无力,刚抬起的身子又重重得落在了床榻上,一时间记起自己早已没了武功成了废人,于是心神俱灭,闭目不语。 李润用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湿润,说道:“活着比什么都好。” 虞锦缓缓说道:“他朝一日,你保不住你的太子之位,你会这般想吗?” 李润微怔,旋即点头,说道:“在我拼尽全力仍旧不能力挽狂澜之后,我会庆幸我能有自由之身。失去了帝王的通天权势,我却能有平凡的温情滋润,得失从来不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唯有此一点,我却愿意这样计算。” “你可以这样洒脱地说,只因为你现在还拥有这一切。”虞锦苦涩地笑,她仍旧不能接受失去武功的事实。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平生的声音,“主子,程裳姑娘已经醒了,想来伺候着……” “你去厨房里端一碗清粥,让程裳进来服侍进食吧。”李润说道。 平生依言而去,虞锦却陷入震惊之中,紧紧盯着李润,问道:“程裳?你是说程裳?” “不错,她昨夜刚到青州,便与誉王一同来了,我留下她服侍你。你身边有个婢女,总归是方便些。” 虞锦却不理会李润的避重就轻,开门见山地问道:“虞家怎么样了?你给我说实话,虞家如果没出事,程裳不可能来青州寻我。” 李润略一沉吟,终究是说道:“虞展石落狱,虞家被抄家。” 虞锦没有出声,她躺在床榻上静静地思索着,或许是睡得太久了,为什么听到李润的话却丝毫没有了辨别能力,负责虞展石案子的李润已经来到青州,虞展石为什么还会下狱?如若虞家没有出事,程裳不可能背弃对自己的承诺来到青州。 ------------ 第十七章 落花成冢 叹因缘际会(3) 的打击,令她不知如何去承受。 正在思索间,程裳端着一碗清粥走进来,见到醒来后消瘦不已的虞锦,泪水簌簌落下,哽咽道:“不过就是一个月不见,你就消瘦地不成人形,几乎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你可知我和断曲、衣姐姐到底有什么焦急?他们都按捺不住,想溜出宫来见小姐,是我劝下了,只因小姐临行前叮嘱过我,要我照看虞家等你回来,所以,我就一直坚信你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哪知虞家遭难,我来到青州,却只能见到这副模样的你?” 程裳伏在虞锦的榻上痛哭着,虞锦只慢慢摸着她的头发,没有劝慰,或者,她不能哭出来的苦楚此刻都借着程裳的眼泪流出来了。 “小姐,我们回去,我们回去杀入天牢,将虞大人救了,我们就回乾坤门,再也不理什么宝盒,再也不理什么江湖,我们就只安安静静地在乾坤门到老,好不好?好不好?”程裳哭着哀求道。 “好程裳,我已经没有武功了,我已经是废人了。” 虞锦的声音很低,却足以令程裳震惊到目瞪口呆的地步,程裳紧紧扯着虞锦的衣袖,追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程裳刚收住的眼泪又落下来,她掩住自己的面容,哭得畅快淋漓,哭得惊天动地,这一刻,虞锦却终于平静了下来。好程裳,你就哭吧,总有一天,我不会让你今日的眼泪白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裳才收住眼泪,哽咽道:“小姐,你没了武功,可你还有我、断曲和衣姐姐,我们三个的武功总算能与曾经你的勉强相抗。有我们在你身边,你还是从前的你,还是从前的你……” 程裳挤出笑容,向让虞锦知晓自己此刻的欢快,虞锦却轻轻笑着点了点程裳的鼻子,说道:“别笑了,比哭还难看,小心断曲看到,不喜欢你。” 也不只是程裳劝慰了虞锦,还是虞锦劝慰了程裳,总算让心境明快了些,程裳扶起虞锦,一小口一小口喂虞锦进食。 因许久没有进食过,虞锦只吃下三五勺便吃不进去了,说道:“裳儿,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好,我扶着你,咱们慢慢走。” 程裳将虞锦从床上扶下来,可是因长久没有站立过,虞锦竟是连站立都困难,即便是被程裳扶着,还是跌倒在地,虞锦只觉得痛得厉害,也不知是身上,还是心里,那一刻的无助和窘迫令她憎恨自己。 虞锦伏在地上,程裳紧忙过来相扶,虞锦却坚决地拒绝,说道:“不,程裳,我要站起来,我要自己站起来,不依靠任何人的力量站起来。” 虞锦一遍遍试图站起来,又一遍遍摔倒在地上,旁边的程裳用力咬着自己的衣袖,不让自己的哭泣发出任何声音来。 虚掩的房门,站在李润身后的平生看了不忍,低声问道:“主子,要不要进去扶一把?” 半晌,李润才说道:“不,此刻她不愿任何人扶她,尤其是本太子。” 房间内传来虞锦一遍遍试图站起来却又跌倒在地的声音,程裳终是压抑不住哭出了声,不住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李润在庭院里负手而立,站了很久,直至夕阳将他的发丝映成金色,直至余晖将他的袍角绣成了晚霞,平生站在李润的身后,看到他脚下的石砖已裂成数片…… 门突然被打开,程裳含泪带笑走出来,李润倏地转身,见虞锦站在门口,手指紧紧扣在门框上,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李润心里一热,疾步上前,将虞锦横抱起,在庭院里转了几个圈。 平生何时曾见过李润这般肆意挥洒过自己的情感,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见程裳在一旁羞怯地笑,一把拉起她飞奔出去,谁知出了庭院,却看见段祥正往这边走来,段祥见到平生牵着程裳的手,当即欲要翻脸,推了平生一把,说道:“好小子,我让你帮忙照顾她,你就是这样帮忙的?” 平生也不恼,笑得调侃段祥,说道:“有本事你就天天守在这里,否则,哼哼……” 未等段祥说话,程裳挥手就朝平生打了一个耳光,平生因不提防,所以骇了一跳,指着程裳话也说不出口,段祥在一旁拍掌大笑,说道“好,好,打得好……” 只听“嘭”的一声,段祥最后一个好字却含在嘴里吐露不出来了,段祥捂着鼻子,痛苦得蹲在了地上,看着程裳紧握的拳头,喊道:“喂,喂,你怎么打我啊?” “本姑娘打得就是你们两个,也不看看本姑娘是谁,就敢拿本姑娘调侃?记住,再有下次,本姑娘轻饶不了你们。” 程裳说罢,拍了拍手,似是要将手上沾惹的不洁净的东西拍去,转身洒脱离去。 平生看着段无妄吃瘪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段祥叱道:“你笑什么?你又好到哪里去了?你难道没挨打吗?” 平生笑道:“我就只当程裳姑娘给我拍蚊子了,哪像你,鼻血都流出来了。” 段祥听平生说罢,松开捂着鼻子的手,果然血流不止,带着哭音喊道:“我要回去告诉我家主子去,你们这些坏人,坏人……” 虞锦与李润在庭院内,听着院外那三人的吵闹声,失笑不已,李润扶着虞锦走回房间,在椅榻上坐下,说道:“天凉了,这青州空旷尤其冷,我让人给你做了些冬装,待会让程裳拿进来帮你试穿一下。” 虞锦轻轻地捶着自己酸痛的腿,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以后,程裳就睡在你的外间,也便于照顾你,我让平生找人做了一个铃铛,以后你有事便摇铃铛,我也在不远处的房间,都能听得见。”李润说着便拿出了一个精致好看、大小合宜的银质铃铛。 虞锦接过那个铃铛,握在手里摇动起来,声音清脆,能传至很远,也不过片刻,虞锦将那个铃铛放在桌上,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武功没了,又不是残废了,用不到这个。” 李润在当初让平生找人做这个铃铛的时候,也曾有过犹疑,关切占据一切上风,后来还是决定做了,只是这番体贴的心意,终究刺痛了她。 “怎么?太子是后悔做这个铃铛,还是后悔当初救了我这个无用之人了?” 李润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这个世间,还有任何事会让我后悔做过?” “对,你是太子,你想要的,终究能得到,你做过的事,即便有缺憾,也会调动最为强大的力量去弥补,所以,你怎么能后悔?怎么会后悔?”虞锦用讥讽的口吻淡淡地说道。 李润握住虞锦的手用了几分力,将脸埋在她的手心里,低声说道:“终究有一日,我还是会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倾尽全力对你好,后悔做错了惹你生气让你伤心以至你离我而去。到那时,我会悔恨至死。” 或许是这情话缠绵过于动人,或许是虞锦手心里的温热湿润逐渐变凉,虞锦的心柔软起来,卷成了一团,柔腻到能滴出水来,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李润轻轻地吻了虞锦的手指一下,虞锦羞怯地想要缩回手,却被李润用力握住逃脱不开。 “因为你让我安心。因为你拥有绝佳的武功和过人的聪慧,你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你可以不必让我每日牵挂担忧……”李润说道。 李润的这番话不异于一把刺刀插进了虞锦的胸口,虞锦面上却渐渐变了颜色,自嘲地说道:“那是从前,如今的我,不是废人却似废人。” 李润摇了摇头,温情地说道:“可是,你要相信,这天下总有那么一些人,在选择爱情之时,会衡量,会算计,可是一旦喜欢上了,就会义无反顾,就会毫无顾忌地想要厮守到永远。你之于我,便是这样。我喜欢上了你,所以,即便你变成了什么模样,我都会喜欢你,直到我化成了一堆白骨,毫无意识。” 虞锦睫毛微颤,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可是面容却似在笑,她张开手臂,等待李润将自己抱起,附在他的耳侧说道:“你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在心里。我私心以为这就是你对我的誓言,你不能负我,因为你也要知道,这世间也有那么一些人,她们可以受尽再多的艰辛,却无法忍受爱人的背弃,哪怕仅有一次……” 李润抱紧了她,嗅着她发丝间令人沉醉的淡淡香气,眉眼紧闭,哑声说道:“如果哪一日,你发现了我背弃了你,你可以一剑将我刺死。” 如果哪一日,你发现我背弃了你,你可以一剑将我刺死。或者,这才是誓言。 ------------ 第十七章 落花成冢 叹因缘际会(4) 当夜,程裳搬进了虞锦的房间,在外间睡下,却听见虞锦在里间辗转反侧的声音,这一夜,主仆两人在这远离阳城的遥远边关青州都难以成眠。 到了次日,虞锦却没有见到李润,问起平生,平生说道:“我家主子昨夜已经搬回大营了,留下平生和程裳照顾小姐您。” 见虞锦没有吭声,平生紧忙解释道:“小姐不要多心,我家主子如若不是惦记着您的伤势,是不可能答应誉王搬出答应来居住的,他有建功立业之心,又怎么会让自己华衣锦食地远离远离兵营,远离战场?如今小姐醒了,主子放下心中重石,便连夜搬回大营了。” “现在战况如何?” 虞锦昨天醒来,竟未及问起青州与乌雅国的战况,不禁有些好奇。 “乌雅国原本只是小股兵力前来烧杀抢掠,没有举重兵前来侵犯,如今主子和誉王携重兵前来,乌雅国倒一时安稳了许多,可是据探子回报,乌雅国已经派出八万士兵,化成小股势力,分散地朝青州包围过来了。誉王一直未曾将真实的境况告诉主子,可是主子却每日都没疏漏任何军情呈报。” 平生说的是实情,李润搬回大营后,就与段无妄、左相商议,并且说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兵力部署,将五万兵力,分成三股兵力,分别由自己、段无妄和左相率领,驻扎在青州与乌雅国搭界的三处交通要道上。 左相问道:“驻守在这里,那乌雅国的匪兵还敢来骚扰当地百姓吗?如若不敢,就这样僵持下去,何时才是尽头?总不能咱们一个太子,一个王爷,一个左相都守在这里,岂不是天下人耻笑?” 段无妄却似是看出李润的深意,试探问道:“太子殿下难道是想诱敌深入?” 李润赞赏地看着段无妄,说道:“不错,正是如此。” 左相略有些疑惑,问道:“诱敌深入?太子已经命咱们三人都各自驻守在交通要道上了,他们还如何深入?” 李润指了指羊皮绘制的地图,上面标注了许多朱红印记,说道:“左相且看,这边境线上用朱红做了记号的就是乌雅国进犯的路线,难道左相还没看出来吗?乌雅国进犯青州的路线,从来不是交通要道,而都是偏僻的羊肠小路,而且离大营甚远,即便咱们得知他已然靠近了青州,还来不及派兵追踪,他们就已经从原路返回了,这也是他们屡屡得手的原因。而当我们驻守在这三处,就等于牢牢将青州的边境都看护了起来,而且三处兵力遥相呼应,必定会叫他们有去无回。” 左相却仍旧不明,问道:“可是,如若他们察觉到咱们的用心,短期内再也不肯来进犯了呢?” 李润微微笑着,说道:“誉王,你现在就散布消息出去,就说父皇近日会派人再押送一批粮草、冬衣进青州城。如今正是乌雅国缺衣少食的季节,他们必定要派人来抢夺这些粮草。见咱们驻守在各处交通要道,他们就只能再从羊肠小道进入青州城,叮嘱各路将领见到乌雅国的人,只悄悄地放他们进来,有多少便放多少,不得打草惊蛇。等他们派出的兵力全部进了青州城,咱们再一网打尽。” 段无妄拍掌赞道:“好,无妄这就去部署。” 左相却突然伸手阻拦,说道:“计谋已定,可咱们就只有五万人,又要分散成三处,这兵力要如何部署?” 段无妄说道:“太子两万兵力,咱们各一万五千兵力不是正好?” 左相似笑非笑地说道:“誉王说的极是,太子乃是储君,只怕在皇上心中整个青州割让出去都不及太子万分之一。” 李润却淡淡说道:“不必。誉王,你和左相各两万兵力,只给本太子留下一万兵力即可。” 见段无妄还要再说,李润强调道:“此事不必再议。” 左相说道:“就依太子之言。” 段无妄略有些不满地看着左相,左相却不以为意,借口整理行装,便退出了李润的营帐。 营帐中,李润见段无妄始终没有离开,知道他惦记着虞锦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说道:“她已经醒了,你如果有空就去看看她。” 段无妄有些不可置信,问道:“你不在意?” 李润轻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没说出口,只是这令段无妄更加难过,他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他想与虞锦说会子话都要先不由自主地征询别人的意见,而且,那个人还是太子李润。 段无妄见到虞锦的时候,虞锦正在庭院里练习走路,或者正是因为这份过人的毅力,她已经完全可以不靠人扶着就已经行动自若,只是没有武功的借助,终究是跟少了什么的,丹田虚空,提不起气来,这让虞锦很失落,可是她正在努力地接受这个事实。 程裳识趣地退了下去,见到院门口有人探出口脑袋来,鼻梁青紫,看起来滑稽不已,于是禁不住噗嗤一笑,那人也跟着傻乐,见程裳朝自己走过来,赶紧朝后跑去。 段无妄扶着虞锦坐在庭院里的椅子上休息,青州的天气虽冷却一直艳阳高照,今日也不例外,明媚通透的阳光照在虞锦微微出汗的脸颊上,让她整个人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虽仍旧消瘦娇弱,却极有执着坚持的活力。 自从段无妄认识虞锦以后,极少见到虞锦穿女装,如今见她穿着浅紫的襦裙,外面又披着火红的轻裘披风,少了尖利的棱角,多了几分柔媚,更令他心生倾慕。 这许久来,段无妄每想起虞锦,都禁不住在想自己到底是何时开始喜欢上了她,是初次相见虞锦拿着匕首抵在脖颈间时,还是在天容阁虞锦以曼妙轻功走在铁索上之时?都说不清了,能说清的就只是段无妄对于虞锦情感的深厚,可是自己的深情厚意,怎抵得上她的寡淡疏冷? 如今,她已在他人身侧…… ------------ 第十八章 凤冠浮华 洗妆残沉魄(1) 虞锦亲自给段无妄斟茶,递给他,轻笑着说道:“你今日就只是来坐在这里一言不发的吗?” 段无妄接过来茶盏,就放口中送去,冷不丁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一下,紧忙将茶盏撂在石桌上,面上略显羞赧,见虞锦望着自己大笑起来,也跟着舒展了眉头。 段无妄恢复到往日的狂浪不羁的神色,说道:“小师妹,本王终于可以唤你一声小师妹了。” 虞锦却斜睨了他一眼,说道:“但是你要明白,慕容城仍旧是乾坤门叛徒,你也不是乾坤门弟子,你这一声小师妹我可是没有理由应下的。” 段无妄笑着说道:“待你将来继承乾坤门门主之位,让本王师傅重新入乾坤门,咱们不就成了真正的师兄妹?” 虞锦淡淡说道:“只怕是永远没有那一天了。” 段无妄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懊恼地紧咬牙关。 虞锦说道:“不说这些了,你赶紧告诉我,虞家究竟怎么了?我父亲入狱后,阗帝会作如何决断?到底谁是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 “本王猜测,是宁王。” 虞锦蹙眉,说道:“宁王?” 自从那日在偏殿被两名小太监引入后宫花园,再被容贵妃指认凶手,接着再被左相威逼服下化功散,虞锦武功尽失,即便留存性命也已不足为虑。所以,当虞锦离开后,虞家便开始陷入更大的困境之中,以左相引线宁王为首的群臣,再度弹劾虞展石,阗帝不得不在太子未查明此案离开阳城后下令将虞展石收监。虞锦另一重金玉公子的身份,早已被人知晓,并借此利用。虞锦担忧牵连到虞家所以并未反抗,岂不知却让虞家没落地更快。 虞锦仔细地思索着,终于将此次落难的前后始因想明白了。 容贵妃是受宁王指使,而宁王却更多的是因左相胁迫,因为左相手里有宁王要找的人,南屏郡主。当年阗帝为显对宁王的恩宠,将他刚落生的女儿封为南屏郡主,自小受尽宠爱。可是,在八年前,却离奇始终,宁王曾派出大量密探,倾尽所有地去找寻,仍旧是一无所获。宁王自此郁郁寡欢,所以行为乖张,有时也分不清轻重,阗帝因惩戒他口出妄言,于是便将他的义子庞芴衣封为仪王,让天下人好好地耻笑了他一回。 虞锦问道:“我妹妹虞屏怎么样了?” 本来依着虞锦对于虞屏的认知,就算是虞家沦落,她也未必会因此落难,毕竟她不是旁人眼中真实的模样,她真正的底细,虞锦也不能准确地说清。 怎知,段无妄却稍作停顿,尽量用平缓的口气,说道:“密信上说,皇上下令抄家,虞家二小姐不肯就擒,放火将自己烧死了。” 宛如晴天霹雳,虞锦猛然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身上的披风滑落在地上犹不自知,说道:“我不相信,她不可能自杀,她只会如她所说的那般,远远地逃离虞家,就如同陌人一般……” “皇上念及她未出阁遭此横难,已经下令将她葬了。” 虞锦轻轻地摇头,眸底泛着泪光,看向明媚的太阳,阳光热烈刺眼,虞锦半眯起眼睛,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仍旧坚持着不肯落下来,喃喃说道:“我不能哭,因为我不相信她死了,不相信,永远不相信。” 在乾坤门已久,当虞锦见到虞屏之时,并未有姐妹情深的热烈情感,可是血缘亲情难以改变,虞屏在她心中到底是不一样,虞屏是她血缘至亲的妹妹。但这并不是虞锦坚信虞屏未死的原因。 当初,虞锦从段无妄身上偷走了金色羽箭,可是谁知,金色羽箭竟然会被人利用调动铁羽卫袭击大臣,以此嫁祸誉王段无妄。而从虞锦这里偷走金色羽箭的人,正是虞屏。当程衣陪同保护虞展石之时,遭受了蒙面人袭击,断曲洒落迷香在那蒙面人身上,虞锦顺着迷香查到了虞家佛堂。而掩护蒙面人进佛堂的人便是虞屏,那蒙面人拿着金色羽箭引诱虞锦进入密道企图炸死虞锦未遂离开后,从此失去线索。 虞屏缠着虞展石,非要他同意自己出入虞家到梨落庵,也是因为便于行事。再后来,虞锦在奕王府遇见的那名蒙面女子,也正是虞屏。只是那时虞锦心存怀疑,所以用花来试探虞屏,虽然虞锦见到虞屏脸上并未有任何红斑,也明白虞屏当日在程裳跟前只是放了一个烟幕弹,让人错以为她见花粉长红斑,以混人耳目。 很明显,躲在佛堂的人那个蒙面人,是奕王,对程衣下狠手的那个蒙面人,是奕王,在天容阁,向铁索上的虞锦发来暗器的那个人,也是奕王。 只是虞锦不明白,奕王由何时起开始掌控起虞屏来,而虞屏又为何甘愿听从他的差遣?毕竟,奕王一直远在封地平度,虞屏又在阳城虞家,即便虞屏时常以敬佛祈福之由溜出虞家,也来不及往返于平度。 所以,虞锦料定奕王应该早就知晓自己的身份,早在自己扶着昏迷的他进府见他受尽冷遇为他不公的时候,他便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段无妄见虞锦脸上阴沉不定,知道她此刻心中的悲痛,于是说道:“你如若坚信你妹妹没死,本王就再命人彻查,找出你妹妹的下落来。” 虞锦情知段无妄这只是安慰之词,也不说破,只淡淡说道:“那只有麻烦你费心了。” 段无妄见虞锦说得客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想不出什么话来消散她的烦忧,于是便将这些日子,与左相的明争暗斗告诉了虞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宛如一道惊鸿,将虞锦混沌的心劈裂开,虞锦霎时之间明白过来,左相究竟是为何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也明白了在狩猎场上权倾朝堂的左相对着一位落魄皇子放低的姿态,也明白当宁王为奕王求情留在阳城时左相的紧张神情……却原来,左相乃是奕王的生身之父。 念及此,虞锦冷笑出声,问道:“奕王呢?是不是每日进宫去看望慕容皇后,再然后就回奕王府毫无作为?” 段无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虞锦说道:“其实,你心里早已明白,奕王没有旁人想的那么简单,不是吗?他以各种血缘亲情做依附,不费吹灰之力就调动起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布下通天之局,慢慢收拢,慢慢消除每一个他以为伤害过他的人。” 段无妄却似是不愿评价此人,避重就轻地说道:“虞家之难非奕王所为。” 虞锦冷笑,说道:“可是,他也参与其中,是他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左相,是他任由左相推动了阴谋的车辕朝前滚动,是他在暗潮汹涌之下却仍旧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不是吗?” “如今,你这个金玉公子怕是做不下去了。” “无妨,我现在这样子,做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见虞锦情绪低落,段无妄劝慰道:“等回到阳城,本王会让师傅为你诊治,本王相信你会恢复功力重新拥有傲人之姿。” 虞锦摇头,苦涩地笑着,说道:“看来你可能不清楚,我服下的这枚化功散,正是你师傅的手笔。” ------------ 第十八章 凤冠浮华 洗妆残沉魄(2) 段无妄大惊,眼底尽是不可置信,紧紧握着茶盏欲要捏碎,虞锦轻轻地从他手中拿出茶盏,搁在桌上,淡淡说道:“我师傅曾经对我说过,乾坤门百余种绝学中,你师傅除去武功外,还潜心习得医理,炼制各种丹药,断曲也喜欢炼制丹药,可是比起你师傅来还是差得远。你师傅曾经炼制出一种含有微毒的化功散,不伤人性命,可这种化功散唯一的短处就是服用之人武功越高,毒量就反激得越大,渗透到全身各处筋脉,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昏迷经月还不能醒来的原因。你师傅也曾想过,我有可能会中毒太深,就此昏迷下去直至身体各处衰竭死去。于是便又配置了另一种药丸,可以让我苏醒,却依旧不能恢复我的功力。” “你是说,本王从左相手里拿到的那枚药丸?” 段无妄说罢,将地上的披风捡起来,披在虞锦的身上,扶着她坐下,眼底却有深深的愧疚之情。 “你不必愧疚,你师傅只是你的师傅,他也有自身的羁绊,他也有难以割舍的亲情,你是他的徒弟,可奕王总归是他的亲人,这一点上,我倒是理解他,他算是变着法子保住了我的性命。如果不是他提供了这枚化功散,或者我遭受的就是筋脉俱断的苦楚,再或者就是横尸狱中。” 虞锦说得平心静气,段无妄看着她眉眼间淡淡的些微情绪,说道:“你变了。” 虞锦挑眉,轻笑道:“是说没有以前那样睚眦必报?还是没有以前的尖酸刻薄?” 曾经以为近在咫尺的心爱女子,还未及展开追逐,便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近了另一个人的身边。从此即便她在眼前,也只能心怀祝福,愿她与另一人携手天涯白头到老。 “总之,这样的你,很好,太子他很有福气,”段无妄口气中都是无尽的艳羡之情,感慨说道,“而本王却连争都不能去争,除非……他待你不好。” “可惜誉王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李润从院落外走进来,看见椅子上坐着的虞锦时嘴角抿起一丝微笑,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随手扔给身后的平生,几步便走近了虞锦身边,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察觉到她的手微凉,于是便紧紧握住,轻声责备道:“手这么冷,仔细着了凉,你的身子还需要再调养。” 虞锦还未曾答话,便见段无妄紧紧盯了自己一眼,突然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何必呢?” “懒得跟他罗嗦,每次来都弄得院子里一股酸气。” 李润的话将虞锦逗乐,虞锦任凭他牵着手走进屋里,说道:“也幸亏他来这一趟,总算让我明白这一切因何发生。” 李润微怔,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精光,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谁是幕后之手,谁是幕前的表演者。” “说来听听。” 虞锦却摇了摇头,说道:“难道你心里就没有定论?” “有无定论都无关紧要了,我已经上书父皇,等我回阳城后再行定夺,只要青州局势稳定,我们便即刻回阳城。” “好。” 李润待到夜深,又回到了大营,仍旧将平生留下,与程裳一起照看着虞锦。 谁知次日,李润在大营中部署兵力之时,却见平生从营帐外钻了进来,李润看见平生,有些惊骇,紧忙问道:“你怎么来了,难道她……” 平生掀开营帐门,虞锦从他的身后走出来,笑盈盈地站在李润面前,李润丢掉手里的笔,上前牵过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说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好好在屋子里呆着,来这里做什么?你喝点热茶暖暖身,我一会让人送你回去。” 虞锦看了平生一眼,平生识趣地笑了笑,退了出去。 “你已经习惯了平生服侍,他不跟在你的身边,你一个人又怎么能舒坦?可是,如若你不将平生留在我这边,你又极不放心我。思前想后,我便只能与平生一同住在大营,那么平生既能跟在你身边伺候你,我也能在常常看见你,岂不两全其美?” “征战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我既然以后想做个明君,又怎能在军营中落得骄奢的名声?你和平生都回去,军营里条件差,对你身体不宜。” 李润说罢,便站起身来,牵着虞锦的手就要往外走。 虞锦却猛然间从他的身后抱住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后背上,说道:“你在军营辛苦,我怎能独安?每每看你为了见我,来回奔波不得安歇,我不忍心。” 李润没有说话,只是握住虞锦搂在自己腰身的双手,轻柔地摩挲着,温情而柔和。 “你不说话,我只当你是答应了,反正平生也已经让人支好了帐篷,就在你帐篷的不远处。” 李润失笑,口中叱道:“他倒是猴精,知道我宠你,便没皮没脸地巴结起你来,你说的话他只当圣旨一般听着。” “你不高兴?” “我高兴,如果你觉得受用那我会更高兴。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不高兴的事要告诉你,你进军营可以,但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帐篷里安安静静地带着,并且程裳必须陪在你身边。” 未等李润说罢,虞锦便挣脱了他的双手,推开他,转到李润的前面,说道:“这跟软禁又有什么区别?” 李润威胁道:“你不答应?” “我答应。”虞锦小声回答着,口气中均是不甘与无奈。 段祥得知虞锦来到军营后,特地跑过去看了一眼,见程裳跟在虞锦身后一同进了营帐,还兀自盯着不放,被平生取笑了好一阵。 段祥回到段无妄的营帐内,兴冲冲地说道:“主子,虞锦姑娘来大营了,你要不要过去瞧一瞧?” 段无妄正擦拭着阗帝所赐的那套盔甲,手略为一顿,旋即说道:“不去。” 段祥走到段无妄的对面,似是不认识了他一般上下打量着他,喃喃说道:“这可不像是你啊,主子,你难道还有气馁的时候?去追啊,去抢啊,难道你怕了太子不成?” 段无妄抬脚就要朝段祥身上踹去,段祥一侧身往后退了几大步,笑着说道:“你心里既然惦记着人家,可怎么又这么怕见到人家?” 段无妄冷眼瞪着段祥,说道:“本王看你倒是很想看见程裳的,不过,大军即要开拔重新部署,只怕你短时间内你想见都没有机会了。” 段祥怔了怔,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所以,当程裳告诉虞锦,李润的计策后,虞锦却忧心忡忡,只凭着一万兵力,如何对抗即将合扑的八万兵力?只要乌雅国知道李润仅有一万兵力,如果调动了已经派遣出的八万兵力朝大营合扑而来,段无妄和左相便是想施救也不及。 只是李润情知如此,又为何冒险? 虞锦安顿下来后,换了男装在将士面前露过脸,并让平生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去,金玉公子受伤了,所以一直在外静养,让那些一直好奇金玉公子下落的人解开心中疑团。 左相和段无妄终究是率兵离开,李润在次日率兵一万士兵向东行进了十里地,驻扎在离此不远处的青州历县附近。 至此,虞锦已经换过男装,终日跟在李润身侧,程裳与平生却也不敢离开半步,或是守在帐外,或是在帐内服侍着。 虞锦取笑程裳,说道:“你现在每日与平生在一起,只怕段祥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来守在你跟前。” 程裳羞红着脸,说道:“小姐少提那段祥,嬉笑胡闹没个正经样,脾气也没平生好,就更没……” 程裳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虞锦知道她心里惦记着的人是断曲,也不再调侃她,于是说道:“也不知道断曲和程衣在宫里如何了,他们只怕也在惦记着咱们。可惜,路远,他们又在宫中,为防他们身份暴露,还是少联系他们为好。” 两人一时陷入惆怅之中,程裳念及断曲,一时失了神,连虞锦唤她也不知。 ------------ 第十八章 凤冠浮华 洗妆残沉魄(3) 李润治军肃严,将士们待李润不敢轻忽,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都是齐齐整整地恪守军规,虽是只有一万士兵,振臂高呼之时却有雷霆万钧之势。这时,虞锦才知,这一万士兵里面有李润亲卫两千,都是以一敌百,经过精挑细选后编入军队,这也是李润敢仅留一万士兵的倚仗之处。 段无妄放出的风声果真有效,乌雅国在得知阗帝即将要运送粮草、冬衣之后蠢蠢欲动,集结了三股人马,其中有一股人马乔装进了历县,准备伺机行动,另外两股人马在李润、段无妄和左相驻扎大营的空隙处等待接应。 青州地处偏僻,又时常遭受乌雅国进犯骚扰,所以极少有商人往来,渐渐便越来越苍凉,历县虽是青州较为繁华之地,与富庶的阳城比起来也还是苍夷满目的景象。所以,乌雅国的那些人马进了历县,定会难以藏身。 平生进了营帐,搓了搓冻得发红的双手,说道:“主子,已有十辆粮草先行进了历县,平生让人吩咐他们就地歇下。” 虞锦疑惑,问道:“真有粮草要押运?” 平生笑着说道:“确实有粮草要押运至青州,可却不是送往大营的,是青州连年成灾又受乌雅国抢掠,百姓生活难以为继,流离失所,主子特地上书请皇上拨下来的赈灾粮。” 李润见虞锦看向自己,自信笑道:“走,随我去瞧瞧热闹。平生,你和程裳留下,记得有要紧事即刻来报。” 平生见李润孤身一人,又带了丝毫没有误工费的虞锦,当即急了眼,说道:“主子,您这哪是去瞧什么热闹,您这是要平生的命啊。” 虞锦上前拉住李润的衣袖,目光也有迟疑之意,李润见状,挑眉问道:“你不信我会护你周全?” 虞锦无奈地说道:“我在你的身边,自是什么都不怕的,可是我却不想你有任何的闪失,因为此刻的我,不仅不能保护你,还会拖累你。” 虞锦话音即落,李润已是拉着她的手疾步出了营帐,徒留下平生和程裳相视一眼,焦急不已。 天色阴沉,疾风凌厉,望眼看去,空旷贫瘠的土地上,有人在策马疾驰,最为耀眼的犹属穿着白色衣袍的女子,她的发丝飞舞在空中,缭绕多情,因疾风而半眯的眉眼笑出好看的弧度,她的身后还有一个英姿勃发的男子,一身黑色轻裘,握住缰绳的手将她紧紧裹在怀里,小心地呵护着。 只小半个时辰,两人便来到了历县。 虞锦怕冷,于是索性整个人都钻进了李润的披风之中,倚在他的怀中,只露出一张白皙秀丽的脸,朝四周淡淡的看去。 李润策马缓行,路过一处茶楼,便停了下来,揽住虞锦的腰身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小二,便与虞锦一同上了二楼雅座。当虞锦在椅子上坐定,便已知晓李润为什么会选择此处落脚,因为在这个茶楼靠东的窗口,可以看见不远处进入历县的唯一通道。只是,这样的位置,李润想得到,别人也会想得到,特别是想要从历县抢夺粮草冬衣的乌雅国的人更能想得到。 没过一会,有店小二进来奉茶,说道:“客官请慢用。客官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是要继续赶路还是在本店投宿?本店有整个历县最好的上房,客官如若是投宿,就不要另选别家了。” 店小二说着话,便手明眼快地给李润和虞锦斟了茶,虞锦略扫了那店小二一眼,眼皮微抬,便移开了视线。 李润说道:“不投宿,咱们要继续赶路。天色不好,要急着回家,听说朝廷派了重兵把守,咱们想要回家说不定还要费些周折呢。” 店小二问道:“听客官的口气,是要往乌雅国去?” 虞锦说道:“不错,咱们两人正是乌雅人。” 那店小二微怔,随即寒暄几句就退了下去。 虞锦本想示意李润,谁知竟见李润无声地摇了摇头,朝身后的雅座指了指,于是只得作罢。 远处,已有一队官兵押送着十辆粮草从远处逐渐往这里赶来。只是茶楼左右却突然多了一些贩卖的商人,背上都鼓鼓囊囊地包裹,慢慢地也朝着这个方向聚集过来。 没过多时,那名店小二提着茶壶又敲门进来,说道:“两位客官,给您添些茶水……咱们店里上好的烈酒,要不要给两位来一壶驱驱寒?还有刚煮好的牛肉,要不要一起端上来?” 店小二提着茶壶往李润和虞锦杯里续了热水,又嘟嘟囔囔地说着话,冷不丁,却被李润一只手将店小二反手一拧,另一手拿起查盖死死抵在他的咽喉处,低喝道:“你们这难不成是黑店?就算是黑店,也都是蠢货,你以为旁人都是瞎子吗?你们下的这毒药都让茶水变成黑的了。” 那店小二拼尽全力想要张口疾呼,却被李润一记手刀砍晕,昏死过去。 虞锦走上前,用脚踢了踢店小二的手腕,那手腕处一道道的割痕令人触目惊心。 正在这时,门外有粗狂的嗓门大声喊着:“小二,再上一壶茶,咦,人呢?” 虞锦与李润相视一眼,交流了一个眼神,压低声音朝李润说道:“你瞧,这就是乌雅国白水教教徒所习练殒术所留下的伤痕,看来来者不善……” 门外有邪佞魅惑之声响起,说道:“只怕是在这间伺候着呢,你进去瞧瞧。” “是,公子。” 话音即落,应声的那个人推开了雅座门,却见雅座内除了躺在地上的店小二,空无一人,于是焦急说道:“公子,糟了,人溜走了。” 说罢,他冲到虚掩的窗户跟前,猛然间推开窗户,未等探头朝下看去,便被李润一脚踢翻在地,头吐鲜血晕厥过去。 李润一手扣住窗框,一手揽住虞锦腰身,身形灵活地翻窗回到了雅座中间。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声音似是山涧回音,有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那人身着一身紫衣踏步进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邪佞阴戾之气,唯一与其独特气质不相称的就是一张蜡黄僵硬的脸,他手里握着一把玄铁所制的长笛,施施然地走到桌前,说道:“阁下好身手。” 虞锦眉眼一挑,未等说话,李润握住她的手略紧了紧,沉声答道:“只是过客,不知晓也罢。” 那人却似不肯作罢,扫了地上躺着的那两个人,说道:“阁下伤了我两个人,难道连声名号都不能让人知晓吗?” 虞锦端起茶盏,将带毒的茶水,洒落在地,说道:“那你是否可以将这茶水里的毒的名字告诉我们呢?” 那茶水洒落在地板上却毫无异状,那人轻笑出声,说道:“咦?这不是好端端的吗?不知道姑娘为何要认定里面有毒呢?” “你有胆量守在这里三日后见分晓吗?如若这地板不穿,我携酒而来向你赔罪。”虞锦自信满满地说道。 那人夸张地惊呼,说道:“看来姑娘深知这毒的毒性,那你可知这毒出自哪里?” “白水教。” 那人见虞锦说穿内里玄机,于是面色渐渐凝重,只听见虞锦继续说道:“白水教教徒以殒术高低个分为九流,这两名教徒殒术分属在七流和五流,很难料到你独身一人会肯救走这两名武功平平的教徒。” 那人眼神邪佞,笑时面容僵硬,说道:“姑娘所料不错,竟然知晓我白水教隐秘。我这人懒得很,最不喜欢费力的事情,这两人既然这么没用,怎配我出手相救?” 那人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打开后,朝那两名教徒身上洒了几滴,顿时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那两名教徒本只是昏厥,在剧痛之下醒来未及睁眼便被化成了一滩血水。 ------------ 第十八章 凤冠浮华 洗妆残沉魄(4) 虞锦心中惊骇,却仍旧波澜不惊地说道:“好手段,这样一来倒是省心了许多,只可惜我们两人一向喜欢洁净,怕是不能再在这间屋子里呆下去了。” 李润朗笑出声,挽住虞锦的手,说道:“好戏还没开场呢,不着急走。这边来,一起瞧瞧。” 虞锦顺着李润的目光朝外看去,只见官兵押送的十辆运粮车已经来到附近,周遭的贩卖商人全部都聚集了过来,成合围之势,那群官兵却兀不自知,只顾朝茶楼这边的路口走来。 虞锦有些着急,见李润面上却闲适惬意地很,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闪着精光,灼灼地看向远处,一副将猎物收入囊中的意满志得。 没过多久,待押送粮草的官兵走至街口之处,那群乔装的商人从街口巷尾涌了出来,官兵见状,旋即骇得四散逃开,那群商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运粮车夺到了手,继而朝青州与乌雅国搭界的边境赶去。 此刻,虞锦已然明白李润的计策,这些乌雅人抢到了粮草,行动缓慢,未及边境处就会被李润所率领的将士全部拦截,那些乌雅人不舍得弃掉粮草,只能让那些驻守在边境的乌雅人潜进青州相助,如此一来,段无妄和李润的将士便用合击之术让那些乌雅人全军覆没。 那面色蜡黄的人见窗下情势这般,冷笑一声,含着几分怒气说道:“这是阁下的手段?” 李润朗声说道:“雕虫小技而已,算不得什么手段。只是怕你等不到再见识我手段的那一天。” 那人拧眉,浑身散发着一股阴狠的气息,肩头一抖,无数只线性小蛇便朝李润面门扑去,虞锦从腰囊里拿出一颗药丸,用力捏碎,轻轻挥洒在空中,那些小蛇闻到药丸的气味后,掉落在地,疯狂地扭动着直到死去。 自从虞锦在城郊撞见雁儿之后,断曲便开始研制这种对付这种线性小蛇的毒药,研制成功后,便让程裳带了来交给了虞锦,虞锦带在身上,倒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用上。 那人深感震惊,望着虞锦,目光中透露出一种除之而后快的狠虐,疾步逼向虞锦,李润揽住虞锦的腰身,将其带离那人的掌风之处。那人反手攻向李润,李润伸臂格挡,两人游斗在一起,双手抵住比拼起内力,僵持不下。 虞锦拿起桌上的茶水,朝那人泼去,那人如若闪躲,势必会遭受李润重创,只得生生地受了这一盏茶水,面上的蜡黄全部被冲洗下来,露出白皙没有血色带着妖异气质的一张俊脸,眉心处有一处夺目的红痣,摄人心魄。 虞锦轻笑道:“如此甚好,久闻白水教教主白无想不常以真面目示人,咱们这也算是坦诚相见……” 未等虞锦话音落下,便已震惊到极致,而一直与白无想对抗的李润看着白无想这张俊脸也同样诧异万分,一时走神,胸口已挨了白无想一掌,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虞锦上前扶住李润,探手搭在其腕上,察觉他气血翻腾受了轻伤,于是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李润却没有理会虞锦的话,只盯着白无想,缓缓问道:“你究竟是谁?这不可能,天下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相像的一张脸?” 白无想也意识到情况有异,于是问道:“相像?我与谁相像?” 虞锦握住李润的手略紧了紧,抢先开口说道:“你那些教徒押送着粮草车,只怕走不远,你如果现在追过去,说不定还能救回他们的性命,否则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白无想冷哼一声,知道即便是李润已经受了轻伤,可如若自己再度出手,也要费好些时候才能分出高下,冷笑说道:“他朝再相见,无想再向阁下讨教一二……” 说罢,白无想从窗口一跃而下,足尖轻点,迅即朝粮草车方向而去。 虞锦望着白无想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问道:“他就算是去了,只怕也改变不了战局。那些乌雅人就算是割舍弃掉了粮草车,也要原路返回乌雅,那样势必还是会同早已埋伏下的将士决一死战。而那些潜伏在边境的乌雅人闻声来救,还是会遭受你们的合击之术。” 李润没有理会虞锦刚才的话,只是疑惑道:“为什么他与誉王会如此相像?同样的眉眼,唯独白无想眉心处多了一颗红痣。” “段无妄,白无想……” 虞锦默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心中若有所思,却又不得其解。 李润轻声“咳”了一声,虞锦倏地回过神来,说道:“这个白无想习练的乃是阴毒之功,只沾惹少许便会侵入肺腑,咱们先回营,程裳那里有断曲配制的解药,只要及时服下,定会无虞。” 李润点了点头,与虞锦下茶楼,上马后疾驰而去。 谁知,李润却不是朝回营的方向而去,而是去了乌雅人押送粮草离去的方向。远远听去边境处已是厮杀声一片,押送粮草的乌雅人先行抵达边境,只遇到平生所率兵的小股兵力,两相交手,乌雅人有落败痕迹,却不至于全军覆没,于是便急召援军相救,怎知援军一入,就被早已埋伏好的段无妄一众包围。 段无妄穿着阗帝所赐的盔甲在乌雅人中穿插而过,所经之处皆是倒地的尸体,而段祥也手持长刀,挥舞地虎虎生风,面上无一丝懈怠,一扫平日里的嬉笑之意,奋勇杀敌。 平生杀出一条血路,来到李润跟前,带着满脸的血迹,兴奋说道:“主子,果然不出你所料,咱们这次定能大获全胜。” “平生,你好生看护着她,她若有个万一,本太子拿你是问。” 李润松开缰绳,掷在平生心里,轻点足尖,从马上一跃而起,朝乌雅人最多的地方疾步而去,抄起一把长剑,只一个剑花,便有成片乌雅士兵倒地。 虞锦坐在马上,遥遥望着在战场厮杀的众人,李润的沉稳,段无妄的热烈,两人以不同的招式在各自的所在位置舞出令人难以脱身漩涡,而漩涡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血海。 平生紧紧牵着缰绳,对马上的虞锦说道:“虞姑娘,你且宽心,太子武功高强,又极为谨慎,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虞锦却苦笑,没有告诉他李润已经受伤的事实,如若再这般消耗气力,将来即便能够解毒也会落下病根,只是男儿血性在这杀声四起的战场中被激发,又怎能温言细语劝服得下? 正在这时,有一个面色蜡黄的人从远处疾奔而来,跃在虞锦的马上,挥剑斩断平生手里的缰绳,在马股上轻轻一刺,马便失控地狂奔起来,直至冲入到乌雅士兵中间才用力勒住缰绳。 那人坐在虞锦身后,虽用手勒住缰绳,却未对虞锦侵犯丝毫,虞锦自始至终未曾惊呼哀嚎,只是静静地坐在马上,看着李润面色阴沉,眼中要急得滴出血来,而一旁的段无妄则挥剑朝这边杀过来,试图杀出一条血路,相救虞锦。 ------------ 第十九章 莫添凉薄 随恩宠消逝(1) 虞锦见身后的白无想注意到了血性厮杀的段无妄,于是朝李润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李润当即上前拦住段无妄,也不知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段无妄当即不敢再动,只狠狠地瞪着白无想。 虞锦见段无妄脸上尽是敌人的血迹,一时倒看不清面容,于是放下心来,也不看向身后的白无想,只是冷笑说道:“堂堂一个白水教教主,绑着我这个弱女子做人质,果真不怕人笑话?” “弱女子?我倒不知乾坤门还会有弱智女流。” 白无想面上重新涂抹了易容而用的东西,整个脸看起来僵硬不已,虞锦淡淡说道:“你应该向断曲请教一下,如何做易容术,这些东西,他做你的师傅都足以。” 白无想没理会虞锦故意岔开的话,抬高声音朝李润喊道:“放我们离开,我便饶她不死。” “你既然知道我是乾坤门的人,又怎么敢明目张胆以我来要挟他人的性命,我若枉死在你的手中,他日乾坤门门人必定将踏平白水教,将你碎尸万段。” 白无想低声答道:“因为我知道,他必定会应下,所以你不需要死在我的手里。诚如你所说,我也没有必要招惹到乾坤门。” “乾坤门的弟子武艺卓绝,你将我当人质,就不怕是引火自、焚?” 白无想笑得邪气,说道:“一个武功尽失的人,我有何惧?” 虞锦深感震惊,自己失去武功的事实,也不过三五人知晓,可是白无想怎会知道,并毫无惧怕,到底是谁透露给他的?奕王?左相?虞锦心里想到了一个人,雁儿……她是虞屏的丫鬟,也就是奕王身边的人,同时她又是白水教教徒,这样说来,奕王早已与白水教有来往,不是吗? 虞锦苦笑,这个世上,总是有那么些人,带着邪恶的目的将他人与无关的人紧密的联系起来,譬如现在,虞锦何曾想过,会与白水教教主白无想有过纠葛,可是他就是近在咫尺,以魔鬼般的身份将自己当做绑缚在马上,以此要挟李润退兵十里,只是李润若是应下,岂不是寒了奋勇杀敌的将士的心? 白无想再度向李润喊道:“敢问太子殿下,如何择选?放我们归去,你江山仍旧未失分毫,如果你若不答应,那么就会永失心爱……” 白无想的话音未落,站在李润身旁的段无妄抢先一步,回道:“你放了她,本王来给你们当人质。一个王爷,怎么也要比一个侍从的份量要重得多吧?本王要是你,就会答应。” 白无想在马上用手里的玄铁长笛指向段无妄,略歪着头看着他,笑得一脸意味深长,说道:“这话如若是旁人听见了,定会喜不自禁。只是我却不以为然,我不以为王爷能比她的份量高多少,最起码,在太子这里是这样,太子殿下,不知我说的是否对?” 李润没有理会白无想的话,隔着千军万马,他看着虞锦在马上朝他微笑,那神情似乎就是在跟他说,她绝不会让他处于这种难以抉择的境况。只是那笑意越来越淡,直至眉间生出一丝凌厉,李润伸出手,似是想要去阻止,尽管他知道这不过就是徒劳。 虞锦宽大的披风下,袖口垂直,匕首悄然滑落在手中。马背上的白无想,只觉得前面坐着的虞锦低笑一声,来不及多想,侧身避开了去。只是他虽有防备,却不知虞锦的招式竟是这般狠厉。 虞锦虽然武功尽失,可是招式俱在,乾坤门的招式乃是集天下之大成,其手法之精妙,令白无想也难以招架,片刻间,已经过了数十招,虞锦却丝毫没有下风,因为白无想并不想伤害到虞锦,他情知,如若自己下了狠手,那么李润定会挥师南下将白水教踏平。 可是,如若不下狠手,一时之间他又难以摆脱掉虞锦的攻势,不禁陷入僵持之中。 虞锦从马背上跃下,那些乌雅士兵并不知虞锦的底细,一时全部围攻了上来,虞锦手持匕首难以招架,于是便顺手抄了一个乌雅士兵的长剑在手里,以一敌百,以毫无功力在身的娇弱之躯应对如泉水般涌上前来的乌雅士兵。 虞锦将披风解下,挥舞着手中的披风做盾牌,另一只手持长剑凭着精妙的招式游移在士兵中,一时间,断臂残骸,鲜血四溅,虞锦浑身上下也沾染了血迹,谁也分不清到底是虞锦身上伤口流出的血迹,还是乌雅士兵在死时喷溅在虞锦身上的血迹。 远处的段无妄,见李润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虞锦所在的方向,愤然地从一旁士兵手里夺来一匹马,一跃而上,便朝虞锦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谁知,李润却疾步上前,生生地将段无妄手里的缰绳拽紧,段无妄猛然间顿住身形,气急,朝李润质问道:“你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力竭而死?你明明知道,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不再为难,所以宁可选择最差的一条出路。” 李润握紧了拳,终是低声说道:“我知道,我怎能不知道?可是,你瞧,我如若就让这些乌雅人这般离去?你我又该怎么向父皇交代?” 段无妄直气得跺脚,恨道:“看来太子还是惜重自己更多一些,这时候还顾念着自己的太子之位。你既然不愿意去救,那么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我宁愿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也要救回她的性命。” 段无妄跃下马背,弃掉缰绳,谁知李润目光坚定,却仍旧不肯放他,段无妄这才回转过身,盯着李润,认真问道:“你刚才所言不是真实缘由,那你告诉我,究竟为何不让我去救她?” 李润看着远处虞锦孤身一人奋力杀敌的情景,从平生手里拿过一把剑来,淡淡说道:“总之,你不能去救,她也不会希望你去救。这里交给你了。” 李润轻点足尖,朝如蚁群般涌来的乌雅士兵跃去,段无妄一时倒想不到他突然做此举动,来不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他杀到了虞锦跟前。 李润的到来给了虞锦一个喘息的机会,她满是血污的脸上,唯有一双眸子如同星光般熠熠生辉,在见到李润之后,嘴角微微翘起,口中却说道:“你明知道只要你在,白无想不会拿我如何,何苦还要搭上自己沾惹这血污?” 李润用手拭去她脸上的血迹,说道:“审时度势,自然是我坐镇三军对你最有利。可是我又怎能让誉王借此质疑我对你的情意?” 虞锦与李润倚背而立,跟一众乌雅士兵対恃着,问道:“仅仅就只是这样?” 李润难得流露出几分调侃的意味,更何况是在这战场厮杀当中,反问道:“那你以为怎样?” 听见虞锦说道:“既然白水教教主与乌雅军队有牵连,那么潜伏在乌雅士兵中的白水教徒势必也不少,你怕那些人伤了我,又不能让白无想与誉王正面交锋,所以,只能自己亲自杀过来了,我说的对吗?” 李润一剑挑起一名乌雅士兵朝人堆里掷了过去,说道:“你既然明白我的心意,就好好护着自己周全,别拼了性命不管不顾地,这样的太子妃未免也太不端庄淑雅了。” 正在这时,白无想邪佞地笑道:“太子殿下既然敢舍了命来救她,就不怕我将你们两人一起杀了,就地掩盖,从此扬名于天下?” 李润横剑在前怒指白无想,沉稳而自信地说道:“你目的不在此,你助乌雅士兵攻打青州,不过就是想继续占有乌雅最险恶的泥沼之地,邢州。那里是你白水教徒捕捉毒物习练殒术最好的去处,可是乌雅的皇帝却以毒瘴害人为由,令士兵们前去撒石灰粉将万物生命全部毁灭,那样你们即便寻得了另一处相似的地方习练殒术,也会事倍功半,所以,你前去请求乌雅帝王,乌雅帝王却提出了条件,只要你领兵助乌雅攻打下青州,那么邢州仍旧属于你们白水教。” 白无想没有料到李润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探子口中知道这么多的信息,于是掩盖下所有的诧异,说道:“太子殿下的消息好灵通,只是太子殿下为什么敢这样笃定,我就当真不敢杀了你们?要知道,只要你死在我手上,即便青州没有夺下来,皇上也会将邢州赐予我白水教以作习练之用。” 一旁的虞锦,用剑撑地,双眸狠厉冷静,语气中刻意的淡然却让白无想心头一惊:“只因为你白水教想要的邢州,离青州太近,如若你敢动太子分毫,那么你争下来的邢州也只会不复存在。” 李润看了虞锦一眼,朝白无想说道:“乌雅容得下你,本太子自然也能容得下你,只要你携白水教徒离开,将来本太子攻破乌雅之时,也必定将邢州赐封于你,让你白水教永世在邢州习练,世代罔替。” ------------ 第十九章 莫添凉薄 随恩宠消逝(2) 李润的话或许让白无想有片刻的怔忪,白无想手中的长笛略往地面处垂下,眼中闪烁着是算计的精光,只听他带着讥讽的口气,缓缓说道:“你要我在乌雅战士面前亲口答应叛变自己的国家,这就是你作为大盛唐朝储君的谋略?” 虞锦看了李润一眼,李润狭长的丹凤眼半眯着,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因为白无想的话而感到恼怒,在虞锦看来,李润也如自己一般,都察觉到了白无想未曾不是此地无银的举动,李润开出的条件,他怎能不动心? 可是,如今这境地,白无想却连流露出此意的可能都没有,诚如他所说,在乌雅众人跟前,他如何能够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虞锦明白,李润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白无想与乌雅决裂。只有这样,他才能让白无想真正地为己所用,不再对大盛唐朝有所危害。 那一端,满身血污的段无妄将拦在跟前的段祥一把推开,夺过身旁士兵手中的旗帜,一跃站在马背上,猛力一挥,旌旗猎猎,横指乌雅国那一方,运足气息喊道:“我段无妄在此立誓,谁若敢伤及这两人性命,我必将亲率三十万大军踏平乌雅,让乌雅血流成河,白骨堆积,从此万劫不复。” 段无妄站在马背上,神色凝重,那口气中的坚定不容任何人质疑,不凡英姿犹如青松屹立,一句让乌雅从此万劫不复,足以震慑千军万马。 虞锦站在李润身侧,在李润深情的注视下,将手递在他的手心内,随着他飘逸的身形步伐而动,李润右手持剑,招招毙命,在乌鸦士兵中杀出一条血路,将虞锦安然无恙地护在身边。 段无妄站在马背上,将手中的旗帜交给身旁的旗兵,接过段祥手中的弓箭,朝攻向李润和虞锦的乌雅士兵射去,箭无虚发,一箭结果一人性命,那些乌雅士兵忌惮段无妄手中的弓箭,战战兢兢地左右环顾,于是攻向李润和虞锦的力量便有所减弱。 而白无想始终骑在马上,冷眼看着就要杀出重围的李润和虞锦,倏地,白无想腾空而起,手持玉笛攻向了虞锦。 李润将虞锦拉退了一步,却仍旧不能避开白无想的攻势,于是挥剑与白无想刺来的玉笛相抵,虞锦只觉得李润的身形一滞,未及多想,便见近处的白无想蜡黄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虞锦心中一动,猛然间回头朝段无妄看去。段无妄背上箭囊已空,情急之下将旗兵手中的旗帜顶端斩断,搭在弓弦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白无想射了过去。只是段无妄松开手的那一刹那,却百转愁肠,连思绪也凝滞了一般,手不自觉地捂在了胸口上。 那截尖利的旗杆顶端从虞锦身边呼啸而过,,就这样刺进了白无想的胸口,迸出一串串的血浪,溅湿在白无想的衣襟上。 白无想蜡黄的面色僵硬而呆滞,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神情,他用手捂在胸口处,朝李润和虞锦阴森森地笑着,眼中流露出得逞的意味,猛然间拔出了旗杆,不着痕迹地递在了李润手中,低声道:“希望殿下可以信守诺言。” 乌雅士兵上前相护受伤的白无想之时,平生与段祥已经带人杀出血路,将李润与虞锦护着回到了段无妄那一侧。 段无妄见到虞锦之后,想要开口对虞锦说些什么,却只是勉强笑了笑,笑容一闪即逝又暗沉了下去,他的手始终捂在胸口,欲言又止。 虞锦将手搭在利润的腰间,本想低声朝李润耳语几句,谁知触手处却感觉到一股冰凉,心中大惊,抬起手来未等细看,便听段祥大声吼道:“太子,太子他受……” 段祥话音未落,已经被平生捂住了嘴,段无妄狠狠地瞪了段祥一眼,段祥寒蝉若噤,不敢再出一声。而平生却麻利地将手里的披风递了上去,挡在了李润受伤的腰侧。 虞锦始终抬着未曾落下的手,满是红褐色的血迹,她紧紧握住了拳头,震惊之余,愤恨地看向乌雅国的方向,心中默默起誓,必定会让乌雅国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段无妄低喝道:“太子殿下受伤的消息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军心动摇乃是行军作战的大忌。段祥,你和平生伺候太子殿下和金玉公子先行回营,这里留给本王来收拾。他们既然已经进了大盛唐朝,本王必定叫他们有去无回,片甲不留。” 李润一直轻蹙眉头,听见段无妄的话后,说道:“不过就是无关紧要的一点皮肉伤,不必兴师动众。” 一直未曾说话的虞锦,微微低着头,眼眸下垂,此刻,明知李润不过就是怕自己伤心才安抚自己,轻抬眼帘,一已是汪秋泓,蓄满了泪水,紧紧抿着唇角,不让它落下。 虞锦朝李润含泪笑着,上前扶过李润的手,说道:“你为我受了伤,就由我来照看你。” 李润任由虞锦扶着自己的胳膊,朝前走了几步,上马之前,回身说道:“誉王,放这些被俘的乌雅士兵走,你们也都回营吧。” 段无妄急道:“为什么?咱们好不容易设局才捉了这些个俘虏,虽不是大捷,也算是能够上报皇上的骄人战绩。你放他们离去,将来怎么跟皇上交代?” 李润与虞锦相视一眼,只不过就一眼,就已经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于是李润略扫了段无妄一眼,淡淡说道:“不要问为什么,你必须依从,这是本太子的命令。” ------------ 第十九章 莫添凉薄 随恩宠消逝(3) 李润的话或许让白无想有片刻的怔忪,白无想手中的长笛略往地面处垂下,眼中闪烁着是算计的精光,只听他带着讥讽的口气,缓缓说道:“你要我在乌雅战士面前亲口答应叛变自己的国家,这就是你作为大盛唐朝储君的谋略?” 虞锦看了李润一眼,李润狭长的丹凤眼半眯着,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因为白无想的话而感到恼怒,在虞锦看来,李润也如自己一般,都察觉到了白无想未曾不是此地无银的举动,李润开出的条件,他怎能不动心? 可是,如今这境地,白无想却连流露出此意的可能都没有,诚如他所说,在乌雅众人跟前,他如何能够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虞锦明白,李润就是要用这种方式,让白无想与乌雅决裂。只有这样,他才能让白无想真正地为己所用,不再对大盛唐朝有所危害。 那一端,满身血污的段无妄将拦在跟前的段祥一把推开,夺过身旁士兵手中的旗帜,一跃站在马背上,猛力一挥,旌旗猎猎,横指乌雅国那一方,运足气息喊道:“我段无妄在此立誓,谁若敢伤及这两人性命,我必将亲率三十万大军踏平乌雅,让乌雅血流成河,白骨堆积,从此万劫不复。” 段无妄站在马背上,神色凝重,那口气中的坚定不容任何人质疑,不凡英姿犹如青松屹立,一句让乌雅从此万劫不复,足以震慑千军万马。 虞锦站在李润身侧,在李润深情的注视下,将手递在他的手心内,随着他飘逸的身形步伐而动,李润右手持剑,招招毙命,在乌鸦士兵中杀出一条血路,将虞锦安然无恙地护在身边。 段无妄站在马背上,将手中的旗帜交给身旁的旗兵,接过段祥手中的弓箭,朝攻向李润和虞锦的乌雅士兵射去,箭无虚发,一箭结果一人性命,那些乌雅士兵忌惮段无妄手中的弓箭,战战兢兢地左右环顾,于是攻向李润和虞锦的力量便有所减弱。 而白无想始终骑在马上,冷眼看着就要杀出重围的李润和虞锦,倏地,白无想腾空而起,手持玉笛攻向了虞锦。 李润将虞锦拉退了一步,却仍旧不能避开白无想的攻势,于是挥剑与白无想刺来的玉笛相抵,虞锦只觉得李润的身形一滞,未及多想,便见近处的白无想蜡黄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虞锦心中一动,猛然间回头朝段无妄看去。段无妄背上箭囊已空,情急之下将旗兵手中的旗帜顶端斩断,搭在弓弦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白无想射了过去。只是段无妄松开手的那一刹那,却百转愁肠,连思绪也凝滞了一般,手不自觉地捂在了胸口上。 那截尖利的旗杆顶端从虞锦身边呼啸而过,,就这样刺进了白无想的胸口,迸出一串串的血浪,溅湿在白无想的衣襟上。 白无想蜡黄的面色僵硬而呆滞,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神情,他用手捂在胸口处,朝李润和虞锦阴森森地笑着,眼中流露出得逞的意味,猛然间拔出了旗杆,不着痕迹地递在了李润手中,低声道:“希望殿下可以信守诺言。” 乌雅士兵上前相护受伤的白无想之时,平生与段祥已经带人杀出血路,将李润与虞锦护着回到了段无妄那一侧。 段无妄见到虞锦之后,想要开口对虞锦说些什么,却只是勉强笑了笑,笑容一闪即逝又暗沉了下去,他的手始终捂在胸口,欲言又止。 虞锦将手搭在利润的腰间,本想低声朝李润耳语几句,谁知触手处却感觉到一股冰凉,心中大惊,抬起手来未等细看,便听段祥大声吼道:“太子,太子他受……” 段祥话音未落,已经被平生捂住了嘴,段无妄狠狠地瞪了段祥一眼,段祥寒蝉若噤,不敢再出一声。而平生却麻利地将手里的披风递了上去,挡在了李润受伤的腰侧。 虞锦始终抬着未曾落下的手,满是红褐色的血迹,她紧紧握住了拳头,震惊之余,愤恨地看向乌雅国的方向,心中默默起誓,必定会让乌雅国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段无妄低喝道:“太子殿下受伤的消息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军心动摇乃是行军作战的大忌。段祥,你和平生伺候太子殿下和金玉公子先行回营,这里留给本王来收拾。他们既然已经进了大盛唐朝,本王必定叫他们有去无回,片甲不留。” 李润一直轻蹙眉头,听见段无妄的话后,说道:“不过就是无关紧要的一点皮肉伤,不必兴师动众。” 一直未曾说话的虞锦,微微低着头,眼眸下垂,此刻,明知李润不过就是怕自己伤心才安抚自己,轻抬眼帘,一已是汪秋泓,蓄满了泪水,紧紧抿着唇角,不让它落下。 虞锦朝李润含泪笑着,上前扶过李润的手,说道:“你为我受了伤,就由我来照看你。” 李润任由虞锦扶着自己的胳膊,朝前走了几步,上马之前,回身说道:“誉王,放这些被俘的乌雅士兵走,你们也都回营吧。” 段无妄急道:“为什么?咱们好不容易设局才捉了这些个俘虏,虽不是大捷,也算是能够上报皇上的骄人战绩。你放他们离去,将来怎么跟皇上交代?” 李润与虞锦相视一眼,只不过就一眼,就已经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于是李润略扫了段无妄一眼,淡淡说道:“不要问为什么,你必须依从,这是本太子的命令。” 段无妄气怒地将手里的弓箭掷了出去,段祥机灵地跃身接住,长舒一口气,识趣地没有再嬉笑,躲在一旁去了。 白无想在士兵拥簇下离去,回转过身,看向拧眉怒目的段无妄的眼神,多了一丝迷茫与不解。 夜。 寒风猎猎,裹着沙砾吹向的人的脸颊,生痛。营帐外,虞锦孤身一人站在那里,良久,都未曾走动过。 而身后,传来一股熟悉的气息,慢慢靠拢过来,段无妄将手里的一块毛毡铺在地上,坐下身来,拍了拍毛毡的另一边朝虞锦示意。 虞锦坐下来,双手抱膝,略扬着头看向夜空的繁星点点,段无妄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虞锦,虞锦侧头看向他,见他眼神清澈,流露出真诚的疼惜,微微笑了笑,也不推脱,爽快地接过来披在了身上。 夜已深,程裳过来寻虞锦之时,见虞锦正与段无妄并排而坐,于是并未惊扰她,只是站在远处静静守着。 不妨,段祥却捧着一块热乎乎的糕点出现在眼前,程裳斜睨了他一眼,见段祥只是笑,也不由得舒展了眉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糕点,偷偷笑着吃了几口。 “你说他们两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段祥看着虞锦和段无妄的背影,小声的嘟囔道。 程裳瞪了他一眼,说道:“主子的事,轮得到你瞎操心?” 段祥却不以为杵,继续说道:“本来我家主子认识虞小姐在先,谁知道虞小姐竟然会喜欢上了太子。哎,如果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啊?” 段祥最后的一句话说得极为暧昧,程裳怎么会听不出其中意味,趁着夜色,狠狠地拧了段祥一把,段祥怕惊扰到虞锦和段无妄,不敢惊呼出声,对着程裳呲牙咧嘴,生生受了这份痛。 “他怎么样了?”段无妄率先打破这份宁静,问道。 虞锦垂眸,低声说道:“他伤得不轻,已经敷了药,歇下了,平生守在他身边,我出来透口气。” 段无妄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他待你,总算是真心。” 虞锦苦笑,说道:“可是,我一点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验证他的真心。即便他是虚情假意,我也不想他流血受伤。” “这就是情爱……”段无妄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什么,紧忙住了口。 可是虞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到段无妄难得的窘迫。段无妄见状,心中更加悲凉,长叹一声,也难以抒发心中郁气。 “你在想什么?”虞锦问起这句话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你相信吗?当我将旗杆上弦拉满弓松开手后,就开始有些莫名的悔恨,当亲眼看到那旗杆刺进了他的胸口之时,我的心口更是痛到了极致,就像是被千刀万剐过一般,这是我从未感受到的力量,想要将我拉入地狱一般,让我无法摆脱。可是我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却对此十分抵触……”段无妄静静说道。 虞锦知道段无妄口中的他便是白无想,越听越心惊,生怕段无妄意会到什么,试探问道:“他是乌雅白水教的教主,而你却是大盛唐朝的誉王,无论如何,也不能相提并论。” “我清楚,我身上背负的太多。无论如何,这不能成为我前行路上的羁绊。我只能是我,纯粹的我。”段无妄看着虞锦,星眸似是薄冰初化般温柔,说道,“你听清楚了吗?你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了吗?别管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会让我坚守今日的信念,对吗?” 虞锦怔在那里,她如何不明白段无妄话里深意?段无妄凭着感知已然觉察出不妥,他意识到白无想与己有关。可是他与白无想之间到底存在着那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就连虞锦一时也不敢做定论。 如果他们毫无牵连,可世间怎能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呢?这是个谜题,解不解开是个问题,由谁来解开更是个问题。 ------------ 第十九章 莫添凉薄 随恩宠消逝(4) 正在这时,段无妄略带希翼的目光却渐渐放空,穿过虞锦的肩头,看到李润站在营帐门口,朝这边望过来。 虞锦察觉到段无妄的失神,于是顺着他的目光往回看,见李润只穿着一件单衣,而平生拿着披风在一旁担忧不安之时,起身疾步走过去,挽着他的臂膀朝营帐内走回去。 “怎么出来了?天这么冷,你又受了伤,小心身子。”虞锦一边走,一边轻声埋怨着。 段无妄站起身来,望着两人的身影,在李润面前,她竟是连一句寒暄都顾不上就要离开。段无妄落寞地苦笑着,丝毫没有了以往的狂浪不羁,或者在这一刻,他连伪装的意愿都不再有。 虞锦走至营帐门口之时,突然回身看向段无妄,神情坚定,笑容真诚,说道:“这个自然。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会让你坚守今日的信念。你只会是你,也只能是你。” 不期许地话音响起,似是一股暖流让段无妄心头温热,段无妄看向虞锦的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热烈,她总归是会支持他的,即便是在李润面前,也坦荡荡地毫不避讳。 虞锦扶着李润进了营帐内,接过平生手里的披风,给李润披上,见李润盯着自己看,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披着段无妄的披风,于是解下来递给平生。 “平生,帮我把披风给誉王还过去。” 平生看了李润一眼,接过披风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虞锦扶着李润躺下,帮他掖上棉被,轻声道:“一句话也不说,生气了?” 李润一直平静的面色上显现出几分笑意,看着虞锦,说道:“我为什么会生气?” 虞锦侧头看着他,说道:“我与段无妄在一起,你心里当真一点也不生气?” 李润深深地看了虞锦一眼,握过她的手,温柔的摩挲着,说道:“我信誉王,更信你,你们一个邪佞轻狂,一个机敏慎密,却都是心怀坦荡的人。别说你们两人只在明处一起说话过,即便是因故同处一室,我也会选择相信你们。” 虞锦挣脱开李润的手,猛然间扑进了李润的怀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半晌没有起身。 李润渐渐感到胸前一片湿润,唇角微抿着笑了笑,用手轻抚虞锦的三千墨丝,说道:“你再这样压下去,本太子都不知道是否还能继承大统登基为帝了。” 虞锦慌忙起身,迭声问道:“是不是被我压疼了?我看看,我看看……” “我愿意相信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李润抓住虞锦递过来的手,将她往自己身上一拉,迫使她面朝自己,眼神相对,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永不相欺。” 无论发生什么事,永不相欺。 只要虞锦点头应下,这便会是刻骨铭心的誓言。 一刹那,虞锦想也未想地便郑重地点了点头,含笑缓缓地迎上了李润俯身压过来的唇角。营帐内,烛光摇曳,风情自然而起。营帐外,两人的身影如同烛影一般映照在外,清楚地看出两人细腻的缠绵。 平生刚将披风交还给段无妄后才回转,与程裳羞赧地相视一眼,却又默契地疾奔过去,挡在营帐前,生怕泄露了这一室旖旎。 而不远处,段无妄看到这一切,闭目长叹,脸上流露出苦涩笑意,身侧的段祥紧紧捏着手里的披风,看到段无妄这般心情,竟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良久,段无妄转过身疾步离去,口中喊道:“走,段祥,陪本王好好喝上一场。” “是,主子,段祥就陪着你不醉不欢。”段祥怔了怔,旋即应下,追了上去,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次日,左相率兵与李润汇合,三军又恢复以往的编制,统一驻扎在一起,由李润担任主帅,左相监军。 左相来营帐内见李润,说道:“微臣该死,昨日未能参与战事,累及太子殿下受伤,微臣定会上书皇上请罪,任凭惩罚。” 虞锦正帮着李润展开一卷羊皮地图,听闻左相如是说,眼眸寒意尽显,唇角却流露一丝讥讽之意,说道:“左相,太子殿下哪里受伤了?太子殿下这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 左相看了虞锦一眼,旋即说道:“本相不过就是听闻市井流言相传,所以才赶紧过来向太子殿下请罪。” “敢问左相凭什么断定太子殿下受伤?左相既不是亲眼见了,又为何这般相信传言?还是左相根本就是期盼太子会受伤毙命,以致继承大统之任旁落他人?”虞锦话语犀利,咄咄逼人,似是不曾向左相留一丝余地。 而一向奸猾的左相,又岂会因为虞锦的几句话而恼怒失色,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金玉公子此言差矣,本相有幸辅佐皇上近三十年,忠心护主,皇上册立的太子,便是本相将来要辅佐的另一位明君。本相自然会竭尽全力拥戴,怎会盼着太子殿下受伤毙命?可是,本相却疑惑金玉公子哪里来的胆量,竟敢欺瞒君上,将太子殿下受伤的消息封锁,他日太子因此受害,金玉公子万死亦不能抵罪。” 虞锦心绪起伏,正待说话,不妨左手却被始终一言不发的李润握住,略用了力,示意虞锦稍安勿躁。 “左相言之有理,本太子如若当真受了伤,自然要上书密奏父皇,让父皇知悉本太子此刻状况。可是,也诚如金玉公子所言,本太子并未受伤。” 李润说罢,旋即起身,走至左相跟前,沉稳而镇定地望着他。 左相与李润对视,似是有恃无恐,半晌说道:“太子无恙,微臣自是放下心中担忧。想必金玉公子也如本相这般心情,对吗?” 左相说罢,看了虞锦一眼,朝李润告罪离开,大笑着走出营帐。 虞锦将手里已经被揉成一团的羊皮卷掷在桌上,李润随手展开,淡淡说道:“你不要着急,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不能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虞锦正要开口说话,见平生急匆匆地走进来,说道:“主子,刚得到消息,乌雅将领受了重伤,恐有性命之虞,乌雅将士已经连夜撤离了。” 虞锦惊诧,当日白无想被段无妄用旗杆尖端作箭射伤之时,虞锦便在其身边,依稀记得白无想蜡黄的脸上露出的诡异笑容,那是一种有预谋的姿态,看着李润携虞锦离去,看着活下来的乌雅士兵安然无恙地撤离青州。 这样一个满身带着邪恶气息的人,怎么会轻易死去? 李润蹙了蹙眉,朝平生说道:“平生,去请誉王过来。” “不必了。”帐外有声音传来,话音未落,段无妄便疾步走了进来,说道,“既然敌军主帅率兵撤离,咱们这也算是大捷,赶紧上奏皇上,咱们也好凯旋。” 虞锦见段无妄虽然口气随意,神情却不似往日洒脱,知道他不过是刻意作出无所谓的姿态来,于是与李润相视一眼,见李润默默朝着她摇了摇头,只得将含在口中的话咽下。 或许,有些事,只能由着段无妄自己做决定,旁人就算是推波助澜都不可以。 “太子殿下,无妄在想,离开青州之际,是否还要做一场戏?”段无妄说罢,将视线落在了虞锦身上。 诚然,虞锦深知段无妄话中深意,虞锦眸子晶亮,看着李润,淡淡说道:“如果是在虞家未倒之前,或许还有必要。如今虞家已是这副局面,我是谁,我是什么身份,还会重要吗?” 李润含笑,说道:“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对我的试探吗?” 段无妄转过身去,接过平生递过来的茶盏,略仰头喝了一大口,随手将茶盏扔给了平生,平生察觉到气氛不对,于是紧忙退了出去。 “小师妹,不如就由本王将你的顾虑说出来。”段无妄回转过身,话语犀利,说道,“如若你要长久跟在太子身边,自然不能再以金玉公子的身份追随其左右。可是,虞家已经落败,你父亲落狱,你难免受其牵连,皇上又怎么可能恩准一个罪臣之女入住中宫?只是,本王却更想知道你不同意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你会觉得做一场让金玉公子死去、虞锦重生的戏码毫无价值,还是因为对太子殿下没有信心?” 虞锦看向李润,见李润沉默,似是也在等着虞锦的答案,于是说道:“从前,不管我是虞锦,还是金玉,我都可以活得洒脱自若。如今,我只是不想让他为难。” 段无妄冷笑,说道:“好一句不想让他为难。小师妹,太子殿下,你们就这般自欺欺人,也欺骗着对方?如若真到了必须要抉择出太子妃的人选之时,你们又待如何?” 段无妄的话不异于醍醐灌顶,让李润和虞锦同时惊醒,段无妄的话没有错,到阗帝择定太子妃那日又该如何?要李润违抗圣令公然反对将虞锦推上风口浪尖?还是虞锦甘愿只做李润的一名宠妃,仅此而已? “军情要紧,你们先议着,我出去走走。” 虞锦说完,不待李润说话,便走出营帐。 ------------ 第二十章 红石绿玉 逢曲终人散(1) 段无妄上前,夺过李润手里的羊皮卷地图,愤懑不平地说道:“你明知她期待你的回答,你明知她现在的处境更需要你的肯定。你却不肯说出一句让她安心的话……” 李润拍案而起,眼底寒意顿起,怒道:“段无妄,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本太子?” “只要事关她,这天下人皆可任我评判。” 段无妄面上没有丝毫无惧,继续说道:“当日,她被容贵妃栽赃陷害,身陷囹圄落入大牢,又甘愿听你之言吃下药丸武功尽失,缘由何在?只因为,她当日追随在你的身侧,容贵妃声称她就是刺杀小皇子的人,她怕你会受到牵连,于是甘愿落狱听从发落,否则依着她的武功,未必不能从皇宫中全身而退,带着父亲、妹妹离开阳城,隐退乾坤门。她之所以走到今天这种局面,全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而你,却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自以为这是你对她额外的恩宠。告诉你,她不需要帝王的爱,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爱,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纯粹。” 虞锦站在营帐外,在听见段无妄最后几句话后,泪水喷涌而出,大步离开。所以,她并未听见李润随后说到的话。 “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于她的爱,不啻于你对于她的疼惜。” 段无妄看到李润真诚的眼光后,暗叹一声,旋即回道:“不管怎么样,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她这一片情意。你也该知道,帝王之家,又能有多少真实的情爱?我只怕你错过了这一次,以后永无机会重来一遍。” 远处,段祥正在给段无妄的马喂食粮草,不妨虞锦疾步走来,夺过他手里的缰绳,段无妄目瞪口呆地看着虞锦飞身上马疾驰而去,急忙朝李润的营帐处奔去。 “主子,虞锦姑娘骑着马出了大营……” 段无妄瞪了段祥一眼,低喝道:“怎么不拦着她?” 段祥摊开手,无奈而委屈地说道:“主子,你这是在说笑吗?就凭我,怎么敢拦着虞锦姑娘?” “她如今武功尽失,如若有个万一……”段无妄说到这里,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李润蹙眉,抓起披风,就要朝外走去。 正在这时,帐外传来平生的声音:“主子,圣旨马上就要到大营,请您准备接旨。” 李润蹙了蹙眉头,与段无妄相视一眼。 当为首的太监进了营帐,见候在里面的只有段无妄,四处环顾不见李润的身影,不禁诧异不已,愣在那里。 段无妄慢条斯理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宣读吧。” 那太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惶恐难安,见段无妄这般肆无忌惮地瞪着自己,又不敢声称要见到李润本人才肯宣读,只得战战兢兢地将圣旨宣读完,急匆匆地离开大营回宫复命去了。 虞锦策马疾驰,白色的披风随风起舞,正如虞锦此刻这般漫无目的毫无方向可言。 风声凛冽,呼啸在耳边,虞锦握住缰绳的手,已然冷若寒冰毫无知觉,心却如火一般在燃烧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虞锦才渐渐冷静下来,见前面杳无人烟之处竖立着一座界碑,虞锦勒紧缰绳停下马,见界碑上的另一端清楚地写着乌雅两字,知道再往前走便是乌雅的地界。 虞锦跃身下马,将马儿拴在界碑上,独自坐在一旁,望着空无一物的茫茫大地失神。段无妄在营帐内所讲的每一句话,都直指虞锦的心底不敢面对的真实,虞锦甚至懦弱地想,如若段无妄不这样一针见血地讲出来,或许还有再相处下去的可能,如今既然已经把话说透,虞锦又怎能再这般若无其事地与李润相见? 也不知思虑了多久,虞锦突然察觉到有些异样,猛然间惊醒,斜着掠身跃出去解开缰绳,未等上马便被一人制住,虞锦袖中匕首略垂,朝马尾处轻轻刺了一下,马儿受惊长鸣,狂奔而去。 “虞姑娘好兴致,怎么来这么荒凉的地方坐着?难不成虞姑娘也惦记着乌雅的江山?” 虞锦仅凭声音也听出这人便是白无想,慢慢回转过身,见那人果真便是白水教教主,他今日并未易容,如若不是眉心的那点红痣,虞锦几乎就要以为站在自己身侧的便是段无妄了。 “白教主也好兴致,都是快要死了的败将,也能这么生龙活虎地走来走去?”虞锦冷笑道。 白无想也不恼怒,面上一直保持着笑意,虞锦这才发觉,其实白无想这一点与段无妄其实很像,只是段无妄的笑容里多的是圣眷恩宠的轻狂不羁,而白无想的笑容里却多的是邪佞阴鹜。 “放我离开。” “到了手的肥肉,岂能轻易丢出去?” 虞锦讥笑道:“我可以理解成你将自己比喻成狗了吗?” 白无想明知虞锦这是在刻意激怒自己,眉间仍是添了几分冷意,长啸一声,一匹马儿从远至近奔来,白无想握住虞锦的手腕拉其一同飞身上马,虞锦却在坐定的那一刻,袖中匕首随着精妙的招式划过白无想的臂膀。白 白无想如若避开了袭向臂膀的匕首,势必会牵拉到心窝处的伤口崩裂,如若要护住心口的伤处,又势必要挨上一刀。电光雷石之间,又怎容得白无想所做思虑,肩口锦缎被划开好大一个口子,肌肤隐痛,也幸亏是白无想松手得快,才没有受到重创。 “你是吃准了我不会伤你,才这样肆无忌惮?你别忘了,白水教是以什么而出名的。” “凶残暴虐,无恶不作,心狠手辣,”虞锦半分惧怕也无,将匕首握在手中,看似不经意地掂来掂去,问道,“我说的没有错吧?但是,我笃定你是不敢伤我的。” “你说的都没有错。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轻易伤你,因为你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筹码。我伤了你,岂不是太愚蠢?别说大盛唐朝的太子,即便是誉王,他也不肯放过白水教的,对吗?” “你既然知道,还敢来擒我?” 白无想手指微动,玉笛在手心处旋转了几圈,姿势潇洒,带着一股邪恶的气息逼近虞锦,说道:“跟我回乌雅。有你在手里,不怕大盛唐朝的太子反悔当日所许下的诺言。” “你放了我,我照样会让他信手那日的诺言。只不过是将邢州赐封给白水教做习练只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大盛唐朝的太子,又岂会食言?” 白无想听闻此言,突地笑了起来,说道:“如若大盛唐朝的太子之位旁落,那你说,即便李润是个一言九鼎的君子,又能如何?他还能实现自己的诺言吗?本教主不信。” 虞锦这才冷下脸来,目光凛冽,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你不会真的以为乌雅仅凭着这几万大军就要进攻大盛唐朝吧?更何况,凭着誉王一人领军足矣,还需要劳师动众将太子也一起送到这青州来?实话说,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真有些不敢相信,到底是你们的阗帝老糊涂了,还是另有算计?” 白无想有意无意地说罢,虞锦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本心中隐隐约约的疑惑,如今都被白无想说到了明面之上,李润亲率五万大军在青州犯险,正是缘由一直与李润不合的左相的举荐,难道说,这其中也牵涉了左相? 一时之间,虞锦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 第二十章 红石绿玉 逢曲终人散(2) 虞锦环顾四周,凭着直觉可以断定这周围有很多伏兵。虞锦有些害怕起来,怕李润顺着自己的踪迹找寻过来落入埋伏。原本在大营之时希望他追上自己的微微的期盼,如今在白无想的话语之下,烟消云散。 白无想盯着虞锦,一副要将虞锦随意鱼肉的姿态,说道:“来人,带她走。” “大小姐,还记得我吗?”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虞锦倏地转过身,见雁儿正缓步朝自己走过来。 对于雁儿出现在白无想的身边,虞锦还是有些惊诧的,要知道雁儿的武功已然尽失,留在白无想身边又有何用呢? “雁儿,我问你,虞屏在哪里?” 雁儿眼光闪烁,说道:“二小姐?她不是死了吗?想必你已经得到了消息。” 虞锦轻轻地摇头,坚定说道:“我不信虞屏会死。谁又能确定这不是你们做的另一场假象?” “信不信都由你,你相信与否对于我来说都没有丝毫意义了。你瞧,我的武功原本是被你废掉的,要不是教主……”雁儿看了白无想一眼,没有说下去,朝虞锦继续说道,“如今,你的武功也没了,你就再也没有凌驾于我之上的倚仗了。” 虞锦冷笑,说道:“即便你武功恢复到从前,你也未必能拿我怎么样。雁儿,你始终不会明白,乾坤门与白水教不同,白水教教徒用武功害人,而乾坤门弟子轻易不入江湖,可是入江湖倚仗的也不全是武功。高手之间的对决,仅凭意念也可以将对方击败。可是,很明显,你并不是高手,所以,我用不着多费神。” 虞锦随意做了一个姿势,雁儿起初还不以为如何,待看见白无想凝重的神色之后,也不由得有些惊惧起来,这一招后势变化无穷,即便是雁儿功力恢复,也难以逃脱虞锦的精妙招数。 虞锦表面虽镇静自若,心中却着实为雁儿能恢复武功而感到诧异,要知道当日虞锦是将雁儿的手筋脚筋一并挑断,而虞锦竟不知这世上竟有这般的灵丹妙药能续筋接脉,还雁儿以常人康健之身。 正在这时,远处熙攘声渐起,似是有人要突破重围朝这边而来,虞锦转身看去,见李润单身匹马长剑一挥试图杀出血路靠近虞锦。虞锦心中一热,脚步微移,却又马上停住。 虞锦不敢再犹疑,趁着雁儿一愣神的功夫,迅速靠近,手中匕首递向雁儿的腰侧。 白无想站在远处,救应不及,只得喊道:“朝右后闪身……” 雁儿下意识地躲闪朝右后闪身的同时,却落入虞锦另一个变招,雁儿见虞锦眼中闪过的慧黠,心惊之余,咽喉一凉,顿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你瞧,是你害了她。” 虞锦朝白无想笑了笑,一脸的惋惜,似是刚才出手杀掉雁儿的人并不是她。 那边,李润已经杀出重围,策马而来,将手递给虞锦,白无想却眼疾手快地将虞锦再度制住。 李润从马背上跃下,看了虞锦一眼,眉头轻蹙,朝白无想说道:“白教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太子还以为已经与白教主达成一致。” “本教主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将她留在身边,才能确保太子殿下不会出尔反尔。” 李润横剑怒指白无想,冷笑道:“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本太子能答应吧?” “答应不答应并不重要,只要本教主杀了你们,我乌雅皇上照样会将邢州赐封于白水教,我又何必要做一个通敌叛国的卖国贼?”白无想自诩算盘打得响亮。 虞锦嘲讽道:“白无想,太子如若有个万一,你就不怕大盛唐朝的皇帝挥军百万踏平乌雅?” 白无想得意地说道:“我杀了你们,自不会让你们横尸荒野,让人发现。你们一个是尊贵无双的太子,一个是风华绝世的乾坤门弟子,无论如何我也会让人将你们好生葬了。到那时,即便有人找到你们的残骸又与我何干?因为,世人皆知,本教主受伤病重已经撤离。” 李润朗天长啸,冷笑道:“可惜,一切都难以如你所愿。本太子一定会带着她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白无想毫无惧色,将手捏在虞锦的咽喉处,低声朝虞锦说道:“说实在的,我也不想伤你,但是如今却不能不借你做场戏了。” 李润见虞锦涨红着脸几乎要窒息一般,脸色顿时难看至极,虞锦强忍住咽喉生痛,朝李润眨了眨眼睛,李润心领神会,当即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没有本太子的允许,谁人能威胁得了本太子?” 李润脸上浮起一丝讥笑,在白无想诧异之余,用指刺向了被白无想挡在身前的虞锦。电石雷火之间,就在剑尖要刺进虞锦胸口之际,白无想将虞锦推到了一侧,用玉笛挡住李润的剑尖。高手过招,不能有任何差池,白无想到底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管李润这一剑是不是真的要取虞锦的性命,只要虞锦手中的匕首也同时刺过来,他注定要难逃一劫。 虞锦一脱离白无想的箍制,便迅速疾奔至李润骑来的马匹前,飞身上马,策马朝李润而来,喊道:“上来,走。” 谁知,白无想却不肯罢休,与李润缠斗起来,一时之间险象环生,铁笛长剑相击火花四溅,虞锦即便离得远,也能感受到凛冽剑气。 远处铁蹄铮铮,虞锦回身看去,见平生、段祥正带着一队人马正策马疾驰而来,心情顿时雀跃起来。 “白无想,给你一个机会,再不走,只怕……” 虞锦话音未落,禁不住一声闷哼,后心处已经挨了雁儿一剑。 雁儿捂着血肉模糊的咽喉,苦苦撑着身子站在马儿旁边,愤恨地看着虞锦受伤,说道:“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时候,乾坤门的弟子,也不过如此。” 雁儿说罢,得意大笑,笑声未起,眉心处已经挨了一枚钢针,正是白无想一扬手挥过来的暗器,雁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愤怒的白无想,直挺挺地躺了下去,这一次,是真的死去。 李润回转过身,伸臂抱住了从马上跌下来的虞锦,心疼地不知要如何去安抚她,只一叠声地说道:“不怕,不怕,有我在,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不准你有事,我不准……” 平生、段祥迅即而至,将白无想迅速包围起来,李润猛然间想起什么来,再看向白无想之时,见白无想早已易了容,脸上又涂上了黄蜡,只是那一双邪佞魅惑的双眼,在僵硬而平凡的脸上显得极为不协调。 段祥见虞锦受了伤,以为是白无想下的毒手,当即朝他扑了过去,平生知道段祥不是白无想的对手,怕他吃了亏,也跟着冲了过去,三人游斗在一起,白无想却一丝下风也不落。 虞锦痛得几乎要窒息一般,紧紧揪住李润的衣袖,口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润怎会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当即挥了挥手,说道:”放他走。” 段祥、平生正杀到眼红之处,如何肯这样罢手,只装作未听见不管不顾地要杀了白无想。 李润低喝道:“你们是要反了吗?” 这一句话极重,平生和段祥不敢再违逆李润的命令,相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白无想却丝毫没有得意之色,看着李润怀里的虞锦一眼,眼中竟有一丝惋惜之情,随手夺过一名大盛唐朝士兵的马,飞驰而去。 ------------ 第二十章 红石绿玉 逢曲终人散(3) 李润扫了一眼周围,问道:“誉王呢?” 凭着李润对段无妄的了解,虞锦出大营不知所踪,他也一定会追踪而来。更何况,段无妄的马墨珠是朝回营而去的,段无妄一定会知晓,否则段祥和平生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只是如今,李润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他的身影颇感费解。 段祥环视四周,也是一脸的诧异,说道:“咦,是呀,我家主子呢?太子出了大营以后,我家主子接了旨就带着我一同跟出来了,在半路上看到了墨珠,知道事态严重,怕太子和虞姑娘出危险,便让我回来找平生带着一队人马凭着他留下的记号追过来。照理说,我家主子应该早赶过来了才是,他人呢?难不成是被那乌雅士兵……” 段祥一惊一乍地吵得虞锦头疼,虞锦窝在李润的怀里嘤咛一声,痛苦得蹙了蹙眉。 李润当即朝段祥低喝道:“住嘴。平生,回营吧。” 李润小心地将虞锦抱起来,怕马儿快了颠簸触痛到她的后心,只得两只手扶着她稳稳坐在马上,由平生牵着马,朝大营而去。 段祥在后面跺脚,喊道:“那你们就这样走了,不管我家主子了?他可是为了找你们才没了人影,你们也太没良心了,比我家主子还没良心……” 远处,有一人骑着一匹墨色的马儿上躲在土坡后面,神色复杂,不辨喜怒,听见段祥的嚷嚷声后,低骂了几声蠢货,旋即又失笑起来,一抖缰绳,绕过土坡,顺着不轻易被大军察觉的路线疾驰而去。 营帐内,一直候在里面的程裳心神不宁,来回走动,见段无妄进来后,着急问道:“我家小姐呢?可是找到了?” 段无妄面色不佳,似是无意说道:“想必段祥和平生会很快找他们,算算时间,怕是要回来了吧!” 正在这时,李润将虞锦抱进营帐,程裳见状,当即着了慌,赶紧为虞锦去铺平被褥。 李润却不敢将她平放,只得让她侧卧在被褥上,回身吩咐程裳去端盆热水给虞锦清洗伤口,段祥抢在程裳前面去了,程裳折回身从药囊里取出当日断曲分来的药丸,说道:“太子,把这个给我家小姐服下去,这是疗伤的灵药。” 李润想也未想,便给虞锦服了下去,见虞锦虽有了一丝气息,却仍旧蹙着眉痛苦难捱,朝平生低喝道:“还不赶紧去把从宫里带出来的灵丹妙药全部都拿来?” 段祥端来热水,见李润这般吩咐平生,看了段无妄一眼,不待他开口说话,识趣地说道:“主子,你不说我也明白你的啥意思,哎,我也赶紧回去,将你收着的好东西都拿过来。” “军医呢?军医怎么还不来?”段无妄动了怒,吼道。 李润握住虞锦的手,心痛之余又未失理智,看了段无妄一眼,这一眼着实含着太多的意味,段无妄却刻意避免与李润相视,只避重就轻地说道:“也是,她是女儿身,那些粗鄙的军医来了又能如何?” 说话间,程裳已经麻利地放下帘子,给虞锦除去外衣,又解开里面的小衣,绞了帕子要给虞锦清洗伤口。 李润见段无妄刻意回避,也不追问,突然,帘子后面传来程裳的失声痛哭,李润与段无妄皆大惊失色,李润握住帘子的手竟不由得颤抖起来,猛然间下定决心一般掀开帘子,见虞锦只蹙着眉,半伏在榻上,肩背如玉,后心处的剑伤血肉模糊,令人触目惊心。 紧跟着过来的段无妄见状,惊喜之余,又倏地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程裳拿着帕子,不敢给虞锦擦拭,口中嚷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说对我家小姐至死不渝情深似海的,可是又是怎样保护我家小姐的?就忍心让她一次次受伤?这后心处的剑伤,一看就知道是刺进去后又转了半圈,即便小姐将来伤愈,如今痛也会痛死了……” 虞锦被程裳的话惊醒,艰难地伸手去握住程裳的手安慰示意,谁知程裳却哭得更没了气,段祥用手遮着眼将程裳拉出了营帐。 李润明显是松了一口气,温柔的轻声责备道:“你是想将我吓死吗?等你好些,我一定要罚你。” 段无妄见状,也落寞地走出了营帐,见段祥正缠着程裳没皮没脸地哄着她,竟头一次竟羡慕起她来,或者也只有这样的时刻,才能让段无妄愤恨自己的退让,如若当日,自己也肯这样讨好,也肯这样逢迎,说不定,如今守在帐内的人,就是自己了。 虞锦没有力气说话,只朝着李润微微眨了眨眼睛,便闭目昏睡过去。 李润亲手绞了帕子,给虞锦轻轻地擦拭完伤口,敷了药,才觉得疲惫不堪,竟似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一般乏累,只是李润却丝毫没有睡意,将平生唤了进来,吩咐了几句,平生的神色略有些诧异,却连问都不问,疾奔出了营帐。 段祥见平生带着一队人马往大营口而去,扬声问道:“哎,你去哪儿?不如,我跟你一起去,也省得一会要受我那没良心的主子的气。” “我要去鞭尸,你也要去吗?” 平生面无表情地说完,旋即领兵出了大营。 “什么?”段祥呆呆地重复道,“鞭尸?我没听错吧?” 虞锦习武多年,又得乾坤门真传,骨骼强筋,如若不是前几个月服下药丸武功尽失,倒也不至于受此一剑便欲命丧,不过,幸得李润和程裳的悉心看护,很快便好转起来,只是仍旧不敢平卧,不敢大笑、咳嗽,怕牵动伤口。 那日段无妄替李润接了旨,正是阗帝要退兵的旨意,李润和段无妄当即作出部署,留下三万人马,由原本驻守在青州的薛开将军统辖,率领其余的两万人马凯旋。 左相得到虞锦受伤的消息后,曾经来探望过几次,都被李润和段无妄挡了回去。 段无妄见左相离开后,朝李润说道:“左相昨日见过薛开。” “平生提及过,并且还知晓了一个消息,左相有个义女,名叫姜陵,左相有意将其许给薛开。”李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觉得太难入口,蹙着眉又搁了下去。 段无妄奇道:“这薛开到底什么来路?竟让左相这样的人物都这样青睐?” “我让平生去查过,薛开的父亲薛金卜乃是我父皇御前的侍卫统领,后来不知何故被我父皇贬职,放到这青州任职,这一守就是二十余年。薛金卜前年去世,我父皇便让薛开顶了他父亲的职位,继续留守青州。咱们在这里数月,薛开因为要将薛金卜的棺 送回老家安葬,于是并未来拜见过。昨日回来后,便被左相叫了去,似是聊了有半个时辰才离开的。” 段无妄一拍脑门,似是忆起来,说道:“听太子这般说,无妄倒是想起来了,昨日确实远远见过一名清俊的男子要来见太子,无妄怕惊扰太子歇着,于是便叫段祥让他回去了。” 李润看了段无妄一眼,说道:“是怕惊扰到我还是怕惊扰到她?” 段无妄笑了起来,说道:“都一样。” 帘子后面,虞锦撑起身子,裹紧披风下了榻,低声道:“什么都一样?” 李润紧忙起身,扶过虞锦一同坐下,说道:“身子刚好一些,不多歇一会,怎么就起来了?” 帐外的程裳听见动静,进来一瞧,于是笑着说道:“我这就去端些小米粥来给小姐喝。” 帐外,有一人紧忙喊道:“我去端,我去端。” 程裳有些恼怒地回身瞪了一眼,见虞锦脸上浮起笑意,于是更加难为情起来。 段祥端着小米粥走进来,平生也跟着拿着清口的小菜进来,一同搁在桌上。 “小米养脾胃,你趁热多喝一些。” 段无妄说着,便亲自端过一碗小米粥,吹了吹递给虞锦,见虞锦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才有所意识地又看向了李润,李润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于是又将小米粥搁在了桌上。 气氛有些尴尬,段祥自以为是地帮段无妄圆场,朝平生说道:“哎,我家主子是过于热情了点,是吧?” 虞锦端起小米粥喝了一口,见段祥还在不知死活地讪笑着,于是说道:“段祥,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现在不逃,我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机会逃出去了。” 段祥听到虞锦的话,转身看向段无妄,见段无妄正朝自己飞起一脚,赶紧拧身溜之大吉,躲在帐外叫道:“早知道好心没好报,我还那么辛苦地去农户家里找什么小米?天天念着人家,想着人家,人家也不一定见得领情……” 帐内,段无妄见众人都憋着笑不吭声,连李润眼中都含了几分笑意,当即臊地脸通红紧紧握着拳,怒吼道:“段祥,本王今日就让你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平生,你赶紧去准备一副棺木来,也不枉他跟着本王这些年。” 段无妄疾奔而出,段祥却早已溜之大吉,段无妄站在帐外,找寻不到段祥的踪影,又深感难为情,不肯再回到帐内去见虞锦和李润,于是决意沿着大营,独自溜达了一圈。 ------------ 第二十章 红石绿玉 逢曲终人散(4) 想起今日站在山坡后,本想在李润与其对决之时冲出去,却在看到那人邪佞而俊美的一张脸后,惊骇到了极点。 段无妄握紧了剑,浑身颤抖得厉害,他始终没有踏出去一问究竟的勇气,或者,已经不必问,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除去那人满身的邪气,就连眉眼间的神韵都似极了自己,不是吗? 入了夜,平生守在李润跟前欲言又止,见李润看了他一眼,不敢推脱,随即说道:“主子,是否要告诉虞姑娘皇上的旨意?皇上决定给太子择定太子妃,就算现在瞒着,虞姑娘早晚也会知道,到那时,主子岂不是……” “谁说本太子要瞒她?”李润将手里的笔放下,沉吟一番,说道,“本太子会亲自告诉她,只是现在不是时机,待她伤好一些着吧。” 平生明知李润不过是在拖延,也不说穿他,只暗叹一声,望着李润写花了的纸张,一起出神。 帐外,虞锦停住脚步,在寒风中站立许久,将心口都凉透了才醒过神来,将披风紧了紧,转身离去。 当班师回朝的时日已定,虞锦却渐渐有些沉郁,握在手里的书时常许久也没翻动一页,来回在铺满厚厚地毡的营帐内上走动着,不思饮食。 李润劝慰过虞锦几番,虞锦却始终闷闷不乐,甚至还刻意疏远与他,每次当李润来找她之时,总要叫程裳出去告诉他已经睡下了,李润在帐外徘徊许久,才离开。 这一日,程裳见李润掀开帘子就要进来,慌忙地要拦他,李润冷笑道:“这一次,倒要看还要拿什么理由拦着本太子?都已经早上了,难不成你家小姐还睡着不成?” 程裳在李润凛冽眼神下,朝虞锦递了个眼神,期期艾艾地退了下去。 虞锦已经梳洗好坐在那里,看到李润进来,垂眸不语。 李润上前执起她的手,说道:“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永不相欺……” “我是这么做的,可是敢问太子殿下做到了吗?” 李润似是意识到什么,轻声道:“锦儿,你已经都知晓了?我不是故意瞒你,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些,不要为此事担忧。” 虞锦冷笑,说道:“如果你能保证掌控一切,我又有何忧虑可言?如今,是你在担忧,是你在恐惧,担忧即将要面临择定太子妃的事情,恐惧不能实现许给我的未来……” 虞锦说罢,见李润没有说话,一怒之下出了营帐。 平生在外候着,猛然间虞锦疾奔出来,骇了一跳,见段无妄带着段祥从远处而来,本想拦着,又实在想让这两人可以缓和下李润和虞锦之间的紧张气氛,于是笑着迎了上去,低声说道:“别扭着呢……” 段祥轻蔑地看着平生,说道:“真不知道虞姑娘为什么选了你家主子,你瞧我家主子,一定会让虞姑娘高兴。” 平生回转过身,这才看见段无妄手里举着一个风筝,不禁暗暗乍舌,朝着段祥低声说道:“瞧着样子,似是下了苦功了。” “这个自然,熬了一夜,做坏了几十张纸,费了三五根竹子呢。明明不会做,还不许我帮忙。” 段无妄将风筝举到虞锦跟前,露出俊朗的笑脸,说道:“今儿个天气尚好,不如跟着我去放风筝散散心。” “好,就听你安排。” 虞锦拿出手里的帕子,上前为段无妄光洁的额头上拭汗,不经意间看了李润一眼,目光中明显含着几分挑衅之意。 段祥倒吸一口凉气,与平生相视,都是诧异不已,却没有人敢出声,就更别提调侃两字。 李润面色淡然,宽和地笑了笑,转身离去,走出几步远之时,低沉说道:“平生,你也跟着去,好生伺候着。” 虞锦蹙了蹙眉,一脸的索然无味,似是做了一件无趣之极的事情。 段无妄举着手里那个粗制滥造的风筝,催促虞锦跟自己走,虞锦见他手心手背上划破的数到口子,将拒绝的言辞生生咽了回去。 空旷无际,却寸草不生,这似是一片被废弃的荒凉土地。 虞锦庆幸能迅速结束了战事班师回朝,否则又要在这片连年成灾、战事不断的上留下更多的伤痕累累。 段祥、程裳和平生三人,犹如三颗钉子一般,并排坐在远处,看着段无妄试图将风筝放上天,虽百般努力却依旧徒劳无功,不由得再三叹息。 虞锦苦笑,朝段无妄说道:“不行就算了吧,堂堂一个誉王,犯得着这样讨我欢心吗?” 段无妄却不肯罢手,再三尝试,终于将风筝放上了天,风筝在天空中摇摆起舞,想要尽兴地享受着一切仰视它的目光,即便那目光空洞,可人类也必须高仰着头的姿态来观望。 这正如朝局,身边的每一个臣子都是以虔诚恭敬的目光仰视着帝王吗?未必然,可谁又敢张狂地蔑视低头? 段无妄想要将风筝线轴交到虞锦手上,虞锦伸出的手却又缓缓缩了回来,说道:“我不喜欢风筝,那让我想起八年前的我和今日的自己,都被别人把控在手里。” 段无妄心里一动,随即手指轻捻,风筝线断,风筝一下子失去了束缚,随风起舞,飞向了遥远天际,不过片刻,只在天空中剩余一个黑点。 段无妄拍了拍手,与虞锦坐在同一处,说道:“听着,我喜欢的虞锦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如若你不快乐,那么我的拱手相让还有何意义?” “你不懂……” 段无妄冷笑一声,反问道:“我不懂?好,那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会萎靡至此,虞家没落,你没有家世,你空有美貌,却不敢妄想凭此媚行深宫,你以为自己的武功绝世无双,你以为自己的聪慧剔透可以帮他战胜一切阴谋诡计,如今你只是因为自己失去了武功,没有了与他比肩而行的倚仗。所以,才自卑,才退让,才心灰意冷,才会在太子跟前做那番举动。因为你知道,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太子定会再也不原谅你,而你们之间,也没有了再在一起的可能。只有彻底死了心,你才能甘心离开,甘心放手,甘心将他推到别的女人身边……” 虞锦想要闪躲,却被段无妄扣住手腕,只听他厉声说道:“你告诉我,我刚才所讲可有半分不实?” 情绪压抑许久的虞锦,此时才被段无妄激得爆发出来,低喝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段无妄,你记住,我的情感不需要别人来为我评判。” 虞锦说罢,旋即转身飞奔而去,程裳和平生相视一眼,跟在后面追了过去。 段无妄站在原地没有动,略抬起头看向天际,那断了线的风筝已经毫无踪影,像此刻的心情,飘渺茫然。 段祥在其身边一脸惋惜地嘟囔道:“好好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又给弄砸了。” ------------ 二十一章 凤栖梧桐 焚半面梨妆(1) 虞锦回到营帐内,见李润竟站在里面等她,带着被段无妄戳穿心事的羞恼,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他。 李润走上前,从她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顶心处,轻轻地蹭了蹭,低声说道:“原本我想将父皇的旨意亲口告诉你,谁知竟让你以这种方式知晓了,你心有疑虑,我理解。誉王说得对,错过这一次,只怕我永生再也不会寻到真爱,所以,我怎么会轻易让你从我身边逃离?相信我的真心,好吗?” 良久,虞锦未曾开口说话,只轻轻地将手搭在揽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上,被那双温暖的手反握住,轻柔地摩挲着。 此刻寂静无声,却有情思流转。 两日后,待虞锦伤势渐好,大军终于开拔,往阳城而去。 虞锦坚持不肯在车厢里坐着,与程裳一同易装骑马而行,几日下来,已是疲乏不堪,李润疼惜她,于是便放缓了行军速度。 程裳每次看见李润,都刻意避了开去,虞锦看在眼里,于是在无人之际曾经问询过她为何惧怕李润。 程裳欲言又止,禁不住虞锦再三追问,嗫嚅说道:“我听平生喝醉酒说起过,当日小姐受被雁儿刺了那一剑命在垂危,太子他怒火攻心,竟让平生……去鞭尸了。” 虞锦闻言,似是波澜不惊,始终不发一言。 程裳奇道:“小姐,你难道不觉得震惊吗?太子报复的手段也太阴狠了,都已经是死去的人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去的?” 虞锦摇了摇头说道:“裳儿,那我来问你,如若断曲被某个人伤了命在垂危,你会怎么样?” “我自然是要将他千刀万剐,不死不休……”程裳想也不想地说完,忙住了口,似是已经意识到什么,面上浮红,说道,“是了,管太子待他人如何,只要他肯待你好便行了。” “裳儿,他为我去杀人,他为我去鞭尸,我可以劝他,可以安慰他,却没有立场指责他。”虞锦淡淡地说完,望着前面不远处李润的背影,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袭上心头。 程裳听虞锦说完,看了看跟在段无妄身边的段祥,又望向了远方,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及近到阳城,大军在驿站安顿下,李润却接到宫中急报,要他火速回宫议事。虞锦本想跟着李润一同进宫,李润却担心她伤势未好受不住累,要她暂时在驿站歇息,待明日接她回太子府。 李润将平生留下,虞锦却不肯应允,怕没人跟在他身边伺候,于是说道:“总算是誉王和程裳在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段无妄在远处,阴阳古怪地说道:“恐怕就是因为我在这里,有人才不放心呢。” 虞锦与李润相视而笑,均不理会段无妄的调侃,虞锦低声说道:“我等你。” 李润郑重地点了点头,握过虞锦的手,深情地说道:“好,等我,明日我定来接你。” 驿站外,李润跃身上马,至十几丈远处又勒住缰绳,调转马头,目光坚毅沉稳,深深地看了虞锦一眼,飞驰而去。 阳城的气候比青州稍暖一些,虽不是冰天雪地,却仍至寒冬,风如刀割般刮在脸上,生痛。驿站房间内已经生好火炉,虞锦将披风解下递给程裳,捧起一碗杏仁茶喝着,香气四溢,到令这寒冬有了些许暖意。 段无妄敲了敲门走进来,段祥透过虚掩的门朝程裳招手,程裳在虞锦的示意下,走出了房间。 段无妄走至虞锦身边,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央着虞锦给他倒一碗杏仁茶,说道:“离开青州的前一夜,太子殿下曾经见过薛开。” “那又如何?” 段无妄将杏仁茶搁在桌上,说道:“你还不明白吗?那薛开是左相极力拉拢的人,太子去见他,无异于昭告世人容不下左相了。” 虞锦沉吟片刻,才说道:“未必尽然,薛家世代奉命驻守青州,薛开又是一名武将,比不得你誉王手握兵权叱咤天下,左相拉拢他便罢了,太子拉拢他又为何故?” “你知道左相的义女姜陵?” 虞锦闻言顿了顿,点头说道:“当日慕容皇后遇刺受伤,便是她的手笔。” 段无妄诧异,挑了挑眉,说道:“想不到左相竟会派人刺杀慕容皇后。难道左相要助容贵妃问鼎皇后之位?慕容皇后已然命在垂危,我师傅虽然极力相救,却始终不见起色,只勉强留有余息。慕容皇后如若果真因为命丧,试问后宫还有谁可与容贵妃匹敌?” 虞锦却暗自冷笑,生着七窍玲珑心的段无妄竟然也没猜出其中玄妙,左相哪里是为容贵妃谋算?他不过以此作为能让奕王留在阳城的缘由罢了,慕容皇后垂危,奕王身为人子势必要在榻前尽孝。 宁王三番五次在阗帝面前为奕王巧妙周旋,只因为左相曾许诺宁王已经为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左相对于奕王当真是用足了心思。虞锦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设想,这个设想令她感到恐惧…… 皎月高挂将大地铺满银光,夜色并不暗沉,相反却有一种透彻人心的澈明和凉意,正如人心。 虞锦穿戴地整整齐齐地坐在窗下,正擦拭着匕首,这把匕首是师傅陆枫送与她的,削铁如泥,又似是轻便无物,所以虞锦藏在袖口从不离身。 程裳披着外衣进来,悄声道:“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段祥行色匆匆都出去过好几次了,一次比一次脸色难看,我想问个究竟,他偏不肯说,真真气死个人。” 程裳说罢,见虞锦神色淡然,于是惊讶地问道:“难不成你已经知晓发生什么事了?” 虞锦还未回答,门外已有敲门声响起,程裳迅速将外衣整好去开门,见段无妄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正在这时,窗外有不易察觉的异声响起,程裳在虞锦的示意下,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出了房门后疾奔而去。 “跟我回梁川吧,”段无妄说罢,似是又刻意强调一般,加重了语气,说道,“现在就走。” 虞锦看了段无妄一眼,握住匕首的手略为停滞,旋即下定决心般说道:“我不走,他告诉过我,明日便来接我,我要等他。” 段无妄将一纸书信递给虞锦,虞锦接过来,确认是李润的笔迹,只是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而就,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要段无妄带着虞锦连夜赶赴梁川。 “是平生冒死送出来的信,伤得很重,却不肯跟我一同回梁川。”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虞锦的手被匕首划破了一道小口子,却兀自不知,段无妄拧眉上前,试图从她手里夺过匕首,虞锦猛然间后退了半步,看着段无妄,一脸的恳求。 段无妄暗叹一声,只得如实说道:“宁王等人密谋构陷太子,说太子试图谋害君主、篡位登基。我们在青州的这几个月,他们竟将人证、物证都备得齐全,仓促之间,将太子打得措手不及。太子回宫之后,还没有见过皇上一面,就被软禁在东宫了,只来得及写了这书信让平生交给我。可是那些人到底是有所防备,派了两路人马拦截平生,也幸亏是有太子的心腹掩护,平生才赶得到这里,否则……” 段无妄没有再说下去,虞锦已然猜想出到底有多凶险。 “你的身份,左相已经知晓,太子怕你落入险境,于是要我将你带到梁川,这些人就算再张狂,到底不敢在梁川撒野。走吧,趁着夜色离开,迟了恐怕就难脱身了。” 虞锦看到段无妄急切的面容,苦笑道:“他落入这般境地,我岂能弃他而去?” 段无妄突然朝虞锦的身后看去,露出诧异的神色,虞锦随着他的视线转过身,却没有看到任何异样之处,心思一转,还未及闪身,便被段无妄一记手刀砍在脖颈间,当即晕了过去。 ------------ 二十一章 凤栖梧桐 焚半面梨妆(2) 段无妄抱住虞锦绵软的身子,将她放进早已布置妥当的马车里,借着透过车帘微弱的月光,看了她片刻,慢慢地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指,动作轻柔而小心,只觉得触手处冰凉,扯过锦被来给她盖上。 “原谅我不能亲自送你回梁川,他有事,我安能置身之外?你在梁川会很安全,再不济还有那三十万大军守在那里,总会护你周全,段祥也会誓死保护你。他……总算会少些牵挂,我也能安心些。” 段无妄下了马车,拍了拍段祥的肩膀,目光中充满了信任与亲和,低声道:“好生看护着她。” “主子,你放心,我将虞姑娘安顿好便回来找你。” “你将她送至梁川后,不必再回来,要始终守在她身边保护她,除非接到了本王手谕才可回到阳城。”段无妄却突然变了脸,低喝道,“不,段祥,本王要你用性命起誓……” 段祥一抖缰绳,缰绳在空中发出愤怒的吼声。 当马车行至十数里外,段祥听见远处树林里有异声响起,于是派人去搜寻,自个却悄悄掀了一角车帘,看见仍旧昏睡着的虞锦,才稍稍安了心。 谁知,车帘放下,一直昏睡着的虞锦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趁着那侍卫向段祥回禀之时,从马车跃下,轻点足尖隐匿在树林之内。 段祥听见侍卫回禀一切无恙之后,便发号施令再次启程。 虞锦站在暗处,看见马车越行越远,心道,段无妄,你用这种将我送走,我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换你安心。他既然身陷囹圄,我便不能独身自处。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虞锦没有回身,淡淡说道:“裳儿,我这样一走了之,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了段祥。” 程裳的脚步声微顿,旋即靠上前,低声道:“小姐,断曲也跟来了……” 虞锦倏地转身,见断曲正走近,于是紧忙说道:“你怎么跟到这里来了?先前,我还以为你跟裳儿说过话便回去了呢。这里离皇宫甚远,无论你以何借口出宫,误了回宫的时辰,只会引起容贵妃的猜忌。” “不管怎么样,总要见过你,我才能放心。” 断曲仔细盯着虞锦看,见她果真无恙,才松了口气,轻声地笑了出来。 虞锦看得出来,断曲的笑容也没了往日那般的洒脱明快,说道:“这些日子也难为你了,一直在容贵妃宫中看人眼色行事。” “我无事,只要你们都好,我舍了这条命也没什么,更何况容贵妃的地位在宫中如日中天,我跟在她的身侧,谁人都来巴结几句,倒觉得这个大太监做得相当自在。只是,自从你出事后便再也没见过你,心里惦记,所以不得安。”断曲絮叨得说着,似是有许多话想要倾吐。 虞锦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眶有些酸痛,说道:“衣儿呢?她可好?” “她知道你今日回来,所以央我一定设法出宫来见你。慕容皇后身边仍旧离不开人,慕容城已然用尽了手段,可是慕容皇后外伤虽好,却仍有内疾,一直无法痊愈。程衣守在她的身侧已久,倒很难抽空溜出宫。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神通广大的慕容城。她一言一行都极为谨慎,生怕会泄露你将她放进宫里的目的。” 虞锦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对待慕容城,不必那般防备。他曾经是乾坤门的人,又怎么会不知晓宝盒的存在?想必早已知道我们此次下山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宝盒的下落。” 断曲应了声,旋即问道:“听说,你和太子……” 虞锦看了程裳一眼,见程裳迅速地别过头去,也不追问她,只对断曲说道:“太子怎么样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阗帝为什么会这般恼怒?竟将太子软禁?” 断曲回道:“太子率大军离开后,宁王、仪王已经回到封地,奕王依旧每日进出澄瑞宫探望慕容皇后,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可是就在十几日前,宁王、仪王突然回到阳城,并向阗帝呈递了一封奏折,言辞凿凿,句句皆是告发太子试图谋权篡位…… 程裳诧异道:“这宁王、仪王远在南屏,又如何能拿到太子谋权篡位的证据?再者说,太子迟早要继承皇位,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事?” 断曲回道:“必定是有人早已部署好这一切,否则宁王远在南屏做了个清闲王爷,早已不问朝廷之事,谁又可能去将匿名信交到宁王那里。” 虞锦一言不发,眸底凉意顿起,冷冷说道:“你们还忘记了一个人。” 程裳问道:“是谁?” 断曲似是明白了过来,说道:“你是说左相?” 程裳不解地说道:“可是他一直跟我们在青州,如何能调动这一切?” 虞锦反问道:“难道你忘了,你进大营的那一夜杀掉的那个信使?信使掩人耳目,真正的信却叫那个叫刘三的人送走了。现在还想不明白吗?左相暗中派人调动一切,先是向阗帝施压就近处置了我父亲,然后又命人栽赃陷害了太子,然后将罪证交给宁王,再让宁王、仪王上奏皇上。他虽在青州,却一点也没有闲着,照旧可以凭着权势翻云覆雨。”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我趁夜进东宫去见一见太子?问一问他心中可有谋划?”断曲问道。 虞锦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该去的时候我会想办法进宫见他一面。你在容贵妃宫中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还是少些动作才好。” “可是……”断曲还要再说,见程裳暗地里朝他摇了摇头才作罢。 虞锦朝程裳说道:“太子奉命进宫,誉王却被留在了驿站,而左相也在驿站,所以宁王一定会派人来见左相。裳儿,你去盯着,万事都要小心一点。” 程裳看了断曲一眼,依言而去。 断曲关切地看着虞锦,朝她微微示意,虞锦心领神会,将手递了过去,断曲一只手托着她的手臂,一只手搭在她的腕处,为她诊脉。 “你服下化功散武功尽失,这几日竟然迅速恢复了几成功力,可是体内却有毒素游移在五脏内附之间,你究竟是服用了什么药物,竟会有如此大的危害?”断曲将虞锦的手臂松开,诧异地问道。 虞锦从袖口处拿出一包药物,递给断曲,断曲打亮火石,就着火光仔细察看着,半晌,才说道:“白水教……” 虞锦欲从断曲手里拿过那包药物,谁知断曲竟握得很紧,于是冷冷地看着他,断曲终究是耐不住虞锦这般相视,缓缓松开了手,虞锦用力将药物夺了过来,重新放进了袖口中。 “雁儿的武功曾经被我废掉了,这次在青州我竟然重新见到她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武功还恢复如初,虽然她最终被杀死了,但是我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所以就从她身上摸到了一个药包,就是这个……” 断曲急道:“所以你就不顾身体吃了这个药,就只是为了恢复往日的功力?你为什么那么急切?你知不知道,服了这个药,你体内的毒性很难去除?” “断曲,我顾不得了。如今这局面,我不能没有倚仗……” “可是,你还有我,还有程衣、程裳,我们都会在你的身边,任你驱使,毫无怨言。”断曲眼中涌起成片的湿润,一怒之下,竟将手覆在了火石上灭掉火焰,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痛感。 “我已经将你们置于险境,难道还非要你们无故搭上性命吗?”虞锦勉强笑了笑,继续说道,“快些回宫吧。” “那你呢?现在有何打算?” “我要去见一个人……” 待断曲回宫,虞锦才离开,她要去见的人,自然便是仪王庞芴衣。 ------------ 二十一章 凤栖梧桐 焚半面梨妆(3) 程裳回到驿站,偷了一套驿丁的衣服换上,因为誉王和左相都有随身的侍卫把守在房间左右,所以一个小小的驿丁是很难靠近左相房间的。程裳略加思索,又去找来一壶灯油,浇在了不远处的无人居住的房间屋顶上,将手中的火石随手扔在了屋顶上,火光顿起,亮如白昼,左相的侍卫紧忙提水救火,顿时乱作一团。 驿站内的驿丁也一同出动,生怕整个驿站的人就算全部陪葬,都不及这位权势通天的左相会在这里遇到的任何万一。 程裳趁机接近左相侍卫,出手袭击到换上对方的衣服,不过就是片刻之间,待大火被浇灭,左相侍卫重新被部署之时,程裳也混进了侍卫之中,并且还站在了靠近左相房门处的位置,因为满身都是烟灰,脸上也被熏得看不清本来面目,所以,倒没有人察觉到程裳是假冒的侍卫。 左相在房间内毫无声息,就在程裳生怕就这样下去再错过什么的时候,便听见左相在里面说道:“刘三,带几个可靠的人,跟我出去一趟。” “是,相爷。” 左相出来后,刘三随手点了门口附近的几名侍卫,其中就包括程裳在里面。 一行人走出驿站,到了离驿站几里外的毓陵冢。毓陵冢名字虽好,却只是阳城孤魂野鬼的埋葬之处,平日里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人人都避而不及,所以,左相选择在这里跟人见面,再好不过。 左相在此等了没多久,便见远处又有一行人赶了过来,待为首的那人靠近,程裳定睛看去,竟是宁王。 刘三一挥手,让左相身边的侍卫尽数退到远处,宁王的侍卫也一同退了开去。 程裳离得远,一时只隐约听见左相与宁王寒暄了几句便切入了正题,言语中提到了太子和誉王,再往后声音越低,竟是更听不清了。程裳有些着急,慢慢用脚底蹭着地上的石子,想要脱身离开。 正在这时,宁王却突然不再说话,而是慢慢朝程裳走过来,程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处,浑身绷紧,紧紧握住腰间挂着的剑。宁王在程裳跟前站定,缓缓伸手去拿程裳的剑,程裳借着月光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一向声若洪钟的他一言不发,面色不变喜怒,只得试探地松开了手,另一只手却紧紧扣住了腰囊间的暗器上。 谁知,宁王抽出程裳的剑,猛力一掷,剑风凌厉,几近擦着程裳的头皮掠过,朝远处一棵树上而去。树叶轻晃,却始终听不见有人异动之声。 程裳一身冷汗,既惊诧于宁王的武功之高,又诧异于竟然还有另一人也在试图探听左相与宁王的谈话。 左相低喝道:“你们都去,记得留活口,必要时,一了百了。” 程裳随着那群侍卫朝人影晃动处追了过去,那人影迅疾朝远处掠去,侍卫们紧追不舍,那人影反而停顿下来,持剑朝侍卫刺来,很明显侍卫的武功与其相差很远,不过三五招便解决了几个人,剩余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又齐齐扑了上去,被那身着劲装的人结果。 程裳慢慢后退,朝另一个方向离去,左相和宁王虽然想知道偷听他们说话的人是谁,可是程裳却不想知道。 谁知,那身着劲装的男子却朝程裳追了过来,显然他也不想将这群侍卫留活口。程裳无法,只得与他正面交锋,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程裳身上佩戴的剑已经被宁王拿去,所以程裳从腰间抽出了一条软鞭,这条软鞭呈暗红色,乃是临出乾坤门之时陆枫传给她的,正是因为程裳的武功在四人之中最低,又生性鲁莽,所以将这条陆枫随身携带了几十年的软鞭送与了程裳,下山之后,程裳却一直未曾拿出来示人,如今,遇到劲敌,程裳不得不抽出了软鞭。 那身着劲装的男子与程裳迅即过了几招,没有占到一丝便宜,不禁轻轻地“咦”了一声,显然也未曾想到程裳的武功竟会这般出类拔萃,便是那群侍卫加起来也不及她的一半。 即便乾坤门的武功招式再怎样精妙,程裳的功力仍是不足于抵抗一心想要将自己性命的高手,三五十招过去,程裳便渐渐落入下风。 程裳的鞭子被对方扯住,重重地摔了出去,想要起身之际,对方的剑已经抵在了她的咽喉之处。 那人此时也已经明白过来,程裳也不过就是混进来的一名侍卫,并不是左相身边的人,于是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既然我们都是同一个目的,又何必要非要一争高下不给对方一个活路呢?” 那人却冷笑出声,讥讽地说道:“这如果是你将剑抵在我的喉咙之处,你还会这么说吗?恐怕你也只会将我置之于死地。” 程裳没有吭声,扣紧了腰囊里的暗器,只待那蒙面人分心便掷出,谁知那蒙面人却丝毫没有要放过程裳的意思,手中的剑朝前一递,程裳侧头拧身而起,那人的剑却如影随形一般,程裳疾步后退跌撞在树上,那蒙面人的剑又再度抵在了程裳的喉咙处。 程裳只道自己命将休矣,心里生出恐惧,闭上眼睛,双手紧握,良久,却不闻那人的动静,慢慢张开了眼睛,见那蒙面人瞪大了眼睛,以一种不可置信地神色望着自己,口中喃喃道:“不,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程裳见状,双手暗器齐发,待蒙面人侧身避开之时,轻点足尖朝后跃去,不过几个起落便已走远。 那蒙面人握剑的手微微垂下,一副萧索落寞的姿态,待要想要沿着程裳的脚步追过去,身形微顿,突然朝身后转去,手中的剑再度抵在了另一个人的喉咙处。 “仪王的剑今晚上可是沾惹了不少血,难道还是不能收敛住杀气?” 虞锦轻声地笑了笑,无所畏惧地神色下,从容不迫地用纤细的手指将仪王庞芴衣手里的剑往一边挪开。 庞芴衣收起了剑,解下蒙在脸上的面巾,说道:“原来是你。你父亲落狱,虞府被抄家,你置身事外,也算是颇有一份心胸了。” 虞锦不理会庞芴衣的嘲讽,说道:“嗯,我是不及仪王谦和有礼,又忠心耿耿,难得是对宁王寸步不离……” 庞芴衣又怎会听不懂虞锦的话中深意,于是冷冷一笑,说道:“说吧,究竟什么事?” “段丽华可好?你准备什么时候放了她?” “还未到她出场之际,谈何落幕?再者,你应该清楚,是她自愿跟本王走的,并不是本王挟持了她。”庞芴衣说道。 虞锦自然记得,于是不再追问段丽华之事,继续问道:“告诉我,宁王手里到底有太子谋权篡位的什么证据?” 庞芴衣面无表情地反问道:“本王不懂,你凭什么以为本王会如实告诉你?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是那发了浑的誉王?” 虞锦诧异地问道:“等等,你说什么?誉王?” 庞芴衣说道:“太子被软禁在东宫,誉王在得不到皇上觐见的谕旨之下独自闯宫,被侍卫围困,现在生死不知。” 虞锦恼恨地握紧了拳,她本以为誉王肯留下,到底是有几分救出李润的胜算,谁知竟是用这种蠢钝不堪的手段,轻则不过就是驱逐出宫,重则便要斩首示众,这段无妄真是混到顶了。 ------------ 二十一章 凤栖梧桐 焚半面梨妆(4) “自从仪王到阳城,我亲眼见到仪王暗地里跟踪宁王已有两次,仪王可不要告诉我,你这是在暗中保护宁王。”虞锦见庞芴衣没有说话,于是继续说道,“仪王自有谋略,我心中也有所图,如此一来,我们为什么不合作呢?要知道有些事联手来做,事半功倍。” “不劳虞大小姐辛苦,本王的事自有分寸。今日,就只当没见过罢了。” “仪王不肯信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仪王不要忘记了,宁王既然和左相联手将太子扳倒,必定是另有所图,否则谁登基为王与他一个远在南屏的清闲王爷何干?只是到那日,不知宁王是否还能容得下一个虎视眈眈随时都会自己下手的义子呢?” 虞锦说罢,仔细审视着仪王的神色,见仪王面色一僵,知道他已经听到了心里去。 虞锦说罢,便欲离去,庞芴衣在其身后唤住她,试探地问道:“刚才那个假侍卫,是不是你安插在左相身边的?” “如果仪王想通了,答应与我联手,可以到涌金楼来找我。” 话音未落,虞锦的身影已远去,庞芴衣在其身后,紧紧抿着唇,露出坚毅而烦忧的神色。 虞锦回到驿站,找到程裳,程裳已换去衣着,见虞锦回来,递了干净帕子给她。 “左相果然与宁王有勾结,只是我离得太远,根本听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不过,今晚上唯一的收获是,宁王武功极高,竟似不在誉王、太子身手之下。怪不得他只带那么少的侍卫,还能发现还有另一个偷听之人,以后,还要防备些才是。” 虞锦记起庞芴衣呈现出来的异样,问道:“裳儿,你从前可是见过仪王?” “仪王?”程裳蹙眉,疑惑地看着虞锦,似是明白过来一般,反问道,“你是说今晚上那个躲在树上偷听的人?他差点要杀了我,只是不知,他后来为什么又没有动手杀我,我的鞭子还落在他手上呢,这下可好,也算是能知晓鞭子落在何人手里,待改日我一定要找他寻回来。” 虞锦见程裳说得天真烂漫,于是笑得摇了摇头,说道:“他若要杀你,只怕你逃不掉。可是他最终还是放了你,裳儿,你确信你从前与他没有渊源?” 程裳摇头,说道:“自然。我与衣姐姐都是被门主捡上山的,我们俩都无父无母,流落街头,是门主善心,将我们带回乾坤门,习武从文,才有了今日衣姐姐和我,否则我们两个早死了。不过,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虞锦疑惑,问道:“你都不记得了?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是门主告诉我和衣姐姐的呀。原本我只以为自己笨,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后来当我有一天问起衣姐姐的时候,衣姐姐竟然也说跟我一样,记不得从前的任何事了。” 程裳絮絮叨叨地说完,虞锦却陷入沉思之中,总觉得这其中有一些奇怪之处,心中慢慢升起一团疑云,却难以排解。 虞锦正待要让程裳收拾好驿站内的衣物准备离开,谁知屋外却传来敲门声,竟是左相。 虞锦没有起身,兀自坐在椅子上,不卑不亢地说道:“不知左相深夜到来,是为何事?” 左相笑了笑,说道:“金玉公子在青州战场中毫无声息地消匿,又在太子被禁东宫之时不闻不问,真是好气度。只不过,不知皇上会如何看金玉公子的这番行为呢?” “左相来此,就是为了这一番提点吗?罢了,我就不谢左相的好心了。” 左相一撩衣袍,在虞锦对面坐下,说道:“今晚上本相发现身边有一名侍卫被人杀了。” “哦?那左相可真要仔细小心些才是,免得……”虞锦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左相不恼,只是脸色微沉,说道:“过去的事,本相不想追究,是不是金玉公子所为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只是本相却想提醒金玉公子一句话,虞展石的命还握在本相手里。到底要不要虞展石出狱重返虞府,就要看金玉公子是否听话了?” 虞锦神色镇定,毫无被威胁的气恼,左相站起身,得意大笑着离去。 程裳在一旁气得跺脚,说道:“这个老匹夫,非要宰了他才能解恨。” 虞锦冷冷说道:“此刻动不得他,他若在这节骨眼上死了,阗帝必定会怀疑是太子动的手脚,太子只会更难脱身。” “可是,我们现在怎么办?” “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人趁着夜色离开,离开驿站,在涌金楼断曲原来的房间安置下。 折腾了一晚,一时疲乏不堪,程裳见虞锦又要出去,于是急道:“你还要去哪儿?” 虞锦简短答道:“我去宫里,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将段无妄带出来。裳儿,你歇一会,就去虞府,看看还有没有虞屏留下的任何痕迹。” “小姐,你是怀疑二小姐没有死?那怎么可能呢?她房间里烧焦了的尸首,明明就是二小姐的啊,况且,如若她真的没有死,她又去哪里了?” “我一时还不清楚,不过,我可以断定她没有死。她的性子,又岂会因为虞家的荣辱而死?虞家的一切,在她心里,已经与她不相干了。” 程裳心里大约明白了些,见虞锦刻意压抑的神情,只点了点头,不敢再追问。有些痛楚,从来不会因为多次的挤压而消除,只能等到越来越痛,痛到不可自制后爆发。而虞锦却始终克制着,被悲痛反噬,可谓痛中之痛。 已是凌晨时分,天色朦胧,宫中守卫却不敢打盹,并且增了重兵一同把守,虞锦瞧见,知道极难进宫,于是只得在老地方给断曲留下印记后等在一旁。 没过多久,虞锦却察觉到有人慢慢朝自己靠近,倏地回身,却见是伤痕累累的平生。 涌金楼内,虞锦给平生找来断曲的一套衣服,又拿来些点心茶果,平生食不知味,只吃了几口便作罢。 “平生,你可见到了太子?” 平生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东宫被侍卫重重把守,竟是连只蚂蚁都没有办法进出,皇上已经下令,不准任何人接近东宫,连一应吃食都是皇上身边的秦公公验过后才递进去。” 平生说到这里,虞锦已然明白过来,阗帝并未真正动怒,而他将太子软禁在东宫的目的,也无疑只是为了保护他。怕人借机下毒制造李润畏罪自杀的场景,于是便让秦伦亲自验过后才递进去。 李润在东宫,无法与外边传递消息,那么这场太子谋权篡位的把戏势必无法再演变下去。虞锦知道阗帝的良苦用心,阗帝子嗣稀少,试想除去容贵妃还在襁褓中的小皇子,慕容皇后所生被贬至平度的奕王,也唯有李润能堪当重任将江山交付于他。更何况,即便李润当真有了谋权篡位之心,鉴于此,恐怕阗帝也要容下他。所以,李润暂时无虞。 可是,那该死的段无妄又如何了? ------------ 二十二章 疏星朗月 遇一路繁花(1) 乾元殿内。 秦伦匆匆忙忙地进来,附在阗帝耳边低声道:“皇上,东宫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送进去的吃食又都全数拿了回来。皇上,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太子刚才青州长途跋涉回来,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起啊……” 阗帝一挥手,秦伦噤了声,离开之际朝着一直坐在大殿之内青石砖上的段无妄低声劝道:“誉王,您就别为难皇上了,他心里又何尝落忍呢?” 秦伦说罢,见阗帝正看着自己,一副不怒而威的神情,于是紧忙退了下去。 段无妄既不是跪求,也不是站立,而是坐在青石砖上,闭目假寐。 阗帝见状,无奈地说道:“无妄,快些起来,你已经在这坐了一夜,朕也陪着在这一夜了,朕的这把老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你还想怎么样?” “皇上不肯答应放了太子,无妄就坐在这里不起了。” 阗帝微怒,起身朝无妄走去,低喝道:“你不能仗着朕的恩宠越发无状了,好歹朕还是皇上。” 段无妄睁开眼睛,看了阗帝一眼,毫无惧色地说道:“那好,那就请皇上将赐予无妄的恩宠全部都收回去。” “你……” “连堂堂大盛唐朝的太子都遭受这样的境遇,何况无妄这样一个异姓王之子,今日恩宠加身,明日指不定就是牢狱之灾,索性今日皇上将无妄也一同绑了软禁起来,那样皇上身边也就干干净净,再无烦恼了。” 段无妄说罢,见阗帝已然走近了自己身边,住了口,却不肯再看他一眼。 阗帝见段无妄言语无状,只恨不得拍他一掌,怒道:“平日里只道你比太子还要机敏几分,谁知遇到事情竟这般沉不住气,你以为只凭着你在这里闹腾一阵,朕就能将太子这样凭空放出来?” “可是皇上明明知道他是被人冤枉的,至于是谁冤枉了他,皇上也必定清楚。他已经是太子,放眼看去,这朝中又没有可以与他竞争的人选,他根本不需要再去夺什么皇位。”段无妄急道。 阗帝却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在朕的心中,本来还是有一个可以与他竞争的人选的……” 段无妄愕然地仰头看着阗帝,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阗帝低声道:“快些离去吧,一会该上早朝了,大臣们就要来了。朕已经对外宣称,誉王只是不满恩赐太少所以才大闹皇宫,被禁誉王府闭门思过。这几天你无事便不要进宫了,朕有事会让秦伦去找你。安分些,也免得叫你父王挂心。他这一生,都是在为大盛唐朝操劳,不容易啊。如今你既已承欢他膝下,就要恪守做儿子的本分,朕看着也会欢喜。” 阗帝说罢,伸出手摸了摸段无妄的头,转身走开,又重新坐回龙椅,开始批阅奏折。 段无妄看见一夜未曾安眠的阗帝,正执笔在奏折上飞快地写着什么,突而轻声咳了几声,只喝了几口凉透了的茶水,又开始批阅新的奏折。 段无妄低垂下头,眼眶有些酸痛,强自克制出暗潮汹涌的心绪,一跃起身,支撑着早已麻木痛极的双腿,一步步朝殿外走去。 阗帝搁下笔,望着段无妄清瘦而颀长的身影,蹙了蹙眉,又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疼惜之情。 段无妄有些失神地出了宫,突然见段祥窜到了自己跟前,忙惊醒过来,环顾四周不见别的身影,于是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人呢?叫你好生看护着的人呢?” 段祥哭丧着一张脸,说道:“不见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走了小半夜,,我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妙,便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那时就不见虞姑娘的人呢,可是我是当真不知道她是如何不见的。”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活人,就这么说不见就不见了?段祥,你敢来蒙本王?说,是不是你不愿意离开,于是便把她藏到了某个地方,自己偷偷溜回来了?”段无妄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瞪着他。 段祥欲哭无泪,一脸的质疑,仿佛段无妄口中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压根不是虞锦,争辩道:“主子,我怎么可能拿着虞姑娘的性命开玩笑?是当真不见了,于是我便驾着马车一路飞奔赶来找你了。虞姑娘不见了,你要杀要剐我自当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也总要尽力找到虞姑娘才好啊。” 段无妄自当相信段祥的话,只是气怒攻心的他,一时说的气话罢了,于是松开他的衣领,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好,找到她之后,本王再收拾你。” “可是,咱们要去哪里找虞姑娘呢?” 段无妄狠狠瞪了段祥一眼,不理会他的话,跃身上马,疾驰而去。 段祥飞快地追赶着,嚷道:“主子,你等等我,等等我,这一夜我已经跑断腿了。” 涌金楼。 越是这时越不能乱了阵脚,太子府那边的事务也需要人打理,虞锦让平生先回太子府。 平生说道:“平生相信虞姑娘,既然你说我家主子定会无事,平生便宽心多了。虞姑娘在外还是金玉公子的身份,不如与平生一同回太子府吧?平生相信,太子出宫后,最想看到的一定会是虞姑娘。” 虞锦说道:“平生,你先回去吧,我这边还有事必须要解决。你放心,待太子出宫,我定会第一个出现在他的面前。” 平生终究是不放心,于是便说回去要将太子府的一批隐卫安插在涌金楼附近,虞锦无法推辞,只得应了他。 平生离开后,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虞锦只以为是程裳回来了,并未在意,待到门开之时,却身形暴起,袖口匕首朝扣在门上的手划了过去。 ------------ 二十二章 疏星朗月 遇一路繁花(2) 庞芴衣抽回神,拧身滑步进了房间,讥讽道:“看来传闻都不可尽信,你的武功并未失去。” 虞锦并未解释,只淡淡说道:“仪王来此,看来是答应与我联手了?” 庞芴衣冷笑,说道:“你错了。本王来此只是想查证一件事。作为条件,本王可以答应你做一件事,只要本王做得到。” “哦?敢问仪王来此是想查证什么事?” 虞锦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匕首并未放回袖口,反而拿着干净的帕子轻轻地擦拭起来,姿势潇洒自若,神情淡然。 庞芴衣认真地说道:“昨日那冒充侍卫的人,她在何处?本王想要再见一见她。” 虞锦轻笑出声,说道:“仪王为什么对她这样感兴趣?你只要说出原因,我答应你见她。” 庞芴衣的面色陡然间阴沉下去,低喝道:“你该明白,本王是心情好,所以才给你一个讲条件的机会。” “条件便是,你答应与我联手,一起扳倒宁王。他日太子登基,我会劝服太子,南屏只归你仪王。” 庞芴衣神情微顿,冷笑道:“你就这样笃定你在太子心中的位置?” 虞锦没有说话,嘴角轻抿,神情间又展露出聛睨一切的风姿,她只愿李润待自己的深情厚意能让自己有这份自信。 庞芴衣面上又现讥讽之色,正待说些什么,听见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突然神色大变,紧紧握住双拳,现出紧张之色,见虞锦看向自己,于是郑重地改口答应,说道:“好,本王应你就是。” 程裳推门进来,见房间里兀自盯着自己的庞芴衣,有些疑惑,再看见庞芴衣手里的鞭子之时,立即大怒,竟然空手上前去夺。 庞芴衣只闪身腾挪,并不与程裳正面交锋,却突地瞅准了机会,将程裳的左臂制住,将她的衣袖往上撸了撸,待看见左臂手腕处的一处伤痕之时愣住。程裳只以为庞芴衣轻薄自己,羞愤之下,夺过一旁虞锦手里的匕首,就朝庞芴衣胳膊上刺了过去。 只是,庞芴衣竟是连躲都未曾躲,双眼充满泪水,定定地看着程裳,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程裳见状,也不禁有些惊骇地松开了手。 虞锦上前,推开庞芴衣,程裳忙一把抢过软鞭躲在了一旁,虞锦将插在庞芴衣胳膊上的匕首拔下来,用手中的帕子擦拭干净。 庞芴衣正待说话,虞锦却突然朝身旁的程裳说道:“裳儿,你出去。” 程裳看了庞芴衣一眼,见他仍旧盯着自己,不顾臂膀血流如注,神色复杂,在虞锦的催促下匆忙离去。 庞芴衣跌坐在椅子上,用手捂住臂膀的伤口,神色凄楚,喃喃道:“八年了……” 虞锦在庞芴衣露出那般神色之际,已然明白过来,问道:“你确定?” “错不了。她手腕处的那道伤痕,是当年本王父母被杀之际,本王背着她一路逃亡被人追杀留下的,那一剑虽不深,却几乎要了她的命,一直发热不退,本王那时年幼,只会抱着她不停地哭,最后是她自己挺过来的,后来,本王也曾经四处遍访,寻来很多去疤痕的药膏,她却如何也不肯用,只说那段血海深仇不该忘记,本王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了。所以,这道疤痕假不了,她这个人也假不了……”庞芴衣说完,刻意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那双炯亮的眼睛内却熠熠生辉。 “你打算就这样跟她相认吗?我问过程衣,她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庞芴衣听虞锦说罢,怔了怔,炯亮的眼神随即黯然,说道:“她一直在乾坤门吗?她这些年过得可好?” “嗯,很好。”虞锦认真地点了点头,很肯定地回答庞芴衣。 庞芴衣欣慰地苦笑,说道:“这八年来我时时刻刻想要找到她,却从未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让我认出了她,还记得父母双亡后,每当她害怕之时,就会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你还记得裳儿当初是怎么失踪的吗?” “那时,本王已经被宁王收为义子,裳儿也成为宁王的义女,八年前……”庞芴衣神色一凝,旋即又继续说道,“有一日,宁王府大乱,当本王去找裳儿之时,裳儿已经不见了,自此后,本王费尽心血明察暗访,始终一无所获。所幸,今日能得以遇见,本王就算是死也安心了。” “我也未曾想到裳儿竟会是仪王的亲妹妹,当年我入乾坤门之时,她与衣儿都已在师傅身边,她性子活泼,快言快语,热得像团火。虽然这样的性子少不了会惹些麻烦,好在功夫还不错,一直平安无事,将来再有你的庇护,我相信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再有烦忧。”虞锦由衷地说道。 庞芴衣看着虞锦,说道:“可是,本王现在还不能与她相认……” 虞锦心知肚明,说道:“你现在大仇未报,怕让裳儿同时也陷入危险的境地,我都明白,将来裳儿知道了也会明白的。” 庞芴衣似是很难开口,良久,才说道:“希望你好好照看着裳儿。” “这个不必你说,她找到亲人与否,我待她都如从前一般。” 庞芴衣紧紧盯着虞锦,此时自然明白她话中深意,虞锦是在告诉他,无论庞芴衣是否答应与自己联手,她待程裳始终如初。庞芴衣起身,走出门外之际,又转过身来,认真说道:“本王谋划了这些年,不能功亏一篑,但是本王答应你,太子的事会尽力帮衬于你,这就算是报答你对程裳的照看之情。” “你错了,裳儿不会希望看到他的哥哥为了她违心应下不愿做的事,再者说,你我的联手,对你也只有利处,我从前只道宁王李通是个鲁莽的粗鄙之徒,现在看来大智若愚,他倒是藏得极深,与左相互相利用,轮换着出现在台前幕后,看似被动,却实际上将一切紧紧握在手里了。你,未必是宁王的对手。”虞锦说道。 庞芴衣冷笑,说道:“你是想说服本王,唯有太子洗清嫌疑之后,才能扳倒宁王?所以,本王必须与你,与你们联手?” 虞锦却笑得气定神闲,说道:“也罢,我等仪王想通之日再来找我。只是今日,仪王还是践行诺言,告诉我,宁王手里到底有何太子的罪证?” 庞芴衣反问道:“本王如果说本王也不清楚,你信吗?” “自然不信,如果仪王不是已经完全得到宁王的信任,今时今日,仪王只怕以各种名目死了千百回了,更何谈封王?所以说,宁王此刻不会对仪王刻意相瞒。” “你果然聪慧,本王确实知晓一二,因宁王的密奏,皇上从东宫搜出了龙袍,搜出了封赏的名单,全部都是以太子登基为王后的口气拟的……” 庞芴衣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虞锦一眼,便迅即离开。 ------------ 二十二章 疏星朗月 遇一路繁花(3) ------------ 二十二章 疏星朗月 遇一路繁花(4) ------------ 二十三章君怜我意 枉良辰美景(1) ------------ 二十三章君怜我意 枉良辰美景(2) ------------ 二十三章君怜我意 枉良辰美景(3) ------------ 二十三章君怜我意 枉良辰美景(4) ------------ 二十四章 东风无情 醉落花残事(1) ------------ 二十四章 东风无情 醉落花残事(2) ------------ 二十四章 东风无情 醉落花残事(3) ------------ 二十四章 东风无情 醉落花残事(4) ------------ 二十五章 罗衣闲泪 别佳期离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