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弱冠 “公子,公子。”一道轻柔的声音从耳旁传来。 床上的少年翻了个身,没有理会。 “公子,时辰到了,今天是您的大日子,再不起来宗主可是要来催的了。” 那道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上了些许的急促。 “好了好了,我的好鸢儿,让我再睡会儿。” 少年一边嘟囔着一边向床沿翻去,意图远离那股催促的声音。 但很快少年的想法就落空了,只见那玉床的另一边探出一个小小的丸子头。 “咦~,太阳晒屁股了,渊哥哥还在睡觉觉,大伯伯要来了哦!” 那扎着丸子头,约莫六七岁左右的女娃娃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摇头晃脑着喊着。 少年的身子顿了顿,又立马向女娃冒出的床沿的另一边翻去。 “呀!宗主,您来了!” “嗯?!” 少年翻到一半的身子一个打挺坐了起来,惺忪的睡眼一睁开来,入目的却只有身着绯红衬白面裙的少女。 “嘶~,鸢儿你又诈……” 少年刚脱口的嗔怪还未说完便咽下一半,少女身后,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室桌旁,手里提了把上好的天青裂纹壶,正在倒茶。 见少年起身,男子微微一笑,目光柔和,手护了一杯茶向少年走去。 “叔父,您怎么来啦。” 少年尴尬的看向男子,刚想解释,“那个,昨晚我……” “来,先涂些灵茶,茶能明目。” 男子用双指沾了沾杯中的茶水,旋即轻松按在少年睡的略微有点红肿的眼皮上。 “谢谢叔父了。” 少年用手指把流向眼角的茶水抹匀后,连忙睁眼谢道。 “醒了就起身更衣吧,吃些东西,待会儿是有不少客人要来看你的。” 男子见少年清醒了,说完便向屋外走去。 今天,确实算个大日子,对整个中生大陆都算。众所周知,今天将是镜家小公子行冠礼的日子。 但很明显,相较于出席盛会,他这位在世人看来无比尊贵的四大鲨皇其中一族的少族长更喜欢窝着不动弹。 “渊哥哥渊哥哥!” 眼瞅着中年男子离开,丸子头女娃又从床沿下冒出,蹦上床向镜中渊爬去。 “嗯…偷跑出来的?” 镜中渊一手磨挲着下巴,歪着头看向女娃娃。 “哪有!明明是哥…..父皇带着我来的!”女娃娃不服气地辩解道。 “你哥…..卫司也来了?他不是和你一起被禁足了吗?” “这不是因为渊哥哥你嘛,父皇就带哥哥出来了,顺便也就把我带上喽。” 女娃笑咪着一双大眼睛,眼中满是喜悦。 “当真?” “嗯!” 女娃坚定的点了点头。 女娃名唤玄师月,乃是当今南联盟唯一的帝女。 “唉,看来叔父邀了不少人啊,这当宗主当的,人都转了性了。”镜中渊有些无奈的道。 世人皆知,镜家当代宗主镜藏明乃先宗之弟,其性温润如玉,不喜争斗,亦不贪功好名。 “公子,奴婢听说,此次典礼宗主筹备了很长时间,想来是为公子您入世做些准备。” 一直默声侧立在床旁的少女忽然说到。 “嗯……确实也许多年月未曾出阁走动了,鸢儿,更衣吧。”镜中渊说罢便伸手抱起玄师月从床下来。 绯色龙纹袍,玄玉带扣绅,是为镜家直系子第的常服。不过镜中渊身上定制的这件显然比一般子弟的还要华贵的多,不仅增添了许多金饰,面料光泽也细腻不少。镜中渊本就生的清秀俊美,着得些服更是光彩绚目。 “瑶台朱衣,公子堪真凤表龙姿!今日不知是要惊艳几家姑娘呢!” 一旁的鸢儿见到镜中渊这般,不由得掩面羞笑着称赞起来。 “那是自然,我镜家衣品不知比金家那群苦行僧高出多少。”镜中渊望向宝鉴笑道,整理了下旋即迈出屋去。 “明德堂来客,特备薄礼一份,恭祝镜公子冠礼!” 镜中渊刚一出屋便听见大堂之中有人正在向其贺礼。 “哈哈哈,镜贤侄今日入社,老弟可得让与老夫好好锤炼一番啊!” 又是一道响如惊雷中气十足的混厚声音。 “自然,自然,玉兄先请入座,随后渊儿便到。” 只隐约见得镜藏明立于堂前,正向一名身着黑金纹袍,虎背熊腰的男子回礼。 “那位是玉老宗主吗?”镜中渊身形一顿,回首向身后的鸢儿问道。 “公子,正是。” “渊哥哥,明德堂是什么呀?” 身旁的玄师月捏了把刚从屋里顺出的板栗塞进嘴里,口齿含糊地向镜中渊问道。 “?!” 镜中渊低头一脸震惊的望向女娃,旋即脸一黑,问道: “你们帝苑阁老连这也未曾教授?怕不是你逃学逃太多了吧” “可能教了吧,反正我一向不记这些。”玄师月咽下口中的板栗,抬头天真地看向镜中渊。 “………” 镜中渊一阵无语,心想这妮子还是关禁闭关少了。 “金霞万古照,玉亦明德堂。云尘了拂烟,镜映阁中月。” 一旁的鸢儿见状笑着向玄师月解释道,“小公主,这明德堂便是盟内四大圣族之一的玉家所在的族址,族号魁纣。” 听得此言,玄师月尴尬一笑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作为帝女,虽年龄尚幼,暂不说大陆上其他世族,不识得自家亲族着实讨打。 待镜中渊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走近大堂,门外正接待来客的镜藏明隔远便望见自家侄儿,唤喊道:“渊儿,快快来见你几位伯伯。” 一行人闻之便加快步伐,随着接引弟子入了阁。 一入大堂,原先正在互相寒喧的众人突然默了下来,旋即便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赞美与恭贺。 “不愧是镜小公子啊,此等风釆,只怕是世族公子之中再难有出其右者啊!” “小公子一别多年,今日一见,形神更胜以往,可真是令我等侧目啊!” “早有所闻镜家小公子乃是风华身姿卓绝于世,此番回归,当真是惊煞老夫!” 听得众人的赞捧,镜中渊心中早己有所预料,一一回礼后便带着鸢儿和玄师月入了上座。 “呵呵,贤侄啊贤侄啊,这么多年,可真是想煞老夫了呀。” 刚一入座,镜中渊耳旁突然传来一道慵懒清灵的传音,惊的其又站了起来,连忙向传音方向躬身连行了三拜。 “晚辈见过云伯伯、金伯伯、玉伯伯。三位伯伯阔别多年,还是那般陵厉雄健。” “哈哈,还是你小子机灵,对老夫胃口,行了行了,坐下吧,今日你小子才是主家,咱哥几个是过来讨杯酒水吃的。一会儿这边事毕,老玉说要好好锤炼你小子一番,看看修为长进了没,哈哈哈。” 又一道略显苍老但富有磁性的传音传来。 “自然自然,等典礼结束,晚辈再来寻几位伯伯。”镜中渊又鞠了一躬这才坐下。 耳边却听着大堂二楼隐隐传来些许抱怨。 “唉,看镜老给这我这好侄儿调教成啥样了都,跟你们老金家都差不多了。” “玉不琢不成器嘛,自从渊儿出世闭关后,我家那混小子也安分了不少,现在倒也像个人样了。” “待会也让老夫安慰安慰这臭小子,既然镜老让他出来,那可不得事事都按他那套老黄历了。” 听到这,镜中渊不由的眼眸一沉,陷入沉思。 十年,自他十岁“自愿”出世后,也是最近才被爷爷放了出来。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也不知当年跟着他一起嬉闹的孩童们现如今都成什么样了。 只怕是如几位长辈所言,也是同他这般“人模狗样”了。 镜中渊心中自嘲的想着。 沉吟片刻,收回思绪,镜中渊转身吩咐鸢儿去取几坛阁中珍藏的玫瑰月水酿送上楼去,随后自斟了一杯便抬首开始观察大堂中落座的众人。 不出所料,一眼望去,且不说蛮心、怒海、天灵、梦棘这四家顶阶世族皆至,基本大陆上有些名姓的大族都派了人,出席此次的冠礼。只是这座次安排的倒是反常,大堂之中,掠食性血脉传承的世族落座于右,植食性血脉传承的世族则安排于左。 “这座次安排的……真不愧是叔父的手笔。” 镜中渊皱了皱眉头,心中已然明了。 大陆自古以左为尊,又由于血脉传承的关系,掠食性血脉传承的世族与植食性血脉传承的世族生来不相对付,两派历史上更是爆发过数次战争,单是大陆现今的格局便是最好的证明。即使现在大陆相对和平,但是两大血系的世族及其子弟的相互歧视、相互鄙夷仍称得上是根深蒂固。 所以明眼人都能看出,本身作为掠食性血脉的顶阶世族之一的镜家举办的这次冠礼确是耐人寻味。 “高棘玄重山携子来贺。” 此声一传入堂中,大堂中大半来客都起身望向门外。 “你父皇来了,听起来好像不知道你在这儿啊。” 镜中渊看向自己旁座突然正经的玄师月,些许兴灾乐祸的说道。 玄师月:“………” 玄师月刚想着该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堂外又传来声响,立刻屏息凝神,细听起来。 “镜兄,重山来迟了,适才赶来,宫里传音说发觉小女房中无人,一时心急,多亏镜兄告知,不然玄某今日怕是要辜负镜兄盛情了。” “无碍无碍,重山老弟能来已是莫大殊荣,谈何辜负一说。至于小公主,尚且年幼,顽皮些也属常情,无事便好,我已经差人安置妥当,来来来,老弟快快上座。” 少时,一名中年男子带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少年跨入大堂之中。中年男子姿貌雄杰、颜如渥丹,一幅不怒自威之态,让人顿生敬畏之心。 堂内原先起身的众人一见,纷纷拱手行礼,但中年男子则颌首示意,并未回礼。 众人见此却并未多说什么,一幅习以为常之色。 玄重山,高棘一族族长,南部联盟之中唯一存在的世俗帝国之主、主掌军政;与主掌商财的米拉西斯一族族长并称“世俗两皇”。 镜中渊见众人落座,又用余光瞥见旁桌几乎要把头埋进板栗壳里的玄师月,不由得笑了笑,便起身向男子行礼。 “嗯?是中渊贤侄儿吧,许久未见,孤差点都认不出来了,快快,让孤好好看看来。” 一见行礼之人是镜中渊,玄重山立刻面容舒展,一副美髯都伴随着笑声抖动起来。 镜中渊闻言便起座向其走去,顺便一把提起埋在一旁,用板栗在桌上画圈的玄师月。 玄师月:“?” 玄师月:“!” 玄师月捂着头上的两个新板粟回了桌。 两人寒喧了几句,玄重山突然一愣,像是想起什么问道:“贤侄,听闻你叔父说月儿是自己跑来的,但孤从未带过她来此,你说她又怎会识得来路?” 镜中渊听到此言也是一楞,随即下意识望向玄重山身后一直沉默的少年。玄重山见状回头,这才发觉自家的犬子今日似乎过于稳重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们,认识?”玄重山眯起了眼,有些疑惑试探着问道。 镜中渊:“………” 玄卫司:“………” 玄重山:“………” 镜中渊心想:这可太认识了,若是知道他的好大儿三年前一次误打误撞被自己私放入闭关的山头,相见恨晚称兄道弟、上论天地下谈古今,还有隔三岔五为他逃学出谋划策是自己;近一年更是连带着他的小棉袄有样学样,只怕是一个好贤侄儿都叫不出来。 镜藏明看着宾客大多就位,便折回大堂之中。不成想一进门就看见三人面面相觑,不由得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重山老弟,还有卫司,快上座吧,典礼一会儿就要开始了。” “罢了罢了。” 玄重山听得镜藏明的催促之意,便摆了摆手,也道:“贤侄儿先回去吧,等典礼事毕再说与孤听听吧。” 说罢便带着玄卫司入了座。 冠礼,开始。 ------------ 祖龙 镜中渊单手撑着脑袋,停下用玉箸胡乱戳面前盘子里的花生米,轻眯双眼,望向堂中身形有些颤抖的三人。 这三位老者是冠礼后半场才跚跚来迟的。 但重点却并非是三人迟到,而是三人的身份着实特殊。 这三人之中,有两位老者体格甚是宏伟,除此之外还有一名躯干精瘦的老者。三人均是身穿深蓝底绸缎的金带宽袍,中间一人的服饰更是案以雷纹。 玄青漫雷袍,泰坦三脉之首易家的家服。 此刻,大堂内的气氛十分微妙:大堂中央是摔碎的一只琉璃盏,大堂四面是默声的众人。 少时,这种压抑的状态被首座上的镜藏明点破。 “易宗主,陆殿主,还有雷阁老。” “镜某记得,好像没有邀请三位阁下观礼吧。” 只见镜藏明深蓝色的眸子中金波流转,目光停留在手中磨挲的另一只珍重的六方琉璃盏,语气却是令人不由的生出一股寒意。 龙裔血脉传承之人,情绪波动之际会血气升腾,最为直观的便是眸瞳的变化。 堂中央三位老者同样觉察到镜藏机语气中的不善,身形不由的又是一阵抖动。三人之中那名着玄青漫雷袍,体格也是三人中最为高硕的一名老者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沉声回答道: “听闻镜宗主将为镜小公子举行冠礼,易某特携好友,谨代泰坦三脉前来向贵宗贺礼。” “此次为表诚意,经族内商讨,三脉愿意交付族土东部六城,让于南联盟,添以此六合琉璃盏为誓。望镜宗主能不计前尘旧事、重修两族世谊。”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心中不由得一惊:交付东部六城……那岂不是意味着泰坦一族彻底退出大陆中部的势力争夺,从此甘心偏安西部平原? 但首座上的镜藏机同大堂二楼的三宗宗主闻得此言,并未如下面三人所期待的有所反应。 仍是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一会儿,主座的几人神色变了。 变得更加阴沉了。 “重修世谊?不不不,易双城,你不应该跟我们说,你应该去你家族坟头上问问,咱们有没有世谊。” 二楼忽地传来一阵讥讽,此言正出自云家家主,云浮笙。 “至于交付六城,呵呵,当真大方哪。不如,您老去改个名,就叫易六城吧,晚辈觉得更适合您。”云浮笙冷笑着继续说道。 一时间,大堂中静的只有堂风的轻籁之声。 当真是……奇耻大辱。 闻得此言,易双城的脸上礼貌的微笑顿时僵了下来,旋即脸上青筋骤起,行礼的双手也微微颤抖,一双金眸之中仿佛也有熔岩在涌动。 忽然,易双城左侧的老者伸手按在了他的小臂上,将其拉至身后,自己则上前一步,行礼道: “云宗主妄语了。” “世族百家,同出龙裔传承一脉;既是同出一脉,又何来没有世谊之说?” “且况如云宗主所言,你我两族皆为传承数万年的顶阶世族。虽确也是相斗相争了数万年之久,但以老夫观之,相斗相争亦是相激相励,两族更是因此得幸,脱颖于百家,共同跻身顶阶世族之列万余载。” “如今你我两族重修世谊,不仅上承天意下应民心,更能还百家以长久和宁,此等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陆堪阳一边侃侃而谈,一边用余光瞥向在场的众人。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靠自己的一番评情论理,扭转在场大部分人心中的风向。 毕竟若两族能停止对峙之态,明面上对于大陆上那些在两大族之间摇摆不定,只能在夹缝中求存的小族们而言,真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了,他沾沾自喜地想道。 众人:“………” “蠢货。” 镜中渊望着脸上洋溢着骄傲的陆堪阳,嗤笑着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如果说他的这一番话前面听着倒还有些意思,那后半部分基本上就是彻头彻尾的胡言乱语了。 世人皆知,大陆上现存有六大顶阶世族: 蛮心一族,传承自暴龙血裔,统治大陆北部山脉,族内仅有单一主脉郝家,族袍炎阳焚心。 鲨皇一族,传承自鲨齿血裔,统治大陆南部高原,族内分化六脉,金、云、镜、朱四家并称四大鲨皇,玄、白两脉合称两皇,族袍妃红鎏金。 天棘一族,传承自棘龙血裔,统治大陆西南沼泽,族内源家独大,族袍天青避水。 泰坦一族,传承自泰坦巨龙血裔,统治西北平原,族内现存三脉,易家为主,外附雷、陆两家,族袍玄青漫雷。 加之大陆中土之外的极北海渊中的怒海一族,西南幻天浮屿中的天灵一族,合列六族十三姓。 六族之中有五族均属远古掠食者血脉的传承,属植食者血脉的唯有泰坦一族而已。 而现今,占大陆总人数近半的其他传承植食者血脉的家族,却是屈居于泰坦一族的庇护之下,困于大陆西北一隅,以求苟得一席生存之地。 造成这般现状之根源,正是历史上众多掠食血脉传承之族和与其对应的植食血脉传承之族相互之间,多有攻伐而拥有植食血脉之族往往不敌,只落得流居于他族境内,长此以往,积贫积弱,病灶难除。 若非西北平原还称的上是块富饶之地,勉强支撑的起境内众多家族的发展,只怕是境内的几家大族早就兵谏泰坦一脉发动对外扩张了。 所以纵观历史,陆堪阳口中的“得幸”不过他一族而已,其余更多的是或被夷灭,或被驱离的血海深仇。 而他近乎炫耀一般的“大论”,无疑是当众揭开在场许多家族那道难以启齿的伤疤。若是有心者稍加曲解,恐他陆堪阳的晚节今日怕是要不保。 果然,过了许久,等待众人附合的陆堪阳久久不得回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转首环顾四周,这才发觉周边充斥着玩味与愤怒的目光。 “不知角宗今日可有来客?”镜藏明放下手中把玩的琉璃盏,忽然发问道。 “镜宗主,晚辈犀恒在此。” 众人侧首看向出声之处,只见大堂左后方一名黄衣男子从列座上起身,向堂上主座行礼道。 “天意暂且不论,镜某现在便来看看陆殿主口中的民心到底如何。不知犀小友,对陆殿主的话怎么看?” 镜藏明微笑着看向黄衣男子。” “晚辈…….不敢苟同。” 黄衣男子望了眼端坐于对侧上座的一名红衣男子的背影,迟疑了下后便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 原先满心期待的陆堪阳,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反映过来自已被一无名晚辈给驳了面子,惊怒之余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角宗,正是由万余年前被蛮心一族逐出北部山脉后角龙一族的残存子弟于滇天城所创立的宗门。 “哈哈哈,云某早就听闻,陆殿主博闻强记满腹经纶,洞若观火明查秋毫,今日一见,晚辈佩服,佩服。” 云浮笙的讥笑之声再次传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是易双城几人再怎么蠢笨也是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好好收场了。 “哼!两位贤弟,我们走!” 三人之中年纪最长,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精瘦老者抬手就是扯起自己两位脸色铁青的好友,向堂外走去。 “三位好走,不送。”镜藏明淡淡的道。 看着三人步伐沉重的走出堂门,在座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心想可算是结束了。 但是经此一闹,众人心中不免感到五味杂陈,不由得联想起十三年前,那位如慧星一般展露头角,闪耀片刻却转瞬陨落的天才。 镜藏生。 镜家长子,镜藏明胞兄,亦是今日举行冠礼的镜小公子的生身父亲。 正因那场意外,引得本就不睦的两大顶阶世族于大陆中部爆发了一场万年都未曾有过,举世皆惊的世族大战,几乎半个大陆都被卷入两族争杀的泥沼。 战争持续三年之久,其惨烈难以用言语形容,不知有多少小族被随手轰灭,泰坦一族的族址滇天城更是一度被攻破。 最后也是靠着另外四大顶阶世族联合劝阻调停,两族这才偃旗息鼓。 但战火虽息,其对大陆格局造成的影响却是曼延至今。 “看样子,镜某好像是错过了什么。” 这是一道清亮温和的少年声音,忽的从正在沉浸于思绪之中的众人头顶上传来。 “!!!” 众人猛的一颤,以迅雷之势纷纷站起朝首座方向躬身揖拜。 金、云、镜、玉四家宗主以及自打入堂后只受他人行拜的玄皇也都立刻严肃起来,同样随着众人转身作揖。 “爷爷。”镜中渊起身拜道。 首座屏风之前,一名面容俊逸的少年出现于众人视界之中,银发浅眸,眼角微垂,一幅散漫慵懒之态。 “游灯灭兮对残月,有启尘兮妒少年。” 南联盟两尊祖龙之一,镜家老祖,镜启尘。 ------------ 画心 “都坐下吧,老夫一向不喜受人参拜。” 白衣少年平淡说罢便身形闪烁,下一刻便见其单腿盘居于位,一脚点地,倚卧在属于镜藏明的首座之上。 众人闻之,再次纷纷坐下。 立于一旁的镜藏明则赶忙上前一步,斟了壶酒,双手向少年奉上后便向其低声询问道: “父尊,先前不是传音说约莫再闭关一年的嘛,您老怎么提前出关了……可是发生何事了?” “我这边倒没啥儿事,老夫无聊了出来透口气,刚好想着渊儿出来也有些时日了,就过来看看渊儿。” 镜启尘接过酒壶,目光瞥向一侧,看着自己突然正襟危坐的好孙儿,笑着说道。 闻得此言,大堂二楼的几位家主一时沉默。心中暗叫不好,寻思着自己那刚脱离掌控的小侄,今日之后怕是得再入苦海。 “不过。” 镜启尘看向大堂中央的一地碎盏,话锋一转地说道:“观诸位如此神情,不如与老夫说说这里发生何事了吧。” 话音刚落,只见一镜家子弟站起身来,大声说道:“禀老祖,是那泰坦一族妄顾盟约不请自来,方才几人已被两位宗主斥责出去。” “哦~还有此事?”镜启尘眉间一挑,饶有兴致地说道。 “此事当真!老祖有所不知,适才几人于堂内大放厥词之际,幸得镜宗主暗示与晚辈,将之点破,这才避免被其软语胁迫。” 发声之人正是刚刚驳了陆堪阳的身穿黄衣的角宗弟子。 在场的众人闻之,不免地眉头一皱,但倒也不置可否。 见得此景,镜中渊嘴角不自觉浮现出一丝笑意。看来叔父的意图,误打正着的在那三个蠢货的助攻之下,往前又进了一步。 适才在观察坐次之际,镜中渊心已然觉察到,此次冠礼镜藏明这般安排,乃是有意抬高一众植食性血脉传承的世族的地位,向其传达南联盟愿与之友好的信号。 现如今,西北平原那些后来建立的世族宗门,名面虽受泰坦一族羁束荫庇,皆奉泰坦一族为上主,但私下却远非铁板一块。 对于他们而言,修行资源一事上,这位上主向来一家独大;拓土开疆一事上,这位上主却又持偏安一隅之姿态。 限流不开源,长此下去,怨声自是与日俱增。 单是在十三年前的那场两族之争中,就不知平原上有多少世族为明哲保身,联合起来违逆泰坦一族的勤皇令。 现在两族虽是明面止战,但两族长达十年的对峙与冷战,使得其中本就举步维艰的许多世族更是雪上加霜。 而镜家此次有意示好的信号,无疑对其称得是域外仙音,加之今日自家这位上主的“推波助澜”,只怕是会加速在场的许多植食性血脉传承世族的倒戈。 “跳梁之人既已离开,此事后续本宗自会安置妥当,诸位无需为之思虑。” 说罢,镜藏明举起手中酒杯,继续道:“来,我等同饮此杯,共贺渊儿重新入世。” 众人连忙起身,齐声高呼:“恭祝镜宗万年!” 饮毕,大堂又回归到轻松愉快的气氛之中,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典礼一直持续至入暮时分。 镜中渊等到在场宾客大多离去,才起身带着鸢儿和玄师月硬着头皮向大堂楼上走去。 一想起自家的几位伯伯的脾性手段,镜中渊默叹了口气,心中是叫苦不迭。 要知道,在他尚未随爷爷出世闭关以前,自己性情之放肆和随心所欲之行径,当称得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混世魔王”,其行事威名更是遍传族内族外。 数年之内,他镜家不知被多少家主找上门来,或是因公,或是为私。而每当其他家主控诉他那众多“光辉事迹”之时,父亲总是笑着以“犬子尚幼,不便斥责”为由搪塞过去,随手又以数倍赔偿以堵住对方口舌,袒护之意溢于言表。 一时之间,各家长辈对他是噤若寒蝉缄口结舌,更是严防自家的“白纸”被他们的这位侄儿给带上邪路。 当然,最后也没几家是真的防住了。 比如,光是楼上这几位家主的好儿女们就都曾遭受过他的“荼毒”,与其一道干了不少骇俗的“好事”。 此番重逢只怕是免不了一番拷打。 楼上正站着镜藏明和族内的几位长者,见是镜中渊上来便停下谈话,热情地将其唤至身前。 “叔父好,还有几位伯伯安好。”镜中渊客气地行礼道。 “嗯不错不错,这数年未见,贤侄修为竟已突破至弱血境!看来贤侄是下了不少苦功啊,哈哈哈。” 金家家主金易天,感受着镜中渊的气息,惊喜万分之际用其硕大的手掌格外用力地拍了拍镜中渊的后背,豪放的笑道。 “哪里哪里……..晚辈也是多亏了爷爷的谆谆教导,这才有所精进。” 镜中渊被拍的心中叫苦连连,稳了稳身形这才回道。 “贤侄儿莫要谦虚了,这始祖血脉的修炼之路何其艰难,非是下大苦功不得有所提升。镜老教诲自然不可或缺,但更重要的还是贤侄自身的努力。”云浮笙微笑着说道。 “云伯伯谬赞了,晚辈平时也是在爷爷点拨下修炼的,这才进境颇快。”镜中渊连忙礼貌回应道。 一旁的鸢儿闻言,顿时低下头去忍笑。 事实上,镜中渊在山里头,每赶上爷爷闭关,那是天天的腰佩宝弓寻鸡猎兔、良犬相伴灵鹰相随、可称风光可谓潇洒,唯独这苦功和他是不沾一点儿边。 若是他这几位伯伯知道,也不知会是何等神情。 “嗯,这精进的修为对中渊来说倒是正常,毕竟老夫相信以中渊的天赋根本无需担心此事。倒是这十年未见,中渊竟变的如此知书达礼,倒是惊艳老夫了。” 玉家家主玉堂生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望着镜中渊抚手笑道,口中的称呼也亲切起来。 “这么一来,老夫倒也放心把家中小女交给中渊了。”玉堂生忽然说了句让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惊的话。 镜中渊:“?” 而一旁还在低头掩饰笑意的鸢儿闻得此言,身形却是一怔。 倒是一旁的镜藏明率先反应过来:“哈哈哈!没想到玉兄竟还记得此事。现在想来,妃竹妃眠那俩丫头,以前可最是粘着渊儿的了。” 镜藏明眉飞目扬,欢欣之意溢于言表。 “…….妃竹妃眠……”镜中渊一下子没回过神来,随后一阵思索后,心头猛的一沉。 好像,自己的好大爹确实是给自己订过一份……娃娃亲。 “但是……玉伯伯您当时不是说……”镜中渊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问道。 “唉~那时不是说的气话嘛,你小子当年给老夫一时气坏了都,当时想着吓唬吓唬大哥,可没曾想后来就……” 玉堂生说着突然沉默了下来,旋即又话头一转,眼神坚定的望着镜中渊,道:“反正中渊你无需担忧,现在老夫可以向你作证,你跟妃竹妃眠的婚约一直有效,从未取消!” 镜中渊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他自幼便知晓,自己好像与那模样生的很是相像的两位姐姐有过什么约定,但他当时尚且年幼,不明其中含义,只道是关系更加亲近些。 不过两位姐姐平日里串门次数很多,虽长于自己六、七岁,倒也愿意陪自己一道玩耍。 随着自己年岁渐长,自己的名声急转直下。 在一次伙同几家世子世女闯下大祸后,两位姐姐的父尊,也就是玉宗主,一气之下便宣布要取消婚约。 镜中渊还有些许印象,好像是在某天晚上,那两位姐姐告诉自己说,说以后不能同他见面了。 当时自己还豪言道,说是那老东西不让两位姐姐出门,他就找叔父帮忙半夜翻墙进府去找她们,让她们不用担心。 但后来,发生了一场意外,父亲再未能够归阁。 再后来,自己就被爷爷带入族内圣山之中,封山开始闭关。直到最后,自己的承诺都未曾兑现过。 一旁的玉堂生见镜中渊一时不语,以为是他思及故人旧事,不由心生伤感,便忙安慰道: “中渊无须思虑。此次冠礼,妃竹妃眠俩丫头本是吵着要老夫带其来此的,不过恰巧那俩丫头修为也到了可以突破焚血之际,老夫便其强压了下来,让其安心于宗内修炼,准备待之境界稳固后,再携其前来拜访。” 镜藏明此时也附回道: “嗯,玉兄若是哪日想带俩位贤侄女过来,记得传音于镜某,镜某必定提前备上宴礼,届时你我两家再详谈姻亲之事。” 在场的其他宗主闻此都纷纷带着谜笑的望向镜中渊。 “嘿嘿,贤侄儿好生福气啊!你一直闭关有所不知,妃竹妃眠那俩丫头数年前就已是名动盟内,不仅修为卓群,其身姿颜容更有“艳珏”之美名,到时你见到就都明白了。” 云浮笙嘴角止不住上扬的揶揄道。 一旁的鸢儿突然抬首,说道: “公子,还有各位宗主,奴婢先去吩咐下人备些热汤,回头晚上好让公子歇洗。” 说罢请辞,便也不等回应,脚步些许慌忙的退去。 镜中渊:“………” 镜中渊其实早已觉察到一旁鸢儿的异样,却只是皱了皱眉,并非多说什么。 之后几人与镜中渊如常态一般寒喧了会后,也纷纷借故离去。 至于偷跑出去的玄师月,纵使百般不愿,同样也被玄皇带回殿去。 从堂中下来的镜中渊则有些郁结,原本心中估算,今日怕是要被族内几位伯伯好好清理下旧账,但未曾想旧账未算,情债倒是催上门来。 虽说镜中渊对婚约不甚反感,但毕竟时疏多年,曾经的记忆也在时间的冲刷下淡漠了许多。 突然面对幼时的那些故人,他不知是从心用旧时高高在上的真实肆意之态去面对,还是循矩改用现在谦润如玉的矫揉温巧之态去面对。 那种无力的陌生感让他心中生出许多不觉明历的烦燥之意。 不觉之间,已是月露星稀,他走到自己的阁前,才发觉屋内并未点灯。推开门去,正奇怪之际,却是看见月光透过阁窗,照得端坐于阁椅之上的少年那干净的面容更加白皙。 “爷爷,您怎么来了。” 镜中渊见此先是一惊,随后迈进屋内,关上阁门,点上灯后向其问道。 适才镜启尘在典礼快结束之时,以有些琐事需处理为由就已提前离场了。 “渊儿,关于今日冠礼,谈谈你的见闻吧。”镜启尘放下手中壶皿,反问起镜中渊来。 屋内灯火葳蕤,衬得其目光更显柔和。 镜中渊将冠礼的那场插曲及自己的想法还有玉宗主说与他的婚约之事都如实讲叙出来。 镜启尘斟了杯酒隔空甩给镜中渊,随后缓缓道:“其实吧,从一开始渊儿你入场到最后离开,期间我一直在堂内。” “!!!” 镜中渊心中又是一惊,爷爷此言莫不是是意味着,适才堂内发生的插曲以及玉宗主和自己的对话他均已获悉。此番前来,并非是问询他今日典礼上的有关事项。 “那爷爷您来我这儿,是想…….”镜中渊不解的问道。 “唉,渊儿你知道吗?你与藏生真的很像。” 镜启尘叹了口气,起身平静地向窗前走去。 “当初我听闻你做的那些事儿的时候,心中便总能想起藏生幼时的那些场景。” “那时的我欣喜万分,时常告诫藏生,无须对你太多束拘。” “在我看来,性情肆意不受拘束,天下之事莫不可为、天下之地无不可往,逆鳞不可触、辱我不可生,方能成就我辈真龙。此非暴虐,而是尊威。” 说到此处,镜启尘原先平淡的银瞳中似是涌起一簇绚烂的血炎,但旋即又黯淡了下去。 “但后来,藏生因此出了意外。我一时陷入迷茫,不知再这般教导于你到底孰对孰错。” “后来我便下定决心,决心让你入山出世,并由我亲自护翼,重塑于你。只愿你将来能平安无事,不再重覆藏生之路。” “而今日我见你这番知守礼节,起初确是欣喜。但是,短短半日之内,我见渊儿你却是三入思虑,便已知这般强迫于你,并无多益,你的内心深处仍是那般放浪不羁。” “所以,渊儿我既已准你入世,今日之后,我便不再会约束于你。我相信,渊儿你已有进退分寸,在此之上亦可重拾本心。” “至于将来你能走多远,自有天缘。” 镜启尘言罢,望着窗外波光粼粼,月华流转的湖面出了神。 良久,才转身拍了拍怔住的镜中渊,重新微笑着走出阁去。 “爷爷……” 镜中渊在心中默念,发觉一直只对自己耳提面命,严加管教的爷爷竟是这般的温和慰心。 阁外湖边的一侧山头上,镜启尘正倚于一颗大树之上,下面随立的正是镜藏明。 “父尊,你这般……”镜藏明望向头顶上悠悠自得的少年,有些疑虑说道。 “怎样,是不是被老夫的肺腑之言感动的一塌糊涂?” 镜启尘闭上银眸神色自得,语气带着些许骄傲的问道。 “那个,父尊,我只是想问,您老人家把渊儿藏与阁内的月水酿全喝完了真的没事吗?” 镜启尘:“………” ------------ 奕梦 一轮红月悬空。 血色的光芒辉散在大地,只见一身着刻纹紫衣的青年立于山崖之上。平静地看向对面浮空的几人。 山崖下围着的众人手持兵戈,服饰各异,但眸瞳深处无不显露着惊惧之色。 环顾周遭熟悉的场景,让镜中渊心中再次一凛。 又来了。 相同的梦,他已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次了。如同碎片拼凑一般,每次的梦境总会有些许差异,不知这次的又会是怎样。 那男子的身形有些晃动,宽大紫袍之下,顺着黑靴流淌着的金血,很快在身下汇成一小摊血洼。 “临渊前辈,你我相识一场,又同为守卫者后裔,本无需至此。不若你将那骸物交于在下,我等念之旧情,退兵就此别过,也未尝不可。” 浮空几人之中,为首的一名身着红袍的男子,望着对面脸色愈发苍白的男子,有些惋惜的皱眉道。 “放肆,本座何时沦得……让你这黄口小儿在此狺狺狂吠。” 紫衣青年眯着双眸,森森的道。 “前辈误会了。晚辈之意,不过是想救世罢了。” 红袍男子闻之并未动怒,而是神色平淡的轻叹一声说道。 “哈哈哈哈哈,救世?真是笑死我了,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紫衣青年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狂笑之中尽是嘲讽鄙夷。 “依前辈之意,那真得……手底下见真章了。” 红袍男子说罢,单手缓缓抬起,掌心波光流转,身后骤然浮升起阵阵红烟,于刹那间凝形成一头硕大巨比的独眼暴龙。旋即龙身之上又冒出大团黑雾,雾中隐有雷电之声隆鸣。只见那黑雾将男子与巨兽完全吞噬其中,唯剩那只独眼露出一抹狠厉的血光于雾中闪烁。 伴随着一声怒吼,黑雾巨兽裹挟着罡风流电,猛地向山崖袭去。 “你也不错,天血十阶就能召得如此异象。即便没有那邪物帮助,假以时日说不定凭自身修炼,也能成就尊位,倒是可惜了。” 紫衣青年见状竟突然反悯起红袍男子来。 “来吧,今日便让本座来教教尔等,何为……龙血真姿。” 只见紫衣青年伸手向空中一唤,一团范围硕于雷鸣黑雾数倍的紫金绚雾从身后腾起,流光辗转间便升空向袭来的黑雾奔去。 “怎么可能?!你明明已经血脉被封,怎么还能召动化身!!” 黑雾之中传来一声无比惊骇的吼音。 砰!!! 随着雾团相撞的一声闷响,巨大的冲击波向四周崩发出去。旋即镜中渊只觉身体被一股混乱的巨力袭翻,顿时眼前一黑,脑海之中陷入一片虚无。 “?” 镜中渊定了定神,发现自己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从梦中惊醒,而是身处一片紫色星海之中。 “终于,你来了。” 正当镜中渊疑惑之际,一声仿佛来自远古的沉闷回音从耳边响起。随即星海之上,缓缓亮起一双巨大的猩红血目。 “!!!” 镜中渊魂海猛的炸开,一阵晕眩后睁开双眼,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从床上坐起。 “呼……呼……” 镜中渊不由的粗重喘息着,惊的是一身冷汗,许久才缓过神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自从三月前冠礼结束后,时不时便会梦见这幅场景。”镜中渊惊魂未定的在心中回想着。 “公子,公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忽然,镜中渊听到屋外传来鸢儿关切的声音。 “公子,鸢儿进来了。” 说罢,鸢儿便捧着一盆温水推门而入。一进门便望见床上的镜中渊正低着头不语,头上仍残留着豆大的汗珠。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又做噩梦了?” 鸢儿见状连忙放下水盆,促步上前坐到镜中渊身旁,柔荑轻慰在镜中渊胸口处,一脸担忧的问道。 “无妨,些许梦魇罢了。”镜中渊望向鸢儿,一抹苦笑的摇首道。 “公子,要不咱去告知下镜老宗主吧,这总是这样也非长久之计啊。” “嗯,之后再说吧。若后面还是这般,我便去找爷爷问下,先洗漱吧。”镜中渊无奈的扶额摆手道。 鸢儿听完“嗯”了一声,起身便捧来水盆置于床前。 洗漱完毕,镜中渊感觉精神好了许多。望向忙着屋内整理的少女,再回想起方才的梦境,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舒畅之感,心中忽的玩心一起。 刚帮镜中渊整理好丝被的鸢儿,突然觉察身后似乎站了人,不由得一怔,随后自己便被一股柔力拉入怀中。 “公子?!” 少女脸颊蓦得浮起一抹粉红,赶忙回首羞道: “这……这刚是白天呢,公子你怎么……唔!” 不等少女说完,镜中渊便是一把咬住少女的樱唇,怀中少女的身子一下子僵住,随即又是一软的贴在自己的胸口之上。 良久,镜中渊低头埋向少女洁白的脖颈处,轻声吹道: “鸢儿,之前在冠礼上听到我有婚约的时候,可是吃味了?” 听到此话,原先目光些许迷乱的鸢儿此刻身子却是轻微一颤,些许失落的说道:“鸢儿心悦公子,能常伴公子左右已是万幸中的万幸。只愿公子能不弃鸢儿,至于其他,鸢儿怎敢再加奢求。” “那待我日后成婚之际,把鸢儿一同娶了可好?” 听出少女的惆怅之意,镜中渊心头一紧,但不露声色的轻笑着问道。 “当真!?不不……不行,鸢儿只是一介奴婢,公子…公子千金之躯,鸢儿岂能僭越污玷。”鸢儿突然抬首,但欣喜转瞬而逝,旋即如拨浪鼓一般的摇头道。 “嗯~莫非是鸢儿不愿?” 镜中渊见状,眼神一挑的问道 “不……不是的公子。”鸢儿赶忙否认的说道。 “公子之意,奴婢心知了。若公子日后需要鸢儿服待,鸢儿定是随叫随到。只是这婚娶大事乃父母之命,公子万万不必如此。” 鸢儿低下螓首不再言语。 镜中渊:嗯……… 望着怀中陷入自我怀疑的少女,镜中渊心中轻叹,疑惑顿解。 鸢儿乃是爷爷在他十六岁那年带入山中,让其服侍自己起居。镜中渊还依稀记得,初见之时少女那惴惴不安的模样。 而当两人相熟以后,鸢儿也不再同最初那般的拘谨。两人形影不离,对于久闭山中的他来说,鸢儿的到来无疑是给自己枯燥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不一样的色彩。 后来,当他向鸢儿表露心迹时,少女也表现出同他所想一般,无比雀跃。 但自打他入世以后,鸢儿不经意流露出的若即若离之感却是时常让他感到不解。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想到此处,镜中渊决定“惩罚”下自己这个不自信的小待女。 “唉?公子!”鸢儿一声惊呼。 只见镜中渊将少女一把抱起,走到床旁。将之轻放下后,便脱衣起身压了上去,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更是不老实的在少女柔软的身体上游走。 “哼,敢拒绝本公子,本公子现在,很、生、气!” 镜中渊眼中似有岩浆闪烁,低头望着身下羞红了脸不敢直视自己的少女,口气玩味的说道。 “完了完了,是公子的那一面……” 鸢儿心中暗叫不好,今日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就在镜中渊即将得逞之际,一道不合时宜的传声从门外响起。 “镜公子,宗主让在下唤您去教场。” “啧……” 镜中渊一脸黑线的从鸢儿身上撑起,他刚想起来今日是族内血脉测试,作为镜家少主自然不可缺席。 身下的鸢儿见状,赶忙将自己被剥去的衣物穿戴整理好。 “罢了,待今天晚些时候,我再去屋内寻你。”镜中渊有些恼火的愤愤的道,说罢便起身离开。 鸢儿:“………” 教场。 这块平时的冷清之地,今日却是因血测汇聚了族内各家年幼子弟,一时各式服饰交杂,人声鼎沸。 镜中渊还沉浸在刚刚被坏好事的郁闷中,无心上前与众人寒喧。而是随手找了颗僻静的大树跳了上去,倚靠着树干观望着向远处的人群。 看着这些约莫六七岁的子弟脸上的忐忑不安与兴奋糅杂的神情。镜中渊脑中浮现出自己六岁时,被父亲带去测试血脉,身边的长辈们欣喜若狂的模样。 世人皆知,龙血传承者,乃是修血脉之力,一名世族子弟,能修至何等程度,何种境界,完全取决于自身的血脉等级。 世间谓之“天血四品”。 普通血脉子弟,一帆风顺加之资源的不限供应,数百年的苦修不辍,或许能达到皇血境,具体几阶则完全凭个人悟性与所遇机缘。 而拥有在普通血脉基础上变异而来的元素血脉的子弟,平均每百人才有可能出现一位。 除去拥有本身血脉的能力,还可掌握世间元素之力为自己所用,至于是何种元素则视个体觉醒而异。并且至高可以成就玄血境,成为一名玄血强者,跨入大陆精英行列。 至于再高一等的血脉,掠食性血脉与植食性血脉称谓上稍有差异:前者称之为精英血脉;后者谓之冠军血脉。拥有此等血脉便可保底成就玄血境,有望跨入地血境。 此等血脉的出现对族内传承的血脉层次要求极高,唯有少数大族之中才有可能出现。 即便是在大族之内,拥有此等血脉的子弟,日后成长起来也必将是族内的顶梁之柱。一般来说,一个世族数百年能出现一位已是不易。 至于最高品阶的血脉,又称始祖血脉或是捍卫者血脉。而对于六大顶阶世族而言,这是专属于他们的天赐之宝。 此等血脉可遇而不可求,凡此等血脉之人,无一不是一个时代叱咤风云的人物。若是一族拥有始祖血脉的子弟,便意味着提前预订了一名天血境大能。 但始祖血脉之修炼亦不同于前三等。始祖血裔,天生血脉之力雄厚,其每提升一境的资源需求、时间消耗都极是骇人。当然,其实力增长也是四品血脉之中最为惊人的。 镜中渊便是传承玫瑰马普龙血脉的始祖血裔。 据他所知,整个南联盟之内除他之外,只有金家老祖与爷爷拥有始祖血脉,这也意味着他是族内年轻一辈中唯一的始祖血裔。 想到这里,镜中渊心中升起一股小小的骄傲,原先郁闷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久,伴随着堂鼓擂起,测试正式开始。 ------------ 艳珏 教场,悬浮于空的六块测血石,光芒亮升沉落。 场上人海浩浩荡荡,从台上下来的子弟中,有人神飞目舞互相道贺,有人双手环胸胸有成竹,有人低首不语满脸苦涩。 但这些喧闹嘈杂都与镜中渊无关。 镜中渊折了条手边的树枝,叼在口中,面无表情的蹲看着台上的巨石。嘴角的枝条随着咀嚼一颤一颤,眼神中似在思索着什么。 “渊儿,你也觉得今年血测的子弟天赋着实一般吗?” 一名红衣带金的男子缓身轻落在镜中渊蹲靠的古树旁,询问道。 “不是,早上没吃饭,饿了。” 镜中渊伸了个懒腰,卧躺下身子,闭目说道。 “………” “那待会儿,差下人送些吃食来吧。”镜藏明闻之嘴角一抽,黑着脸道。 “无妨,血测也快了,一会儿直接用午膳。”镜中渊悠悠的道。 镜藏明先是一怔,便转头苦笑着道:“适才族内几家商讨,在今年血测结束后,直接举行族内遴选大比,为一月之后的世族排位大会选拔参会子弟。” “嗯?往年都是直接指派,怎得今年突然要比试了?”镜中渊翻起身来,不解的问起。 “往届世族排位大会,六大世族的确都是直接从族内指派修为卓群的子弟参会的。” “但今年蛮心皇室却是突然对外宣布,称要革缺除弊,对其境内的各大小世族一视同仁,故此次他们参与排位大会的成员都是通过族间遴选出来的。” “此消息一出,其余五大世族境内的那些小家族也都纷纷上言,说什么效贤仿明,也要通过族内比试,遴选入会子弟。” 说罢,镜藏明摆了摆手,言外之意甚是无奈。 镜中渊听得一时哑语,片刻后才缓缓打趣说道:“有意思,莫不是他们郝家主脉没什么逸群之才,然后旁系又出了哪位天赋异禀之人,才整上这么一出。” 镜藏明对此倒也不置可否,只是环顾了四周的泱泱人群后,微笑着嘱道: “这样也好,省得往届一旦失利,族内总有人对此颇有微言。不过,毕竟是族内首次举办比试,渊儿你记得稍加收敛,不可玩得太过火了。” 叮嘱完镜中渊这唯一的“要求目标”,镜藏明便运功腾身,朝教场的方向飞去。 早春三月,春寒料峭,正是乍暖还寒之际。 在教场待的无聊的镜中渊,顺着余结残冰的蜿蜒河流一路晃荡,在一棵绿丝初发的杨柳旁停了下来。 镜中渊背靠在润莹的石头上,感受着包裹微寒春意的拂风,暗夸自己出来透气真是明智之举。 少歇,正当镜中渊准备起身返回教场之时,忽然闻见身后似是传来两道女声。那音色甚有差别:一道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夹着几分媚,另一道则是薄得似是春冰。但两人语气中却都是透露着些许恼怨。 “嗯?” 镜中渊顿生好奇的回首眺望去,依稀可见弯出的石苔路上,应是两道女子身影并排而行,正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待两人稍近,隔约数十步远,镜中渊细辨后心中却是一惊。 自青苔石阶上,是两名脸带铜蝶面具,同着一袭修长墨袍的佩剑女子。一头秀发只用红带相扎一束,散披于细肩之上。那身长袍莹光点缀,䄂摆则嵌以暗金鎏纹相饰,随着玉臂的摆动波转荡漾,引的人目光一阵迷烁。袍身极致贴合肌肤,丰胸挺耸,伴随步伐掀起阵阵颤浪;腰肢不过盈握之间,臀身却又撑得后衫满翘。 虽难窥面容,但两者身段无不是极为丰腴诱人。 两名黑衣女子也是同样远远瞥见河旁驻立的少年。只是看着那少年紧盯自己一时怔愣的神态,以为是哪家的登徒浪子在此,便扭头轻哼一声后不再理会,自顾自的交流道: “姐姐,爹爹前几日便去族内商议遴选之事。让你我今日来此地,说好是会差人在此等候带路,这都几时了也不见人影。” “嗯,要不于此地再等等吧,这教场周围山岭环绕,凭我俩不知几时才可寻得出路。” 一旁的镜中渊听着两人的谈话,目光久久的落在女子衣袍之上的铭纹与腰间佩剑,表面无动声色,心中却早已是掀起骇浪。 “啧啧啧,没成想,竟是偶遇故人了,还是最不得了的两位。” 抬首看向愁容密布的两人,镜中渊忽然心生一计。 “两位姐姐,可是在等人引领入场。”镜中渊缓步上前行礼,特意放柔了声音说道。 两名黑衣女子闻声回头,发觉是适才的那名少年。 细观之下,这少年生得玉面极是清美,神情自若仪态非凡,两人看的不由得顿息了片刻。但联想其刚刚的行为,随即眉头一皱,心想竟还是个生了副诱人皮囊的……登徒浪子。 想到此处,那名音色清冷的女子只是没好气甩了个“嗯”,两人是要便转过螓首,不再理睬他。 镜中渊见状连忙补充道:“两位姐姐,在下正是玉宗主差派在此等候的弟子,且请两位随在下前往教场。” “哦?这么说你是玉家的接引弟子,那为何穿着镜家家服?” 两人闻之将螓首转回,看着少年的模样还是不太相信他只是一名普通世族子弟,便有些警惕的反问道。 “嗯,两位姐姐是这样的。原先指派接引二位的兄台不太识得周边环境,便调换了我前来接待,两位这边请。” 镜中渊躬身单手向后一托,满脸真诚的说道。 听着镜中渊一本正经的胡扯,两人沉思片刻后,只得半信将疑的往镜中渊所指的方向走去。 镜中渊见状,眼底浮现一抹得逞的狡黠之色,直起身子便跟上前去。 琼林玉树,枝叶扶疏,青苔斑驳。 四周的风景甚是美丽,但是镜中渊身旁的两人心情可就不那么美丽了。 如果说刚刚两人是在山林的边缘试探,那么现在两人环顾周围,那叫一个岩泉寂寂流幽谷,青条沙沙发轻哗。 俗称,深山老林。 就在两人快要忍受不住的时候,前方带路的镜中渊终于顿步停了下来,刻意上扬了声调,转首缓声说道: “唉,两位姐姐,也太不小心了吧。” “!!!” 两人闻言眸瞳一沉,相互瞠目对视一眼,迅速抽出腰间佩剑,锋芒直逼面前的少年,厉声喝道: “你到底是何人,竟敢欺诈我等!” 镜中渊俯身轻摘下一朵破土不久的细弱白花,悠闲的回道: “小生不过一介寻花问柳之辈,这平生呢,最好之事便是焚琴煮鹤,辣手摧花。今日小生幸偶遇二位,倒是小生万幸了。” “找死!宵小授首!” 镜中渊话音未落,一柄利剑便激刺飞出,直取咽喉而来。 “?!!” 那音色娇柔的女子似是白日见鬼一般,眼中惊骇之意几欲迸发。 只见镜中渊单手握住剑刃,露出衣袍的手腕上已是细鳞密布,瞬间蔓上握剑的那只手掌之中,顷刻间那原本修长白皙的玉手便转变成一只覆有白鳞,间夹血纹的龙爪。 利剑不得再近镜中渊身体分毫。 女子见状还想运力突入,但旋即剑柄之上一股巨力传来,将之全身都震退数步,其身后的另一人赶忙上前扶稳。 “哎呀,姐姐这么冲动易怒,怕是以后不好嫁出去啊!不过无妨,今日不若让小生采了两位姐姐,此生就跟得小厮吧,哈哈哈。” 镜中渊举起握着的佩剑的白爪,淡淡看了一眼,便扔回扶手的女子面前,淫笑道。 其实这柄剑确是宝物,至少对于肉身强度尚未小成的低境界弟子来说是的。 “妹妹,此獠修为远高于我们,我先施毒拖他一阵,你且找机会寻援!” 冷音女子说罢便护其身前,急忙催动体内的龙血。刹那间,眸底深处绿金灿光涌动,凹凸有致的身躯上也有隐约浮凸出黑色细鳞,不过无论是规格还是外形上都远逊于镜中渊的白爪。 镜中渊见状身形一阵烁动,下一刻便闪身至女子面前,然后抑劲一击,冷音女子便如断线一般被击翻在身后的草地上。 低首看向白爪上点点绿莹,心里更加笃定今天这玩笑没开错人。 “唉,忙活到现在,还不知两位姐姐姓甚名谁啊,若是能告知小生,说不定小生善心一起,就放过两位姐姐呢。”镜中渊微眯着眼,玩味道。 冷音女子似是被点醒一般,连忙喘声斥道: “我们乃玉家家主之女!你今日若是动了我们,明德堂,还…还有月中阁不会放过你的!” “哦~这么说姐姐你应该是玉妃竹,至于那边正在发信号求援的姐姐就应是玉妃眠了吧” 镜中渊似是恍然大悟,拍手笑道。 “嗯,妃竹妃眠,两位姐姐的名字真是好听,且让我想想啊。” “芸芸香妃竹,款款与君眠。哈哈哈,好诗!好诗!” 一旁的两人见少年不仅识破她们,更是随手编得此等淫诗,一时之间是又羞又怒。 “好了好了,也该办正事了。” 镜中渊眼眸一沉的缓缓靠近两人。 “该不会,狗血的有什么人来救你们吧。” 望着脸上焦灼的似快要哭出的两人,镜中渊心中早已捧腹,并决定玩笑到此之止。 就在此时,空中传来一道苍劲之声,自镜中渊耳边炸开。 “混账玩意!滚开!!” 镜中渊缓缓回首,只见一黑衣老者半悬于空。 当老者看清色那孽之徒的模样,嘴角却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镜…镜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