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未来的留言 【我是未来的你。】 许明松坐在书桌前,看着视野中跳出来的荧光字体,目瞪口呆地端起了一旁快被老许翻烂的《三体》,这他妈智子找上门来啦? 他突然慌了起来。 这事也怪不得许明松,一场红色暴雨让冬城中小学都停课,但身为自律的西格玛男人,就算高中停课,他也照样在家晚自习。 前一秒他还在怒刷他的小骚题,刷到神志不清,下一秒抬个头眼前就冒出一堆浮空的字体,他脑袋转到哪边这字体就跟到哪边,搁谁来都得慌上一阵。 你要找去找面壁者,找我个高中生干嘛! 【专心点,我真是未来的你。】 视野中的这行字体模糊下去,变成了一个【↓】的下指箭头,许明松跟着看过去,原木色泽的书桌,正中央放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靠边则垒起了书堆,书堆最上边是几张数学试卷,游戏王的卡牌就叠在试卷的三角函数题上边,安卡十字图案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他听完老许有关“灾变”前娱乐文化的讲述,从老许手里抽走的护身符,防止他深夜刷题猝死。 “死者苏生。” 许明松目瞪口呆,这箭头指的是这张“死者苏生”! 【很不幸,哥们寄了。】 屮,你真是我啊。 不是,哥们,你怎么就寄了?! 许明松瞳孔地震,屁股咬着椅子好悬没被吓到摔下去。 但半空中悬浮着的字体并没有停止,像是打字般浮出拼音随后成字,一行行苍蓝文字挤在他的视野中央,像刷屏般持续输出。 【我们的时间很有限。】 【我已经失败了,但你现在还有未来。】 【失败者没资格教你怎么去做,无非就是给你留了个超靓的遗产,不过遗产得明天才到,接下来你就把我唠叨的话给记住了。】 【第一,你怎么知道哥们高考686分?】 【第二,这场暴雨过后,你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一直隐藏着的真相,是“妖”。对了,这件事别到处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三,你会在明年,2080年8月26日死去。同日,整个冬城的人都会冻毙在风雪中,冬城沦为死域。】 【冷,彻骨的冷。】 直到这里,视野中不再跳出新的文字。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差点没把他脑子给塞宕机。 他倒是努力想跟上这段话的节奏,但在触及“妖”这个字眼时,仍然感觉有一万头羊驼在他内心狂奔而过,荒诞震惊的心情令他张嘴睁眼,腰板都给挺直起来。 别啊,你怎么突然世界观超展开了?! 哥们是老中高中生,明年都要高考了,不是霓虹高中生啊!! 冷静,冷静……来,深呼吸。 许明松吸了口气,刚想缓和心头的紧张,但眼前的字幕又有所变化。 他定睛看去,半空中的字幕像是结霜似的凝固住。 说来也奇怪,暴雨倾盆之夜,就算隔着窗户,房间里的空气也该是潮湿的,但如今许明松只觉得空气格外干燥、冰冷。 有什么摸不着的东西在气流中蔓延。 就好像把他扒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他居然被冷得隐隐发抖! 【许明松——】 【交给你了——】 两行文字凝结成冰霜,哐当一声坠落在书桌上。 与此同时,空气中冷冽的感觉拔高到极限,真有一股狂躁的风从书桌卡牌上爆出来,许明松被吹了个正着,瞳孔中快速掠过五颜六色的光影,一幕幕画面直接塞进他脑子里! …… …… 众多卫星城拱卫的冬城,强光灯撕开沉闷的雪夜,光束将夜空照亮。警报声刺耳到像是穿透人的耳膜,很快又平静下去,漫天飞雪将冬城鳞次栉比的高楼淹没于死寂。 手机重复响着“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通,请稍后再拨,I'm sorry……”,少年匆忙地扯起厚重的棉服,穿越冬城寂静的雪夜,向着穗安街十八巷6号跑去。 冬夜的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却又格外安静,静到只有寒风抢掠雪花的猎猎风声在空中回荡。 千年难得一遇的降雪令气温变得严峻,他战栗不已地停下脚步,却不是因为寒冷。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子站在街道的尽头。 那身影,枯瘦尖锐,关节异化骨刺,无数细密白鳞层层叠叠好似披挂在君王身上的尊贵甲胄,绽放出极尽锐利的气息。修长的龙尾无意识在雪地上横扫,类人的身躯上生长着威严的龙首,俨然是从远古神话中走出来的存在。 充满神性与野性的龙首,修长的角伸向天空,仿佛要刺破夜幕,金色的瞳孔熔金似的亮,释放出无尽怒火,整个世界为此哀鸣冻结。 冷,刺骨的冷,五脏六腑都被冻裂的冷。 他听到有人在齐声赞颂,看到风雪交加的冬城远处,遮天蔽日的巨影如朝拜神圣般纷至沓来,也看不清面容的人像臣服于君王般匍匐在龙人脚下,他们瞬间冻结一寸寸粉碎作漫天冰晶随风而逝。 少年所见之景,那双熔金似的瞳孔牢牢烙在他心灵深处。 那是—— “妖!” 轰隆! 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许明松猛地睁大眼睛,心跳加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密集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发出哗哗的声响。 “我死了?” “我又活了?” 死者苏生的卡牌打着旋落在地板上,许明松茫然地观察四周,试卷和教材、习题通通被风给卷起,书桌附近一片狼藉,甚至离得远一些,在墙角倚靠着的吉他都略有倾斜……许明松陡然间心惊胆颤,麻溜地爬过去将险些滑落的吉他给扶正。 “呼……” 许明松抬手擦去额头的冷汗,这才发现他的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那股寒冷的感觉怕不是在他脑子里安窝了…… “现在是2079年5月16,我还在读高二,明年2080年8月26日,冬城的所有人都会……死……” 还没来得及整理这些乱糟糟的记忆,他眼尖地瞥见视野中又冒出来一行字。 【请你救……】 这行字浮现出来时,字体已经格外黯淡,让人有“时间快到了”的既视感。随后这行字又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删去,跟之前的整行消失还不太一样。 随即,眼前浮现出新的黯淡到好似透明的文字: 【这一次,你要拯救所有人。】 “叩叩叩——” 有人在敲门。 他下意识扭头:“妈?” 闭关的房门毫无动静,门外也没有脚步声。 “叩叩叩——” 许明松僵硬地扭过头去,这回看向的是窗户。 哒、哒哒…… 吓死我了,原来是雨水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个披头散发青面獠牙凶神恶煞却只剩个脑袋的怪玩意在这14楼的高度用头槌敲他窗玻璃呢。 许明松面色惨白地看着窗玻璃,几行雨水滑落,窗外的雨幕格外模糊,只有室内溢出的灯光勉强勾勒出近处事物的轮廓。 突然,雨幕中有什么东西在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哒、哒哒…… 嘭…… “叩叩叩!!” 披头散发、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飞天头颅,用脑袋敲窗。 “卧槽!” ------------ 第2章 内城、外城,冬城 “啊啊!!” 少男的尖锐蝉鸣响彻这百来平的小宅。 易南晴闻着味就推开了少男的私人闺房,本以为会看到自家傻儿子跟昆虫鼠辈的惊世之战,未曾想一眼瞅过去,许明松靠着床腿坐在地上,剧烈地喘着粗气。 “妈?” 这孩子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下来,但不知为何,他又一个激灵,紧张兮兮地看向窗外。 易南晴犹豫了一瞬。 “有蟑螂?” “不是!” “那是老鼠?” “也不是。” 许明松猛拍了一下额头,辩解道::“妈,我上周就跟你说过了,过去那个软弱的我已经死了。” “是啊,软弱的你已经死去了,赶到战场的是更软弱的你。乖,这次又打算把房间让给谁了?蟑螂?蜘蛛?还是满屋子乱飞的飞蛾?” “别胡说!不就是拿起拖鞋一个大逼兜的事吗?” “但前天的蟑螂也是我帮你打的。”易南晴叹气,走进房间。“你知道的,你妈我此生最大的期望,就是儿子你能在千万蟑螂前面不改色,那可是真正的大丈夫。” “这个量级已经跟怕不怕蟑螂没关系了——”许明松捏紧拳头,忍无可忍道:“千万蟑螂?是个人都知道特么该跑了……等等!妈你先别靠近窗户!” 眼看老妈要往窗户靠,许明松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高喊着且慢!三步并作两步就朝易南晴扑过去。 但什么都没发生。 “去去去。”易南晴满是嫌弃地推开这厮,许明松脑袋往窗玻璃凑近一看,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雨幕,城市灯火在雨夜中朦胧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趁着许明松愣神,易南晴扯起窗帘,遮了个严实。 “这么大雨还不关好窗?等会,你房间怎么这么乱,东西全打翻了?” 老一辈艺术家的从容不迫,令许明松欲言又止,话到嘴边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妈,我这边没什么事,刚刚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许明松含糊不清地说着,试图蒙混过关:“你先出去吧,我收拾收拾。” 他心道可不能这么下去了。 许明松把易南晴推出他的房间。 “你这孩子,欸,干什么呢?” “别问那么多,妈你先走就对了。” “有什么事不能跟妈说的——啊、啊?明松你是……” 自家老妈似乎想歪了什么。 许明松嘴角一抽,却也无心解释。他猛地关上房门,背靠着房门滑落下来,坐在地上。 “到底走没走啊?” 那妖怪看着像是走了,但鬼知道它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人家都顶着暴雨满天飞了,就为了贴在玻璃外边跟痴汉似的瞅他两眼? 他是帅得那么有代入感的人吗? 搞不懂,但让老妈先走是绝对没错的,真要到二选一,那还不如让那妖怪继续来找他,至少他年轻,身子骨壮实。 窗帘已经被易女士遮了个严严实实。许明松忐忑不安了好一阵,感觉这帘子就跟薛定谔虐待的猫一样,你不掀开就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所以他斟酌再三,决定还是继续遮住。 别吵,他在思考! 许明松拽起椅子在书桌前坐下,坐下才发觉他的腿又抖又软。他竭力冷静下来,但每隔一会还是忍不住往回看,始终是盯着紧闭的窗帘。 直到夜色深了,再也没听到有人敲玻璃。他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很安静,突然又开始担心家人,跟风似的跑去客厅想看一眼他家老许以及易女士的安危,结果撞见两人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他一靠近两人就立即停止了。 见爹妈没遭重,许明松悬着的心才放下一些。 神经绷紧得久了,难免也忍不住松懈下来,同时又叠了“熬夜”的debuff,注意力开始一点一滴下滑。 时值深夜,雨声催人入眠,由重到轻,最后归于寂静。 街灯透过湿润的空气洒下光芒,映出风雨中高耸入云的中央尖塔,以及与之相邻的摩天大楼,在暴雨中仿佛两名巨人静默地凝视整个冬城。 可以听到水洼溅起或是车轮滚滚的猛烈噪音,但许明松门窗紧闭,家住高层,吵不着他趴在桌上睡觉的扑街式睡眠。 乌云慢慢散去,一轮泛着盈盈血光的残月从云层背后浮现出来,犹如某种活着的巨物,沿着千百年未变的轨迹缓缓划过。 “喵~!” 隐隐约约,听到猫叫声。 又是哪家的小馋猫? 被模糊间听到的猫叫声吵醒,许明松从书桌上醒了过来,没任何跟猫有关的东西。 他愣了好一会,这才意识到他家里又没养猫,昨晚还门窗紧锁,哪来的猫叫声?梦里的吧! 该说不说,趴了一宿特么腰酸背痛。 “我的老腰……” 手也麻了! 趴着睡爽归爽,一觉醒来摸着发麻的胳膊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心中闪过些古怪的念头,许明松抬眼看向不透光的厚重帘布,打着呵欠将其拽开。 清晨的阳光猛地刺激眼球,许明松才后知后觉——他简直勇得不像话。 但那妖怪,兴许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变态痴汉。 许明松拉开窗户,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他十七年来再熟悉不过的景色。 得益于老许事业上的成功,许明松所在的小区也算可圈可点。居民楼下绿树成荫的小径蜿蜒其间,前方是大妈大爷喜爱的大型公园,翡翠般的草坪与湛青色天空相接,大小建筑群落错落有致地排列在视野中,玻璃大楼沐浴着春末霞光,闪闪发亮。 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混合后的气息,那是雨后特有的味道,让人感到格外舒适和放松。 但在远处。 横在视线中的外墙,高度足有三十多米,周遭全是老楼亦或者平房,显得格外残破落寞,近乎带着灰色的滤镜。在建筑风格普遍高耸,好似恨不得住上云端的内城区往下俯瞰,就像是匍匐在巨人脚下的卑微仆从。 再往外,那就是被外墙挡住的荒原了,那地方象征着禁区与死亡。冬城以及附近的卫星城零星散落在荒原上,为这片区域点起人类文明的星火。 作为“灾变”后出生的新世代,许明松没离开过冬城,甚至没离开过内城区,对此并不了解。倒是在茶余饭后,他听人说过荒原上其实也有人类生存,但流传在高中生话题里的闲聊怪谈总是缺乏真实性,比如说脱离了人类城镇的补给,荒原上的人们该怎么生存,一群高中生也想象不出没见过的东西。 大概,是跟外墙附近的外城区差不多吧? 近处珠宝翡翠般的明媚,远处旧雨靴般残破的灰暗,墙外无法抵达无法探知的迷雾,这就是照在许明松眼中的冬城。 ------------ 第3章 新的一天,穗安街 2079年, 启示历55年。 许明松的低气压被风吹散,抓着凌乱的额发,嘀咕着钻进了洗手间。 哗啦水声,他看向镜子。镜中的少年黑发褐瞳,五官端正,身材匀称,白色校服短袖,黑色校服长裤。就是刚睡醒,看着不大精神,嘴里塞着嗡嗡震动的牙刷,牙膏泡沫从嘴角溢出来。 边刷牙,边想着昨晚的事。 “未来的许明松”,贡献有二。 一是送了份“快递员正在派件”的未知遗产。 二是唠叨了点私货满满的话,以及强塞给他新人起步的世界观,他没想过这种“将大局逆转”的剧本有朝一日会落在他头上,但遇都遇上了,他还能什么都不做等着明年高考完抱着他的686分暴毙在黎明前的黑暗吗? 开玩笑啊!那是我寒窗苦读十二载考来的686分,你跟我说我书白读啦?! 抛开缓和气氛的吐槽,“未来的许明松”肯定是想让他改变未来的,只是干涉手段没那么直接——既没穿越时空给他两个大逼兜让他清醒,也没顶替上身代练代打帮他速通副本,而是给了“留言提示”,在降低小部分副本难度的同时又保留了大部分的副本风味,好让他知道这是他的人生。 背后原因令人丁寒。 “灾变。”他轻声呢喃。 灾变,改变了人类社会,将人类文明囚于荒原的诡异事件。许明松出生于2062年,是地道的新生代,没经历那段动荡混乱的岁月,也无从得知历史的真相,只能从老许亦或者大爷大妈的闲谈中窥探过往的碎片。 以前的大地不叫荒原,冬城没有外城内城,更没有城墙,人类的足迹踏遍蓝星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人类的科技爆炸式地蓬勃发展,是一个光想象都会让人惊叹以及怀念的时代。 但这就是许明松能了解到的所有了。 他的好奇心驱使着他了解过这段往事,但互联网上没有答案,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过去的历史遮掩在迷雾之中,由此延伸出了诸多阴谋论,围绕着过去灾变的真相,大批闲着无聊的网民动不动就来场大礼议,试图探究迷雾中的真相以及解释人类文明的转折。不过近些年,这些节奏倒是消停了不少。 可能是腻了,也可能是被开门送温暖了。 现在,由“未来的许明松”转述过来的情报替他揭开了真相的面纱。 “妖怪。” 许明松心间一叹,拧干毛巾擦干净脸,喃喃道:“怎么跟外星人入侵一个性质,还真给那群键盘侠猜对了……” 外星人啊不妖怪,他们来了能像大家敬爱的威统领那样强迫人类每天只能干整整八小时的活外加三餐小零食吗? 看样子是不能。 这群家伙不是来和气生财的! 没思绪的事想下去也不会有结论。许明松出了洗手间,正感觉前路迷茫,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快步回到房间,把书桌上的“死者苏生”给塞进裤兜,同时又朝着客厅过去。 老许这高级社畜起得老早了,每天都得打一套什么什么金刚功,先前还招呼着自家的崽一起打,不过人类高中生年轻气盛不懂中老年的苦,对这种养生的手段就跟看枸杞泡水似的不屑一顾,转头还得当着老许的面吨吨吨灌下大半瓶可乐,来一句老东西你还喝的下快乐水否? “还有货吗?” “没有了。”练完功正在休息的老许,许英才语气沉重,“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心疼。那可是你爹我的珍藏,现在想收藏点牌都找不到地方买,你小子还想要多少?” 许明松:“是真没有还是偷偷藏着?” 老许:“那牌还是我翻抽屉翻出来的!” 看来是真没了。 许明松大失所望。 他昨晚看到“死者苏生”的超常发挥,又暴雨之下偶遇飞头妖怪,难免对这群牌佬手中的牌惦记上了,理智点来说这些牌屁用没有,大概率是“未来的许明松”在出力,但这事不就图个心理安慰奖吗? 拿着啊,说不定呢! 许明松失望地摇了摇头,正要转身,老许却突然伸手挽留:“且慢!” “还有什么事?” “游戏王的牌没有了,但还有别的珍藏可以选,那也是牌!” “哦?什么牌?” 许明松来了兴致。 老许弯下腰,从柜子里抽出来一大盒,轻轻吹了口气,盒子上的灰尘把许明松呛得不轻。 老许:“三国杀。” 许明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瞄了眼这老登腰间的七匹狼。 嘶,你看他跟老许称兄道弟的,但真当逆子怕不是得被老许吊起来抽。 我未壮,壮即为变! 怀着对旧时代的好奇心,许明松还是跟着老许坐下,打开盒子瞄了两眼——涅妈妈滴,这些武将牌差距能这么大?有的武将技能跟原始人一样寥寥几句,有的武将简直三体人化身,这技能描述长得像是要你做阅读理解! “给你牌没问题,但为父有一个要求。” “逢人,你都得给它打差评,否则你就有罪了。” 老许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这是代价。” 特么的,真搞不懂你们这群喜欢玩梗的老东西! 许明松摆摆手,就要走了几张看着顺眼的武器牌。 早饭后易女士正要出门,许明松拎起书包准备去学校。他对于“自己”是比较相信的,说了越少人知道越好,那就不到处乱说。同时,他也不想把爹妈给卷进这些危险的事来,目前装作无事发生照常上课,未来的事就去学校走一步看一步。 哥们的“遗产”都还没到货呢。 许明松暗自腹诽之际,老许突然叫住了他:“昨晚的事,你妈都跟我说了。” “啊?”许明松不解道:“我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都是小事而已。” 老许语重心长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颇为慈爱地盯着这没少称兄道弟的娃,这父子兄弟情属于是情到深处,转头给他塞了几张红色票票。 “转账太危险了,容易给你妈发现咯。虽说现在线下店这玩意稀有得很……但你小子也够聪明,自己把钱拿好,记得买个好点的,别太亏待了兄弟。” 等等! 老许这是给他塞私房钱了?! “?!”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去往公交车站的路上,许明松大半段路走过去了,都没想明白老许是要他买啥子玩意。他挠了挠头,但凭空入手了五百块钱,他手指探入口袋,感受到了这沉甸甸的购买力,嘴角忍不住上翘,连昨晚的阴霾都给驱散了不少。 “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一辆涂漆崭新的蓝色公交车停靠在路边,迈着嚣张的脚步登临他的座驾。 专车接送就是爽! 就是高贵的走读生没有容错,错过了搭车时间容易变成跑着去学校,还得直面校门口保安大爷不苟言笑的命定之死…… 许明松哼着轻快的小调,武器牌在灵巧的指尖翻转,突然被隔壁探出来的手给抽了去。一个屁股挨近过来,他悚然一惊,闪电似的拉扯着错开距离。 “哇,你这入手了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紧随而至的,一个书包往他腿上压了过来。梅浅语大马金刀地往他边上一坐,气势当即压过了某个缩起肩膀快成鹌鹑的少年人。 “你今天这么怕我?” “是警觉,昨晚遇到了些事,睡都没睡好,差点被你给吓死。” 拍了拍胸口,许明松朝身旁的姑娘看去。跟往常一样,五月份最完美的白色校服短袖,男女同款的校裤,皮肤白净,高马尾,眼睛清澈,脸庞带着点少女的稚气未脱,隐约可见两鬓光影下细微的绒毛,谈笑间露出一颗小虎牙。 这姐们,笑得真随性。 “三国杀?”她惊呼道。 “你居然知道?”他瞥了眼。 “我又不是你成天就知道卷卷卷,差评如潮的大好游戏,你就没听班里男生说过吗?偶尔来一把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嗯,我是说线下。” 她把玩着手里的“青釭剑”,随手一滑还溜出来个“青龙偃月刀”,于是左青釭右青龙,两把神器各单手拿捏,两手交叉又卡住一个“麒麟弓”,让人直叹邻家有女初长成,力拔山兮气盖世。 搁三国最次也是个吕布在世。 当然,先把这女吕布扔到一边。 许明松恍惚地眨了下眼,看向车窗外。候车站上车的也就寥寥数人,大多是穿着白校服的学生。他的注意力从来不在路人,而是落在这路牌上。 穗安街,他“死”的地方。 ------------ 第4章 未来的遗产 要问在未来预言中什么事给他的印象最深,许明松的回答一定是“死亡”。 大雪纷飞,少年攥紧无法拨通的电话,披着外套在冰天雪地中冒雪前行,最后雪夜之下偶遇龙首魔王,冻结天地强如鬼神,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勇者道堂堂扑街,隐约可见一个“菜”字,有请下一位勇者登场。 ——穗安街十八巷6号。 许明松顶着狂风大雪也要前去的目的地,也可以说是比较直观的死因……当然了,从后续的发展来看,他去了,败了,小龙人要把冬城给冻成冰坨子,但就算他没去穗安街,后边照样会被画面里那头小龙人给冻成老冰棍碾碎成铁锈味沙冰。 “你嘀咕我家的地址干嘛?” 梅浅语眯起眼睛,皱起细眉,满脸狐疑地看着许明松:“想来我家玩啊?” “在想拯救世界。”他答道。 梅浅语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又做什么梦了?我倒是要听你说说,我家跟拯救世界是怎么个联系路径?” 许明松也烦恼:“我怎么知道?不提这个。” “你今天看起来心事重重啊。”少女长叹一声,随即心安理得地啃起了面包。 “你早饭还没吃?” “昨晚没睡好。”梅浅语腮帮子鼓着,含糊不清道:“好像是做了个噩梦,要不是奶奶喊我,现在我估计还在被窝里闷着呢,到时候被牢易给逮捕了就不好玩了。” 梅浅语,他打小就认识的姐们。 依稀记得是在小学三年级某个雨天开始搭上话,那时教室的孩子们要么撑着雨伞要么被别人撑着雨伞,他被喊去办公室跑得晚了,哥们几个麻溜地闪人都没带他一块跑,他就看到教室只剩两人,这姑娘支着胳膊看着窗外一瞧就是没人接送,只能苦逼地困守在教学楼。 他的眼角瞄到了她的眼睛,小屁孩的眼神藏不住东西,雨水哗啦啦地下,她眼睛倒映出被雨滴打得斑驳的窗玻璃,就像是房间角落里发霉的菌子,无人问津。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顺道有个真理——雨不会一直下,但头会。 老许一下班就撑着伞跑来学校,在老许目瞪口呆天理难容的怒目而视中,他喊老许顺路给人家姑娘一块送去她家。 他也是到那个雨季才知道,班里有个没了爹妈的小透明,家住穗安街十八巷6号,就跟奶奶住一块。 不出意外的话,他雪夜狂奔的理由,就是这女侠了。 公交车格外颠簸,空气沉闷,好在许明松没有晕车的恶习,目光从一排排逐渐填满的座位上扫过去,最后上移到公车中央的屏幕上,今天依旧滚动播报着冬城发生的案件,外城区又爆了什么宗教什么冲突,内城区又出了什么抢劫什么小贼。 寻人启事,孩子失踪,家长心急如焚…… 喔,江区?不就在这儿吗? 很快又切换成了一堆杂七杂八的政事要闻,市政工作有必要继续加高加固外墙建设,更有甚者提议应该在内城区和外城区之间再修一道墙,以应对外城区近年来疯狂滋生的犯罪冲突,保护内城区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赞成者反对者各持己见云云…… 好一个内墙啊。 许明松有些绷不住。 要说有什么东西最割裂,莫过于在学校学到的仁义道德以及在外的所见所闻。他的班主任牢易总是教导他们,就算身陷泥沼也勿要忘记做个正直的人,又说有什么东西是必须牢牢扎在人的根子里的,是不能丢掉的。但这些说教对于少年们来说显然没人在乎,被强令保留下来的道法课也只是学生们休闲放松的乐园。 “如果幸福像沟子一样好买就好了。” 不是,你在说中文吗? 许明松被打断了,他听到前边有两哥们在聊天,语出惊人。 为了他的防止理解能力太好,等会听到什么毁三观的话,他用胳膊肘了肘梅浅语,转移注意力。 “你干嘛?” “我问你个事。”许明松摆摆手。 梅浅语拍手,甩掉面包屑,双手抱胸,“小贼,放马过来,答不上来就算姑奶奶我输你一次。” “没标准答案。” “啊?你作弊啊!” 双手抱胸变化成双手交叉,她气势汹汹地瞪了他一眼。 “听我说说——”许明松竖起食指,慢慢说道:“假如有人突然告诉你,明年就是世界末日,你会——等等,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继续说啊,我在听。”梅浅语嘴角微微颤抖着,突然又咳嗽一声,“是什么样的世界末日?小行星撞击地球?火山喷发?超级大地震?还是说BOOM的一下苦力怕爆炸,咱们被炸飞上天?” “是冰河期DLC更新,咱们被冻成了冰坨子!” 许明松没好气地拍开梅浅语伸过来捏他脸的爪子,后者悻悻地收回去,旋即托着下巴打量着他:“哎,你这又幻听了?” “我什么时候幻听过?”许明松还惊了。 “你小时候不就老是幻听?总是能听到有人喊你哥哥、哥哥的……”梅浅语撇了撇嘴。 “不是,你岁月史书啊!” 许明松翻了个白眼,对于梅浅语这种凭空捏造的假新闻嗤之以鼻,他自打出生以来身子骨就倍儿棒,不说超人体质起码也是身心健康,哪来什么幻听的经历? 梅浅语不满地皱起鼻子,沉吟着还想说些什么。但公交车到站,少年少女各拎起书包匆匆忙忙跑下去,校门口熙熙攘攘,混在其中的两人也就忘了刚刚聊着的事,重新提起了其它的闲谈。 班级教室,二组三组挨在一块,坐在二组靠左的许明松以及三组靠右的梅浅语算是特有缘分的那批。他细数了下,自两人三年级相识的孽缘之后,他打小就跟这喜欢蟊贼女侠小剧场的姑娘撞在一块,从小学撞到初中再撞到高中,两人身边常聊的哥们姐们多少都换过,就他俩缘分贼他妈上头。 “喏,牌还给你。”梅浅语把牌塞他手里,突然触电似的缩回手掌,吐槽道:“你的手好冷,跟你的心一样。” 冷!跟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冻鱼干一样! 手掌摩擦生热,她瞄了眼这小蟊贼,发现某人平静地翘了个腿,裤兜里不经意间漏出红尖尖来,似乎又担心旁边的女侠没看见,于是又从左口袋倒手到右口袋,但这套连招还没做完,胳膊就被女飞贼直接擒下! 她悲痛道:“你去卖身了?” 他震声:“靠爹妈给的。” 她笑起来真好看,眨巴下眼睛,就好像里面有小星星。 “哇塞!超靓的富哥!富哥富哥,能包养小女子我嘛!要求也不高,一日三餐足矣!要是能投喂点零食奶茶咖啡那就更棒了!”梅浅语食指拇指大开,在胸前比出一个爱心,发出鹅鹅鹅的笑声,“到时候你要是有个什么恋爱系统哇,说不定会看到我头顶上跳好感度UPUP的提示!” 许明松嘴角颤了颤,绷住了。 嘶,妈的,这婆娘竟能如此拜金! 真是迟早被她拖累成衰仔! 他忍不住轻哼起来,说了句明天出门走两圈,看她表现。 今个的学业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就普通上课。 许明松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他就趴桌上,周边学生们热热闹闹地聊着日常的琐事,居然有几个热血的哥们公然线下键政,许明松听着他们对“修建内墙”的方案大谈特谈,突然感觉这世界简直称得上魔幻。 好平凡的日常。 昨晚所经历的狂风骤雨以及妖怪敲门好似只是一场幻梦,他知道了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但就好比有人提前跟花果山那猴子唠叨一句你几百年后会跟个超级牛逼的大佬拜师学艺大闹天宫,但石头猴子哪知道他说的什么屁话,该拜谁为师?为什么闹天宫?这些几百年后的事都是想象不来的。 你跟我说这个,谁懂啊? 许明松如今正在等待未来的空投,心想着他或许还该买本跟妖怪百科全书之类的书,最好还是电子书,要是有哪个网文作者愿意搜罗精怪故事拼成网文那就更棒了,边看网文边看科普不得爽到飞起来? 这是个好主意,昨晚怎么就没想到? 叩叩—— 噩梦般的声音。 许明松狠狠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瞪向教室窗户,湛青色的天空,天气正好,阳光明媚。 是前桌的女生,她转过头来敲他的桌面,喊道:“明松?” 这女孩戴着副圆框眼镜,看上去文文静静的。 他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 眼前的女生叫夏竹依,是他的前桌,也是二组的组长,平日里就负责收发作业。她跟他私交还行,不过她人比较文静,平日里话不怎么多,是个安安分分的眼镜娘,大概是每个少年人角落里都出现过的文学少女,这么个印象派? “啊、啊?好久不见。” 我去!嘴瓢了! 他这么一说,隔壁的梅浅语可就要笑了:“喂,你这是什么嘴?还好久不见?” 她直接凑过来拱火:“竹依你快揍他,他这是压根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呢!你要是怕有损人设,下不了手,就让我来!我期待好久了!” “等等,怎么着也犯不着用拳头加深印象吧!”许明松抗议。 “没事的,这是感悟武装色霸气的一环,就叫爱的铁拳。”梅浅语虚撸了下不存在的袖子。 “完全看不出一点爱意!想公报私仇就直说!”许明松愤然地比划一个起手式,挑衅地勾了勾手:“来啊,敢不敢跟我比划比划?” 夏竹依平静地推了推眼镜,对俩活宝的热闹互动毫无波澜,平静道:“该交习题本了,全组就差你一个。” 许明松愕然,随即挠了挠后脑勺:“哦。” 明年就要死了,昨天刚遇到妖怪,但今天,哥们还在交作业。 恭恭敬敬地把习题本上交给夏组长,随即他就趴到桌上,下巴枕着手腕,静默地盯着黑板正上方的壁钟看,直到有只白色的猫爪子在他视线前晃悠,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拨开这爪子。 “别闹了。” “你在跟谁说话?”梅浅语好奇地看了过来。 许明松闻言一怔,对啊,这哪来的猫爪子? “喵!” “看下面!” 有道声音从他的胸腔内传了出来。 他震撼地瞪大眼睛,看着胸膛前飘出来的白色粒子,就像雪花一般纷纷扬扬。 一只纯色的白猫,从他的胸前弹出猫头,猫头以下还卡在他胸膛里。 “明年死?” “你小子想得太天真了。” 她仰起头来,蓝宝石般的猫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观你印堂发黑,一脸死相,怕不是今晚就得被吊在房梁上做成咸鱼干。” ------------ 第5章 虫落,只有杀! 哈西辣妈! 许明松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胸上长着个基友脸的起舞老登,下一刻悚然一惊——我特么胸上长了个猫头? 盛夏,蝉鸣,少年,橘子味汽水。 他硬生生憋住了,左右扭头发现所有人都是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这时白猫悠哉地摇摇脑袋:“别看啦,他们看不到我的,能看到我的就只有你,咱们这是超级加密频道……嗯?你小子想干什么?” 许明松说了声人有三急先走一步,急匆匆地跑进厕所隔间,随手带上隔间门板。 “嘭!”的一下爆响,把隔壁正在发力的老哥吓得猛力一夹。 啪唧! 直接断了! NO!! 悲愤的咆哮归于无声的愤怒,借由隔板不可承受的重击传递过来。 许明松不着痕迹地避开来自左边的冲击,背靠门板,沉声道:“咱俩对下暗号?” “什么暗号?”白猫懵逼地眨了眨眼。 他又问:“我高考几分?” 这猫白了他一眼:“鬼知道你高考几分!” 暗号都没有,你这事就让我有点难办了啊。 他心中犯嘀咕,他还以为他的高考分数是他跟“遗产”的暗号呢,感情那分数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真的就是在炫耀而已吗?!未来的我! 低头一看,那猫头眨巴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 我很努力在忍你欸,你能不能表现得靠谱点? 许明松眼角一跳,看着这在自个胸前扭来扭去的猫头,终究是忍无可忍将其一把掐住,以旱地拔葱之势要把她给拔出来! “等等!你干什么?”此猫怒而挣扎。 他小声道:“友军不友军的事待会再说,你先出来。” “不要!我不要啦!你把我扯得有点痛欸!” 厕所小隔间,外边上课的电子铃叮铃铃地摇,一人一猫像擂台上拳击手直接哐哐开打,你一发直立猿威霸天下拳我一记尖尖碰碰猫猫爪,一场酣畅淋漓的搏斗下来,许明松累得不轻,一屁股坐到马桶上,悲愤欲绝地看着胸前的猫头。 这哈基米的手劲也忒大了! 他刚刚把她半边身子都给拽了出来,但她又死犟着给缩了回去。 这还是他拽着她的猫头在拔河! 鬼知道这猫是以什么姿势什么巧劲在发力!又不禁想到那正儿八经比掰手腕她怕不是一猫爪子能把他这小蟊贼给拍下去! 他边喘气边问:“暗号都对不上,那你是什么玩意?妖怪吗?” 会说话,力气大,别人看不见。 这玩意不是妖怪我直接低头就吃! 谁知道这白猫摇摇脑袋:“不知道。” “什么?” “我失忆了。” 白猫轻轻拨了一下他的胸口,像是游泳一样从他胸前游到了小腹处,又绕了个圈从肋下游到了右肩上。 许明松嘴角使劲绷住,避免失态。 “我整个人都是水做的吗?” “想什么呢?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确定有哪个好好的人,能有只猫在身上自由泳蝶泳蛙泳轮番上阵吗?” “那不显得我特别吗?”她眨巴下猫眼,抬起爪子跟招财猫似的:“喵~!” 许明松猛拍额头,扯回正题:“行,你刚刚说什么——你失忆了?你还知道自己失忆了?” 他暗道,这怕不是在唬我吧! 白猫发出长长的叹息,低头看着掌心的小梅花,沮丧道:“是这样的,我也正纳闷呢,一觉醒来忘掉了好多东西。” 她掰着猫爪子,抱怨道:“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猫咪……” “你不是猫?” “谁跟你说我真是猫的?叫我‘冥’就够了,你要是乐意喊我冥姐姐、猫姐姐、猫主子也行。” 冥兴致缺缺地舔了下猫爪,旋即扯起一抹恶趣味的狞笑:“好了我亲爱的小松子,你现在就当自己是童话里挑战大魔王的王子骑士,走在路上天降女巫给你保驾护航还附赠指点迷津,怎么样?这情节够刺激吧!快想个充满爆炸性的获奖感言,跟你平凡的日常说拜拜吧小子!” 他嘴角抖了下:“劳烦您老多看点童话,王子骑士砍的就是女巫。” “嘁,没意思的家伙。” 冥撇嘴,后腿一蹬,从他的肩膀里跳了出来,整只白猫悬浮在半空:“我们还是来说说你命不久矣的事吧。” “你今晚可要惨咯~”冥这声音尖锐绵长夹得像是在哭丧,随后她又恶趣味地笑了起来:“要我详细地给你讲讲吗?我还记得的事不多,但你招惹上的东西……嗯哼,你小子怕不是得死出一个惨烈。” 她窃笑,蔚蓝的竖瞳缓慢而有节奏地收缩、扩张,她像是兴奋了起来,神态中充满着躁动的野性。 他会怕成什么样呢? 她想,蓝宝石似的猫眼静候着他的畏惧、他的软弱,见着他慢慢张嘴,瞳孔跟地震似的颤动。 他悲愤道:“你能出来啊?” “啊?”冥瞪大猫眼,吐槽道:“你小子的关注点有毛病吧?” “这怎么不重要了?事关我身体的主权!你既然能出来为什么不出来?跟我争那么起劲,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悲愤地紧了紧拳头,“我刚才还在想,你以后要是一直出不来,我是不是终生得胸口长猫头,差点没把我整emo,结果你只是把我当人形猫窝了是吗!” 冥沉思:“呃,也不完全是。” 他怒目而视:“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冷啊。” 听闻此言,许明松一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还是友军啊…… 她打了个呵欠,满脸困倦的样子比他这熬夜仔都虚。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目光游离似乎要想到什么,但终究没有捉住脑海中乍现的灵光。她从半空飘了下来,重新挤进他的身子里,嘀咕着:“你瞧瞧,你身子里这么暖和,让我躲一躲又没什么……好了,我不会吸你三年斗气的,也不会跟你玩什么废材逆袭,咱们爽快点,房租也会有的,不会让你小子吃亏,行吧?” “但——” 我他妈是守身如玉的清纯少男,你窝我胸里是想干嘛? 去找个36E超大杯啊!那不比哥们的胸暖和?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冥的猫爪子一按,打断了他的发言。 她上半身人立而起,从他头皮浮出水面。她指着厕所天花板上发霉的星辰大海,那傲慢那霸气那意气风发,要不是她正踩在他头上,他还以为这恶猫背后是鼙鼓雷鸣,旌旗猎猎的百万虎狼之师。 “咱们出发,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战!” …… …… 等放学再走? 黄花菜都凉了! 许明松跑办公室跟班主任——易建民,人称牢易——请了个假,牢易当他的面拨通了老许的手机号,万幸他跟老许的父子兄弟情格外默契,在听到自家儿子要请假回家一趟,老许在电话那头肯定确有其事。 “这能给你过关?” “我跟老许默契十足。”许明松拎着书包,小跑着还不忘吹嘘:“不过我这人向来稳妥,一次就成那最好,但成不了我还有后手准备。” “哦豁?说来听听。” “跑呗!”只见这厮骄傲地竖起大拇哥,倒着戳了戳身后甩远了的校园:“咱们这是正规学校,你以为有戒尺龙鞭呢?之前好像真有搞体罚的,不过那间破学校早就被一把火烧个干净了。在这,我就是翻墙逃出去了他又能怎么样?初犯无非就是通报批评喊家长教育,还能把我给开了不成?” “你这么嚣张?” “我年级第一啊!副校演讲点名表扬的好榜样,我们这一届归他管。你不知道,他是从别处调过来当副校的,对我们正校意见大得很,说什么人脉不在这儿……指定是想干出点成绩来,要不然我们这一届也不会被抓得那么严。” 白猫露出了然之色:“优等生的从容不迫。” 许明松跑路时不忘把这从胸前冒出来的猫头给摁进去,如今他跟这白猫达成了一个协议。 这猫什么来头? 许明松可能不清楚这猫的来头,但许明松不清楚这猫的来头不太可能。 “未来的许明松”的遗产——这事他还没忘。 冥跟遗产之间有没有联系,他不说百分百确定,但大胆联想一下,心里还是有逼数的。再稳妥一点,也可以等到今夜12点过后,要是没什么“叮!您的金手指已加载!”之类的提示,那这白猫金手指论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是了,他接受了人形自走猫窝的设定。 作为房东,他给无处安身的流浪小猫提供一个温暖猫窝,而白猫则会助他一臂之力。 许明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我们该干什么?” 冥问道:“你听说过‘虫落’吗?” “什么东西?”不详的预感。 曾经与蟑螂大帝战至宇宙边荒的男人虎躯一震,望文生义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飞头蛮、落头民,从古至今称呼倒是有很多了,不过说来说去都是在说同一个妖怪,就是在你身上留下臭味的那玩意,你要是乐意甚至能叫她飞天脑袋。” “臭味?”许明松一惊,嗅了嗅衣领,露出嫌弃的神色:“我就说——” 冥拍了下许明松的脑袋瓜,“不用试了,臭味只是种比喻,你就当作她把你牢牢记在心里,打算今夜来光顾你这纯洁无暇小绵羊的生意就好啦。” 她笑了笑,笑够了便说:“我跟你说说这虫落的跟脚吧。” “这虫落啊,她们是拟人的。” “说细了就是长颈妖怪。这长颈妖怪祖传性别为女,平日里化作寻常女子的模样,跟人类正常生活。比方说,她指不定就还在你们这附近哪家公司当社畜呢。” “可妖怪毕竟是妖怪,白天装模作样,一到晚上就原形毕露。” “你想象一下,夜深人静的,见所有人都睡熟了,这虫落妇人的脖子就开始伸长,很快就比蛇还长,比长颈鹿的脖子还长,然后头部就从脖子的地方跟身子分离,脑袋就从窗户飞了出去。”冥抬起猫爪,在空中重复地画圈,“在她们脖子断裂的地方,你还可以看见里面的血,像是红线一样一圈圈缠绕着。” “这些妖怪……”许明松顿了下,迟疑道:“她们怎么杀人?” “吸人血。” 冥解释道:“当然也不全是。她们底层的行为逻辑是一样的,都是‘夜游’,以及‘针对男性’。夜游不必多说,至于后面那条,则是说她们会跑去她们喜欢的男性的住所,趁心上人睡觉的时候,偷窥他们的睡颜。” 许明松瞠目结舌:“全员痴女?” 冥咧嘴一笑:“痴女已经算好的了!别忘了,她们可是吸人血的!” “没错,虫落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无害的痴女,一类是吃人的邪祟。” “前者是无意识浮游的,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虫落,只是每逢夜晚就会无意识夜游,靠吃夜间的飞虫维生,顺道无意识偷窥他人的睡颜,每逢天亮就会遗忘掉浮游的经历,一辈子以正常人的身份存活下去。” “后者则是有意识地夜游,她们以自身的意念在夜间游荡,野心与恶念随力量的增长而膨胀,通常会群聚起来,看上猎物后一拥而上将对方杀害,吸食他人血液。” 居然还是聚众开趴…… 许明松顿感恶寒:“她们盯上了我的美色!” “孺子可教也。”冥爽朗地点点头:“这是好事哇,你想想人家专挑长得俊的男人杀,能被盯上这不说明你俊气吗?还有就是你能放心啦,你老爹老妈是不会被盯上的,就算你被榨成人干了,他们都能一觉睡到天明。” 可恶,什么颜值歧视! 我这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小伙招谁惹谁了? 许明松抿嘴,生怕被冥给看出他绷不住上翘的嘴角,赶忙追问:“大师,那我该怎么办?” 冥用猫爪从他脖子处一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恶狠狠道:“怎么办?当然只有——杀!” ------------ 第6章 我有爹妈啊…… 冬城,中央区。 市政办公楼,从中生出连廊,与相邻的中央尖塔连接在一起。 这栋双子楼矗立在一片开阔地带的中央,其中市政办公楼由浅灰色的石材以及大面积的玻璃组成,阳光下的玻璃幕墙反射出耀眼光芒,使得整座建筑显得格外醒目。 几个穿制服的员工在草坪上或花坛前裁剪,相熟的兄弟凑在一块还饶有兴致地谈着柴米油盐的琐事。 “我看这冬城啊,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一辆自行车急匆匆地从街头穿过,急停在了市政办公楼前,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跳下自行车,拎起车上的保温杯就往办公楼赶。 元京穿过大厅,向电梯走去。路上不断有工作人员从身旁走过,大多在见到他胸前的工作牌时都会默默避让。 电梯升至高层,玻璃幕墙外的城市景色逐渐展开,不远处的高楼大厦、繁忙的街道以及巡游的公车列车尽收眼底,纯白的列车环绕内城疾驰,让人感觉这座城市的生命力是那么的昂扬蓬勃。 但他的视线会落在更远处的外墙,那地方灰暗破败,狭窄拥挤的小巷里,简陋的房屋紧密排列,电线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横跨在狭窄的街道上方,让人感觉压抑和混乱,像是光鲜亮丽的皮囊下挥之不去的疮疤。 差了个天与地吧。 市政办公楼十八层,跟别的办事部门画风搭不上边的沉重铁门,知道的说这是个办事部门,不知道的还得说这是哪来的监禁室。 “什么时候能拨点经费下来翻修一下……” 伴随着金属门轴艰涩的转动,他推门而入。 “没人?” 这时,立在置物架上的红鹦鹉突然开口:“队长今天不在家!队长今天不在家!” “此话当真?!” 元京一喜,当即箭步上前,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 他后仰着转悠了两圈,末了才双手交叠置于胸前,翘着二郎腿横在办公桌上,从兜里掏出根烟扔给边上的红鹦鹉:“小九,来一根——” 红鹦鹉翅膀一卷,香烟叼在了嘴里,另一只翅膀挥舞,“呼”的一声半空中燃起一朵火苗。 元京叼着烟凑过去,一人一鹦鹉吞云吐雾起来。 “呼,你说队长去哪了?” “摸鱼!摸鱼!” “真的假的?” “带着好酒跑啦!跑啦!” “她喝酒居然不喊我一起……不是,我是说不喊我们这些老队友?” 他猛拍桌面,还没来及得发表感想,就听到门外传来仓促的脚步声。他还没捂热的屁股当即跟老板椅分道扬镳,整个人恨不得飞到天花板上去。 走进来的是个长发高马尾,一脸清秀的年轻女孩。他一看这人,那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红鹦鹉飞了起来,翅膀一拍直接把香烟拍灭,讨好似的尖叫起来:“纪琳!纪琳!” 纪琳穿着正式西装,胸前挂着个工牌。她一进办公室就呛到了满肺的二手烟,脸色当即核善起来。 “元京前辈,你要我说多少次才能理解——看看那里挂的是什么?”女孩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标志,一字一顿道:“禁烟区,办公室禁烟!” “嗨!” 元京神情一肃,拔下香烟在掌心掐灭。见纪小姐没再缠着不放,才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 谢天谢地,不是队长就行。 元京给办公室开个窗通通风,最勤快的纪小姐一如既往操持着办公室的诸多活计,整理着办公桌前的文件。 他试探地问道:“纪琳你听说了没?我在上电梯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谈咱们四队要来新人了,据说还是从北方选拔过来的,你说那哥们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怎么会一个人调到冬城这边,还直接塞进了咱们这小破队——” “人家是个女孩。”纪琳头也不抬地说道。 “是是是,好女孩儿——”元京神色惆怅起来,“咱们这职场,是不是阴盛阳衰过头了?” 你要不想想你这话是当着什么人的面说? 纪琳就装作没听见他的抱怨,继续说:“昨天我跟她碰过面了,人很文静,很有规矩,这不就是元京前辈你嘴里总惦记着的温柔大方从容优雅的女性吗?这下遂了你的愿了。” 元京一揪头发,脸上愁容又增一分:“不是,我是听说她那年龄——” “十七。” “这不就是小鬼吗?咱们这行什么时候还带小屁孩玩了?” “我需要给前辈你纠正一下,我们这行并没有年龄限制,按照对能人异士的优待政策,理论上就算是五六岁的小孩,只要能通过新人测试,一样能进我们部门执行任务,不过就是死亡率有点感人……嗯?我记得前辈你入职的年龄不也挺早的?” 元京长叹:“纪琳啊,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当角色转变以后,人甚至共情当时的自己。你现在往队里塞个高中生,还是个高中小女生,我勒个去……” 纪琳嘴角微翘,幸灾乐祸:“这有什么?无非就是前辈你以后别当着人家的面提抽烟喝酒,给高中小女生树立个正常的榜样——对了,我提醒你,可别跟人家开什么下流玩笑,警署就在咱们隔壁。” “去,你这是诋毁我的审美!” 纪琳搬着一叠文件山走了过来:“够了,这件事先放一边,现在需要联系到队长。” 元京耿耿于怀:“找队长干什么?你听小九说说,她现在指定躲哪喝酒呢。” 纪琳拿着个文件递给元京,轻声说道:“昨晚有人死了。” 元京的眉头拧了起来。 纪琳继续说:“就在江区,全身血液被抽干,剩个皮包骨被挂在房梁上,是邻居听到动静过去看才发现的,据说在现场被吓得屎尿齐流,还给取证人员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 “年纪轻轻就管不住屁眼子了?真是个让人悲伤的消息。” 元京从兜里掏出包香烟,懂事地给隔壁的红鹦鹉递上一根,迎着纪琳刺人的目光,一人一鹦鹉都没敢点烟。 他脸上没了吊儿郎当的神色,看上去倒是靠谱了些。只听他平静地问道:“那么,地址在哪?” 红鹦鹉叫了起来:“地址!地址!” “先找队长。” 男人利索地扯起电话,手机号拨通:“喂,明姐——” 电话里边传出争论声。 隐约可以听见背景里不知死活的少年猛烈抨击“姐!我就剩200了!”,被喊作明姐的女人将手机拿近匆匆喊了句:“新人的考核自己掂量,别出事就行。”,下一刻就是“嘟嘟——”的提示音。 元京耸耸肩,纪琳轻车熟路地将文件塞给他。 “考核?” 元京接过文件,一目十行地扫视过去,突然笑了起来。 被气的。 他问道:“他们把这次任务交给了新人,作为入队考核?” …… …… “对付虫落,有两种办法!” 白猫爪子一勾,露出凶狠的表情。 瞧这气势,他还以为冥打算给他说有九种办法弄死她们呢! “一种是找到她们的肉身,她们的脑袋离开身体时,肉身是最脆弱的。甚至说,你只要拿张被子蒙在她们的脖子断口,她们脑袋接不回去,第二天天亮都会直接暴毙!” “当然,我们这情况也没地方找她们的肉身,那能选的就第二个法子——他奶奶滴!打爆她们的狗头!” 答曰,正面莽过去。 许明松小跑,在冥的指挥下跑遍冬城江区的各处药店,找急眼了连菜市场、超市都不放过! “长叶车前、曼陀罗根……” “薯蓣是什么?” “就是山芋、山药啊。” “且慢,你这黑麦汁又是什么东东?怎么看都不是本地产的吧?” 冥所提供的物品清单,看得许明松头皮发麻。好在今早老许以他的私房钱资助了一番,总算是凑了个七七八八。 但看着还没找齐的“竹叶青毒腺”、“黄鼠狼舌头”,许明松光看着就感觉脑瓜子嗡嗡疼。 他咽了下口水:“先不说这些东西去哪买,就算买到了,你到底是要炼什么药?” “毒药。”冥奸笑道。 “给虫落吃的?” “大郎,别自欺欺人了。” 她从许明松胸膛里钻出来,绕着他的胳膊,优雅地爬上他的肩膀:“你要跨过那道坎,就得先死一次,等这药真做出来,你就是灌也得整碗灌进去……哦,你也没得选就是了。” 她嘀咕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我能说未来的我已经扑街过一次了吗? 许明松再看了眼这花里胡哨的清单,心道这玩意只能看一眼,再多看一眼怕不是得被吓成软脚虾。 他试探地问:“有没有存活率保障?” 她不假思索道:“死亡率大概百分之一。” 他眼睛一亮,笑容娇花般盛开:“义父?果真?” 这死亡率,你早说啊! 百分之一的死亡率,这要是能被我给踩到,那哥们怕不是今晚喝口水都得被呛死! 她接着说:“从你喝下去的那一刻算起,每秒叠加百分之一。” “要不咱们还是打110吧?”盛开的娇花当即就蔫了。 每过一秒概率累加百分之一? 言下之意是他运气最好也只能活一百秒,五十秒后每多活一秒都是过一次惊险的死亡判定! 一百秒!就一百秒! 他颤巍巍地举手,求生欲望强烈:“这不是喝下去就死定了?” “有我在呢,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就当给你殉情了。” “哇塞,那你对我还真好。” “看开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次你能靠警察侥幸逃过一劫,以后遇上别的妖怪,还能次次都打110吗?” 她悠哉地道:“要相信前人的智慧——你可以有剑不用,但不能连剑都没有。现在当务之急就是铸剑,往你手里塞把绝世神兵助你大杀四方……啧,能不能意气风发点?怎么跟条咸鱼一样?你就没有过斩妖除魔匡扶正义的大侠梦吗?” 许明松:“我还想过要当天下第一刀客呢……” 冥:“哦?这不是挺行的吗?现在梦想近在咫尺,你还不上?”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那都什么时候的陈年往事了……” 每个男孩心中都有一个难以分辨源头在哪的盖世大侠梦。 在梦里,会有个绝世高手或者盖世大侠出现在你面前朝你肩膀一拍:“娃娃你真是万里挑一的练武奇才,今天我有一本独门秘籍你学不学?”,然后甭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先来个传功。几十年内力醍醐灌顶,自此你手持倚天剑屠龙刀,唰唰唰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与各路英雄豪杰一决高下,留下一段段传奇故事。 但长大了,就有个叫现实的蠢蛋拿着棒槌猛敲你脑门——喂兄弟,你老大不小了,还想这些不着调的事呢?梦该醒醒啦! 你以为我不知道修仙啊超能力啊破碎虚空啊磨灭大道啊都是骗小孩的梦吗? 我心中的小屁孩想做个梦又怎么了?招你惹你啦! 冥:“你有新的梦想了?” 他果断地点点头:“有。” “什么梦想?” “考个好大学,找到份好工作,给老爹老妈养老,以后娶个温柔漂亮落落大方的好老婆,生个大胖小子和宝贝闺女凑齐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生成就……” “你这算个屁的梦想!”她翻个白眼,怒斥道:“你才十七岁,不是三十七岁,咱们能不能激情一点?” “跟出题人斗智斗勇,跟生活对线,还不够燃吗?” 这嘴真特么硬啊! 冥眯细了眼睛,轻轻推了下他的后脑勺,轻声问道:“你这人火化了都能剩张嘴,说得这么怕,那你行动怎么还这么果决?” 许明松终于犹豫了,他这一沉默就是很久。 直到,他很小声地说:“我有爹妈啊……” 他抬起头来,瞳孔中倒映着白猫的身影,“他们养育我十七年了,要是不能报答他们、保护他们,那我跟头畜生有什么区别?” 冥沉默了。 人是会害怕的。 你看,他就怕的要死。 他之前是什么人啊? 一介平平无奇高中生,仅此而已。 从昨晚被预言迫近的风暴与未来的死期,再被告知被虫落盯上命在旦夕,这中间唯一的缓冲还是昨晚他紧张兮兮把自己给累睡过去……他会什么?转笔吗?自己要是没出现,他今天放学真就打个110,跑去警局待着了。 是自己的出现,给了他第二个选择。 但偏偏,这条路就是往“死亡”的尽头横冲直撞。 忐忑不安,是人之常情。 尽管她只是失忆的小猫咪,但她看人的眼光何其毒辣? 你看看,他行动起来毫不拖泥带水,可见他心中绝对烧着一股不能退怯的火,那火越烧越旺,从忐忑烧到惊惧,又烧成愤怒与恐慌,他不会无缘无故就执行力超群,他绝对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迎着恐惧也必须往前冲锋。 你问他梦想,梦想这东西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他跟条咸鱼似的仰望星空,心说你还真会画饼,不当老板太可惜了。 你要问他就该这么问,你有没有要保护的东西? 需要花钱,手头有多少钱就塞多少钱,十余年债务说扛就扛。需要恳请,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三步一磕跪完一千米的路。需要牺牲,扔下高考骨髓说捐就捐。就是这么一种能让你放下人生所有的所有,也要去护住的东西。 许明松是不想死的,更不想老许或者易女士死,当然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亲朋好友死。 “你小子还挺像话的……” 她的声音,还是头一次这么的轻。 不等许明松反应,冥翘起嘴角说道:“你听说过吗?人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会忘我地愤怒,爆发出惊人的潜能。” “好像有。” “但你有想过吗?那种恐惧中爆发的愤怒能撑多久?绝境中的愤怒反击,却发觉毫无作用时,那愤怒褪去的会比潮水还快,顺道抽走你最后的——” “……勇气?”许明松轻声呢喃。 “是尊严。”冥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 “你会像条被雨淋湿的狗一样,在被暴雨冲刷的荒原上狼狈地逃窜,毫无尊严,毫无人格。” 许明松打了个寒颤。 “内在的求生欲也好,向外索求的信念也罢,我们最需要的是坚定不移……我之前还挺怕你是个觉悟不彻底的半吊子,那打完药不得当场死给我看。” 许明松嘀咕着:“你就那么瞧不起我向死而生的钢铁意志?” 冥嘲笑道:“你就不是向死而生的料,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来。” “好啦,冬城的本地仔,清单还没扫完呢,快想想去哪能买到这些东西吧,我们时间可不多。” 许明松叹了口气:“你也不看看你要找的都是些什么怪东西,还黄鼠狼的舌头?你就是去中药店买,也不会有人卖这么奇葩的玩意,我给你上哪找去……等等,你让我想想——” 他顿了顿,随即一拍大腿: “我还真知道个地方!” ------------ 第7章 朱明 连名字都没有的杂货店,门面毫不显眼。 混合着旧书、香料和木头味道的气息,熟悉的气味让许明松稍稍心安。 褪色的风铃随门轴的转动叮当作响,店内空间狭小拥挤,货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从古董瓷器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缝隙间还随意地塞了几本泛黄的旧书,倒也是随了这店主人不拘小节的豪爽风格。 许明松在柜台前坐下,他面前是个正在喝酒的女人。 “黄鼠狼的……舌头?” 听到许明松的奇葩要求,朱明不禁皱起眉毛。 “你要舌头干什么?想替黄鼠狼讨封啊?” 他挠了挠头,心道这话我可怎么跟你解释? 就说你小弟我今个想不开要炼瓶毒药学古代重金属中毒的皇帝一样羽化登仙了? 他只得轻咳一声:“我知道离谱了点,我就说吧,我有个朋友,他就喜欢收集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正所谓男人的友谊坚如金石,兄弟有事我能不帮吗?就来明姐你这边看看了……对了,明姐你这边还有没有竹叶青毒腺?要是有的话,劳烦给我捎上一份。” 朱明拿起柜台上的酒杯,仰起头来一杯清空。 许明松跟着仰头。 大,超级大。 他是说,眼前这超级大姐姐。 朱姓,单字一个明,朱明。一般是喊明姐,喊她朱姐也不是不行,不过得做好被她揍成粉嫩猪头的心理准备。 乌黑短发,肌肤白皙,五官柔媚,却被一身酒气以及豪气给冲淡。但这都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那一米八七的身高,这身高放在男性身上都显得像巨人一般,放在女子身上那就更是不得了。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大号,什么都是大号的,几乎站在“娇小可爱”的对立面,充满了如猛兽般的力量感与压迫感,跟细胳膊细腿是两种画风。 许明松个子不矮,体格也不算瘦弱,但坐在这么个猛女面前,却只能像鹌鹑似的唯唯诺诺,想硬气点真就难如登天。 这声姐,喊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朱明继续喝酒,空气中飘荡的酒香让气氛不至于凝滞。他也不见外,去旁边冰箱拿了瓶豆奶,叼上吸管跟朱明面对面豪饮起来。 “嗝~” 喝太急了。 许明松跟朱明也算老相识了,这孽缘要细说还得从儿时谈起。 就每个小孩心目中那么块地——秘密基地。 万丈高楼拔地起,每个楼每个楼之间都有墙缝,孩子的眼睛就瞅着墙缝使劲地盯,那里边都是被人遗忘的东西。儿时的许明松就找到了墙缝,跟进桃花源似的初极狭才通人,步行十数步豁然开朗,于是他找到了破旧的钟表,杂草丛生的地面,碎砖瓦片,亮晶晶的玻璃碎片,以及蔫了的,半死不活的花圃。 还有一个坐在台阶上,盯着花抽烟的巨人。 她眼神凶狠,遂归平静。 他神情震惊,遂拎起树枝拔剑相向,大喝一声何方妖孽,你爷爷在此还不束手就擒,然后被这大号妖孽拎起命运的后脖颈揍成了猪头。 那他妈是人家的后院。 他就说离开了墙缝怎么有面缺了一角的白漆墙,感情他一个起跳翻墙就成非法入室的小蟊贼了! “这些东西可不得了。” 柜台旁的货架,白猫低着头,绕着一把青铜短剑缓缓转圈。她埋首细嗅了两下,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感觉……这是从哪个朝代哪个墓里挖出来的?好东西啊,也是个不错的宝贝了……” “啧,你小子居然能找到这么强力的外援,还真挺深藏不漏的啊。” 白猫仗着隐身单位的优势,在货架上东奔西窜。许明松心惊胆颤地看着像是被风给吹着摇摇欲坠的古董瓶,心中土拨鼠尖叫。 “您老悠着点!” “我不识货,但这大姐是不差钱的主,这地方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是真货,摔了我卖身都赔不起!” 听着脑海中传来的少男尖叫,白猫抬起爪子轻拍瓷碗,贱兮兮地挪动了下这瓷碗的位置。 许明松突然觉得,人又能共情了。 爱猫TV,真得提上日程了。 冥转过身,又盯着那把青铜短剑看,翘起嘴角,似乎是有了主意。 还没等他制止冥的动作,朱明就先一步放下酒杯。哐当一声,许明松立刻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腿上,这可是连班主任牢易都不曾见过的标准乖孩子形态。 朱明问:“我这里像黑市吗?” 难道不是吗? 许明松憋住了。 朱明揉着太阳穴,谈话间带着淡淡的酒香:“我就不问为什么上课时间你会出现在这了,但你提要求前要不要先过一下脑子?你要的都什么东西,真当我是游戏里定点刷新的黑市商人NPC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道具都来我这里找?” “没有吗?”他自我怀疑了。 “有。”朱明格外淡定。 许明松如释重负,思路顿时清晰起来。 套近乎! 姐姐长姐姐短总能把这大姐的心给嗦软下来! 但朱明抬手,手掌抵在他面前,嫌弃地问道:“你还剩多少经费?” 许明松整个人石化了,吞吞吐吐道:“100。” 她笑着拍了下手掌:“我还能不懂你吗?200,不接受砍价。” NO!! “姐!我就剩200了!” 少年暴起,起手就要猛虎落式地抱住这富婆的大腿跟她求饶,朱明单手擒住这厮的脑袋,中途还悠哉游哉地接了个电话,跟隔壁说着什么“考核”的事,估计是家里公司面试官之类的玩意,她把电话一挂,抬脚就把许明松给踹到了后院去。 “还有,帮我去给那些花浇水,接下来半个月都交给你照顾了,把它们养死了有你好看的。” 她起身抻了个腰,摇摇晃晃地走向货架。 后院, 许明松垂头丧气地拎起水壶,往水龙头走过去。 白猫步伐轻盈跟在他屁股后边,惊叹:“哇,你这是早就给富婆当小白脸啦?” “给她当小白脸?那我能饿死在这!” 许明松苦逼地给花圃浇水,又往白猫头顶浇过去。水流穿透白猫浇在地上,就好像她只是一个幻影。 他碎碎念:“你不知道这娘们有多过分,我人生挨的第一顿毒打就是她给的,在那之前我爹妈都没揍过我!” “之后就有了?”她捕捉到关键信息。 许明松咬牙切齿道:“就那次!我顶着个猪头回家,我爹妈知道我是翻别人墙被揍了,就又男女双打把我给揍了一遍!” “但你跟她关系看着很好喔,人家还愿意帮你呢。” “我知道。” 许明松不单单给花浇水,还帮忙把杂草给拔了,看着这些花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又叹息着拿起剪刀,咔嚓咔嚓给这些娇嫩的小花剪了个造型。 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白猫惊了:“你这没少给人家当牛做马啊。” “你以为我跟她的友谊是凭空长出来的?” 她摇头:“啧啧啧,看样子你是欠她太多,自觉大恩大德只能卖身相许呀。” 这死黄猫!在这污蔑他跟明姐之间纯洁的革命友谊! 许明松鄙夷地扫了这贱猫一眼,你这色猫心黄看什么都黄! 刚跟这猫吐槽没多久,老板娘就拎着他要的报酬在门附近监工。打火机啪嗒一声点上根烟,跟边上的白猫共同监工这头辛勤耕耘的牛马。 一个人干活!两个人监工! 这日子能苦成这样? 朱明抛过来一个小木盒,许明松忙不迭地接住。这出卖身子以及劳动力换取的报酬,沉重到让人不禁泪目。 朱明挪开烟,吞云吐雾似的呼出一口烟圈:“你在我这,有这么受欺负吗?” “是被感动的。”他跟朱明解释他的热泪盈眶,接着爽快道:“姐,小弟我就不打扰了。” “把那杯酒喝完再走。” “知道了姐!” 朱明打着呵欠走近花圃,身后传来某人急匆匆豪饮而下,随后“噗”的一声全部喷出的背景音,随后就是少男边咳嗽边喊着“姐你别担心,小的这就给你擦干净!”,又听到水龙头打开,他开始拧干抹布,跟个专职家政妇似的席卷全屋。 原先还有倦怠的困意,突然给她笑清醒了。她捋了下散乱的额发,在花圃前弯下腰去。 她又不笑了。 上午的阳光并不刺眼,月季和绣球花在花圃中显得鲜艳夺目。 几块精心摆放的鹅卵石点缀其间,是个爱你的形状。 她随手挑了朵月季,手指抵着茎上短粗的皮刺,像是掐住了花的脖子。 轻轻一折,把花给掰断。 …… …… 又下雨了。 从朱明的杂货店离开,许明松马不停蹄赶往超市。他跟老许要了五块钱转账,买了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外加根淀粉肠,一口一个哥们,让人家收银员给他的保温杯接满热水,拎着大包小包还不忘道声谢谢,跟个卑微内向的廉价牛马,倒把人家收银员小哥给看于心不忍了。 “老哥你这背这么多太不容易……等等,你怎么这么年轻?” “啊?我在隔壁高中读书啊,今天遇到点事请假了而已。” “哦哦……嗷。” 在此期间,外面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随后转大。 沉重的雨幕像是要吞没世界般倾覆而下,浓郁的黑暗袭来,仿佛昨天暴雨的延续。 “这天气预报也太假了吧!” 气象台的美女主持人又不知道忽悠了多少老光棍和小光棍,许明松就是信了那主持人的小嘴,如今被卡在了超市门口,大有寸步难行的危机。 他试着往外走,扑面而来的水汽给他浇老实了。他抱着期待的心情翻找书包,寄希望于自己是个细心到会出门随身携带雨伞的人。 这属实是分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这下可害苦我了。”他仰天长叹。 无奈之下,许明松恬不知耻地跟老许报丧,要了点钱就地买了把伞,顺道还跟老许说他今晚要去好homie家小住一晚,跟人家同床共枕,今宵抵足而眠。 然后,老许就喊他别挂电话。 “你干嘛?” “你等着就对了。” 电话里,老许当场借人手机打通了梅家奶奶的手机,当场取证,在确定他不是跑女同学家里造作后,才给他放行,顺道还提醒了下梅家奶奶,最近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贼人特别多,高中正是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岁数,要多看着点。 梅奶奶:“那是得好好看着。” 许明松能说什么? 就陪笑啊! 奶奶长奶奶短的,说什么好久没见想看望一下奶奶了,把老人哄得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她在开心。 直到老许跟梅奶奶的电话挂断,许明松才瞪大眼睛,怒斥道:“你这多少个心眼子啊?” 老许淡定道:“防患于未然,鬼知道你小子会不会祸祸人家姑娘。” “我喜欢她?呵,庸俗!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男人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儿子喜欢什么……” “哦呵?”老许咂嘴。 这厮就急了:“我可是纸性恋,现实的女人哪有我老婆好看?” “我还没说你要找谁呢。”老许依旧淡定:“还有,这话你对我说没什么用,跟你妈说去。” “至于你今晚要干什么事,为父也不追究了。你岁数不小了,有自己的事很正常,你小子从小就那么有主见,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不过要是遇上解决不了的,向长辈求救也不丢脸。我能说的就到这了,我还得忙,先挂了。” 我都在听什么? 你爹是真人? 还是你他妈用AI编出来骗自己的? 收银员小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厮,许明松故作淡定地朝人家挥挥手,撑着伞闯进了风雨中。 倒也早有准备。 无论有没有这场雨,许明松都没打算往家里跑,爹妈可只有一对,到时候牵连到老许或者易女士,真是想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是打算溜达到适合伏击的地方,啃个泡面,然后静待那一二三四五个即将抵达的痴女,给大家伙表演手一男多女惊世之战。 “去哪?”冥问他。 许明松迟疑了下,转了下伞柄:“外城区。” ------------ 第8章 心中的妖 大雨如注,倾盆而下,仿佛整个人间都被无尽的雨幕笼罩。 工厂内潮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铁锈、霉味和泥土的气息。雨水顺着破旧的屋顶滴落下来,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空间中。 雨水打在地面,汇成一条条细流,沿着不平的地面流淌。 “这是哪里?” “靠近外城区的地方。” 许明松把手提灯放到地上,借由灯光照亮一片地区。 他搓了搓手:“内城跟外城其实是挨在一块的,又没什么隔离墙来隔断,指不定换条街就到外城了。但也正因如此,挨得近了,又闹出点矛盾,今天这家丢点东西,明天那家拉帮结派骂战起来,自然就有内城的人要搬离外城区,于是又多出来一块罕有人迹的缓冲带,后面就成约定俗成的了。” 冥若有所思:“就是这里?” 许明松拎起矿泉水,往嘴里灌了一口,继续说:“在矛盾还没激化之前,这地方似乎是繁华一时的大型工厂,都说是压榨劳动力的血汗工厂,但对外城而言好像意义重大,直到后边不知道闹什么矛盾了,这地方被人给砸了,然后就撤离了……” “最开始,这里还变成了流浪汉的天堂来着……但市政那边觉得这么搞不大好,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清扫工作,硬生生把人给赶跑了。据说到现在都还养着几十号专门负责这事的铁饭碗,平日里就在办公室喝茶聊天,来了兴致就过来这边巡查一下,抓到人就算功劳。” “按需创造岗位。”冥了然了。 “嘘,不要命啦,这话小声点说!”许明松捂住猫猫的嘴,不让她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稍作歇息,他再次提起手提灯,朝工厂深处走进去。 厂房不再机器隆隆,高炉不见烟尘滚滚,这地方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厂房和锈迹斑斑的废弃机器。机器大多都只剩个空壳,里面有用的零件早就被人给挖走了,一个个的矗立在阴影中,就像被掏空了内脏的尸壳。 寒风裹挟户外的冷意,也带来了远处街道上汽车行驶的声音,但很快就被雨声淹没。 雨越下越大了。 许明松把地方选在二楼,玻璃幕墙老早就碎裂,剩个框架,风能进雨能进。他的目光穿过玻璃,整个世界被一层厚重的雾气包裹着,远处的灯火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是迷雾中的幽灵。 雨声在他的耳边回响,他解开挎着的跟老大爷老大妈似的行李,跟白猫再三确定“不挑场地、不挑器材”,就静待白猫给他操作。 他就眼睁睁看着,冥把所有东西都吃了下去。 “嗝~” 冥打了个饱嗝。 许明松险些惊掉下巴:“你都给吃了?!” 冥不屑一笑:“不然呢?指望你每份按毫克添加,精准到每一秒给扔什么药材,再拿个烧瓶试管坩埚酒精灯上化学实验课给炼出来吗?你有那本事吗?” ——我做题倒是挺厉害的。 ——不偏科的全能王。 他迟疑道:“就没有拿电饭煲的选项吗?” 冥翻了个白眼:“那为什么不去煮一锅十全大补汤?都扔进去大乱炖得了。” “小松子,你就听好了。这些素材有作用不假,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得我来给你精炼。少了这一个步骤,就算你能拿着素材炼出来,也不过是一团废水。” 说着,此猫踩着妖娆的猫步,朝许明松优雅地走了过来。 “且慢!你想干什么?” 你给我等等嗷!看你刚刚一口闷的炼药法,你该不会要给我表演什么反刍的惊世智慧吧? 别上来就这么重口啊! 谁知冥一脸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你也太下头了吧?” 不是?那可太好了! 冥朝他招了招手:“你把肩膀给我准备好,短袖扯一下,大男人的怕什么!” 在冥朝他走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她的表皮失去色彩,血管变得清晰可见,纤细的心脏在泵动间挤压出丝丝缕缕幽蓝的光彩,那些冷冽的流光沿着血液迅速侵袭冥的血管,等她走近到自己跟前,她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只剩下无数流光交织而成的猫的轮廓。 流光中,在猫眼的位置,挤出来一对湛蓝的竖瞳。 竖瞳滚动着。 她凝视着少年:“Are you ready kids?”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居然从这模糊不清的猫脸上看出了恶趣味。 许明松紧张地咽了下口水:“Aye,aye,captain!” “I can't hear you!” 她爬上了许明松的肩膀,一手摁住许明松的肩头,另一手摁住许明松的脖子。 他闭上眼,大声道:“Aye,aye,captain!” Ooh~! 冥张开嘴,满嘴鲨鱼般尖锐的牙齿。许明松来不及惊惧,她就一口咬在了许明松的脖颈上。 一瞬间,许明松想到了蟒蛇缠绕在田鼠身上,一口下去毒牙注射毒素的场景。 他就是画面中那倒了八辈子血霉的鼠鼠,毒蛇的牙齿嵌入脖颈,冰冷的毒液沿着刺痒的创口流入,逐渐变得沸腾、滚烫,犹如熔岩入体般令人无法忍耐。 “嗬……” 喉咙滚动。 强烈到震颤脑髓的剧痛沿着尖牙刺入的地方向四周扩散,许明松感觉他简直要疯了,他的血管好像是活了过来,能清楚地感受到某种锐利的异物正在血管中横冲直撞,将拦路的一切撕裂、扩张。 血液在循环。 它朝着五脏六腑去了。 许明松瞳孔逐渐扩大,心跳声鼓动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清晰。 终于, 它入侵了心脏,浸染了头脑。 心脏泵动,血液深处浮现出絮状的光,随之倒映在少年瞳孔深处,那絮状螺旋迅速转动,一瞬间好比千万根针一并刺入心室。 许明松眼前一黑。 他感觉所有的痛苦都远去了,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离他越来越远,只剩下白猫逐渐飘渺的碎碎念。 “直接跟你说得咬脖子,你还不得被吓死……” 在迷蒙中,他的头脑突然沸腾起来,清晰地感受到颅骨内燃起了火焰,传来要将血肉蒸干的热量。 也是在这一瞬间,冰冷的、无尽的黑暗浪潮般席卷而来,工厂外暴雨肆虐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不像是外界的声音,而是从他脑海中、心灵中……从那些他看不见摸不着的角落,酝酿已久的暴雨轰然坠落,几乎将他淹没! 他感到自己像是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海。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水包围着他,缓缓地带他向更深更暗的地方沉去,那是一种可以吞噬一切光亮的黑,连他的思绪也被这黑暗一点点消融。 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中,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引力。 “哥哥?” 有什么声音在呼唤他。 熟悉。 让人毫无戒备。 少年缓缓转过身来,背后是一片茫茫大雾。 那雾如同从深渊地狱涌出的幽魂恶鬼,以蛮横狂暴的姿态蔓延开来,将整个世界勒死在这沉闷的静谧之中。自己眼前的所有颜色、声响,通通被这片侵吞人间的白雾消融,只剩下一片绝对的死寂。 在这浓重的雾气之中,隐约有巨大的影子逐渐浮现。 它们的身影高大而模糊,时隐时现,轮廓不甚分明,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威严与神秘。这些影子静静矗立在那里,凝视着他,仿佛等待君王下令的将士,自亘古以来便一直如此,等待着他的苏醒。 心跳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着。 许明松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在空气中形成的轻微涟漪。 同一时间,浓雾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像是天与地响起了雷鸣。 朦胧的影子如蜡像般消融,更为庞大、更为威严的存在自浓雾最深处缓缓浮现。 许明松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了半步。 于是,他跟这尊巨大的身影隔着雾海相望。 以他站立的位置为分界线,整个世界一分为二。 一半是湛青色的天空,镜面般的心湖,另一半则是好似要将世界吞没的白雾。 “哥哥——” 浓雾后传来震撼天地的声响,那尊如巨神般宏伟的存在朝他靠近,如霜雪般的白雾越过边界线,像是墨水滴入清泉,不可抑制地扩散开来。 …… …… 轰!! 闪电划破天际,犹如苍穹之上的巨龙,其光芒撕裂黑暗,将铅层般浓厚的天幕点燃,接着便是雷霆的怒吼,带着不可一世的气势坠入人间,轰鸣之声回荡在空气中。 许明松突然就清醒过来,他撑着还算干燥的水泥地板,扭头凝视外面模糊不清的世界。 胸口传来软塌塌的奇妙触感。 白猫一下又一下地踩着他的胸口,小猫咪踩奶的画面让人当场破功。 “喂,你醒啦?” “手术很成功,你已经是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了。” 许明松拎起冥命运的后脖颈,把她扔到一边。拿出手机一看,傍晚18:11,右上角手机电量告急,他一觉从下午睡到了傍晚,战前休整的时间就这么没了? 他不禁扶额:“谁跳过了我的人生?” 白猫:“反正都是些垃圾时间,跳过了就跳过了呗。” 不,这段人生不该跳过啊! 他朝思暮想的痴女虫落们都近了! “现在不就危险了吗?” “她们可是夜猫子,深夜活动是刻在DNA里的本能,就跟大学生一样,只可能熬夜,不可能早睡,这天色还早着呢!” 说得真有道理。 许明松撑着脱漆的墙壁站起来,感觉腿脚有些不利索了。他走近玻璃幕墙,那如狂龙般肆虐的暴雨收敛起了它的锋芒,如今屋外只剩淅淅沥沥的动静,如同一位舞罢的舞者,在最后的余韵中缓缓收束。 雨小了。 就在这时,白猫跳进角落的阴影里,那双猫眼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在阴影中也能确定她的身形。 她走进到最边角的地方,借助她发出的光亮,许明松才看到她脚边好像放着件什么东西。 等她重新出来的时候,嘴里就咬着个缠绕布匹的长条状物体了。 “喏,在你睡觉的时候,我也没闲着,跑去给你把东西给借过来了。”冥将那东西扔到了许明松脚下,抱怨道:“这东西蛮沉的,可怜我只是弱小无助的小猫咪呀,这段路跑下来,差点没把我给累死。” 许明松弯腰拾起:“这是什么东西?” 她摆了摆手,随意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许明松将缠绕着的布匹一层层打开。 是剑。 青铜铸成的剑。 在朱明的杂货店内,曾经被冥强势围观的那把青铜剑。 “你偷人家的剑?” 许明松愕然。 他是有过调皮的孩童时光,但也没干过此等窃贼之事啊! 这是对他人品的侮辱! “是借!”冥纠正道:“除魔卫道的事怎么能叫偷?接下来可是他妈的正义之战!往大了说咱们是正义的伙伴,往小了说我们也是为了除暴安良,借她的剑用一下怎么了?借完给她放回去不就行了……” 她又撇了下嘴:“况且,你那明姐怎么看都不像普通人,这玩意是炼金术的产物,不知道哪个朝代的老古董了,在她这边居然还能当兵器来挥……算了,不是探究这些事的时候,总之你听我的,过来人的经验之谈,这剑用来砍怪绝对一个酸爽。” “再说了,你不用剑,难道打算就地取材,拿钢筋撬棍去开人脑袋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自己待会是要披甲上阵的! 这是用来武装自己的,我可恨不得把自己给武装到牙齿! “……你知道的,明姐那可是我的挚爱亲朋,异父异母的亲姐弟。” “所以呢?” “所以,我相信明姐会谅解我的,大不了我给她负荆请罪。” 许明松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拔出这剑,生怕给这老古董弄折咯,但这把剑拔出来的那一刻,还是挺出人意料的。 这是把短剑,剑身精巧,棱脊分明,截面呈凹弧形。在微弱的夜光下,弧线内收的剑刃折射出冷冽寒光,许明松咽了下口水。他心血来潮比划了两下,突然觉得他就是武侠小说里的傻小子,拿着把剑就在这傻乐呵。 冥叹道:“好剑。” 许明松跟上一句:“是啊,好剑。” “你在骂我是吧?” “半斤八两。” ------------ 第9章 我们才是猎人! 江区,临江路,山茶花小区。 在江区也算级别不错的小区,居住环境踹死隔壁专给牛马入住的廉价租房公寓,简直跟踹死路边野狗一样简单。 402号,室内昏暗。身着西装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地打了个手势。 房间中央的吊灯亮起。 比起居家更偏向于酒店的装潢风格,方正的卧室中央放置着三米多长的床背,大床不偏不倚落在中央。这布局让刚踏入这屋子的姑娘大吃一惊,扶了下眼镜,瞳孔露出惊愕之色: “床不靠着墙放吗?” “这是卧室吗?还是客厅啊?我三个卧室加起来都没她们一个大!” 嘴里嘟哝着什么羡慕嫉妒恨的碎碎念,榕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踩过地毯时又发出惊奇的声音,直到床边,她微微弯腰观察床上躺着的人。 那是两个女性。 她们并肩躺在一块,各自穿着睡裙,身材丰腴,曲线妖娆,榕兰使劲地盯了眼,低胸睡裙一抹丰满,跟炫耀似的泛着白腻的光,她又低头看了两眼自个,顿时咬紧后槽牙,帮着对躺一块的好姐妹把被子扯上。 “队长!你没偷看她们吧!” 裴修杰嘴角颤了两下,揉揉眉心:“你觉得我口味有那么重吗?” 他伸手指向床上的女性,两具美体丰腴性感不假,但脖子往上画风却直接一个惊悚乱入,那脖子像长颈鹿一样延长,又断裂,脑袋不见踪影,长脖子软趴趴地落在枕头上,跟蜷曲起来的蛇一样。 榕兰拽起那柔软的脖子,感觉就跟拽一条特大特粗的面条,她看向脖颈的断裂面,嫣红的血液像是红线一样一圈圈缠绕着。 “她们就是这次的妖?” “虫落。”裴修杰站起身来,朝窗边走过去。 “寄生类的妖物,从调查的结果来看,她们被寄生的时间在半个月前,一直到前些天才被完全夺舍,昨夜也就出现了受害者。” “调查部门的人今天就给她们全锁定上了,好快的效率。” “这正常,以后你工作时间长了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榕兰把手伸到虫落妇人的胸前,心脏还在跳动,身体还是温热的,脑袋搬家真不影响肉身继续维持生命……她扭头看了眼正对着窗户的裴修杰,开始小心翼翼地搬起了床上的妇人。 她说着:“这么宽敞的卧室,弄个屏风或者书架搞个动静分区不得爽死,偏偏要把床摆在最中央,这不知道得缺多少倍的安全感……可恶的内城佬,这卧室不会住可以让给姑奶奶我,这么浪费干嘛。” 裴修杰无视了这新人的碎碎念,继续问道:“这对姐妹不说,其他四个呢?” 榕兰:“都找到了,除了有一个夜猫子还没入睡,其他三个的肉身都控制了起来……哦,等等,那家伙也入睡了!我看到了,哇,脑袋起飞!” 这姑娘的瞳孔深处掠起一片绚丽的色彩。 远在数千米外的一栋小公寓内,少女正躺在床上,她的脖子诡异地拉长,随即大好头颅冲天而起,头发披散下来,耳朵变得又大又薄,跟翅膀一样快速扇动。 这一幕,被躲藏在电视机后的黑色鬼影给偷窥了去。 很快,屋外闯进来一批佩戴枪械的军人,为首者在看见床上的无首肉身时不禁眼皮一跳,内心下意识抵触,却还是面不改色地下达指令,将此处重兵把守。 与此同时,裴修杰所佩戴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他淡然地望向窗外,细雨飘渺的冬城像是沉湎于梦境中的巨兽,庞大、神秘,令人生畏。 这次的首要任务,是诛杀虫落。 但由于从北方派遣过来的新职员抵达,组织上决定将此次行动更改为新人的考核任务——虫落之灾不难解决,这种需要依附于人身的寄生妖物追踪以及处理起来是最容易的,且虫落们再怎么闹,无非就是死几个人,闹不出什么大动静。 小妖怪而已,用来考核新人的基本业务能力,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至于新人真要在与虫落的战斗中翻车,那他们这边也会迅速处理掉虫落的肉身,以确保万无一失。 “地址。” 对讲机后,传来清冷的嗓音,还能听出点花季少女的稚气未脱。 裴修杰:“在城南的旧工业区,二街。” 关闭对讲机,他不爽地啧了一声,碎碎念着什么人小鬼大,什么摆着张臭脸跟谁欠她二百五十万似的。一旁的榕兰懒洋洋地应了声:“队长你也别惦记着人家了,人家归四队管的,你就算想当前辈指导新人,也得看她队长同意不同意呀!” 就四队,那混子队长?还是那抽象队员? 他不屑地轻哼:“跟四队那群虫豸在一起,要怎么才能治理好冬城?” 连榕兰都不禁感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混子队长、觉得激进派过于保守的保守派副队、极度护犊子的牛马眼镜娘,现在又来一个十七岁面瘫高中少女,我看那四队真是人才济济啊。” 啧—— 榕兰:“老实说,我从了解到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四队没被解散,队长没被踢走换人简直就是奇迹,那大只佬的背后到底有多大的靠山啊?能让她这么摸鱼?” “队长,你说我现在扑过去找四队的大只佬队长抱大腿,求富姐包养还来不来得及?” 裴修杰没好气道:“要去就赶紧滚,别在这烦我!” “嘿嘿,我可不去,像队长你这么好的领导我上哪找去?我是在想我能不能身兼数职,比方说同时当四队的队员,又兼职咱们七队的队员……哎!算啦,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队长你也来躺一下呗!这床好高级啊!” 裴修杰诧异地转过身,榕兰将两个虫落妇人给扔到了地上,脱掉鞋袜往那柔软的床垫一蹦一躺,兴奋地喊道:“队长!这趟任务结束能把这里的东西充公吗?!我想把这张床搬回去!” 他额头青筋暴跳。 “你丢不丢人?” “嘻嘻,我就一臭打工的嘛,队长你是没经历过苦日子哇,我家的电脑桌都还是从隔壁倒闭的工厂里淘来的老板桌呢……欸欸欸!干嘛!你别真躺下来吧!我开个玩笑而已呀!我要叫咯!啊!!职场性骚扰啊!!” 他一铁拳落在这蠢蛋的脑袋顶,狞笑道:“你嫌自己薪水拿得太简单了是吧?” “啊?不要啊!有话好好说,像工资这么敏感的地方真的不可以碰啊!!” 而与此同时, 城南,接近旧工业区的十字路口。 天际乌云密布,苍穹被墨色浸染,犹如一块阴沉的铅板压在人世间头顶,不见一丝光明的踪影。 细雨飘洒,街道上积水成洼,反射着灰蒙天空下的微弱光线,少女披着黄色雨衣,头发被帽子遮住,只露出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旁。她座下骑着小电驴,冷静地待在斑马线边缘,静待前方的红绿灯闪烁。 哗啦! 隔壁停了辆同款小电驴,只不过急刹所致,水洼溅起的雨水落在了她的鞋面上。 她低头看了眼,又抬起头来, “竹子!绿了!” 脑海中传来浮夸的提醒,像是小丑般尖锐的嗓音。 她紧了紧身上的雨衣,小电驴车速迅速拔到上限,咻的一下破开雨幕。跟她同一时间开动的小电驴慢她不少,快速摩擦的车胎将地上积蓄的水洼溅起,狠狠地泼到被甩在后边的那小电驴车主的脸上。 “芜湖~走你~!” …… …… 事已至此,先嗦个泡面。 许明松捧着他的红烧牛肉面,满脸愁苦。 “这泡面算是浪费了。”时常熬夜的卷狗尝了一口,就算是如此专业的泡面师傅也没能尝出熟悉的美味,“水温不冷不热,泡好了口感也不咋滴,这对无私奉献的泡面兄是何等的亵渎!” 蹲在水泥地上,落魄得很。 想到刚刚昏厥的经历,他就一阵黯然神伤。 天呐,他清纯少男第一次被异性压着啃脖子,居然是头母猫! 他不干净了! “你的关注点总能歪到姥姥家去。”冥蹲坐在地上,一天下来倒也习以为常,只是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已出舱,感觉良好。” 许明松抬起胳膊,自个掐了掐,就像隔壁不少网文写的那样白皙又有些许肌肉线条。 他边朝冥挑眉,那眉毛抖得跟波浪线似的:“不过可能是错觉?我感觉我变化的幅度很小,就是耳朵机灵了点,视力好像也能看得更远了……肌肉也没有变大变粗壮?难道是少了毛孔喷翔的环节,导致我蜕变得不够彻底吗?” 冥挠了挠下巴,露出人性化的困惑:“你在说什么?” “蜕变啊,我都扛过去了,难不成还没有变成小超人吗?” “谁跟你说你蜕变了?”冥用一句疑问便轻易击穿少年的心防,她吐槽:“还有什么听力视力变好,全是错觉罢了,你的肉身一点没变……不,说不定比今早还烂了点。” “真想长肌肉,不如来个群勃龙康力龙康复龙打包个九龙拉棺套餐再配个小葵花护肝片,那效果保证杠杠滴!” 许明松:“打住,先告诉我,我怎么还变弱了?” 冥翻了个白眼:“你在这忍饥受冻的,晚饭还只有半碗泡面,你不变弱谁变弱?” 许明松震惊了。 “等等,这真不是蜕变?那我刚刚经历的是什么?” 冥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他,“把启蒙之血打进你的身体里,给你打个底子。你就理解成要做一个蛋糕吧,我把糖啊、牛奶啊、蛋液啊,反正就是杂七杂八的东西,通通揉进了你的身体,现在你就是个蛋糕胚,还差去烤炉里进修一次……那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跟死亡竞个速。” “那也是最后一步,我待会就教你怎么做。”冥双手抵住少年的额头,这不以为然的语气就好像什么事都是洒洒水,“但在那之前,我有话要问你,你晕过去后看到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 “每一个踏上妖血之路的人都会做梦,有人会梦到被猛兽追赶,有人会梦到被财富名利簇拥,那些梦不受控制,源于‘蛋糕胚’们内心深处最渴望亦或者最恐惧的事物,随后萌发出象征性极强的‘兽性’。” “兽性?” “野兽的本能、妖的本能。” 冥往前逼近,猫爪探入少年眉心,像是在他脑袋里打捞什么,那猫胳膊抡得跟螺旋桨似的直冒烟:“妖血之路,卑贱之人向至尊的僭越。古时的人们将妖视为神来崇拜,却终究是为了追逐力量而向妖高举战旗,你所走的路,就是古时逆臣的路。” “乱臣贼子?”许明松若有所思。 “你这么说也对。”冥嗤笑,“你要获得跟妖对抗的力量,就得成为更强大的妖怪,但跟真正的妖怪不一样,你们这些踏上妖血之路的人最多算半妖……骨子里有妖的兽性,更多却是身而为人的人性。” 她梦呓似的呢喃,复述脑海中所记不多的知识:“你们要穷其一生去升华、去抗衡,就好比在万丈深渊之上踩钢丝,稍有不慎就会坠落下去……当你身为人的一面彻底消亡,那更为凶悍的妖魔便在你的尸骸上诞生。” 这是否太沉重了点? 有没有点更符合老中宝宝爽文体质的升级体系? 许明松欲言又止,最后悻悻地说道:“迷雾、影子,我看到了数不尽的白雾,雾中有模糊不清的巨影,它就站在我对面,我看不清它。” “看不清?”冥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不应该,我记得的是你会做一个美梦或者噩梦,届时你会看清心中的妖……你这小子,连心中的妖都没看清,这是什么状况?” 许明松摇头,低头看了眼放在边上的青铜剑,迟疑了下,说道:“在梦里,我好像幻听了,听到有人喊我哥哥,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吗?” “哦呵?”冥来了兴致,颇为八卦地追问:“有人喊你哥?这事跟我细说一下呗,是男孩还是女孩?” “听着像是个女孩,不过声音比较清脆,有种年龄很小的感觉。” “哼,萝莉……”冥露出鄙夷之色,她轻蔑地嘲笑道:“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这种癖好?这下就暴露XP了吧?” “小处男为了导管,想象力还挺丰富的嘛!接着跟我说说,那甜甜的萝莉音之后呢?是标准的双马尾形象?邻家甜妹的风格?啧啧啧,就你小子这么贱的个性……哦豁,该不会是拽拽的,就那种叫什么雌小鬼的属性吧?” “……我看你更像个雌小鬼。” 许明松,拳头硬硬的。 “哦呵呵?敢这么质疑我?你小子就是没眼光。”冥不屑地踩了踩他的头顶,“你姐姐我忘了不假,但你瞧瞧我当猫都这么优雅,当人那不得是漂亮高挑、身材丰满的完美御姐?乖,现在喊我女王大人,等我重获新生率领十万兵马俑统治世界,我封你为宇宙大将军!” 太特么欺负人了! 我咒你是个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臭小鬼! 冥翘起尾巴,随即挥挥手:“至于梦里的细节,还记得我前面说过的吗?梦是必然的,那朦胧不清的梦也是梦,只要你清楚你一定会做梦,而那个梦出现的时机无误,那不管它是什么奇葩的怪梦,都是能合乎逻辑的……要么就是你心中的妖伴随着迷雾出现,亦或者说迷雾也是它的一部分。” 原来如此。 大师,我悟了。 “那这梦到底什么意思?” “你在梦里梦见什么东西,那就跟你的经历或者心灵有关,你自己都不清楚,问我有什么用?”冥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又不是解梦大师,哪知道你梦里出现萝莉甜妹有什么深意?估摸着是你小子性压抑了?觉得妖也不是不行?” “……”许明松,不禁面露迟疑。 “你沉默干嘛!”冥尖叫起来,“我去,你真觉得妖怪也不是不行吗?” “咳咳……” 你不要看不起兽耳娘或者福瑞! 许明松拒绝回答,他将手机塞进裤兜,起身凝望玻璃幕墙之外。 青铜剑就放在脚边。 老实说,他更想要枪械,但冬城的枪械管制极其严格,寻常百姓家里根本不可能拿到枪械,且就算给冥真给他找到了枪,他这个连保险都不知道怎么开的人,想学人家大雄当宇宙第一神枪手,还是太赌天赋了。 与之相比,拿把西瓜刀大砍特砍倒没那么吃天赋了,倒不如说兔子急了还咬人,人被逼急了拎把刀夏姬八乱砍也挺有威慑力的……嗯,视觉上如此。 但是,青铜剑真的有杀伤力吗? 况且这把剑还是短剑……就算不会用步枪手枪,但直接上这种短剑,会不会太危险了?而且还是这种年龄比他曾曾曾曾曾祖父都大的老古董,确定不会一挥就给它劈成废铁吗? “你试试——” 冥示意他挥了两下。 许明松从地上拾起这把剑,打量了一眼,往边上玻璃幕墙的残余框架猛劈过去。 嘶啦!! 极其尖锐的金属颤鸣声,下一刻,被削下来的钢架猛然跌落,朝着工厂外空地坠落下去,许明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短剑,大呼一声:“这不科学!” 冥舔了舔爪子:“但这很魔法。” 许明松这下心中有底了,他奶奶滴!真有削铁如泥的大宝剑啊! “告诉我吧,接下来该做什么?” “举行你的仪式。” “仪式?” “你现在已经是个蛋糕胚了,那当然得把你塞进烤炉端出来淋上奶油了,你也别怕,接下来要做的事很简单——杀死虫落,挖出那些妖的骨血,沐浴她们的鲜血重获新生。” 许明松一僵,“你说什么?” “杀妖取素材啊。”冥抻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说人话就是,你必须得有妖怪的器官或者肢体,甚至是血液也行,你才能感受到空中游离的元素,来作为你踏入里世界的起点。” 许明松沉默了,拳头梆硬。 他深呼吸,反问道:“我们做这个仪式的目的是什么?” 冥绷住嘴角:“对付虫落。” “你是说——我被虫落盯上了,九死一生,为了活下去,我得举行这个仪式获得力量。但这个仪式想要完整地做下去,我就必须先有杀死妖怪的力量,才能把它们开膛破肚取素材,进而完成仪式……” 他停顿住,嘴角没绷住地抖了抖:“我没说错吧?” 冥挠了挠猫脸,露出一个人性化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也不一定得开膛破肚……但总的来说,应该没错。” 他皮笑肉不笑道:“这天有点冷啊,我想吃猫肉火锅了,咱俩感情这么要好,要不你稍微奉献一下?给兄弟暖暖肠胃?” 这诗人握持! 这家伙靠不靠谱啊? 许明松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跟个扫黄现场扑街仔似的:“我能申请换个教练吗?” 有你这么玩的吗? 哥们就想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学个车,你怎么上来就给哥们油门踩到死啊! “应该不能。” 冥咧嘴一笑,笑得格外嚣张。那双猫眼在灰暗中格外光彩,她就像是吃饱了饭瞅着老鼠打算好好耍耍的猫,蹲在边上,慢条斯理地舔舐利爪,静待狩猎游戏的开幕。 “神圣的友谊联系着咱俩,还没跟你说呢,把你做成蛋糕胚还是有用的,至少我能帮你了……喔,她们来了。” 冥踩着他的胳膊,爬到他的肩上。她摩拳擦掌,许明松哼着认清现实的小曲儿,拎着他削铁如泥的爱剑。他的目光转向了玻璃幕墙之外,飘渺微弱的雨幕再也不能遮挡少年的视野。 白猫跟他交叠在一起。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蔓延开来,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无声地滑行,如同幽灵一般,隔着老远都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 雨声滴答作响,风声呼啸而过,工厂房顶上的废弃物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甚至有一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鸟叫声,“嘎!加班啦!嘎!加班啦!”到处乱叫,音色跟撒丫子狂奔的羊驼一样奔放,鬼哭狼嚎着打破了夜的沉寂。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感官被无限放大,他仿佛听到世界在呼吸,有什么东西在天地间流动。他跟世界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被建立了起来,仿佛整个宇宙都在这一刻向他敞开了怀抱。 伴随细密的碎裂声,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如破碎的镜面般四分五裂。 他蓝宝石般的猫眼折射出瑰丽的光彩,在黑暗中让人感觉到其中像是燃烧着火,某种要将人点燃的火。 单手掏出手机,趁着电量还剩百分之四,快速敲击虚拟键盘,给老许发过去条短信。 【爸,晚安。】 【帮我跟老妈一并说声,儿子爱你们。】 “这么婆妈?” “你懂什么……” 他想,他兴许当不了主角,毕竟跟绝大多数孤儿院出身的狠人不同,他双亲健在,家庭美满,学不成那些太上无情的路子,真当了主角保不齐得被整出点什么“桀桀桀!许小子,你的爹妈落我手里啦!”、“桀桀桀!许大侠,你的老婆落我手里啦!”、“桀桀桀!许老怪,你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落我手里啦!”之类让读者血压爆高,让作者含泪暴死高呼拼好饭都买不起以致横尸街头的傻卵剧情。 他在乎的太多了。 但是,有一点他能确定。 有谁想碰他的家人,他就把谁剁碎! 我得活下去。 我还有要保护的人。 我得找到拯救他们的办法。 “杀死她们。” 她兴奋地高喊,他的心脏猛地震颤起来,就好像昨晚的暴风雨,暴雨如无数银针从苍穹之上倾泻而下,如狂流般击打着大地,也肆无忌惮地撞击着他的灵魂,让他的心脏要像战鼓般发出震耳欲聋的鼓声! 她在他的脑子里擂起战鼓!高举战旗! “我们才是猎人!” 第十一秒! 第一个头颅撞碎玻璃幕墙的残渣,那颗头颅带着异样扭曲的狰狞表情,凝固着显露而出的贪欲以及残忍,而迎接她的则是少年针对年上大姐姐的热情似火的——大逼兜子!! 肌肉瞬间绷紧! 全身力量集中在右臂,左脚用力蹬地,带动整个身体向右旋转,青铜短剑如同闪电般划破夜空,发出呼啸之声! 剑刃与空气摩擦产生的寒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森冷的弧线,直奔那颗飞来的头颅而去,一刀将其下巴给削了下来! “啊啊啊!!” 霎时间,嫣红的血水喷涌而出,伴随着狂乱的尖叫声,溅在许明松脸上。 四颗头颅紧随其后,犹如四颗炮弹撞进玻璃幕墙! ------------ 第10章 过去的碎片 雨声渐弱,阴冷的气息仍在空气中弥漫。 他削去了第一个妖怪头颅的下巴,那颗扭曲的头颅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后坠落在地,溅起一片血色的水花。 脑海中传来冥“出血量巨大!”的高呼。他好像听到她在笑,那笑声格外的高傲,又格外的残酷,受其感染,他也有点想笑,迎着腥臭狂躁的风大笑,胸中那自昨夜起就积郁着的压抑宣泄而出,取而代之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畅快! 蔚蓝的猫眼竖起,像是正在狩猎的狂躁野兽。 四个虫落头颅犹如扑击而来的秃鹫,许明松侧身躲闪,手中的青铜短剑在手中转过时划起一抹冷光,与虫落的面颊擦过去,带起一道血光。 他这个连鸡都不曾杀过,平日里看老妈杀鱼都于心不忍的平平无奇高中生,在拿起刀剑后却狠厉得不像话。 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明明是不会用刀剑的,在挥舞间也不难看见蹩脚的失误之处,但他每次都能险之又险地将其补救回来,并且在下一次的挥砍中吸取失误的教训,靠着与冥合体后敏锐的感官与强化的身体素质,不断调整挥剑的角度,以至于他手中的青铜剑越挥越快,越用越顺手。 这种感觉,不应该叫做“天赋”。 而应该说是“本能”。 正因为感官敏锐,许明松才更能感受到,这种对武器的娴熟,与他是否具备天赋无关,而是从心脏深处流出来的,像是鱼儿会游泳、猛兽会狩猎、苍鹰会翱翔,于是他也无师自通地挥舞起了刀与剑。 天赋需要学习,但本能却是生而知之! “许明松!你现在感觉如何呀!” 冥大人挥舞着精神注入棒狠狠鞭挞! 是冥之前说的“妖血之路”。 在跟冥结合之后,他体内的妖血之路就真正开启了,那积蓄着的妖血从他的心脏流出,让他生命步入倒计时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异变。 那是狩猎、战斗、厮杀、残暴的本能!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但妖血会推着他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适应这残酷的死斗! 第二十四秒! 四个虫落头颅几乎是同时发动了攻击,从不同方向扑向许明松。 时间在这一刻好似慢了下来。 “我记得的不多,但她们的术,从元素的感应来看,应当是木行派系的……木行的话,那些畸变、诅咒的术,以这些小妖怪的本事根本施展不出来,她们无非就是玩点最基础的生命力应用,强化肉身亦或者毒素之类的。” 时光的碎屑在指缝间行走,在闪烁着的刀光中游离。 “小心点别被咬到!然后,撕碎她们!” 在妖血狂暴的推动下,许明松的眼睛跟上了这群虫落头颅的诡异速度,竖起的兽瞳将其飞行轨迹尽数收入视野,甚至开始预判起她们可能的攻击点。 听说猫的反应速度是人的七倍。 许明松不知道他现在算不算哈基米,但想必他的反应速度比之猫科动物也弱不了多少。 至于应敌…… 转瞬间,细碎的念头从脑海中掠过,尚且来不及组成“战术”,就已经被涌现出来的本能反应取代。 妖的血,以近乎沸腾的姿态在他血管中奔涌! 四个头颅? ——逐个击破! 少年侧身躲闪,巧妙地跟俯冲的头颅擦肩而过,与此同时他的右手腕猛地转动,青铜短剑横扫而出,剑刃与空气摩擦产生的寒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直奔最近的头颅而去! 那虫落的尖啸还来不及酝酿,剑刃从她鼻梁横切而过,鲜血喷涌而出!她保持着俯冲的惯性,头颅以鼻梁为血线,被斩裂成上下两瓣,滚动着砸在墙上,溅起第二朵血花。 只剩下,她上半截的脑袋,还在地上蠕动。 与此同时,许明松借助前一个动作的惯性,迅速转身,青铜短剑在身前画出一个水平的圆弧,确保周围的安全。 第三十七秒! 手中剑刃在空中留下一串寒光,艰险避开了另一颗头颅的攻击,顺势反手一刺,青铜短剑准确无误地贯穿其头颅下颚,直插脑部。 跟前两个还在苦苦挣扎的头颅不同,这个头颅当场了无气息。 剩余的虫落前后夹击,许明松确实来不及防御了。但他并非一个人在战斗,冥的提示快她们一步不说,在许明松迅速扫向身前敌人时,他的后背上,短暂地跳出了一只通体透明的银蓝色猫咪。 “兔子蹬鹰!” 且不论她是不是兔子,但她一个蹬起再旋身钻进许明松的后背,这一幕让许明松觉得这猫特么的帅呆了! 正面荡开的虫落,她再次从上方俯冲而下,高度优势以及视野盲区的优势让其轨迹越发难以判断,但伴随铿锵一声,妖怪的冲击被剑刃挡开,紧接着少年反手一砸,奋力之下的猛击瞬间将头颅跟拍皮球似的打到地上,随即青铜短剑闪电般追击而下,彻底斩断其所有生机。 还剩最后一个。 那虫落的头颅见伙伴死的死伤的伤,居然一下止住了动作,扭曲的脸庞浮现惊愕,但咧起的嘴角却是越发狰狞、暴怒。 她听着。 空气中流动着的,他的呼吸声越发沉重。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空中盘旋了起来。 许明松盯着它的每一个动作,心中无比冷静。他也是头一次以对峙的姿态直面这怪物,那都是女子的头颅,清秀的脸庞被扭曲成凶神恶煞的姿态,眼珠子透着浑浊的猩红之色。由于飞行,长发披散下来,当然就像恶鬼,又或者疯婆子。 她不进攻了。 ——第七十六秒。 竭力呼吸。 呼吸如凶兽般沉重,胸膛起伏间传出极其强烈的刺痛感,但与此相对的,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清醒,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每一个迟缓的细节。 有什么东西要活过来了。 从他如今不堪重负的,正发出惨烈轰鸣的心脏深处,某种残忍的本能正在狰狞地咆哮。 他想到了,冥曾经说过——这药磕下去,一百秒后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一百零一,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唬人,他真的会死。 五十秒过后他每多活一秒,他的意志都在接受考验,一次次坚定无畏硬是给他顶过了近三十轮判定,但有这狗屎运气都还不算结束,他还得继续判定二十多轮,最后拼尽全力同归于尽吗?! “你还想活吗!” “你已经初步感受到了元素,但看不见摸不着,也没有驱使一说。但你的血正因此而沸腾,你要向着更高处攀升,却后继无力,要从这万丈悬崖坠落下去!” 冥的语速很快,快到许明松几乎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一直对峙着的虫落嗅到了猎物濒死的味道,当即狞笑着扑了上来,他奋力地挥砍,在刺痛之下却头一次挥空,剑刃在空中削下来一只耳朵以及一绺长发,那表情狰狞扭曲的头颅便已经越过剑刃朝他的脖颈冲来! 危机感骤然飙升,他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急速跳动,抬手一挥,左手手腕成了牺牲品,瞬间被那锯齿般尖锐的巨口死死咬住,发出头皮发麻的骨骼破碎声。 他妈的痛死了啊! 但也正是在这个恍惚的瞬间,他终于听到了。 那是源自冥的,响雷般震耳欲聋的怒吼:“想活,那就把她们吃掉!!” 第八十七秒! 虫落将他右手的腕骨啃碎,且从被咬到的那一刻开始,虫落的牙齿就跟抽水泵似的吸取他的血液,不过两秒时间他的半条胳膊就枯瘦下去,像是在沙漠中曝晒的干尸,正朝着隔壁的木乃伊哥们高速进化。 这一刻,真的感受到了冥曾经说过的“恐惧的终点是愤怒”,这股象征着最后的尊严的怒火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说,这团火的终点,要么是将敌人的生命焚尽,要么是将他的尊严烧干。 许明松发狠了,他喉咙挤出类似于野兽般的低吼声,右手青铜短剑猛地扎进这妖怪的天灵盖,连同他的胳膊一并捅了对穿。 拔出、捅下! 之前被他打落削去下巴的第一颗头颅,从泥泞中飞起来,眼眸凶光倒映出少年的身影,以及迎面飞来的青铜短剑。 锵!! 正中眉心,青铜短剑射穿了这颗脑袋,余威不减地将其钉在一旁歪斜的木桌上,这怪物还没死,却也像是被捏断了肢体的虫子,发出痛苦的尖叫。 也是这一刻,右手再无利器的许明松徒手扣住左手腕上的虫落头颅——那条由青铜短剑捅出来的伤疤,他的手指直接扣进了天灵盖,感受着指尖好像搅到了一团黏稠的东西,那东西颤动着,手感简直让人恶心。 他将其扯了出来。 是条蠕动着的肉虫。 咬着左手的头颅无力地坠地,许明松踏过去,那颗头颅瞪大的眼睛在他脚下微微凹陷,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破裂声,就像是被极度风化的空壳,一脚下去竟然给踏成了碎片。 “吃掉她!” 许明松咧开嘴,露出鲨鱼般尖锐的利齿,猛然一捏,整只肉虫被捏成了碎肉,又有微弱的青芒从中流出,混在血液中,也揉在血肉的碎片中。他眼眶中的猫瞳微微收缩,这一刻不需要冥再给他解释什么,内心深处猛然扩大的欲望,让他本能地抬手,微弱的青芒沿着指缝流淌下来。 他扬起头颅,犹如在厮杀中获胜的兽,尽情吞吃败者的骨与血! 红的白的黄的青的混在一起搅拌成浑浊的恶水,流进了干涸的喉咙里。 也令他重获新生。 “这就是妖的世界。” “弱肉强食,赢家通吃。” 潜藏在他体内的冥,仰头凝望。 此刻的她并不处在物质世界,而是更偏向于“精神领域”,算是她跟许明松合体,临时结合而成的精神世界。 她通过许明松的双眼观察外界,同时这种状态下她感知元素的能力也有所提升,所以每次虫落们要进攻时掠起的元素波动,都会被她给捕捉到痕迹。 一滴“墨水”,就这么坠落下来。 这是许明松所吞吃的妖血的具象化,它会坠入许明松的心脏深处,也融入他的本能之中,作为他妖血之路的真正起点,给他的人生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这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倒不是说死定了,而是踏上这条路,可就跟他所期望的“平静幸福的人生”再无关系了。 这么把这小子带进这个世界,是对的么? 她不清楚。 冥没骗许明松,她真的忘掉了过去。只是她一睁开眼,冥冥之中就有种预感——她要帮这小子。 兴许是使命之类的鬼东东,也可能是把她变成猫的家伙在背后捣鬼? 她依旧不清楚,但她也没觉得变成猫值得愤怒亦或者疑神疑鬼,如今她的想法也简单,就是在帮这小子的同时,找到她的过去。 ——在她还是人类时的“过去”。 滴答。 穹顶之上的“墨水”彻底汇入这片精神领域,即将开辟出一个新的“容器”。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她脑子里装着的大多知识都一知半解,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亲眼见证还是另一回事,可谓有着十足的新鲜感。 但是,在冥不解乃至惊愕的注视中,天穹之上,下起了雨。 雨水亦是心象世界某种改变的具象化,但这一幕与许明松的蜕变无关。她突然惊醒,这片心象世界,是融合了她跟许明松两人精神的领域,这片世界的改变要么是许明松有所变化,要么就是她…… “明松?明松!” 冥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这声音虚无缥缈,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她就是听着耳熟,很耳熟。 冥扭过头去,背后是一片空白之处,由记忆所构成的幻象——在那里,躺着半边身子被抽干了血,几乎跟木乃伊成了同类的许明松。 以及,被砸成烂泥的虫落的头颅。 冥的猫眼瞬间竖成一条细线,流露出狰狞的暴怒之色。 直到她低头,看到了躺在她腿上的许明松。 “不对。” 冥呆住了。 “这是记忆。” 她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身体从猫变成了人,正瘫坐在地上,死死地抓着许明松的肩膀。 视角的转换让她为之一怔,反应过来后,心中升起的念头是无可抑制的惶恐。 他要死了,活不成了。 她听她自己说:“我一定要救他。” ------------ 第11章 正经人夏竹依 许明松身上骨骼发出细密的爆裂声,地上少年的阴影在扭曲。 此时的感官很奇妙。 他的头脑很清醒,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但却好像有人给他上了“勇猛”、“狂化”种种buff,他的左胳膊还耷拉着,却感受不到痛,脑海中丝毫没有对“痛”的敬畏之心,有的只是某种源于妖血本能的狂热。 “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冥没有了声音。 但这场战斗已经接近落幕,许明松也不需要冥的下一步指导了,他没得到冥的回应,就暂且将心中的疑虑抛开,朝着被钉在木桌上的头颅走去。 “啊……咕……” 那个头颅已经不见狰狞之色,正满是惊恐地注视着走上前来的许明松,嘴里除了尖叫以外,还挤出一些软弱类似于嘀咕的古怪音调。 眼前的少年已经不一样了,这不是“猎物”的味道,而更像是“同类”,是某种更加暴戾的,充满了血腥味的恐怖怪物。 他拔出青铜剑,虫落头颅要逃,被他一把揪住那披散着的长发。他把这怪物砸在地上踩在脚底下,举起青铜短剑,就像刀切豆腐一般,一剑把她的脑袋给开瓢,从中揪出那条取代了她大脑的肥硕肉虫。 他将其吃尽。 一个、两个……之前被削去了下颚的头颅也依次捡起,不管是死是活,都挨个开瓢,撕出头颅中的肉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甚至将雨水的气息淹没过去,许明松闻不到其他味道,却忽的一顿。 并未有尖啸,却能感受到,空气被什么异物给排挤开来,有什么东西正潜藏在暗处,以熟悉的滑行轨迹朝他俯冲而来。 特么还有援兵? 许明松的反应却不像昨晚那般唯唯诺诺,他体内沸腾的妖血还未平息,左手在骨骼剧烈的响动中复原。他嘴角咧开一个猖狂的弧度,手中沾血的青铜短剑拎紧了,手臂肌肉绷得跟石块般坚硬。 就是狂!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现在都是我最大! 轰!! 但这次的袭击跟之前不一样,冲击波混杂着子弹般爆射的碎石,整面墙壁都被打爆! 开BOSS了?! 许明松突然清醒了,警惕地摆了个防御的起手式。 只看到倒塌的墙壁之后,一个披着黄色雨衣的人影大步流星走上前来。 那人拖着把极具冲击性的长柄战斧,淡定问他:“其他五个呢?” 这人一出声,许明松当即瞪大了眼睛。 “夏竹依?” 沸腾着的血当即就冷静了。 连带着,眼神都清澈了起来。 他赶忙擦去脸颊上凝结着的水雾,带着丝丝血迹,越擦越不干净。 而视角落到夏竹依这边,黄色雨衣的兜帽掀开,露出底下少女格外平静的脸庞。 这女孩依旧戴着那副圆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安安静静,大有一股子文学少女的气息——前提是忽略掉她肩上扛着的大斧,那斧子双面有刃,斧刃上沾着刺眼的血渍,黄的白的混在一块腥臭至极。 许明松不看还好,这么一看突然又想到了刚刚自己那状若疯魔的举动,他抿了抿嘴,努力控制表情。 “许明松?” 她轻声呢喃,箍住长柄的右手微微松开。长柄战斧往下滑落,那斧头轰隆一声砸在地面,沉重的分量感让许明松眼皮一跳,不禁咽了下口水。 这么重的大战斧,要是被砸到了,不得青一块紫一块? 他乡遇故知的心情悄然隐去,野兽般敏锐的直觉让他察觉到这姑娘身上强大的压迫感,那是无法力敌的。风鼓起少年衣角,他握紧手中的剑,视线落在一旁的玻璃幕墙上,心道要是不敌,他兴许还能从这二楼跳楼逃生。 但夏竹依没有像他想象那般发难。 她环顾四周,像是在搜寻什么人的身影,半晌她才问道: “只有你在这里吗?” 不然呢? 还应该再喊个过来凑三个人的电影吗? 许明松点了点头。 她说:“让开。” 轰!! 战斧挥动起来,被少女舞出了劈山开岭的威武气概。许明松下意识躲闪开来,就看到夏竹依的斧子砸在那堆糜烂的血肉中,顿时有火焰跳动了起来,焚烧那本就脆弱的血肉。 在他大感震惊的时候,夏竹依毫不停顿地前往下一处,那都是许明松与痴女们浴血奋战所遗留的血腥痕迹。 甚至是许明松之前一剑钉住虫落头颅的缺了两条腿的老板桌,都被夏竹依拿起战斧一斧子给劈成木屑。 有火在蔓延。 但等将血肉烧干,那火焰又自行熄灭下去。 这娘们!破坏力好强! 她那一斧子下去连钢铁都得拦腰斩断,一面面墙被她砸烂,大批的碎石碎坑出现在视野中,一蓬蓬闪亮的星火爆燃而起,看着眼前这像是凶兽肆虐而过的恐怖场景,许明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往后退,边问道:“这是干什么?” “一群小妖怪而已,本来就没有多少可以采集的素材,如今又被你破坏得太彻底了……”夏竹依嘴唇开阖,低声说道:“事已至此,还不如毁灭得彻底点,省得她们还可能变成污染源。” 还愿意答话,似乎没有多少敌意。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刚刚心中还在翻涌着的“她到底是敌是友”的念头也平息了下去。 “不过夏组长,我有异议!”许同学猛然举起胳膊。 他的小组组长瞅了过来,肩上扛着的斧子当即让许同学清醒了不少:“还有什么事?” 他咽了下口水:“请问阁下该怎么称呼,女侠?教主?还是龙组兵王——” “叫我名字,夏竹依。” “好的,夏组长。” 夏竹依压了压手,示意这厮把这讨好的话给咽回去。 她伸手指向工厂外,“你先跟上来。” “干、干什么?” “去给你答疑解惑。” 她当着许明松的面打开对讲机,跟对面沟通一声:“任务完成。” 许明松似乎悟了。 原来是官老爷…… 夏竹依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许明松犹豫了两秒,暗叹一声,匆忙跟了上去。随后就看见屋外那叫一个细雨飘摇,而电闪雷鸣之下的小电驴更是令这生草得无以复加。 你就骑着小电驴来下副本了? 一回神,夏竹依已经骑在了她的小电驴上,不知道她把斧头藏到了哪里,许明松左看右看都没见到那把大斧子。 她戴起了雨衣的兜帽,成了灰暗雨幕下唯一一抹亮色。 她朝着许明松伸手,指了下小电驴的后座。许明松突然有种强烈的吐槽欲望,这特么像个衣品奇怪的氪金大佬,浑身乱七八糟的搭配,末了还要请小萌新坐她的小电驴后座。 坐! 有机会能换成豪车吗? 比起女高中生的小电驴后座,我还是更期待富婆姐姐的豪车副驾驶座。 这JK少女冷静道:“待会我会替你解释,你也不需要隐瞒什么,直接说杀死了五头虫落,剩下那头我杀的,这就足够了。” “嗯嗯。”许明松乖巧地点头,又说道:“咱们这是要去龙组了吗?” 她扭头瞥了他一眼,用带着几分疑惑的语气开口道:“你说的龙组到底是什么?” 他迟疑道:“远古网文里常出现的,隐藏在世界背面的官方超能力者组织,时间久了,没人用了,就成梗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移动的梗百科,还得给这群不会说骚话的正经人科普。 “哦。”她沉思了几秒,冷淡地点了下头,“那应该差不多。” 许明松顿时燃起了强烈的兴趣。 他瞬间想到了公务员想到编制想到了铁饭碗想到了公积金养老金想到了他奶奶滴玩过的名为《官老爷的幸福人生》的模拟器游戏,轻咳一声,忐忑地问道:“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先跟我说说呗?” 灾变之后,官方的威信再一次拔高,对社会的掌控力更是无上限升级。 随之而来的,公务员的社会地位和福利待遇也再次水涨船高。 像许明松这种卷王款的平民百姓,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卷进公务员体系,屁颠屁颠跟着官方的福利……啊呸!是跟着官方的指示走,为了让人类文明变得更美好而奋斗! “注意事项……”夏竹依仰头思索了两秒,听着脑海中小丑般尖锐的叫嚣声,那家伙在拱火说“把这小子摁在水泥墙上壁咚!”,被她直接无视掉。 她转而掀开雨衣,亮出腰间手枪的同时,把明晃晃的银手镯给取了下来,还在许明松面前展示了一下她的证件,走了个流程。 咔嚓! 许明松一脸懵逼地看着自个跟小电驴后备箱深度绑定的右手,接着就听到夏竹依这么说: “你,暂时被捕了。” “啊??” ------------ 第12章 红鹦鹉:哥,自己人 审讯室内, 房间的墙壁是上了砖的冷白色,给人一种冷峻而单调的感觉。而在墙壁估摸着三分之一的地方,有一片像是被重物砸出来的网状碎坑,露出底下的灰色混凝土。视线再往里侧的墙壁扫过去,还能发现上面正写着一行大字。 那大字赫然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许明松下意识正襟危坐,偷偷瞅了眼站在边上的夏竹依,后者朝他比划一个OK。 咱们可是老同学啊! 同学不坑同学,对吧?! 至于跟他面对面坐着的元京,其锐利的视线让他心里犯怵。 之前他被夏竹依的小电驴给载了出去,但小电驴才开没一段路,就碰到了外边拉起的警戒线,一大批武装到牙齿的军哥哥像是城墙一般围堵在那,黑黝黝的枪口对准警戒线内走出的一切非友军单位。 也是直到那一刻,许明松才意识到——他要是没有夏竹依的帮忙,就算单刷了虫落,跑出来大概率也得被军哥哥们当二等功一等功给当场逮捕了。 而从军人中走出来的,就是眼前自称“元京”的男人。 元京一身西装革履,皱着眉毛审视着由夏竹依提交的任务记录,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正襟危坐着的小年轻,哦呵,这后生长得还挺俊气的。 “年龄。” “风华正茂十七岁。” “性别?” “男。”说到这里,许明松顿了顿,严谨道:“生理男性,性别认知也是男性。” “咳咳……”元京不禁咳嗽,随即冷哼一声,继续问道:“你什么职业?” “高中生,冬城第四中学,高一高二不可撼动的年级第一,目前高考的期望分数是686分。” “谁问你了?” 元京瞪大眼睛,哼地出了口气。嘴里碎碎念着“优等生了不起啊?”,装作毫不在意地抽出旁边的文档来看。 淦!这厮怎么真这么牛逼啊? 我承认,你比我的高中生涯是强上那么一丝丝。 元京只得严肃道:“好了,让我们直奔主题吧。” “现在的情况是……” 他拿起旁边的档案,那是夏竹依赶工出来的任务报告。在拿到这份报告的第一时间,他就皱起了眉毛,如今更是越念越皱眉。 “新人夏竹依,在执行考核任务的期间,意外遭遇了疑似自主觉醒者,也就是旁边这位优等生小哥……你,本来是虫落盯上的猎物,在被盯上后察觉到了危机,跑到城南那边去独自迎击虫落,成功干掉了五头虫落,而姗姗来迟的那头虫落,则由新人击毙。” 夏竹依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许明松也跟着点头。 元京双手交叉:“我就说,那群虫落怎么会跑城南那边去,原来是你小子把她们勾过去了……” 接着,他又和颜悦色地看向许明松:“那么小哥,你知道自主觉醒者是什么意思吗?” 许明松摇摇头:“完全不懂。” 元京意料之中地点头:“那我给你解释解释,那是比中彩票还低的概率。” “所谓的自主觉醒者,放在现在只有两类。” “一类是祖上流传着妖的血脉,可以说是祖宗那一辈与妖、或者半妖结合,亦或者通过某种手段融合了妖血,生下了蕴藏着妖血的后代,并且一代代稀释下来,在人血占据压倒性优势后,才能诞生出来的脑子正常的觉醒者。” 他轻轻敲了下桌面,补充道:“由于一代代稀释血脉的过程和手段极不人道,血脉还未稀释的子嗣根本不可能保有理智,完全就是疯狂的妖物,所以这种觉醒者一般是家族传承式的,也只会诞生于特定的家族。但据我所知,至少在冬城这边,没有‘许’姓的纯血家族……” 天花板的一个角落里,摄像头那盏微弱的红色指示灯闪烁着,像眼睛般悄无声息地凝视着众人。 纪琳就坐在监控室,旁边照例坐着一批职员,这群专业人士就认真盯着许明松的言行举止以及反应,连他最微小的表情也不放过。 “老实说,他大概率有问题。” “不是说谎不说谎的事,你看他跟新人的眼神接触……他要是没瞒着我们什么事,我当场就把这屏幕吃下去。” 审讯高中生? 这压根就没难度! 要是能让一介外行人在他们这批专业人士面前藏住东西,那他们这几十年卷的东西不就都白卷了吗! “让我上,我有九种办法能让他说实话,足足九种!”此獠面露凶相。 更有甚者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哈!把我雪藏已久的秘密武器拿来,这种敢在审讯室里撒谎的家伙已经不是一般的嫌疑人了,必须重拳出击才行!” 在这群屌人热情交流之时,背后传来靴子踏地的脚步声。 众人纷纷肃静。 朱明从后边走了上来,站在监控屏幕前,饶有兴趣地审视着画面上耍宝的少年。她双手抱胸,阴影几乎将所有人笼罩住,众人便不再出声。 很快,她的表情又变成满脸嫌弃,那像是看脏东西的眼神,令刚才还在叫嚣上刑的哥们暗道不妙。 他妈的,惹到领导养的小白脸了! 审讯还在继续, 元京朝许明松前倾,问道:“你觉得你是那种人吗?” “不是。”许明松果断摇头,表明自身人类血统纯正。 “你当然不是,从你爹妈往上查三代血亲,个顶个的干净……倒不如说血脉不干净的,也不可能流落民间。” 元京也不藏着掖着,当许明松的面跟他解释清楚。纯血家族的传承以及壮大在那群狗眼看人低的高等人眼中至关重要,自主觉醒妖血后还能保有理智的怪胎,基本都会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真有正统的妖血觉醒者失踪,那冬城早该闹翻天了。 许明松了然。 此等天龙人血统,一听就跟他这咸鱼没关系啊! 他真要有什么人妖混血的背景,他指不定就拽到用鼻孔看人,成天在街上为非作歹、强抢良家妇女再表演一手欸嘿嘿你越反抗我越兴奋嗷的纨绔子弟刻板印象绝活了,哪还用这么唯唯诺诺? 元京笑呵呵道:“你要真是,那现在就不是我们审你,而是你审我们了。” “那第二类呢。”许明松心怀期待。 “那让我们来看看第二类自主觉醒者,当然,我们更倾向于把这类人称为‘污染者’。” 焯,你让我输得这么彻底! 这笑面虎的话一说出口,许明松就知道接下来局势不妙。 “这种人一般是后天形成的觉醒者,至于觉醒途径也简单,有两种。一种是被与妖有关的事物给污染,成为了拥有妖血的倒霉蛋,失控暴走率数一数二的高,平均十个里边就有七八个当场疯了的。” 许明松脸色微变:“那剩下的两三个呢?” 元京竖起三根手指:“大多数都熬不过三年就疯了,最长的存活记录是十三年,没记错的话那家伙是世界纪录,死因还是执行任务途中不幸遇难,从这个角度来看,要是你真有不可动摇的钢铁般的意志,也不是不行。” 还行,听着像主角标配。 他微微颔首,却听见元京继续道:“至于剩下的第二种,那就是被妖寄生而不自知,自以为是一步登天的幸运儿,实则是给他人做嫁衣的究极倒霉蛋,说起来这类寄生的妖物,你应该挺有印象的才是……你打杀的虫落,就归在这类。” 把所有选项都讲完,元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好了,那你觉得你是第几种?” 许明松:“应该是第二类,第一种?” 元京当即叹气:“很好,小哥你很有精神。” 他猛地拍了下桌子:“小九!” “嘎!” 有只红鹦鹉,从天花板的吊灯上落了下来。它金鸡独立地站在桌面上,用翅膀卷着燃烧的香烟,倏然吐出一个烟圈,一双充满智慧的红蓝异色眼珠子盯着许明松看。 只见元京站起身来,双手撑住桌面:“老实说,你是哪种情况,我还真没法判断,得把你交给评估部门那伙人才能得到结果……既然如此,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吗?” 许明松摇头。 “我对你没有恶意,也不是在刻意针对你。”元京说道。 “给你说这么多是让你理解现状,也给你解释的机会。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例行公事,是对冬城秩序以及民众生命财产的负责。” “事实上,我并不怀疑新人的任务报告,尽管听起来有些巧合,但听完我的解释后你应该也能理解——这件事大概率就是巧合,因为除了‘巧合’这个解释,存在其他可能性的概率只会更低……所以,我是愿意相信的。” 许明松迟疑着点头。 “但是,事实的真相跟我是否愿意相信无关,我要做的事情是排除风险。” 元京竖起两根手指:“这依旧是个二选一的结局,小哥你要么会变成我们的同事,要么会被扔进隔壁那栋楼,是死是活很难跟你保证,如果是同事,那就当我给你的新手指南,至于后者就不用我多说了。” “而现在,你需要证明的是——你没有风险,或者说至少风险可控,而不是随时会失控的疯子。” 元京按了下红鹦鹉的脑袋,笑着说:“你介入的事件是一场考核,很巧的是,我是负责考核的主要人员之一,这场考核由它——小九全程盯着,那么就让我们来过最基础的那关吧,在检测风险以及类型之前,先让我们看看你们有没有撒谎。” “嘎!我都看到啦!”红鹦鹉怪叫起来。 许明松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且慢,这伙人说的“失控的风险”……他丫的他战斗时状若疯魔啊!那场面他自个回想下都心里犯怵,摆到明面上真能解释得通吗?! 那算不算失控? 元京沉声道:“小九,给我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年轻小哥!一个打五个!” “新人!摸鱼!摸鱼!大摸鱼!” 他悬起来的心又轻轻地放了下去。 这说是全程监督的红鹦鹉,在关键时刻还掉链子了? 元京拍拍手,露出笑意,他说道:“好了小哥,第一关顺利过关,接下来就劳烦你解释一下这把……剑?” 他从桌底下掏出那把沾着血迹的青铜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完整且合理的解释,比方说这把剑其实是你们家的传家宝之类的,这样更容易让我们相信……啧,炼金武装,这多久的老古董了啊……” 许明松开始汗流浃背了。 我要是说这玩意是我家的猫猫从别人家里叼回来养我的,你们信不信? “嗯……这剑,我看着有点眼熟啊?”元京自顾自地沉思着。 恰巧在这个时候,元京口袋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你先等一下。” 他皱起眉头,哪个胆大包天的连审讯都来打扰? 知不知道我在工作! 刚刚的灵光一闪都被你给打断了! 拿出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的通讯人为“BOSS”,这男人当即变脸。 “嘶……” 元京转身跟许明松挥手,将审讯交给了一旁的副官,跑到了审讯室外边接通电话。 “嗨嗨嗨,明姐,有事找我啊?” 电话那头,传来朱明的声音: “元京,把那小子招进我们四队。” ------------ 第13章 行妖 等元京挂断电话,重新走进审讯室时,审讯室内已经一片乱象。 新人夏竹依正站在边上,捧着本没有封面的漫画书看。而许明松这厮正在舌战群儒,跟副官争论不休,高呼着“宁求一日自由身,不愿苟且活百年!”,把边上的副官雷得不轻。 元京一进来,他倒有所收敛。 这小鬼还挺会看人下菜的…… 元京搬过椅子,挥手让这满头大汗的副官姑且让让。 他这次格外的坦率,开门见山道:“小哥,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听着这突兀的邀请,许明松愣了愣:“这就入伙了?” “有人看好你,你能走后门了。” 说着,元京露出满脸的忧郁之色,“你这经历就跟当初的我一样,被一姐们给看上了,待会带你去过一趟程序上的评估,明天咱俩就是难兄难弟了。” 许明松一惊:“这么快?等等,我的意见呢!” 元京也不禁一愣,随即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见……” 他陷入沉默,捏着下巴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说实话,这男孩儿跟他一点儿都不像。 十七年前的暴风雪,冷得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给冻结,一个年幼的男孩儿蜷缩在桥洞下,有个巨大的阴影投落下来。 如今回想起来,他那时候的眼睛多半是双目无神,或者说被冻得空洞。 但那人却说,他的眼睛里烧着火。 他八岁就家破人亡,又恰逢百年难遇的暴风雪,加入朱明率领的四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许明松…… 元京收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看过许明松的档案了。这小子双亲健在,家庭和睦,未来一片光明,而现在他却得告诉许明松——小白兔你的美好人生完蛋啦!还不快一起滚进坑里陪大哥大姐们一起玩命! 这话有点难说啊。 哎,他讨厌这些臭小鬼。 装得越成熟,他就越讨厌。 臭小鬼就该有臭小鬼的样子,这个年纪不好好上学,净来瞎掺和大人的事…… 元京托起下巴,叹气道:“很遗憾,你应该没得选。” “我再给你重申一遍,不管是污染源还是寄生物,你都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了,妖血赋予了你力量,却也让你成为了不可控的炸弹,你觉得我们会放任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在冬城中随意游荡吗?我们必须得为冬城负责才行。” “这一点,还希望你能理解。” “但你也不用太害怕,我们是正规的官方部门,不会弱智到剥夺职员正常生活的权利,就像你加入我们之后,你还是可以照常上学,也还是跟你爹妈住一块,我们只是会安排培训,以及选择性执行任务……” “请假之类的细节我们会帮你处理,咱们这批人里还有执意要当社畜去公司上班的呢,我们对这种个人生活习惯,一般采取支持态度。” 许明松愕然:“这也能帮忙?” “哈,理由那可多了去,就随便给你填一个参加官方比赛去了,保证学校和家庭那边挑不出刺来。” 元京轻轻敲了下桌面,解释道:“都跟你说了放心……你得相信官方,个人生活环境的稳定,也有利于降低失控的风险。” 兴许是确定了要劝许明松加入组织,元京解释起来特别耐心。 他从过去说到现在,又从现在说到未来。 这个组织是一直都存在的,要追溯历史还得追到几千年前的封建王朝去。 那时的妖血家族们立下了最初的盟约,在往后的岁月中,背负妖血诅咒的有志之士在其旗帜的号召下,如僧人行者般轰轰烈烈地投身于历史的背面,守望人类直至今日。 直到,灾变发生。 他们从历史的背面,走到了历史舞台的正中央。 在最混乱的那段岁月中,藏在阴影中的纯血家族,他们在才能上天生就比普通人更有优势,一跃成为了各个主城的实际掌权人,并且将掌控的势力也彻底搬上了明面,即元京口中的“组织”。 这一代一代传承下来,整个组织的运作逻辑和运行目的都非常明确。 “我们又不是把你们骗进来,搞集中营大屠杀的。”元京轻笑一声,“而且,就算是站在你个人的角度,我觉得你也可以加入我们。” 许明松小声地问:“这是怎么说?” “妖血存在失控的风险,你不妨试想一下。你一旦被妖血中的兽性吞没了,失控了,那第一批受害者会是什么人?” 许明松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一些人的面孔。他捏紧扶手,手背上青筋微微颤动着,皮肤下的血管在搏动。 元京道:“你也想到了,就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 “在历史上,类似的惨案发生过许多次,我想你也不愿意这种人间惨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你选择加入我们,那我们会尽力引导你,协助你掌控好你的能力。” 听到这里,许明松基本就了然了。 他的心态一直都在变化。 最开始见到夏竹依时,他还嘟哝着些公务员啊龙组啊之类平添趣味的胡话,心想着转移注意力不就没那么忐忑不安了,直到元京的讲述再一次把冥描绘过的残酷世界摆在他面前,他对这高危行业不免心生犹豫。 但他心底或许早明白了。 许明松心底泛嘀咕,冥的告诫,跟元京如今的警告重叠在一起,二者都提及了与“兽性”的抗衡,他心想老许和易女士不知道遭不遭得住自家儿子突然发癫,但想了几秒还是决定以两位老人家的身心健康为重,他自个都有点害怕自个发癫的样子…… 更何况还有“预言”的事在压着…… 他点头。 接下来的手续快速对接、执行,许明松从审讯室挪到了办公室。 元京问他是要咖啡还是茶水,他选了冰箱里的豆奶。夏竹依跟在纪琳身后走进来,许明松在看到她的时候还想起了她给的“自主觉醒者”的身份,想着这姑娘究竟是胡编乱造的,还是说这层身份有什么讲究…… 他佯装随意地发问:“除了自主觉醒者以外,还有后天的觉醒者么?” “有啊,我不就是了?”元京也不是个正经的主,视线从空置的老板椅上挪开,随意地摆了摆手:“但你要记得一件事,人工制造觉醒者的技术,现在也就官方手里有……我是说相对安全的、正规的技术。” “剩下的一些野蛮的技俩,一般也掌握在某些脏东西手里,那玩意就比较看命了,十个里面都不一定能活一个……” “总之你就记住了,我们这边是绝对禁止此类技术在民间流传的,普通人也根本不可能掌握那些技术,你以后找到了类似的家伙,那算你立了个大功,上头对这类事重视得很,逮住活的那就更意义重大。” ……他不继续问了。 特么的,再问下去他得重新坐回审讯室了! 许明松完全想象得出来,他被捆在审讯室plus的老虎椅上,元京这货物理意义上左手大棒槌右手胡萝卜,一脸淫笑地用棒槌抽他脸,使劲地问“你小子怎么炼成的妖血?背后藏着哪些不法分子?老实交代!说好了有胡萝卜吃,说差了就吃棒槌!” 到时候他嘴里就塞着胡萝卜,呜呜呜地说他被只猫壁咚后狠狠注入妖族基因。 那不是更寄! 到时候人家为了排除风险把他跟他的猫猫一起推上火刑架,做成冬城风味秘制烤肉怎么办? 很快, 一份合同给推到了许明松面前。 许明松身为一个学生仔,活了十七年还是头一遭见到货真价实的合同,他抠着字眼一条条扫过去,抬眼一看半小时过去了这合同还没看完一半,这新鲜感当即消退下去,又装作努力地看了会,随随便便就给他签上了。 “后生仔要多留个心眼啊,连合同都不看完就敢签?这点警惕心都没有,迟早得挨社会毒打。” 许明松翻了个白眼:“这不正规组织么?职位类比公务员,要是用合同来偷袭我一个十七岁高中生,那我也认栽了!” 他轻拍了下桌面,挺直腰杆:“现在,我将向你们宣誓效忠。” “哈哈!”元京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说道:“以后咱们就是一伙的了。” “怎么说得跟土匪流氓一样?”这厮热情似火的,反倒把许明松整不会了。 “那点兄弟情哪能配得上以后咱俩坚如金石的男儿友谊?有机会组队出几趟任务你就明白了,生死之交的战友……以后你喊我哥,我就喊你老弟啦!” 原来土匪流氓在你眼中也是一种兄弟情吗! 许明松捂住脸,“就不能是你喊我哥吗?” “哦呵,小孩哥?”元京笑得贼他妈灿烂,一口大白牙差点没闪瞎许明松的狗眼。 元京哈哈大笑着拍他的肩膀,又把他松开。 他正了正衣襟,认真地看向他。 “我知道这件事挺突然的,但我们都没什么拒绝的权力。那作为前辈,就姑且让我跟你说上一段通俗易懂的个人经验之谈吧。” 许明松微微前倾。 “我不能跟你保证别的,我能保证的只有一件事。” 他轻声说道: “在我们将要失去身而为人的尊严时,我们会得到一个体面的死亡。” 许明松有理由怀疑这货在装深沉,甚至是在装逼。但直视着元京那双蓝灰色的瞳孔,从中透出的沉静与肃穆却让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他下意识错开视线,就感觉到气氛又重新变得欢快起来,面前这个男人大手一挥,气势十足: “好了,这种晦气的话就不多说了,现在——欢迎你加入我们。” 元京将另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说这份是个人档案,大批的空白处要他填写。他往最边上的档案名看过去,只见那里写着两个字。 “行妖。” ------------ 第14章 时飨 “嘎~嘎~!” 几名职员从走廊经过,对头顶上越过的红鹦鹉已是见怪不怪,这鹦鹉一路飞至办公室。 它自由了,暂时的。 元京带着许明松去了评估部门,它跟了这两活宝一路,把他们送去了化验室,这才敢跑来向顶头上司复命。 进门前,它把鸟喙上叼着的香烟甩到半空,那半截香烟在空中自燃起来。这火跟它点烟时还不大一样,烧得格外诡异,火星飞散,连烟灰都没剩下。 这红鹦鹉一路飞进去,最后立在办公桌的木雕摆件上。 桌子干净整洁,都是托了纪琳的福。四队的队长以及自称副队的代理队长,从行事作风来看那可是出了名的随心所欲,某个牛马小秘书为了维持办公室环境,便嘟哝着办公室形象即队伍形象,硬是给打理得井井有条。 朱明靠在老板椅上,巨大的阴影投落下来,把桌上瑟瑟发抖的红鹦鹉给罩了进去,那细长的眸子一眯,压迫感也就比元京强上个百八十倍吧。 “大人。” 他的声音,竟然格外的沉稳,甚至带着些许沙哑的磁性,说形象点就像个斯斯文文的俊美男子。 只不过,这鹦鹉的脖子处,肌肉在细微地蠕动着。羽毛之下仿佛有什么异物正要突起,愈演愈烈,直到那异物的轮廓逐渐清晰,那简直像是第二个脑袋…… 朱明向他看了一眼,那双黑色的眸子格外平静,红鹦鹉便晃了晃脑袋,他身体上的异变慢慢平息下去。 他长叹一声。 “我已经遵照您的吩咐,帮他瞒下了这次‘时飨’。” 朱明拿起夏竹依的职员档案,头也不抬地说:“你看完了?觉得他怎么样?” “挺有潜力的。”他如实说道,又给朱明复述了他的见闻。 他报给行妖的情报半真半假,隐去的就是那段最该进行年龄分级的饕餮盛宴。 要是让行妖的评估部门知道了,那小子的失控级别当场得被拔到最高,然后三十分钟内从入门到入坟,明天的报纸上就会说某某高中生不幸溺亡,赠点赔偿给个追悼,他爹妈连他骨灰都别想找到。 “他吃掉了五头虫落,剩下那头被小姑娘砍了,他没吃到。” “时飨,时飨……我是好久没见过这种场面了。” 红鹦鹉悲叹道: “他们的技术越研究,就越是保守,越是背离妖的本能。他们催生出来的觉醒者们确实有可圈可点之处,但始终是少了那么一点……嗯,最原始的味道。” 这鹦鹉的眼睛微微睁大起来,它的瞳孔是异色的,一蓝一红,呈现出不断收缩又扩大的异状。 “弱肉强食,赢家通吃。” 说到此处,这红鹦鹉呵呵地笑了起来。随即他又问道:“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他走的到底是什么路子?” “既然都能进行时飨了,那要么是眷属的路子,要么是逆臣的路子。想当眷属得有妖做他的头头,至于乱臣贼子……坟墓里的骨灰时光逆流成骷髅兵爬出来了?还给他狩猎了具大妖骸骨?谁领他走上这条路的?” 这事说起来不是一般的怪,就算是他这丰富的妖生阅历也找不出能对号入座的例子。 红鹦鹉使劲摇头,主要是查不到跟脚啊! 这小子的引路人呢? 他总不能是跟猫和老鼠似的找个脸盆往里面随便加料,加着加着还把一具大妖的遗骨给扔了进去,最后稀里糊涂走上妖血之路吧? 还是说某年某月某日某地,天生地养的石头某日凌空爆裂,从里头蹦出个无师自通的石头小子? “药,是他从我这里买的。”朱明轻敲了下桌面,手指落在夏竹依档案的履历上。上面有夏竹依的生平,从她十一岁加入行妖,到如今十七岁。这小姑娘六年的老职员了,堪称是冉冉升起的猎妖新星。 很好,一切都很好,不愧是备受瞩目的人才。 这份履历最后的更新是“前往北境调查第十六洞天”,还在执行任务,没有下文。 “哦哦,我说呢……”这红鹦鹉猛地一拍额头,暗自嘀咕两句,过了几秒又抬起头来,小声地问:“那我可更好奇了,像您……您为什么会特地关注他呢?” 朱明拿了块糕点塞嘴里,相较于红鹦鹉的一无所知,她更像是懒得去管。 她随口道:“打发时间。” 红鹦鹉一怔,随即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起来。 “对对,正像您说的这样。” …… …… 觉醒者、污染者。 都一个意思。 沾染了妖血的人们。 “这血给我们带来了力量,但也伴随着诅咒。” 在元京的示意下,许明松颇为肉疼地被抽走了一管血。穿着大白褂一看就很有沧桑感的男人边跟他聊天,人家盯着他这俊气的小脸蛋不放,惹得他暗惊这特么个个馋他美色不成? “这么年轻?”这男人瞟了眼元京,后者就无奈地耸耸肩。 “这不归我管,不过这小子都连蹦带跳跑进我们的世界了,你不管他,难道能放任他自生自灭吗?” 你放任我自生自灭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怕明年咱俩一起死翘翘。 从化验室离开,许明松琢磨着,这回可真找到组织了! 这也是他毫不抗拒的另一大理由,他没忘记他的终极目标是从明年的毁灭性灾难中幸存,为此他想借助行妖的力量来调查一番。但这种事吧,他话到嘴边,又静悄悄憋了回去,心想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什么时候出结果?” “最快是明天下午,你这血给他们送去,由他们帮你化验,再由他们帮你分析,元素、派系、专长,再帮你明确方向,安排你接受培训,我记得最开始是先教怎么用枪来着……不对?还有课业?哦,那玩意……” 元京掰着手指给他细数往后要干的事。 “课业?”许明松不禁拔高了声线。 不是吧阿Sir,我来这里还得继续上课?! “你惊讶什么?民警上岗都还得去集中培训呢……不过你赶上时候了,那玩意试验了一段时间,效果很差,现在就不用了。” 元京拍手,侧头望向许明松:“说起来你的派系是什么?我是说五行的途径,你归哪一条路?” 许明松的眼睛里,透露出大学生一样清澈的愚蠢。 元京挠头:“你瞧我这记性。好的好的,现在还要一本新人手册,你这程序走的太急了,连这东西都没准备……” 这群特权佬是这样的,只要稳稳当当走后门就可以了,他们这些霉逼牛马要考虑的可就很多了。 “我给你拿资料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他奶奶滴,他怀疑这货在占他便宜! 许明松站在原地。在等元京回来时闲着无聊拽过个老哥聊上了几句,当被问及“小哥你哪一队的?”时,他迷茫地摇摇头,脑海中闪过了元京的身影,于是报上了元京的名头。 “元京?”那人愣了一下,惊讶道:“四队?” 这老哥当即面露复杂之色,一边盯着他这俊气的小脸蛋,一边叹息摇头。 他小声逼逼:“能跳槽还是早点跳槽为妙。” 许明松大惊失色:“此话怎讲?” 但问及细处,这老哥左右张望两眼,拍拍他的肩膀说声“小伙好自为之”,随后快步走开,留下许明松在风中凌乱。 怎么有种进了贼窝的感觉! 都是同事,连背后唠叨几句都不行吗!是什么妄议朝政就得砍头的大罪吗! “快过来帮下忙——” 走廊的尽头,传来元京的声音。许明松定睛看去,电梯里走出来的元京被书堆硬生生遮住半张脸,顶部那本堪比五三厚度的书正摇摇欲坠,慢吞吞地往他这边赶来。 许明松当即迎了上去,好奇地问:“不是新人手册吗?怎么这么多书?” “小哥你不是纯度百分百的新人吗?”元京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叠到他脸颊上旁的书给挪开,“新人最麻烦了,什么都不懂,要了解的事就比较多了……我也可以给你简要地讲一讲,但有些事一句话说过去,你印象也不会特别深,个人建议还是搭配点历史、事件来看比较合适。” “所以……哎,都在这了。” “刚才顺路去图书馆跑了一趟,这些书都比较有用,你先搬回家看吧,多读点总不会有错,以后要是遇上了什么事,里面的案例指不定还能给你提供参考。” 那你也得考虑一下哥们还在读高中啊! 许明松心道这书的数量堪比教科书外加每科的习题本,满脸苦逼地将这书给收下,这才向元京问道:“大哥,我接下来要去哪一队?” “你还能去哪一队?”他大哥微微挑眉,那表情像是在说小样都到这了,我还能让你跑了不成? 那眉毛飞得跟波浪似的:“跟大哥我一队啊,四队。” “……能跳槽吗?” “哈哈,你瞧瞧你说的这话,要是能跳槽,你大哥我还会在这里带你吗?”元京狂拍许明松的肩膀,这个面容干净的男人笑得贼他妈爽朗,像是在诱拐小绵羊的大灰狼,“好了好了,我带你去见见我们的队长,是她指名道姓要你的!” “今天真是大喜日子啊,咱们队里足足来了两个新人。” 说起新人,许明松的反应倒很快——这厮在审讯室是不是就说过了?喊夏竹依为“新人”。 “对了,说起来另一个新人呢?刚刚还看见的……纪琳带着去了解职务了?还是说BOSS亲自出马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元京嘟哝着,猛地推开办公室门,那厚重的门扉以磅礴气势撞在门框上,嘭的一声把许明松吓了个激灵。 “明姐好啊——” 这熟悉的称呼,令许明松当即瞪大眼睛,瞠目结舌地朝办公桌后的老板椅看去,当即就看到了——一只红鹦鹉。 是了,立在老板椅上,用鸟喙梳理羽毛的红鹦鹉。 “嘎!” 他发出尖锐的,像是故意逗人笑的叫声。 “队长又跑啦!队长又跑啦!” ------------ 第15章 猫咪必须保护的三样东西 他的队长,终究是没能见到。 这大姐跑的比兔子还快! 许明松离开这栋摩天楼时,转身凝望,市政办公楼的隔壁就是以连廊相接的中央尖塔,元京就曾小声逼逼那地方倒是有别的用处,等往后他训练还要用到。 像市政办公楼这边,就是一个个办公室,以及办公部门了。 许明松扛着个双肩包,身上还拎着个元京友情赠送的布袋子,身后沉甸甸的分量令他心情也随之沉重,再低头看一眼这塞满书的布袋子……我勒个去,之前冥是不是说过“术”之类的玩意?有没有那种能用知识强奸我大脑的法术?! 现在,正巧赶在了下班时间。 从昨晚被带到摩天楼,再到昨晚的临时扣押、今早的审讯室,夏竹依在他确定加入后就不见踪影,据元京所说是被一个叫纪琳的同事给喊了过去,两人直到下午才碰了一次面,不过也没怎么交流。 这一天,基本就是元京在带他走过各种流程,以及告知他明天的安排,顺道领着他去公共食堂大吃特吃。 某人感动到热泪盈眶——吃惯了高中食堂的猪食,再来吃吃公家的食堂那真是享受啊。 尤其是这边还有补贴,价格低得他妈离谱。 临近黄昏,暮色渐渐吞没冬城的喧嚣,浅灰色的石材墙面在渐弱的光线中显得更加内敛,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反射出天空由蓝转橙的变化,他心说这不是铁饭碗吗?都五点钟了,怎么还不赶快下班? 他还指望着元京捎他一程来着。 很快,那个身姿矫健的男人出现在视野中。许明松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就见他毫不犹豫地走向停车区。 有一说一,元京这厮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其实是个对新人关照有加的老好人前辈。 看到他个菜鸡大包小包在这站着,总会知道他最需要什么帮助吧? 但元京胯下的自行车,打碎了他的前辈豪车梦。 你们一个开豪车的都没有吗! “你看着我干什么?指望我蹬着这辆自行车送你回家吗?”元京骚包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倒也不是不行,你的话……欸,等等。” 元京当着他的面接通了一个电话,挂断后又改口道:“抱歉,现在不太行了,有个姑娘约我出门,我可不能让人家久等咯。” 这厮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越拉越长,最后完美汇入那一批公务员的车流中——我没来错地方啊!你瞧瞧这些员工哪个不是开着车上下班?怎么到你这画风就变成自行车了?! 锻炼身体锻炼到这份上了? 许明松瞠目结舌地看着元京消失的方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掏出手机,赶忙要喊他亲爱的小组组长。 小电驴也不是不行! 夏组长!救一救你亲爱的组员! 但他居然没有夏竹依的联系方式,微信、QQ,通通都没有……在班群里翻找了,却发现压根没有备注为夏竹依的人。就剩班群里有几个比较嚣张的账号,这伙神秘团体连备注都不标,有五六个的,他也不好意思挨个去问喂喂喂,你是不是二组组长夏竹依? 只能沉默了。 他自言自语,叹道:“夏组长,你这事怎么办的,把小弟我带过来就不管不顾了是吧?” 你瞧她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娘们啊! 我还想跟夏组长秉烛夜谈,聊聊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呢…… “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许明松扭头一看,白色的猫咪正站在他肩上,深情地凝望着他。 等等! 许明松的脑回路转了过来——他丫的!她是对着元京说的,还是对着我说的? “啊,你终于醒了?” 许明松抬手弹了下她的猫耳朵,惹得这猫姐姐不悦地还以连环巴掌。 他边挨巴掌,边口齿不清地说道:“不是我在执行仪式吗?你怎么一觉睡了那么久?” 从昨晚开始,冥就没出过声了。 身为许明松最初的引路人,外加“冷”这个微妙的暗号,许明松对冥的信任度还是很高的,就比方说他遇上了夏竹依,又被扣押在了审讯室,这些时候他都尝试过呼唤冥,想着让冥给他出点主意。 但几次呼唤,都没有得到冥的回应。 他还以为这次仪式是要了冥的命,又心想着冥这么潇洒的猫姐姐怎么会为了他去死?但一整天下来连吱声都没有,多半是凉透了。他就想着待会回家的路上买点小鱼干,今晚给猫姐姐烧下去。 “你还挺有良心的?”冥咧开嘴角,又戳了戳他的脑门:“既然这么有心,也不用烧给我了,待会给姐姐我买根冰淇淋,就算你小子真心实意。” “没钱!”许明松没好气道。 他的零花钱本就不多,最近手头走过的最大流水还是老许给的五百块钱,但那些钱都被榨!干!了! “真的一点都没剩下了。” 许明松蹲在地上,狼狈得跟个马楼似的。他掏出口袋,两边口袋比他的脸还干净,冥看了一眼,便不忍直视地转过头去。 “哎,老娘怎么就遇上你这么个穷鬼,万恶的衰仔!” “你说谁衰啦?也不打听打听,我在第四中学的名头是什么?那可是神人!大帝!是镇压一世的男人!” “镇压高中一年级是吧?” “呸,现在二年级也算,我接下来还打算继续卷,连着把高三也压过去……”说起这事,许明松倒是兴致勃勃了起来:“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第一,怎么可能容忍哪个犄角旮旯里跳出来的小子夺了我的宝座?哼,门都没有!” “谈起这事你倒是意气风发了……啧啧啧,卷狗,做题家,还得瑟上了。” 可这是我最擅长的事啊。 尽管不一定是我最喜欢的事,但我做到最好了,那我为什么不能得瑟? 不努力得被说成癞蛤蟆,努力了就是做题家,你就总得找个角度来打击我,好彰显优越感是吧? 许明松轻哼一声,拍了下大腿,又转头问道:“你之前到底怎么了?” “在担心我啊?”冥看着他。 “没!”许明松别过脸,盯着地上的石砖缝。 “谁会担心你啊?有事没事往我身子里钻,我一身清白可就被你给毁咯……况且有谁会想要别人介入自己生活呢?你没了,我还落个清闲!” “哼,傲娇的男人,真没意思啊。” 冥摇摇头,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做了一个梦,算是勉勉强强,记起了一点人类时期的事吧?” 许明松耳朵都竖了起来:“你想起来啦?” “就一点,类似于记忆片段之类的吧?” “我去,碎片!你怎么还是集卡式的?!这不是坑爹吗!” 许明松大惊失色,饱受二次元美少女抽卡二游迫害的他,对于“碎片”之类的关键词可太敏感了。 不要啊! 抽尸块什么的,快住手! 冥恼羞成怒:“你以为我想啊?我还巴不得现在立刻马上想起全部的事呢!但没办法啊!就只能这么办了……” 许明松长叹一声,下一刻又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那你到底想起来什么了?跟我说说呗。” “你还喜欢打听淑女的私事啊?”冥又是一声长叹,随即狠狠地嘲笑他:“很遗憾,老娘我有自己的生活,别来沾边嗷!” 她能让他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哼…… 况且,她也没想明白。 “那为什么我的仪式,会变成你在做梦?” “不知道。” “咱俩真是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啦?” “不知道。” 冥的眸子垂下去,心想她的梦其实也不明不白的,所有发生的事情她都不理解。 本来还信心满满地想要给这小子当引路人,她就一边培养个超级骑士,一边寻找她遗失的记忆,但昨天夜里的梦打乱了她的完美计划,她的过去居然跟这小子有关?那台词还那么的…… 可恶,死都不想被他知道! 你瞧瞧这家伙,说出去了,鬼知道会被上什么嘴脸! 什么“哎哟喂,猫姐姐真的吗?你梦里想到的人是小子我啊哈哈哈哈哈!!”,她觉得这屌人真干得出这事。 但是—— “我会保护你的。” 她对着许明松轻声说道。 “啊?” 许明松挠了挠头,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说啥呢,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恰逢这时,许明松还看到一辆皮卡从远处驶了过来,皮卡后边载着张一看就贵重的厚实床垫,床脚床板骨架被拆开绑在后边,上面还跟叠罗汉似的捆了一大堆家具,许明松看到连张工学椅都被塞在了上面,让人怀疑这车是不是把人屋子都给搬空了! 从皮卡上,跳下来一个黑着脸的男人。 副驾驶上的女人也跟着跳了下来,围着那男人嘻嘻哈哈不知道说些什么,但许明松一眼瞅过去,那男人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瞧他那黑中带红,黑红黑红的脸色,想必是害羞极了。 冥吐槽:“那怎么看都是红温透了吧!” 他就看着,那男人忍无可忍地抬起铁拳,一拳头落在那姑娘的脑门上! “痛!!” 许明松就装作没看见,也怕扯进什么职场霸凌职场性骚扰之类的麻烦事,当即掉头就走。 “这就是你加入的组织吗?”冥在他头顶母鸡蹲,戏谑地问道:“靠不靠谱啊?” “我想跳槽。” “噗哈哈哈哈!” ------------ 第16章 迷雾般的城市 在跟纪琳告别后,夏竹依一路赶往地铁站。 尽管是经历了灾变的打击,文明被迫囚于孤城之中,但数十年的休养生息过去,也重新恢复了以往都市的面貌,像是地铁之类的出行方式还是有的。 只不过,相比起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巡游,那环绕内城疾驰的纯白列车更符合某些人群的审美。 她登上地铁,又在江区的地铁站下车,看了眼仍然远处依旧在高架桥上飞驰的列车,继续往她刚交押金,租期六个月的单身公寓赶。 “哦呵?” 脑子里,那小丑的嗓音变得格外尖锐。 她不需要闭上眼睛,只要集中精神就可以了。 右前方三米处,隐隐约约出现一道半透明的幻影。那幻影的身高跟她相似,不过那人戴着张小丑的面具,一身宽松的小丑装扮,正在她面前欢快地扔着球。 “这样就够了吗?” “不去跟他多聊一会吗?” 夏竹依已经在公寓门前。她瞥了这小丑一眼,随即不紧不慢地拧下钥匙。进到公寓中,环境顿时就阴凉了不少。 厚重的窗帘将公寓遮挡得密不透风,夏竹依打开灯光,在这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内,第一眼看见的肯定是放在角落里的画架以及扔在地上的颜料,又有一个挂在墙上的木板被白布所遮掩。 她走过去,一把掀开这白布。 那是一块黑板。 上面画着圆圈以及勾连起来的线,其中一个大的圆圈居于下方,中心标注着“冬城”。 往下有数条弯曲的短线连接着小的圆圈,往上则有两条最为粗壮的枝干向上右上方以及正上方延伸开来,在各自途径大大小小的圆圈后,弯弯绕绕的线路并着冬城一起,串联起了五个最大的圆圈。 对于普通人来说,荒原是无法窥探的死亡禁区,但对于官方来说,那是要不断开拓、夺回的领地,行妖的诸多职员游走于荒原之中,与妖物们作战,对于不断更新的地图以及路线图,铭记于心是最基本的操作。 这也是她用以判断她记忆是否缺漏的方式。 夏竹依拿起粉笔,视线又落在了路线图的旁边,那边记录着她的字迹,由她亲手写下。 【许明松。】 【……】 她提着粉笔,怔怔地看着寥寥无几的信息,粉笔尖几次落在黑板上,却都没有新的文字落下。 “竹子呀~” 从视野的缝隙间,吹落的小丑帽挤了进来,小丑女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轻飘飘地坐在黑板的边框上,小丑鞋翘起的鞋头一晃一晃。 她抑扬顿挫地说道:“这座城市,很不对劲啊~” “我知道。”夏竹依头也不抬地说道,“但你居然也在乎起这些事了,不打算继续看戏了?” “你这话说的……”这小丑女摇头晃脑,把小丑帽摘下来,轻轻一抛,落在了夏竹依的头顶上。“咱们不都和谐共处七年……嗷,是六年,咱们都当了六年搭档了,你说话怎么还是夹枪带棒的?” 小丑女叹息道:“我也没少帮你忙啊,要不是我在发力,你不早就被‘祸斗’给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怎么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呢?我才是最初跟着你的好搭档呀~” 夏竹依没再看她,只是轻声呢喃:“我忘了。” 小丑女,那张面具的嘴角笑裂开来,直接撕到了耳朵边上,“巧了,我也忘了。” 夏竹依停顿了一下,手伸进外衣的口袋里,重新掏出来的时候,手心里攥着张纸。 【启示历56年,8月26日。】 【许明松。】 【686。】 手心的纸,记录着零零散散的信息,更往上的地方,还有大批被完全涂黑的区块,那地方曾经写着什么字,如今却是黑沉沉一片,像是要把光也给吞没进去的彻底的黑暗。 夏竹依只能从这张纸的字迹看出,这些东西都是她写的,但她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写过这些东西。 同时,她也不知道—— “我来冬城……我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哈,谁知道呢?” 小丑女笑了笑,拽起夏竹依的手,牵引着她猛地拽开窗帘。 公寓外,黄昏。 暮色如潮水般涌来,从边界的外城区向内城区蔓延。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将天空染成一片血红与深紫交织的画卷,整个城市在这片暮色中模糊,高楼大厦的轮廓隐没于黑暗之中,像是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脊梁,沉默而威严。 夏竹依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窗台上那一抹斜阳的余晖上。 壮丽,却又窒息。 “你感受到了吗?这座城市简直就像是……巢穴一样?” 小丑女双手捧住脸庞。她惊颤着,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却又让人感觉她好像在兴奋,狂乱的情绪从她抖动的嘴角泄露出来,猩红的瞳孔凝视着冬城上空悬挂的明月,眯起眼睛。 “这是猎场?领地?仪式?” “有哪一尊大妖在此?” “哈哈,无法理解,反正也不归我管!” “但我知道——它在呼吸,在蠕动,像是活着的一样。”她张开双臂,浮夸地道:“它要我们的灵魂,如此贪婪、狰狞、毫不留情,要将我们的灵魂吞入腹中!” “我们,闯进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竹子。” 夏竹依听着她的尖叫声,又没有完全赞同其观点。她直勾勾地看着手心里的纸,半晌又将它给收到了外衣看口袋里,她将着黑板重新遮掩起来,而后坐在了角落的画架前。 她没什么心情。 过了段时间,小丑女从窗台前跳下来,慢悠悠走向夏竹依。她正俯首于书桌前,手中绘笔时不时停一下,居然是在作画。 她并未抬头。 “先保护他吧。” 小丑女笑了起来:“于公?于私?” 她说道:“于公。” “不跟他把事情说清楚吗?”小丑女眨巴眼睛,装可爱道:“保护起来说不定更简单哟~” “我还不知道,他可不可以信任。” “啊,信任啊,谁都不可以相信~真是冷漠无情呀~” 小丑女漏出的笑声越发古怪。 夏竹依道:“他身上的秘密不少。他所走的路,是妖血之路……知道这条路的人很少,更别说真正踏上这条路的了。靠他自己是不可能走上这条路的,他背后肯定还藏着我们不知道的人,甚至可能是一股势力。” “还有那个‘朱明’。” “我原本以为,以他的妖血稳定性,就算说他是污染者,在评估那关,他肯定也过不了,大概率是要被处决的……这也是我认为比较合理的发展。” 小丑女笑了:“你还想害死他?” “我是要救他。”夏竹依平静地说道,“正因为危险,我才会跟在审讯室里,我有权限能够成为他的担保人,只要把他定性为‘高危污染者’,他就安全了。” “但是,那个队长先站了出来,这是我没想到的……他们居然认识,他为什么会认识朱明?朱明又有什么理由去保他?她知道他要走的路吗……” “巧合太多,就不算巧合了。现在,这冬城我有点看不懂。” 夏竹依的画笔停下,她说道:“我已经忘了我来冬城的目的,但毋庸置疑,肯定跟冬城的安危有关。冬城太重要了,我们必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皱着眉头,想在脑海中深挖记忆,却毫无所获。 她只记得,一个响指。 ——黑暗中的响指。 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在如今的公寓内,忘记了她来冬城的任务,甚至忘记了她是怎么进的冬城,只剩挂在衣架上的校服,以及摆在桌上的冬城第四中学的学生证。 小丑女也不再说话了。 她的形体的轮廓在变幻中模糊,她突然说道:“那个队长……那个叫‘朱明’的家伙。” 在模糊的轮廓中,她瞳孔微微震颤。夏竹依看过去,发现小丑女的瞳孔正在燃烧火焰,一道道熔岩似的缝隙从她的眼珠子上裂开,刺出灼目的光华。 小丑女的话语中抖动着令人惊惧的痛苦:“我就偷偷看了她一眼……啊,那家伙是头真正的怪物。” 夏竹依一怔:“你被发现了?” 小丑女咧嘴一笑:“我是差点死了。” 那瞳孔的缝隙越发扩大,有一蓬蓬火光从中炸裂,紧随而至的是凄厉的血,被蒸干成水汽,又被后续涌出的熔岩给吞没。 她的瞳孔中,流淌出熔岩。 火光亮得惊人。 “竹子。” 她低声说道,像在抽泣一般。 “离她远一点。” …… 许明松忍着这猫的嘲笑,一路来到临江路,看了眼小区前“丰稔”的小区名,在心中做好了挨老许一顿胖揍的准备,才壮着胆子登上电梯。 该说不说,他力气是变大了。 拎着这么大袋东西,居然能一路吐槽不喊累…… 冥还蹲在他肩头用爪子挠他头发,他随手弹了下冥的猫耳朵,小声说道:“待会别跟我互动。” “噫~哭唧唧,负心汉~!” 坏猫猫!恶心心! “你好油腻啊,小松子。” “呵,半斤八两。” 许明松冷笑着,格外嚣张地推开家门,一进门就看到老许坐在客厅中间,跟个年龄相仿的中年秃顶男面对面而坐,两人把酒言欢,一小碟花生米摆在边上,好不快活。 “?” 你儿子失踪一天了!你在这吃酒还配了点小菜过得这么滋润?! 老许,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儿子?! “哦,明松回来了。” 老许朝他招手,又招呼起了对面坐着的男人。 “过来,这是你魏叔叔,喊叔叔。” ------------ 第17章 未来的打算 魏毅。 据说跟许英才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基友,不过跟一路读上去的老许不同,魏毅的高中成绩并不理想,于是匆匆辍学下海打工,直到前些年靠着在社会大学摸爬滚打的积累,再加上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贵人相助,如今也是个事业小有起色的小老板。 同时,他也是为数不多能得到官方的许可,往返于冬城以及卫星城的人员。 这据说跟他负责的产业有关。 “你魏叔叔一年到头都忙的很,也就是这几天才能休息,过段日子他就又得离开了,来跟你叔叔坐会。” 许明松对魏毅是有印象的。 就是这便宜大叔一上来就是“哎我小时候抱过你呢!”,让许明松多少有些绷不住。 小伙年轻气盛,跟两个满腹牢骚的中年大叔尿不到一个壶里,好在老许对自家崽子的性格也了解,没强迫他陪着喝酒或者硬往下聊,挥挥手让他拿瓶可乐就滚到一边坐着去。 电视机上,正在播放冬城近些时日的新闻。 许明松正襟危坐着,落在美女主持人上的面孔上,听着她播报新闻,多数都是些可以一扫而过的东西,倒是有条寻人启事让他打起精神来。 【紧急寻人。】 【江区临江路,七岁女童在家门口走失,已失联超过48小时。】 【方丽,女,七岁,身高一米三,额头有刘海,双眼皮……】 他停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则寻人启事在昨天的公交车上见过。 他对这类事确实会多留心,他小时候就有几个同学失踪了,至今都下落不明的那种。 “寻人启事?”老许看了过来,说道:“噢,这个啊,就在我们小区。” “啊?”许明松一愣。 老许直摇头:“前天我出门的时候还遇到了他们家长,那孩子的妈在小区附近哭得比较……惨吧?也让人怪于心不忍的。对了,他们一家现在还在找那个孩子,但失踪这么久了,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了。” 魏毅也跟着摇头:“这世道乱啊,明松你也别到处乱跑,遇到危险可就麻烦了。” 老许失笑:“这小子机灵得很,不用我们担心了。” 说来也挺奇妙。 如今许明松听到这类新闻,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人贩子,而是有没有妖怪从中作梗。 许明松若有所思地坐了一小会,就跟老许拱手告辞,拎着他的大袋小袋往卧室里跑了。 “不多坐一会吗?”老许从后边喊,许明松答了声不了,房门一关,就没了下文。 魏毅看了眼电视机上,那对夫妇在记者的摄像机镜头前哭泣,往嘴里递了颗花生米,“你家小子也挺着急的啊。” “他指不定乐呵着呢。” 魏毅大手一拍:“见义勇为是吧!” “那是!”自家的崽子倍争气,老许自然哈哈大笑起来。 ——见义勇为。 也是跟老许沟通后才知道,元京那边确实帮忙处理了一番。 昨晚他给爹妈发了句疑似轻生遗言的短信,差点没把他爹妈给吓死,直到他被押在审讯室萝卜大棒伺候,元京调查他的手机,在翻出一对不利于青少年身心健康的二次元美少女图片之后,又翻出了他的短信记录。 于是,元京替他给他爹妈报了声模棱两可的平安,等到确定他要加入四队之后,又帮他盖了个“见义勇为”的章,单方面通知他家长:我们弄清楚了,您儿子这次是见义勇为,隔段日子给你们送面锦旗过来! 我就说老许跟易女士是什么情况,你们儿子失踪一天了!一个在这喝酒吃花生米,另一个还有心思去搓麻将! 但这…… 啪! 许明松一把捂住脸。 “我的浏览记录……” 被元京那厮翻遍了! 卧室,许明松跪在床上,发出绝望的呐喊,深陷emo之中。 “啧啧啧,不就是浏览记录吗?让我瞅一眼……” “滚!不准看!”许明松扯过手机往兜里塞。 “哦呵?还有猫腻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冥突然兴奋了起来:“让姐姐康康你的心理正常不正常啊!” “别乱说啊!那是我一个朋友借我手机搜的!” “嗯嗯嗯,那可以给我看看你朋友那点不可告人的小爱好了吧?不会笑话你朋友的,放心。”冥深以为然地点头,随即咧嘴一笑:“我只会笑话你,无中生友的小处男。” 红温了。 主要是一世英名毁了,还被这屑猫这么笑话! “处男招你惹你啦!”他猛地一拍床垫。 冥只是摇头:“多么激烈的豆蒸啊。” 许明松直接就蔫了,他翻了个白眼,开始办正事。 先自觉把元京收拾给他的书叠起来,那本厚度适中的《行妖·新人手册》就放到书桌上,其他的通通塞进透明的储物箱内——他书架老早就塞不下了! 接着,许明松怀着忐忑的心情,点开了他的微信联系人。 【明姐,在吗?】 整整四十分钟没有人搭理他。 啧,你瞧瞧这人,装死呢…… 真的没关系,我的朋友。 我的消息等你投完胎再回我也是完全OK的! 无非就是我什么事都不干盯着咱俩的聊天框给你守灵嘛! 许明松比划了一个大拇哥,刚想说你这么玩,那你的剑可就得被我好好玩弄一番咯!干脆等这位大姐想起来她还有个亲爱的小弟再还她! 但手掌往后一摸,却摸了个空。 “你哪有拿什么剑过来?” 对喔,冥偷啊呸借来的剑早被元京没收了,他回家的时候被塞了一堆书,唯独那把青铜剑被留了下来,估计已经物归原主了。 许明松悻悻地搓了搓手,打字道:【先谢了,姐。】 在旁边,冥早就先一步拿起了《新人手册》,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你比我还好学啊?” “哼,你不读书怎么通晓事理?”冥轻哼一声,悠哉地翻过书页:“更何况,我现在记得的东西也不多,这里有这么多参考资料可供阅读,那不该好好看完吗?到时候遇上些什么事,我也好跟你解释。” “你帮我看?” “你自个也得看!” 冥坚决不让这厮偷懒。 许明松走过去,在冥的面前坐下。 “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哦呵,什么事?” 这白猫飞到了他的床上,挨着他的枕头躺了下去,手上还捧着那本新人手册,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许明松迟疑了一瞬,坦白道:“未来。” “未来?”冥皱起了眉毛。 这个话题一打开,许明松的心理压力就没那么大了,他沉声道:“我这边有很重要的情报,不过我自己……有点拿捏不准吧,也不知道往后怎么做才是对的,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冥惊了:“你这么相信我啊?” “你不值得我相信吗?”许明松也惊讶地反问。 “呵!你这是在污蔑你猫姐姐我的人品!”冥骄傲地挺了挺猫胸骨,冷哼一声:“说来听听,让你猫姐姐我给你出个主意,就算是世界末日了,外太空陨石从天而降,也看你猫姐姐我一巴掌把它拍回去!” 他点点头。 “世界末日,真要到了。” “啊?” ------------ 第18章 三条路 对许明松来讲,他有个终极目标。 那就是——拯救世界。 “未来的留言”始终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昨晚到现在,事件接踵而至,他基本只能在审讯室发呆的时候思考一下——要不直接给官老爷报案得了,但左思右想,又觉得这行为不大靠谱。 跑到街上大喊“世界末日要到啦!”的傻卵想法先抛到一边。 他总得看看这伙人到底值不值信任,而在此之前,他有意先跟冥交流一番。 这头小猫,才是他目前最信任的“遗产”。 冥皱紧眉头:“你玩二游吗?” “玩啊,之前不都跟你说过了?”许明松点点头,又好奇地反问:“我们不是在说拯救世界的事吗?你扯这个干嘛?” 冥皱紧的眉头舒缓开来:“你玩的二游是不是叫——” “打住,你这是什么意思?”许明松勃然大怒,她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感觉有被冒犯到了。 “你的意思是,在你知道的未来里,你高考686分,一年后冬城毁于一旦,上千万人全都冻毙在风雪中,你死得像条路边的野狗一样随意,我也可能跟未来的你有关,甚至可能跟那啥子‘遗产’有关?” 许明松点头。 冥以一种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他。 许明松有些忐忑:“你不信?” 别吧,哥们对你这么推心置腹,别一开始就让我当小丑啊! “我信。”出乎意料的,冥微微颔首。 她心说由不得我不信,这小子的解释反而让她少了许多疑惑。 她看到的,原来还不是假的,而是真发生过的! 这小子被虫落当路边野狗一样踹死啦!然后又活啦? 那她到底是什么人? 经历了“未来”,然后被当作“遗产”送回过去意图拯救世界的超级金手指? 那你特么把我记忆给封了干嘛! 冥沉思着,顿感迷茫。 许明松还挺好奇她接受能力挺强的,便追问下去。但这一问,她又立刻支开话题,含糊地说道:“所以,你现在很苦恼,要不要把这情报上交给那个组织……叫‘行妖’,对吧?” “没错。” 得益于老许以及易女士的教育,许明松自诩他的三观颇为正直,身为沐浴在春风中的翩翩少年,他对官方的态度一直都是挺信任的。 你瞧瞧,尽管近些年内外城的市政工作搞得有点抽象,但总体来说是稳中向好的。像老许这类早个几十年出生的,对冬城的市政那可是感恩戴德,以前有多乱,现在有多好,就是老许常挂在嘴边念叨的。 所以,在知道了“世界末日”的留言后,许明松第一反应就是报官! 这可不怪他。 别说那时候了,就算是现在推开新世界大门了,他也照样什么线索都没有,更别说调查、方向之类的东西了。 未来的我啊!你只给了灾难当天的记忆啊! 还是我死掉的记忆。 开局的线索呢?中途的调查过程呢?我到底有没有机会把那场灾难扼杀在摇篮之中啊? 目前,他能想到的最合理的方案,无非就是借助官方的力量来调查这件事。 靠他自个? 那还是洗洗睡吧。 许明松冷静道:“要相信,集体的力量。” “那你可得了吧。”冥翻了个白眼,给他摊开了那本新人手册,“你自个瞧瞧,这里面的大妖的描述——” 许明松定睛看过去,“XX城市一夜覆灭”之类的字眼纳入视线,那都是血淋淋的案例参考。 他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的话撤回一下,当我没说过。” 这种个人伟力的世界观,怎么看都不妙。 动不动就毁灭城市毁灭世界的,能不能考虑一下无辜社畜的感想?读了大半辈子书走在路上正通勤呢!突然就game over了,那他们得有多痛苦啊! 许明松不禁长叹,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说,会不会有‘预言家’之类的超能力,我们上报官方,到时候能更快找到那个小龙人的线索!” “世界最大无奇不有,也不是不行……”冥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你得确定官方能够信任,并且你也得拿出个证据来吧?或者想个法子把自己从‘未来’里摘出去,你总不能跟他们说,你得到了未来的情报,然后现在还有我在你身上……那你觉得,我们会怎么样?” 许明松沉默了。 要是全盘托出的话,那要解释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 甚至,还得牵扯出他身上的冥,以及他昨晚那怎么看怎么抽象的仪式…… 又不禁想到了官方对待“妖血技术”的态度…… “我们该想想……”他自言自语道,感觉一阵苦恼。 冥挺直了腰杆:“我倒有个想法。” 他看过去:“军师有何妙计?” “变强。”她说道。 许明松怔怔地望着她出神。 冥慢条斯理道: “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是一件很愚蠢的行为。” “我觉得,你与其寄希望于官方能庇护你,倒不如在这一年里,竭尽所能地去变强……” 她走近了,站在许明松的面前,抬头仰望着这位哑然的少年。 “你想想啊,我们的精力是有限的,你与其耗费精力去管那些杂乱的线索,倒不如拼尽全力去搏一搏……你可能没听清那句话,那就让我再跟你说一遍——” “弱肉强食,赢家通吃。” “我们已经踏足了妖的世界,阴谋诡计、鬼蜮伎俩、尔虞我诈、歪门邪道……在妖的世界中,不过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她语气坚定,发出此等狂言。 许明松的瞳孔中倒影出白猫的轮廓,那双蓝宝石般的猫瞳直勾勾地照进他的心灵最深处。 他感觉到,他的心脏隐隐加速了。 那种微弱的兴奋感——他居然在认可冥的话语,认可冥大谈特谈的“妖的准则”。 他的血液,在为这种赤裸裸的、残酷的、暴虐的准则,欢欣鼓舞着。 什么阴谋诡计,什么魑魅魍魉? 杀! 他妈的!那么婆妈干嘛!强大到能够打爆乃至侮辱整个世界,你还会在意那些不知所谓的智慧吗! “哪用得着管那么多?”她不屑地冷哼一声,却又想到了记忆碎片中的画面,有些沮丧地垂下头来。 啊,那就是还不够强的下场…… 她轻声说道:“你要变强,不可寄希望于他人、外物。” “你必须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保护好自己,强大到能够保护好家人,强大到能够毫无阻碍地贯彻自己的意志……你的未来,该你来守护,而非他人。” 这是冥的意见。 “我们还要这么王道热血吗?” 小猫咪有大志向啊。 冥却很严肃地说道:“方向很重要,这是主次问题。” 冥这说法啊,就相当于打个游戏,游戏里密布一年后天灾的线索,但这猫姐姐的态度主打一个随缘,线索出现在面前就去看一眼,而日常状态下没有思路就使劲刷刷刷、苟苟苟、升级升级升级! “跟‘调查’关联起来的行动,很容易就会演变成虚度光阴,那种一无所获的空虚与失落,可是自我内耗的一大要因……你就说吧,你想选哪一条路?” “我不敢跟你保证,说你就一定能战胜那个小龙人。但如果你选这条路,至少主动权在你手上,不管是输是赢,你心底都有个底,最差也是个搏而无撼……而不至于成天在嘀咕着世界末日要到啦,但找不到事就只能干坐着等死亡到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别的选择吗? 许明松顿时豪情万丈:“我跟了!干他!” 老中家是这样的,血脉中流淌着的,满满的都是对“升级”的精神追求。 说句被说烂了以至于有点傻逼的话——我命由我不由天! 等着别人来救? 为什么不自己往上爬! 你爬得够高,爬到最高处,就不需要别人来救你! “毁灭冬城啊……起步也是个大妖了。” “一年,大妖,啧……” “抽象了点,但没别的选择了。我会帮你的,虽然我记得的不多,但猫姐姐我可是你的变强作弊器,关于这条路还是有点印象的……嗯,再参考一下这些图书,况且你不是还有行妖吗?关于他们那边的宝库,我还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想法……” 许明松终于有个底了。 说起来有点中二,但兴许少年就免不了熊熊燃烧的中二之魂。哪怕是嘴硬如他,也不得不承认——冥的提议,其实挺符合他内心深处小小的暗爽的。 “不过——”许明松小声地补上一句,“我觉得明姐人还是挺不错的,我想找个机会瞅瞅,看看能不能给她点暗示之类的……” 冥无奈地摇摇头,吐槽这厮怎么还是有点衰衰的感觉,但思来想去,这兴许也是他的个性了。 “先领你入个门吧,先带你认识下元素,往后咱们还有不少事得去做,消化妖血还得足够多的时间……” 冥跳上了床,把新人手册翻开,对照着给他讲了起来。 “按元素来分,大致可以分为四个主流派系,金、木、水、火,剩下的通通扫进了另一类……” 在新人手册点出的指南中,关于“体系”的描述,是重中之重。 所有的妖怪以及觉醒者,都可以按祖宗之法分为“五行”,他们以意志、体力,乃至生命力,驾驭天地间的五行元素。 而其中,各自的派系有各自擅长的领域。 就比方说火行派系的妖怪、觉醒者,大多会有基础的“控火”能力,又或者对火焰的适应能力、抗性,这些都因人而异,并且普遍随着能力的增长而强化,这是火行的基础。 既然是基础,肯定就有倾向的专长,以及专属的术法,这类的表现就细化得多了,甚至很像许明松看过的“超能力”的描述,一群觉醒者打起架来,炫酷程度估摸着也得跟超能力混战差不多。 那才是觉醒者们要挖掘的潜力。 而在体系之后,关于如何晋升的法子,则是震撼了许明松的眼球。 他瞠目结舌道:“他们是移植器官?” 也直到此刻,许明松才意识到他跟行妖的“后天觉醒者”有什么不同。 行妖的职员们,包括元京、纪琳,甚至是夏竹依在内,他们都是以“净血技术”移植了妖的肢体,亦或者器官,在扛过了排异反应之后,获得了与妖相似的能力。 而他们要往上走,有一条捷径则是移植更多的器官……许明松的目光从这些记录上一扫而过,哪怕是官方“净血”后的器官,大多数人穷其一生都是在钻研一项能力。 每多移植一个器官或者肢体,失控的风险都堪称指数级增长,打开胸腔多塞几个,能不能变强另说,人估计得先疯掉。 “这跟我完全不一样……” 许明松,头一次感到如此迷茫。 他是如此直观地意识到他跟行妖职员的区别,也难怪夏竹依和元京会把他定性为“污染者”……这完全是两条八竿子打不着的路了,连许明松自个都很难想象,身后没点势力扶持,该怎么进行“器官移植”。 但问题在于,他也不是污染者啊! 觉醒者、非法觉醒者,是一条赛道,正式名为“净血之路”。 自主觉醒者、污染者,也是一条赛道,也可以称为“纯血之路”。 但他两条路都不是! 就好比世界上只有A和B两个答案,但他选了“和”,然后BGM适时地响起了“熬夜没头发~”…… “他们不用炼金术,也不举行仪式……” 冥的脑瓜子也在隐隐作痛。 她懊恼道:“这跟我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许明松回忆起他生啖骨血的仪式,再想到这群人躺在无菌室的手术台上,无影灯照亮室内每一个角落,披着大白褂的医师神情肃穆,一丝不苟地中执行器官移植……突然有种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某天突然接上了互联网,大受震撼的感觉。 他还拿着木制大棒槌呢,前方草丛咻的一下就跳出一个武装师来,惊呆了他。 他之前真以为“仪式”是必须的! 许明松轻咳一声:“冥,你这法子看着有点邪啊……” “从古至今,向来如此!”冥反驳。 说完这话,她自个也陷入了沉默。 得了, 是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 许明松头皮发麻。 冥轻咳一声:“我看了下,就算是非法觉醒者……跟正经的觉醒者,区别仅在于技术上,他们一样是动了手术更换肢体、器官,只不过没有‘净血’的技术,导致死亡率以及失控率极高。” “至于‘妖血之路’……”冥脸上露出迷茫之色,“这篇新人手册没提到。” “该不会是技术太落后,被淘汰了吧?”许明松试探。 “不可能!”冥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跳起来,猫脸红红的:“这条路是直指源头的!是根源!是能让你问鼎森罗万象的路!跟那些肤浅的器官移植不是一个东西……那种温室的花朵,连仪式都摒弃了的家伙!我才不可能认可他们的纯度!” “什么纯度?”许明松隐隐捕捉到了重点。 冥大声呵斥道:“身负妖血的纯度!” 许明松:“……” 谢谢你嗷。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身为人的成分更多一点,而我身为妖的成分更多一点是吧? 她大声道:“追逐妖血的力量,本来就是在触碰禁忌,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哼!明明已经身染禁忌了,却还畏畏缩缩,不思进取,反而想着保全自身,我是不认为这种畏首畏尾的路能成大事!” “更何况,你不是也知道了吗?” “真正掌权的那群人,他们的纯血家族,金碧辉煌之下哪个不是遍地尸骸?每一个身负妖血的自主觉醒者,都是一代代血与骨汇聚而成,要是这净血技术真能问鼎至高,那纯血家族还会痴傻到维护传统吗?” 冥冷笑:“呵呵,那这净血技术,怕不是都轮不到普通职员来用!” 她,似乎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逻辑。 还挺有道理的。 许明松承认,他暂时被忽悠住了。 “总之,路子没错,你要相信猫姐姐我给你打的基础,只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绝对不会输给别人的!” 她加快语速,不想在这让人头疼的话题上继续。 这条妖血之路,姑且称之为第三条路。 净血之路、纯血之路,妖血之路。 净血之路,这些职员们移植了妖的器官,往后的晋级都跟相应的手术紧紧捆绑在一起,也由此跟“行妖”捆绑在了一起,比方说他们要移植第二个妖怪器官,那就得经历申请、审批等一些流程…… 但也有好处,那就是器官的来源。 他们狩猎妖怪所得的战利品,假如没有私人移植的需求,就可以选职责上缴宝库。而这个宝库是面向所有职员的,其他职员也可以用相应的代价去换取器官。 纯血之路,则不需要这些器官。 那些自主觉醒者们,无论是天生的,还是后天污染的,他们的力量都来源于妖血,一般来讲都是正儿八经的开发潜能……只不过这开发潜能的手段就得具体分析了,比较唯心一点。 这也是污染者容易暴走的缘故——这力量的根源本就不属于他们,又要深度挖掘妖血的潜能,伴随而来的兽性便会将他们吞没。 “麻烦!” “我们不需要!” “你要变强的话,继续成为‘猎人’就够了!” 冥的瞳孔微微变化,呈现出猛兽般尖锐的竖瞳。 那就是——杀! “猎杀那些妖怪,挖出他们的血与骨……仪式,沿着这个仪式不断升华下去,从弱到强,终有一日能问鼎森罗万象!” 窗边,傍晚的风总是带着点凉意,令许明松不禁微微发颤。 冥的话语,杀性极重,他甚至能闻出丝丝沉重的血腥味。 但这就是身为逆臣的杀伐之路。 许明松举手:“没有平和点的修行路子吗?” 这是要成魔修了!! 许明松现在能确定——他要是官方的掌权人,这条妖血之路必须得被打进桌脚吃灰……呸!吃灰都不配!他当场就把它列为禁书给焚咯!! “有啊。”冥嘴角咧开一个冷冽的弧度,“挖掘自身的潜能,不管哪条路都能走得通。净血能专注挖掘器官的潜能,纯血深入挖掘血脉……你如今也有妖血了,其实也算半个纯血之路,你要半途转去那边当然也行……我甚至有预感,你就算说自己是污染所致的纯血,行妖那边也不会有丝毫怀疑。” “但是,时间来得及吗?” 她问出了这句话。 “太慢了,挖掘、修行……要多久才能出成果?几个月?几年?十几年?数十年如一日的苦修?你看看手册上的领袖们,他们功成名就,年龄最低都是三四十岁的大叔阿姨了,我们等不起了。” 许明松也不否认。 他其实并不责怪冥,哪怕是事后复盘,他也没得选。不管是净血还是纯血,他什么条件都不具备,反倒是冥的出现,让他能安然无恙……要不然他别说斩掉五头虫落了,就算是全程逃跑,估计都撑不到夏竹依赶来。 他只是问道:“但猎妖的话,现在没机会……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冥收拾收拾烦闷的心情,说道:“先确定你的派系吧,还有消化虫落妖血的事……” “你已经完成了仪式,现在体内沸腾着妖的血,那你应该感受得到元素才对。” “不需要等他们帮你确定,我们先来确定一番——” 说着,冥的身影渐渐化作半透明的模样,她再一次撞进了许明松的胸膛内。 “闭上眼睛。”她的声音变得格外深邃,带着像是催眠一样,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让心灵沉到最深处去。” “照理来说,你吃掉的虫落归于木行,不管你的本源是什么,那应该会首先看到与木相关的要素……翠绿的光芒?生机盎然的种子?嫩苗?管他呢,我也没那么了解,总之做好心理准备!” 许明松闭上眼睛,四周一片黑暗。 但很快,以冥闯入胸膛的位置为中心,一股暖意扩散开来。心脏在搏动,挤出幽蓝的光彩,那光芒流经他的血管,将四周的黑暗尽数点亮。 “你看到了什么?”冥的声音再次从黑暗中响起,“有天赋的人会看到更多的元素,那些元素堆积一起成为某种意象,同一派系,有的人能看到参天大树,但有的人却只能看到种子发芽,这也跟你所吸收的精血强度有关……” 但跟冥说的不一样。 他看到了,却并非“木”。 “……水。” “水?”冥怔了怔,面露惊愕。 他呼吸急促起来。 是水, 是雨滴, 是狂流不息的暴雨,倾泻而下,仿佛要将世界淹没。 他眼前的黑暗接连亮起,被蔚蓝的光彩填充直至再无缝隙! 冥消失了,卧室消失了。 他的意识坠入一片蔚蓝的汪洋之中,海浪翻涌,那巨大的浪头高高扬起,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将那点微弱的青芒吞没,紧接着狂龙般咆哮着,坠落人间。 ------------ 第19章 鹓凤 狂流! 自天幕坠落而下! 许明松心想他这辈子就跟雨水过不去了! 无边无际的洪水一眼望去犹如汹涌的银幕,自天穹倾泻而下,化作席卷人间的巨浪。天空与海洋连接为一体,那片汪洋犹如吞噬一切的巨兽,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在它的怀抱之中! 某人,这个被卷在洪水里的霉逼,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片被卷进漩涡里的枯叶,翻滚、旋转、毫无抵抗之力。冰冷的水灌进他的口鼻,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在黑暗中,像有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 极其突兀的,他突然适应了过来,在洪流中强行睁开眼。 草草草!! 被水淹没,不知所措。 他在洪流中挣扎,却只能发出咕噜咕噜咕噜的气泡声,最后连这声音都被狂暴的水声给淹没,掩埋在无尽的洪水之下。 他的身影就这么不断坠落,仿佛没有尽头。 直到某个瞬间,他察觉到坠落的速度变得缓慢,周围的水流从湍急过渡向平稳,噪声也不再像瀑布那般狂躁。 ——要停下来了。 许明松心中闪过预感,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在缓缓飘向下方。 那居然是一片平静的海面。 没有边际的海洋,壮美得令人窒息。远处的天际与海平面完美融合,一时无法分清哪里是海洋哪里是天空。 亦或者,天空就是倒悬的海洋。 许明松站在海面上,仰望着天穹之上的奇景——海洋之上仍然是海洋,只不过那是一片倒悬的天之海,闪烁着无数细碎的银光,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片蓝色所包容。 视线回落。 他脚底下所站的这片海域格外平静,远处却有海浪层层叠叠、此起彼伏。 “你还是来了。” 许明松一个激灵,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海面上站着一个人影,那人背对着他,身姿格外挺拔,腰间挎着把不知道是刀还是剑的东西,宛如雕塑一般屹立不动。 那家伙,光看站姿就知道他强的可怕。 那人动了。 他转过身来。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那是他心脏中妖血的本能,令他不禁汗毛倒竖。 直到那披着兜帽风衣的家伙把兜帽掀开,露出底下那张俊气的脸蛋——妈的,要是摆个邪魅一笑不知道得迷死多少花季少女! 但,这是他自己的脸啊! 从十七岁到十八岁,相貌是有变化,但一眼就能看出这俊哥儿是他自己! 许明松愣在原地,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卧槽!” 后退的脚步在水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许明松惊恐的声音响起。 “你、你他妈是谁啊?” 迎着许明松震撼的目光,那家伙脱下了他的风衣,露出底下的——冬城第四中学男子校服,俗称运动服。 “屮!” 他今天的国粹含量有点超标了。 “哟,还在傻呢,没看到我这帅气逼人的脸蛋啊?” 那厮佯装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随即,他摆手道:“还有,也别急着卧槽了,等下有你爆粗口的时候,现在先静一静,听我讲解一下咱俩的规则。” 许明松指着他:“去他丫的规则,你先跟我解释一下——这是哪里?你是谁?!” 海浪不息。 远处的浪花怒龙似的层层叠叠,要不断推向高处,那人的目光越过许明松的肩头,看了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这么不配合? 对面的人影耸耸肩。 “也不是不行,那就先给你讲解一下。” 他朝着许明松走过来,一个脚印一个涟漪,像是踏步在幻梦中,自遥远的彼岸而来。 “这地方是你的心灵深处,也可以说是你的梦……总之就是以后咱俩碰面的地方,也是我给你当老师的地方。” “至于我,其实你也猜到了不是吗?” 那家伙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极度恶趣味的微笑:“我就是你,未来的你。” 他张开臂膀,做出拥抱的动作。 许明松一把躲开这厮的怀抱,咽了下口水,心中震颤不已。 “那情报是你留下的?” “对。”他笑着点头,说道:“还记得‘遗产’的事吗?冥算是遗产,我也算其中一环,跟冥打包在一起,专门给你补课用的作弊器。既然你能看到我,那说明你已经平安度过了第一关。以后嘛……为了方便称呼,你喊我‘鹓’就行了。” 鹓? 鹓凤? ——君子?贤者? 好不要脸的家伙!不愧是我自己! 许明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坐下来,问道:“你还在啊?不是说你已经死了吗?我得到的记忆不也是你死的那一刻?” 但你不但没躺进棺材板,还出现在了我的心灵世界。 说着,他心中不免浮现出疑惑。 老实说,之前的“未来日记”就很玄学——未来的他都已经死了,那一个死人是怎么把消息传到过去的? 莫非他还自带亡语吗? 他身上还带个臭名昭著的B·I·G?死后自动触发,并把消息传到过去? 不管怎么说,正主就在这里,要线索还是要未来,问他就行了! 至于“未来的我”会不会心生不甘,乃至对他美好的肉身垂涎三尺,意图占有他这清纯少男之躯……这事暂且不戳破,不然这哥们翻脸不认人怎么办?这哥们看着就强得离谱,他不得被他摁着暴捶? ——不可惹怒,先虚与委蛇。 “你在说什么蠢话?”鹓无语地摇头,“算了,就你这小子的性格,肯定还在提防我,又或者说,想跟我要情报啊?” “我就是你,你还不清楚你是个什么性子吗?既然我已经输掉了,那败者自然有败者该去的地方……我所爱的人、我所在乎的一切,都已经埋葬在了未来。他们不存在现今的‘过去’,只存在于我这头丧家之犬的追忆之中。” 他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森冷。 “况且,我就是一份遗产,你以为我还活着呢?” 他轻敲了下自己的脑袋,目光微微垂落:“你听听,这声音清脆吗?清脆就是好头,里面什么都没装,空空荡荡的。” 许明松愣住了。 “我说过,我已经死了。” 鹓凝视着他。 那双乌黑的瞳孔,像是倒映着什么深沉的事物。 “这里是你的心、你的梦。而我,只是一介失败者最后的不甘。” 是不甘、是愤怒、是悲伤。 他齿缝间像是要咬出血与火来,令许明松脑袋一木,第一反应就是你到底经历什么了? 哥们还能癫成这样? “你就当我是山谷中回荡着的残响、余音。” “你要是看我的脸不太习惯,那我戴上面具也行。” 鹓伸出手,从空中摘出来一副覆盖脸庞的面具。那是一副白色钢铁的面甲,尖锐、古朴,有黄金所塑造的纹路,弥散着挥之不去的神秘韵味。戴在他脸上后莫名令人感觉不寒而栗。 “另外,有一件事你也得清楚一下——” 鹓从兜里掏出来一个老式怀表,珐琅彩绘的百花图案,让许明松多看了两眼,心道他什么时候有过这东西了……还有这手虚空摘出面甲的狠活哪学来的?特效比我炫这么多? 我们还是同一个人吗?! 鹓看了眼怀表,随即说道:“每天,六小时,非特殊情况不允许请假。” “什么六小时?” 许明松话音刚落,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六小时,这是他这两年上了高中后,每天的睡眠时间……肯定会有波动,但一般都在六小时至八小时的区间内徘徊,属于标准的高中生作息。 他突然有极度不详的预感。 他惊恐道:“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 鹓微微颔首:“没错,在梦里揍你。” 许明松感觉他要不能呼吸了。 你不给我线索就算了,你还有揍我?!揍我六个小时?! 这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你不是喜欢看网文吗?就没见过主角在梦里开小灶的情节?” 鹓手指抵着下颚,眸光渐渐锐利起来。 他轻声说道:“变强,这不是你跟冥选的路吗?” “既然想变强,那可就做好吃苦的准备了。” 许明松:“吃苦就能变强?” “当然不能,只要你肯吃苦,你就有吃不完的苦。”鹓哈哈大笑。 他饶有兴致地说:“你不是已经明白了吗?官方的行妖,他们有他们晋升的道路,但那不适合我们……你可以跟他们索要妖怪器官,但那不过是锦上添花。从你踏上妖血之路起,你要变强,那你眼前的路,不是既宽敞又光明吗?” 他在低语:“成为猎人。” 鹓的理念、冥的理念。 他们都在述说着同一个真理。 ——去变强。 ——去成为猎人。 “而我的任务,则是教导你成为一个合格的猎人。”说着,鹓又笑了起来:“安心啦,在梦里被虐,最多就算个如虐,这甚至也算金手指的一环,最后保证破关而出、天下无敌即可!” “你以为你真在写小说呢!”许明松咬牙切齿道:“我有意见!这一点都不人道!有没有考虑过我还得休息?” “那你跟我说也没用,我就是个冷漠无情的训练机器人而已。”鹓两手一摊,直接开摆:“你尽早把我打爆,我也好早点安详地、彻底地躺进棺材里。” 他就看着对面的鹓继续动作。 那家伙先是扔给他一把剑,随后弯下腰去,从水面下捞出来两个看着就昂贵的巨大音响,又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部手机,当着他的面开始了点歌。 许明松看了眼手中的剑,不解地问道:“你还要干什么?” 鹓:“BGM。” 一轮强劲的音乐,陡然升起。 许明松的嘴角隐隐有些绷不住了,这背景音乐也太特么欢快了,一声声“young man!”,硬是把他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给打垮下去。 BGM也算一种精神攻击吗? 这么严肃的场面,你不配点超燃的拔刀曲或者核爆曲也就算了,怎么还配上这么个搞笑乐了?! 但这二逼…… 好像还真是他…… “那么,开始。” 他就听到鹓这么说着。 一个剑鞘,突然出现在视野的最中央。 那东西旋转着、突进着,像是被攻城弩射出的巨箭,以一种极具震撼的方式,撕开了他瞳孔中的迷茫与迟疑。 噗嗤!! 就像当初他一剑钉穿虫落的头颅一样。 那剑鞘正中眉心,从他的额头中央刺入,后脑勺破出! 痛! 在一瞬间,从大脑深处传来的撕裂性的剧痛!! 这不是利剑穿过,而是被剑鞘暴力性地砸穿过去,那种撕裂伴随着钝击的痛苦以至于格外折磨。 许明松在地上挣扎了几秒,双目中的神采渐渐消失,已经是活不成了。 他整个人像是蜡烛一般融化,汇入了下方的海水。 三十秒过后,许明松重新站在海面上。 许明松捂着额头,后怕不已地看向离他大约有五十米远的鹓。 “每次死亡,会有三十秒的复活时间,接着你也会有六十秒的休息时间,给你缓冲一下。” “我目前的身体素质,跟你相差无几,也不会使用那些你还学不会的术、法,所以我们的条件是基本相似的——除了在战斗方面的直觉、或者说技巧、意识之类的,而这些,正是我要教给你的东西。” 鹓搓了搓手,笑道:“那么……好好休息吧,离我们愉快的教学,还剩二十一秒!” “他妈的——” 许明松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影,咬牙道:“你给我停一下!” 鹓,歪了下头。 他饶有趣味地盯着许明松看,问道:“这才刚死一次,你就要开始求饶了吗?” 谁他妈会向自己求饶! 许明松后槽牙咬紧:“给我换BGM!!” “好嘞!我就喜欢你这脾气!”鹓给他竖起大拇哥。 这时候突然就暴露出了某种藏在深沉之下的本性,他像个在演喜剧的店小二,嬉皮笑脸地问道:“大声说出来!你要来什么BGM?” 许明松像是宣泄般高喊:“Bury The Light!!” 鹓大喜过望:“行!你小子有种嗷!” 他,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格外清脆,像在黑暗中惊雷炸响。 BGM瞬间激昂起来! 许明松面露凶狠,猛地拔出鹓扔给他的那把剑! 呼吸! 感受着心脏的搏动! 那股源于妖血的本能上涌,对武器的掌控如臂使指! 时间一到,许明松猛地睁大眼睛,伴着逐渐激昂的BGM,抬手一剑猛劈下去。那戴着面甲的少年迎击而上,他们就犹如两头相似的猛兽,陡然间冲撞在一起! 两把相同的剑刃迸射出火花! “I am the storm that is approaching!!” 在嘶吼声中, 手被砍断,失血致死。 腹部被横切而过,整个腰斩。 今日, 许明松的头颅,略有失重感。 他仰倒在地,这次至少没直接死透,只是胸膛像是被攻城锤给砸穿,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创口而已。 鹓的剑猛地落下,就这么插在他的脸颊边,穿入底下的海水。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天光,将那个戴着面甲的人影照亮,他的阴影投落下来,完全笼罩住了许明松。他持剑而立,戴着的面甲完完全全遮住了他的所有表情,使他看上去犹如血与铁铸成的冷酷君王。 鹓命令他:“站起来。” 鹓又命令他:“你不该倒在这里,给我站起来。” 你他妈说的容易! 在我这个岁数的时候你还在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呢! 许明松嘴角溢血,硬是憋出个笑脸,从牙缝间挤出话来: “唏,可以和解吗?” …… 等许明松从那幻境中惊醒过来,屋外已经是白天了。 几缕微弱的光线挤过密闭的窗帘,勉强勾勒出空中的细小尘埃。本该是生机勃勃的早晨,此刻却被窗帘遮挡得几乎不见天日,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让人感觉莫名的压抑。 他一扭头,冥就扔下书籍,从床头柜跳了下来。她跑到枕边,皱着眉毛,有些忧虑地看着他。 “喂,你小子到底什么情况?” “我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昨晚不是在感知元素吗?你小子直接晕过去了,怎么摇都摇不醒,睡得跟死了一样啊!” 他沉默了好久。 最后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悔恨地道:“冥,你说说,一年的时间,能让一个平凡高中生成就世界最强吗?” 冥愣了愣,猫爪子探到了他脑门上:“……你没发烧吧?” “如果你是隔壁魔法少女片场的,我倒知道有一个十四岁初中,耗时一个月成就宇宙最强的超励志热血升级故事,你要听吗?” 对啊,你就想想看。 从现在开始,到明年八月份,也就一年左右吧? 那家伙,怎么从我这样的咸鱼,一路爬到那个高度的? 许明松想着,成功自闭了。 他咬牙切齿道:“那畜生为什么会那么强?” 这位被换着手法虐杀了一整晚的少年,扯过旁边的抱枕,在床头自闭地蹲坐起来。 他哭诉道:“他不是人啊……” ------------ 第20章 错乱的过去 自闭了好一会,许明松才松开抱枕。 冥啧啧称奇——这小子一起床,就同时具备了“精神奕奕”、“无精打采”两种极端的精神面貌,让人感觉他好像休息够了,又好像什么都没休息到。 “你这小子,奇怪得很喔。” 冥抬着后腿挠了挠下巴,无语地说道:“昨晚你晕过去之后,我把新人手册看了一遍,然后还把边上的《觉醒者入门》给看了大半,里面有一些关于元素、觉醒的描述,但像你这种情况的……还真挺新奇的。” “怎么个新奇法?”许明松撑起身来。 冥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感悟元素期间,直接晕过去啦。” 她跳到了许明松的腿上。 “不过我猜有一种可能……这里面有提到过,一些天赋异禀的人,会在感受元素的时候,感知到超量的元素,那些元素一股脑冲进感知里,新人的容量就那么点嘛,自然就会被撑得萎靡不振。” “我觉得,你这可能就是萎靡不振的进阶版,直接给冲晕过去了。” 说着,冥小声地笑了起来:“年轻人还是得节制一下哟~” 许明松额头划过一排黑线。 “我不是晕过去了,我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你也做梦啦?” “战斗。” 许明松咬牙切齿道:“在梦里打擂台,不战斗就无法生存!” “啊?”冥一脸懵圈。 她等了会,许明松居然没说给她听…… 她有些不悦地摇了摇尾巴,显露出烦闷的心情。 许明松的注意力又放到了床头柜上,那儿正摊开一本词典差不多厚重的书:“你看了一整晚的书?” “是啊。” 冥瞥了眼那些书,理所当然道: “猫姐姐我现在不会累,也没有进食或者休息的必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等你小子挤出时间来看书,那都猴年马月的事了,我就帮你先看一部分咯,反正你遇到事也只会问我。” 要是连我都不懂,那还有谁能教你呢? 这话她没说。 冥一爪子拍在书脊上,整本书合了上去。 “但事先说好,猫姐姐我只是帮你过渡一下,你小子迟早得自己把书看完,不然全靠我的话……以后咱俩遇到什么事分开了,那你小子不直接闹个睁眼瞎啊?” 许明松嘴角抖了抖,心说这猫姐姐还挺豆腐心的。 毫猫。 谢谢你,猫猫队。 许明松下了床,腿还有些哆嗦。 冥迟疑道:“那昨晚,关于元素的感知入门……” 许明松微微颔首:“水行。” “哦,居然是水行吗?” 在入梦之前,许明松就见到了字面意义上的海量的水元素,他也确实可以说是被水元素给冲晕了过去,一路给裹挟到了梦境中,挨了鹓整整六小时的毒打! 卧室的角落里,吉他正安静地放着。 许明松收拾好洗漱,重新进门时看到了一眼,心情复杂地走过去。坐下,自个揣起那打工换来的便宜吉他,自娱自乐地弹上了好一段时间。 他也曾年少轻狂过,大声怒斥“弹吉他还要学乐理吗!我起手无题Fight日花!你学乐理你会弹这些吗!”,然后吃着炒饭来一声“哎,和弦构成真有意思”,但往事如过往云烟,他如今是高二的臭傻逼了。 “还不赖啊。”冥静静听着。 “是吗?但我挺久没弹过这把吉他了。”许明松头也不抬。 冥:“哈,我看你把它挂在房间里,还以为你天天弹呢。” “我小学、初中弹的比较多,后边还去学了点乐理,但上了高中哪还有时间?我刷题都来不及咯……” 许明松摇头叹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哼,以后可能更不会有时间弹了。” 冥保持缄默,许明松停下了弹奏,将吉他放进收纳袋里,给挂在房间角落。 冥看他把这些事都做完,才继续开口:“对了,我刚刚帮你看了一下消息。你的检测似乎延迟了一点,那个叫元京的,他喊你明天再过去,现在又是周六,你可以小小地休息一会,有什么事情想做的吗?” 许明松沉思片刻:“有啊。” 他拎起手机啪啪打字,不死心地给朱明打声招呼,接着又给联系人里标注的“梅浅语”发了条短信,喊她出门。 冥眯起眼睛,恨铁不成钢道:“你就想去泡妞?” “是正事!”许明松反驳。 他坦诚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幻听了。” “你还在执着那个梦啊。”冥兴致缺缺。 “你说那是梦吧,还是让人有点耿耿于怀……”许明松摩挲着下巴,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某个女侠,神情顿时也微妙了起来。 “我突然想到了之前有人对我说过,我小时候幻听过,而且她说……我小时候总说有人喊我‘哥哥’,这不就对上了吗?但我自己却没什么印象……所以,让我去跟她问问,这是怎么个事。” 他这个人啊,别的事还不太行,就是记忆力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心眼也稍微多那么一点点。 冥这一听,眼神就更微妙了。 她冷冷地看着这颇有“少年怀春”,俗称青少年发情期的雄性恐怖直立猿,不屑地轻哼一声,便甩给他一个尾巴,给他拍清醒过来。 “既然你还不死心,那就去听听咯。” 她就说呢! 今天这小子,又是剃须刀,又是洗面奶的,洗漱就算了,还跑沐浴间洗了个头……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恰巧这时,许明松的手机嗡嗡震动一声。 聊天界面里,小蟊贼那胆大包天的战书得到了女侠的回帖,恰如决战紫禁之巅,双方磨刀霍霍,天雷勾地火,宝塔镇河妖,火药味弥漫,迫不及待便要奔赴战场。 冥就全程看着。 又在公交车上看着他脑袋一拍,嘀咕着“日常忘清了”,拿出手机就是二游宅的丑态。 那游戏还是跟妖怪有关的! 那登录界面她看一眼都直翻白眼,特么的扔几个波大臀翘的妖怪看板娘在上边,点进去一看还特么是抽卡二游那一套,不过主题变成了娘化各种妖怪……难怪之前问他XP的时候如此迟疑!原来他老婆真是妖怪娘是吧?! 还有就是…… “我在这边——” 手机通话里,传出来少女惊喜的呼喊声,冥眸光不善地看过去,梅浅语正站在街对面,高马尾解开,换成了两束双马尾辫……哦呵,这不是还挺知道打扮换新鲜感的吗? 就算是周末,耐造的高中校服依旧是少年少女的出门首选。 挑了个快餐店坐下,许明松立即遭遇女侠的穷追猛打,梅浅语对他前天的临阵脱逃、昨天的不见踪影,意见大得很呢! “所以,你去我家找我了?” 说出这话,许明松不动声色地错开视线。 他埋着脑袋,嘬着他的吸管,西瓜汁也感觉甜丝丝的。 这不对啊! 老许居然没跟我说一声! 梅浅语单手托腮,这女侠抬手就往他眉心弹了下,正中眉心,接着极其不满地摇头。 破绽转瞬即逝,他这小蟊贼错过了,女侠可就不给他追杀下去的机会了! 至于许明松这些天的经历,许明松倒是就“见义勇为”的理由给她解释了一番,引得少女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好在他也是个编故事的天才。 什么妖怪不妖怪的?我不懂啊! 不就一个大姑娘头晕了倒在路边,善解人意的少年郎过去给人家扶了下并有效缓解头痛,然后被卷进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敲竹杆事件,最后完美避险吗! 梅浅语就当真听。 直到许明松跟她聊起了“往事”。 “你之前幻听的事?” 少女仰起头来,从右边马尾辫上卷出几缕发丝来,在素白的指尖弯弯绕绕,露出深思之色。 “我之前跟你说你还不信,现在知道谁的忘性大了?” “小贼知错,还望女侠赐教。”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她说道:“不过,你想要问我太详细的事,那可要失望了。幻听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也就是知道你幻听,还是你跟我说了,我才知道的……而且你当时不止跟我说过吧?还有其他人应该也有印象。” 许明松追问:“不需要多详细,还有其他的细节吗?” “细节……你会做梦?” “对!梦!”许明松顿时振奋起来。 “你说,经常会在梦里看到一个小女孩,她会拉着你的手,喊你哥哥。” “你跟很多人都说过这件事,又不是只有我。你要是还有其他人的联系方式,多问问小学的朋友,他们应该也有印象。” 就是这个啊! 不知为何,许明松的心跳声隐隐快了起来,他的喉咙有些干涩,说道:“但这件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直到最近,我又开始听到那个声音了,她还是在喊我哥哥,但我没见到她……我只看到了雾。” 冥投来了视线,也随之皱起眉毛。 梅浅语沉思着,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说过——那个小女孩很漂亮。” “啊?” 许明松,突发危机感。 她咬牙切齿道:“当时我们都在读小学,你居然跟我说有一个可爱到爆的萌妹妹,还说我没她好看……现在想想当时真是给你脸了,欠揍!” 许明松不敢吱声了。梅浅语很认真给他回想,但毕竟不是当事人,也想不出多少细节。许明松最大的收获就是确定了一件事——他梦中所见的巨影,里面肯定藏着猫腻。 他呢喃道:“就算她真的是我心中的妖,象征着我兽性的一面……那她应该也是在我小学的时候就有了的,而不是由冥你来开启的。” 冥这时候也皱起眉头:“你总不能真是自主觉醒者吧?” 他有些忐忑:“不都查过了吗?我家三代良民啊……等一下,这妖血有没有返祖的概率?” “你要是返祖了,大概率直接就癫了!”冥给他翻了个白眼,“完了,失忆的人不止我一个,原来咱俩还是难兄难弟啊!” 她碎碎念叨:“都是记忆不全的倒霉蛋,都别想跑了……以后你的支线任务还得再加一条咯。啧,说得我都开始好奇你的过去了,你会是什么成分?人造人?实验体?外星人?” 许明松听着那叫一个满头黑线。 两人的颅内对话,并未打扰到梅浅语。这姑娘搅拌着杯中的冰淇淋,见许明松的注意力压根不在她身上,嘴渐渐就瘪了起来,直到许明松注意到他还在跟这姑娘聚一块呢,目光重新聚焦到姑娘脸上,看她露出一个干净的笑脸。 “发呆结束了?” “那么富哥,该结账了。” 哦,你说结账啊…… 出于对梅浅语的感谢,许明松这次不提跟女侠大人AA的事,坐他对面的女侠双手捧脸,好奇地看他操作。于是她就完美地欣赏到了少年的神情从意气风发到猛然一惊到汗流浃背再到呼朋唤友,最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在头脑风暴的某人,突然想起来他跟冥聊天时的吐槽——钱全被榨!干!了! 上次还是跟老许要了点钱才买的红烧牛肉面! “要不,我们开始大逃杀吧?”他往前挪了挪手肘,视线冷不丁地扫向了一旁的服务员,“谁跑得慢谁付钱,咱们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你就说说—— 要是我拉着这姑娘拔腿就跑,明个能不能在路口被警察叔叔逮捕归案随后成为大热头条? 她的笑容,渐渐得意起来。 从冰淇淋店离开,许明松倒是给这位祖宗鞍前马后,大有一副绝世佞臣的潜质。 “就知道你不靠谱!” 她大手一挥,霸气外露。由于这次的消费由梅小姐买单,她理所当然掌握着无上话语权,某人只得跟牛郎店里的牛郎一样陪笑,使劲附和着这位框框消费的大小姐! 是,消费总额26块,大概能给这位佞臣包个两小时差不多。 她豪情壮志道:“这次就先请你一次了,记得欠我三次!” 三根手指在他面前竖起。 他嘀咕着:“三倍奉还啊?” 手指挪开的时候,是这姑娘在阳光下明媚的笑脸:“不然你好意思让我请你啊?三次算便宜你了,小白脸。” 这么麻烦啊? 那他以后不是还得把她请出来三次吗? 这下真要破费到死咯! 许明松嘴角抖了抖,心说之前看过的歪嘴短剧害人不浅,他最近就老是绷不住地要歪嘴,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总是愁眉苦脸的,脸都要苦皱了。” 街头,梅浅语走在他前辈,留给他一个被阳光勾勒出来的背影,夏季的短袖校服遮不住这姑娘细白的胳膊,举起时更带着青春的朝气。 她老气横秋地道:“升学压力太大了?都让你别那么卷了……你又不是没听过,哪些压力爆炸的学生从高楼一跃而下,啪唧,结束生命。你可别学那些可怜的家伙,过得再不开心,命也只有一次,不对吗?” “所以啊——”她挥了挥拳头,形成一个令许明松冷汗直流的构图:“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才行。” 许明松没忍住:“我已经一脸死相了吗?” “我还不懂你吗?藏着心事的样子也太明显了!” 梅浅语站定,就问他:“真不跟我说说吗?我可以当你的树洞,压力爆了可以找我这边清一清。” 这是多看不起他? 许明松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我妈,我也没玻璃心到这地步吧?” “那就好了,多想点开心的事吧。” “最近开心的事……”许明松在想。 “没有吗?”她格外惊讶。 许明松寻思着——还真没有! 总共就三天,他要么被推着往前走,要么就是在审讯室里斗智斗勇,连睡着了都在梦里挨揍,哪来的开心事? 见他没有答复,这姑娘便小声嘀咕了起来,她凑近过来,许明松当即一个防御的起手式,被她三下五除二给拨开,大拇指摁在他的眉心,揉了两下。 “不痛了吧?” 在说刚刚的弹指? 许明松轻咳,神情不自然地拍开她的手。 她笑道:“那现在有了。” 这话说的,把他给乐笑了。 笑着,笑着,心情突然也好了。 这姑娘真就挺奇妙的,就好像小朋友童话里那种不讲道理的女巫,一个魔咒下来他就立刻得欢声笑语。 是啊,这世界乱七八糟的,不是所有人都过得那么顺心如意,他得面对生死危机,又得在梦里挨一头畜生的毒打,但他还有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有一群会看他不开心就想方设法逗他开心的人。 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叫星矢的扑街仔,每当他陷入低估的时候,就得靠那个叫雅典娜的女神来捞他一把。那扑街仔是被钓成翘嘴了啊,连女神嘴里的“你不是还有生命吗?”这种屌话都能认可,还真他妈就开始燃烧生命爆发小宇宙了。 但这生命啊,它就是根不可逆的火柴,从点燃的那一刻起就在燃烧,要么被吹灭,要么被烧尽。 无非就是有的火柴长,有的火柴短。 又无非是有的火柴烧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在烧个卵,但有的火柴又比较幸运,找到了燃烧的理由,明明一样是在燃烧,却比旁边那迷茫的火柴哥们要多了一张笑脸,还要骄傲地骑脸宣称——老子的燃烧是有意义的! 当然是有意义的! 他妈的, 这个世界他好像非救不可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他的火柴又长又粗,别刚要燃起来就在梦里猝死,那种短小而精悍的人生就太他妈贻笑大方了。 “来啊!你个孙贼!” 当晚,梦境里的许明松起手就是一个中指,朝着鹓比划过去,在对方惊愕之余,嚣张地挑衅道: “今晚看你爷爷我怎么揍你!” 鹓抬起头来。 戴着面甲的人影定睛看去,少年那深沉的瞳孔中像是燃起了火。满溢而出的情绪名为愤怒,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熔岩从缝隙中流出! ——愤怒。 鹓似有感触,沉默地戴上纯白面甲,那古朴的面甲上有层层鳞片激起,缝隙间溢出丝丝缕缕幽蓝的光彩,犹如正在呼吸的活物。 鹓看向了前面那不知死活的家伙。 这少年,就像是在说。 你真他妈是个废物! 别来挡我的路! 你没守住的东西! 我来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