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山东盐帅 朱温独身兀立在宽阔的官道之上。 官道两侧是荒莽的原野。 他捉刀立于徐徐行进的千军万马之前。军阵中,万马不嘶,战车车轮在大地上碾出辚辚的声响。 嘴角上扬,露出淡淡的笑意,他的目光明亮起来。 自从与那位出身官宦之家,却心怀江湖、志在澄清天下的奇女子分别以来;这个无聊的世界,终于要变得有趣了。 如果自己的世界一直如同过去一般无趣,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芒砀山游侠朱温,求见盐帅。” 当他发现倾覆在道路上,委积如山的金珠宝货,未曾令铸铁一般的军阵发出一丝一毫的喧哗时,他终于决定开腔。 却感觉不到多少尊敬之意,只有秋水一般的从容。 “哪来的混小子,如此妄诞不知死活?” “盐帅也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弟兄们并肩子上,将这不晓天高地厚的小儿碎尸万段!” 这时,才有詈骂声自队中传出。 如此反应,并不在朱温意料之外。 只因捉刀军前,当道拦驾,本就是极无礼的举措。正常来说,若真有求见之意,也当待军队扎营之时,恭恭敬敬地备好拜帖,向守门卫士表明来意。 但朱温知道自己本身就属于性格有些恶劣的人。 “盐帅黄巨天起义兵,本为天下。岂有天下未定,而杀才智之士?” “巨天”,乃是义军领袖黄巢的字。而“盐帅”,则是因为黄巢以贩卖私盐起家,得的江湖绰号。 此言一出,义军群雄俱各神色微变,目光凝重起来。 这小子头戴赤色巾帻,身着玄色粗布衣裳,本是个寻常草野游侠,却偏偏有一种浊世贵公子般的高华气质,令人侧目。 现下自称才智之士,恐非全然妄言。 “小子知道义军如今资粮欠乏,特备金珠数车,粮草二囷,以为觐见之资。” 没有人质疑,因为那些泼洒在道路上,拦住大军去路的金宝财货,正是朱温所言的资粮。 “更有部曲数千人,赢粮景从,愿为义师赴汤蹈火。” “若有半句虚诳,可将小子立斩当场,死而无怨。” 军中尚有低低的议论之语,但重重的一声咳嗽声起,顿令军列一片鸦雀无声。 一位金甲中年男子,自阵中施施然踱步出来。 男人目光投向朱温,笑了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双眸灿烂如星辰,越显得魅力四射,然而三军将士却一个个心惊胆寒,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面对这样的眸光,朱温心头也有些忐忑。 “既是如此,将你的人马拉出来,由本座点校一番。”义军领袖黄巢开言道。 这时,义师士卒才行动起来,收拢清点道路上的财宝资粮。 朱温应了一声,探手囊中,掷出一支带骨哨的响箭,呼出部下。 黄巢询问了朱温身份来历,瞧着数千部众川流而出,在平野上摆出阵势,旌旄招展,刀枪如林。 略一扫视,却是淡淡道:“兵源太劣,当散去大半,留五百人效力即可。” 朱温神色微变。 这是他精心调教两载的部下,也曾数败官军,令大唐官府无可奈何。 黄巢怎能说可用者不过五分之一! 深邃的眼芒却又开始打量他,令他感到一阵不自在。 “不服气吗?” “不敢。” “半月之前,我军与朝廷神策军交战,小有不利。”黄巢轻抚颔上短短髭须:“而五日之前,一帮土寇突然设伏奇袭我师。我军迎战,将土寇打得轰然崩溃,但这帮人极擅逃窜,我军并未生捉得俘虏,也未得到多少战利品。” “小子今日投效,自然是欲解盐帅燃眉之急。”朱温竭力对视黄巢那不可逼视的目光,应道。 这位义军统帅颌下须短,脸上自然散发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却又有种透人肺腑的亲和力,似乎天生就该执掌千军万马,领袖群雄。 黄巢手指冯虚划过,速度虽缓,蕴含的力道却似要将虚空洞穿:“让本座猜猜看。五日前的伏击,是因为义师新败于官军,群寇以为我黄巨天无能可欺。” “他们都是一帮井底之蛙,不足为道。”朱温接话头道。 “而我军缺乏资粮,又无甚缴获,今日突见道路上有大量金珠宝货,会不会阵乱哄抢?行军之时,阵势若乱,虽兵强,亦可击之。” 黄巢目光越发灼然,手指如同剑锋指向朱温心口:“如若这样,那你带来的就不是投效义师的部下,而是部署完备的伏兵!” 对方一言诛心,指出朱温只是见义军组织严整,临财不乱,才认为值得加入。否则,必然是趁火打劫。 仿佛一道闪电掠过朱温的心海之中,那里的上空,曾经是一片黑暗,下方没有任何波澜。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微微颤抖。 但却又有一种隐隐的兴奋。 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有趣的世界。 “小子发出响箭之后,部下经了一盏茶时分,方才汇集,若是早就伏下,怎能如此迟缓?” 听得黄巢话语,千军万马的目光已如霜刀雪剑纷纷攒射在他身上。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死”,何况是黄巢麾下的百战雄兵? 即这样的压迫力,亦令人几乎要顷刻崩溃。 现在还能保持镇定,朱温也认为自己当真是个天才。 “这个解释很不错,我很欣赏这样心细如发的少年人。”黄巢悠悠道,显然并未放下对他的怀疑。 “在下一片真心前来投效,却以忠见疑。盐帅如此,不怕失天下人之心?” “好得很,好得很。”黄巢拍了拍手:“你下面是不是打算说,如果我再猜疑于你,你宁可当场自刎明志?本座年轻的时候,也玩过这类的把戏。” 朱温眼帘不由一垂。 对方竟预判了他可能使用的话术之一。 但黄巢仍抓不到实在的破绽,一切都只是推测而已。 “岂敢。蝼蚁尚且惜生,小子又怎敢在盐帅面前作此表演。” 这算是半句实话,朱温当然能极好地表演,但这种事对他来说很累。 “你觉得你自己的布置天衣无缝,可惜终是太年轻。”黄巢道:“朱温,你说你是徐州萧县人氏?” 朱温恭谨抱拳:“小子出生于宋州砀山县,但自幼丧父,便随母迁至徐州萧县石林村落户。” 黄巢续道:“而你的部下,本是你之前降伏的铜山盗匪,大寨在你家乡的正东面——那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在我军两日前经过你家乡的时候,率军前来投效,而是多此一举,把队伍拉到更北边,来等待我的军队?” 朱温心头一凛:“这……乡人不喜我所行,此事惊动家母,难免令她怨愤。盐帅如有疑惑,遣人至我乡中一问便知。” 这也是事实,朱温的大哥和母亲素来厌他浪荡无行,听说他在山里做了山大王,抗拒官军,气得几乎要与他断绝关系。 “乱世之中,谁不凭乡党之力?便是强绑强拉,也要弄一伙旧相识给自己助拳。” 黄巢声色陡厉:“让本座说出真实原因吧。我军规模,远大于你,你觉得如我军争抢辎重阵乱,你乱杀一阵,虽能夺得不少器甲之物,更斩获首级去向官府卖好,但想要一阵全歼、大创我师,却是极难。” “届时我师不知你来历,自然当做本地民兵,依你看来,多半会烧讨一带村落泄愤。你不欲家乡被你牵连,遭受战火,这才是你画蛇添足的真正理由!” 朱温感觉到自己的思维顷刻凝滞。 面对黄巢丝丝入扣的分析,他已经难以继续思考。 “来人!”黄巢叱气如雷:“取吾的大夏龙雀宝刀来!” 身旁两员卫士马上抬出一口黑檀木盒,从中起出一柄无鞘长刀,奉到黄巢掌中。此刀下为大环,以缠龙为之,其首鸟形,刀锋殷红似血,森然欲噬人,仿佛囚禁着无数幽魂在其中,悲泣不已。 黄巢姿貌雄杰,不怒自威,手上再擎着这一口凶刀,威风更是直冲天际。 朱温的部下们想要冲上去,不计代价救护头领,却被黄巢眼角余光一扫,纷纷骇得动弹不得。 面对越来越近的刀芒,朱温心中不甘之余,更有一种淡淡的落寞。 原来人世一场,也不过如此。只要一分一毫的算计失误,任你千般造化,转瞬成空。 他已懒得再为自己辩解,但也不想闭眼,只想着清醒到最后一刻。 并非吓得呆愕,却有种超脱般的麻木。 刷地一声,血色刀芒如练横过。 他终究是光棍地探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头还在。 宝刀呛啷一声,坠在地上。 一声断喝在耳旁如奔雷炸响。 “小儿辈何不取之!” 朱温眼神骤亮,弯腰拾起宝刀,用绸子裹了负在背后,深深一拜,表情竭力保持着从容:“愿为黄帅鞍前马后,赴汤蹈火,生死无惧。” 黄巢悠悠道:“男儿泯不畏死,是好事。但不到最后一刻,亦不应放弃求生之意志。” “你因顾念桑梓,以致百密一疏。但若真的如此年纪,却阴狠无一丝疏漏,我反而留你不得。贾诩、侯景之徒,不过为祸世间而已。” “用此刀者,往往入魔,最终彻底丧失人性。然而于你而言,正可磨砺心性。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若你哪天控制不住自己,用此物自刎便是。” “你不必谢我,本帅敢留下你,是认为你有这个价值。不然的话,甚至不用我亲自出手,这个乱世就会将你吞噬得无声无息。” 压力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心田的轻松和欣喜。 朱温发现,不知不觉间,汗水已经将他的后背打得一片湿透,沾染重衫。 他心中却是被激荡的兴奋所充斥。 他的未来,便是那个“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世界。 不必再压制自己,不必再做事只用六分力,不必再生活在庸俗与无趣当中。 俊杰们的世界,英雄的竞技场,如何不令人为之热血贲张? 从小,他就如同仰望天穹的水中之鱼,呆呆地凝视着那云朵上霞光万丈的世界。那里有风虎云龙,辰宿列张。 但这大唐,是门阀、公卿、藩镇、牙兵的天下。他们把持着云朵之上的世界,斩断了天梯,隔绝了地天通。 如果没有天生的名门血脉,再有才智的青年人,也只能屈身在草莽的池泽当中。 而对于从小自命不凡的朱温而言,想要一跃化龙。 那么今天就是此生唯一的机会。 ------------ 第二章 说书人 “濮阳县,三十里,曾是中原富饶地。” “一朝草贼凭空起,乌烟瘴气渺人迹。” “无父无君无纲纪,横行犹敢称天意。” “幸得薛帅挥神戟,邪风一时偃旌旗。” 一条黄泥路蜿蜒爬上山丘,路旁平地建了个茅草苫顶的茶棚,茶棚前首展着一张桐木屏风,摆了张高脚案,一位说书人坐在月牙凳上,临案唱着苍凉的古曲。 说书,源自本朝初年,当时尚称作“变文”,既说且唱,以佛经故事为主。后来也说各种传奇、史事,遂有平话、说书之称。 一众听客捧起碗灌着粗煎茶,不时有人喝几声彩。 角落处,一位衣着得体的阔面中年人,与一个俊秀少年并排而坐,听着曲儿,神色悠闲。 “先生,薛家将中何曾有这一段?” “对啊对啊,无论是老帅薛礼薛仁贵,还是他郎君小帅薛讷薛丁山,何曾在中原打过战?” 看客忽地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似乎对唱词不太满意。 “非也非也。”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各位看官且听分说,仆今日说的不是国朝初年的薛家父子,而是河东薛氏一位当世英雄。” “当世英雄?谁啊?” 庄稼汉没得见识,连自家乡里的父母官都未必识得,更猜不到说书人说的是什么人物。 “仆且卖个关子——却说乾符二年,有两个贼人在河南道作乱,一个姓王,因满脸麻子,唤作王麻子。另一个姓黄名巢字巨天,是个落第书生,生得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 角落里,少年扯了扯阔面中年人袖子:“掌柜的,你可曾见过有三个鼻孔的人?” 阔面中年人悠然一笑:“那自然是没有,莫非你见过?” 却听说书人又道:“这两个贼人啸聚流匪,收拢一干乱兵,所过之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百姓苦这帮草寇为祸,呼他们作‘草贼’。” 听客纷纷道:“原来是这两个贼子,俺也曾听过。” “朝廷为追剿这俩凶徒,又加派了田户之赋、盐铁酒税,愁得俺腰带都瘦了一圈。” “无事生非,扰乱天下太平,这王黄二贼属实可恨!” 这时,少年清澈的眸光打量着这群人,眼中透出一股怜悯的神色。 “所以啊,这草贼,无论何时都要剿,不剿不行!”说书人陡然大喝道:“剿平了这草贼,天下就又太平了,我等才又享得安乐!” 击掌声由阔面男子方向传来。此人五官大气,眼神深邃犀利,一张国字脸虽不秀美,却有英气干云。 “说得好!只是草贼何时才能剿平?朝廷发兵十万,精骑万人,州县却不住陷落,不免令人耻笑。” 男人轻笑一声,别有一种悠远滋味,显得相当惋惜。 旁边的少年人脸上则露出玩味笑意。 说书人面色有些难看,折扇陡然一紧,清了清嗓子:“这位看官所言差矣!国家用兵两载,唯天平节度使薛崇薛公用兵如神,屡破贼兵,草贼闻之丧胆,不负世家威名!州郡沦陷,不过是薛公引草贼上钩的鱼饵。现下薛公又联络诸镇,布下天罗地网,十面埋伏,贼人败亡授首,就在目前了!” 说到痛快处,听众也被其感染,议论纷纷。 “原来薛仁贵元帅的后人,还有这样一位当世英雄人物?” “山西将种,名不虚传。薛崇大帅做我大唐的封疆大吏,这下天下太平有望了!” 说书人面露得色:“仆平日搜集薛崇大帅的平生事迹,编得传奇万言,只待今日为各位分说。这部传奇,乃是仆独家之秘,尚未传于他人之耳。” 茶客们越发来了兴趣:“休卖关子,快说快说!俺们都想细听薛帅的英雄事迹。” 阔面男子却突然站了起来,耸了耸肩:“诸位听我一言。” 他陡然打断说书人说话:“先生可见过薛崇大帅真容么?” “这……倒是未曾,但仆曾识得多位薛大帅帐下将校,访求得征战故事,阁下莫非能比仆更了解薛崇大帅?” 男人负手道:“这是自然,若说薛崇事迹,在场没人能较余这个老熟人更了解他。” 此话一出,听客投向男人的目光又都转做好奇眼神。 “你这汉子说与薛崇大帅是熟人?真的假的?” “这人瞧着有些气派,说话也不像诈俺们。” 男子却微微一笑,将随身包裹揭开,满堂金气,顿时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不是本朝富贵人家收藏于家的四方金块,或是零散的金叶子。而是奇特的马蹄形状。 “马蹄金,本朝所无,唯汉墓有之。”男子叹了口气,露出遗憾表情:“余在战场上打败薛崇,从他辎重里缴获了这些东西,看来薛帅的天罗地网之术不太管用啊。也不知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薛大帅,怎么有如此卑鄙之心呐!” 众听客登时改色,却有一个书生冷笑道:“几贯青钱,就妄图颠倒是非、诋毁朝廷命官?目无王法!难怪本朝之初便严禁商人参与科举。” “非也非也,瞧此人模样,未必是个商贾,指不定是从哪个墓穴里挖掘的不义之财。” “莫非你还能是黄巢黄巨天不成?” 说书人也微笑道:“这位员外也忒幽默了。这世上可不是有钱就有道理。”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喝彩。 俊秀少年眼神打量着这群情绪不断起伏的看客,从他们的神情中感受着不信与不甘,感觉到一股子无聊乏味。 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他的,或者别人的父老乡亲,都是这样,在未来的千年里恐怕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砀山朱温,自幼就过着被这样的人孤立、排挤、视作不合群存在的日子。从少时的痛恨,到后来的麻木,到现在,他对他们只剩下一种淡淡的怜悯。 圣人都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但世界总需要这样才能持续运转下去。 “确实,庙堂上的富贵之辈,也不见得有道理。”黄巢拊掌道:“古人云:自古无不亡之国,不掘之墓,这些取之民间的东西,终当还之于民。各位可会嫌弃这不义之财?” 此言一发,众人神色骤变,而后眼中纷纷射出无可抑止的贪欲。 “这位爷,所言可当真?”一位小贩模样汉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眼中却早充斥着浑金的颜色。 “我黄巢黄巨天平生顶天立地,口中岂有虚言。” “你……你是黄贼……不,草军黄大帅?” 某看客露出惊骇神色,如遭了霹雳般颤悠悠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黄巢从容一笑。 顿时有人惊叫起来,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但直接逃走的人只是极少数。 只见黄巢拔刀出鞘,刀锋如匹练划过,大块的马蹄金被削成轻薄的金片,满天飞舞,折射着日色,瑰丽已极。 “啊——” 看客们从初始的畏惧,瞬间变成了贪婪和狂热,而也再不会有人怀疑薛崇被黄巢击败,缴获大量马蹄金的事实。 “一人一片,不许多抢啊。” 黄巢慢条斯理地说着,一旁的朱温则是抽刀将一个试图抢四五片的大胡子右臂给砍了下来,鲜血喷溅,惹出数声尖叫。 但除了此人不顾断手,捂住伤口仓皇而逃之外,其他人只是规矩下来,排起队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片。 财帛动人心,对于这些贫苦农夫而言,对于利最直接的渴望,让他们忘了对草贼的恐惧,也忘了对薛崇大帅的敬畏。 “各位觉得我黄巢黄巨天是个什么人啊?是不是‘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黄巢带着玩味笑容,对众人道。 “好人!黄元帅一貌堂堂,胜过潘安宋玉,更兼心地仁善,是大大的好人。” 一个落魄书生竖起拇指赞叹,众人纷纷应和。 “可本帅这个好人,却不爱听劳什子薛家将、罗家将、秦家将故事!”黄巢突地如雷暴喝,震得众人一时呆滞:“大将的子嗣,都是大将,生来就是钟鸣鼎食,名扬天下。而我等草莽出身,就算拼搏百年,也摸不到那些簪缨世胄的脚后跟。” “现在各位看,什么河东薛氏,什么名将世家,什么天平军节度使,又有什么了不起?各位可曾想过,如果自己有薛崇那样的环境与机会,恐怕也未见得比他差!” 一言既出,振聋发聩,乡民们纷纷应和。 “是啊,俺们生来穷苦,既习不得文,又学不得武,只得在田地中打粮为生。” “谁说富贵人家,便天生比穷人高贵?俺们村头那个王员外,连地都不会种嘞,愚顽得紧。” “薛崇道貌岸然,枉为国家大将,却盗坟掘墓,品行丧尽,哪里比得黄元帅高风亮节!” 千言万语,不过是陈胜曾说过的八个大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对,他不知从哪弄了这许多黑心钱,诈你们痛恨侮辱薛帅。这是此人收买人心的手段!诸位不要信他!” 说书人露出张皇神情,极力高喝着。他显是对薛崇相当崇拜,接受不了一包金子就让舆论彻底倒转的事实。 人群听了说书人言语,有一小部分露出疑惑神色,但大部分仍对黄巢流露着谄媚的笑容,因为他们拿到了黄金。 瞧着说书人还在垂死挣扎,黄巢不动声色,又从另一个包裹里掷出个圆溜溜事物。 说书人瞥了一眼,骇得亡魂皆冒:“你,你这汉子,弄个死人头出来吓人做什么!” 黄巢一耸肩:“要说薛崇事迹结末,不看这首级看什么?三日之前,我砍了他脑袋在此。” “你……”说书人指着黄巢道:“装神弄鬼,不知从哪弄了个死人头来吓人……” 但当他仔细端详那颗头颅时,突然发出“呀”地一声惊叫,直接从月牙凳上跌坐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薛帅……怎么会……战无不胜的薛帅,怎么头颅竟出现在此处……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说书先生顾不上拍打身上灰尘,手指指着黄巢方向,眼中充斥着惊恐,全身如同筛糠般颤抖不已。 他的表现,也坐实了薛崇不仅三日前战败,连头颅也被义军割取。至于这些黄金,必然也是薛崇派人盗墓所得的不义之财。 黄巢掣起一块马蹄金,直接在说书人的屏风上劲划,金粉洒洒落下,染在素色屏风之上。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不过须臾之间,黄巢口中吟诗,屏上作画,顷刻绘出一片金色秋菊,光华灿烂,令人不可逼视。 题上姓名、日期,黄巢大笑一声,掷金于地。只见那金菊图笔力劲怒,线条流畅优美,一气呵成,大有画圣吴道子之风。 “本座欲为青帝,不知各位可愿追随?” 朱温也在一旁说道:“黄帅起兵,本为百姓。今唐廷腐朽,跟随大帅共举大事者,赏地千亩,公侯万代。” 看客们即便不通风雅,也能看出,这位豪爽义军领袖,乃是才气绝世的人物。 然而这样的人却沦为落第书生。 拿到金箔的乡民们心中,原来被压抑的欲望,顷刻如浇上了甘霖,疯狂地蔓延生长。 人们心中这般念头本就如同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而黄巢则是给了他们一个契机而已。 “走啊,跟黄大帅走!” “均田地,屠恶吏!” “打碎这不公的浑浊世界,博一场富贵荣华,抱那娇滴滴的小娘们!” 响应的呼声,犹如山呼海啸。 而一边的朱温,则只是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大帅,真是个好故事。”朱温压低声音对黄巢道。 “这点兵源不足为道。但本座需要这样一个百姓爱听的故事传播开来。”黄巢平静作答。 以朱温的聪明,怎可能看不出黄巢的用意?混乱的时代,乃是孕育豪杰的沃土,而黄巢要给他们的,就是熊熊燃烧的野心。 但黄巢显然并不是测试他能不能看出这点,而是想教他讲故事的技巧。 人生如戏,如是而已。 薛崇是首个被义军临阵击杀的帝国方面大员。 他们三日前在战场斩下的薛崇首级,也只有这样,价值才能发挥到最大化。 朱温心中感慨着这些只需要一席话,一片金子,就能被转变观念的底层百姓们。 这世界就算绝对公平,也是属于天才的世界。实力至上,意味着弱者只能沦为棋盘上的棋子。 但被煽动之后,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弱者。 勇者横行天下,智者玩弄人心,智勇兼备者,窃国而为诸侯,乃至为帝皇。 这就是游戏的规则。 但话又说回来,让一群酒囊饭袋坐在高高的庙堂上,确实让朱温感到恶心反胃。 就算他不太能与这些他眼中的“不慧者”共情,但是当眼见被肉食者们派出的税吏、牙兵逼得缢死门楣,流离道路的百姓时,他也越发感到对上头的厌恶。 在其位则谋其政,就算你们自认为“代天牧狩”,将百姓当做畜生,当做圈里的羊羔,也该明白不该焚林而猎,涸泽而渔的道理。 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 第三章 盟主 “但大帅与那说书人的对话,似乎嫌温吞,欠些急迫。”朱温在回军营路上,对黄巢道。 “那你觉得是何缘故?”黄巢反问。 “如果不是准备好的剧本,大帅带着我出来散心,本不必带着薛崇的首级与马蹄金。但是要在三天之内找到一个合格的戏子,很难。” “所以说书人只是从‘薛崇的部下’那里得到了一部传奇和一张薛崇画像,他只需要本色出演就可以了。至于他的崩溃,是因为薛崇已死,他觉得自己拿不到‘薛家家将’给他的尾款了。” “聪明。”黄巢闪了闪眼睛,夸奖道。 “那么,‘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也是大帅亲自编的?倒也够狠。” “这倒不是。”黄巢摇手道:“只是从民间传言里挪来了,就像那位四十年前曾拯救天下的武林盟主,只因起兵濮州,就成了他们口中的王麻子。” 朱温愣了愣,但他显然不可能不知道黄巢说的是谁。 因为那位被称作“王麻子”的人物,在今日的大唐实在太有名了。 但黄巢并没有马上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一个月前,你小子来投奔我时,毕竟确实存了袭击我军之心。之前那帮土寇,也是你煽动起来,试探我草军的。本来你可能还存了借我军削弱彼等之后,再行吞并的心思。” 朱温心中微微一颤。 黄巢于三军之前,赠予大夏龙雀宝刀给他,以示推诚布公之心。 上月以来,他率部加入草军,随黄巢阵斩天平军节帅薛崇,也颇有战绩。谁想到看起来全不计较的黄巢,今日却旧事重提! “昔日小子年少无知,未曾见过天威。”朱温竭力让自己表现得神色平静。 “是啊,本座是个爱才之人。但要让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长大,是须些手段的。当时我若不放走那两千老弱,而是将他们全部就地斩杀,让你知道战场的残酷,你又待如何?” 朱温当时带来两千五百人,却被黄巢批评说庸劣,沙汰之后只留下五百之众,朱温也就领着自己的部曲,于黄巢军中做了个带五百兵的营将。 “盐帅义薄云天,岂是滥杀无辜之人?”朱温当下道。 “本座心情好的时候,自然没有这个兴趣,传出去,也坏了江湖名声。” “可朝廷唤我们做‘草贼’,我们也知道,走上这条路,哪能全然清白?只是自幼学的忠义良善,都比不过官府苛政催逼,与胸中汹涌的一口不平之气。” “孩子,你走上这条路,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若不能改天换地,便难免手上罪血淋漓。你未来要杀的老弱妇孺,或许比两千,还多得多。” 黄巢冷静望着朱温:“你确定,这条路还要走下去吗?” 朱温蓦然一震。 生在乱世中,他岂能不明白,如果要走上这条路,未来恐怕会有许许多多的不得已,而一个不得已,就关系着千家性命。 只是他过往都不太愿意去想而已。 斟酌一会,朱温答道:“曾有个古人说过,‘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但这个人做土断,打击豪强,很得民心,算是个豪杰人物。” 朱温说的是东晋时的桓温桓宣武,名字和他都带一个温字。 “真正的恶人,不会有盐帅这样的觉悟,作恶只会成为他们的勋章和冠冕。而如黄帅这般觉悟的主公,本就是小子愿意鞍前马后,毕生追随的对象。” “既然如此,你随我去见仙芝吧。那个四十年前,曾拯救了天下的,现今百姓口中的‘王麻子’。”黄巢淡淡道:“他应当也很喜欢你这样的少年。” 数日后,拂晓。 一望无际的麦田延伸到尽头,突然有一座奇峰拔地而起,山峰甚高,似剑直指天穹,山上松柏丛生,一片黛染。 此山极为陡峭,原是无路可上,但黄巢大笑一声,搓了搓双手,便抓住崖壁上的藤萝,脚尖点住细小的石缝,以比猿猱迅疾得多的速度攀援而上,不多时,已然落在高峰之顶。 朱温身法远不及黄巢,攀援速度自也比不得,强行提气跟上,只爬得气喘吁吁,但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心气,却并未落下多少,跟着黄巢便爬到山峰顶上。 双脚刚才站稳,便听得一声长啸,如同虎啸龙吟一般,音浪滚滚仿佛双风贯耳。朱温本来就因急速攀爬悬崖而胸中气息翻腾不已,又听得这浩气四塞的长啸,恍若五雷轰顶,五脏庙气血翻腾,几乎立身不住,紧咬牙关,摇摇晃晃一阵,强撑着才没有倒地。 一边黄巢倒是神色从容,云淡风轻,揶揄地笑着看向一块仙人掌状巨石上的男子:“老王,显摆甚么?吓不到年轻人,吓到了猫猫狗狗却是不好。” 朱温定睛看时,只见一位约莫六十岁上下的长者正迎风而立,穿着宽袍大袖,生得五绺长髯,须发微白,五官乍一看棱角并不突出,但仔细看时便觉气质过人,潇洒万分,眼角眉梢都带着仙风道骨,眼神中却又含着岁月沧桑的落拓意蕴,倒似传奇小说中的酒剑仙临世一般。 “连鸟儿都吓不着,怎会吓着猫猫狗狗?”长者淡笑一声。 不知何时天色已晓,竟似这一声长啸将黎明唤出来一般。晨曦化作霞光万道,洒落在长者衣袍上。长者双手举向苍穹,仰面望天;而成百上千只飞鸟,不但完全没有被那声长啸所震吓,反而成群结队飞来,在长者头顶上空翩翩起舞。 更有两只仙鹤,徐徐落在长者掌中,扑翅振羽,意态极为安闲。少顷,双鹤又扑腾着飞起,到长空中引领百鸟献舞,晨光洒落在群鸟身上,焕发出百色烟霞,此情此景,真真如梦幻一般。 “晚辈朱温,拜见王盟主。” 朱温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这是天下第一高手,武林盟主,振衣盟掌门,草军总帅,天补平均大将军——王仙芝!这样的洒然气派,真如神仙中人,无怪乎江湖中人,称呼王仙芝为“陆地神仙”! 说书人说王黄二贼,将“王”字放在前边,当然也是因为王仙芝才是草军的最高领袖。而威名赫赫的黄巢黄巨天,实际上只是次帅罢了。 王仙芝虽非道门中人,但一身功力,几达武学极致,天然合道,举手投足之间,便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道韵,便是那江西龙虎山的天师也难以相比。 单是那声长啸震得朱温几乎扑跌坐地,群鸟却分毫不惊,纷然而来献舞,这就不是其他顶级高手所能做到。 独占武林鳌头,四十年纵横间无人敢于相抗,着实不负盛名。 “黄贤弟,这俊俏小伙看着面生。”王仙芝向黄巢道:“绝海和段丫头怎没跟你一起来?” “我有件事情要办,将他俩派出去了。” “你竟是将我从乔老魔手里夺的宝刀转赠给这小子了,好家伙,看来你是真看重这小娃儿。” 听得此言,朱温才知道黄巢给自己的大夏龙雀宝刀,竟是借花献佛,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乔老魔,是王仙芝二十岁时诛杀的一个魔头。由于事隔遥远,朱温对这个魔头,其实并不太了解。但听黄巢所言,甚至认为那一战,拯救了大唐武林,甚至整个天下。 “世上有一见如故之说。当年你我何尝不是如此?” “当年咱们可都只是孩子。你这老小子这样说,是觉得你这把年纪还有赤子之心?” “浩气腾腾贯斗牛,班超投笔去封侯。马前但得三千卒,敢夺唐朝四百州。我这诗叫不叫赤子之心?你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要以匹夫之身补残缺天道,平均天下之利,又叫不叫赤子之心?” “哈哈哈,为兄说不过你,自来如此。”王仙芝纵声大笑,笑声中尽是洒脱不羁,自巨石上突然便下到地面,仿佛瞬移了一般,上来就与黄巢一个熊抱,表露别后的无尽情谊。 松开了黄巢,王仙芝拍了拍一边的朱温的肩头:“年轻人,我义弟既然这样看重你,自然有他的理由。好做!” “晚辈谢王盟主看重。”朱温只能拱手揖道。 黄巢道:“老王,自从蕲州一别,你我二人分兵转战,已是有半载多了,音书隔绝,你这番军队情况如何?” 王仙芝突地耸了耸双肩,摊开双手,向仙人掌状巨石的后边,朝下一指,表情带了几分无奈:“如你所见。” 黄巢、朱温急忙向峰顶的另一侧,目光投注下去,只见一座军营扎在高峰的另一侧山底,营帐星罗棋布,但营中却是旌旗断折,杂物遍地,许多伤兵露天而卧,呻吟不止,营中一副颓丧低迷的景象,与黄巢军秩序井然,军纪严明的情状全然不同。 “怎会如此?”黄巢问道。 “就在你来之前,我又在中牟县裂碑谷被宋威那老贼截击,吃了个大败仗。算上沂州那两次,这是为兄第三次栽在这老东西手里了。”王仙芝有些光棍地道:“如今我营中,便是这群斗志全无的老弱病残。” 宋威,大唐老将,现任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指挥河南诸镇兵马,乃是草军的宿敌。 此人少年便有勇名,十七岁便曾作为亲兵,随大将李愬雪夜入蔡州,平定淮西藩帅吴元济叛乱,立下先登之功。后来在蜀中抗击南诏,杀敌无算,战功赫赫,打得南诏小儿闻之不敢夜啼。 而如今,宋威年逾古稀,尤能日食一斗有余,堪称宝刀不老。 这两年来,王仙芝、黄巢屡屡攻陷城邑,令唐王朝覆军杀将,却不敢停下来建立根据地,只能转战四方,便因为有老将宋威追击在后。 然而黄巢没想到,此次王仙芝竟在宋威手上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 第四章 耳光 下邑县,属宋州,地在宋州城东南。此县地界,也是王仙芝、黄巢两军的会师之地。 县令早已向士绅筹集了一笔钱粮,又开府库添补,派人毕恭毕敬送到义军军中,换取义军不入城,草军才在城外原野上驻扎。 今夜,这片莽原上,立下一座极为阔大的军帐,以木条为骨撑起,足可容百人饮宴。而在帐中的,自然尽是两军中的首领头面人物。 分别以来,两军都增加了一些新的首领,王仙芝便作为东道,亲自为众人介绍。 那一高一矮,乃是他的高足门生尚君长、尚让兄弟。样貌清癯,洵洵郁雅,宛如秀才的,是振衣盟的副盟主柳彦璋。天生一张蓝脸的,是竹花帮的少主秦彦。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等,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王仙芝毕竟执掌武林第一大派振衣盟,更是担任武林盟主四十年,在江湖上声望广大。即使此前惨败于老将宋威,兵马折损惨重,军中的高手,仍然远多于黄巢所部。 朱温静静听着王仙芝介绍群雄,觥筹交错间,将他们的样貌特征,全部记在心中。 虽然他向来不喜欢记这许多人,但群雄终不是乡野里的各色八竿子打不上的亲戚,便不能像过往那样,被阿娘抽上好几顿板子,也实在记不住一个。 所谓的远房亲戚,大抵是些平时喊你名字总是叫错,但是你遇上了对方时恰巧忘记打招呼,马上要跑到你娘面前大吵大嚷,说你家孩儿如何不懂礼数的家伙吧。朱温如是想道。 这还是朱家因阿爷去得早实在没钱,以至于亲戚们肯定不会有上门借钱的机会。 少年时,他曾对王仙芝执掌武林盟主大位,却不能肃清江湖上的奸邪,颇有微词。 但亲眼见其人气概,又蒙受王仙芝指点了几招武学,对于这位当世第一宗师,已然真心折服。想来与师尊黄巢生死以之的人物,又怎会是徒有武力的俗辈? 这等人物,也起兵与大唐朝廷相抗,看来是朝堂公卿与大野龙蛇的矛盾,真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介绍完一干首领,王仙芝却是又请上一人来,只见此人身穿圆领袍衫,头戴展脚幞头,脚踏皮靴,额头宽广,满面油光。从此人帽冠缝隙,也能看出其头发稀少。 黄巢、朱温见此人穿着唐朝官服,不由露出讶异神情,却见王仙芝介绍道:“这位乃是朝廷天使,礼部任郎中。” “任某见过各位豪杰。”钦差官微微一笑,脸上油光折射着烛火光亮,一片通红。他表情显得甚是恭敬,却掩盖不住眼底的高视阔步之意。 黄巢霍然站起:“天使?王仙芝,你说个明白,你要做什么?” “贤弟稍安勿躁。”王仙芝温言道:“不瞒贤弟,为兄已经与朝廷商议妥当,要受招安了。” 钦差插话道:“不错。招安王盟主,乃是郑相的意思。郑相怜兵燹连年,苍生疾苦,因此说服天子,以王头领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各位头领亦各有官衔赏赐。今日之后,咱们同殿为臣,那是大大的前程。” 郑相,即是当朝右相,出身荥阳郑氏,素以清正爱民著称,乃是朝中少有的忠直之士。 任钦差话音刚落,尚氏兄弟中的尚君长便附和道:“郑相清正廉洁,爱民如子。我等之所以起兵,无非是水旱连年,地方贪官污吏又为非作歹,不得已与百姓一同举事。如今既然郑相说服天子招安,必是已有了赈济灾民,惩治贪暴的全盘计划。吾等从此解散人马,一同报效朝廷,同造盛世,日后也是一桩美谈。” 尚君长身量极高,足有七尺有余,比孔夫子还长许多,真可谓长人了。然而腰膀并不宽阔,整个人显得极为瘦长,仿佛冷淘一般。 然而尚君长说话却是粗中有细,把草军群雄造反的责任推给天灾与贪官污吏,意思是天子圣明,中枢睿智,全是中层的奸臣在使坏。这样义军众头领既有台阶下,朝廷又得了体面。 尚君长是王仙芝最得意的大弟子,他如此说话,显然也是预备好的。 王仙芝也立身起来,长叹一声,双目凝视着已经满脸青筋暴露,马上要发作的黄巢:“阿巢,你且先不要恼怒,听为兄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黄巢冷哼一声:“有什么废话,速说便是!” 王仙芝道:“我出身草莽,成长武林,从小也没看过多少经史。但你我自幼结交,应当知道,我家其实也算琅琊王氏的后裔,祖上是有名的书圣王羲之。只是因为隋唐以降,琅琊王氏衰落,我们这一支才被除了士族籍,断了经学传承。”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南朝侯景之乱后,江南白骨成山,王谢子弟,再不复往日与皇家共天下的荣耀。 经学传承,对于士族而言相当重要。由于印刷之术尚不发达,经学传承,便意味着对于知识的垄断。像国初名帅,河东薛氏南祖房的薛礼薛仁贵,少时家道中落,以种田为生,但家中经学传承未断,薛仁贵不仅能征惯战,更精通易学,著有《周易新注本义》一书。由此,就可见经学传承对于士族门阀何其重要。 黄巢寒声道:“我自然晓得。” 王仙芝接续道:“青齐振衣盟与嵩山少林寺、扬州藏剑山庄、江左琅琊阁、西蜀唐门、龙虎山天师府,合称天下六大派。而江左琅琊阁,乃是南北朝时的南梁大将,白马战神陈庆之因倾慕琅琊王氏,化名江左梅郎梅长苏所创。由此即可见琅琊王氏昔日的声名。” 他眼中流露出真挚如烈火的情绪,完全陷入到回忆当中:“阿巢,少年时,我其实很羡慕你。你聪明,有才气,能读书。我曾和你说过,将来你若做了宰相,我便做大将军,我们一同匡扶社稷,再造大唐盛世。” 王仙芝摇摇头:“只是没想到在这门阀主宰一切的世道,惊才绝艳如你,文章诗名已满天下,却也落得屡试不第。我真的很羡慕煊赫当世的士族子弟,他们并不用付出多少努力,就能名编朝堂,获得天家重用。而我虽有这天下第一高手,武林盟主的名头,终究不过一个一身白衣的绿林之人。” 满座群雄,一个个纷纷露出赞许神色,窃窃私语。 少年时的执念,前半生的追求,早如镌刻般深入记忆之中,魂梦所系,怎能轻易割舍?王仙芝昔日诛杀祸乱天下的乔老魔,捍卫大唐武林,也是深怀爱国之心,怎能不想要投效朝廷报国? 说到此处,王仙芝眼神也陡然转做炽烈:“可是,自今日起,一切都不一样了。有郑相作保,朝廷必不是为诈。你我人到中年,还有机会实现少年时的梦想,进入庙堂之中,大展宏图。这,难道不正是你我想要的么?能不通过暴力、流血,就实现你我当初的志向,这该是何等美事?” 黄巢听得不断点头,发出嗯嗯嗯的声音。朱温见老师似有附和之意,心中一凛,却见黄巢不知何时已经走上前去。 “你说得很对,但是——” 黄巢不紧不慢地伸出左掌,啪地一声,打在天下第一高手王仙芝的脸面之上,刹那间鲜血迸吐! 而黄巢并未住手,又在王仙芝还未被打的左脸上又来了一记,是为左右开弓,这一下来得更狠,打得两颗带血的牙齿顷刻飚飞而出,直接钉在帐中支撑的木柱上,入木寸余! 这两耳光打得全场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此时即便是一根针掉在地面上,也会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武林盟主王仙芝,何曾被人这样当众打脸?又有谁敢?即便是四十年前,与王仙芝激战三天三夜的魔君,也没能在王仙芝脸上来上一下! 而朱温看着黄巢在王仙芝脸上这么猛抽,却是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畅快难言,强忍着才没有大笑出来。 打人不打脸,所以朱温喜欢打别人的脸,也喜欢看人被打脸。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愉快过了。 “世人一定会以为,我打你,是因为朝廷没有明确授予我官职。但吾今日便挑明,李家的官爵,巢不屑!自我落第步出长安城门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不寄希望于大唐朝廷。” “王-仙-芝!”黄巢一字一顿道:“你若执意要受招安,那么你我四十余年情谊,自此恩断义绝。未来战场相见,那便是仇敌,不死不休。” 言毕,黄巢一甩袖,背过身,大步流星,向帐外走去,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整个大帐内的一切都像静止了一般,仿佛凝固了千万年的时光,甚至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如同泥塑木雕,震撼于发生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才重现在这片空间,时间仿佛这时才又开始流动。 “哈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 打破寂静的,是王仙芝的声音,他看向黄巢消失的帐门,长声笑道。 王仙芝麾下群雄听得此言,纷纷拔出兵刃,遽然站起。以手持判官笔的一位汉子为首,竹花帮秦彦紧随其后,一群王仙芝军豪杰,顷刻便将黄巢一方的诸位将校包围起来,一个个眼中杀气腾腾。 显然,他们都认为王仙芝是怒极而笑,要在这里火并掉黄巢所部,因此抢着出手,将朱温等人围在垓心。 那朝廷使者,则露出一副看笑话的神情,用打量死人的目光看着朱温等人。 朱温突然再次感到一阵直入心扉的无趣。 不是说“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见到的应该是完全不同于小池塘里所见的,一群当世俊杰人物。 朱温暗道:“为什么这帮人现在看上去,仍然像那些乡夫俗子一般,庸俗,呆板,且乏味呢?” 实在令他感觉有些失望,甚至想要打哈欠。 朱温看了看身旁,一位长得很是秀气的中等身量年轻人,此刻已然脸色煞白,冷汗直流,惊惧道:“这……这……” 此人是黄巢的外甥林郎君,一个老实本分,能力平庸的少年,无论容貌还是声调都有些女相。由于黄巢没有子嗣,军中往往称呼林郎君为少帅。然而,其实黄巢军众头领并没有把林郎君多当一回事。 “林郎君。”朱温老神在在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不用担心。以我想来,黄帅不至于看错人。” “舅父……不至于看错人?你是在说什么?” 朱温懒得回答林郎君的问题,但是冲过来的竹花帮少主秦彦,对于朱温敢于在如此紧张的场面下,如此平静地说话,显然相当不爽。 秦彦一张蓝脸上陡然绽起怒意:“你们不知大势,自寻死路。刚才我还看见你这小子对钦差大人挤眉弄眼,如此不敬……” 朱温非常纳闷,虽然那个肥头大耳的钦差,说话时油腻的样子让朱温很想把他砌进三合土里,然后放到赵州桥桥基下面做人柱,但他实在没有对任钦差挤眉弄眼。 因为懒得这样做。 所以朱温只是冷冷道:“秦彦公子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忽地摊手道:“就我看来,你可以去南诏国的景龙雨林,和正在啃食棕榈树的白象玩摔跤,当那碌碡大小的蹄子砸到你的头上,你的脑袋或许能变得清醒一点。” 秦彦一时咬牙切齿。 “奴辈受死!” 他抽出腰刀,马上要向朱温劈砍而去。 而那个并没有被朱温“挤眉弄眼”的钦差大人,此时一副看戏的神情瞅着秦彦在这无事生非,让朱温很想马上把一个发酵了十五天的原味粪桶扣到他脑袋上。 当群雄将刀枪架在朱温等人脖子上的时候。 突然一声断喝响起:“住手,休得造次!” 正是草军总帅,天补平均大将军王仙芝。 他阻止了秦彦等人的行动,看着他们的迷惑神情,道:“老夫这数十年,宛如南柯一梦,今朝方醒,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黄巢贤弟终是比我看得明白,此番咱们恐怕要对不住天使了。” 动作僵滞下来的秦彦一时尴尬得如木偶一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讪讪地看向王仙芝。 朱温于是决定在这时候向秦彦挤眉弄眼,露出促狭的微笑,让秦彦感觉几乎要七窍生烟。 王仙芝陡然取出一封明黄色诏书,正是天子亲笔书写,盖有玉玺大印的圣旨御诏,上边明白写着册封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尽赦其罪,其余头领酌情赐予恩赏。 但王仙芝毫不吝惜,唰地一声,便将这蚕丝绫锦制成,河北易州贡墨写就的圣旨,刹那撕个粉碎,布屑纷纷扬扬,如漫天蝴蝶,在帐中倾落而下。 “这……”钦差大人一时张口结舌:“王头领,撕毁圣旨,伤的可是天家颜面。今后可不会有这么好的……” 钦差说到此处,朱温突地将目光投向他,笑道:“天使方才还想看我等笑话,现在自己不是成笑话了?” 任天使气得面色铁青,便要怒斥朱温,却迎上了王仙芝如同古井深潭一般的目光,陡然意识到自己身在敌营当中,当下周身一凛,不敢再说。 王仙芝道:“抗旨之罪,罪当灭族,草民岂能不知?只是江湖中有江湖中的规矩,王某人决心已定,不必多言。” 又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形式是要走一遍的。来人啊,将天使拖下去,鞭之三十,逐出军中!” 任钦差的脸色顷刻变成了死鱼眼一般的惨白,周身冷汗迸出,连连求饶不已。却无人理会他的央告,军法官当即入帐而来,将钦差掀开衣袍,扒下裤子,当着三军无数人,痛打三十鞭,直打得血痕淋漓,哭爷喊娘,方才押送着钦差,将他逐出营去。 离营之时,钦差背过头来,向大帐方向望了一眼,眼中是说不出的怨毒。 同样与王仙芝自幼相交的振衣盟副盟主柳彦璋望向王仙芝,叹息一声道:“盟主,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也许,你只是等一个让自己放下前半生执念的理由。” “说起来,我们振衣盟,自来就是不与官家合作的。” 王仙芝神色落寞,眼底沧桑流转:“是啊!” 振衣盟创于大唐初年,本就是不愿与唐廷合作的群雄部曲,在山东麇集而成,有窦建德、徐圆朗、王世充、杜伏威、萧铣等人的旧部,但更重要的,还是那一部分拒绝降唐的瓦岗豪杰! 振衣盟初代盟主,便是蒲山公李密的亲兵出身,李密死后投奔单雄信、刘黑闼,继续与大唐血战,在战火中失去一手一足,肢体残缺,却悟出惊天武学,才创下振衣盟一派,威震中原武林。 人说“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炉香”。但瓦岗当中,到底还有死不降唐的义士,有田横五百士一般的傲骨。 王仙芝用手揉了揉被打得浮肿起来的面颊,步出帐外,走到正中夜伫立的黄巢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王兄,我在等你。你没有让我失望。”黄巢双手负背,平静地道:“你知道吗,你想恢复琅琊王氏昔日的荣耀,我想的却是‘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王仙芝一震:“你想学昔年的侯景?” 昔年琅琊王氏正是被祸乱南方的侯景屠戮,才彻底衰弱。 “侯景算什么东西。”黄巢微微一笑:“侯景只靠杀戮,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却要让天地之间,再无士族二字。” 王仙芝顷刻沉默。 半晌之后,却握住了黄巢的手。 年少相交,终生不负。 “今日之后,抛却头颅,洒尽碧血,也只能与朝廷战到最后一刻,不辜负我等山东豪杰的傲骨。”王仙芝道。 “你似乎很是悲观。”黄巢道:“宋威那老贼想来不足以让你如此。” “宋威如今在西面,统领平卢、宣武、忠武三道兵在内,雄兵数万,很快便要抵达宋州。”王仙芝道:“但你我联手,老贼不足为虑。” “然而,东边也有人正快马加鞭向宋州赶来。” 王仙芝苦笑道:“大唐四帅之一,检校兵部尚书,泰宁节度使,草军招讨使,‘祁连雪霁’齐克让,马上要与宋威夹击我等了。” 此言一出,在旁边听着二人对话的群雄,俱各神色大变。 ------------ 第五章 大唐四帅 泰宁军,系大唐宪宗朝平定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叛乱后,分淄青节度使南部所设,治沂州,下辖兖州、海州、沂州、密州。 一位腰悬巨大判官笔的汉子惊道:“怎么会?泰宁军近年财政短缺,该是裁了大半兵马才是,齐克让如何调得出兵来?” 他正是兖州人,自然知道齐克让的厉害,虽是这么说,身躯却忍不住颤抖。 而草军群雄,也各自对视,感觉到空气仿佛再次凝固,浓重的铅云压在草军众将士的心头。 他们意识到朝廷钦差被鞭笞驱逐时,那怨毒的眼神意味是什么。 很快,你们全部都得死!这便是任钦差的言外之意。 老将宋威,自然算得上当世名将,但若论大唐王朝的支柱,无疑还是——雷焰风雪,大唐四帅。他们是帝国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世人云:勇冠三军,智绝天下,开国名帅,英卫为首,当世奇杰,四帅为先。 竟将大唐四帅与太宗皇帝旗下的卫国公李靖,英国公徐世勣相提并论。 河朔割据,公卿党争,宦寺专权,贪墨横行,疆圻倾蹙……自安史之祸后,纵使沧海横流,而大唐王朝仍能矗立百余年,甚至依然使异族不敢弯弓而牧马,正是因为仍有一批又一批的猛士,为之镇守四方。 而大唐四帅,正是当今天下十道节帅中的翘楚,继承了盛唐名帅们战意的人物。 有人说,大唐四帅,刀锋所向,即是大唐军魂。 屠南诏之城,蹈吐蕃之垒,探党项之壁,籍契丹之场,艾渤海之旃,拔占城之旗,犁庭扫闾,云彻席卷,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 雷焰风雪,激荡十方! 他们的存在,对于一切蛮夷,本身就是恐惧二字的化身,宛如元初混沌之地的深渊,吞噬一切。 而对于大唐国内的黔首,这传说中同出一门的四位节帅,又何尝不是深入魂魄的震慑。 要知道,即便是曾经聚众数十万,名震天下的明教教主庞勋,也不过是其中排名第三的风帅的刀下亡魂! 而当义师揭竿而起,引动八荒风云。 大唐四帅也便将刀刃内向,用他们曾经斩刈蛮夷如同割草的八面汉剑,滚滚斩落汉家黔首的人头! 谁能不惧,谁敢不惧? 纵然群雄多有绿林上成名数十载的英雄人物,也不敢说自己能与沙场百战穿金甲的戎马军魂争一日之短长。 “走上这条亡命之路,吃的便是断头饭,饮的便是送行酒。倒也没什么可怕的。”王仙芝怅然道:“我军伤员甚多,只能停在宋州休整,无法撤离,我终不能抛下为咱洒血的兄弟。这一场决战,是难以避免了。” “盟主何须多虑。”朱温在此时开口了:“既然起义举事,早该有与四帅决战的觉悟。” “那些歌功颂德的文人墨客,说那几位威震天下的将军,刀锋染尽了异族血骨,长枪守护了大唐荣耀。这是事实。” “但这与啼饥号寒的黎民,不堪赋敛的农夫,死亡道路的饿殍,白发失雏的妇人,又有什么干系?有了所谓的帝国荣耀,难道就能不顾苍生尊严,乃至口中生计,腹内饥肠?” “四帅用兵,天下莫当,然而他们敌不过草民的愤怒,这便是势。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朱温慨然道:“雪帅齐克让出山以来,纵横不败。但我们这一干当世英雄,总要让他折戟沉沙!” 朱温并不是喜欢作慷慨激昂演讲的人。 但他觉得现在到了自己慷慨激昂的时候。 他不易涌动的热血,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激烈燃烧起来。 朱温虽只是穿着全无纹饰的月白色细葛夏布衣衫,却与他经由风刀雪剑雕剐,依旧白皙如雪的肌肤,形成了绝好的映衬。身量修长,譬如临风玉树,鼻梁高耸,恰似苍勃奇峰,既有江淮一带少年的秀美,也有着北地男儿的英迈气质。他显得略高的眼角,有三分清冷凶恶,却又逸出一份邪气。 一时之间,全场都将目光倾注向这位侃侃而谈的少年。 “何况,朱某人自负小有智略,愿竭尽驽钝于盟主、黄帅,未尝不能让这号称算无遗策的雪帅大吃苦头。” “哈哈哈哈哈哈……”王仙芝闻言大笑起来,拍了拍朱温的肩头:“初生牛犊不怕虎,古人诚不我欺!年轻人有这般拿云胆气,当然是极好。” 竹花帮少帮主秦彦等人,都是少年成名,年轻气盛。见朱温这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野小子说出这轻蔑大唐四帅的狂妄话来,不由各个咋舌,向朱温投来讥诮的目光。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王仙芝竟然对此狂言表示赞许! 那出身兖州,使判官笔的汉子发话道:“志气自然要有,但狂妄轻敌却是取死之道。这位朱少侠没说出半个良策,便夸口要教训成名数十年的雪帅齐克让,怕是要乱我军心。” 儒雅如文士的振衣盟副盟主柳彦璋敏锐地感受到这群人对黄巢一系的不满,虽然王仙芝并不介意被黄巢当众殴打立威,秦彦等人却很介意。何况,他们也颇想通过招安换个功名,却被黄巢搅黄了,又不敢对黄巢发泄,作为黄巢新晋亲信的朱温,看上去根基浅薄,就成为他们的针对对象。 柳彦璋本身与黄巢一般,有过应试不第的经历,心底也是反对招安的。只是之前众头领都被高官厚禄的诱惑蒙住了眼,直到黄巢到来,才扭转局面。但柳彦璋心底明白,两军之间的隔阂,已不容易消除了。 “计策运用,还须随机应变。如今我们尚未与齐克让打照面,情况都不清楚,朱小兄弟又如何提出计策来?有道是,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我们既下了决战之志,对付那雪帅时便该群策群力,届时众位也可建言献策。”柳彦璋打圆场道。 朱温向柳彦璋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王仙芝那边的良莠不齐,他对此不无逆料。柳彦璋身为辅佐王仙芝四十年的知交,固然人品高洁,更有独当一面之才。但冲着王仙芝的江湖名声来投的众多武林豪杰,却就不一定了。 “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朱温道:“盟主以草军为吾军之名,往往被儒生所笑,但末将知道,其典故乃是出自这首东汉歌谣。既有此决绝之心,有何不可战?” “盐帅早算到王盟主所部在中原正面对抗强敌,多有损伤,北上路上已经在着意征集医士,其中不乏有名良医,更收集了大批药材,能令盟主所部轻伤员快速恢复战力。” “宋威离我军更近,我军当计算里程,在宋威所部抵达前,深沟高垒,结寨自守。而我们两军互为掎角,齐克让从东而来时,也就难以收到夹击之效。” 秦彦等人吃了一惊,不想这朱温真的有几分韬略。 但那腰悬判官笔的汉子,乃是状师出身,还做过小吏,铁齿铜牙,不是秦彦这种纯粹的草莽之徒可比。当下问道:“我军人数表面上虽多,但以流民为主,堪战者有限,利于流动作战,不利阵地对决。深沟高垒以待敌,又要极大消耗我军体力,万一朝廷重兵集结,八面合围,我等就算不被顷刻歼灭,也要被困死在这宋州之地。” 这明明是甩锅给朱温。 之所以必须在宋州决战,一是王仙芝部伤兵过多需要休整,二是需要在富饶肥沃的宋州地面征集补充军粮。现在这讼棍却指责朱温建议深沟高垒应敌,乃是取死之道,用心着实歹毒。 然而他振振有词,说得又仿佛甚有道理,当下许多头领点头称是。 朱温却大笑起来:“这位头领何其怯也,简直如同车中新妇一般!” 言语之间,衣袂飘飘,无风自动,越衬出他磊落美少年的风致,神采照人,似皓月临空。 那汉子被他仪态所慑,不由滞了片刻,但随即来了劲,怒道:“你这是什么话?说不过吾,便口出攻讦之词?吾也读过孙吴兵法,本是从兵法出发……”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朱温打断他的话:“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因此我才有深沟高垒之议。至于朝廷继续增兵合围,断不可能。” “你们都被雪帅齐克让吓破了胆。但平心而论,此战朝廷军的总帅,究竟是老贼宋威,还是泰宁军齐克让?这位头领此前也说了,泰宁军近来财政吃紧,恐怕出不了多少兵马。” 讼棍出身的汉子急道:“即便如此,也不应轻敌,当谨慎行事……” “齐克让临时参战,必然名义上要受宋威指挥。宋威此人,勇而无谋,刚而无断,并非大帅之才。”朱温使出贬敌抬己之法:“在座各位,谁敢说宋威的才具,在王盟主之上的么?” 这汉子登时与秦彦等人面面相觑。 虽然王仙芝已经被宋威击败了三次,但当面说王仙芝才具不如宋威,他们怎么敢? 这时,黄巢中正雄浑的嗓音也骤然响起,是对着王仙芝的。 “朱温说得大致无错。至少,宋威算不上什么一流谋将,更多还是以勇力著称。” “那么论勇,宋威怎么可能比得上你这个天下第一高手?你之前数次败给宋威,是因为你心中还有疑虑,这四十年的安逸奢华,让你迷惑。但现在,你已然找回了那个顶天立地,为了家国天下上泰山玉皇顶,斩杀魔君的自我。这样的王仙芝,宋威绝非对手!” 黄巢言之凿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带着令人无法置疑的魔力。 “至于朱温营将为何认为朝廷不会再增兵合围,我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但我希望他自己说完。” 黄巢亲自出面为朱温站台,令秦彦等人也受到震慑。 毕竟黄巢同样是武林中成名的宗师,背上那一柄七星砍山刀,可是临阵斩杀了薛仁贵的后人,天平节度使薛崇,决计不是他们能接得住的! 王仙芝也神色温和道:“朱小兄弟有什么想说的,大可说完。” 朱温受到黄巢支持激励,不由心头一热:“因为朝廷如今以节度之制,分管天下兵马,好处是兵有常帅,战斗力强。但也导致地方自主权太大,形成骄兵悍将,一旦各镇兵马协同作战,往往互相拖延推诿,保存实力,空耗粮饷。” “昔年宪宗朝平蔡州吴元济,朝廷发十六路大军讨伐,先后以严绶、韩弘为帅,李光颜为大将,皆不能协调诸军,以致空耗钱粮,经年无功。后来凉国公李愬定下奇计,雪夜入蔡州,才平定了淮西之乱。” “正面例子当然也有,懿宗朝时,明教教主庞勋起兵,屡败官军,震动天下。朝廷以老帅康承训总领其兵,二十万大军围剿庞勋,如臂使指,数月而擒斩庞勋。” 康承训并非什么神将,但那一战中他资历出众,而大唐四帅又皆在他麾下参阵。康承训至少做到了协调诸军,令四帅的威力被充分发挥出来,最终风帅亲自斩下了明教教主庞勋的首级,而康承训收得总揽全局之功。 朱温续道:“那我想问,宋威本事,比康帅如何?” 众人默然。 宋威虽称名将,但却有忌前的毛病,爱抢友军战功,更喜欢夸大战果。 此前沂州之战战后,宋威便报功说已经斩杀王仙芝,随后王仙芝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因此朝中不少人就上书请求撤换宋威,奈何宋威资历够老,庙堂上臂援甚多,才一直屹立不倒。 这正是现今大唐的荒唐之处,官场上的资历、交情,要比能办事更重要。宋威年老有人脉,雪帅齐克让也只能做他的援兵,名义上受他驱使。 然而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宋威的斤两,指挥得多少兵马,加上国库府藏有限,定是不会再多添兵马,试图泰山压卵的。 而且无论怎么看,宋威便能数败王仙芝,再加上雪帅齐克让,无论如何是足用了。 然而义军一方,亦终于做出了与官军在宋州之地誓死一战的决断。 商议既毕,朱温随黄巢回到己军营地当中。 “师尊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朱温露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学生这二十余年来,恍若一梦,幸得老师点醒,指明前途,如同再造。” 师徒之间,不惟师择其徒,徒亦择其师。 以黄巢的身份,哪怕一开始便对朱温的才具胆量青眼有加,甚至转赠了自王仙芝手中得到的大夏龙雀宝刀,但却不可能主动表达收徒之意。 此外,他更需要时间,进一步了解这个雄心勃勃的少年人。 所以他选择让朱温自己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 直到今日群雄大会,黄巢怒掴王仙芝,朱温才意识到,黄巢的器量决断,更在雄霸武林四十年的振衣盟主王仙芝之上。 “你都跟着我这么久了,我原以为你提这个请求的时候,会随意一点。”黄巢负手悠然道。 “当初我收段丫头当弟子的时候,她揪掉了为师好几根胡子。” 朱温听得此言,暗暗咋舌。 他已经自王仙芝口中得知,黄巢已经有了一男一女两位弟子。 未曾想到,自己那位不知道是师姐还是师妹的同门,竟敢揪掉黄巢的胡子! 黄巢见朱温神色怔愣,反而大笑起来:“不过她当年才十一岁,小女孩淘气,倒也没什么妨碍。到你这个年纪,假若还那样顽劣,就不要怪为师狠狠打你板子了!” 话是这样说,眼中却全是不加遮掩的溺爱之色。 黄巢是个放达率性的人物,虽有城府,却又相当坦荡。 朱温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用戒尺打自己手心的情状,却陡然一阵怀念,而后眼眶莫名地发酸。 那时候,他还很小很小。而且现在回忆起来,父亲每次看起来吹胡子瞪眼,相当震怒,其实每次下手都很轻很轻。 “三儿,阿爹过去不该打你。” “你是阿爹的骄傲,阿爹训你,是因为你太聪明,又锋芒毕露,所以怕你遭人嫉妒,希望你能懂些神物自晦的道理。” “可阿爹又时常想,如果你敛藏了自己的锋芒,那还是你么?” “我朱诚只是个不得志的教书先生,过去怎么也未想过,我竟能有你这样聪慧漂亮,简直如传奇里的王孙公子一般的好孩子。” “你本不该生在我们朱家,过这贫寒的日子。你该出生在五姓七族,那样让你能随意张扬个性的门第当中。” “我走之后,你依着自己的想法,去过你的人生罢!像你这样的性子,决定了自己要走什么路之后,本是天王老子,也阻挡不住的。” 这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话语。 乡人说他顽劣气死了父亲,说他是个父亲死了都不哭的冷酷孩子。 他们不知道他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哭得眼球红肿,眼里再流不出一滴泪。 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而他,只是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的软弱而已。 现在,他从老师身上,不由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但他的眼眶只是酸涩而已,而后马上将嘴角扬起,露出一个相当自然的微笑。 “那小子就闲庭信步地跟在老师后边,与老师一同,将所谓威震天下的‘大唐四帅’,一个个打翻在地好了。” “哈哈哈哈哈!”黄巢畅快地重重拍着朱温的肩头:“如此气概,才是本座的徒弟该有的样子!” “接下来的大战,就看你小子的进一步表现了。” 朱温满面自信洋溢:“自不教老师失望!” ------------ 第六章 战云初起 一座城池高耸在荒原之上,在残阳的照射下,却散发着苍冷的气息,宛如荒古留存下来的巨兽。 城池甚是残破,且通体没有一块砖石,竟是纯以干土夯筑而成,却经历岁月时光冲刷而屹立不倒。 这座没有包砖的城池自然不是宋州城,而是东周战国时代遗留下来的古宋国都城,位于今宋州以东。兴建此城的,乃是宋国末代国君,也是一代雄王,宋康公戴偃。因此,此城也被称作“偃王城”。 戴偃继位之后,不久便自行将宋国由公国升为王国,整军经武,与周边强敌开战,“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乃与齐、魏为敌国;灭滕伐薛,取淮北之地”,威震天下,被称为“五千乘之劲宋”。 然而宋国树敌过多,戴偃年老后又昏聩,齐、楚、魏遂联合组织大军,三国伐宋,终于瓜分其地,宋国作为殷商的最后遗脉,从此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只留下戴偃修建的这座新都,供后人凭吊。 偃王城虽然纯以夯土筑成,不用石料,但技术在当时一点也不落后。上古炎黄之时,华夏就有了石城。后来华夏先民发现,将土夯实作为城墙,可以远比石城城墙厚实,又降低成本。 泰西诸国的石城墙厚度往往不到一丈,难以抵御投石器甚至大型弩炮的轰击,但夯土墙厚度甚至能达到两丈,更能缓解石弹的冲击力,哪怕是巨型的霹雳投石炮,也很难对厚实的夯土墙形成有效破坏。由此而言,华夏的城守之法,技术含量其实远在泰西诸国之上。 夯土墙甚至可以挡住大水,不被冲毁。但久泡后,退水太快,会垮塌。因此唐代才开始普及夯土之外包砖,譬如现今宋州的城墙,就是夯土包砖而成,曾在张巡、许远镇守之下,击退安史叛军的多次猛攻。 此时,黄巢部义军正向着偃王城鱼贯而入,砍伐林木修筑工事,补全废墙的缺口。由于有城墙遗迹可以依托,能极大地减少扎营的工作量,又获得惊人的军营防御力。 得知宋威部已经抵达正前方之后,黄巢令军队倍道兼行,向宋威军背后迂回,做出要和王仙芝前后夹击宋威的假象。宋威大惊,命步卒组成战斗阵型,向宋州城墙方向靠近,准备背城应战,没想到黄巢虚晃一枪,随即军队向东疾驰,在宋威的轻骑来得及追袭之前,就抢占了偃王城这一处战略要地。如此一来,即将由东面而来的齐克让,行军路线侧翼也将被黄巢军所威胁。 消息传到宋威营中时,银盔银甲,须发斑白的老将,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宋威并不恼怒,反而抚须而笑。 “人言落第书生黄巢奸狡,果然比王仙芝多个心眼,竟摆了本帅一道。” 他身旁是一位约莫五十余岁,方面阔口,双目如炬,腰缚长刀的中年男子,身披红色铠甲,头戴赤红巾帻,宛如一团烈火。 此人乃是宋威之弟宋玦,绰号“天刀”,武艺尤在宋威之上,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宋威破南诏,败草军,多得此弟之力。 “黄巢虽奸,有何可惧?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小智都只能如同日月照霜雪,被无情地消灭。”宋玦决然道:“愚弟不才,愿斩下黄巢首级来献。” “不忙。”宋威摇手道:“雪帅马上就要赶到,我们不能独占战功,还是得卖他一个面子。来人啊,传本帅军令,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待齐帅抵达之后,一同破敌!” 传令兵进来,唱了个喏,出营而去。 而偃王城中,朱温对黄巢道:“老师,宋老贼见我两军组成掎角之势,果然不敢轻易进攻。” 黄巢长笑道:“宋威昔年攻南诏有功,反被左神武将军颜庆复陷害,夺其军,从此变得谨慎起来,却是未免谨慎得过了头。” “我军实力不及王兄所部,昔日斩杀天平军薛崇,不过用计诛之。哪怕吾抢占了偃王城,但趁我军立足未稳,又伐柴取土补全废城之时,以精骑长驱,步卒继进,未尝不可取得大胜。如今我军扎营已毕,宋威也只能等齐克让来,再图决战了,一切皆如本座所料。” 一边黄巢的外甥林郎君急忙赞道:“舅父高明,智珠在握,算无遗策,宋威怎是舅父对手!” 朱温则道:“宋威虽称名将,谋策确实不及老师远矣。如今要担心的,只有那雪帅齐克让了。” 黄巢抚须颔首:“绝海近来用飞鸽传信给为师,告知齐克让所部虽有数万,但真正战兵,不过五千人,余者皆为辅兵夫役。那‘铁嘴无敌’刘汉宏言说泰宁镇近来财政吃紧,裁减兵员,倒也不假。” 刘汉宏,正是那个在王仙芝帐中屡次出言挑衅朱温的兖州讼棍之名。“铁嘴无敌”,则是此人的绰号。 “然而纵然只有五千精卒,又怎能小觑?昔年康承训率军讨灭明教教主庞勋起事,挽大唐于将倾,所倚重的,便是风帅麾下的三千沙陀铁骑。战后康承训上表奏功,赞曰‘代北三千骑,可敌十万师’。” “‘祁连雪霁’齐克让,昔年鄯州一役,曾击破二十万吐蕃大军,绝非浪得虚名。对上此人,必须小心行事。” 如果此言是当着王仙芝麾下的武林群雄,自然是显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但如今两军已经分营列阵,黄巢在自家军帐说话,完全是出于理性的考量。大唐四帅,成名多年,威震天下,决计不是徒抱虚名! 议事既罢,已是晚间,朱温回到自己作为营将的单间帐房当中,倒头就睡。 越是面对紧张的局面,他睡得越是香甜。 就譬如高平陵之变前夕,奸雄司马懿之子司马师听得父亲政变计划,依然安睡如常。 人活着,其实也很累。假若明天落败身死,脑袋掉了碗口大一个疤,也无非是永恒的一场酣睡罢了。 梦中,朱温回到了自己的孩提时刻。 几个顽童在洁白的河滩上玩着水,堆弄着河滩上的细沙。 孩子们会用自己的作品互相攀比。 “瞧,我做出了什么?” 一个头发带着微黄的小孩得意地叫道。 众人看见沙子被堆成了一座精巧的城堡,连城堡上的雉牒都隐隐可见。 “这是我做的烽燧堡!过去,边关的将士就是在这样的城塞里,抵挡吐蕃、回鹘人的侵犯的!” “哇,也太厉害了吧!” “简直是神了!” 众童夸赞着,忽地有人问道:“咦,那个不合群的朱三儿在那边做什么?” “走,去看看!” 于是他们看见了一座极为复杂精美的沙土宫殿,长得粉雕玉琢的小朱温正用木质的小铲子,把河里的水往里面引。 “这是什么东西?”一开始堆“烽燧堡”的黄毛孩童面色阴沉问道。 朱温答道:“这个?是唐明皇的华清宫。在庙会上,有人卖这个图画。” 又指着旁边的一片建筑群:“这是华清宫里边的梨园,唐明皇听戏的地方。” 最后指着自己挖掘的水道:“我正准备往华清池里引水。” 几个孩子呆在那里,而后非常步履一致地走上去,一人一脚,把小朱温的庞大营造给踢了个稀烂,任由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便不顾而去。 后来他们被二哥朱存打了个鼻青脸肿,被强抓着来向自己道歉。 这根本没解决什么问题,反而让朱温越发不合群了。 但朱温醒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很怀念二哥。 两人已经很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 初夏五月,宋州东北的孟渚泽中,水汽蒸腾氤氲,芦荡密布。 孟渚泽是上古大洪水形成的一座大泽,系上古九大泽之首,也被虞、夏、商三朝奉为圣湖。虽然到唐代水面已经极大缩小,但仍是中原少有的大泽之一,周边湿地绵延,物产丰美。 如今北汴河穿泽而过,由西北向东南汇入泗水,给孟渚泽带来丰沛的水量。北汴河,是泗水的天然支流,也叫汴渠,自从隋炀帝杨广开凿通济渠以来,北汴河便名字上加上了北字,与别名汴渠的通济渠区分,两条河一南一北,正将宋州夹在中央,千里通波,令这片土地异常富饶。 一位紫袍飞飏,手撑一把素色竹纸伞的男子,正默默注视着士卒们结芦为筏,将人马辎重从浩大的湖面上运送而过。这群战士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作业起来行云流水,造成的芦筏既轻便,又宽大能载重。 雪帅齐克让,自幼蒙其师传授墨家、公输氏攻守之技,后来效力于西凉时,又曾西出阳关,游历泰西之地,向大食、拂菻人访求战具机械之术,融东西奇技于一炉,无论攻守城垒之技,都已臻于极境,堪称“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动於九天之上”。 自然,造船结筏这类技巧,也在擅长土木工事、器械运用的齐克让所部专长之内。 “大帅,先头部队已经渡过孟渚泽,布设强弩为阵,敌骑无计可施了。”一位体魄修长,剑眉星目,容颜俊朗,浑身都释放着军人特有的杀伐之气的青年将官拱手长揖,向齐克让肃拜道,说话字字如铁,好似凿子打在钉板上一般。 此人乃是齐克让麾下悍将,“南斗六星”当中的燕凌空。不得不说,燕凌空已是少有的美男子,刀劈斧凿一般的雕像式五官,配上凌厉如电的眼神,透露出难描难画的硬汉魅力,决计堪称少女杀手。 然而相较比他长了二十岁的顶头上司而言,燕凌空的少年俊逸,相比雪帅经过岁月沧桑熬练出的成熟男子气质,却又要相形见绌了。若说燕凌空如同一只金色苍鹰,意态逼人,齐克让则仿佛浑身雪染的白凤凰,不言不语间自有玉山巍巍的气韵。 “凌空,你做得很好。”齐克让声线平静如水,听不出半点波澜。 “我军声东击西,抢渡孟渚泽,皆不出大帅所料。黄巢虽然奸狡,也只能骗过宋威之流,终为大帅所欺。”燕凌空给主帅戴高帽道。 齐克让知道黄巢抢占偃王城,预备拦截自兖州东来的雪帅军之后,南下徐州,顺带向徐州的感化军节度使敲诈了一大笔粮草器械,士卒吃得鼓腹作歌,才慢悠悠地拔营西进,做出要从陆路抵达宋州的架势。 然而齐克让只是虚晃一枪,得到情报称黄巢的骑兵队已经向南拦截之后,立马挥师北上,仍沿着北汴河西进,直到宋州北面之后,突然自孟渚泽抢渡。 初夏时节,孟渚泽水面宽广,芦筏又轻便,黄巢虽然及时得到消息,但根本无从判断齐克让会在哪个位置靠岸,更没有水军用于拦截齐克让的兵马,遂令齐克让得以从容抢滩登陆,在湖对岸建立阵地。 “无非是兵法之常罢了。”齐克让淡淡道:“我的布置黄巢岂能看不明白,但他并没有充足的兵力封锁整个孟渚泽南岸,因此我的奇谋就成了阳谋,他无法可破。” “至于本帅假道徐州,只因徐镇向来骄悍,屡次作乱抗拒天家,节度使支详有割据一方之心,数次扣留拒缴赋税。我借道徐镇,耀兵泗上,一可展示我泰宁镇军威,二可令桀藩震惧,不敢有不轨之意,三则徐镇近年粮食丰收,正可补充我军军资。” 燕凌空顷刻呆如木鸡,没想到大帅竟还有这么多的考量,其思虑周密,智珠在握,真不是他们这些部下所能比拟! “徐州,那也是老师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啊……”齐克让忽然若有所思,叹息一声。 正在此时,突然有一只信鸽飘摇而落,急速过湖而来。 齐克让一招手,取下信鸽足上绑着的黄纸字条。 “前方滩头阵地被草贼突骑冲击,将士伤亡惨重,请雪帅速速增援!” ------------ 第六章 双璧生辉 马。 骏马。 奔驰的骏马。 一匹黄骠骏马上,有一位身量高硕的俊健青年,赤裸着上半身,腰束虎皮战裙,腰带上挂着个紫皮酒葫芦;虬结的肌肉寸寸隆起,如同青铜浇铸成一般,映着日色散发出健美的光辉,上身形成一个完美的倒三角形,充满了男性的阳刚魅力。 青年生得方面尖颌,山根深,鼻起三节,腮骨微凸,并不特别俊秀,但自有种刚健质朴,令人感到踏实可信。 然而此刻,他手中正挥舞着一把宣花大斧,如同刑天舞干戚一般,纵意杀戮,血花如同瀑雨般洒上天穹。他笑容明丽而爽朗,眼神纯粹,纵意享受着这杀戮,却并不显得残忍嗜杀,而是从杀戮中得到一种赤子般的快意。 “孟绝海来矣,三军辟易!” 青年叱气成雷,自有种山河般的气势,向前方的泰宁军士卒压迫而去,一啸之间,滚滚音浪汹涌而过,飞沙振石,令人肝胆皆丧! “黄巢大弟子孟楷,字绝海,绰号‘神斧开天’,人言有万夫不当之勇,真不是浪得虚名。”泰宁军军阵当中,有人窃窃私语道,显是被孟楷那威加山河的气势所震慑。 弩箭纷纷破风射向孟楷赤裸的上身,却被他挥动大斧,纷纷荡开,如同行人抖落衣上纤尘。 雪帅军精心布设的阵地,竟被这青年人纵马凌蹈,有如无物! “大师哥,小心!” 一杆大枪,从孟楷身下的空档直插而上,但随着一声离弦箭响,大枪忽然在空中停滞,而那手持大枪,全副盔甲的枪士,喉关已经钉上了一根利箭,正是从极狭窄的甲缝穿透而入,眼孔翻白,口中冒血,神情还带着临死前的极度不甘。 发箭的,是一位瓜子脸,肌肤如雪,面相轮廓分明的高挑少女。她鼻梁高直如悬胆,弧度流畅清晰,颌面平整,显得富于立体感,英气逼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配上扇形的双眼皮,又显得相当灵动可爱,充满了少女的青春韵味;然而那纤细腰肢上鼓囊囊,似要裂衣而出的丰满酥胸,足称细枝硕果,又令人无法判断她年岁几何。 少女身着朱衣红裙,头插一把镶着血滴宝石的紫玉红鸾钗,骑乘红鬃烈马,手上长弓也是浑赤的颜色,连人带马就如同一团烈火,飞驰间散发出满满的生命活力。 随着少女如同银铃般的娇叱,长箭被她急速搭上弓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射出,弓弦响处,少女腰肢如弱柳在风中飘摇流转,左右张弓之间,往往有人应声倒地;甚至有长箭直接穿透一人脖颈,又射穿后面一人咽喉,将两人如同串羊肉一样串在一起。 骑弓原是一般弓力不强,命中也差,须得贴近了驻定射击,才容易造成有效杀伤。但少女的骑射箭法,真可谓已至没石饮羽、调弓号猿的境界,仿佛养由基、李广附体一般。哪怕是五岁能骑马的漠北草原女儿中,也找不出这样百步穿杨的巾帼神射手! 很显然,若非有少女在后方助箭,及时射杀对孟楷有威胁的步卒,孟楷纵有鬼神之勇,又怎可能纵横披靡于万军之中?毕竟,对面可不是什么乌合之众,而是军纪如铁的泰宁雪帅军! 两人一持宣花大斧,一引朱漆长弓,近远配合,紧密无间,真可谓水泼不进、无懈可击。二人容光亮丽,相映生辉,真如同一对璧人。 “有师妹你天下无双的神箭助力,对面纵有雄兵百万,我又有何惧?”孟楷放声大笑,大斧激荡如同神魔乱舞,钢铁森林一样的枪阵就像割麦子一样倒下,敌阵仿佛波分浪裂,竟挡不得猛将一击。 自然,冲杀的骑士并不止这二人,然而所向披靡的一对青年俊杰,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登陆扎下临时阵地的雪帅军先头部队也明白,黄巢的计划便是让他这对珠联璧合般的门生,率领精骑突击,直接以狂风骤雨般的冲击撕裂齐克让军的滩头阵线。若是寻常人,自然不能,但孟楷与少女富于默契的远近配合,则完全足以冲破严阵以待的枪弩防御! “绝海大哥好身手,果然英雄不凡。” 一个清亮如瓷的声音倏尔响起,正是朱温拍马而至,在马上击掌道。说完,也抽出那赤红如血,散发着杀戮死亡之气的大夏龙雀宝刀,一个怒斩,将前面一名枪兵连人带甲,挥作两段! 随着朱温的杀戮,他只觉周身热血沸腾,宝刀之上也红芒暴涨。他的心湖之中,不知何时浮现出一头纯白色的猛虎虚影,昂首咆哮。 黄巢曾对他说,凶刀能增人声势,却也会影响人心性,想来便是如此。 他得到这口大夏龙雀宝刀,已有一月有余,时常心有所感,梦里也常听见凶刀自鸣。如今心中蓦然浮起的白虎影像,莫非便是凶刀之灵所化? 朱温心下了然,之前王仙芝王盟主就曾向老师黄巢问起他的师哥师妹,却今天才出现在宋州战场,想必俩人这段时间都是出去打探情报了。而今日,黄巢令刚刚探知齐克让动向回来的二人率领骑兵队冲击雪帅军滩头阵地,又让朱温作为后继驰援,以防二人有什么不测。 孟楷转头一看,噢了一声,大笑道:“这位想必是朱温师弟了。我闻说师傅新收了一个弟子,今日一见,果然是好模样好气概!老师从来眼高于顶,藐视天下豪杰,你能入他的眼,定然是个人物。我先入门,又年长于你,自然是大师兄。今后不管有什么事,刀山火海,血雨腥风,我必护得你周全。” 话语间似是自吹自擂,却有种深入肺腑的真诚,令人不由得想要信任这位慷慨猛士。 少女也在马上向朱温抱拳作礼:“红烟见过朱少侠。” 说话间,她向朱温吐了吐舌头,露出慧黠一笑,明丽之处宛如百花齐绽,纵是在生死存亡的沙场上,不少泰宁军士卒仍然不由得为之略略一愣神,惊叹于少女的绝丽容华。 两人的热忱与率性,让朱温感觉连眼前的风景也跟着活泼了起来。 相比王仙芝帐下那帮乏味的城狐社鼠,真正有趣的男儿和女子,就当如此罢。 “这位想来就是段红烟段师妹了。”朱温灿烂一笑。 段红烟方才神乎其神的骑射之技,顿令朱温想起了乐府诗《李波小妹歌》中的词句——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妇女尚如此,男子安可逢? “且慢。”段红烟嘻嘻一笑:“都还没问过年齿长幼,你上来就叫师妹,莫非要占人家便宜不成?”虽是这么说,但言语清柔,如同杨枝拂面,天真爽朗之间,却自有种令人心动的魅力。 她年纪是小过朱温的,但生得成熟丰腴,而朱温又天生面嫩,一眼瞧去确实不容易分出年龄大小来。 朱温无奈道:“我是该说师妹巾帼不让须眉,还是爱挑刺的女人很无趣?” 段红烟闻言,全无恼怒,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人的嘴倒是真的有趣!决定了,不管年纪长幼,是我先入门,就唤你作师弟了,这是作为对本千金不敬的惩罚!朱温师弟,你看这样可好?” 朱温看向孟楷,只见他在奋勇杀敌时,还不忘对自己露出坏笑。 然而,就在此时,数支利剑闪烁寒光,齐刷刷地向孟楷座下马颈刺去! 这一轮攻击,猝然出现,配合有素,显然是经过严格的训练。那几名剑士身披轻甲,左手持盾,行动极为轻捷。 孟楷大吃一惊,急忙拍马急退,同时左手按在马背,放出气功,运转“人马合一”之术,激发战马速度耐力,更使御马更加随心所欲。这本是国初豪杰跋锋寒所创的御马奇术,如今却成为了朝野之中高手俊杰的遍习之法。 但即使如此,孟楷的黄骠骏马仍被一支长剑刺斜里穿过当胸马铠,划伤了胸口,鲜血涔涔而落。他是轻骑上阵,马儿并无全装马铠,只在胸口有一小块牛皮当胸,因此防护并不强。 几乎是同时,另外几名草军骑兵闪避不及,战马被直接刺穿胸膛,或者一剑断首,骑士轰然坠下,便被旁边的剑士干脆利落地斩杀。 “三千越甲!是三千越甲!” 草军骑兵中,有人惊呼道。 三千越甲,乃是齐克让在江东招募的精锐剑客,作为亲兵,取勾践三千人破吴之典故。齐克让本来就是江东杭州人士,在家乡招募剑士,相当可靠。 实际上,三千越甲并非实数,最多时也未曾超过千人,却都是百中选一的精锐剑士。吴越之士,长于用剑,彪悍轻捷,重义轻生。西晋之时,淮南王司马允便曾经招募江淮奇才剑客作为贴身死士,曾屡建奇功。 他们并非节度使牙兵,而是由节度使亲自支付薪饷的节帅亲军,又称“后楼兵”。相比军饷源于朝廷财政的牙兵,他们对节度使具备更强的人身依附性和忠诚度。假若节度使移镇别方,这些“后楼兵”亦将追随而去。 只见一排剑士持剑外向,联盾如城,人人扎玄色巾帻,身披水犀轻铠,意气逼人,势聚如山。 东周文献《考工记》记载:犀甲寿百年,兕甲寿二百年。足见犀牛皮甲之耐用。除此之外,犀甲由于防御力远超牛皮甲,可以降低厚度,相当轻便,更利于穿甲的武士进行灵活机动。 且,这队精锐剑盾勇士,竟不是单纯在阵地前方列线,守护阵地,而是如同一堵墙一般同时推进,预备迎击草军骑兵的下一波冲锋! 当中一位身量极高的大汉,横眉喝道:“孟绝海小儿!听说你在贼人当中颇有武勇,那就看看你能不能受得起我楚狂生一击!” 孟楷神色骤变,一边朱温却眼角轻挑,微笑道:“何劳师兄出手?为弟今天就为师兄斩了这妄人。”说话间,大夏龙雀宝刀斜指,血光闪烁,煞气逼人。 旁边一个矮子却桀桀冷笑:“不必了,听说草贼黄巢黄巨天新收了一个弟子,那就由我们结义兄弟俩人将汝二子诛灭好了。那边的小子,由我凤歌吟来取你小命!” 巨天,乃是黄巢的字。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朱温蔑道:“两个鼠辈,还敢用李太白的诗句为号,好大的口气!” 显然,“楚狂生”、“凤歌吟”都不可能是真名,而是这义兄弟二人行走天下所用的自号。 “你二人步战?”孟楷摇头道:“这未免太不公平。”他指向两名草军骑士:“将你俩的战马借给那两个敌将好了。无非是须臾取回来的事。” 孟楷器宇轩昂,一身腱子肉磊磊如铁,行事也如此堂堂正正,令官军诸将也为之侧目,隐生敬畏之意。 楚狂生、凤歌吟二人听孟楷这样说,显得有些尴尬。楚狂生讪讪道:“我兄弟二人怎可借用草贼战马,阵中有好马的送上来吧!” 泰宁军以步卒著称,骑兵甚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阵内当下有两名战士送出坐骑,让楚狂生、凤歌吟二人换乘。 有趣的是,凤歌吟的座驾,并不是战马,而是一条纯黑色的巨型大狗。这犬体格健硕,毛发浓密,下垂如雄狮,有着一张看起来很沮丧的脸庞。 此犬相当罕见,名为獒犬,乃是从吐蕃之地引种而来,据说三獒可斗一虎,不过并没有实战证据。 但这头獒犬确实异常高大,立在凤歌吟旁边,比凤歌吟这侏儒还高得多。按凤歌吟说法,此犬素来由他喂养,是玩惯了的,能够骑乘,以他的体型,骑马也不习惯。 由于三千越甲如今已经在泰宁军前方阵地列成水泼不进阵势,这帮人虽然只是手持长剑,却还有大盾护身,并不畏骑兵冲锋,因此战局实际上是进入了常见的单挑斗将环节。 这对义军来说,其实不利。楚狂生、凤歌吟虽然是齐克让招揽的武林高手,却不是什么大将,纵然战败乃至身死,对于泰宁军也不是什么要命损失。朱温、孟楷却是黄巢亲传弟子,义军重将,万一有什么闪失,对义军相当不利。 然而朱温在一边略一思忖,脑海中刹那雪亮一般。 楚狂生、凤歌吟二人看似嚣张无比,有勇无谋。然而他俩提出以步对骑这样吃亏的意见,便是迫得己方不得不应战。 同时,对方恐怕是掌握了孟楷爽朗豪迈的个性,知道孟楷不会让己方吃亏,定会允许他们乘马。如此精细的算计,不但证明了泰宁军情报收集之周密,以及齐克让麾下没有平庸之辈,更表明这两人绝非庸手,此战恐怕是一场恶战! 但事已至此,再反悔更不利于己方士气,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只见楚狂生、凤歌吟二人跨上马鞍,催马如飞,风驰电掣也似奔突而来,马术显然相当出色。 朱温催动马缰,与凤歌吟错马而过,一时间刀剑相交,铿锵锐鸣,直冲天穹。 一股巨力由大夏龙雀宝刀传递而来,震得朱温心头一凛:这矮子好大力气! 传说周武王伐纣时,周军中有异人“土行孙”相助,也是身量矮小,力大无穷,更能地行之术。这凤歌吟也是面如土色,形容猥琐,就如同那土行孙一般。 朱温自入门以来,经王仙芝、黄巢两位武学宗师指点,将原来的野路子武技整理梳拢,去粗取精,短短时间已有登堂入室的进境,手上又有大夏龙雀这样古之宝刀,谁想对上这矮子凤歌吟还隐隐落在下风! 凤歌吟长得形容猥琐,还是个侏儒,最讨厌的就是俊秀挺拔的美男儿。如今见朱温容止可观,不由心头一股无明业火,剑法攻得异常凌厉,只想将朱温迅速斩杀下马。 而一旁,楚狂生出剑更是如同狂风骤雨,当真人如其名,战起来顷刻变得双目通红,满面煞气,一剑一剑连环而出,完全是马战的套路招式,与步战又大不相同,虽出手激烈,却极有章法。 但孟楷不负其名,气势如山,长柄宣花大斧大开大阖,杀气滚滚,斧法精熟,犹如三国徐晃徐公明再世,国初卢国公程咬金复生。虽然看起来与楚狂生打得旗鼓相当,平分秋色,但朱温眼角余光也能看出,孟楷全面进攻,而楚狂生却仍需利用左手所持的大盾格挡。 然而剑轻短,骑战不如长兵器好发挥,只利在灵巧,辅以盾牌防御本来就是应有之义。 朱温暗忖就算武艺不及孟师兄,又岂能在敌人面前,折了颜面? 这是自己真正介入乱世大舞台之后,参加的头次上强度战斗。对手不是不堪一击的地方官军,也不是薛崇麾下军纪稀松的天平军,而是大唐四帅之一,雪帅齐克让麾下身经百战的泰宁锐旅! 身为黄巢新晋弟子,他又怎能不全力以对,拿出自己应有的男儿气势? 心念转动间,催马逼近,手中宝刀抢攻,红光乱溅,逼得凤歌吟与他驻马对打。 但凤歌吟这矮子不但力量大,剑招还极为阴狠。一面以盾牌格挡朱温的刀芒,一面长剑专撩马腹及下三路,招招都是夺命的招式,仿佛那上古异人土行孙的地堂棍。 他手中长剑也是剑柄有嵌套,松开嵌套便可拉长剑柄再次锁住,用于骑战,虽然比不了孟楷的长柄宣花斧,但比起朱温手里的大夏龙雀宝刀,在长度上却并不逊色。 而且凤歌吟骑着的那头吐蕃獒犬也训练得极为精熟,蹿驰起来丝毫不逊奔马,还不时嗥叫几声,试图在朱温的马颈上咬一口,逼得朱温不得不小心防备。 刀光飒飒,劲风漫舞,兵器交击的铿锵声如鼓点般不绝于耳。双方各已交锋了数十回合,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都打到了白热化,精神倍涨,杀气腾腾。 两阵中战鼓咚咚,鼓点不断,为两边大将助威,两军将士却是一个个看得屏声静气,尤恐漏过半个招式场面,为这激烈的龙争虎斗而目眩神驰,一个个心都悬了起来。 后边观战的小师妹段红烟攥住秀拳,叫了声“大师哥威武,速速斩了那敌将”,便也一双横波水眸聚精会神看向垓心战局,心中寻思该不该不要厚此薄彼,是否应给朱温也打气喝彩一两声? 朱温刚相识时的言语,让段红烟觉得这清隽少年,甚是有趣。 孟楷虽然年纪轻轻,出道不久,但随黄巢一路征战下来,也素有勇名,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齐克让军中这位剑士楚狂生马战技巧精熟,竟能与孟楷战得不分上下,实可见雪帅军中人才济济。然而朱温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和实力并不逊于楚狂生的凤歌吟同样杀得难分难解,也令泰宁军众将士为之侧目。 只有朱温心下叫苦,他行走江湖,自以为身手已是不弱。真正上了战场,碰上大阵仗,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相比大师兄孟楷的面不改色心不跳,朱温自知呼吸已经明显加剧,身上汗滴也津津渗下,却始终找不到凤歌吟这矮子的破绽。 冷静。 他竭力告诉自己。 朱温所最自负的,并不是武艺,而是智略。他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行事最是精细,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傲气,朱温甚至自认为智慧不在威震天下的雪帅齐克让之下。 凭着心思周密,朱温过往在江湖上也曾以弱胜强。然而凤歌吟终究是出道多年,又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得战技精熟的老手,只凭着磨砺出的战斗经验,交手起来就如同本能一般,令人找不到任何破绽——何况作为一个矮子,凤歌吟要防守的面积自也比别人小得多。朱温想要凭借过人的脑力寻找对方的空门所在,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朱温手中龙雀宝刀丝毫不松,曳拖格打,封住凤歌吟的剑势,聚精会神不断试探,头脑高速运转,试图令自己的意志漂浮起来,俯瞰场中局势,找到取胜之道。 但就在这时,一声炸雷似的暴喝,震响在空气当中,遍地尘沙纷纷冲天而起;当场众人,无不耳鼓发战,头皮发麻。 “鼠辈,纳命来罢!” 孟楷纵声长喝,势若奔雷,眼迸精光,一斧劈下,如有力劈华山之势。须臾间,他周身散发出的压力似暴涨了千倍百倍,令人心惊胆寒的威压,伴着斧锋向着楚狂生扑头盖脸般碾过去。 这一声暴喝,气势惊天,燃烧的是沸腾的满腔热血! 带着战斗的狂热与必胜的意志,孟楷这一斧,顷刻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力量,斧未落,楚狂生心中已怯,震慑于孟楷所散发出的势——那是高手特有的无形场域,说不清道不明,却能在爆发出的瞬间,令对手顷刻如被泰山压顶。 追求武道极致的纯粹意念,对于沙场杀伐的纵意胸怀,化作倾注在这一招中的“意”,“意”在招先,沛然莫可抵挡! 楚狂生脸上变色,急仗起大剑,凭借经验竭力封住孟楷巨斧的来路,运劲卸力。 铮地一声锐击,大剑险险挡住孟楷的宣花大斧劈砍。楚狂生虎口发麻,长松一口气。 由于身量极高,楚狂生用的长剑也甚大,如同泰西双手重剑一般,挥舞起来格外要力气。然而以力量论,身长八尺,如同巨人的楚狂生,力量却远不如刚勇绝伦的孟楷,面对孟楷全力一击的横劈,只能堪堪应对。 然而孟楷脸上忽地露出极为畅快的笑容,突地略收巨斧,趁着楚狂生手掌发麻,便急速用斧尖滑到楚狂生宿铁大剑另一侧,使巧劲发力一挑。 这八卦宣花斧,又名宣花钺斧,重有六十四斤,不但斧刃厚重阔大,斧柄顶端还有矛锋般一道尖锋,因此可砍可刺。趁楚狂生不防,孟楷一招“枪挑黄河”下去,却并非斧技,而是黄巢教给他的北地枪法,又不是刺楚狂生有厚犀甲防护的当胸,而是挑他巨剑,收四两拨千斤之效。 楚狂生硕大的身躯顷刻显出机械般的僵直,如同铁塔般脱开马鞍,双脚离了马镫,轰然坠马,成了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四脚朝天跌在地上,溅起漫天沙尘。 孟楷豪情万丈,轰然大笑,左手挥鞭急驱名马,催马向前,又取了腰间酒葫芦,拔塞仰面剧饮,迎风大呼——“快哉”!洒出的酒水自赤裸的胸膛流淌而下。 马蹄声迫,马行如飞,不待泰宁军有机会援救楚狂生,那黄骠马就以四蹄将楚狂生踏在足底,肆意凌蹈。电光火石间,孟楷已经从楚狂生身上策马而过,楚狂生的水犀皮甲未曾破裂,胸口却被马蹄踩得完全凹陷下去,肋骨尽数折断,五脏六腑踩作一团,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 一时间,观战的泰宁军将士,尽皆变色。 眼见着楚狂生与孟楷你来我往,正斗得不分胜负,谁曾想孟楷突然一声长啸,便把楚狂生挑落下马,纵马凌蹈而死? “杀啊!用杀戮,化作滋养我的养分。我渴望鲜血很久了……” 朱温心湖中的那头白色猛虎虚影,刹那凝实,在他心底发出人言,伴着磔磔怪笑。 凤歌吟本来剑法精熟,防备朱温的连环刀芒如同水泼不进,但眼角余光瞅见义兄楚狂生堕马被踩死,不由心中大惊,方寸大乱,手上乱了分寸,本来就焦黄的脸更加如同土色,冷汗涔涔而落,被朱温抓住机会一个抢攻,暴喝一声,挥刀切中脖颈,直入盔甲衔接之处,顷刻斩断这侏儒首级,随着啊地一声惨叫,两截尸首从大狗身上坠下去,只剩下那大狗犹自惶惑地用天生的迷茫神情瞧着朱温。 “师弟,你该知道,夫战,勇气也。”孟楷对朱温道:“沙场交锋,比起江湖厮斗,更在乎一往无前的勇决,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江湖比斗那些小心翼翼,精心思量,在战阵上却并没有那么大用处。” 话虽这样说,但孟楷在一声暴喝,以倾山之力横击楚狂生之后,又以巧劲挑楚狂生落马,凌蹈杀之,又见此人性格粗中有细。 然而,“夫战,勇气也”,这是古之名将留下的不易之论。战国名帅、大兵法家吴起的《吴子兵法》也说“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者生,幸生则死”。 凤歌吟的武艺丝毫不在朱温之下,若非孟楷暴起马踏楚狂生,令凤歌吟方寸大乱,失了战斗意志,又怎会刹那间便被朱温扭转局势,挥起大夏龙雀邪刀一刀劈杀? “干得漂亮!”小师妹段红烟笑语嫣然,望向斗将得胜的孟楷朱温二人,剪水双瞳当中都是与有荣焉的真心欢喜。她一袭红衣红甲,娇笑起来越发容光照人,犹如南疆之地的鲜红木棉花,烈焰般燃烧的英气风姿令人无可逼视。 孟楷并不作答,只是用眼神表示了对小师妹的谢意,便又右手提起八卦宣花钺斧,犹如北方真武荡魔天尊荡平群魔一般,斧风所过,飞沙走石,草叶飞旋,鬼神也似为之辟易。 “揽日月兮醉狂歌,跨六龙兮吞天河。” “五湖四海杯中酒,醉往沙场拄太阿!” 孟楷浩气长吟,威仪绝世,杀气腾云,直冲九霄。斧锋所向,无不辟易,仿佛真要杀尽天下英雄,将他们的首级高悬在那苍穹之顶的银河之上。 “饮不尽的杯中酒,割不尽的仇敌头,哈哈哈哈哈!”孟楷率性大笑,声震苍穹,将酒葫芦中残存的两三斤烈酒仰天一饮而尽,面皮泛红,左手抽了腰间泰阿宝剑,剑光射斗牛之寒,贯穿星河,豪光肆飒。 这位刚刚驱马将楚狂生凌蹈成肉泥的豪侠威风凛凛,剑气堂堂;就这样左剑右斧,两般兵器并用,如同一道旋风趁势冲击,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直接把“三千越甲”铸成的城垣荡得七零八落,鲜血淋漓,马蹄踏破无数鹿角、蒺藜,孤身向泰宁军滩头阵地深处冲杀而去! ------------ 第七章 潜龙在渊 “大帅,不好了!” 萧翎惊声尖叫,战袍破碎,沾着泥尘与树皮的碎屑,撞倒一道鹿角,跌跌撞撞、连爬带滚地出现在泰宁军主帅的面前。 当“祁连雪霁”齐克让乘着芦苇筏子,从孟渚泽湖面上陆进到阵地当中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起来,你也是我军将官,如此失态,成何体统。”齐克让面色微变,但声调依然平静如古井道。 萧翎并非一般人,他是兰陵萧氏的嫡子,先祖乃是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第九位,被太宗皇帝李世民赞为“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的宋国公萧瑀。萧翎十八岁考中进士,二十岁到雪帅营中效力,堪称文武双全,少年有为,惯用一口伏魔金剑,人称“金剑萧翎”。 燕凌空在内,齐克让最信重的六名大将,称作“南斗六星”。 而萧翎虽然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然被列入“南斗六星”的候补成员,堪称前途无量了。 当年曾有人在他幼时赞美他的名字,说——“振玉翎,总是飞腾之兆,今后必然能光耀门庭”。 然而萧翎现在只想自己能插上翅膀飞走。 萧翎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之前所见的场景—— 楚狂生高大的身躯像破布袋一样轰然砸落地面,马蹄像鼓点一样密集的敲打在失去神魄的楚狂生身上,溅起满天尘沙和飚飞的碧血。 “大帅……”萧翎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敌将孟楷孟绝海……有……有万夫不当之勇,已经彻底冲垮我军阵地,敌骑纷至沓来,弟兄们,眼见着要守不住了……” 齐克让还没说话,一旁“南斗六星”中的燕凌空已经再也忍无可忍:“守不住?你看天上是什么?” 萧翎一惊,仰面看时,齐克让登陆时,早有一排投石机整整齐齐列在岸边,随着操控的夫役拉动机括,拳头大小的石块就如同雹雨般自泰宁军阵地上方发射而出,然后砸落在冲锋的草军骑兵当中,击中目标大的战马,顷刻就打出一个血窟窿,刹那间人嘶马鸣,人仰马翻。 “有宋威牵制,黄巢不敢把主力拉出来猛攻本帅的滩头阵地。但他骑兵数量有限,又经不起损耗。今日敌方的战果,到此为止了。” 齐克让气定神闲道:“来人,收了楚狂生、凤歌吟二人及其余阵亡将士尸首。” 燕凌空当众一耳光抽在萧翎面上:“尔萧氏钟鸣鼎食之家,士子以文武双全名世。昔年淝水之战,汝祖作为北府军刘牢之部先锋,大破前秦数十万大军于淮上。如今看你模样,萧家莫非是要亡了?” 萧翎连连低头认错,但紧握的拳头也能看出来内心的羞怒,俊俏的脸庞涨得通红。纵然在心中自我激励,仿佛驱散了心中的阴云,但瞥见营中与孟楷那匹黄骠马同色的马匹被人牵着走过,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燕凌空自然也知道萧翎恐惧的缘故,心底暗叹一声。 这毕竟是萧翎第一次上战场,之前虽然跟雪帅剿过盗贼,但也只是小打小闹。虽是个上进的年轻人,文武两道均有艺业,但生于富裕之家,有些娇生惯养也正常。初次见血肉横飞的大场面,难免心中生怯。 或许,战场并不适合所有人,有些人血液里天然流淌着安静的因子。 当一轮雹雨般的投石消停时,孟渚泽以南的平野上,已经遍布着人马残缺的尸体。 到现在,孟楷、朱温、段红烟等人的骑兵决死冲击,确实先声夺人,给泰宁军造成了相当的杀伤,起到了挫其锋芒之效。但随着齐克让出动投石器部队反击,草军骑兵也不断遭受伤亡,连孟楷的副将班翻浪、彭白虎也战马被击毙,本人头破血流坠马,被同袍下马救回。 山东之地,平原山陵交错,土壤肥沃,水源充足,气候温和,是利于养马的,更是有称作渤海马的名种,山东响马也是天下闻名。黄巢军虽是义军,但凭借黄家世代贩盐的财力,收集了相当多可充战马的健马。 但义军的战马储量,自然远不能和北方游牧民族相比,骑兵也不可能像北国蛮族那样没命消耗。 故,即使是悍勇如孟楷孟绝海,也知道今日这仗是打不下去了,只能见好就收。 正当朱温、孟楷要喝令队伍,拍马而退时,泰宁军阵前却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修长身影,撑着一把素色水竹篾油纸伞静立。这五月夏水初涨时节,却有细微的雪粉如同鹅毛洒洒、柳絮随风,缭着这身形飘摇飞舞,散发出一股清寒。他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淡泊不引人注目的气质,却令天地万物,都成了他淡泊的背景。 由于所修功法的缘故,此人顺滑的墨发泛上淡淡的幽蓝光泽,那深沉的蓝黑色犹如汪洋大海,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一位英挺青年顶盔掼甲,侍立于来人身后,正是南斗六星中的燕凌空。旁边还有一位周身黑衣,蒙着脸面,只露出两个眼孔的人物,捧着一个古朴的木盘,盘中是一把严霜也似寒光冽冽的宝剑。 来人自然正是人称“祁连雪霁”的雪帅齐克让。这威震唐土的一代名帅,出现在两军阵前,顷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齐克让有一张天仓平阔、鼻准贯直、朱口圆颐的面庞,面部骨骼不显,轮廓极其平滑,显得洵洵郁雅,相当清朗有致。 雪帅年少时是典型的温和秀气,好似玉树临风的美男子,每一个温柔眼神都几乎要惊艳时光。而岁月丝毫未曾剥夺他容颜的清丽,更是增添了成熟气概与一代名帅征战沙场的天然威严。燕凌空这样具备冷感狭面的剑眉星目英武美少年,在齐克让身边却被岁月酿就的淡泊成熟底蕴压得彻底成为了负责衬托的背景板。 “黄巢黄巨天收了几个好徒弟。” 齐克让撑伞静立,周身雪影纷飞,缭绕如画,他本人却纹丝不动,静如苍山,语气也似秋水一般平静,却无时无刻不透出气韵天成的翩翩风仪。 当这样说时,他的眼神与朱温打量的眼神陡然交汇,而后才落到孟楷和段红烟的身上。 “孟楷孟绝海,天生神勇,豪气干云,绝非池中之物。倘若能在未来的战血狂沙中活下来,假以时日,武艺恐怕要在本帅之上。” 齐克让好整以暇地评价道:“至于这位段小娘子,年纪虽幼,弓术却不逊古之神箭,可谓风采过人,不同寻俗。” 孟楷和段红烟互相对视,都有一两分受宠若惊。 雪帅自然是敌人,但能得到威震天下,风仪绝世的雪帅齐克让的肯定认可,并不容易。 当然,雪帅也并不介意赞赏优秀的青年人,即使是对手。而了解齐克让如燕凌空,也并不会因为齐克让赞赏孟楷等三人而妄自菲薄。 但齐克让的目光在朱温脸上停留最久,与朱温互相观察,却始终没有给出明确的点评,最后只是淡淡道:“你这少年倒也不错。” 朱温却并不接茬,露出一副不给面子的神态。 这一战没有获取更大战果,这让他很不满意。 且,朱温的行事风格向来是有恩必偿,有仇必报。在他眼里,身为敌人的齐克让又怎配评价他? 他之前的锐气好像顷刻散掉,换成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懒散,这种不屑的目光让燕凌空看得心生怒意,只想冲上前去,一剑将这小畜生劈下马来,让他到齐帅面前跪地谢罪。 但“雪帅”齐克让素来以有涵养著称,既然自家主帅全不介意,燕凌空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呆在后头。 能让名惊当世的“祁连雪霁”雪帅齐克让这么注意朱温,当然不是因为朱温长得好看。齐克让自己就是绝顶的美男子,见过的美少年也没少到哪里去。 这番交锋,朱温似乎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发挥。 但齐克让的阅历,自然能让他意识到,这个少年并不寻常。 朱温漫不经心的眼神中,却暗藏着年轻人炽烈的野心。这野心并不容易看出来,但在齐克让看来,却蕴藏着非同寻常的力量,好似潜龙在渊。 ------------ 第八章 烹茶 齐克让知道,那是智慧的光芒,朱温这年轻人,既有少年蓬勃的朝气、热情和锋芒,更有相当的城府,绝不是徒有勇略之辈。 就齐克让看来,相比武勇,武将更重要的是智谋。学枪学剑,又岂能真的成为万人敌? 而真正“勇冠三军,智绝天下”的名将,像西楚霸王项羽,汉末三国号称“不是人”的吕布,国初“前后灭三国皆擒其主”的邢国公苏烈苏定方,终究相当罕见。 当然,齐克让所亲见过的一位,与他可谓关系匪浅。但此人多年前就已弃世而去;任你一代天骄,纵横不败,到头来徒然化成一垄黄土,不过供后人追想。 然而,齐克让绝不知道,朱温会觉得自己智谋不在雪帅之下。 “今日交锋,你我双方均是热身。而下面,便是生死存亡之战了。”齐克让淡淡一笑:“草军诸位,后会有期。” 既然突破受阻,齐克让亲至阵前,义军骑兵当然也不可能久留。孟楷当下抱拳长声道:“后会有期!孟某人还想亲自领教雪帅号称‘霜寒三千界’的惊霜神剑!” 言毕,与朱温、段红烟一同,拍转马身而去。孟楷扭转身躯,手持巨斧防备,提防泰宁军追击,这时却显得相当稳重。 当义军骑兵都消失在视野当中时,泰宁军也全数登岸扎营,与西边的宋威所部形成了掎角之势。 而帅帐之中,只有齐克让与燕凌空一坐一立,别无他人。 “大帅,故意送掉楚狂生与凤歌吟,令敌人先胜一阵,是否于我军士气太不利了?”燕凌空有些急切地询问道。 “楚狂生、凤歌吟仗势横行,奸淫民女,素有劣行。但他二人战功赫赫,看着一帮老兄弟面子上,纵然被受害者家属密告上门,也不好直接处理。”齐克让静静举起紫砂茶杯,抿了一小口西湖龙井明前茶,淡然道:“借敌将孟楷之力除去二子,也可给民家一个交代。” “我既然面授机宜,让楚狂生、凤歌吟声称愿意以步对骑,来挤兑对手,迫敌出战。那么二子当然认为有必胜把握,起轻敌之心。而他俩绝不会是黄巢首徒孟绝海的对手。” “草贼初胜一阵,会觉得雪帅不过如此,难免生出骄气。恃将士之勇,矜方寸之谋,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 “倒是那位似乎叫朱温的小子,却有些意思,怕是有点深藏不露。明明是黄巢黄巨天新收的弟子,武艺并未经过名师多年打熬,主要还是野路子,却凭着一腔子韧劲竟能与凤歌吟斗得不分胜负,还趁着凤歌吟失神之机,一刀斩了凤歌吟。足见心志相当坚韧,而相其面容,又是沉毅多智之人。” 齐克让并未亲见朱温、孟楷与凤歌吟、楚狂生二人斗将,但凭着观战者的描述,就能分析得活灵活现,一如亲眼所见。 “此番破贼之后,本帅若得此子,恰似得一凤。至于送死的楚狂生、凤歌吟,且不说罪有应得,也不过是两只鸭子罢了。” 燕凌空有些惊愕,没想到主帅对那看起来并无惊人之处的小将朱温,却如此看重。 …… 偃王城中,黄巢军军营。 由于有古时留下的夯土城墙遗迹可以依托,只需要采薪伐木堵上缺口,这军营异常开阔,大营内更有小营,成梅花六出的形势,可以互相呼应。帅帐、马厩、粮仓、营房、辎重库、旱厕,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在偃王城外,还挖掘了简单的壕沟,当中设下蒺藜,用于备敌。 黄巢文武双全,本来就精通兵法。而草军也收容了不少八年前庞勋义军失败后潜伏民间的溃卒。庞勋乃明教教主,长期在大唐军队中发展影响力,起兵的骨干便是由徐州戍守桂林的戍卒,因此军中熟知唐军行阵作战操典纪律的甚多。 营内一处偏僻的空地中,布了一张长方形杉木茶牀。 朱温换了件宽松爽身的青色袍子,以一柄鎏金卷草纹长柄银勺,自一口擦洗得锃光瓦亮,摆正于地的青花瓷瓶中,舀出小半勺雪花也似的精盐。 盛了水放于木炭火之上的铜壶已经隐约有声,朱温手法极为娴熟地揭开铜壶盖子,将精盐悠然撒在水面上,见盐粉刹那被热汤吞噬,才将壶盖盖回原地。 他的举止相当优雅,落落大方,有种云中仙鹤般的气韵,此时竟看不出半点草莽意味。 小师妹段红烟睁大一双流盼美目,极是好奇地瞅着朱温的动作。 朱温以眼神示意她稍等,而后把心思专注于铜壶上。待壶中水声稍大,把壶盖揭开,以另一把银勺撇净水面上细碎泡沫,便再次合上铜壶。 顷刻之后,壶中水沸声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朱温再度掀开壶盖,此番却不撇水,而是以一把大铜勺将沸水舀出两大勺,倒入茶牀上的瓷碗内,旋以用一根两头包银的竹筴于水中轻轻搅拌。 同时,又以银勺从另一口青花瓷瓷瓶内舀取些细如麦屑的茶末,缓缓投入沸水当中,而后以勺进一步击沸正在烹煮的汤面,但见青碧色的水面浮起珍珠一般的泡沫,恰似“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 这是标准的流行于唐代的“煎茶法”,即在沸水中投入盐和茶末煎煮后饮用的方法。 一般第一次水沸腾投入盐及各种调料,包括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等香料;第二次沸腾投入茶末,茶末在沸水中出现汤花,被称为“动汤花”。 根据水的沸腾程度,投入各种作料是比较讲究的,添加不同香料也有不同的组合味道。饮茶过程一方面看煎茶人的手法,另外亦要饮茶人从中分辨出各种味道的组合和影响味觉的先后顺序。 段红烟檀口轻启:“不加香料,只用盐来调味,倒是陆羽《茶经》所言的清茶之道。” 朱温有些讶异,未想到小师妹竟然还瞧过陆羽的《茶经》。 《茶经》对煎茶过程添加各种香料的做法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斯沟渠间弃水尔”,和水沟里的脏水是一样的。 但他并未因此分散精神,而是一心一意地搅着茶水,待茶水“腾波鼓浪”时,方才停止搅动,把先前舀出的两大勺水又重新加了进去,盖好铜壶盖子,把炭火拨得弱了,将养茶味。 当壶中的水再次发出淡淡的气泡声,朱温徐徐起身,提了铜壶,在给段红烟准备的细瓷盏内倒了大半盏,然后给自己也倒了半盏,轻轻地把铜壶放下,举盏眉间,舒眉相邀。 其实朱温现在感觉相当麻烦。 他讨厌服侍任何人。 他做的饭也很难吃。 但他很会煮酒,也很会泡茶。 因为他绝不想像古之名将一样给战士吮吸毒疮。 他想做领袖。而身为领袖,给战士煮酒,或者收揽文士时泡一壶好茶,比吸吮毒疮容易得多。 但他不慎让黄巢知道了自己很会泡茶这事,然后师傅又嘴巴漏风地很快让小师妹知道了。性情率直,好奇心重的小师妹便逼令朱温一定要给她开开眼,瞧一个出身草莽的少年能泡出什么好茶来。 “真是好茶。”段红烟牛嚼牡丹一般一口饮尽,笑道:“明明只是寻常的茶叶,喝着却比当贡品的长兴顾渚紫笋茶还好。” 朱温暗自腹诽,就你这样喝法喝得出什么茶味?但这行事豪爽的丫头看过陆羽《茶经》,又知道长兴顾渚紫笋茶,倒是奇怪得紧。 “能教一下我吗?”段红烟凑了过来,神色刹那转作温柔如水。 朱温一惊,没想到这个飒爽如塞上女子的师妹,顷刻间便流露出似江南小女儿般的动人气质。 她靠得极近,玲珑浮凸的躯体摇曳生姿,少女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微抬着瞧向朱温,当中充满期待之色。 朱温心知,她可不是什么会被一盏茶弄得感激涕零的落魄文士! 所以这个女孩子在干什么?试探,还是想戏弄他? 朱温陡然感觉到一阵不自在。 即使对方全无恶意,朱温也不想发生太多纠缠。 温柔的女孩子其实对所有人都温柔,有的人却会误以为只对自己温柔,然后就沾沾自喜得意忘形,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双方都受到伤害。 但那扑面而来的少女香氛,甚至掩过了空气中氤氲的茶香。 朱温绝非没闻过女孩子的香气,但这小师妹身上的香气之浓烈,已经超过了他所认识的所有女子。 他更可以肯定,绝不是什么熏香气味,抑或西域蔷薇水,就是女孩子天生的体香! 朱温偏移开身躯,转移了一下话题:“对了,大师哥怎不在?他可是大破泰宁军的大明星,这时候缺了他该何等地无趣。” “他呀。”段红烟摇摇头:“又跑到王盟主那边军营中听曲了。师傅军法极严,不准在军营中设勾栏以愉众,他便喜欢到那边去厮混,听些不三不四的调儿。” ------------ 第九章 海潮啸月 “哎呀呀,是哪个小妮子又在背后说大师哥的不是?” 一个洪钟般的声音炸响起来,正是赤裸上身,胸膛如同青铜塔一般的孟楷孟绝海,显然是刚刚听曲回来。 段红烟笑靥如花,欣喜道:“大师哥,你回来了?”她与孟楷相处甚久,常年一同提剑纵马,征战沙场,关系确实说得上亲密无间。 “今日演的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调儿,而是西楚霸王的歌舞。那西楚霸王好气概,在巨鹿城上,与王翦的孙子王离大战三百回合,呀地一声高呼,手持一杆碗口粗霸王枪,将那大秦通武侯挑落于城头……” 朱温摇摇头:“我小时候听我阿爹讲过楚汉争霸的故事,他可是前四史都倒背如流的。可没有什么项羽在巨鹿城头枪挑王离。这怕是伶人故意化用了盟主当年在玉皇顶击杀魔君乔北溟的故事,让盟主开心。” “哎呀呀,看得快活就行,咱们又不是修史的学究,何必那么较真?”孟楷发力在朱温肩头猛地拍了一记,却是并不喝茶,而是拎起腰间酒葫芦,又往嘴里猛灌。 孟楷是营中不理会黄巢禁酒令的唯一一人,由于他是黄巢首徒,素得黄巢宠爱,又作战勇猛无前,从未因为贪酒误过事,也没人好说什么,只能由着他酒不离身。 “嘿,说起来,那个演虞姬的女伶,也当真是盘亮条顺,歌喉婉转如同三月黄鹂,唱得那叫一个中……” 孟楷正带着醉意,拍着大腿大叫时,突见段红烟带着玩味神情,眼波流转,笑吟吟地看着他。 “师妹……这……我随口一说,随口一说而已。”孟楷有些尴尬道:“那女伶不过是地上的凡花凡草,哪比得上你是天山上头的瑶草琪葩?” “我都没说什么呢,你这解释是不是多余了?”段红烟直接白了他一眼。 她对孟楷道:“孟师兄,本姑娘突然想起来,当时雪帅摆出投石机阵之后,你仍坚持要冲一次,好在被小师弟劝了下来。不然,咱们的骑兵队可禁不起损耗。” 孟楷不由哭笑不得。不然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自己当着她面夸了王仙芝营中的女伶美貌,她便这样记恨,现在还要揭自己短。 “我也是不甘心就这样撤了。现在想来,齐克让既然已经亲自赶到,咱们确也再难讨便宜。” 朱温急忙打圆场道:“我们这些江湖人,本来就不容易见到投石机。我也是幼年听我阿爷讲过《墨子》,知道投石机的厉害。那还是千年前的战具,今日的技术只有更加可怕。大师兄战红了眼,一时不容易收住手,也是有的。” 随即又对孟楷道:“大师兄去王盟主那边听戏倒不是坏事,显得我们两家亲密无间。只是那边鱼龙混杂,有些人却不宜深交。” 孟楷挠了挠头:“师弟你说的可是秦彦、刘汉宏那几人?当天他俩拿刀指着你的事,我也有耳闻。但为兄觉得这两人只是当时立场不同,却也是性情中人,一起喝得酒的。” 又道:“孟某人平生所愿,无非是结交天下豪杰,饮尽世间美酒,人生在世,何必那么多计较!” 言语之间,自有种天生的豪迈激昂。 朱温只能耸肩道:“没办法,小弟不比师兄胸襟开阔,可是很记仇的。” 孟楷道:“说起来,雪帅齐克让的土工战具之术,确实不容小觑。师傅说雪帅昔年击破吐蕃号称二十万大军,说的便是宣宗皇帝一朝的鄯州之战。” 他讲起昔年雪帅齐克让“匹马戍鄯州,西屠石堡取紫袍”的故事,讲得唾沫横飞,口中风生,倒是丝毫不觉得涨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孟楷是外向性格,由来多话,朱温也露出聚精会神模样,认真倾听,不时点头,发出嗯嗯的声音。 如孟楷这样的性情中人,对于齐克让这样的英豪,也是甚为敬佩的。何况当年鄯州之战,齐克让是在收复西凉的大英雄张议潮手下做事,民间出自朴素的民族情怀,亦对其钦敬得紧。 朱温忽然露出玩味笑容:“这事为弟也略有所知,不过毕竟发生在遥远的西凉之地,很少有人知道得如此详尽。师哥是怎样得知的?” 孟楷心直口快,马上道:“我昔日……”说了三个字突然改口道:“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在秦楼楚馆里听曲,听粉头们传唱雪帅的英雄事迹。我与那人交好,从他那里听来的。” 齐克让俊逸非凡,才兼文武,相当得青楼中的小姐们崇拜,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段红烟却是突然眯起了眼睛,露出玩味神色:“你有一个朋友?你确定说的不是你自己?” 不动声色间,手掌已经抓住了孟楷腰间的疼肉,发力拧得孟楷顷刻间表情扭曲,仿佛眼泪都要掉下来,显然手劲颇重。 “师妹饶命,自然不……不是,哇啊……” 朱温上去用巧劲推开段红烟的玉臂:“好了,我看师兄一脸正气,也不是眠花宿柳的人,无非是和朋友一起听听曲子,师妹也不用太介怀了。” 孟楷投来感激神情:“师弟可谓知我。” 段红烟则嘟着玉颊,犹自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朱温转开话题:“师妹你的力气还真是不小,射箭正需要膂力,难怪能百发百中,杀敌如草。只是不知道师妹会近战否?” 小师妹段红烟还没回答,孟楷便开腔道:“她呀,她怕疼,所以平时不近战,不过倒也未必……” 段红烟突地瞪了他一眼,阻止孟楷继续说话:“既是雪帅擅长战具,地道之术是我们最先要提防的,虽然师尊必然能想到这点,但我仍需向他谏言,让他重视此事。” 朱温颔首:“宋州一带土壤松软,正适合挖掘地道。” 与此同时,泰宁军帅帐内,齐克让正与燕凌空坐在一张楸木棋台的两侧。 齐克让一阵沉吟之后,微微一笑,突地如兔起鹘落,在棋枰上下了一子,在燕凌空惊愕神色中,屠掉了燕凌空一条大龙。 “我的回合,落子。海潮要啸月了。” ------------ 第十章 兄弟 与孟楷、段红烟谈过天之后,朱温回到自己营帐,倒头就睡。 他是个非常自律的人,一般在戌时四刻就洗漱上床,睡到卯时四刻方起,晚间共睡五个时辰整。 此外,他中午一般还要睡两刻钟左右的午睡。 在他看来,既然白天能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完,自然应当多睡。 游侠岁月中,他长期风餐露宿,但皮肤依然相当好,也从没长过粉刺。由于自己从不使用牛髓、面脂之类的东西保养,朱温将其归于睡眠充足的功劳。 如果有人打搅他睡觉,或者将他从梦中惊醒,朱温往往会陷入暴怒,甚至有将对方碎尸万段的冲动。 “起来了,月亮都晒屁股了!” 一个声音,伴着对他身体的猛力摇动,将朱温陡然自梦中惊醒。 “去你妈的!” 朱温怒吼一声,一记冲劲十足的勾拳打出,却在触及对方下颌之前一瞬间猛地收住:“二哥?” 一位身量极高,大脸盘子,咧着嘴,头发剃得极短,顶上如平原一般的青年人,正坏笑着蹲在他榻前。 如果他在出拳之前能够思考的话,自然会意识到,哪怕是黄巢前来,他麾下的战士都会先把他叫醒。 也只有一个人能够无声无息地摸到他的帐幕里。 因为起初铜山那伙盗贼,也即朱温带着投奔黄巢的部曲,本身就是他和二哥朱存一起收伏的。 然而他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二哥了。 他对二哥的印象还停留在临别前一晚,二哥乐呵呵地笑着,将几个不服管的山贼绑在烧红铁板上,一寸寸割下肌肉,扔去喂狗,割到支离破碎时,才让对方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种残忍酷烈的画面,却让他感觉很亲切,很怀念。 那一晚,一直帮他兢兢业业地打理着寨子,让朱温可以抛下基业到处乱窜的二哥朱存,突然丢下一封没头没尾的书信,便再也找不到半点踪迹。 “三郎,你这回拜的师傅倒是不错。”大个子抓了抓脖子缝里的虱子,恶狠狠地摁出一大团血来,碾死虱子的声音似要把空气都给炸开。 “山东盐帅,义薄云天,自然名不虚传。”朱温顷刻坐起,抓着二哥宽阔的肩头:“这半年多你去哪了,想得弟弟好苦……” 他当然不能去找二哥,因为还有寨子要打理。没了二哥的协助,朱温才发现,管理一群刺头其实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女人。” 朱存一副憨憨的样子,道。 他总是咧着个嘴,个子又有九尺有余,比起天生容颜秀美的三弟,五官也长得甚是粗糙,给人感觉全然不像一母同胞所生,简直就是个憨大个。 但如果只是个寻常憨大个,是断然做不到笑呵呵地把人绑在烧红铁板上,一刀刀精细将山贼的皮肉割下来喂狗,还能每次割下来的肉都一般大小。 朱温一怔:“二哥你可是不把女人放在心上。” “如若是那个曾经是你二嫂的女人呢?”朱存道:“好孬她帮俺生了好几个娃儿……” “但二哥你不是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况且……” “啐,你看二哥是吃回头草的人么?”朱存两手叉了腰,哼道:“那女人当真让你二哥把女人都看透了,不然二哥怎么对你说,对女人就得揍,不要太客气!” 他叹息一声:“哈,你年少时候,最需要二哥帮衬那一阵,二哥却去追那个女人去了,心里全是讨她欢心,全然没顾上你,让你那些年受了天大委屈,二哥实在对不起你!” 朱温怔了怔:“二哥你说什麽呢?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你这些年为我辛苦做了这么多,做弟弟的感激你还来不及……” “哎,不提了不提了。”朱存摆手道:“再说起那个让二哥俺不值的婆娘吧,她被人卖进了妓院。” 朱温一惊:“莫非是……” 朱存道:“真是好笑,她在楼门口倚门卖笑,突然就哭了,求我念及旧情,赎她出来。” “她吃我的,喝我的,偷汉子,还跟人跑了。这样的贱婆娘,老子恨她还来不及,怎么愿意赎她!” 朱存陡然咬牙切齿道。 “可是哇,想起那个龟孙子把俺心疼得跟花儿似的婆娘,摁着随便玩,玩腻了就给卖进了窑子了,老子实在很不爽。” 朱温已经猜到后续了。 果然,朱存续道:“俺总不能动用寨子里的钱,那些钱粮都是你的。所以俺到处找啊找,找了大半年,奔走了几千里,嘿,还真让我找到了那个王八蛋。” “二哥我啊,就把他倒吊起来,用鞭子一顿抽,看他不行了,就放他下来缓一阵,再继续抽他,抽到他认错为止。” “我这才给了他一个痛快,一搜检他身上的钱,可有些不够哇。二哥就把他身上的肉给一刀刀割了下来,当做猪肉卖到了馒头铺子里。” “然后……”朱存微微露出得意神色:“你二哥就把这些钱拿回来,把那个该千刀的婆娘赎了出来,然后替她做主,嫁给了村头的老光棍。” “三郎你说,二哥这事做得痛不痛快?” “当然是痛快极了!”朱温击掌道。 他不知道二哥笑容下面,心口的疤还有没有愈合。 至于一路寻访追踪的奔波劳累,饥餐渴饮,打野味为食,这些事情,向来粗线条的朱存,压根懒得提。 二哥小时候也是个相当淘气,任性的人。在爹去了之后,却变得认真起来,直到今天,任性的事情,总共也就这么两次。 都是为了那个曾经是他二嫂的女人。 除此之外,二哥活着的意义,仿佛就是为他这个弟弟了。 “三郎,听说你们要打大仗了?”朱存不再提这个话题。 “官军那边,是人称‘祁连雪霁’的泰宁节度使齐克让。”朱温点头称是,他也懒得提宋威的名字。 “好啊,让黄帅他们瞧瞧我这个弟弟的本事!” 朱存露出得意的神情,对于弟弟的聪明显得与有荣焉。 却又道:“三郎你亦需记得,‘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你小子呵,明明聪明绝顶,偏偏许多时候却爱意气用事。村头的算命先生说,这样的少年容易成大事,俺却也知道许多游侠儿因此落得青年横丧的……” 朱温默然。 黄巢部和王仙芝部之间,无声的隔阂,微妙的气氛,果然都被这个大智若愚的二哥看得清清楚楚。 “做大事必得读书,但许多大道理却不用读书才懂。”朱存露出一丝坏笑:“三郎你想做大事,二哥便如同那石桥的桥柱般撑着你。二哥这一双招子清亮得很,你有什么看不清楚的,二哥便做你的眼睛!俗话不是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二哥这辈子不图名利,自然看得比一般子人明白……” 朱温心中一热,想起二哥小时候帮自己挡父亲的戒尺,在自己惹事时叫娘来救命,诸如此类无数事情,自己欠二哥的,怕是七生七世也还不清了。待要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说出来,眼角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好了,你向来贪睡,二哥也不搅扰你困觉了。这番回来了,二哥便不会走了,明日起来,二哥随你一同,和朝廷兵马战个痛快!” 说罢,朱存拍了拍朱温的肩头,挺身站起,高大的身躯,顿时如支起了一座山。他大踏步如流星,出帐而去。 朱温凝视着二哥消失的帐门方向,眼神久久停驻。 他只觉得心中突然很轻松,很宽慰。 ------------ 第九章 长车之战 正如黄巢所料,朝廷一方在泰宁军抵达之后,便不再增加援军。当年康承训曾率二十万大军围剿明教教主庞勋,今日却只有宋威、齐克让两部合计数万人。这既有认为草军威胁不及庞勋,要节省粮饷物资的缘故,也与大唐朝廷实力的衰退有关。 于是官军与草军的对峙,就成了结营相当,两军各凭坚寨,互相发动试探性的进攻。黄巢、王仙芝都是在江湖中交游广泛,大有门路的,不仅能派出游军强征军粮,更是吸引了不少黑市商人,秘密卖粮给义军,所以义军的补给并不至于出问题。 且,王仙芝部之前遭受宋威伏击,高手大多带伤,断腿折臂者往往有之。但黄巢已经找来了名医和罕见的断续之药,时间拖得越久,这些高手恢复得就越完全,实际上对官军并不利。显然,宋威被黄巢的机动所唬住,没有趁王仙芝所部虚弱时发动全力进攻,而等齐克让的援兵赶到,实际上是失去了先机。 “孟绝海在此,千军辟易!” 孟楷大斧挥舞,纵骑长啸,锋芒逼人,便是雪帅军坚如金汤的“三千越甲”构成的步兵阵线,也要避其锋芒,被孟楷悍勇的骑兵冲锋打得内陷,似有不支之势。 泰宁军近年因为财政原因,战兵确实削减严重,精而不多。齐克让所带数万兵马,绝大部分是管理辎重、粮草,修建土木工事的辅兵,战兵不过五千人。 而黄巢亦以治军严整著称,有汉之名将周亚夫、程不识之风,与无部伍行阵,人人自便的王仙芝部大不相同,单兵战力也很可观,骑兵进退成锋阵,极有章法。而此番试探性交战,齐克让部出动的兵力又不多,不由落了下风。 “吁!” 突然间,随着一声高亢的驱马之声,滚滚的烟尘溅起,随即化成马蹄的洪流,寒光闪烁间,便是人仰马翻,残肢断臂飞溅。迅雷不及掩耳之间,草军出营支援骑兵的步兵队伍,竟是被杀出一个血胡同。 “平卢军牙将叶落凉在此,有不怕死的拍马过来!” 一名面黑如炭,身形雄壮,宛如黑铁塔的汉子手持一杆蛇矛,瞋目驻马大喝,震耳欲聋。 宋威统领平卢、忠武、宣武三节度兵力,讨伐草军。而叶落凉便来自三节度当中的平卢镇。由于王仙芝所部没能完全牵制住宋威军,让叶落凉这一支骑兵刺斜里杀了过来。 草军众将士眼见叶落凉所部骑兵,人人全甲,刀枪如霜凛凛,衣甲曜日辉辉。更为可怕之处在于,他们全部骑着产自胶东半岛的高头大马,马匹雄壮不说,更是周身覆盖着皮铁连缀的马铠,完全被钢铁包裹,散发着威慑人心的金属光芒。马铠之上,更是挂缀了许多黄铜铃饰,马匹奔驰之时,马铃鸣响不绝,更是折射日色照出一片流金,更增加了具装铁骑的声势。 这一群人马具甲的武骑,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散发出化为阵云的的杀气,有遮天蔽日之威,宛如从荒古奔驰而来的洪荒巨兽。 武装到牙齿,如同一个个巨大且拥有高机动力铁箱的具装铁骑,登时将黄巢军的轻骑兵彻底比了下去,怎不令人心惊胆寒?要知道,当年太宗皇帝李世民,就是以三千五百玄甲军具装精骑,横冲窦建德十万之众,虎牢之役一战擒双王,威震天下。 从三国两晋南北朝到今日,具装骑兵一直是决定战场形势的战略性力量,铁骑驰突,虽千万人亦往矣!这些完全被钢铁包裹的怪物,所当无前,很难抵挡,许多著名战役中,几百、几千具装就足以彻底扭转战场形势,敲定胜局。 很显然,叶落凉虽然如此叫嚣,但绝不打算与孟楷或者黄巢单打独斗,而是计划以这支数百人的具装铁骑,直接冲垮黄巢军的步兵,然后以砧锤之势,与齐克让部夹击黄巢军骑兵,最后对黄巢部形成摧毁性的打击! 然而队伍后方的黄巢见此,却是哈哈大笑,一声令下,军中令旗招展,孟楷率领的骑兵队顷刻散开,不管齐克让麾下步兵,而是如同群蜂般散逸到战场四周。 而步兵阵中,则陡然推出了一架架同样寒光闪烁的物事,被挽马牵引,组成严密的阵线,与叶落凉的具装铁骑相对。 战车!当初加入义军时,朱温便发现黄巢军有大量这种本应已经被淘汰近千年的钢铁怪物。这些战车以木为主体,上面钉着铁皮,显然大部分是运盐所用的大车改装而来。 眼见此景,叶落凉哈哈大笑:“黄巨天你这贼寇,当真不知兵法!当年安史之乱时,宰相房琯以战车应敌,即惨败于陈涛斜之役,精兵良将损失殆尽,军械辎重荡然无存。这些被淘汰千年的老古董,如何又能拉出来作战?” 叶落凉这话一出,他麾下的具装骑士纷纷附和不已。 陈涛斜之战,是安史之乱中一场极为著名的惨败,死伤多达四万余人,大唐快速收复两京的计划化作乌有,房琯蒙上纸上谈兵之名。也使得世人认为,车战之法已经彻底过时,完全不堪用! 孟楷听得此言,当即反驳道:“师尊重视战车,必有其道理。须知郓州之役,我军便是以战车列阵,伏杀天平节度使薛崇,你说战车无用,当真是乱放狗屁,臭不可闻。” 叶落凉冷笑道:“薛崇虽是开国名帅薛仁贵后裔,却轻勇无智,全无乃祖之风,轻敌冒进,才落入你等圈套战殁,岂是战车的效用?况且薛崇麾下缺乏甲骑,而我军具装铁骑足可以一敌百,掀翻你等大而无当、华而不实的车阵,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贬低己方失败将领的能力,以淡化敌人的胜利,鼓舞己方士气,是战争中常用的贬敌抬己之法。叶落凉身为平卢军宿将,显然熟稔此道,并非徒有勇略的武夫。 而此时,朱温却对一旁的二哥朱存低声道:“叶落凉所言看似有理,但实际情况却全非如此。” “房琯当时以牛车应敌,未经训练,牛车冲击力也不足。又是逆风作战,被安史叛军顺风纵火扬烟,以致大败。” “我军都是马拉战车,且训练精熟,有充足实战经验,哪里是房琯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所用的春秋车战之法,以及捉神弄鬼的‘二十八星宿大阵’能比的?” 当时房琯用牛车摆成所谓的二十八宿大阵,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阵,自命得计,结果各阵割裂,不能救援,于是兵败如山倒,为后世所笑。 朱存也憨憨一笑:“黄盐帅用兵,自然不是一个平卢军牙将所能看透的。这小子怕是要吃大亏了。” “平卢铁骑军,冲锋!” 叶落凉一声令下,全军整队,人马全铠的铁骑开始加速,卷起烟尘滚滚,以猛虎下山之势,向着转向相对的黄巢部草军猛扑而去,宛如电击云飞,倏往忽来。 而草军这边,战车队拉成一道直线,车上竟是挂着一道道铁索。驾车的甲士便动手将铁索联在一起,形成铁索连环之势。而拉车的马匹,则纷纷躲到车后伏倒。 见得此景,叶落凉哈哈大笑:“敌人以铁索连环,足见何其怯也!我军挑翻其中数辆,便能牵连引得贼军车阵整个崩溃!弟兄们,随我冲杀,取下黄巢黄巨天的首级!” 黄巢遥遥听得此言,却是微笑不语,纵身跳上一驾大型战车,亲自指挥作战。 结成连环的战车阵前方有挡板,车上甲士分为枪兵与弓手。 随着手持马槊,铠甲曜日生辉的官军铁骑呼啸而来,义军枪兵也纷纷端直长枪,准备应敌。 叶落凉刚勇无前,一马当先,瞋目大喝,丈八蛇矛左右盘旋,寒光烁烁,令人不可逼视。 正前方战车上两名枪士提枪抵挡,被叶落凉蛇矛席卷,连人带枪扫飞出去,尔后车上的弓兵待要发箭,也被叶落凉越过防护所用的木板,一枪挑翻。连人带马的冲击力,顷刻如同大江浩浩而来,打击在战车之上。 战车竟尔车轮一震,弹跳起来,几乎要整个侧翻,但被左右两驾战车所缀连的铁索却拉住了这驾战车,令其又回到原地。 而叶落凉陡然发现,战车之间的缝隙当中,伸出一道道锋锐的长枪,刺向他的马蹄位置,欲挑入马铠下方,逼得他不得不拍马疾退。 而枪阵当中,又混着提着大刀的武士,那大刀两面开刃,冷光逼人,正是唐代极为有名的陌刀,由汉代斩马剑发展而来,号称所击人马俱碎,无可抵挡。 陌刀本是唐朝官军的制式兵器,黄巢却能弄到这么多,足见义军相当有门路。 事实上,陌刀并不能独力抵挡骑兵冲锋,因为需要挥砍空间,难以排成密集阵型。然而以超长枪方阵抵挡敌骑之后,手持陌刀、长柄大斧的反骑兵别动队便可寻机侧出,劈砍敌骑马蹄。 而车上的枪兵与车下又不相同,长枪较短,枪头却甚长,锥头细长锋利,为圆锥形或是棱锥形,尖部比之矛头还要锐利数倍,底座为长筒形,与枪杆连接,正是用于穿刺盔甲的破甲锥,专由力士使用,一枪下去,足可刺穿重甲。 朱温也混在战车下方,手持大夏龙雀宝刀,纵身而出,将一名被长枪逼得停滞的平卢军骑士马蹄砍断,轰然堕马,一刀挑下他头盔,正要动手,旁边的朱存却以陌刀从此人颈子边上一划,跟切豆腐一样剁下了这骑士的首级。 “唉,二哥,你不能抢我战功啊!”朱温叫道。 “你之前连敌军大将,那个叫什么凤歌吟的都给斩了,二哥还没杀过敌人,便让咱杀个痛快么。”朱存露出悠哉的笑容,仍旧是那么一副憨憨的样子。 朱温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道:“师尊这排兵布阵,当真极有章法。步卒与战车混编,本来是春秋车战之法,然而却结合了本朝的超长枪方阵与陌刀法,再加上车上的破甲重弓兵和透甲锥枪士,简直防守得如同金汤铁垣一样水泼不进。” “敌近二十步,放箭!” 黄巢在一驾极大的巨车上临高招手,大喝道,一身金甲凛凛,神威逼人,寻常的言语,就有将全军士气凝聚起来的力量,这是天生的领袖才能拥有的威势。 敌人至二十步才放箭,显得相当不合理。然而战车上的弓兵也不是寻常弓兵,所用的都是弓力极强的硬弓,上弦的锥子重箭则是破甲锥的缩小版本,形为十字开刃形状,贴面射击,同样可以用于破甲,箭矢迎面而来,飒飒破风之间,顷刻透铠入骨。 这些大多都是黄巢击杀天平节度使薛崇时,缴获的唐朝制式装备。利用官军降卒老兵对己方进行强化训练后,义军精兵的战术操典,与大唐官军也相差无几。 眼见着弟兄们纷纷挨枪中箭,虽然人马甲厚,一击毙命者少,但也往往负痛带伤,鲜血涔涔而出,叶落凉不由大惊失色,才意识到自己果然轻敌了。 步阵宜密,骑阵宜疏。步阵密实,利于枪阵有效阻敌杀伤,骑阵疏离,令手持长槊的骑士有足够转圜空间。但正是因此,骑兵正面冲击步卒,不仅要面临数杆长枪,还要提防弓箭的射击和刀兵的砍杀。 本来平卢军具装铁骑奔涌如同山崩海啸,以其精勇,足可正面冲破义军步兵方阵,然而黄巢以铁索连环战车,凭借战车巨大的重量阻挡冲锋,纵然以具装骑兵庞大的冲击力,也变得无能为力。 但数冲不动,叶落凉也涨了心眼,一声令下,具装铁骑就如同波分浪裂,分开来绕向黄巢军左右两侧,准备冲击薄弱的侧面。 相比汉末三国时的西凉铁骑、虎豹骑等具装骑兵,晋之后的具装铁骑因为普及了马镫,所以即便承载着厚重的人马全铠,也能有效发动侧击、迂回等骑兵战术,变得更加灵活,才在数百年内成为主宰战场的王者。 然而黄巢早有防备。一方面,他让步兵队在侧面组成方阵,在地面安置鹿角,内里设下长弓手预备抛射敌人,令另一个方向的齐克让部泰宁军不敢攻击己方侧翼。另一方面,战车阵线实际上是三面布设,形成一个只有后方开口的方框。 叶落凉转向侧翼,仍在黄巢精当的指挥下,几次冲锋全告失败,不得不后撤重整阵型,转头看同袍时,死者不少,带伤者更多,也有一些骑士战马受伤,不得不跳下马,失去了冲锋能力。 这草寇黄巢的车阵,竟令他引以为豪的具装铁骑如此钝兵挫锐,伤亡惨重。叶落凉甚至不知道自己回营,将如何向宋威大帅交待! “这个黑脸小子,比起盐帅差太远了。三郎,你想不想拿下他首级,再立个大功?”朱存向朱温眨了眨眼。 “当然想,但那小子武艺不弱,乱军之中,要杀他也没那么容易。” “嘿嘿。”朱存笑了笑,将方才被他斩杀的骑士尸首拖过来,剥下盔甲:“待到等会敌人完全败退,你便骑上战马,换上平卢军的衣甲与马铠,趁乱杀进去,取下那人首级,俺会协助你。人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哥哥俺抢了你的人头,也尽力送你这一场功劳。” 朱温心头涌起一阵感激,说不出话来。而叶落凉指挥骑兵队重组之后,仍然不甘心地麾矛直指,命令铁骑冲杀,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成为兄弟二人看上的对象。 ------------ 第十章 阵斩叶落凉 当叶落凉的铁甲骑兵队数冲不动,人马带伤,明显显出颓势之时,联成数排的战车阵列也纷纷解开了联结的铁链。 而车下的步卒,则在车轮上安装上了矛状的车軎。 軎,一般形如圆筒,套在车轴的两端,軎上有孔,用以纳辖。 汉代《春秋感精符》一书记载:“齐晋并争,作冲车,厉武将,轮有刃。” 这是说,东周春秋时期,就开始在战车上安装锋刃状的车軎,在战车高速冲击时,在车轮的带动下自身会高速旋转,基本上就是一个金属制造的大刮刀。 泰西之地有所谓的镰刀战车,也曾有赫赫凶名,便是与此如出一辙。 在挽马的牵引下,被解开铁索的战车纷纷从静止开始加速,车轮滚滚,马鸣萧萧,地面上留下整齐的车辙,而开始高速奔驰的战车集群,车轮便带着凛冽的锋芒,向前方的具装铁骑阵冲锋席卷而去。 而孟楷也纵马疾驰,指挥着此前散开的骑兵队如同蜂群般复集起来,屏护车阵的两翼。 浩大的战鼓声,将兵气激荡在天地之间,战旗随风汹涌,如同怒潮奔腾而进。义军将士以极高昂的斗志,向着平卢铁骑反扑而去。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 “历史上战车被骑兵取代,缘于马种的改良使得有更多的战马,而骑兵作战能更加灵活,不限平地,山陵地形也可作战。但在战马不足时,可以用挽马牵引的战车却是极好的补充。” “相比骑兵,战车利在可攻可守,更能凭借庞大的重量阻击具装骑兵的冲锋。东晋南北朝之时,名将便往往以车阵对抗铁骑冲锋。” “譬如鲜卑慕容氏铁骑无敌一时,连武勇当世无对的武悼天王冉闵也殒命其下。而北魏道武帝拓跋珪于柏肆之役中,以长车为阵,方轨并进,迫后燕慕容宝之营,竟令已经领教过车阵厉害的慕容铁骑不敢冲锋,拔营遁走,又遭拓跋氏骑兵追击,死者数万,遂打下北魏一百余年基业。” “这叶落凉不通古今战史,只知皮毛便来大放厥词,今日被本座大破,岂非可笑哉!” 黄巢兀立高车之上,向一边的外甥,林郎君林言道,宏亮的言词随风飘荡,却是令对面的叶落凉也听得清清楚楚。 叶落凉眼见义军开始反击,不由大惊失色。平卢军具装骑兵身披重铠,强行冲锋实际上相当消耗马力,多次冲锋不成之后,战马疲惫,锐气凋丧。麾下骑士,面对滚滚而来的草军车骑,也不由心生惧意。 当平卢骑兵鼓起勇气,向车阵发起对冲之时,只听一声声负痛的马嘶,哀鸣声惊心动魄。 纵然有马铠防护,高速旋转的车轮带着利刃席卷,仍然令不少骑士的马腿顷刻被砍断、撞断,轰然坠马。车上的枪士立刻抄起透甲长枪,从面部、颈部的盔甲缝隙穿刺而入,将堕马的骑士刺杀于车下。有的骑士还未马上死去,但随即被疾驰的车轮碾过,发出骨肉破裂的瘆人声响,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后,只留下一地血迹和烂肉碎骨,再没有了声息。 平卢铁骑如同犬豕一般,被义军的利刃战车如同屠杀,这屠宰场一般的场面,如何不令已经战意凋丧的叶落凉等人心生恐惧? 在他们眼中,傲立长车之上的黄巢,已经成为了掌控万法的魔主波旬,挥手之间主宰生杀。而战车上的义军甲士,尽数成了波旬麾下的众多修罗;遍地的鲜血,让叶落凉等人眼中的义军,也似乎个个被一层血幕所笼罩。 “撤啊!”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话,平卢铁骑军一个个都跟着彻底失去了战意,之前还威风堂堂的他们,如同见了猫的耗子一般开始掉头转进。骑兵的队列肉眼可见地陷入了散乱,甚至有骑士在奔驰中差点互相撞在一起。 驾车的甲士纷纷鞭马,驱动战车疾驰追杀。而孟楷率领的义军轻骑兵,也从两翼缀后,夹击叶落凉所部。 “喝啊!” 孟楷一声大呼,犹如天雷滚滚,炸得地面上烟尘飞溅而起。他自背后抽下一杆标枪,奋力掷出,正打在一名正在急速奔驰的平卢军骑士后脑,标枪带着破天的巨力,竟然直接穿透了厚重的铁胄,枪头破开颅骨,贯颅而过,从那人眼眶中扎出! “绝海,干得好,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 黄巢在战车上竖了个大拇指,露出赞许神色。 而这名被孟楷一枪掷杀的平卢军骑士,正是叶落凉的副官。此人战死,叶落凉及其麾下将士,更加心胆俱丧,疯狂鞭马,令马匹急驰,有人甚至干脆扯下马铠投掷于地,以此加快马儿奔驰的速度,更有人因为战马不堪重负,脱力倒毙,而轰然堕马,随即淹没在战车卷起的滚滚烟尘当中。 朱存换上了平卢军的衣甲、马铠,跟在朱温身后,混入了陷入崩溃的平卢军骑兵队中。由于惊恐之下,军纪荡然无存,也没人注意到不知何时混进来的这两员神秘骑士。 二人策马加速,不动声色地向着叶落凉接近而去。 但尚离十步之时,叶落凉已陡然感觉到一股杀意,向着自己逼近。他转过头,目光迎上了朱存那张阔大的面庞。 “我军中没有你这人!” 叶落凉厉声道。 而他身旁的亲卫也被惊动,大呼道;“保护叶将军!” 一名亲卫马槊一荡,向着朱存突刺而来,但朱存也提枪迎上,战及数合,长枪一扫,天生的蛮力喷涌而出,便将这名叶落凉亲卫连人带枪扫落马下,一枪刺出,透喉而入,刺死尘泥之中。 “三郎努力!” 朱存振声高呼,而朱温已然策马疾驰,与叶落凉并辔而行,大夏龙雀宝刀出鞘,血光烁烁,直取叶落凉脖颈而去。 “快来人救吾!”叶落凉惊呼道:“敌人不过二人,有甚么可怕的?” 道理上是如此,朱温兄弟二人杀入数百平卢铁骑当中,该是弹指之间便能被淹死。然而如今平卢骑兵已经战败溃退,又被车阵和孟楷率领的义军骑兵队追杀,一个个心慌意乱,全无斗志。 因此,只有几个忠心的亲卫听得叶落凉呼救,拍马赶来,却被朱存奋战挡住。此前朱存奋勇击那名亲卫落马,一枪刺杀,也令他们心生惧意。 朱温刀法凌厉,如同白虹贯日,彗星袭月。叶落凉以蛇矛格挡,只觉刀劲似海水滔滔,无穷无尽。 “挡我者死,让我者生!” 朱温暴喝声起,如霹雳惊雷,令平卢军将士心惊胆寒。 在朱温的识海之中,那头纯白色的猛虎再次出现,啸如狂雷,与朱温的呼喝相应,眸光炯炯,啸声中尽是嗜血的欲望。 惨败之下,叶落凉本无斗志,见朱温刀法精熟,却是越战越怯,不过十合,便已手上发软,拍马欲逃,却被朱温赶上,一刀下去,鲜血喷薄,头颅坠落,却被朱温捞住,提在手中,纵声道:“叶落凉人头已在我手,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声如海浪,席卷四方,有着摄人心魄的力量。有些骑士见得朱温威势,吓得亡魂皆冒,摔跌下马。也有人心神为朱温所夺,不但不跑,还如同提线木偶般掉转马头,高呼愿降。 但绝大多数人无疑即便是主将战死,也绝不甘心投降草贼,他们无论如何都是大唐的精锐,有最后的尊严。于是朱温便挥刀长驱,直接将平卢军骑队杀穿,须臾间竟杀到了敌阵的前方。 然而,就在此时,朱温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不知从何处袭来,令他毛骨悚然,寒毛竖起。 对于危险的直觉,令他马上拍马向侧面转去,同时挥出宝刀,铿地一声锐响,朱温顷刻间便被连人带马震退三步,胸中气荡不已,抬眼看时,一名黑衣黑甲的高硕敌将,正策马扬刀,立在自己前方。此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岁,生得豹头环眼,五官棱角分明,威风凛凛,令人不可逼视。 来人的目光落在朱温手上的叶落凉首级上,而后与朱温四目相对:“小子,你刚才说什么?‘挡你者死’?再说一遍看看?” 朱温虽未见过此人,但早已见过此人画像,当下认出这是何人。 勇冠三军,武艺不在大唐四帅之下。手中一把天刀,犹如龙飞九天,无往不克。 正是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宋威大帅之弟,曾杀得南诏小儿止啼的大唐猛将,同时也是当世武功大家,“天刀”宋玦! ------------ 第十一章 绝不低头 天刀奋锐,四海扬锋。 这是世人给予宋玦的评价。 宋玦的“血战八法”,是从无数次战场征杀中磨练出的刀法,以血戮之心意融入刀意之中,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号称“天下不败之刀”。 大唐天下六大派之中,如果要历数当世宗师人物,当有天刀宋玦一席之地。 哪怕不经过方才一合的双刀相接,朱温也必定明白,宋玦绝非他所能对付的敌手。 这时,已有数十名草军骑兵从两翼追击上来,却见宋玦横刀立马,目光斜睨而去,这群骑士便一个个心胆俱寒,不敢上前。 只是眼角余光,就有如此骇人的威慑力。 而因叶落凉战死而狼奔豕突的平卢军甲骑,瞧见宋玦前来接应,纷纷振臂欢呼,顷刻便恢复了士气。 “你等不必上前。”宋玦目光如炬,冷声道:“此子敢于孤身深入,老夫倒想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不过,你这少年年纪轻轻又有如此武功造诣。若是横死今日,也太过可惜。不如拜入本将军麾下,官职待遇,可远高于你在草贼之中。” 但朱温面对宋玦放下派头,开口招降自己,却只是乜着眼睛冷笑一声:“你?老贼您是不是五石散吃多了把脑子烧坏了?要不要在暴雷雨天气抱着您的刀跑到屋顶的鸱吻上头脱衣散热,让雷劈一劈,看能不能治好您老的妄自尊大?” “好好好!”宋玦脸上变色,眼泛锐芒,对朱温的一点爱才之心顷刻如风扬尘芥,消散一空,脸面泛出青筋:“敬酒不吃吃罚酒,既不肯领受本将军的好意,那便只有用颈项领受宋某的天刀了!” 平卢军骑兵们纷纷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心中想着朱温这杀害他们将军叶落凉的可恶小子,又不识时务拒绝宋玦招纳,这一下该是死定了。 怒斥宋玦固然快意,冷静下来之后,朱温心中却意识到了当下的处境。 他并不怕死,但他决不能死于此地,因为自己尚有太多事情未完成。 朱温的头脑高速运转。只因越发危急之时,内心思虑必须越发明澈,如同秋水明镜,将一切可以考量的因素映照其中,才能寻求到突破危局的方法,凭借智慧抓住一丝生机。 他开始顺应内心的恐惧,令自己的身躯颤抖,脸上流露出震恐的神色,拉着马后退数步。 宋玦快意地笑了。 他很喜欢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在见了他之后恐惧的样子。这种如见神祇的恐惧,令他感觉到权力、地位和武力的美妙。 宋玦拍马振臂,催动座下照夜玉狮子宝马,手中天刀跃起,随着内劲的催动,绽发出烈日般的璀璨光华。 朱温勉力抬起龙雀宝刀,运起经过王仙芝指点完善过的刀法,连续数架,一边凭借大夏龙雀本身的锋锐,抵挡宋玦的犀利刀芒,一边运劲卸力,通过战马的四足,将天刀无尽的伟力转至地下。而那马儿随着朱温且战且退之时,马腿也肉眼可见地向下屈弯,足见天刀所发,着实有倾山裂海般的力量。 宋玦计算此情此景,认为只需再出一刀,必可斩杀朱温于马下,心中不由快意,泠然如御风而行。 宋玦面容越发凝重,双眸绽放出白虹一般的杀意,天刀陡然长鸣,惊天动地。 “血战八法,第五式,斩破山河。” 宋玦言如金铁掷地:“昔日老夫曾以这一招,击杀南诏拜月使者。竖子能让老夫使出这一刀杀你,此生足可无憾。” 刀芒凛冽,白光当中隐隐透出血煞之色,一刀劈来,撕裂长空,也仿佛吸收了这片空间所有的声音,天地都似为之静止了,真如有开辟天地,斩破山河之威。 “无憾你妈呢!小爷杀了你马!” 一声暴喝陡然炸开,正当宋玦以为此刀落下,必能取得朱温人头之时,却见朱温陡然身形一偏,竟是从宋玦刀芒气势威压之下,如游鱼一般滑出,在马上矮身踏镫,舒臂斜斩,大夏龙雀宝刀凌空一划,宋玦的照夜玉狮子宝马发出一声悲嘶,马颈顷刻如切豆腐一样断裂,鲜血喷薄而出,马首轰然坠地,自腔子涌出的马血则顷刻喷了宋玦满身满脸! 宝马被斩,随着那马尸侧翻倒下,宋玦身形一晃,轰然落地,摇了摇才稳住身形,那一招“斩破山河”也自落空了。此刻,这一代宗师高手失了战马,还被喷了一脸的马血,宋玦满脸斑驳如同恶鬼,说不出地狼狈。 朱温知道,宋玦这种宗师级人物,面对自己这样的年轻人,必有轻视之心。 此时宋玦人马合一之法将内劲输给爱马,强化战马的力量与体能。然而运转此法,也须分散驭马者的心神。 正是宋玦这一分神,给了朱温搏浪反击的机会。 大夏龙雀宝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朱温一击得手,将宋玦的马首一刀斩落。 当下,天刀宋玦战马被斩,狼狈坠地,遍身血污,场中不由一片大哗,未曾想到天刀宋玦成名数十年,竟不能干脆利落地斩杀这黄口小儿,还在朱温面前如此丢人现眼! “可恨啊!” 宋玦咬牙切齿,沾满马血的面容变得越发狰狞,不再有宗师的仪态气度。 “你们这些土里刨食的逆民,不好好在地上打粮,非要犯上作乱,反抗君父,尔也是读书之人,竟做如此无君无父的禽兽之事!” “小贼,老夫要令你在死亡之前,彻底认识到自己的卑贱。” “这个世界若无我们这些高门士族的治理,又怎么能稳定地运转上千年。你们这些世代被奴役的贱民,竟然妄想挑战这世界的秩序。” “今天,老夫便要以掌中的天刀,让你认知到自己的卑贱血统,意识到自己的犯上作乱之举,纯粹是白日作梦,更是自取灭亡的无上愚行!” 说完,宋玦扬刀而起,刀锋凛冽,化出幻影重重,如鬼魅之妖异,如魍魉之凶狂,刀锋所向,如有神号魔哭之音。 朱温急忙挺起大夏龙雀宝刀,红光暴涨,招架宋玦的刀势。但极怒之下,宋玦的力量已经被催动到了极致,朱温纵然全力遮拦,也绝难抵挡,连人带马,被击得踉跄直退,刀锋相撞之声,更是震得两军骑士一个个耳膜欲裂。 在极短的时间内,两人的长刀就碰击了数十次,连续的金属交击声响仿佛从不间断,而海啸般的力量也如雨点不绝,轰击在朱温的刀刃上。 朱温相信,若非大夏龙雀乃是传世神兵,刚硬无匹,在宋玦如此迅猛的强攻下,恐怕也要开裂破碎。 未曾想到,他暴起击杀了宋玦的马匹,将其激怒之后,宋玦的刀法反而越发凌厉刚猛。 “谁也不要上来!在将这个贱种碎尸万段喂狗之前,我要扭断他全身的骨头,将他五马分尸,用来祭奠我的爱马。”宋块口中发出磔磔的怪笑。 “那老东西你以为,大唐如今关东动荡,百姓不安,流民遍地,是何缘故?”朱温言语中,仍显得极为骄傲,甚至有种居高临下的味道,仿佛宋玦才是被压制的一方:“好好的大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种语气让宋玦越发恼火:“还不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好乱乐祸的草莽鼠辈!不然,何愁天下不太平!小畜生,给老夫受死!” “那很抱歉。就是因为你这种明明一钱不值,却自以为是名门高第的蠢货太多,才会让大唐变成这个样子。” “宋玦,你不过是奴才的奴才,五姓七族养的一条狗,也敢在这里对小爷狂吠!” 宋玦回过神来,顷刻间目眦欲裂,脸上表情变得狰狞如修罗恶鬼。 “死……小畜生,你该死啊!老夫就算杀你千百遍,也不解恨,你……给老夫……死!” 宋玦的天刀如同奔雷一般横击而下,陡然压在大夏龙雀宝刀之上,发力粘住朱温的刀刃,而后竟直接摁刀下压,仿佛两座泰山压在了朱温的双臂肩头。 朱温痛骂一阵,虽然解气,但宋玦暴跳如雷,天刀下压间,源源不断的力量由刀杆传到朱温身上,令他难以动弹,只觉全身上下都陷入一个巨大的泥沼,无法呼吸。 只听朱温座下的马儿悲嘶一声,口鼻眼耳全部流出鲜血,四腿发出咔嚓声响,全数折断,一下便跪趴于地,顷刻被宋玦力量所压杀。而朱温双足也脱开马镫,站立于地。 宋玦眼中发出得意光芒,终于略略尝到报仇的快意,舔了舔嘴唇,天刀越发加力;而双手持刀的朱温,尽管运转了全力对抗,身躯也不由得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被宋玦压得逐步下沉。 到了这时,他心中有不甘,却全无恐惧,反而异常平静,生命中的遗憾尽数如天空中漂浮的七彩泡沫,可见,又似不可把握。 他冷冽的眼神淡淡瞧向宋玦,好像看一堆垃圾。 宋玦不知道这个泥巴种小子哪来的自信,死到临头,尚有底气用这样的目光看向自己。 但宋玦心头的暴怒,却越发升腾起来,仿佛燎原之火,须臾烧天。 “给老夫跪下啊!”宋玦发出炸雷也似的断喝,巨力滔滔传导至朱温的身上,朱温的肩胛骨承受住那汹涌而来的力量,也不由如方才马腿折断一般,发出咔嚓地破碎声响。 “竖子,像你这样自以为骨头硬的年轻人,临死前向老夫哭着求饶的,老夫也不知见过多少。” “老夫今日便要看看,你的骨头,究竟能不能硬过老夫手里的赫赫天刀!” 但朱温心中却明白,以自己二十余年来一贯的傲气,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就是死,也定要站着死—— 他是绝不会低头,也绝不可能低头的。 ------------ 第十二章 绝不低头 言毕,宋玦扬刀而起,如同乱披风,刀锋凛冽,化出幻影重重,如鬼魅之妖异,如魍魉之凶狂,刀锋所向,如有神号魔哭之音。 朱温急忙挺起大夏龙雀宝刀,红光暴涨,招架宋玦的刀势。但极怒之下,宋玦的力量已经被催动到了极致,朱温纵然全力遮拦,也绝难抵挡,连人带马,被击得踉跄直退,刀锋相撞之声,更是令观战的两军骑士一个个鼓膜欲裂。 在极短的时间内,两人的长刀就已然碰击了数十次,连续的金属交击声响仿佛从不间断,而海啸般的力量也如雨点不绝,轰击在朱温的刀刃上。 朱温相信,若非大夏龙雀乃是传世神兵,刚硬无匹,在宋玦如此迅猛的强攻下,恐怕也要开裂破碎。 未曾想到,他暴起击杀了宋玦的马匹,将其激怒之后,宋玦的刀法反而越发凌厉刚猛,无孔不入,不但没有破绽可寻,下马步战的宋玦反而给予他更强的压迫力,仿佛宋玦才是居高临下的一方。 “谁也不要上来!在将这个竖子碎尸万段喂狗之前,我要扭断他全身的骨头,将他五马分尸,用来祭奠吾之爱马。”宋玦口中发出磔磔的怪笑。 虽然宋玦的暴怒,主要是来源于当众被一个后生晚辈斩杀战马,但这匹照夜玉狮子宝马随他征战十余年,也确实有些感情。 “高门士族,是么?”朱温喘了口气:“广平宋氏,是罢?” “不错,老夫与兄长二人,正是出自闻名当世的广平宋氏。”宋玦即使恨朱温入骨,听到此话也不由得意于自己的门第郡望:“你既然知道,我可以让你死前,略略少受些苦楚。” “那老东西你以为,大唐如今关东动荡,百姓不安,流民遍地,是何缘故?”朱温言语中,仍显得极为骄傲,甚至有种居高临下的味道,仿佛宋玦才是被压制的一方:“好好的大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种语气让宋玦越发恼火:“还不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好乱乐祸的草莽鼠辈!不然,何愁天下不太平!小畜生,给老夫受死!” “那很抱歉。就是因为你这种明明一钱不值,却自以为是名门高第的蠢货太多,才会让大唐变成这个样子。” “若是发迹于东汉末年的敦煌宋氏,还可略一说道。”朱温冷笑道:“广平宋氏并非汉晋旧族,前燕、北魏时才依附于胡人,略成势力。若依着你们的观点,不但放在中原排不上号,就算放在江东潮湿之地,也排不进第五等,有什么可吹嘘的?” 敦煌宋氏世代拥兵西北,实力强劲,汉末三国乱世中甚至有宋建于枹罕称王三十余年。但安史之乱之后,河西、陇西被吐蕃攻陷,敦煌宋氏举族陷虏,宋威、宋玦兄弟当然不会自称敦煌宋氏。 “在江东也排不进第五等?”宋玦气得吹胡子瞪眼:“竖子,你……如何算出来的?” “且不说国初便有官修《氏族志》、《姓氏录》,便是江湖上六大派中琅琊阁的排名,又何曾将你广平宋氏放在眼里?” “若算起来,江左之地,王谢袁萧四大南渡侨姓是第一等,吴中顾、陆、朱、张四姓是第二等,号称‘江左之豪,莫强周沈’的武力势族义兴周、吴兴沈是第三等,会稽虞魏孔谢四姓是第四等,贺、盛、纪、留、步、钟离诸氏为第五等。以上诸家,哪一家不是五百年以上长盛不衰的名门?” “至于你广平宋氏,就不说与老牌阀阅相比了,就算比起昌黎韩氏这样的新晋士族,同样相形见绌!” “宋玦,你不过是与奴才作奴才的奴才,五姓七族养的一条狗,也敢在这里对小爷狺狺狂吠!” 朱温一通痛骂,如同连珠箭一般,骂得宋玦神情都僵住了,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待到宋玦回过神,顷刻间目眦欲裂,脸上表情变得狰狞如修罗恶鬼。 “死……小畜生,你该死啊!老夫就算杀你千百遍,也不解恨,你……给老夫……死!” 宋玦的天刀如同奔雷一般横击而下,陡然压在大夏龙雀宝刀之上,发力粘住朱温的刀刃,而后竟直接摁刀下压,仿佛两座泰山压在了朱温的双臂肩头。 然而观战双方,无论是草军骑兵还是泰宁军甲骑,无不暗暗点头。他们都是庶民出身,又见朱温如此博闻强记,如数家珍,不由觉得朱温骂得相当有道理。唐人极重阀阅,哪怕是草民,对此一般也懂上一点。 更何况,朱温也绝非无的放矢。譬如昌黎韩氏,虽然历史还不如广平宋氏悠久,北朝时才成型,然而近世却出了文学大家韩愈,修道名士韩湘子这叔祖、侄孙二人,俱是如雷贯耳的人物,若说大唐一朝的宰相,也有韩休、韩滉父子二人。广平宋氏却仅有开元名相宋璟拿得出手,如何能与昌黎韩氏相比? 然而朱温痛骂一阵,虽然解气,但宋玦暴跳如雷,天刀下压间,源源不断的力量由刀杆传到朱温身上,令他难以动弹,只觉全身上下都陷入一个巨大的泥沼,无法呼吸。 此前对决宋玦之时,朱温暗中运转黄巢传授给他的煌天心法。此法本是古人所创,又经过同为宗师人物的黄巢改进,也足以抗衡宋玦的气场压制,所以朱温方能遁出宋玦的气势场域,一个镫里藏身,避开宋玦的天刀,一刀斩杀了宋玦的照夜玉狮子马。 然而此时宋玦狂怒之下,内劲如江河湖海,源源不绝,纵然朱温全力运转心法,也脱不出宋玦的掌控,全身都被宋玦的天刀压得下沉下去。 只听朱温座下的马儿悲嘶一声,口鼻眼耳尽数流出鲜血,四腿发出咔嚓声响,全数折断,一下便跪趴于地,顷刻被宋玦力量所压杀。而朱温双足也脱开马镫,站立于地。 宋玦眼中发出得志光芒,终于略略尝到报仇的快意,舔了舔嘴唇,天刀越发加力;而双手持刀的朱温,尽管运转了全力对抗,身躯也不由得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被宋玦压得逐步下沉。 到了这时,他心中有不甘,却全无恐惧,反而异常平静,生命中的遗憾尽数如天空中漂浮的七彩泡沫,可见,又似不可把握。 他冷冽的眼神淡淡瞧向宋玦,好像看一堆垃圾。 宋玦不知道这个泥巴种小子哪来的自信,死到临头,尚有底气用这样的目光看向自己。 但宋玦心头的暴怒,却越发升腾起来,仿佛燎原之火,须臾烧天。 “给老夫跪下啊!”宋玦发出炸雷也似的断喝,巨力滔滔传导至朱温的身上,朱温的肩胛骨承受住那汹涌而来的力量,也不由如方才马腿折断一般,发出咔嚓地破碎声响。 “竖子,像你这样自以为骨头硬的年轻人,临死前向老夫哭着求饶的,老夫也不知见过多少。” “也有曾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庶民,最终愿意将妻子儿女献给老夫作奴仆,只求老夫给他们一条活路!” “老夫今日便要看看,你的骨头,究竟能不能硬过老夫手里的赫赫天刀!” 但朱温心中却明白,以自己二十余年来一贯的傲气,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就是死,也定要站着死—— 他是绝不会低头,也绝不可能低头的。 ------------ 第十二章 天刀败走 面对一代宗师高手宋玦,并没受太长时间系统武学训练的朱温,能够支撑数十回合,才落到这千钧一发的局面,已足自傲。 他所凭借的,自然是少年人的血性和桀骜之气,以及绝不肯向宋玦此等人低头的强大信念。 但开始破裂的肩胛骨,与暴沸欲要破体而出的血液,都在告诉他,他撑不住了,也许今日大限将至。 丝丝的鲜血,已开始从朱温的眼眶缓缓流出。他继续抵抗下去,纵然不像他的战马一样,双腿折断跪倒,也必然在宋玦如同泰山压顶的力量下,七窍流血,再无抵抗之力,最后被宋玦以天刀斩杀! 他心底的纯白猛虎发出不甘的怒吼,牙关咬得嘎吱作响,汗珠自他的全身毛孔涔涔而出。朱温心一横,几乎要做出某个决断。 少年游侠四方时,他曾习得一种秘法,可以在短时间内燃烧血脉力量,获得远超极限的体能,代价却是自己的生命。 那么运用这种燃血禁法,在爆发之后,便会从头到脚自燃起来,化作一地飞灰,无法可救。 但朱温不服,他宁愿这样死去,也不愿屈辱地被宋玦所斩杀。他已开始计算,自己若使用禁法殊死一搏,是否有可能杀死宋玦,或者至少给予宋玦以严重损害其战力的重创,好让义军弟兄们能为自己报仇。 但他心中终究是有犹疑。 不仅是因为人世间还有更多牵挂,更因为一种发自心底的信任和直觉。 那些人不会抛弃他,一旦发现他轻敌深入,脱离了视线,拼着死也要来救他的! 嘁地一声,朱温左臂轰然折断,仅余右臂持刀,顷刻便被宋玦的天刀逼近来,天刀便要滑过大夏龙雀的刀刃,一刀斩下朱温首级。 但朱温的神色却陡然浮上了十足的痛快,完全看不出断骨折臂的痛楚。 他轻蔑的眼神,依然表达着对宋玦的深深嘲弄,如同看着一个小丑的滑稽表演。 宋玦永远不可能理解,一个寒们小儿,在他这样的士族面前,怎么能有这等发自内心的骄气! 正万分危急之时,随着锐利的破风之声,一杆标枪凌空而来,打在宋玦的天刀之上,力量沉雄,好似彗星袭月,震得天刀顷刻偏开,一击落空。 孟绝海来也!宋玦老狗,休得伤我师弟!”孟楷高声咆哮。 看见朱温眼眶流血,臂膀折断模样,孟楷不由切齿愤恨,八卦宣花钺斧挥荡,直取宋玦脖颈:“老狗,看我斩你狗头!” 这孟绝海上来一口一个老狗,他还有没有当朝大将的颜面! 宋玦自恃步战,也绝不会不敌孟楷。说到底,孟绝海虽勇,但毕竟年轻,打磨历练不足。 然而孟楷根本不打算和宋玦单挑。一边,膀大腰圆的朱温二哥朱存大叫道:“三郎,你没事吧。那边的老东西,竟敢欺负我弟弟,你怕是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看枪!”说着,长枪横扫,刺向宋玦面门。 又有一骑凌厉杀上,马上之人身形瘦削,挺直鼻梁,瓜子脸,丹凤眼,刚硬的下巴略宽,面部线条如刀锋,穿着一身银白明光铠,浑身散发着一股骄阳般浓烈的英武气质;正是孟楷的副将班翻浪。 班翻浪使一口镔铁重剑,剑上花纹反光,折射如如雪花飘舞,剑势激荡恍若碧海潮生,策马扬剑间,寒光聚而复散,顷刻化作漫天光雨。 当下孟楷、朱存从正面抢攻,班翻浪于侧后奋击,宋玦又被朱温斩了战马,马下作战不便,实际上并不能发挥出“血战八法”的极限威力;因此只抵挡了几个来回,便已经不支。 “可恨啊,这群不知死活的小贼……”宋玦满面污血,五官已经彻底扭曲,异常狰狞。但他知道,不可能再打下去了,朱温这条命也只能先存着。若是再拖延下去,黄巢怕是亲自带着战车部队追上来。 而不远处,还有一位粗豪紫面汉子,策马逼近,手持一杆镏金大枪,气势沉雄,显然也是好手。此人正是黄巢麾下骁将戴小楼。 “你等先洗干净脖颈,待我兄大军扫荡,便要屠你全族,鸡犬不留,鸡犬不留……平卢骑兵,随老夫撤!” 宋玦一个纵身,如同兔起鹘落,跳出战团,一招手,平卢甲骑便形成紧密的阵势,鱼贯而行,分毫不露破绽。而宋玦步行跟上奔马,步法如飞,丝毫不落在后。 孟楷带来的骑兵其实也不多,黄巢的战车队尚未到,方才只是几人联手出击,打败了宋玦,才镇住了平卢骑兵,因此众人也不敢追击。何况朱存关心朱温,也没有再追击之心。 “幸好,朱营将未有什么大碍。”紫脸粗豪汉子戴小楼道。 紧接着,孟楷叫人找来步舆,将朱温抬在上头,用开水煮过的白布给朱温简单包扎,豫备待回营之后,再给他使用宝贵的断续之药。不然的话,肩胛骨破碎,一身功夫怕是要废了。 “师哥,二哥,多谢你们前来相救。”朱温叹了口气道,向孟楷投去感激神情。 今日,他是欠了孟楷一个人情了。 朱存摇摇头:“三郎你啊,终究是年轻气盛。战场不是游侠,哪能把自己性命当玩笑?你若有什么闪失,我和娘该怎么办,你师傅又该何等难受,你小子想过没有?” 朱温面露惭愧神色,孟楷却拍了拍朱存肩头,大笑道:“朱家二郎也不必这样苛责弟弟,人不轻狂枉少年,哪能事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说到底,车到山前必有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孟绝海素来就是死冲痛杀,置性命于度外,只求在沙场上战个痛快,无数次鬼门关上转悠,现在不也活得好好地?” 朱温当然知道自己哪有孟楷那功夫,嘴上却不能落面子,笑道:“战得痛快不痛快且不论,今日我臭骂那‘天刀宋玦’,可是痛快极了。” 正说话间,马蹄声答答响起,如雨点般急促,一名草军轻骑疾驰而来,扬声大呼:“孟将军,不好了!段小娘子出营去迎接军粮,与一支数十人的宋威部侦查骑兵遭遇,被包围了!” 孟楷登时一惊:“师妹她……你怎么过来了?” 轻骑兵应道:“我军被突袭杀散,我见再战下去必然遇害,便先冲回来报信,段小娘子还在那边苦战……” 朱温陡然变色:“我记得她出营时带了五十个骑兵护粮,且都是身手不弱之辈,敌人却也只有几十人。如此说来,你并没有力战,也没有试图帮她突围,就抛下师妹逃回来了?” 骑兵讪讪道:“这……敌人的武技确实不是极强,但是冲锋合战极有章法,一个照面就把我们杀溃了,我心中慌乱,这才……”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地一声,骑兵登时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登时面颊印上五道红印,立马肿起如丘。 朱温眼里绽出锋芒,用尚能动的右臂猛力一探,狠狠地打在了那士兵的脸上:“既然如此,要你何用?” 这一掌用的力量极大,牵动伤口,顿时全身上下都如同刀割似地痛,导致朱温嘴角又渗出血来,当下咬牙强忍。 那骑士顷刻被朱温打懵了,反应过来时,却见朱温眼神凶狠,不由心中畏惧,大呼:“是小的不对,朱营将饶命啊!” 孟楷本也是愤怒于此人临阵脱逃,但朱温这样狠狠抽他一耳光,却令他不知为何心生怜悯,开腔道:“师弟,罢了,这人也不过是在我军中讨个生活的江湖汉子。官军中有临阵抛弃主将,处以军法的规矩,我军却是没有。何况若敌人真的极强,他逃回来报信,倒并非坏事。” 使虎头錾金枪的紫脸猛将戴小楼也劝解道:“此人虽然有过失,朱营将你抽了他一耳光,也就是了。” 朱温这才意识到,此人毕竟不是直接逃亡,至少还承担了责任回来报信,自己或许所做真有点过。 他只是下意识地很不爽,想都没想就狠狠给他来了一耳光。 但朱温性情高傲,绝不想就此认错,顿了顿才道:“只是师妹她惯用弓箭,并不长于近战,被敌人围困,岂不是……” “呃……”孟楷挠了挠头:“谁说她不擅长近战了?” “师哥你上次自己亲口说的,怎又忘了?”朱温记得上次一起在营中吃茶时,孟楷去王仙芝营中看过舞乐之后,回来便对他说过。 “我是说她怕疼,女孩子家不想受伤,不喜欢近战,可不代表她不擅长……我认识她的那一天,我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就如同昨日一样……”孟楷悠悠道,眼神中泛起回忆的潮水。 ------------ 第十三章 女侠青玉 朱温有些诧异,这么要紧关头,师哥不急着去救师妹,怎么还回忆起往事来了?但孟楷既然这样,必有理由,只能竖起耳朵倾听。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孟楷道:“当时我和师傅正到处行走,交结英豪,为起兵作准备。” 说着,孟楷令人给朱温找来了一驾马车,抬到车上,命令骑兵队随着那名报信者过去,查探情况。 “师弟,我们边走边说。”孟楷露出一个让朱温放心的表情。 “那时候,她静静地站在路边,穿得破破烂烂,一身的血迹……” 孟楷顿了顿,道:“可是她那瘦小的手上,却提着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当时我从她的眼神中看不到丁点恐惧,只有刻骨的仇恨。” “你能想象吗?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反杀了拐卖她的牙公牙婆,还割下首级提在手里?” “师妹当时对我们说,她是陕州的猎户之女,父亲本来也读过书,却屡试不第,只能继承了祖业。她父母都有些功夫,能上山捕杀猛虎,放箭射杀熊罴。没想到那对人贩子夫妇以收购皮毛为由,取得她父母信任,而后偷袭杀害了她的父母,又将她拐到山东地面。” “她一路上受了不知多少苦楚,装可怜示弱,让对方放松警惕,才找到机会,手刃了仇人,只是她阿爷阿娘却再也回不来了……” 朱温一惊,没想到师妹还有这样的过往。 而听孟楷说她父亲文武双全,却屡试不第只能当个猎户,也不由心有戚戚焉。他的父亲朱诚生前绰号“朱五经”,称得上学富五车,受乡里认可的人物,在这高门贵族窃居高位,寒门士子沉沦泥泞的世道,却也只能做一个私塾先生。 孟楷长叹一声:“若只是见她可怜,师傅安排个部下收养她也便是了。但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血性,相当得老师激赏。师妹可没你看着那么简单,她的箭法也是家传的,底子相当深厚。” “怪不得。”朱温道:“看她的开弓架势,必然是自幼练起打下的基础。” “不但如此……”孟楷露出揶揄神色:“她虽然年纪小,近身格斗也不见得比你差哪里去,而且和你一样都是越到绝境越能激发斗志杀性。依我看来,她并不会有事。” 朱温一愕,不知道孟楷为何如此笃定,似乎并不担心。他提起师妹受过的苦,一脸悲悯神色,显然感情颇深,怎么如今师妹生死攸关,却能说得仿佛事不关己? 说话间,队伍已经抵达了遭遇的战场附近,一股腥浓的鲜血气味扑鼻而来,令人鼻腔发涩。 朱温急忙仰头打量,只见场中尸横遍野,人马尸体堆叠,心头涌起一股不祥预感,又不见那一袭红色的身影,只见那匹红鬃烈马孤零零在场中向着北风而嘶,暗叫一声,危也;却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班翻浪,本女侠何用麻烦你?” 此时马车载着朱温离战地更近,只见一道修长身影,立在垓心,手持一柄碧鸾宝刀,一袭修身战铠色如翡翠,曜日莹光,光洁又似最精美的洪州青瓷。胸口如莲瓣似的甲叶成半圆形包覆酥胸,露出醒目的雪腻。 然而却无人敢于对她有亵渎之意,因为她的刀上,此刻正有大片鲜血滚滚滴落,显然刚才斩了不少人头。 这女子肌肤如雪,瓜子脸,悬胆鼻,五官轮廓分明,一双大眼睛明亮如炬,赫然正是段红烟才是。可朱温从她身上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娇俏可爱,反而感受到一股透骨的煞气。她如同一朵青莲自血海中绽放而出,冷艳彻骨。 而地面上,则零乱散落着红色布片的碎屑,显然这套战甲,平日里被段红烟遮掩在衣裳之下。 一向豪气惊人的班翻浪冲在最前面,刚一剑劈杀了一名宋威军骑兵,却见对方神色不善,马上露出示好神色:“女侠息怒,是孟将军听你有危险,带着我们急忙过来……” “哦?”段红烟冷冷道:“我能有什么危险?” 孟楷苦笑一声,道:“其他人呢?” “都战死了。所以我杀光了这些忠武军骑兵。”段红烟目光冷冽,扫视着满地的人和马的尸体,而后翻起白玉一般的左掌,只见上边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但本女侠手上也挨了一刀,真是痛得厉害。” 她俏立垓心,刀上鲜血滴淌,宛如女修罗一般:“好在粮草没事。对了,刚才那个小头领被我抹脖子之前,还叫嚣着,他们的带头大哥王建没有亲自来,不然能把我的青莲战甲带人一起削成片皮炙鸭。也是好笑。” 她叙说着这一切,语气却仿佛事不关己,显得早已习惯了杀戮。 说着,她的目光游弋,落在了朱温脸上,神情有几分迷惘,而后吐出两个字:“幸会。” 朱温蓦然怔住,而孟楷则是赔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也是我师妹,段青玉。” 看着朱温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孟楷别过头,贴着他耳朵小声道:“当年的事对师妹刺激太大,所以她患上了离魂症。如果她被逼到绝境,或者又受到什么刺激,段青玉便会跑出来。这时候,班翻浪见了她也得恭恭敬敬叫青玉女侠,不然是要挨镖子的。” 朱温这才恍然大悟。离魂症他也听说过,没想到竟能发生性格改变,就如同两个不同的人一般,也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你……是叫朱温,字凉玉?”段青玉似是在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于她而言,显然是有另一个人格的记忆,但相当模糊,就如同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事不关己一般。 少顷,她又补了一句:“可看不出半点谦谦君子的样子。” 朱诚当年给朱温起名取字时,用的是《尚书》中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句,期望这个小儿子长大了能成为个风流文雅的人物。 “哎呀,小生……小生见过青玉女侠。小生被匪人所伤,抱恙在身,不能全礼,真是唐突佳人,可惜可叹……” 朱温举手扶额,做出假装要起身下步舆行礼的样子,语气拿腔捏调,竟听起来和那些酸腐书生一般无二,显是拿那些只知道读死书的“穷措大”取乐,一时逗得孟楷、班翻浪、戴小楼等人都不由大笑起来,而段青玉虽然瞧上去“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却也不由莞尔,唇角浮现出淡淡笑纹。 她又看向那名被朱温打得鼻青脸肿的骑兵:“小子,你不是没怎么接战就纵马脱身走了么?我记得忠武军没能伤到你,你脸上是怎么回事,什么人打的?” 骑兵哀叹一声:“朱营将听说小人抛下青玉女侠,一个人逃回来,因此愤怒,不顾带伤,抽了小人一记耳光……” 段青玉面露讶色,而后摇了摇手:“好了,本女侠知道了。”转动螓首对朱温道:“看你的伤势,是被宋玦那老贼的血战八法所伤罢?回营之后,禀过师尊,下次接战,请师尊出手,斩下宋老贼项上人头。” 孟楷心中道师傅虽然厉害,但对上那天刀宋玦,也难以速胜,若要斩杀宋玦,恐怕必须要王盟主出手不可。这自然是他做出的理性判断,但师妹对师傅一向崇拜已极,他也自然不会插嘴惹她不快。 回营之后,众人得知齐克让也已被黄巢逼退归营,这一番试探性交战,以草军一方小胜告终,最大的战果,自然是朱温斩了平卢军骁将叶落凉。 听段青玉与孟楷说起那帮忠武军骑兵的带头大哥叫王建,黄巢眉弓微动:“王建这小子……我知道他,不,应该说是很熟悉。” 一旁黄巢的外甥,林郎君林言道:“舅父,王建既是官军中人,怎会……” “你当知道,本座与淮阳帮的范掌柜,是旧时同道,合作多年。淮阳帮也做食盐生意,十年前,淮阳帮范掌柜派他与我接洽食盐生意,所以认识他。” 淮阳帮,又称鹰爪门,以“大力鹰爪功”闻名于世。 “此人与我相识时年方二十岁,做事便已极为伶俐,账目往来打理得相当精细,很受范掌柜重用。有趣的是,因他排行第八,年少时又曾无赖,做过偷驴的事儿,落了个诨号‘贼王八’。当时本座很喜欢这小子,数次请他吃酒。” 一旁一位紫面汉子提问道:“请问大帅,既然王建得范掌柜重用,为什么投入了忠武军做军官?” 这人生得紫酱色的一张方脸,浓眉毛,圆眼睛,脸上有许多小疱,乃是黄巢麾下骁将戴小楼,使一杆虎头湛金枪。此前孟楷带人从宋玦手下救下朱温,戴小楼便曾参阵。 黄巢答道:“前些年,范掌柜不知因何事得罪了宣武节度使,要被圈拿入狱。王建便出面顶缸,把罪名都揽下来,因此被判官判了徒刑。” “入狱之后,他听闻范掌柜并未照顾他妻儿,他落得妻子改嫁,家产被亲戚夺尽,于是越狱藏匿到武当山,一位道长觉得他骨相清奇,便修书推荐他到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处,渐渐做到队将,很受看重。” “当时我听说此事,便知道王建小子虽然吃了大亏,但在江湖上落了义气名声,必有好处。” 孟楷接过话头:“这样说来,淮阳帮去年内乱,范帮主在火并中被人杀了满门,怕也是做事不地道的报应了。” “王建如今在宋威营中,此人机智多谋,恰可弥补宋威、宋玦两兄弟的短板。如果能尽展其才,那咱们要担忧的,便不再只有一个雪帅齐克让。” 说到此处,黄巢猛拍腰间刀环,清响振耳,言语如金铁掷地有声:“只是以本座所料,宋威那老贼即便知道王建献策正确,也是难以下定决心采纳的。” ------------ 第十四章 忠武王建 宋州城东门外,宋威部军营。 就在黄巢军举行军议的同时;看着逃回来的几骑散兵,王建不由长叹一声,心在滴血。 王建约莫三十岁上下,生得一张古铜色方脸,大鼻头,高山根,面部有种风沙般的粗砺感。双眉浓密如刀,额头天生地似乎皱起,显出一种不苟言笑的严肃,两撇修剪得整齐的小胡子更为他增添了凶煞之气,可谓不怒自威。 但当他勾着部下的肩头大笑时,又有种难以言说的草莽亲和力,让人忍不住想要与其亲近。 “王队将,王建大哥,慕容队副死得好惨呵……”那逃回来的骑兵一把鼻涕一把泪嚎道:“那个疯女人因为他言语不恭敬,活生生放干了他全身的血,才给了他一个痛快……” “也是咱大意了,若是这次由咱亲自带队,倒要看那疯女人能不能挡得住咱的凝血神爪!”王建冷哼一声。 王建职位是队将,管兵较一般队率为多,有一百五十人,由于他受忠武节度使崔安潜信任的缘故,麾下都是忠武军的精勇之士。对面朱温身为营将虽然麾下兵力多于王建,但论战力还未必比得过。 本来王建精心训练的三十精骑,一波冲锋就冲垮了黄巢军的押粮部队。谁知那看似毫无力量的女将却突然发了疯,乱砍乱杀,打了慕容队副等人一个措不及防,上来就被杀了几个好手,最后大半被屠戮,只逃回数人,将王建的血本都给砍没了,他如何不肉痛?回去之后,不知道怎么向提拔他的崔安潜节度使交代。 王建怅然,将自己的那匹玄色河曲马牵了过来。这马通体乌黑,肩背极高,骨骼壮大,看起来甚是威武,只是显然气色不好,显得病恹恹的。 “近来弟兄们也没吃什么好的,咱便杀了这匹老马,给兄弟们打打牙祭,顺带祭奠战死的诸位同袍在天英灵!” 说着,王建拔出佩刀,便要斩向马头。 马上有一位士兵拦住他:“大哥,不可!这匹马追随你征战多年,咱们便是要吃点肉,也犯不着杀它呀!” 王建太息道:“这马也老了,这两年总是气色不好,几次失蹄,我屡次请兽医也没看出所以然来,想来是时日无多,不如给它一个痛快。 话音未落,王建刀已落下,那马儿悲嘶一声,喉管顷刻被切开,至死仍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王建,不知道朝夕相处的主人为何要杀害自己。 “无妨,我受崔节度看重,并不缺钱,再买匹好马不过小事情,哪里比得上你我兄弟吃肉喝酒来得畅快?” 说着,王建找来清水,亲自下手洗剥这军马:“大哥的手艺,你们是领教过的,便等着肚子里的馋虫咕咕叫吧!” 他将马肉肢解开来,正要剥除五脏肠胃,却只见一道白线如电弹出,吓得众人都不由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一条纯白色的长虫,有接近半丈长,拇指粗细,周身湿润黏腻,还在被马血染红的草地上不停地挣扎扭动。 众人看着一阵恶心,王建却是反应极快,抽刀兔起鹘落,将这长虫砍做数段:“竟是你这怪虫,害了咱的爱马!” 原来宝马是被这么大一条寄生虫寄生,难怪一直病恹恹的,也确实活不久了。 一名骑士却是灵机一动,大叫道:“王大哥,这哪里是长虫,明明是一条白蛇啊!当年汉高祖刘邦斩蛇,终成大业。大哥斩了白蛇,少不了封侯开府,今天咱们这些见过神迹的,都可以弹冠相庆,等着大哥青云直上了。” 王建愣了愣,而后凝神道:“慎言!我一个丘八,怎敢比汉高祖?但斩蛇是吉兆,这却是无疑的。待咱家发迹了,必然盛设香火,祭奠慕容队副等一干阵亡兄弟的在天之灵!” 众人闻言,奉承之声不绝,王建也和众兵士攀谈家常,问他们最想要什么,允诺未来为他们解决问题,换得众人个个喜气洋洋。 不多时,马肉也已收拾停当,挂在架子上用炭火炙烤,金色的油滴如同蜜蜡一般,点点落入火中,被烧出剥啄的声响。王建在上头涂抹了他独门的调料,一时间满营生香,众人分食马肉,喝着美酒,只觉这炙马肉腥臭尽去,劲道胜过黄牛肉,鲜美胜过羊羔,火候更是掌握得妙到毫巅,当真是烹调手段不凡,不由赞不绝口,已忘记折损了二十多个弟兄的悲痛。 …… 之前试探性交锋,小胜宋威、齐克让二军,黄巢不由也隐隐得意,便身披轻甲,命伤愈的朱温跟随,一同出营,高视阔步,负手而行,巡视着宋州地面的苍茫大地。 田畴之中,青色泛黄的麦浪正在随风翻滚,如同绿色的海涛,已是将要成熟了。 这边的麦子都已被交战双方向民户订下作为军粮,自然只出了极低的价格,未必能回本,但到底好过强抢,比起当年的安史叛军,无论官军义军,虽平时也不乏劫掠行为,但衬托下来都算有规矩的了。 黄巢细细观看着地面的延伸起伏,为将之人,了解地形相当重要。只有对立体的战场地势、布局了然如胸,才能制定正确的战略战术,这需要充分的情报收集,更需要为将者充足的经验智慧,绝不是一般谋士所能代劳的。 “齐克让数日接战,显然并未用全力。”黄巢自语道。 他如炬火的双目凝视着一片贫瘠的红土地面,这地面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全然无异,但黄巢看得目不转睛,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此处必有地道!”黄巢断喝道:“齐克让既然对我军示弱,多半是要动用他的老本行。幸好我学过些风水堪舆之学,能识别挖掘过地道的地面差异。” “凉玉,速速随我回营,为师要让兵围绕营寨挖壕,提防泰宁军从地道延伸之处袭击我军,伏下长枪手、刀手,随时截杀!” “领命。”朱温简单回应道。 他仰头看向高远的天空,那绵延无尽,永远望不到尽头的苍蓝。 正午的天空清澈剔透,仿佛泪与刀的交织。 即使是高潮来临前夕的战场,也是如这天空一般平静的,然而最激烈的乐章,却也在看似平静的背景下孕育。 野心的火苗在朱温心中轻轻摇曳,但尚不足以让他的血液彻底沸腾起来。 背在背后的大夏龙雀宝刀,又发出了低低的鸣响。 但这次却显得异常轻柔,好像什么动物打呼噜的声音。 朱温眼前突然又浮现出那头硕大白虎的影像。 但这一刻,这只代表着自己心中杀戮之意的凶兽,却表现出一副沉睡的模样。 在正午的阳光下,蜷缩趴伏,显得极为懒散,修长的虎须随着呼吸声起伏,模样竟有些可爱。 …… 两座高耸的土山,在泰宁军的营寨前方兀立而起。无数密密麻麻的人影如蜂蚁般攒动,将一锹锹的土石加在土山侧翼、上方。 施工的,正是雪帅齐克让麾下声名如雷贯耳的土工部队——五德营。 五德营,分为金、木、水、火、土五部,以来自大唐十道各地的能工巧匠为核心。金部工于兵器盔甲打造,木部长于营寨构成,水部通习水攻之技,火部擅长制造火器与纵火偷袭,土部精于土山、地道之法。这五部的技师虽不能上阵搏杀,却能以五行之物代兵,可抵千军万马。 如今指导修筑土山的,正是五德营中土部的匠师。 由于土山就在泰宁军军营正前方,草军根本无力阻止。当土山完全成型,架设上去的大型床弩和抛石机,便将巨型弩矢和卵石如同瀑雨一般居高临下射向草军阵地。有弩箭射出七百步有余,深深钉在偃王城的夯土城墙之上。 这么远的距离,尚不足以居高临下轰击黄巢军设在偃王城城内的军营。然而其威慑效果,却是惊人的。草军如果再出营与雪帅军接战,便要从上方遭受土山上交叉火力的打击。 “前两天敌人从地道中杀出,被我军挖下深壕,堵个正着,轻松击退。”军议之上,孟楷道:“没想到数夜之间,这两座土山便拔地而起。” “土山与地道齐头并进,互相掩护,牵扯我军的注意力,如同双头蛇一般,令我们无法掉以轻心于其中任何一端。而地道中清理出的土石,又可用于构造土山之用。”黄巢评价道:“齐克让以土工战具之术闻名天下,这些正需要掌握山川地貌,精算得分厘无差。” “这样一来,再出营接战,就对咱们相当不利了!”孟楷道:“我还想再去杀个痛快,将宋玦老贼狠狠教训一番,为师弟讨回场子……” 黄巢打断他的话:“既然是雪帅齐克让,怎可能让我们轻易便还能再胜一阵?” 所有人均将目光投向黄巢的面孔。这智计百出的山东盐帅,从来未曾让大家失望,因此即便雪帅齐克让强大如此,众人仍将希望放在黄巢的身上! 但黄巢只是悠悠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我等并不是兔子。齐克让仍留有余力,这是事情反常之处。” 一边,包括黄巢外甥林言在内,许多将领顷刻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还未曾出全力?雪帅齐克让,该有何等地可怕啊? 黄巢接着说:“齐克让设土山压制,掘地道袭扰我军,我方都有防备之术,所以这些只是造势之道,却不是决胜之法。况且敌人不比我等亡命之人,在泰宁镇各有家属,军马在外过久了,将士思念家乡,必然影响士气,所以齐克让必有其他方法对付我军。” 听到这里,林言等人才长舒一口气,知道黄巢必有应对之策。 “红烟。将探知的情况说上来!”黄巢喝令。 段红烟应声上前道:“孟渚泽以东,密林之中,有敌人影影绰绰活动的痕迹。我担心敌人发觉,没有进一步入林侦查。” “孟渚泽以东?”一名部将道:“那片林子仍是沿着北汴河一线,难道……” 黄巢轻抚短须大笑:“不出我之所料!” 如今正是夏水暴涨时节,宋州地面北高南低,偃王城最大的不利也在于地处低洼之处,易被水淹。” 孟楷惊叫道:“如此说来,那一条条通向我军军营的地道,正可起引导水流的功效。” “而敌人在林木中偷偷施工,不仅是由于密林可以掩护敌人掘开北汴河河堤的工作,更因为密林不利于我军战车驰突……” “哈哈哈……”黄巢笑道:“绝海你能想到这层,近来倒是大有长进,不止会打打杀杀了,孺子可教也!” 一直在一边垂眸沉思的朱温,却意识到,到了自己开腔的时候。 他摸了摸下颌:“师尊,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但讲无妨。” “徒儿正是宋州人,以徒儿之见,北汴河虽然水量充沛,但即使堤坝完全挖开,将偃王城淹没为一片湖泽,还是相当难。” 朱温说完,没想到黄巢干脆地点头:“正是如此。” “不足以淹没我军军营?”林言道:“既然齐克让计算失误,那么岂不是不用理会?” 黄巢摇头道:“汴河水漫灌,虽然不至于淹没我军营,但水深逾尺,人马尽没水中,地面泥泞,辎重粮草损坏腐烂,就使我军不得不移营到地势高处。” “然而移营之时,人心必然动荡。” “齐克让是想通过水淹,迫使我军放弃偃王城的有利地形,再趁乱突击,而土山上的强弩石炮,更是能在我军于空旷地面移营时,加以火力压制。”段红烟道。 “正是。”黄巢喝道:“众将,随我领军出营,向北汴河而去,进击泰宁军,阻其决堤行动!” ------------ 第十六章 奇谋翻覆 两座高耸的土山,在泰宁军的营寨前方兀立而起。无数密密麻麻的人影如蜂蚁般攒动,将一锹锹的土石加在土山侧翼、上方。 施工的,正是雪帅齐克让麾下声名如雷贯耳的土工部队——五德营。 五德营,分为金、木、水、火、土五部,以来自大唐十道各地的能工巧匠为核心。金部工于兵器盔甲打造,木部长于营寨构成,水部通习水攻之技,火部擅长制造火器与纵火偷袭,土部精于土山、地道之法。这五部的技师虽不能上阵搏杀,却能以五行之物代兵,可抵千军万马。 无疑,如今指导修筑土山的,正是五德营中土部的匠师。土木工事所需人力甚巨,这也是齐克让所带辅兵夫役,人数多达数万的缘故。除了出动泰宁军的辅兵兵卒之外,齐克让还就地征发百姓,参与施工。 由于土山就在泰宁军军营正前方,草军根本无力阻止。当土山完全成型,架设上去的大型床弩和抛石机,便将巨型弩矢和卵石如同瀑雨一般居高临下射向草军阵地。有弩箭射出七百步有余,深深钉在偃王城的夯土城墙之上。 这么远的距离,尚不足以居高临下轰击黄巢军设在偃王城城内的军营。然而其威慑效果,却是惊人的。草军如果再出营与雪帅军接战,便要从上方遭受土山上交叉火力的打击。 “前两天敌人从地道中杀出,被我军挖下深壕,堵个正着,轻松击退。”军议之上,孟楷道:“没想到数夜之间,这两座土山便如此拔地而起。” “土山与地道齐头并进,互相掩护,牵扯我军的注意力,如同双头蛇一般,令我们无法掉以轻心于其中任何一端。而地道中清理出的土石,又可用于构造土山之用。”黄巢评价道:“齐克让以土工战具之术闻名天下,这些正需要掌握山川地貌,精算得分厘无差。” “这样一来,再出营接战,就对咱们相当不利了!”孟楷道:“我还想再去杀个痛快,将宋玦老贼狠狠教训一番,为师弟讨回场子……” 黄巢打断他的话:“既然是雪帅齐克让,怎可能让我们轻易便还能再胜一阵?” 众将也都听得目瞪口哆,未曾想到,之前两场交锋,显得泰宁军不过尔尔。齐克让却在数日之内,做出如此形势,顷刻便令义军陷入颓势。“祁连雪霁”齐克让,威震天下,果是名不虚传。 所有人均将目光投向黄巢的面孔。这智计百出的山东盐帅,从来未曾让大家失望,是以即便雪帅强大如此,众人仍将希望放在黄巢的身上! 但黄巢只是悠悠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我等并不是兔子。齐克让仍留有余力,这是事情反常之处。” 一边,黄巢外甥林言在内,许多将领顷刻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还未曾出全力?雪帅齐克让,该有何等地可怕啊? 一身戎装的黄巢却渊渟岳峙,眼中尽是八风不动的从容:“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土工劳役,极费体力,征发百姓,更将招致民怨。齐克让以仁厚爱民著称,也必不愿久累黎庶。” “而设土山压制,掘地道袭扰,我辈皆有防备之术,只是造势之道,却不是决胜之法。况且敌人不比我等亡命之人,在泰宁镇各有家属,军马在外过久,将士怀思乡之情,必然影响士气。” 听到这里,林言等人才长舒一口气,知道黄巢必有应对之策。 “红烟。将探知的情况说上来!”黄巢喝令。 段红烟应是,上前道:“孟渚泽以东,密林之中,有敌人影影绰绰活动的痕迹。我担心敌人发觉,没有进一步入林侦查。” “孟渚泽以东?”一名部将道:“那片林子仍是沿着北汴河一线,难道……” 黄巢轻抚髭须大笑:“不出吾之所料!” “齐克让的布局风格,素来环环相扣,不落闲笔。譬如掘地道之土,可以用于修筑土山。然而本座既能掘壕环营,防备地道侵袭,地道之法便无法对我军造成致命打击。这偃王城易守难攻,固若金汤,万难可破。” “然而如今正是夏水暴涨时节,宋州地面北高南低,偃王城最大的不利也在于地处低洼之处,易被水淹。” 孟楷惊道:“如此说来,那一条条通向我军军营的地道,正可起引导水流之效。” “而敌人在林木中偷偷施工,不仅是由于密林可以掩护敌人掘开北汴河河堤的工作,更因为密林不利于我军战车驰突……” “哈哈哈……”黄巢笑道:“绝海你能想到这层,近来倒是大有长进,不止会打打杀杀了,孺子可教也!” 一直在一边垂眸沉思的朱温,却意识到,到了自己开腔的时候。 僵滞的棋局,是时候由自己来落上一子。 想来,不会是一招废着。 他摸了摸下颌:“师尊,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但讲无妨。” “徒儿正是宋州人,以徒儿之见,北汴河虽然水量充沛,但即使堤坝全然挖开,将偃王城淹没为一片湖泽,还是相当难。” 朱温说完,没想到黄巢干脆地点头:“正是如此。” “不足以淹没我军军营?”林言道:“既然齐克让计算失误,那么岂不是不用理会便是?” 黄巢摇头道:“你可知三国时,毌丘俭征讨辽东公孙渊是怎样败的?” 林言道:“外甥不知,只知道后来的晋宣帝,司马仲达率兵再征辽东,屠了辽东城。” 那一战相当有名,乃是一代奸雄司马懿的巅峰一战,相比之下,此前毌丘俭兵败辽东,往往为人所忽略。 “公孙渊顿兵不战,与毌丘俭对峙。而辽东之地,夏季往往暴雨,辽水暴涨,淹没魏军军营,虽不能尽没,而水深逾尺,人马尽没水中,地面泥泞,辎重粮草损坏腐烂,使得毌丘俭不得不移营就高处。” “然而移营之时,人心必然动荡,一地泥水中满载的辎重更使得队伍混乱不堪。公孙渊等的就是这一刻,于是令大将卑衍率军出击,一战而毌丘俭大败,丢下军资器械无数,仓皇逃遁。” 众人一时大讶,公孙渊能割据辽东多年,果然亦不是泛泛之辈,这越显得司马懿用兵如神,而能压制司马仲达,使其收到女装依然不敢出战的诸葛武侯,更当是仙人一般人物了! “这样看来,齐克让想要用公孙渊对付毌丘俭的故智,通过水淹,迫使我军放弃偃王城的有利地形,再趁乱突击,而土山上的强弩石炮,更是能在我军于空旷地面移营时,加以火力压制。”段红烟道。 “正是。”黄巢喝道:“众将,随我领军出营,向北汴河而去,进击泰宁军,阻其决堤行动!” ------------ 第十五章 青帝刀法 孟渚泽以东,是一片茂密的柳林,撑天蔽日。值这初夏时节,漫天的柳絮飘飘洒洒,如同洋洋飞雪。 而柳林深处的河堤侧畔,大批民夫正紧锣密鼓、热火朝天地地挖掘着,已不声不响地在坡上挖出一道深深的引水渠,只待扒开堤坝,北汴河当中的水流便会汹涌而出,将偃王城一带地面淹没成一片泥泞的沼泽。 “齐克让人称仁德之将,没想到也用这般毒计,真是浪得虚名。掘开河堤,又该冲毁多少民屋良田,祸及多少黎民百姓?”一位粗豪紫面汉子冷笑一声,断喝道:“尔等助纣为虐,也不想被淹的人民里,可能就有你的乡亲故旧?有懂事的速速出来投降,不然就受老子手上这杆虎头錾金枪戳个透明窟窿!” 发话的是草军先锋官,黄巢麾下骁将戴小楼。他约莫四十岁上下,追随黄巢多年,黄巢还是贩盐巨商时,戴小楼就已跟着黄巢做事了,是黄巢军中较得力的人物。此前孟楷率人驰援,从“天刀”宋玦刀下救下朱温,戴小楼便曾参与其中。 但却没有半个人理会戴小楼,却是几支弩箭猝然不知从何处破风而至,攒射戴小楼周身,看其力道,必能透甲而入,若被射中了,不死也要重伤。 但戴小楼手上虎头錾金枪舞荡起来,如同烈日熔金、漫天花雨,一时间金光晃得满天满地,弩箭纷纷被枪杆打中,坠落在地。戴小楼也不再分说,大步流星,穿林而出,挺枪杀向那片黑压压的人群。 顷刻便有一排甲士昂首阔步而出,列成横队,挺剑抵向戴小楼,却被戴小楼荡开大枪,一枪扫飞一人,其余也被长枪逼得散开去。 这柳林当中,不利骑兵作战,但步行使枪,不必保护战马,反而更利于突破甲士组成的密集剑阵。 “哈哈哈哈!三千越甲,不过如此!” 戴小楼高喝,一招手,领着后边草军将士向泰宁军的工地猛扑过去。 正在此时,一声悠悠叹息,似自最遥远的时空中传递而来。 戴小楼不由一怔,而后身躯便彻底停住。 他只看到一剑西来,一道霜白色的流光闪过,也不知那流光从何处出现。当那道戎装身影立定之时,戴小楼缺乏盔甲防护的喉关已经多了一个通红的血洞,鲜血涔涔流出,他嘴里荷荷有声,却始终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一丈开外,一身戎装的男子,正持剑而立,低头看了看沾血的剑锋,甩了甩上边的血迹,于是血滴落下,剑身又变得湛如秋水,不染一丝血痕。 而长空之中,一把素色折纸伞在柳絮飘飘中,悠悠从天落下,坠在林中,也无人看见它是在何时被抛上高天。 “人在说话的时候,也要分神看周围,不然可能会死。” 齐克让收剑入鞘,淡淡说道。 他之前显然就藏在这柳林当中,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而当雪帅出手,这草军先锋戴小楼便全无防备,被齐克让一剑刺杀!直到死,戴小楼眼中都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草军队列中,朱温眼见齐克让这一招的威势,也不由心内感叹不已。 他曾面对雪帅的赞许,不以为意,认为对方不配点评自己。 然而数十年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苦修,以及无数次血火战场中积累下来的战斗技巧,不是现在的朱温能够比拟的。 大唐四帅之一,“祁连雪霁”齐克让,至少手中的这把止殇剑,绝不是浪得虚名! 朱温也不得不承认,雪帅的出场方式,实在拉风得紧。 让他有些羡慕。 齐克让一上来就斩了草军骁将戴小楼,令草军将士纷纷心惊胆寒。戴小楼做事精明干练,又骁勇罕见,在草军中也是有数的头领,地位比起来还要高于此前朱温击杀的平卢军叶落凉。黄巢军征战数年来,还未曾折损过这个级别的人物! “滚滚红尘一刹那,劫来无尽散天涯。”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随着厚实的大步声,倏然传来:“好一条止殇神剑,好一个惊霜剑法!” 一袭金盔金甲的草军大帅黄巢双手击掌,不紧不慢地踱步而出,神色从容。齐克让刚斩杀了他的爱将戴小楼,但黄巢那张俊伟的阔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悲戚之意。 “黄盐帅谬赞了。”齐克让微微一笑,拱手行礼道。 雪帅齐克让果然气度与其他官军将领不同,面对义军首领黄巢,也尽其礼数,将黄巢视作一派宗师看待,而不是一口一个草贼地咒骂。 黄巢回了个礼:“方才雪帅那一招‘刹那永恒’,出招迅疾凌厉,杀人于无形,意境却悠远绵长,也是出自佛语刹那一词。” “可见雪帅于佛法有深刻造诣,惊霜剑法一招一式,皆出自贝叶佛典。既然佛爱众生,怜悯苍生疾苦,雪帅却用这决堤之法,祸及无辜百姓,岂不有违天和,又何曾切合释迦仁爱之意?” 黄巢一来便指出了齐克让击杀戴小楼所用的招式,再昂然发问,以佛家仁爱为大义施压,一下就压住了齐克让击杀戴小楼造成的气势。 “夫战,勇气也。”本来因齐克让这一剑而士气凋丧的草军,听得黄巢一席话,又士气高涨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只待跟随主帅与敌人血战。 齐克让却并不直接作答,而是反问道:“黄盐帅起兵以来,所到之处燃起战火,百姓流离,这也是为了仁爱吗?盐帅以儒门中人自居,当知儒家仁爱之心,与佛学一般无二。” 黄巢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同洪钟大吕,声震山林。 “问得好!我为天下兴利除弊,兴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害,何为不仁?” 齐克让道:“盐帅认为朝廷是天下大害?” “今日朝廷,贪墨横行,奸佞当道,人间尽是不平之事,苍生如被蛇蝎之毒。这样的浑浊朝廷,如何不是害?” 齐克让笑了笑: “如今朝政虽说有不明之处,却远没到多数人都活不下去的地步,当今圣人也绝非桀纣之君。盐帅要打碎这世界,但秩序要破坏容易,重建却难,大汉倒下,便是三国两晋南北朝四百年乱世。” “如此说来,盐帅说自己为天下除害,但要做的事情却正成了天下大害?若盐帅愿听我一言,解散兵马而离去,本帅愿上书说服朝廷,安抚草军数万士众,平息战火。如此一来,本帅也就用不着开掘这北汴河河坝。” “如若不然,为平定杀伐,消弭战争,这苍穹之下,也免不了流淌无辜之血。” 齐克让刷地一声,宝剑出鞘,寒光烁烁,如流霜逼人:“此,便是我剑——‘止殇’之意。” “好,极好。”黄巢击掌道:“齐帅的意思,是认为当今皇帝李儇,并非桀纣之君?” 此言一出,两军尽皆为之侧目。 天子名讳,草民说之则死。黄巢却当众对皇帝指名道姓,纵然是造反之人,也显出惊世绝俗的狂傲,分明不打算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草贼如此无礼,当诛九族!” 齐克让后方一位青年将官,兰陵萧氏嫡子萧翎怒斥道。 但雪帅齐克让神色却是依然一向地古井无波,看不出深浅,挥手打断了萧翎的话:“那敢问黄帅,当今圣人有什么过错,堪称桀纣之行?” 黄巢正色道:“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这句话引自《论语》,是说商纣王的真正恶行,并不如后世所说的那样多,完全是因为纣王无道覆灭,其暴行才被表现得无以复加。 “齐帅说当今之世,并没有到大部分百姓活不下去的地步。那么商纣之时,所滥杀主要亦只是贵族、诸侯,百姓虽然深受剥刻,不免饥寒,同样没有到饿殍千里的地步。” “那么武王伐纣之时,是否又考虑过,自己终结商纣暴政之后,究竟能建立一个太平盛世,还是将天下带入无穷的混乱和战火?” 黄巢正色道:“大唐天子李儇,虽然不算昏到极点,但今日唐朝国运已衰,河朔三镇割据,节度使不听朝廷调遣的甚多,大有东周列国之风,本就是开历史的倒车。这样的天下,今日不打碎重造,何时重造?” “巢不才,即使不能亲自掀翻世界,再造新天,也将血荐轩辕,以骨肉化为滋养新时代的养分,在九泉之下,看那盛世再临的生机勃勃景象。” 说到此处,黄巢背上七星砍山刀霍然出鞘,指向齐克让与泰宁军众将:“而今日之大唐,已经配不上伟大帝国的名号。它最后的使命,就是在烈火中倒塌,彻底燃尽,为华夏献上火凤涅槃,日月重光!” 最后一个话音已经落下,余音犹似绕梁三日不绝。一时之间,相对两军,鸦雀无声,只觉黄巢的雄壮身影,显得越发高大,顶天立地,仿佛泰山巍峨。 半晌,齐克让才道:“黄盐帅所言,谁为桀纣,谁为汤武,终究还是看谁力高一等,由力量来决定。” 黄巢微笑道:“如果齐帅要这么理解,也无妨。正所谓——大道在渊海,在刀剑,不在口舌。” “那齐某便请教黄帅的青帝刀法。” “正合我意!” 话音未落,二人便已飞身斗上。齐克让止殇剑斜指,如鹰击长空,剑势昂扬,有大鹏垂天之意,霜白色的剑芒中,竟隐隐透出淡金色的光华,映出种种庄严宝相。 这一式名为“迦罗振羽”,取自佛教神话中迦楼罗之意。 而黄巢亦如怒鹘腾空,提纵而起,那把本来寒光湛湛的七星砍山刀突地光芒暴涨,通体刹那转为了半透明青碧色,如水晶一般。 黄巢纵声长啸,周身碧光大炽,刀气冲天,碧光随长刀激荡,疯狂地在刀锋上舞蹈,仿佛燃烧起来,大有改天换地、再造山河的气派。 “碧火金光刀!传自上古青帝灵威仰的碧火金光刀!” 泰宁军中,一名叫任怨的牙将惊呼道。 黄巢虽然不像王仙芝这样出身武学世家,但也曾蒙异人相授,不仅精通十八般武艺,更是习得了据说失传千年之久的青帝刀法。 青帝刀法,乃是上古青帝灵威仰所创。 而碧火金光刀,正是青帝刀法中最为强绝的一式,刀气凌厉刚猛,却又如同草木生机勃发,连绵不绝。 当初郓州之战,天平节度使“银戟将”薛崇源自乃祖薛仁贵的薛家戟法,就是败在了黄巢的青帝刀法之下,被黄巢一招碧火金光刀,连人带戟,挥为两段。 而此刻,黄巢的刀意也同样一往无前,刀气中尽是征杀决绝之意,凌空扬刀,恍若青帝再世,刀锋与齐克让的止殇神剑,顷刻轰地交击在一起。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关注二人之间的巅峰一战。 黄巢固然是一代宗师,青帝刀法作为上古绝学,更是威力无匹。但齐克让作为大唐四帅之一,惊霜神剑同样威震天下,无论是赫赫军功还是武坛地位,无一不是千番血战而得,实力断然不是徒夸家世的天平军薛崇可比。 究竟是止殇神剑霜寒三千界,还是青帝刀法再造新天,这绝世高手的对决,即将于今时今日见一分晓! ------------ 第十六章 阳谋 刀剑交击,锐声动天,青色与玉色的流光互相冲撞,流丽万端,劲气化作千百道苍龙狂吼,残枝碎叶被激斗的余波席卷而起。 黄巢的“碧火金光刀”,刀意连绵,如沧海不竭,无穷无尽,纵然面对的是连天的箭雨,也能尽数斩断。 《孙子兵法》云: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而碧火金光刀虽然刀意狂霸刚猛,却不乏奇变之处,变化如天地长生不绝,顷刻间将齐克让那一招“迦罗振羽”幻化的迦楼罗金翅鸟法相,荡灭无踪。 但齐克让剑法同样不俗,止殇神剑流转,变招为“帝释灭谛”,取天人帝释天五衰之意,剑意一转苍凉,却又包含灭度真蕴,剑华破天,欲断绝生死轮回,便要灭尽黄巢生生不息的青木刀意。 如同高树悲风,秋霜落木,青碧色的刀芒以绝快的速度褪去,而止殇剑的灭绝剑意,却吸引住场中所有人的目光。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黄巢断喝道:“生如长歌不衰,寂灭又岂是尽头!” 碧绿刀芒重又暴涨,向着齐克让席卷而去。 齐克让不答,退身卸力,止殇神剑激荡如霜雪,任黄巢千般杀招,万种神通,只以汪洋恣肆的剑路将其化解为无形,不时还宕出凌厉一剑,猛攻黄巢,逼得黄巢回刀防护。 二人见招拆招,黄巢全力抢攻,似乎力量无穷无尽。然而齐克让以防守为主,亦滴水不漏,有闲庭信步之从容。 两大绝世高手激战柳林之中,犹如仙神降世。刀光剑影纷飞,卷动柳絮狂舞,以一方天地绘成针锋相对的武道图卷。而两军将士,一个个也都看得屏气凝神,目不转睛,深恐漏掉任何一个画面。 这样的宗师高手对决,一般人一生也难以见到一次。若能有所领悟,对于习武之人,必然大有补益。 朱温细细观摩二人交战,却是长叹一声。 黄巢在舌战之时,对齐克让占了上风,但身为一代宗师人物,他断不会得势不饶人,只能点到即止。而武斗之时,黄巢固然以攻势为主,刀刀强霸无敌,却并不能突破齐克让的剑势,终不能形成压制。 齐克让守势居多,实是由其性格决定,但剑意绵密,固若金汤,不漏丝毫破绽,并没有落下风。这一场单挑致师,也只能平局收场。 本来高手过招,要么数招定生死,否则拆解数百上千招,也难以分出胜负。 但两军阵前,却不可能过招太久。斗及五十余合,黄巢、齐克让各自收兵刃而退,显是将这一局以不分胜负定论。 两军主帅相斗毕,阵中旌旗摇振,草军将士便如同狼虎一般鱼贯而出,向泰宁军阵地猛攻而去。 挥汗如雨,战尘纷飞,喧天的战吼声连绵不绝。纵然林中失去了车骑的强力支持,但义军激烈的攻势,亦令泰宁军阵势如同波分浪裂,受挫开去。 然而泰宁军倚坡为阵,早已多设营垒,依此战守,消耗草军的锐气斗志。不仅阵前多设鹿角蒺藜,分割义军阵势,更是不时有弩矢飞石,激射而出,打得草军战士头破血流。 沙场交锋,如同云龙风虎交回,两军一进一退,互相交换着攻守,也如同武士见招拆招一般。本来用兵之道,便是讲的将帅用兵,如臂使指,一支优秀的军队,行动起来便如一人一般。 起起歇歇,双方厮杀了半日,也如同黄巢齐克让的单打独斗一般,难以分出胜负,见得天色将晚,黄巢只得下令鸣金,军势严整,无懈可击,齐克让也不敢追击。 “大帅,敌军撤了。”雪帅麾下“南斗六星”之一,燕凌空对齐克让道。 “是啊。黄巢治军严整,擅长练兵,纵然在林中运用步兵,也能有如此凶猛的攻势,真乃有古名将之风。”齐克让对黄巢评价竟甚高。 燕凌空露出一丝惊愕神色,却见齐克让回头,指向工地上正施工得热火朝天的辅兵夫役。 “然而,人是城,人是池,人是壕。这些人的努力,让黄巢之善战,也不得不受挫而退。” “正是因为有人力,才能改天换地,造成今日的一切繁华事物。人力可以更易土木,而土工之具,又可抵百万之师。因此吾辈身为武将,便是以人,作为守护的对象。” 齐克让太息一声:“黄巢是将一切时代更替的苦难,都视作必要的牺牲,于天下大势而言,似乎无错,却过于残忍了。须知时代的一粒埃尘,落在苍生个体肩头,便如同巍峨泰山啊……” 他眼中尽是悲天悯人神色:“为将之道,虽然免不了剑上染无辜战血,但又怎能便放弃源自人类天性的慈悲之心?人在沙场,终究是身不由己。” 燕凌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数日,黄巢都点起兵马,猛攻泰宁军试图掘开北汴河的阵地,也曾数次对敌人造成打击,阻挠了泰宁军决堤的进程,但终难于有太大突破,维持着不胜不败的局面。 而由于在失去车骑支持的情况下,以步兵猛攻泰宁军渐渐筑成坚固阵地的决堤工事,纵然黄巢擅长用兵,指挥高明,减少了伤亡,但这样的高强度进攻作战,终究令士卒疲惫,即便是百战精锐,也难免生出怨言。 无论如何,齐克让的土木工事之法,天下闻名,可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长期的猛攻,只能消耗义军的士气,然而如果真让齐克让掘开堤坝,让大营内的辎重、马匹乃至义军家眷都被洪水淹没,草军只会陷入更加不利的处境。 只因慢了一着,在黄巢发起进攻时,齐克让已经在北汴河畔建立起工事,这决堤之策,竟从阴谋变成了阳谋!明明义军是被追剿的一方,却不得不主动进攻雪帅军的坚固阵地,打成消耗战,以求那破坏泰宁军决堤行动的可能性。 虽然是为了生存而战,但这样乏味而艰苦的战斗,又怎能一直维持高昂的士气? 黄巢本人当然早发现了这一点,虽然平时依然慷慨激昂,凭借个人魅力鼓舞军心,但眉宇间也难掩隐隐的忧色。 而身为草军新锐大将的朱温,脸上也同样失去了笑容。 从一开始,他就隐隐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但一切都如同陷入迷雾之中,眼前的线索,心中的信息,尚不足以让他以智慧照亮这层层叠叠的迷茫荒野。 他再次抬头仰望苍蓝色的天穹。 曾经感觉到悠远广阔无尽的苍穹,此刻却仿佛被地平线圈成了一座半球型的牢笼,压抑着他的灵魂和意志,令他的思想无法飞越到三十三重天阙之上。 “我能看到多少,取决于我的心的位置有多高。” “看起来,面临真正强大的对手,还想从容地去俯瞰,没那么容易啊。” 几家欢喜几家愁,当草军士气渐渐低落之时,宋州城东门之外,宋威军中却是一片欢欣鼓舞。 “真是天灭草贼!”军议之上,宋威的族侄宋襄翎击掌道:“雪帅齐克让竟有如此高明的破贼之策,想来不日两军决战,王仙芝、黄巢二贼,便要献俘京师,头悬北阙了。于我军辛苦数载的十万将士而言,也终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安享平贼功勋,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宋襄翎同样出身广平宋氏,是宋威五服外的亲族,时任从九品上陪戎校尉一职。 “襄翎所说不错。”须发皆白的老帅宋威抚髯道:“如今只要待齐帅掘开北汴河堤坝,黄贼必破。若巢贼畏惧水攻,放弃偃王城地利而走,我军正可全力追击,一举扑杀。” “巢贼既灭,王贼势孤,亦将为本帅所擒。届时天家降下恩泽,众位皆有功赏!” 帐中诸将,一个个欢呼不已,高赞宋帅英明神武,似乎忘记了是齐克让定策用兵,才成功使黄巢军陷入彀中。 但正在此时,一个粗浑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和谐的景象。 “宋帅当真觉得,就此让齐帅取得首功,便行了么?抑或宋帅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彻底歼灭草贼,收得全功?”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去,只见说话的青年人面如古铜,眉锋如刀,体格雄伟,意态肃然,正是忠武军队将王建。 在这一片歌颂之中,王建却不紧不慢,不顾宋威身边“天刀”宋玦递来的不善眼色,继续说着逆耳之言。 “昔年沂州之战,官军不是没有大破王仙芝,当时许多人甚至以为王仙芝已经战死。但不久之后,王仙芝再次活蹦乱跳出现。今日我军若轻敌怠慢,不拿出歼厥渠魁的死战意志,纵能大胜,谁能保证草贼头领不会遁走之后再组兵马,重为国家大患?” “建有一言,愿宋帅听之,可使宋帅全收平贼大勋,国家再无流寇之患。若计不成,便请宋帅斩王某之首,号令三军!” ------------ 第十七章 面折廷争 场中一时凝重如水。 “大胆!” 宋威族侄宋襄翎怒吼道:“王建,谁让你这样对宋帅说话的?” 却见王建全然不怯,身姿依然挺立如同渊渟岳峙一般。而宋威却是摆了摆手:“襄翎,王建队将是个人才,他既然有话要说,便听他说完便是。” 听得宋威开言,宋襄翎也不敢再吭声。 而在场诸将也突然想起,不久前诸军大破王仙芝的那一役,正是这小小的队将王建献策设谋,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王建笑了笑,露出两排极好的牙口:“既然大帅愿意听王某说完,便不要嫌俺罗唣。” 说着,王建陡然将自己身上披着的皂色大氅覆在地上,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竹筒澄黄色的粟米,在大氅上泼洒起来,倾泻的米粒,流淌成一道道江河般的形状。 “说又待不说,在这做什么童稚游戏!你在戏耍大帅,活得不耐烦了?” 宋襄翎又按捺不住,开始怒斥起来,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应和他的话语。 只见王建三下五除二,就推衣成山,撒米成河,在军帐地下摆出了宋州一带战场的形势。他又从兜里掏出几块吃剩的鸡骨头,摆了几摆,就将两军对峙,以及宋州城固守的情状,做得活灵活现。 东汉初年,名将马援辅佐光武帝刘秀平定陇西时,堆米成山,推演地形,指点山川形势,标示各路部队进退往来的道路,其中曲折深隐,无不尽显。 然而王建解衣为图,用鸡骨代表军势,不但地形与当地一般无二,连营寨布置都标得明明白白,纤毫毕现。 此人果然是精擅军事,善察山川地形,更少不了不辞辛苦险恶,亲自侦查绘测。当下更有人暗暗感叹:莫非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其才能还要高于那西凉锦马超的先祖,光武大帝麾下的伏波将军马援马文渊不成? “齐帅作势要掘开北汴河,巢贼力图阻挠,两军胶着于此。”王建在地势图上指指点点道。 “如果齐帅已经掘河成功,草贼擅长逃逸,意识到事不可为,必然一哄而散。我军追击,必不能尽歼。此前数战,已经证明了这点。很显然,若是我军在那时才投入决战,必然太迟了。” “王建队将,你既然这样说,那又有什么良策?”宋威抚着五柳长髯,询道。 “巢贼北上,入林阻挠泰宁军决堤。密林不利于车骑,又连战多日疲惫。然齐帅兵少,难以一举破敌。” “倘我军趁巢贼与齐帅鏖战之时,简拔精锐,轻装奔赴,掩袭其后,和齐帅前后夹击,则巢贼之首可悬于辕门!巢贼既戮,芝贼亦可一举而定也!” 宋威抿了抿苍老皲裂的嘴唇,似是思忖王建的意见,帐中一片鸦雀无声,等待着他们的大帅做出裁决。 “你这计当然不恶,只不过……”宋威捻了捻霜白色的胡须:“我部是数镇组成联军,营阵、指挥并不是那么严密。而王贼仙芝所部,又多有武林上的亡命勇鸷之士。倘若王贼待我军精锐尽出,突袭击破我军任何一营,形成倒卷珠帘之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呐。年轻人固然有胆气,但计策终究太险了一点……” “更何况,巢贼素以奸狡著称,他若侦知我军动向,急速撤回不再与齐帅交战,我军扑一个空,竹篮打水,徒损军心,要是来回时主营有失,更是自取其厄。怎比得上稳坐钓鱼台,遥应齐帅,坐收成功?” 宋威能将按兵不动,说成与齐克让遥相呼应,老脸也确实厚比长城。但亦可见此人身为大唐名将,虽不以智谋著称,但也堪称深通戎事,分析起来也是一板一眼。 至于宋威、王建两人都不提及去袭击黄巢本营的可能性,是因为黄巢已经占据了偃王城要害,固若金汤,只需少量留守兵力,即可抵挡大军猛攻,若要破之,只能寄希望于齐克让的水攻;因此这一节没有讨论价值。 听得宋威的讲话,“天刀”宋玦、陪戎校尉宋襄翎等人纷纷点头赞许,但没等他们喊出大帅英明,王建已经急不可耐地开腔道:“建自然早有算计!” “敌军已经数次轻骑抄掠,抢夺我军粮草,令吾等不胜其扰。我军自可将计就计,做出乏粮假象,放出讯息,而后悉锐而出,猛攻芝贼营地,却谨防伤亡,只做出恶战假象。” “敌人必以为我军军兵甚多,粮草吃紧,因此急于击破正面之敌。如此二三日,而后我军出营时不再南进攻打芝贼营地,而是疾驰东进北汴河河堤处,与齐帅夹击巢贼,打其一个措手不及。” 王建的手指在地面上图画中指指点点:“而我军劲兵,则占住这二三制高之地,急速立下箭楼,则既可防芝贼兵马尾缀而去驰援,又可防备其突袭我营。” “而王某人,愿率本队驻于此山之上,与大营成掎角之势。若芝贼来犯,某人必如同前次那般,设奇伏以击之,将敌军杀得片甲不留。宋帅大可亲自出阵,诛杀巢贼,而留守本营的诸位,如此如此布置即可……” 王建在大氅铺成的地图上指点推演,将鸡骨头挪来移去,便模拟成一片金戈铁马的景象,仿佛真的燃起战火一般。指手画脚之时,眼中洋溢着无法言说的兴奋,仿佛自己才是这支大军的主帅,指点着千军万马。 但这样旁若无人的傲骨,自然会令很多人不快。 “这世上,总有一些乡野小子喜欢自作聪明。”一个尖利的声音霍然响起。 王建微微将目光投射而去,只见一人青发皙面,高鼻深目,头扎红巾,显然是有西域胡人血统,目光极是凌厉,透露出一种霸道强横的气息。 此人名为跋无忌,性情也是人如其名,乃是出身朝廷禁军神策军的将官。 “哦?”王建乜斜着眼睛,瞧向跋无忌,却是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小子我是自作聪明,跋郎君又有什么高谈阔论,大可以让诸位闻闻。” 跋无忌登时切齿,目芒顷刻变得锋利如刀,逼视向王建:“贼王八,不过是献过些微劣策,我跋无忌奉劝你不要如此猖狂!” “官军将士,性命贵重,岂是那些轻贱如草的叛民可比!你弄险成性,想要宋帅拿数万将士的身命去作一豪赌,来为你自己邀功建勋的褊狭心思,本将又岂能不知!” “如果依着宋帅的算计,我军不劳伤损兵甲,全无风险。战场厮杀,本为求财。这帮草寇杀富户,抢钱粮,目下正如那黄河秋鲤,肥厚有加。我等此番平贼,可得渔父之功。待班师后,朝廷另有封赏。一战两利,人生快事也!” “倘依你的劣策行事,以精锐东出北汴河林中,王仙芝狗急跳墙,必定死战,以求生路。我军数镇兵马,若然损伤过多,抚恤之资,安葬之费,只怕靡费巨亿,当下国事艰难,赋税已然短缺,你可知晓?” 跋无忌眸光凌厉狞狠,犹如苍狼一般,言语字字诛心,指出王建之所以建言献策,乃是为了自己建功攀升,却要拿三军数万将士的性命去行险。 而“贼王八”这三字,更是让王建古铜色的脸面也瞬时浮起了几根青筋。 王建出身卖饼之家,年少无赖,曾做过偷驴的事儿,又因排行第八,得了个诨号“贼王八”。自从他被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提拔重用,这年少时的窘事,就成了王建心底的不可言说之痛,如有人当面提起,王建甚至可能拔刀相向,与之决一生死! 然而跋无忌在满堂诸将面前,睽睽众目之下,喊出“贼王八”这三个字,显然是要将王建羞辱到极致,以发泄对这出身草莽的野小子的嫉恨了! “无忌兄所言甚是。” 随着拊掌之声,又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说话之人容颜娟秀,额头饱满,五官舒展,线条柔和,鼻梁峻拔,鼻骨高挺细长,带着一股内敛的气质,显是个少见的美男子。然而冷气森森的瞳色,低抑瘆人的声调,却令此人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阴寒之气。 此人名为徐慎为,于神策军中,官拜从六品上振威校尉。 “兵,凶器;战,危事也。故以大为小,以彊为弱,在俛昂之间耳。”徐慎为叹息一声,摇着手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诗人诚不我欺!这一路征战而来,我军未尝不是死伤相藉。今能不战而胜,坐使强寇自溃,王建兄何必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去行崄徼幸,博自己的一人功名?” 他低声吟哦道:“李太白诗云——‘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一代青莲诗仙的悲悯情绪,当真令人钦敬。我等虽及不上李太白的胸襟,也不能学李太白的损友高适高达夫,好乱乐祸,见利忘义,不恤战士生命,一心邀功;临了大场面却手足无措,兵败如山倒,覆军辱国,是也不是?” 徐慎为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仿佛真是满心佛性,怜惜三军将士生命。细剖却是巧言令色,颠倒黑白,煽动人心,将屡献奇策的王建诋毁为无才无德之辈! 王建心中洞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年少多谋,屡建奇策,难免招人嫉妒。而徐慎为、跋无忌这两位神策军中的大爷,无疑是对他所出的风头,吃味已久。今日趁他献策,一唱一和,大加攻讦,与其说一时起意,不如说是早有预谋之举! 即便不靠自己过目不忘的阅人之能,王建也不可能不认识如同青壳螃蟹一般横行无忌的跋郎君,和他的挚友徐郎君。哪怕他俩并不来自宋威所统辖的平卢、宣武、忠武三镇兵马中的任何一镇。 因为二人是从直接保卫皇家的神策军派遣而来。 老帅宋威身为帝国宿将,年高望隆,以平卢节度使擢任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名义上所能统辖的兵力包括平卢、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六镇之众,号称拥四十万之师! 四十万当然不可能是实数,宋威真正带到宋州战场的也只有平卢、忠武、宣武三镇的部分兵马,共数万人。 但他麾下尚有天子特赐的禁军三千人,甲骑五百人。这支来自中央的精锐,甲坚刃利,在南北转战中屡建功勋。 而众所周知,如今禁军当中,已是神策军一家独大,声名赫赫,神策军三字,几乎已经成为禁军的代名词。天子赐下的三千禁军,皆是由神策军中拣选精锐,调拨而来。 乾符三年,也就是去年七月,宋威与王仙芝大战于沂州城下,草军死伤枕藉,大破而走,宋威遂宣布已经击杀了王仙芝。朝廷为节省开支,解散了诸道兵马,才给予王仙芝、黄巢以卷土重来的机会。 随后草军再起,诸军重聚。这三千五百中央兵马,是在不久前才复归到宋威指挥之下。 跋无忌正是神策军中的从六品下归德司阶,但这并不是他唯一自傲的资本。 他的先祖,乃是国朝初年的名侠,出身西域胡人的“大漠狂刀”——跋锋寒。 昔年跋锋寒不但“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横行天下,威名赫于南北。更是曾随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蹈刃立功,为子孙挣下世代福荫。 国朝初年,高祖皇帝李渊定下门荫法,文武两道的高官子弟,皆可通过门荫入仕,这对于门阀士族,以及武德、贞观两朝的从龙功臣后裔,显然极是有利。哪怕是两百年后的今日,跋无忌能在天下才俊挤破脑袋都想钻进去的神策军,占据一席之地,显也大是叨了先祖的恩庇。 而徐慎为的祖辈徐子陵,那就更是显赫,同为国初豪侠,声望尤在跋无忌的先祖跋锋寒之上,同样也是辅佐太宗皇帝,建功史简,荫庇子孙。 由于同为神策军军官,先祖又皆是国初名侠,徐慎为、跋无忌自然也如同乃祖一般相交莫逆。相比跋无忌,徐慎为行事阴沉内敛许多,然而先祖名望、本身职阶,皆是徐慎为在跋无忌之上;而跋无忌行事虽称无忌,却隐隐以徐慎为为尊。 “可惜有人还远远比不上那高适高达夫。”跋无忌的冷笑声再次响起:“高适虽然为人缺德寡才,毕竟是渤海高氏出身,门第高贵。如当世大唐四帅之首,雷帅高骈,便也是渤海高氏。即便是高适高达夫,又怎是一个满身污泥的‘贼王八’可以比的!子承父业,才是正理,那做饼家的子弟,偷驴的少年,只可向隅而泣,又何必在这满堂勇武之士当中,烦言絮絮!” 饶是毅重如王建,也不由雄躯微微颤抖,顷刻间眼中煞气喷吐,显是被跋无忌的挑衅激怒到了极点。众将纷纷将目光投向王建身上,待要看他该如何反击之时,王建却已吸了口气,平复了情绪,铿锵做声道—— “如若子承父业是人人应尽之责,那我等都是轩辕氏子孙,都可做得尧舜了!倘若公侯君王有种,王位不得外传,世上的君王将传万万世,陈胜吴广之事又岂会越演越烈!但持三尺剑灭秦定天下的汉高祖刘邦是哪里来的?阁下自己又是从哪里来的?” “寄语黄口儿,何必夸亡父。莫学狗彘辈,只喜嚼尸骨!” 这一番话语振聋发聩,义正词严,掷地有声,有种贯通苍茫万古的气魄。帐中许多将校也是寒微出身,不由跟着暗暗点头,心有戚戚焉。 而跋无忌也被王建这种威势震得一阵不敢发声。却听王建又叹息一声,叱道:“扬州乞儿之裔,坐享爵禄,朔方马匪之后,竟得簪缨!” 此言并未指名道姓,但不仅跋无忌霎时间脸面涨成猪肝色,一向装得波澜不惊的徐慎为也不由为之切齿怒目。 原因无他,跋无忌的祖上跋锋寒,发迹之前,正是横行朔方的马贼,而徐慎为的先祖徐子陵,更是出身于隋末扬州的乞丐群中! 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跋无忌、徐慎为攻讦王建家世出身,少年窘事,王建便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直接将他们老祖宗的底子给当众扒了出来! “这乡野小儿,竟敢在大庭广众之前恁般无礼!”徐慎为也装不下去了,当下向宋威下拜道:“王建辱及我等先人,请宋帅为我二人做主!” 满堂众将看得分明,明明是跋无忌、徐慎为一唱一和,先期挑衅,才被王建扒得狗血淋头。出身草莽的将官,自然同情王建者殊多,然而也颇有嫉妒王建战功之人,对王建本就有敌意,帐中一时间隐隐就分成了两派。 宋威沉吟少顷,缓缓道:“跋无忌、徐慎为,你二人言语也确实有些不谨。但辱及他们先人,就是王建你的不是了。念及你前功,倒也不用你向他二人谢罪。但汝所献之策,终非完美无瑕,本帅谋定而后动,不愿轻易行险,因此不予采纳。你可以出帐去了。” 这言语看起来是各打五十大板,其实却是摆明了偏袒徐慎为、跋无忌二人,还要将王建逐出军议。 徐慎为、跋无忌二人听得宋威发言,眼中才泛起了得色,暗忖一个家里卖饼的“贼王八”,又凭什么跟我等神策军的勋贵子弟相斗?竟敢辱及他们先人,真是该死,今后少不了要寻机送了此人性命! 王建愣了愣神,却是长叹一声,叹息中尽是叹惋之意。 “领宋帅命。只是宋帅,您知道王仙芝屡战屡败,却越打越强,以至中原糜烂,几至今日不可收拾之局,是何缘故?” 不等宋威说话,王建已经接续道:“其实,我明白,宋帅明白,在场诸位也都明白!谁的心底,不是亮堂堂地,却又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每战下来,草贼但有不利,便将金银珠玉一类的财物抛下,令我官军随后捡拾。王仙芝不但借此每每全身而退,更是激发了我军的养寇之心,将官军变成了草贼练兵的磨刀石!” “草贼初起时,全无部伍纪律,不过一轮战鼓,一排冲锋,就能打得一哄而散。而时至今日,他们进退有法,钲鼓旗帜完备,全非两三年前可比。” “倒是我军,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反而丧尽血勇,已不敢打硬仗了!之前鄙人献策,在中牟县裂碑谷利用山川地势伏击草贼,我军才侥幸又大胜一场。如今两军正面对垒,也怪不得某些人畏敌如虎,仍想着跟在齐帅脚跟后头捡漏!” “今兵以义动,持疑而不进,失天下之望,窃为诸君耻之!” 王建激愤之下,说出这样一番言语,这下不仅是徐慎为跋无忌,宋威的脸色也彻底变了! 草军作乱,之所以蔓延至今日,本就与他这个招讨总帅养寇自重,脱不了干系。连声名鼎鼎的右相郑畋,也曾上书弹劾宋威,言其讨贼无功,请求将其撤换,只是被朝中与宋威交好的几个重臣将他保了下来。 如今王建等于当众揭他短,怎么不令宋威恼怒? “大帅,这‘贼王八’如此无礼,请将他军法处置,就地斩首!”宋威族侄宋襄翎当下开声道! 宋襄翎的弟弟宋襄羽更是趁势添风:“何不扑杀此獠!” 而两个虎背熊腰的卫士也早已冲上去,将王建一左一右掖住。 宋威心中忿怒,却知道王建是绝对杀不得的。 王建多次献策建功且不说。此人虽然只是一个区区队将,手下却尽是精锐,是忠武节度使崔安潜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将。 最关键的是,朝廷部分听从郑畋建议,竟任命崔安潜为诸道行营都统,相当于设了两个讨贼大帅,以分他宋威的权力!若今日他宋威克制不住,斩了王建人头,崔安潜必然上书劾奏,右相郑畋恐怕也要再次对他相攻! 王建却是毫无惧色,目光如炬:“你们骂我‘贼王八’,那便是贼王八好了。要杀便杀,又有甚么好怕的?” “咱少年偷驴之时,正是家乡大旱,颗粒无收,家里的兄弟姐妹,都饿死了好几个。咱也不想做那鸡鸣狗盗的事情,可是咱饿呀,咱不想吃观音土,肚肠坠坏,变成一具浑身浮肿的溃烂尸体!” “有人说我只想着一己功名。对,我王建这样出身寒微的小人物,又怎会不想要功名,不想要出人头地!而有的人靠着祖辈余荫,生下来就锦衣玉食,既没有尝过挨饿的滋味,也不必去提着脑袋血战便能轻易升迁。” “王建不讳功名,但想拿功名也是准备拿命换的!如今贼乱不断,战火不息,百姓血肉涂于草野。我欲使官军以一劳永逸之策,不惜一时之战损,早日平敌,不留后患,又有何错?总不会像某些人,明明畏敌如虎,胆小如鼠,却只会讲些冠冕堂皇的假大空话!” 宋威再也听不下去了,怒喝道:“王建,念你旧日功劳,再饶你一次。来人,叉出去,如有再犯,军法处置!” 两个凶神恶煞的金甲卫兵当下以明森森的画戟叉起王建,由帐中赶出。 待走出帅帐老远,抵近己军营帐,王建才奋然攘臂,猛挥怒拳:“世事如此!时局可叹!” “今日方知魏武荥阳讨贼之恨。吾辈尚有报效皇恩之心,彼等已无平贼消祸之意。” 这说的是汉末三国之时,董卓作乱,后来被其子曹丕追封为魏武帝的曹操曹孟德与关东联军一同讨伐的典故。 当时联军人数虽多,貌合神离,都不敢进兵,“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曹操劝众诸侯与自己一同出击,全被拒绝,怅恨之间,只能独自进兵,以寡敌众,苦战不敌,终于战败于荥阳西南之汴水。后来曹操虽成为一代枭雄,但当时确有忠义报国之心。 王建出身草莽,读书不多,却常与书生谈论,也粗晓文理史事。思忖自己如今之心境,与昔日的曹操又该何等相似! 而回到营中,老兄弟们听闻王建遭遇,也纷纷勃然变色,叹息不已,劝王建早做打算,以免宋威万一战败,兵败如山倒,众人遭受拖累。 然而,与此同时,在东面北汴河方向的林外,与泰宁军胶着的黄巢军,却如宋威所愿地,陷入了苦战当中…… ------------ 第十八章 风劲角弓鸣 “咻!” 锐利的鸣镝声划破长空,一名草军骑士缺乏甲胄保护的喉间迸发出刺目的殷红,应声落马,血染草叶,渗土而下。那失去主人的空马犹自在战场中茫然四顾,凝望着草地上绽放的残红,不知前往何方。 “白虎,射得漂亮!” 一个雄浑的声音夸赞道。 却没有人看见那枝箭是从何处射出的。 只能确定那位草军骑士是被抛射击杀。 抛射能有直射般的精准,所需的可不是寻俗的箭技。 “万胜!万胜!万胜!” 本来只是缓缓尾缀着撤退中草军的泰宁军,陡然士气高涨,纷纷发出震天价的呐喊。每个战士眼中都射出如同闪电般的斗志。 正当黄巢军将士犹在懵然的时候,左侧一座塬台之上,突然发出阵阵马蹄轰鸣,一道洪流顷刻间自塬顶呼啸而下。 一群骑士如履平地,从高耸的塬台上俯冲似苍鹰搏兔,登时自草军阵势中贯穿而过。 当先一员骑将,头戴紫金冠,身披红底绿团花绣金线战袍,下罩狻猊明光铠,座下紫骍大宛马,手持凤鸣劲角弓,形貌俊伟,意态昂然。 最出奇的地方在于,此人右肩肩头,还顶着一只极为矫健的苍鹰。纵主人在马上飞驰,它自岿然不动,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只有精芒四射的鹰眼,显示出它是一头活物。 苍鹰在肩,更增加了主人的威仪。 随着来人出现,林中的泰宁军纷纷精神倍涨,气势如虹;此前尚有些畏畏缩缩,不敢追击黄巢军严整的军势,现在却山呼海啸,一个个奔跑起来,如同一堵迅速推进的长城,碾压向正在撤退的草军,与来人形成两侧夹击之势。 一道青影越队而出,在义军阵中杀出一道殷红的血胡同。 “大姐头,你是不是冲太前边了?” 一位高鼻深目,身着亮银甲,头盔里漏下栗色长发的青年骑士高声喊道,他背后背着一把白背长弓,想来就是所谓的“白虎”。 青影却是一位青盔青甲,战马也是纯青色,如同一朵青云的飒爽女子,她五官如同刀削斧凿般精美,却拥有相当富于力量感的体型,在甲袖袖口处,隐隐可以看见隆起的肌腱。 “哈哈哈哈哈……”女子发出豪迈更胜男子的大笑声:“怕什么,白虎你真是射箭射多了怂惯了!姑奶奶若是身陷重围,寇帅自然会将我救将出来!” 说着,她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嗜血光芒,满面兴奋之色,勇往直前,顷刻被包围。 那被她称作“寇帅”的男子却拨马直突,如同风驰电击,倏忽而至,连环两箭,又射两位草军骑士下马,随后挥动手中长刀,刀芒闪烁,于间不容发之间,手杀数人,把围住青甲女子的包围网顷刻撕裂! “姑奶奶不是早说过,寇帅岂会不管咱们!”女子向“白虎”投去一个相当得意的神色,而后在马上对“寇帅”敛衽作谢。 她手上兵器,竟是一柄长达两丈的蛇矛,比猛张飞所用的蛇矛还要长了二尺。 那“寇帅”纵声大笑,浩如奔雷,调转马头而回,随着他长驱的骑士也一个个随着此人杀出阵外。 朱温在草军阵中,凝定眼神看向来人,这才看清他所率领的,竟不过区区二十八骑,竟在过万黄巢军阵中,冲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不亡一甲。 更可怕的是,他们上下山阪,如履平地,且驰且射,箭无虚发,虽然看样貌尽是汉骑,却大有古时匈奴人中可以以一敌百的射雕者的风范。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 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如此气概,大概只有王维王摩诘《观猎》一诗才能形容了罢。” 朱温头一次因为敌人的气势,而产生了如此强烈的震撼。 虽然也生出与之争竞之心,但这样慷慨磊落的气质,让他很难对对方生出多少实质的敌意。 来人无疑是超一流的骑将,更有着这样超世的为将之能——只是闪现于战阵当中,即能令全军士气提振数倍! 此前被朱温阵斩的平卢军牙将叶落凉,比起此人,不啻于尘芥与云龙之别。 “谦之,来得好!” 泰宁军阵前,悠然指挥的齐克让微笑道。 “寇谦之!是泰宁军节度副使寇谦之!” “此人乃是国朝初年,大名鼎鼎的‘少帅’寇仲的后裔,爵高望隆,战功赫赫,无愧乃祖。” 草军当中,有人惊呼道。 寇谦之,泰宁军节度副使,兼密州刺史,正四品上忠武将军,齐克让的副帅。与南北朝时,一位有名的北魏天师同名。 而他的先祖寇仲,更是国初一位极有声望的豪杰人物,曾辅佐其养父杜伏威,一度有与太宗皇帝争天下之心。后归降太宗,于玄武门击退魔门门主石之轩,立下大功。 然而寇谦之的地位,却是全靠自己百战立功,并不是凭借先祖福荫才获得。 泰宁军近年因财政原因,战兵削减严重,精而不多。加上需要留兵守镇,齐克让所带数万兵马,绝大部分是管理辎重、粮草,修建土木工事的辅兵,战兵不过五千人。 此番寇谦之来支援齐克让,也不过领了区区二十八骑,却顷刻令泰宁军士气如虹倍涨。 草军阵中响起低低的议论之声。 “这二十八人,均曾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手,又曾到草原之上,刀头舔血,与胡人为伍,磨炼骑射杀伐之技。曾有一整个部落,被寇谦之带着这二十八骑于一夜之间攻灭,纤悉无遗。” “竟有这么厉害?” “还能骗你不成?世人传言,寇谦之麾下的‘星云二十八骑’,实力尤在开国名将罗艺的“燕云十八骑”之上哩。” “这二十八骑,对应苍天之上的二十八星宿。” “如此说来,所谓‘青龙’、‘白虎’岂不是……” “‘青龙’田珺,‘白虎’安仁义,‘朱雀’米志诚,‘玄武’高思继。这四人都是十几岁便威震故里的青年俊杰,各怀绝技。如果投入其他节度使麾下,做到指挥千人的都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们四人却更愿意居身‘星云二十八骑’之中。” 朱温听着他们低低的议论声,从容随意的神色也逐渐转为凝重。 也只有“星云二十八骑”这样百中无一的劲骑,才能自十丈高的塬台上呼啸而下,如履平地。 而寇谦之的昂扬志气,绝世豪迈,大能振奋部伍士气,正可弥补齐克让过于冷静的不足。因此只是多了寇谦之与“星云二十八骑”,泰宁军的战力增长,却不可轻视。 这区区二十八人,足可匹敌千军万马! 朱温暗自思忖—— 只一个齐克让,已经如此难以对付。 再加上寇谦之,当真称得上珠联璧合。 草军如今局势,真可以说相当令人忧虑。 而破局的法子,又该如何寻觅呢? —————————— 寇仲者,江淮杜伏威之假子也,素为伏威信用,战数有功,军中呼为少帅。太宗攻王世充于洛阳,伏威遣寇仲援之,大为太宗所破,仲单骑奔逃,伏威胆丧请降。太宗击建成于玄武门,魔门门主石之轩助建成,太宗力击石之轩,寇仲助太宗,伤之轩臂,之轩遂遁,太宗以仲功,封为十六卫大将军。 ——《兴唐野记·寇仲传》 ------------ 第十九章 刀开明月环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寇谦之年岁已过而立之年,天庭饱满,地格方圆。浓眉大眼,目有精光,隆准龙颜,气冲霄汉,端地是一副上将之姿。 他策马疾驰,在马上纵声作歌,唱的是北朝乐府民歌《企喻歌》,歌声粗犷雄浑,大有自草原大漠席卷而来的苍风豪气。 这首歌也极为应景。二十八星云突骑,便将过万草军突袭一冲两段,全身而退,相比鹞子击散群雀,又有什么差异? 黄巢军将士听得此歌,一个个耻恨无比,却难以反驳。 泰宁军阵中,更有铁笛劲吹之声响起,如沧海龙吟,穿云九转,越来越高亢,最后几要穿金裂石,吹的正是汉乐府中二十八横吹曲之一中的《梅花落》。 曲声激发下,寇谦之腰间的井中月长刀,也变得精芒暴涨,皎皎如月,当真是——笛奏梅花曲,刀开明月环! 这口井中月并非其先祖寇仲手中原来那把赫赫有名的同名宝刀,而是寇谦之亲觅名匠仿制而成,虽然是仿品,威力并不在原品之下。 此刀平时刀身暗哑无光,初看第一眼似乎平平无奇,更没有任何华美纹饰,但细窥却能发现一种高古朴拙的气质,令人不可小觑。若用刀者是高手,全力施为,刀芒便会迸发而出,令人目眩神驰。 “泰宁健儿,随吾冲锋!马足所向,八荒踏破!” 寇谦之抗声高喝,吹动青牛角号角,不仅仅是号令二十八星云突骑,更是告知泰宁全军,预备发动再一次进攻。 “大帅万胜!副帅万胜!杀尽草贼,还大唐一个朗朗乾坤!”泰宁士卒纷纷壮声大呼相应。 一人之声,细若蚊蚋,十人之声,人声鼎沸,百人之声,振聋发聩,千人之声,沸反盈天。 成千上万雪帅军异口同声高呼,形成一种“百万一心”的气势,士气愈发高昂,人人有血战之心,直欲将眼前的草贼横吞! 黄巢毕竟练兵严整,之前乃是被寇谦之自极高的塬台上冲击而下,打了个措手不及,吃了不小的亏。在星云二十八骑杀出阵外之后,他便早已在戎车之上,挥刀下令,重整阵势。 “大纛有令,盾兵豫备!” 黄巢的中军大纛迎风招展,将军令传向全军,顷刻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掉转头迎战泰宁军。不仅仅是正面,两侧的持盾战士也纷纷列成盾墙,一面面五边形长牌联结在一起,将后方的将士掩护得滴水不漏。 盾兵只以左手持短兵,主要的任务还是掩护后方的长枪手。由于林中作战不便,黄巢此番出战并没有带上他素来依赖的战车部队,只能靠盾兵阻碍敌军的骑兵冲锋。 即以“星云二十八骑”之勇,要直冲联成长墙,下边还有一排排冷森森长枪刺出来的盾阵,也绝非易事。 然而只见寇谦之一声令下,二十八名星云精骑顷刻分作两胁,驰在泰宁军两翼前方。而其他的泰宁军骑兵,也聚集过去,虽数量不多,但有寇谦之支撑士气,一个个斗志冲天,只想要大杀一场痛快展露身手,生死尽皆置之度外。 “黄巢军的小崽子们,让你们好好尝尝姑奶奶蛇矛的滋味!” 领导左翼的“青龙”田珺嘴里迸出一声豪爽的大喝,一杆蛇矛迎着流丽日色,抖得如金蛇乱舞,所过之处,草军战士如割草一般倒地。 “玄武”高思继一袭银枪白马,指挥“星云二十八骑”的右翼。他面容刚硬冷峻,沉默寡言,倒似国初的名将,绰号“冷面寒枪”的罗成罗士信一般。 但他下手却似比“青龙”还要狠辣,下手专刺咽喉、眼睛等薄弱处,既快且狠。 “白虎”“朱雀”二人更擅长远程攻击,则在后边掠阵。 寇谦之再次纵马冲锋,直扑黄巢军阵势。眼见他连人带马,顷刻便要撞在森森的枪林矛丛之上时,寇谦之却一拉马缰,猛夹马腹,紫骍宝马须臾停住。 寇谦之挽弓搭箭,一箭射出,当面的盾兵急忙举盾抵挡,不想这一箭却是抛射,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自盾缘穿插进去,极大的弓力直接穿透札甲而入,射穿这盾兵的脖颈,穿出一个极大的窟窿,血肉横飞,弓势犹且不断,又射中一名被掩护在后方的枪兵,将两人串作了葫芦! 杜子美诗云:“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寇谦之以大唐长弓、破甲凿子重箭,加上十步射面之法,近距离射击顶盔掼甲的草军战士,竟能视盔甲为无物,一箭击杀二人。 而星云二十八骑亦都是深谙骑射之法,弯弓搭箭,各有杀伤。而黄巢军中的弓弩攒射反击,却要么被他们挥刀打落,要么被身上盔甲所挡,伤不到他们分毫。 其他的泰宁军骑兵,虽然骑射之术不精,也不敢抵近射击,只敢远处放几箭袭扰,但箭如雨下,终归能放屁添风,令本来就久战疲惫而撤退的草军士气进一步受挫。 寇谦之这一番驰射,所杀的士卒固然不多,但区区二十八人如此肆无忌惮,向草军展示武勇,当真是欺草军无人。 夫战,勇气也。黄巢军亦以步兵为主,一旦士气崩溃,在平野上任人追杀,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正面,黄巢却又被齐克让率领的泰宁军中军牵制住,不可能亲率骑兵去反击寇谦之。 他神情严肃,看向朱温、孟楷二人。 “寇谦之乃天下名将,星云二十八骑能以一敌百,非我军骑兵可比。” “但今日要战,便没有逃得脱的道理。凉玉、绝海,你二人带着为师的期许,出去冲杀一阵,休要令我等草莽男儿的志气蒙羞!” 朱温此刻正全神贯注看着星云二十八骑的冲杀,听得黄巢命令,陡然反应过来。 这群骑士的进退行止,有种大漠风沙的气息。 朱温感觉到,当他们的马蹄答答踏过,仿佛来自大漠与戈壁的荒远北风,便向着自己的面庞扑面而来。 他们在寇谦之的领导下,行动起来如臂使指,可他们无疑都拥有骑士最宝贵的放纵不羁自由之心。 身为一位曾经的游侠,这种自由的意志,不可能不令他羡慕。 他也很好奇,寇谦之是凭借着什么力量,才能将这样一群本性挚爱自由的骑士,招致帐下,为他奋战浴血? 但无论如何,精彩的世界里,所见到的新的东西,会让朱温全然不能像过往一样,做事只用六分力。 若不竭尽全力,他甚至无法在乱世杀伐中生存下来。 那就杀个痛快吧。 面对这群新来的,有趣的对手们。 ------------ 第二十章 恶斗寇谦之 “得令!” 朱温、孟楷听得黄巢号令,同声应喝,各自率领骑兵,自大阵当中呼啸而出。步卒如波分浪裂,秩序井然地敞开甬道,供骑兵出阵。待骑队既出,阵势又倏忽而合。 但他们的神色中,终究带着无法掩盖的倦意。持续打不开局面,加上今日已经经过了苦战,在这撤回本营的撤退战中,草军将士们都已身心俱疲。 强弩手纷纷上弦,展开齐射,咻咻破空之声大作,弩矢如同飞蝗一般射向泰宁军骑兵队,迫使其纷纷后退。趁着这个空隙,孟楷、朱温便领着骑队向敌骑如饿狼扑食一般猛扑而去。 骑兵队在出阵时是纵队,但在冲锋过程中,顺势变成横队,马蹄答答,尘烟纷飞,遮天蔽日。 泰宁军骑兵此前曾与黄巢部交手过,显然并不强悍。但寇谦之在场时,似乎全然不同。当草军骑兵借着弩箭大幕掩护自大阵中杀出之后片刻,泰宁骑兵便如同蜂群一般反扑回来,带着山呼海啸一般的气势。 “诸位骑兵弟兄,随本帅冲锋!”寇谦之一声暴喝,如同平地霹雳,震得地面上草叶都跟着纷飞而起。 而在场泰宁军骑兵的眼中,也都绽放出星日般的精芒。 《吴子》云: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身为超一流的骑将,寇谦之便有着这样的魅力,只需现身战场,纵马冲锋,就能令全场兴奋到极点,士气似白虹贯日,视生死为无物! 寇谦之手挽铁胎弓,飞起一箭,先射一名草军骑卒坠马,而泰宁军的枪骑兵便纷纷高呼着,狠踩马镫,持槊直进,兵器交击之声大作,顷刻间便有数名草军骑兵被长枪挑得人仰马翻。而后泰宁军的刀骑、弓骑也纷纷掠杀而至。 弓骑丛中,有一位通体甲胄赤红如火,肌肤白皙胜雪的少年武将格外显眼。 “咻咻咻!” 此人手里端着一口连弩,以扇形轨迹摆动,竟是连续射中数名草军,沉重的弩矢能洞穿铠甲甚至盾牌,所过之处鲜血奔涌。 “玩骑射的蛮多,弩骑兵老子是真没见过,还是个耍连弩的,真让老子开了眼了。”孟楷口中感叹道。 “这厮恐怕就是星云二十八骑当中的‘朱雀’米志诚,号称强弩之技,冠绝朔方。”朱温答道。 “原来是朔方的胡崽子。”孟楷笑道:“怪不得长得油头粉面的,脸比师弟你还白。” 经过与吐蕃人的来回拉锯,朔方那边已经充斥着各种胡人,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朱温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他知道大师哥一定没什么恶意,只是心直口快罢了。 而寇谦之口中号角急吹,节奏长短不一,显然在以此向骑兵队发号施令。所有的泰宁军骑兵,在他的号令下,如臂使指,行动得极有章法。 朱温眼见敌人气盛,心中陡然一阵不爽,狠攥掌中大夏龙雀宝刀,长刀在日影下绽放出赤红色的精芒,便向着寇谦之猛扑而去。 至于为什么不找“青龙”或者“玄武”这两个同样是近战的——朱温自认虽然武艺比不上师哥孟楷,但经过黄巢和王仙芝指点整合招式之后,在青年一代当中,应该很难找到他的对手。 像寇谦之这样成名多年的沙场悍将,正是值得他挑战的目标。 “来得好!” 寇谦之慷慨大笑,将号角挂回腰间蹀躞带上,一拉马缰,手中井中月长挥,刀芒耀目。 这一刻,朱温几乎感觉到有一道刀气离刀而出,带着冰寒色的光华,远距向他脸面袭来。 这自然只是寇谦之的威势,带给他的错觉。如果真能这样容易地刀气离体伤人,岂不与传奇中的剑仙无异? 双马相错,双刀交击,一股滔天巨力顷刻自寇谦之刀上传来,令朱温胸膛一震——果然是天生神力! 作为宝刀,井中月比不上朱温的大夏龙雀。然而甫一交手,朱温就意识到自己落了下风。很显然,寇谦之的武学功底,决然在他之上。 一次交锋的震荡之力,就让朱温的气血都几乎为之震荡起来,令他不由回忆起与宗师高手——天刀宋玦的交锋。 寇谦之虽武功不及宋玦,但出刀也极为凌厉,带着十荡十决一往无前的气势,兼之身为当世名将,寇谦之有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气场,在朱温迫近之时,便给予朱温以直入肺腑的压制。 大夏龙雀宝刀自发长鸣,其声锐利,似神兵有灵,在反抗这种无声无息而来的压制之能。 朱温再次鼓起血勇,使出十二分的认真,再次驱马向寇谦之而去。 叮叮当当的金属碰击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在撞击中飞溅。朱温凭着天性中的骄傲与悍勇,与成名已久的骁将寇谦之杀作一团。 他平生桀骜,即使实力不敌,也绝不愿意让寇谦之成为这片战场的主角。 何况,他还身负有黄巢托付的击退泰宁军骑兵队,掩护大军后撤的重任。此时此刻,怎能心怯?怎能力屈? 狭路相逢勇者胜! 然而朱温已经杀红了眼,寇谦之战袍飘飘,金线折射着日色闪烁出光华阵阵,脸上神色却依然一片从容。 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名将气度,正当如斯。 只是井中月宝刀的刀势,一刀重似一刀。朱温虽有胆勇,但在实力差距面前,也不由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寇谦之所用的,正是乃祖寇仲传下的“抗天十式”,出刀如下山猛虎,一刀接着一刀,每招都是制敌死命的打法,深得「快、狠、准」的要诀,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人呼吸困难。 朱温见识虽广,对于这套刀法,却并无多少了解。当寇谦之用到第十式时,井中月宝刀刀意忽然张开,如同天罗地网,像囚笼一般向着他覆压而来。 刀芒冷如寒冰,刀势却急如星火,这一刀,封住了朱温所有的辗转腾挪之机,刀意迸发,封杀一切生机。 这并非朱温有所误判,或者寇谦之隐藏了实力。而是“抗天十式”的运用,必须循序渐进,在连续的出招中,不断压制对手的气机,最后刀意尽出,封锁一切生门,避无可避,是寇谦之家传的绝杀之招! 刹那间,朱温只觉如同泰山压顶,感到一阵窒息之意自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如同大水顷刻将他淹没,令他无从呼吸。 但寇谦之的强者风度,激起朱温心中傲气,令他在马上越发端正身躯,全力相抗。 只是心中却仍隐有忐忑,不知道自己能否接下这一绝杀之刀! 朱温的脑海之中,纯白色的猛虎虚影再次凝实。 它有着血红色的眼眸,也有着与朱温自己相似的神态。 “哈哈哈,有什么好怕的。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那么寇谦之也不过是弱者而已。记住,生死无惧!” 随着猛虎的笑声,一股横勇之气,顷刻弥漫朱温的四肢百骸,让他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他与寇谦之这成名已久的大高手,顷刻四目相对。 寇谦之的眼神始终带着强者的从容。 然而与其他的官军将领不同。朱温无法感觉到对他们这些“贼寇”的痛恨与杀意,只能感受到作为一个军人的责任担当。 “休伤我师弟!” 孟楷敏锐的直觉,顷刻感知到了朱温的危急处境,欲拨马来相救。但他距离此处尚有十丈以上,如果朱温接不下这一招,那孟楷马速再快,也是来不及了! 双刀再次锋锐相交,蟒蛇般的怪力缠绕而来,几欲将朱温顷刻撕扯下马。刀意更是仿佛凝为实体,似乎能直接划破人的肌肤。 铿地一声巨响,朱温连人带马,退后数步,口鼻当中,竟有鲜血迸出。 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不顾胸口气血震荡,与钻心的剧痛,猛夹马腹,策马便走。 但他心中尚有奇异之处。 方才他与寇谦之四目相对时,竟从对方眼神中感觉到一片迷蒙郁色,与此人豪壮气概全然不符。 这一招看似必杀之势,却在最后一瞬,似乎缺乏一种有死无生的决意。正因为杀心不够强烈,最终才令朱温得以自间不容发之际,寻到这刀的一线生门,以遭受内伤为代价,逃出此刀的天罗地网刀意。 不然,这一刀已经将朱温斩杀于马前! 但寇谦之与朱温素昧平生,没有理由放水。 他征战沙场多年,也绝不可能对敌人手下留情。 那究竟又是什么缘故? 朱温来不及思索,大师兄孟楷已经驱动黄骠骏马,手持宣花大斧,向着寇谦之横扫过去。 “师弟,为我掠阵!” 孟楷向朱温大声道:“如今还没到你下场的时候——但也,注意着自个的伤势。” 朱温心头一暖。 像孟楷这样口无遮拦的人,对别人的关切,也从来是全然发自真心。 然而战斗远未结束。 星云二十八骑如同狼群般聚集。 他必须和其他的骑将一同,牵制住敌人。 孟楷的副将班翻浪、彭白虎,以及朱温的二哥朱存,都已陷入苦战当中。 朱温擦了擦脸上的血,压住伤势,拍马又向着敌群猛扑而去,加入战团。 孟楷的大斧,早已与寇谦之的井中月宝刀粘在了一起。 朱温的行动,绝非无谋的盲动。而孟楷,同样凭着直觉,注意到了这点。 寇谦之固然是绝世的骑将,能够凭着一己之力,就令泰宁军的士气上升到顶点。 但前提同样是寇谦之战斗在战阵第一线,鼓舞士气。 这就带来了一个矛盾,因为没有人可能同时完美地进行作战与指挥。 也就是只要牵制住寇谦之本人,就能有效压制泰宁军骑兵队的锋芒!毕竟,除了星云二十八骑之外,泰宁骑兵的素质,在整个大唐并不算太出众。 当然这绝不容易,寇谦之本身亦是当世高手,一不小心,便可能被其斩于刀下。方才朱温,便是如此。 然而号称“五湖四海杯中酒,醉往沙场拄太阿”的孟楷孟绝海,身为黄巢首徒,人言有万夫不当之勇,气壮山河,心中又有何惧? 宣花大斧凭借其长度,以乱披风之势猛挥,有力劈华山之威,对寇谦之的井中月宝刀实施压制。 如今场内已经陷入一片混战。星云二十八骑当中,有几人担心主帅久战有失,也设法摆脱对手,扑向孟楷身后。 但孟楷怡然不惧,抡起八卦宣花钺斧横扫,奔马来回驰骛,凭借马快斧长与天生神力,利用时间差,逼退袭来的所有敌手。 “玄武”高思继催动白马,挺银枪向孟楷刺来,却被孟楷暴吼一声,犹如风雷震撼,连人带马一同硬生生震退。 战及数十合,毫无惧色,精神倍涨,当真是勇冠三军! 有冷箭自各个方向射向孟楷,也都被他挥斧打落,即使后背也如同长了眼睛一般。 这是顶级武者才拥有的直觉,不需要用眼睛看,只要感应气机,就能预判一切可能的危险。这也是沙场上纵横驰突的猛将们,历尽千难万险仍然生存下来的根本。 朱温心知,孟楷所用斧法,乃是国初卢国公程咬金程知节传下的三十六路天罡斧,一路分三招,共有一百零八招,极为利于马战。 师兄孟楷并非寇谦之那样能振奋三军的名将,却是天生的武者,跨上战马,提起武器,就能迸发出惊天的战意。 纵使面对名闻天下的泰宁军副帅寇谦之,与强狠更胜燕云十八骑的星云二十八骑,孟楷也全无畏惧,更能越打越强。 因为这一战,绝不容有失。如果他们不敌败退,敌骑长驱直入,整个草军步兵大阵,在平野上任由敌军骑兵凌蹈,将有土崩瓦解之危。 而届时埋骨荒郊,魂归莽原的袍泽弟兄,必将不计其数。 为了义军大业,为了他们的理想和荣光。与其败退,毋宁死! 孟楷的豪情,让朱温顿时生出不能落后的心绪。 他方才恶斗寇谦之,留下的内伤,始终扯着肺腑,让他全身火辣辣地痛。但他没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这就是战争。它是血肉的绞盘,是炼狱的真实。只有最刚勇者,才能撑到最后。为了赢取胜利的果实,人命变得轻贱如草,即使耗尽最后一点力量,流尽最后一滴鲜血,即使在泥泞中爬行,即使武器折断,甲胄破碎,用拳头去砸,用牙去咬,也必须拼尽全力,坚持到最后一刻。 激荡的情绪在朱温心中奔涌,让他暂时忘却了自身的痛楚。他咬着牙,横刀大呼:“挡我者死,让我者生!” 杀意在他眼中喷吐,让他感觉自己几乎变成了一头野兽。他心中的猛虎不断嘶吼,告诉他,不战到最后一刻,决不罢休。 迎面而来的一名泰宁军骑兵,刚想挺刀格挡朱温手里的大夏龙雀宝刀,便被朱温发力猛砸,卸开其刀势,瞬间砍断脖颈,斗大的首级冲天而起! 喷涌的鲜血在朱温眼前绽放出一片浓重的血幕,粘稠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助长着朱温心中的凶兽。大夏龙雀宝刀光华大作,铿锵锐鸣,令他感到自己胸中杀意更增。 驱动座下战马,朱温来回疾驰,拼尽全力,减少敌人对于孟楷的干扰。 他感觉自己已经麻木,只是机械一般地顺从本能去战斗,去杀戮。 但是在这尸骨铺成的杀场,在鲜血与死亡的间隙之间,谁又不是如此?所谓战争,无非是你死我活,没有其他选择。 因此哪怕是敌人,齐克让、寇谦之在战场上仍能保持那样渊渟岳峙的从容气度,仍令朱温为之感叹激赏。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让孟楷成功粘住寇谦之,那么替代寇谦之的指挥者决不能像寇谦之那样如臂使指地发挥出泰宁军骑兵极限的战力。 这也是此番黄巢军安全撤退的基本。 ------------ 第二十一章 智慧的真意 一番恶战下来,黄巢军终于摆脱了泰宁军的追击,从北汴河河堤外的林地撤回偃王城大营。 但在没有带上战车协战的情况下,黄巢军骑兵明显不足以长期与拥有寇谦之和星云二十八骑的泰宁军骑兵对抗。 朱温、孟楷等人浴血奋战,牵制寇谦之的指挥,才使得草军此番能安然撤回,但代价是骑兵伤损不轻。朱温被寇谦之的“抗天十式”所击,受了内伤,孟楷以突破极限的力量,恶战寇谦之并牵制飞云骁骑,身上也负创多处,班翻浪、彭白虎、朱存等骑将,更是人人带伤。 很显然,此番交锋,草军一方算是败了。 军营之中,充斥着颓丧的气息,已经无人愿意提再战之事。 但若任由齐克让挖掘河堤,处于低洼之处的偃王城大营,必将被呼啸而来的大水所淹没。 倘若在此之前转移,带着大量辎重的士气低落之师,在平野上又如何能抵御敌人的全力攻击? 难道这一场宋州大战,又将以大野龙蛇、草莽英豪们再次丢盔弃甲,惨败一场作为收束,而朝廷仍将以大量乱贼的首级和鲜血,昭示大唐镇压一切宵小,未减昔年的武功? 没有人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暴政、腐败、欺凌。 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那些加入草军的汉子们,那些军营当中的手足袍泽,很多已是被苛政重税,逼得没有立锥之地,这才不得不揭竿而起。他们相信王仙芝黄巢讲给他们说的理想,无非是为了一口饭,一条活路。 大家一路转战而来,经历了千辛万苦,数不清的生死一线,谁愿意数年筚路蓝缕积累下来的草莽力量,顷刻间土崩瓦解,所有人成为任由敌人肆意追捕杀害的逃亡之寇? 谁又愿意被割下死不瞑目的首级,堆积成一座座京观,以彰显大唐名将们屠戮底层百姓的赫赫武功? 一座半大不小的四阿式顶长方形幄帐当中,朱温与朱存兄弟二人置下食床,设下饮食。案上无酒,而是放着满满一大壶桃酪,在井里镇得清寒入骨。朱温捧起面前的彩绘红漆小碟,静静地喝了一口,只觉酸酸的冰凉浆汁沿着喉咙慢慢流下,让他几乎打了个寒战。 “《汉书》中的兵家四势,分作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 “兵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 “兵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向,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 “兵阴阳者,顺时而发,推行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 “兵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利攻守之胜者也。” 朱温神情冷冽:“如雪帅齐克让,便属于兵技巧一派,运用器械机关,土木工事之术,以弱击强。筑山掘壕,即可当千军万马。” “这样的敌手,堪称不动如山岳,难知如阴阳,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朱温绝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大唐四帅中的“祁连雪霁”齐克让,就真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 “三郎,你可挺少说这么多话。”朱存露出一丝坏笑:“跟小时候背书似地。” “二哥还记得,你当初因为听课时打瞌睡,阿爷发怒要用戒尺打你。一抽验,原来他讲的四书五经你都背得滚瓜烂熟了。那时候你才四岁多罢……” 朱存提及阿爷还活着时候的往事,一双铜铃一般的眼睛也黯淡下来,显然相当怀念。 “记性再好,不自己抽空温习几次,总是会忘的。”朱温怅然道。 “齐克让加上寇谦之,珠联璧合,就跟天罗地网一般,密不透风,将我军彻底困在当中。咱们就好像陷入一座没有任何缝隙的铁屋,徒然感到窒息,却全无破开这铁屋的手段。” “所以,你现在无可奈何了,只能在这背古兵书,感叹着对面的厉害?”朱存揶揄道,但眼神却变得格外柔和,没有一点责怪之意。 朱温不由默然。 他自负智略,却始终想不到破局之道,无法向师尊黄巢进一句有益之言。 不久前,他自己对王仙芝夸下的海口,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朱某人自负小有智略,愿竭尽驽钝于盟主、师尊,未尝不能让这号称算无遗策的雪帅大吃苦头!” 朱温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即使没有其他人再提起,他自己也会无比地在乎!这一番言语,就如同刀子般剜噬着他的内心,令他心痛如绞。 难道我当真百无一用? 难道我只是少年轻狂? 齐克让、寇谦之,俱是既有傲气又有傲骨的强者。而我,难道只是只有傲气的年少狂徒? 不,我不相信! 二哥朱存那一双大智若愚的双目,显然是看穿了朱温心头的焦灼。 他缓缓站起身,铁塔也似的身躯倏然兀起,而后用蒲扇般的大手,缓缓摩挲着朱温的肩头。 “三郎,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山林里遇到熊瞎子的事儿吗?” 朱温一愣,不知道朱存为什么要在这时提与战事毫无关系的事项。 然而,每次想到这事,他仍不由为之心头一热。 “二哥,自然记得!”朱温斩钉截铁地答道:“若非你当时拼死救我,为弟如今早不在这世上了。” “三郎,其实当时俺也怕啊。”朱存想起当初两兄弟还小,在林子里打柴遇熊的事情,也不由心有余悸:“那么大一头黑压压的猛兽,跟人一样立在咱们面前。可你,却又跌断了腿。” “俺背着你转头就跑奔跑,可半大一孩子,背上还背着个小孩,哪里跑得过人熊?” “眼见它就要追上来,俺只好将你放下,背过身去,举起双手,对着那熊瞎子张牙舞爪,大声咆哮。” 朱温眼中湿润:“是,弟弟记得,二哥你还用外袍将我裹起,预备着若那巨熊真的扑将上来,就把我从旁边的陡坡上滚下去,自己留下来与那熊纠缠……” 朱存咧开大嘴,露出一丝傻笑,眼神中显出得意:“天无绝人之路,当时怕真是老天开了眼了,那熊瞎子见我叫得比它还大,竟缓缓地转回身去,消失在林子里,一步一步走不见了。” 又拍了拍朱温的肩头:“这么多年来,咱们兄弟二人,总是能做出别人做不到的事儿。你武功已经在兄长之上,可武功胜过你的还有很多。三郎,你真正无与伦比的,别人无法取代的,就是关键时刻非同常人的应变智略。” “投军,是你的意思,二哥只是跟着你。但黄大帅是个好人,好人不该吃败仗。” “这一番,二哥仍将用性命守护好你的后背。而你只需要做好自己,便能破这一场绝地之局!” 说到最后,朱存向来缺乏情绪波动的声调,也突然激昂了起来,眼中全是对朱温的信任。 朱温蓦然怔住良久。 知兄莫若弟,知弟莫若兄。 二哥朱存,仍坚信他能够创造奇迹。 但心情平静之后,朱温心中已经明若秋水,原先的阴霾,在一瞬间散去。而脑海中骤然展现的图景,则令他热血沸腾! “见到雪帅的气魄格局,就觉得自己是个只能在徐州乡下做农夫的顽劣小孩?” “倘若如此,我朱温又为什么要到这片战场上来?” “我来,我看见,而后,我将亲手改写战争的结局!” 帐角的烛火低低摇曳着,朱温霍然站起,痛快地大笑起来,展开双臂,准备好迎接乱世的骇浪惊涛。 武将在战场上,忐忑、挣扎、为了追求胜利而心脏颤抖,热血澎湃与恐惧不安,在生死之间争夺胜利,这样复杂的情绪,并不是用“算无遗策”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而朱温,则是擅长在绝境中以热血催动理智,智慧在压抑中爆发,遇强更强,绝不会因为敌人的强大而方寸大乱的谋者类型! 当他将一条条线索连成线,让这张大网绽放出智慧的光芒,所有阴云便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二哥,我现在要去见师傅。” 朱温霍然站起,眼神中是无比的坚定,成竹在胸。 ------------ 第二十二章 师徒面谈 草军黄巢营中军,大帅毡帐,帘幕之后。 朱温神情凝肃,看向对面的师尊。 “凉玉,坐吧。”黄巢一挥手,示意朱温坐下:“你是说,你已经彻底识破了雪帅齐克让的计策,并完全想出了破解之法?” 齐克让如果能被一个年轻人破解掉计谋,他就不该是威震天下的“雪帅”。 因为过往曾有许多自负聪明,又很有阅历的人,都曾经自以为想出了破解齐克让计策的办法。 结果他们要么死了,要么在军事生涯上死亡。 因为败得那么惨的人,不会再有第二次领兵打仗的机会。 但是黄巢总觉得年轻人身上有无限的可能。 如果大唐四帅保持着他们的赫赫威名一直到老死,那么这个世界未免也显得太乏味了。 所以他当然要认真地听朱温的意见。 朱温一撩衣摆,缓缓落座在月牙凳上:“老师应该记得,学生曾提到,学生正是宋州人。根据学生多年来的经验,北汴河即使完全挖开,也可能水量不足。” 黄巢道:“只要洪水能将我军偃王城营地淹没至半人高度,我军都不得不移营,不可能安身于湿溽泥泞之中……” 朱温道:“如果即使彻底掘开北汴河,连初步淹没我军军营都做不到,又如何?” 黄巢一惊:“你是如何做出判断的?” “凭个人经验和直觉而已。”朱温叹息道:“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又岂能具备齐克让那样的精细计算能力。” “那么咱们赌不起。”黄巢道:“为师也曾想过,齐克让作势决堤,不过是想要引诱我们阻挠,借此消耗我军体力士气……” “还有一点。”朱温道:“洪水席卷,冲毁民田、房屋,乃至淹杀百姓、禽畜,并不符合齐克让的仁将风范。” 黄巢哑然失笑:“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战场,齐克让能做到一方节帅位置,又怎可能迂腐如此?他早年随故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公大战吐蕃,也曾屠戮石堡城,绝非衣不沾血之人。” “但如果能避免百姓伤亡,雪帅定会尽力避免。”朱温说得极有自信:“何况,宋州子民尽是汉家百姓,并非什么蛮夷子弟。” 黄巢微微沉吟,若有所思:“齐克让对汉家子民,确实从无滥杀记录。过往镇压民变之后,也只诛领袖,余者安抚遣散。但敌我双方势同水火,我们又如何能寄希望于敌帅的仁慈?” “作战用兵,自然不可能寄希望于敌人的仁慈。但敌人过往的行事作风,至少可以作为判断的因素之一。” 朱温笃定地说道:“而齐克让这样的名帅,所作所为,必然息息相关,如同铁索连环,设谋置策,不会落下废笔。” “那我便试图让自己进入大唐四帅的思维领域,去想一想齐克让的布局,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这一刻,朱温的双眸中,绽放出舍我其谁的自信,令黄巢也不由惊异于这个学生的气魄。 “凉玉,你有什么想法,但说便是。” “谢师尊。”朱温拱手道:“目下齐克让所置之策有三,其一是掘堤,其二是地道,其三是土山。” “我们之前的判断,乃是地道袭击分散我军注意力,为掘堤做掩护。但既然齐克让的目的就是让我军尽早发现掘堤之事,前去阻挠,借此在不利于我军战车作战的林地消耗我方士气,又何必进行不可能成功的地道战?” “设置土山,似是为了居高临下压制我军,令我军不利于出营野战。然而这段时间我军一直远远地去北汴河南岸林中作战,大营前方的土山却一直仍在修建,越来越多,难道是齐克让的辎重营兵太多,没事可做了?” 黄巢也是聪明绝顶之人,听得朱温这样一番分析,顷刻心头如同闪电闪过,一片雪亮,几有拨云见日之感。但他没有打断朱温说话,只是屈指暗中计算,眼神示意朱温继续往下说。 “而且,如果掘堤放水,洪水也会涌入地道,这岂不是不利于水攻?”朱温道:“但是,如果齐克让的目的就是将洪水引入地道的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军之利,在于车骑。”黄巢决然道:“以战车长驱,轻骑辅之。此前的战斗已经证明了,纵然是平卢军的具装甲骑,也无法撄我军车骑之锋。” “正是。”朱温道:“如果掘堤不足以淹没我军营地,那么流泻的河水将把地面变成一片泥泞,不利于我军车骑作战。” “而且,我发现,泰宁军挖掘的地道大多都相当浅,正是因此才被我军挖掘的壕沟轻易拦截。但是这样浅的地道,揭去顶部,岂不正成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壕沟?一旦北汴河河堤掘开,河水更是将汹涌而入,将战场化为一片沼泽!” 黄巢道:“所以不断修建起来的土山,其实是一个个前进营地。昔年诸葛武侯与司马仲达对峙于五丈原,就曾不断修建前进营地,两月之间,步步为营至武功水上,以虎步军越浮桥,强弩射击,大破魏众。若非诸葛武侯操劳病逝,司马仲达必将被武侯逼近到魏军营外,不得不决战。” “吴楚之兵,好以斫营为事。而齐克让麾下的‘三千越甲’,手持刀剑,利于混战,岂不正是‘吴楚之兵’!” 帐中的氛围,看似依然沉静如初。 但师徒二人眼中的世界,已是电闪雷鸣。 当汹涌的雷光没去之后,那些被隐藏的真实,拂拭去了上方的一切伪装,历历可见。 真相只有一个。而如果能窥破敌人布局的真相,那么战役的胜负手,可以说全在掌握之中了。 朱温心中激动,说话间都带了三分喘息:“南北朝时,南军好用斫营之术。在狭窄的营地中混战,不仅骑兵无法驰突,连北人惯用的长枪方阵同样施展不开,南兵的刀盾战术却能所向披靡。” “但是斫营要点,在于出其不意。只有将阵地推进到我军阵营前方,才能以步兵发动雷霆一击。” “所以掘堤河上,挖掘地道,构筑土山,全是为了斫营之策作铺垫。而每一项计策,又都能限制我军的战车之长,环环相扣,譬如金锁连环,精巧无比。” 黄巢默然少顷,忽地击掌高声道:“好,说得好!” “大唐四帅,果然出手不凡。凉玉你的分析,自然是齐克让这等人物的思维领域当中,最有可能出现的方案。” “只不过……”黄巢耸了耸肩:“齐克让此策如天罗地网,滴水不漏,即便有一二环节出问题,似乎也不影响大局。就譬如现在你我看破此策,也无非是让齐克让的阴谋变成了阳谋。” “但是凉玉你之前说的是,你已经完全有了破局之法。” 朱温微微一笑,左手却悄悄攥紧了拳头,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自信一些。 “即使是阳谋,在彻底发动之前,仍会有破绽。就譬如再精美的连环,也是以焊药焊起来的,在彻底焊接之前,依然会存在缝隙。” “齐克让的风格,乃是后发制人。而我们只要抓住他计策的缝隙,先发克敌。” 他将攥紧的左拳猛地一挥,胸中是不可抑止的热血沸腾—— “则强敌可破,大势在我;此役的胜负存亡,都落入我们的算计之中!” 黄巢亦大笑起来。 他发力拍了拍朱温的肩头。 “后生可畏!你当初说得实在没错,雪帅齐克让,又有何可惧?” 黄巢正色扬声道:“此役之后,我军谋主之位,非你莫属。而你的名字,亦将作为堪匹敌大唐四帅的智慧殊绝之士,传遍天下!” 听完朱温的筹划,他对这一场宋州大战,竟是也有十分的把握了! ------------ 第二十三章 破局 招展的旌旗遮蔽天穹。 浩荡的鼓声动摇天际。 营寨、鹿角林立,防御森严的偃王城大营,已被弥天的旗鼓所充斥。 寻常人看来,一定认为黄巢军数挫于泰宁雪帅齐克让,不得不令人终日击鼓,振奋军心。 但如果到近前一看,就会发现哪有什么鼓手,都是一群被拴住后腿的山羊,前蹄下方放着大鼓,发力击鼓不休。 还有一堆饿了数日,不给进草料的战马,马脖颈上挂了铃铛,在马厩中蹦跶乱叫。 悬羊击鼓,饿马提铃,如何不是一片音声鼎沸? 如此以来,敌军必然会以为,黄巢军大营中,仍然有着相当的兵力。 朱温并不是一个从早思虑到晚的人。 他甚至用来睡觉的时间比一般人多许多。 但良好的休息,确保了他醒着的时候,头脑格外清醒,大脑运转起来也格外有效率。 因此他想到的细节,反而比常人更多,制定的计划,比常人更加详细周密。 当主营之内,被他布下“悬羊击鼓、饿马提铃”之策的时候。 朱温本人的所在,已经到了深深的地底。 在这里,只能凭着松明的光芒,才能看清四周的景象。 松明照耀下,一个个拉长的人影映于地道壁上,蜿蜒摇曳,犹如鬼魅。 “樊娘子,倒是让你辛苦了。” 朱温向一位看着面皮尚算白皙,膀子却粗壮如牛的大个女子道。而樊娘子也是咧了个大嘴,将铁锨刷地一声发力插进岩壁,竟如切豆腐一般,显出自己并不辛苦。 想到这位大嘴妇人,真名竟与香山居士白居易那位绰号“樱桃樊素口”的歌伎樊素同名,朱温也觉得相当之好笑。 但樊娘子的身份却丝毫不可小觑,她乃是当代卸岭力士的首领。 卸岭力士由新末赤眉义军首领樊崇所创,是天下四大盗墓门派之一。当时为弥补军资不足,樊崇便发掘了西汉诸陵。 后来樊崇被光武帝刘秀所灭,但其后人依然活动在民间,维持着卸岭一派,“卸岭力士”介于绿林和掘丘两种营生之间,有墓的时候挖坟掘墓;找不着墓的时候,首领便传下甲牌,啸聚山林劫取财物。 身为北方武林盟主,王仙芝营中多有奇人异士。这位膀大腰圆的樊娘子,正是樊崇的二十一代嫡传后人,也是当代卸岭派的魁首。 而挖掘地道,对于卸岭一派,岂不是手到擒来? 众将置身地道之中,目光注目于朱温的背影。 这少年的背影并没有什么出奇,甚至还略显单薄。 然而却没有人再敢不佩服于朱温的智慧与奇策。 朱温在军议上,侃侃而谈,公布自己策略的情景,此刻又浮现在他们的脑海当中。 “齐克让的三重斫营奇策,分为三层,环环相扣。” “那么我逆破他的计策,也要分三层。每一层,都要与常人的思维方式,全然相反,才能攻进四帅的思维领域。” 朱温清美微笑着,将一枚骰子信手一弹,落在地上,现出一个六点。 齐克让在设策时,喜欢玩围棋。 但他朱温是个天生的赌徒,所以选择玩骰子。 “此前盟主曾与师尊发生过口角,还互相动了手。如今看起来,我两军仍还存在隔阂,只能分营当敌。但我借此发挥,不动声色地将樊娘子的卸岭力士给借了过来,敌人却毫无察觉。” “这是第一层。” 又一枚骰子掷出,同样是六点。 “敌人运用地道进攻我军,那么我军利用他们挖好的地道反攻回去,便会成为他们的思维死角。” “但完全利用敌人的地道,将有被发觉之险。当年睢阳之战,安史叛军猛攻宋州,攻守双方都在地面下留下了许多条地道,将这些积年的地道探查出来,稍加修葺,就依然能够使用。” “这是第二层。” 随着朱温的叙说,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眸光也完全聚焦在他手中的骰子之上。 “通常来说,地道战都是夜袭。但我军更应反其道而行之。哪怕突入之时伤亡稍大,但白昼之时,敌军战兵需要分守北汴河河堤与各土山上的大小前进营地,本营之内,无法组织起多少抵抗!” “这是第三层。” 第三颗骰子落下,同样是六点。 “我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朱温悠然看着地面上的三个六点组成的豹子,拍了拍手。 全场鸦雀无声。 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 大唐四帅的不败神话,也许真的到了被终结的一刻。 “我军马上便要破土而出了。”孟楷的副将班翻浪兴奋地道,但话音中仍然带了几分忐忑:“当真能那么顺利吗?” “不可能。”朱温作为整个计划的制定者,没有一丝犹疑地给出了否定回答。 在班翻浪的错愕眼神中,朱温横刀飞甩,大夏龙雀宝刀绽放出璀璨无匹的光芒,顷刻土石崩裂,纷纷而落,上方出现一个巨大的洞口。 朱温毫无忌惮,纵身而上。 外边乃是辎重部队的营地,树立着五德营的五色旗帜。 五德营,分为金、木、水、火、土五部,以来自大唐十道各地的能工巧匠为核心。 但是这些土工奇人,毕竟不擅长亲自上场搏杀,纵然也有些人有那么一膀子力气,会几招几式,无疑也比不过真正训练有素的战兵。 “糟啦!草贼从地道里反挖掘过来了!” “天啊,我们死定了,快跑啊!” 五德营的匠人们纷纷惊呼,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在军营里乱窜。 黄巢外甥林言眼睛发光:“五德营人多而孱弱,我军攻入其中,大肆冲杀,正可搅乱敌人全营……” 朱温道:“虑胜必先虑败。齐克让是否考虑过我们识破他计划的可能,乃至从地道反杀回来的可能?” 林言一惊:“如果一切可能都被齐克让算到,还有什么可以打败他,他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如果他有无穷无尽的资源,可以撒豆成兵,理论上自是如此。”朱温淡淡道:“但事实情况就是,齐克让兵力不足,真正战兵只有五千人。他多设谋略,分散兵力,必然导致大营空虚。” 林言喜道:“所以咱们不会遇到什么像样抵抗?” 朱温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下,敌人必有伏兵。” 林言露出疑惑不解之色。 朱温却一脸从容自若:“伏兵也是人,不是鬼。” “如果我们知道伏兵的存在,还会中他们的埋伏吗?” 林言一震:“所以,你在三层之外,比齐克让还多算了一层?” 朱温微微一笑:“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言毕,猛然挥手,示意从地道中杀出来的一干豪杰先收缩成一个圆阵,互相屏护后背。 众人携带的都是刀剑一类短兵,利于混战。黄巢军出身江湖汉子者多,可以轻易放下长枪,将兵刃换回刀剑,这是草莽豪杰的一样极大好处。 他用手掌与额头齐平,遮住日光,眺向五德营营地左边一个狭角处,而后决然对段红烟道:“师妹,对那里放箭!” 段红烟与他对了个眼神,嫣然微笑,当下张弓搭箭,箭矢离弦如同流星赶月,穿透一层帐幕,利箭正钻过两座毡帐相接的狭缝处。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喝响起,泰宁军南斗六星中的替补萧翎,大腿中箭,喷出的鲜血顷刻将战裙抹上了一片暗红。 朱温挤了挤眉眼,表达对长得并不差,但如今五官扭曲得不成人形的萧翎的挑衅,而后开怀大笑。 随着萧翎中箭,一个个隐藏起来的人影快速出现,黑压压地如同鬼影重重。 “本想以五德营为诱饵,让你们冲杀一阵,再趁机扑杀。”一个面色阴沉,带着三分病态的青年叩了叩涨成青色的指节:“没想到却被你们识破,只能真刀真枪地来上一阵了。” 这人正是南斗六星中另外一人,与燕凌空齐名的邓季筠!相比燕凌空,邓季筠行事要更加冷冽决然。 “老娘我呸!死到临头,还敢如此胡吹大气!”卸岭派魁首樊娘子怒斥道,挥舞着泼风巨铲,便向邓季筠猛扑过去。 邓季筠一摆兵器,是一对吴钩。 见樊娘子冲杀上来,邓季筠并不回话,只是磔磔怪笑两声,便以一双吴钩挥成银蛇乱舞,抵挡樊娘子铁铲的猛攻。 樊娘子作为赤眉军之主樊崇的后人,生得膀大腰圆,眉劲如刀,捋起来的袖子露出两臂全是腱子肉,论个头都比邓季筠高了不止半个头。 她所用的铁铲,也是铲杆奇长,边缘锋利无比,轻易便能将人肢体切断。挥舞之时,力大如山。 但邓季筠一对吴钩旋舞,却是如同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凭借以柔克刚的架势,将樊娘子好似海浪山倾的铁铲攻势尽数化解。二人斗到二十合上下,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然而,却只听邓季筠自喉头发出阴恻恻的嗬嗬之声,吴钩陡然加力,剑上阴劲如同蟒蛇一般,向着樊娘子的铁铲上反绞而去。由于有双手作为支点,正好卸去敌劲来势,借力打力。 樊娘子大吃一惊,待要急速后退,化解邓季筠的强横阴劲,奈何身躯狼犺,欠些钻疾,又被毒蟒一般的气劲绞住,一个迟缓,巨力顷刻震在她心脉上,不由向后飞出数丈,跌落在地,口中喷血不已! “大姐头,还好罢?” 早有卸岭派弟子拥上去,扶住身受重伤的樊娘子,见其性命并无大碍,却是已经不能再作战了。 有草军将校惊得喃喃自语:“卸岭派虽然不以武学见长,但樊娘子身为大派之主,实力也绝对不低,如何一下就落败了?” 另一人接话道:“樊娘子体格高大,天生神力。和邓季筠才斗了二十个回合,就落败重伤。由此看来,雪帅齐克让麾下的泰宁军英豪,当真是不可小视呵!” 话音未落,两人就感觉到头顶剧痛欲裂,原来是朱温给这两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家伙左右开弓,各来了狠狠一个爆栗。 “草贼不过如此。”将樊娘子打得吐血而退之后,邓季筠阴恻恻道,眼神中难掩轻蔑之意。 话音未落,只闻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四溅。 邓季筠身如飞梭退去,神色骤变,定睛看时,身旁一名剑士被砸倒在地,筋断骨折,口吐鲜血,转瞬身亡。而将他砸在下方的,竟是一匹半大的马驹。 孟楷袒露胸膛,手持大斧,宛如怒目金刚,叱气成雷—— “不过如此?那个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的小白脸,给老子再说一遍看看!” 这马驹不知孟楷从营中何处逮来,虽未长成,却也有一两百斤,却被他飞掷而出,顷刻压杀一人,动作如同兔起鹘落,惊得场中一片目瞪口哆。 ------------ 第二十四章 营中混战 刀光似月。 剑芒如雪。 兵刃交击,如同此起彼伏的闪电,令人目不暇接。 当樊娘子被邓季筠打伤击退之时,更多草军士卒已经从地道口涌出,朱温等人本来结成圆阵向外,此时却已陷入了与泰宁军守营部队的混战。 樊娘子的受伤,确实使得草军先锋队士气一度受挫,但当孟楷裸露上身,挥舞着大斧,发出阵阵虎咆向邓季筠猛扑过去时,泰宁军的队伍如同滚汤泼雪一般崩溃了。 他方才出场时,便飞掷健马,生生掷杀一名越甲剑士,顷刻使得泰宁军夺气,被他那惊人的神力所震骇。而后摧锋直进,杀入敌团之中,凭借大斧大开大阖的优势,狠抡猛砸,顷刻杀出一条血肉胡同。之前还趾高气昂的邓季筠,竟被孟楷神威所慑,不敢应战,仓皇退走。 阳光洒落在孟楷古铜色的身躯上,折射出金属般的光芒,虬结的肌肉根根分明,宛如苍松劲柏,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 斧钺自古便是权力的象征,而孟楷所在之处,便以霸道强横的气势,昭示天下,一斧在手,这方天地听吾号令! 朱温放声大笑,在孟楷右方一同冲杀。草军众虎贲之士,兵锋昭昭,所向披靡。 “雪帅”齐克让是个如同天渊般深不可测的人。 但朱温显然不是。 他需要非常痛苦地去思考,让自己的头颅几乎要爆裂,才能想出足以破解齐克让奇谋的计策。 但这种痛苦的思考,却也是最令他痛快、狂热、热血贲张的时候。 他心中发出这样的呐喊—— “看罢,一个草野中的少年,如何用凡人的智慧,粉碎四帅的深不可测。” “有我朱温在,任你是何等智珠在握,数十年间纵横无敌的智者。你的不败生涯,也将在我的热血呼啸中,就此终结!” 这样的呐喊,他在豁然开朗的时候,马上按捺不住,要飞奔到黄巢的帐中,献上自己的奇谋妙策。 也让他在自己的计策真正开始执行之后,浑身的热血都如同灼烧一般沸腾起来。 智绝天下,勇冠三军,是武人的至高梦想。 因此,计发之时,也是朱温战意最浓烈之时。 他只想杀个畅快淋漓! 眼中形势心中策,胸中兵甲掌中刀。 人生在世,岂不正是为了挑战智慧与勇气的极限。 朱温飞身跃上一座高台,大夏龙雀宝刀疾挥,顷刻将一面大纛砍断,大纛之上用金线绣了一个硕大的楷书齐字,赫然正是齐克让大营的中军战旗。 萧翎、任怨二将上前阻拦,却听得弓弦声响,急忙闪躲马上要离弦而来的利箭。 放箭之人,一袭红色战袍宛如霞光初绽,满头青丝绾起惊鹄髻振翅欲飞,鬓上一朵牡丹发饰更增明丽。艳惊四座的丽色,却因流溢出的飒爽英气,令人不可逼视。 却不是师妹段红烟又是谁? 朱温怒吼一声,挥刀狂劈,红光席卷处,二将不敢抵敌,胆寒而退。 狭路相逢勇者胜,而此刻,泰宁军许多人已失去勇气。 朱温不由心中快意,纵声大笑。 当智慧如熔岩般喷薄而出,他感觉自己的武勇也提升到了极限。 这其中也包括了对于危机的感知。 当一根利箭离朱温只有三尺之遥的时候,朱温才听见咻咻的破风之声。 是“星云二十八骑”中的“白虎”,原来他也在营中。 “白虎”号称善射无敌,但他从来不用什么破甲重箭,只用单体木弓,和普通的轻箭。 因为凭着他的精湛射技,用轻箭就足够破甲,还能射得更远,更准,更隐蔽。 但朱温只是将手掌一合,一根利箭就被他抓在掌中,投掷于地。 “朱温营将,接得漂亮!” 林言在一边鼓掌道。 话音未落,一根连珠箭又毫无征兆地跟将过来,竟转瞬要射上朱温面门。 朱温看上去已将避无可避。 但间不容发之际,只听一声重重的啮合声,随着箭杆挫磨牙关的滋滋声,而后便见朱温呸地吐出一口鲜血,从嘴里抽出一支箭来。 他信手将那箭反掷回去,只听敌群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白虎’将军……”泰宁军士卒叫道。 “我没事,但被那厮射穿了右手腕,恐是已不能作战了……”对方颤巍巍地回应道。 对于一个弓箭手来说,仅靠左手作战无疑是天方夜谭。 其实朱温咬住那箭时,心中也有一星半点忐忑,更未曾想到随手一掷,便能正中敌人要害。 朱温不由放声大笑起来,心道——天助我也! 林言也在一边讥诮道:“暗箭伤人的小人,第二箭也被朱营将咬住,他如今毫发无伤。朱营将用你的箭反射你,直接就废了你一条胳膊,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话其实有一点偏差,朱温的齿龈伤了些皮肉,因此才吐出血来。 但极度的兴奋,令朱温已感觉不到痛楚。 “那什么‘青龙’‘朱雀’‘玄武’,恐怕也都在此,一并上来吧!” 长风呼啸。 朱温心中的战意之火,也被长风激荡,熊熊升腾。 朱温的眼角余光,瞥见大师兄孟楷持斧横扫,打得泰宁士卒兵败如山倒,奔溃不迭,也使得朱温的身前,没几个杂兵能够阻扰。 前方只有一位黑袍银甲的少年,面色冷硬,不言不语,手提一杆长枪,大步而来。 朱温箭步射出,恍若流星赶月。 “玄武”的银枪如一条毒蛇,噬向朱温咽喉。 神兽玄武,又被称为“龟蛇”。这号称“玄武”的少年,身披数层甲胄,极为厚实,枪法却比最毒的毒蛇还要毒辣。 以快打快,以慢打慢。 朱温知道,这样的打法,分胜负总是很快。 大夏龙雀宝刀长吟,血色光芒映照碧空。 “玄武”连连三枪,均被朱温以电光火石般的快刀法,尽数挡下。 而后反过宝刀,以钝器挥砸般的招数,轰地一声,猛力夯在“玄武”后背之上。 此人甲厚,若以刀刃硬劈,未见得能破防。 所以朱温直接用抡锤子的招数,利用厚实的刀背发力一拍,全身力量贯注其上,于弹指一挥间透甲而入。 “玄武”痛啸一声,脊椎受创,口中鲜血喷涌如泉,左掌捂住胸口护心镜,仓皇而走。 “白虎碎爪,玄武裂脊。”朱温用左手小指挠了挠被头盔捂得有些热的耳朵,自语道:“再来个‘朱雀折翼,苍龙断角’,就给凑齐活了。” 这种事,向来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言语间,一排利箭顷刻破风向他射至。 朱温的视野边缘,也有一道红影若隐若现。 毋庸置疑,正是“朱雀”的连弩之技。 “好箭法。”朱温微笑道,笑容却掩不住他眼中要喷薄而出的斗志。 他带着全副盔甲,一个鹞子翻身弹起,身形飘忽不定,避过次第而来的弩箭,身法从容,竟似一场优雅的舞蹈。 “可惜弩用来射远处,往往还不如弓来得准。连弩就更不精准了。” 朱温一声呼啸,将拦在“朱雀”前方的三名泰宁军战士,一刀挥下头颅。 余力未歇,轰地劈砍在一袭火红战甲的秀美少年“朱雀”肩头。 凌厉的刀芒,未能破甲,但强烈的冲击力和杀意,透刀而出,顿时震得“朱雀”肩关节脱臼,右臂软弱无力地悬垂而下。 他已全无反抗之力。 “朱雀”瞳孔张大,豆大的冷汗滚下面颊,恐惧已经到达了极限,想要慌张惊呼,却似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说不出只言片语。 “三弟你先退下去,让姑奶奶来战他!” 一声豪气不下男儿的吼啸之后,一道青影拦在朱温面前,而失去战力的“朱雀”,被青影远远向后方推去。 眼前之人,自然便是“星云二十八骑”中唯一一个女子。 也是“星云二十八骑”之首——“青龙”田珺。 “有趣的小崽子,上次寇帅竟然都没能杀了你。” “青龙”敞开红唇轻笑道。 “齐帅,寇帅,他们都是上个时代的人了,只会成为我朱温成名之路的垫脚石。” 朱温的言语竟异常狂傲。 “青龙”顷刻色变,而后冷声道:“既然如此,姑奶奶就把你舌头割下来,看你还能不能讲出如此狂言!” 蛇矛呼啸,青碧色的矛影如风激荡而来。 矛影重重,尽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压迫力。 朱温顷刻便意识到,“青龙”绝非“白虎”“朱雀”“玄武”所能及的对手。 但即便是在“天刀”宋玦和泰宁副帅寇谦之这样的大高手手下,朱温也得以生还。 何况如今谋发之际,他的智勇都已经被激发到了极致,实力更远非平日可比。 “青龙”一个同辈人物,他又有什么可怕惧的? 龙雀宝刀泼风,一往无前,须臾斩破漫天青影。 刀枪漫舞,罡芒激荡,战团中尘沙暴啸,仿佛龙战于野。 唰! 战及十余合,朱温陡觉头顶一凉,矮身避时,头盔已被“青龙”以蛇矛高高挑起。 额头处一股热痛,也被矛锋擦去一块皮肉,顿时鲜血涔涔流下。 他却丝毫不觉得痛楚。 淋漓的鲜血,模糊了他的一只眼睛。 但朱温觉得很好。 眼前的敌人甚至变得更加清晰,她的威势,瞬间也似少了一半。 于是朱温怒吼一声,挺身奋击。 他身形如雷霆般迫近,借着蛇矛过长,难以快速收回的缺陷,一刀甩过。 “青龙”同样如朱温此前一般,矮身躲避。 刀锋以凌厉之势,将头盔斩穿,贴着“青龙”头皮划过。 纷纷扬扬的墨发,顿时随着小半个盔顶一同溅起,在空中茫茫飘荡。 那些头发丛中,还能看见几颗莹白的珍珠在闪光,想来是青龙戴在发髻上的首饰。 “青龙”终于发出一声尖利的娇呼,露出了三分寻常女子常有的惶惧之态。 却不是因为朱温削去了她几层秀发。 而是手中蛇矛已然脱手! 出刀之际,朱温顺便又用了大师哥孟楷新教他的“夺槊法”,将“青龙”的蛇矛给夺了过来。 失去兵器,“青龙”虽然身上没有丝毫血痕,也再无与朱温一战之力。 只能提气纵跃,飞身走避。 “小子,你给姑奶奶等着!” 她猛攥空拳,退走之前还不忘放一句狠话。 朱温畅快大笑,从蛇矛顶上拿回了自己此前被“青龙”挑走的头盔。 连本带利收回,令他心底十分欢畅。 “青龙断角,朱雀折翼,白虎碎爪,玄武裂脊。都不过是指顾之间。” 朱温大笑道:“星云二十八骑,也不过如此!” 说罢,朱温将适才夺得,掷在地面上的敌军大旗撕下一片。这大旗是数片布料叠成,扯下一层,正好包扎起额头,并拭去了眼中和脸上的鲜血。 他眼角余光一瞥,只见大师兄孟楷更是勇猛无前,大斧砍杀泰宁士卒,如同劈柴一般。 小师妹段红烟嘴角微挑,略略露出得色,素手左右开弓,箭如流星赶月。 一处坍坏的营帐后方,却忽传出破风声响。 “师妹当心。”朱温出言提醒道。 一柄细小的袖椎凌空划出利落的弧线,直取段红烟胸膛而去。 椎者锤也。战国时信陵君窃符救赵,就是让勇士朱亥以四十斤铁椎击杀掌管军队的将军晋鄙,夺取兵权。 然而小型的椎,则能藏于囊内、袖中,作为暗器偷袭,不但比弓箭更加隐蔽,威力也远在箭矢之上。 段红烟穿了贴身软甲,能防流矢,但若被铁椎这般钝器当胸打中,难免遭受重创。 她久经战场,亦是机警之极之人,当下倾身向后疾退。但铁椎来势甚猛,竟似长了眼睛般步步紧逼。 间不容发之际,只见人影如电,宕地一声激撞,却是朱温漂移而至,直接以左臂掠过,将那根来势汹汹的铁椎格飞了出去。 只因段红烟在左侧遇袭,已来不及挥刀格挡。他虽有环臂甲护身,但以肘部硬击蓄势疾飞的铁椎,纵用了巧劲,也难免骨节震得酸痛酥麻,受了轻伤。 隐藏在角落处的泰宁军勇士却是暴吼一声,如疯虎般扑出来,却岂是朱温对手,不过数合,便被朱温斩于龙雀刀下。 因着强力格飞那记袖椎,朱温现今还是痛得面色惨白,口唇亦失了血色,但仍自关切道:“师妹你没事罢。” 没想到段红烟全无感激之色,反倒是沉默不语,许久方淡淡道:“烦劳你出手了,但本千金可用不着人保护。” 好心没得好报,朱温不由一阵发懵。 这小娘皮平时说话还挺好听,今天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 若依着朱温往日性子,马上就要臭骂她一顿,指责她不知好歹。 但他刚刚战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人,心情不由甚是畅快。 所以朱温少有地决定再说一些动听的话。 这些话他其实相当会说,之所以说得少,是因为懒得浪费脑筋去想,也懒得讲。 但今天既然心情甚好,所以一套话语想都没想,便已经在心中自然成型了。 “师妹,我没有与你和师哥抢风头的意思。” 段红烟微微一怔:“如此说来,倒是我逞强了?” “逞强也没什么不好。若非事事不服输的逞强之人,又如何入得师傅的眼底?” 朱温顿了顿:“只是我阿爷生前曾对我说过,人擅长的事儿是不一样的。可人字一撇一捺,便是互相支撑。若非如此,又怎有咱们的花花世界?有时候,多依靠别人一些,也没甚么不好。” “我从小有些鬼点子,擅长筹划一些。然而我也知道,师妹你这几日间,夜夜冒死出营,侦查探看泰宁军的营寨多寡、布防远近,将里程测量估算得明明白白。白日里,你的眼里都带着血丝,犹自分毫不肯服输。” “若非你的劳苦尽瘁,我纵有破敌之策,又怎能实施下来?此番军功,本来大有你的心血在里边哩。” 朱温此言一出,不知为何,段红烟的俏脸登时如染上了晚荷般的娇红,呆在当场,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正在此时,一股流风忽起,卷得旗旄招展,草叶纷飞,也将段红烟髻上未插稳的牡丹花饰吹起,随风回旋,直欲上天。 却被朱温行云流水般一探手,那朵牡丹便似温顺的蝶,落在朱温修长的指间,被他悠悠放下,不偏不倚地戴回段红烟鬓头,美人红花,相映如画。 此刻朱温和风般的的微笑,明亮而温柔的眸光,落在她眼底,直如琼枝玉树,光彩万千,令她一阵尴尬,说不出话来。 当朱温已经回转去杀敌时,才听见小师妹细如蚊蚋的声音,随着细风悠悠飘入耳中:“凉玉师弟,倒是红烟小肚鸡肠了,但盼你不要沉心为是。” 她素来大方直爽,极少露出如此小儿女娇羞神态,相较平日,别有一番珊珊可爱。 “师妹你这般巾帼豪杰,又怎会是小肚鸡肠之人?”朱温笑道:“段师妹,待咱们拿下这场大捷,再来举杯痛饮!” 段红烟美目流盼,报之一个善解人意的神情,突然凑近过来,用纤纤玉指细心擦拭朱温唇上血渍,柔美的指尖轻点在他唇间,有种纤微的触感。 血渍是此前朱温咬住“白虎”射出的利箭时,齿龈被伤留下的。之前朱温用泰宁军大旗擦拭脸上血迹,包扎额头,却是漏了这点。 朱温不由感慨女人实在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方才还在小肚鸡肠计较自己逞能出风头,说了几句好话,她就一下变得如此温柔体贴。 小师妹眼波中的迷离,令她由战场上的铁血玫瑰,顷刻变成了一朵解语花。 黄巢军金色的战旗,早有人递到朱温手中,朱温神色肃穆,将绣着金线,绘着凌霜秋菊图案的大旗插上高坛。 “敌营大纛,已落入我军之手!” 朱温扬声高喝,气势如虹。 连败四将,又立下搴旗之功,令他的气势,已经上升到了极致。 “草军男儿,势若熊罴,锐不可当,勇不可敌!” 众战士同声喝彩欢叫,沸反盈天,士气蓦然高涨,人人眼中绽放出粲然精芒,有所当无前之志。 金黄色的战旗一面又一面在泰宁军军营中立起,草军将士人人怀决死之心,又有孟楷这样的猛将打头阵,一路冲杀,势如破竹。 营中的民夫辅兵,面对如狼似虎的义军士卒,只能惊叫着纷纷逃散,也难免有不少人成为刀剑之下的亡魂,流血遍地。 即使其中很多人连武器都没有,但既然来到这血腥的战场,败者也只能带着不甘接受无情的杀戮,这是战争中亘古不变的法则。 在朱温等人由地道逼近之时,黄巢也已提兵出营而去,佯装孤注一掷,要再次猛攻北汴河工地。 当大营遭袭,必然会有哨骑飞奔而出,告知齐克让消息。但黄巢亦将不计一切代价粘住齐克让主力,不使其回援大营! 可以想见,得知消息之后,仓促撤退的反而会变成泰宁军。 正当邓季筠、“青龙”等人抵敌不住,兵败如山倒,眼见要彻底退出这片大营之时,营门口忽响起马蹄声阵阵,而后便是一片箭幕射落,箭锋上甚至带着淡淡的金色流光,草军顷刻便有数人要害流血,当场陨毙。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这正是寇谦之的绝世箭技——碎金箭法,调羽扣弦,凭借堂堂正气,连发数箭,箭华如碎星破日,流光绝影,所向无虚发。 昔年寇谦之尘沙出塞,与室韦人交战,即以这一套碎金箭法,顷刻击杀室韦勇士五人,令数千室韦骑兵震骇失色,瞬间崩溃。 而今日,曾经用于抵御夷狄强虏的绝世箭芒,终于被用在了杀戮揭竿而起的义民的沙场之上。 “末将邓季筠,恭迎寇帅,恕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平时说话尖声尖气的邓季筠,一时间骤然话音变得中气十足,而寇谦之那爽朗的大笑声,更是声浪滚滚,通天彻地,震得许多草军将士都有要被震倒在地的错觉。 “不出所料。”朱温笑了笑,面容上露出三分“意料之中”的神色。 齐克让此刻主力被黄巢牵制,无法回援,首先援救空虚的本营的,必然是寇谦之的骑兵队。 因此“星云二十八骑”中未曾留守本营的二十四人,也在此刻,随寇谦之一同驰马归来。 寇谦之无疑是一位罕见的美丈夫,三庭五眼极为标准,下半张脸型轮廓线条粗犷有转角,高眉骨深眼窝,眼神深邃有光,魅力四射,鼻梁高耸立体,配合浑身刚劲的气质,只显出一股豪气干云的意态。且不说其军略将勇,单论容颜,便足以令无数青春少女为之倾倒。 随着寇谦之翻身下马,以不怒自威的眸光扫射全场,泰宁军顷刻间士气大振,千营共一呼,失落的战意不但彻底回归,更是人人精神倍涨。 寇谦之肩头的苍鹰亦凌空飞起,往来盘旋,傲然高鸣于长空万里风中,大有独立雄无敌的意态。 绝世骑将,泰宁军副帅寇谦之!仅仅凭借现身,即能够令战士刹那间士气如贯虹般增长的豪杰人物! 朱温心知,这场劫营的成败,即取决于是否能压制住寇谦之,和他麾下的星云二十八骑了! ------------ 第二十五章 奔流 “行万里路,胜千里外!诸位弟兄们,随吾冲锋!” 寇谦之横刀暴喝,披风扬扬,身形化作一道疾风,掠至一名草军营将面前,不等那人来得及反应,井中月轻轻一划,如同裁纸一般,那营将的脖颈就如泉水般汩汩涌出鲜血来,顶盔掼甲的身躯轰然倒地,眼见是不活了。 一击斩杀一位草军军官,寇谦之余勇可贾,更是向方才势如破竹的孟楷旋身过去。 孟楷眼见寇谦之击杀吕营将,不由大怒,宣花大斧如同五丁开山,向着寇谦之猛抡下去,斧芒烁烁破风,有撼山之威。 但寇谦之驰马骤至,锐气正盛,而孟楷一路冲杀,已有三分疲惫,寇谦之井中月宝刀泛起淡淡的黄芒,横刀卸力,通过身躯将孟楷的斧劲导入地下,而后刀背一翻,发威运招,暗合易理,一派高人风范。 《周易》云: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 这是说作为震动的“震”卦,它本身亨通。“震”卦之震,虽然其来有如猛虎到来的恐惧之状,但圣贤君子却能谈笑风生,泰然处之;“震”卦之震,虽然它能震惊百里,但君子圣贤却能在宗庙里祭祀时不会因震而惊失祭器或在征途中因震惊而失魂落魄而丢失装有箭镞的袋子。 寇谦之的招式,极为流畅,圆融如水,刀上的反震之力,却令孟楷也不由被逼退了数步,寇谦之却是面带微笑,一片从容。 只是两招,就斩杀草军一将,又逼得此前无人可挡的孟楷后退,破了其大杀特杀之势。 “万胜!万胜!寇帅万胜!” 一时间,泰宁军欢声如雷,星云二十八骑亦下马而斗,一个个如虎似狼,杀得人头滚滚,刹那便扭转了泰宁军的败局。 所谓万人敌,只是文人修饰的夸张之词。再强的猛将,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击败消灭万人,在此之前其体力就会耗尽。 然而,人有兴奋,有恐惧,军队的士气就会被猛将所调动。寇谦之凭借初来乍到之锐气,击杀吕营将,又凭借巧劲击退孟楷,绝非实力远高于孟楷,但表现出的效果,却能令士气极大地此消彼长。 “高手过招,不但凭武艺高下,更是借势用智;而如寇谦之这样的名将,更会考虑到人心,语言的魔力,招式的节奏,情绪的感染,皆可成为调动士气,决定成败的关键。” 面对寇谦之的发挥,朱温暗暗给出了自己的评断。 寇谦之这一番发挥,顷刻便扭转了双方士气,令草军将士惊惧颓丧,陷入了极为不利的处境当中! 正当草军战团后方,一道黑影飘然而至。 “看来,老夫是时候出手了。” 此人揭下头上篾编斗笠,露出一张清癯郁雅,宛如谦谦儒士的中年人面容。但草军将士看见这人,先是纷纷愣了愣神,而后俱各欢呼不已! 来人赫然正是振衣盟副盟主柳彦璋。 柳彦璋身为天下第一高手王仙芝的副手,武艺绝对不容小觑。甚至可以说即使雪帅齐克让亲自留守大营,柳彦璋也能够抵敌。 由于性情温厚,不好杀戮,柳彦璋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威力,比不上孟楷这样的虎贲壮士,但功夫却还在孟楷这样的小年轻之上。 有柳彦璋在,又何愁寇谦之无人相抗? 为了安排柳彦璋这张底牌,朱温是动了不小心思。 他定下计策,请王仙芝这几日都亲自出阵,带队至宋威军营前空地挑战。柳彦璋作为王仙芝的副手,自然紧随其后。 但实际上,柳彦璋早被容貌相似的替身所替换。由于柳彦璋平日里行事低调,光芒被王仙芝所掩盖,因此敌人绝不会发现柳彦璋已经暗中离营而去。 但低调不代表全无威严。相反,身为六大派之首振衣盟的副盟主,柳彦璋擅长处理江湖上的诸般事务,虽然是忠厚长者,更是八面玲珑之人,加上武艺高强,在武林上有着极高的威信。 朱温虽然是黄巢嫡传弟子,但年轻资历不足,职位只是营将,因此朱温借柳彦璋过来,不仅是作为关键时刻的决胜棋,更是借以壮威,增加自己的压迫力。 “老夫是王盟主的副贰,既至盐帅营中,身为客将前来相助,不论江湖地位如何,此役当听小朱将军号令。”柳彦璋潇洒微笑道:“然而强敌在前,老夫自当出手应对。” 这话不仅予了朱温极大的面子与支持,又表现了自己的实力,说得极为圆润精巧。 “柳副盟主高义,大局为重,我等佩服。”黄巢之外甥林言开言道。 “吾等两家共兴义师,讨伐强暴,应天顺人,又何必分彼此?”柳彦璋轻轻一笑,背后长剑出鞘,直指寇谦之方向,动作老练之极,招式似乎平平无奇,却蕴含着镌入人心的隐秘力量,不愧是江湖上的成名大家。 但就在此时,忽然大地发出隆隆的声响,一时间天摇地动。 “是时候了。”寇谦之举头看了看苍天,自语道。 “发生什么事了?” “莫非是地震了?” 草军这边却是议论纷纷。 “不对,声音来源是北汴河方向,难道……”孟楷副将班翻浪惊道:“黄帅明明已经率主力出营,牵制齐克让,齐克让如今应当已经正在转移,试图回救大营才是……” “没错,是堤坝被挖开了。”朱温面色开始涨青。他虽善谋多智,毕竟年纪轻轻,血气方刚,不是那些成精的老狐狸,又怎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悲欢不言于表? “齐克让早可以挖开堤坝,却故意拖时间,以进一步借北汴河工地消耗我军的锐气。这也是由于前进基地尚未推进至我军大营前方,所以他原计划在发动斫营前夕,才完成决堤。” 朱温道:“然而在齐克让撤离北汴河工地之前,已经令人将堤坝破坏到了一个临界点,极其脆弱,在其撤退后不久,堤坝就会因为承受不了水流压迫,自行垮塌,令洪水汹涌而出!” 林言急道:“那地道中那些将士,岂不是……” 朱温惟有长叹一声。 河水汹涌而出,虽然不足以淹没偃王城大营,却将灌入地道,如今尚在地道中没能出来的战士们,很快便要在不断涌入的水流中,稀里糊涂地化为鱼鳖,魂归幽冥! 自己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抢先突击,就能破坏齐克让的全部计划,却算差了一着。那些信任他的将士们,便将在绝望中,于黑暗内被奔涌的水流淹没。 所幸草军行动极快,绝大部分劫营将士都已经杀出地道,因此损失并没有那么大。齐克让仓促撤退,时间控制上不可能那样准确,洪水抵达得还是晚了一些。 但是殿后的弟兄们如今已经必死无疑,无法可救。灌入地道的洪水更是切断了他们与大营之间的联系,无疑将使得草军这方人心动摇。 而战争的极大关键,即在于人心士气! “柳副盟主,晚辈愿亲自去斗寇谦之!请前辈出手牵制星云二十八骑即可!”朱温双目突然绽出锐利的光芒,狠攥双拳,断然道。 话音未落,他已是提起大夏龙雀凶刀,刀锋长鸣,带着喷薄的怒火与绝杀之意,向着寇谦之猛扑而去。 即便此前曾差点葬身于寇谦之刀下,朱温也没有任何的畏惧。 “你看起来想杀了我。”寇谦之平静道。 “自然!”朱温厉喝。 “齐帅的全盘方略,我也参与谋划。那些人的死,自然可以算到我头上。”寇谦之依然神色从容:“说起来,这么重要的行动,黄巢能交给你负责,想必识破齐帅谋略并定下反击之策的,正是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智,如果战死此处,岂不可惜。” “你死还是我亡,总要战上一场才知道!”朱温虎咆一声,刀芒凌厉,直取寇谦之当胸。 寇谦之井中月宝刀一摆,横刀隔开朱温的刀势:“你若痛惜于那些人的死亡,伤感于他们的妻儿老小,那死于你们之手的官军将士,也都有妻儿老小,又如何说,难道他们都不是人了?到战场上,本就应有被杀的觉悟。” “你说得没错。”朱温又出刷刷数刀,如同海潮拍岸,连绵不绝:“我恨的自然是自己终究少算一步,使得那些人因我而惨死。” “但你威名赫赫,若能斩你于此,便能扭转战局,更使得天下为之震动,唐廷的基础,亦将为此动摇。这样说来,我想杀你,岂不是仍有天大的理由!” “呵……战场之上,无非是无尽的杀戮。这里的每个人,都该有纵死敌手笑相承的觉悟。”寇谦之转守为攻,井中月宝刀抬高,凌空下劈:“我不想攻讦你们为贼,可是你们起兵以来,无非是在制造更多的死亡与灾难,这样的杀戮持续下去,究竟有什么意义呢?那些随你们起兵的农夫,到底是因谁而死?” “朝堂昏暗,苛捐杂税,官吏腐朽,民不聊生。黔首要反抗,理由还不足够?”朱温举刀抵住寇谦之劈来的刀刃,怒喝道:“我等兴兵,只为扫尽一切不平事!” “但为了组建你们的队伍,你们又必须去激化矛盾,结果往往制造出更多不平。敢于起来称乱的,多是江湖亡命之徒,又该有多少无辜之人被他们欺凌戕害?”寇谦之叹息一声:“天地之间,有生皆苦,很多事情并非你这样的年轻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说得对。义军之中,也有人恃强凌弱,更有人抢掠百姓。”朱温道:“人性之中,本就有与善相对的天然之恶,而身为底层的草莽之辈,当掌握武力之后,这些恶难免会在不知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血腥征程中被引导出来。纵然领袖欲安抚百姓,严肃军纪,惩戒、处死一些凶恶之辈,也难免有漏网之鱼。” 寇谦之点头,攻势越发凌厉:“因此在这红尘之中,寇某惟愿独善其身而已。” 朱温却陡然舌绽春雷,暴喝一声:“但是,是谁把他们变成这样的?税吏催赋,逼得鳏寡悬梁而死;骄兵似匪,毁田烧庄,百姓犹如猪狗;藩镇有类董卓,搜刮无度,敲骨吸髓;府县官员,纸醉金迷;绅衿兼并,连阡累陌;以至黎庶无立锥之地!” “若苍生不得有家,李唐安得有国乎?食肉者如此,又怎能指望草民人人谦和仁爱?仓廪实而知礼义,如果朝政清明,人人能吃饱饭,又有谁会揭竿而起?” 言及此处,朱温额泛怒筋,眸放电彩,声色转厉:“是啊,寇帅你清高,你廉洁,你勤政爱民,军纪严整,谁不知道你‘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的声名?可你这样的独善其身,坐视天下苍生陷于水火,与乡愿何异?助纣为虐的,正是你们这些明知君臣昏暗,天地浑浊,却始终坚持愚忠的所谓清官良将!你们,与那些虐民之辈,一样该杀!” “好,说得好。”寇谦之毫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井中月斜扫,如同电蛇直取朱温下胁:“听你这样一番话,我也会觉得我自己可能该死了。只不过,靠着杀戮与诡计来夺取江山,即便胜了,你们认为真的能开创新时代么?既然污了双手,又怎能做到不污了本心?” “魏武帝曹操,曾经也是你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早年为官也曾惩治豪强,也曾有讨董时的满腔热血。可他用尽阴谋诡计,一统北方之后,天下人才意识到他所谓的‘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多半正是他亲手所造的杀业,他口诵爱民之政,却将百姓变作悲惨的农奴。万民的处境,竟然还比不上腐朽的后汉之时!” 朱温一个旋身,钻疾犹如飙风,闪过寇谦之凌厉致命的一击,大夏龙雀光华暴涨,凌空下劈:“在下不指望能够说服寇帅,但既然民怨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如寇帅这样的庙堂之人,就不要指望百姓会一直麻木如泥塑木雕。” “一直忍下去,忍受无穷无尽的压榨与欺凌。也许能苟活下去,也许明天会死去。既然如此,何不拼一把?这里的他,他,他,每一位草军弟兄,都是这样想的,人生在世,既有如此多的不平,何如赌上七尺之躯,轰轰烈烈做一场!” “寇帅看吧,我军战士,如今人人感奋,皆有必死之心。他们信服于我,这便够了!” 一股浩大无朋的气势,自大夏龙雀宝刀上散发而出。而寇谦之眼角余光所见,草军将士,听得朱温一番话语,亦人人脸上浮起狂热的神色,再无丝毫畏惧。 而柳彦璋利剑出袖,剑尖微微震颤,乍一看轻柔如风摆杨柳,杀戮起来却如同毒蛇一般,剑光染血,不多时竟将星云二十八骑中的二人阵斩当场。 寇谦之步战能力,并不输给马战,但星云二十八骑常年骑战,马下战斗,却是没那么精熟。加上柳彦璋功力精深,剑术犹如鬼魅,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他们一时不防,吃了大亏。 星云二十八骑,过往极少有伤损,很少需要补充,今日竟在一场战斗中,就被击斩了二人。 而此前击退孟楷的寇谦之,如今却与武艺不及孟楷的朱温只斗成不分胜负,使得草军士气更盛。北汴河掘堤,涌入地道,淹杀了他们不少弟兄,并未使得将士们战意凋丧,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同仇敌忾。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所谓战争,算计的到底是人心。人心可用,则所向披靡。 寇谦之眼底露出一丝不甘,显是仍不愿放弃。正在此时,一骑如飞电奔至,疾呼道:“寇帅,不好了。齐帅与黄巢激战不利,不得不且战且退,向宋帅军方向而去,无法回救大营了。请寇帅速速组织部伍撤退!” 朱温大笑起来:“寇帅,你的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何谈说服别人?这一场,你们败得彻底。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如果寇帅在此役后还能活下来,不要再为李家独夫与天下万民相抗,不然结果只有逆天而行,自取灭亡!” 笑声澎湃,带着沛然谁能御之的绝对自信。 寇谦之终于神色骤变,但顷刻就恢复了冷静,抽身疾退,顷刻摆脱了朱温刀劲纠缠,吹起号角,发号施令道:“胜不骄,败不馁,泰宁健儿,随我撤退!” 长短有序的音节自角声中传达而出,一众泰宁将校随着寇谦之的指挥,整齐地组成阵势,缓缓撤出这片营地,秩序井然,分毫不乱。 不愧是天下名将,当真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面对寇谦之严整的军势,朱温也找不到破绽,只能缓缓尾缀,任由其收拢败兵,且战且退撤离。 ------------ 第二十六章 王仙芝出阵 燕凌空问道:“齐帅,我有一事不解。” 此时,北汴河工地上的民夫都已被齐克让下令就地解散,逃命而去,齐克让的队伍仅剩下战兵部队,规模不大,却十分精悍。 “说吧,凌空。”齐克让淡淡道,但声音中却已透出一丝疲惫。 “黄巢如今士气大振,其兵刚勇敢战,我军又将骑兵先派去回救大营,作战起来确实不利。”燕凌空道:“然而我方也无明显败势,如果且战且退,往大营方向与寇副帅会合,加上诸土山阵地的守兵如今也在回援大营,至少有五成把握能将敌人逐出营寨,收复大营。” “你如今眼力颇有长进。”齐克让评价道:“说得都很对。” “既然如此。”燕凌空急道:“我军为何要放弃回援,西进与宋帅会师?如此一来,大营中的辎重,岂不都落入草贼之手?我军尚有一战之力,难道就不搏一把?” “正是因为尚有一战之力,才必须与宋帅会师。”齐克让言之凿凿地道,那种笃定,令燕凌空无法质疑。 “这……”燕凌空缓了缓才道:“大帅智术高远,属下愚钝,无法领会。” “不,是我失算了。”齐克让长叹一声:“骄兵必败,我还是太自负了,只注意了敌军,竟忽视了友军的动向,以为仅靠泰宁一军之力,就能赢下这场大战。” “今日我才得到情报,宋帅不仅拒绝王建的正确计策,还当众怒斥王建。然而此前宋帅能在中牟县联合昭义监军判官雷殷符,伏击大破王仙芝,正是因为采纳了王建的献谋。宋帅此番失策,不但使得军中离心,更是暴露了己方‘军合力不齐’的缺陷。” “三节度联军人多嘴杂,王仙芝人脉活络,必已接到线报。而敌军在我军大营插旗的消息,如今想来也已传至宋帅营地,使得联军人心动摇。此时王仙芝若奋锐猛攻其营,破之必矣!” 齐克让苦笑道:“宋帅年迈气衰,我一开始就没指望他,谁想到却成了致败的关键。我早年曾与宋帅一同打过仗,那时他果勇敢战,从谏如流,全然不似现在这样。岁月啊,总能将人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安史大乱之后,兵制破坏,各节度各自为战、缺乏配合,已成为上百年来的痼疾。饶我聪明一世,也在这点上疏于注意。” “宋帅军破,我军岂能独全?”齐克让屈指道:“何况我军辎重器物,与友军数万人的性命,孰轻孰重?现在我军前去阻止友军彻底溃败,还来得及!” 而与此同时,草军总帅,一袭宽袍大袖,潇洒如神仙中人的王仙芝,已尽锐而出,他的入室弟子尚让、尚君长兄弟,以及秦彦、刘汉宏、曹师雄、柴纳钧等一干头领,各自在阵。 “师父。”尚君长问道:“巢帅那边虽然已经发动,战局尚未明朗。而宋威如一个缩头乌龟一般,坚守营寨不出。敌人兵力又多,我军力攻坚寨,难免损伤……” “不妨事。”王仙芝朗声大笑,自有一种光风霁月的气度:“前番宋威击破我军,不过依赖小将王建之谋。今宋威有才智之士而不能用,坐令神策军鼠辈诋毁贤良,自曝其短,更使得人心携贰。” “何况你弟弟如今兵法谋略,也长进不少,昨夜与我商讨,定下计策。此役我军已有万全之策,待老夫斩下宋威首级,再与诸位一醉方休!” 一边尚让拍了拍兄长肩头,他个子较矮,兄长又身形极长,他这样做须得高高地踮起脚尖:“兄长大可放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为弟今日才智,也未必在巢帅、王建以及那边新来的朱温小子之下!” 军队排成宽阔的横阵,徐徐而进,很快已至三节度联军营前。有的草军将士盔甲鲜明,刀枪锋锐,不在官军之下,但也有只带了一块护心镜,或是穿着简陋牛皮身甲,乃至身无寸甲。但经过长期的休整,人人均士气高昂,眼中迸发出必胜的意志。 几个士兵被绑缚在木柱上,由马车拉着拖到阵前。这几人都穿着泰宁军的衣甲,开口也是淮北鲁南一带的口音。 “不好啦,齐帅被黄巢劫营,已经大败而逃,黄巢即将向宋州东面一带猛扑而来!” “败了,都败了,我军完了!” 这几人实是前些天黄巢军与泰宁军交战时,泰宁军受伤被俘的士卒,不声不响转移到王仙芝营中后,经过一番酷刑与利诱,不得不来动摇宋威军军心。 这本是简单的计策,很容易被识破。然而如今宋威军遥遥望见泰宁军方向已经插起了金黄色的战旗,更是发出霹雳般的声响,有硝烟腾起,不由人心震骇,再被王仙芝这样一唬,当下营中人心越发慌乱。 齐克让惯于扎营于高地,反而使得宋威军能将营中插上黄旗看得清清楚楚,这自然也在朱温算计之中。而营中腾起的硝烟,发出的爆鸣,乃是朱温令人赶制的爆竹,以火药放入封闭的竹筒当中,而后点燃,竹子炸开,爆声硝烟,便震天动地。 如此一来,劫营部队哪怕仍未完全占领泰宁军营地,还在拉锯战,但人心携贰的三节度联军仍会因为遥遥望见战况而胆寒,在远处又搞不清楚详细情况,当然会以为泰宁军已经彻底溃败。 只见王仙芝一摆大袖,如常山之蛇扫出,构造营寨的一口木柱便脱离栅壁,冲天而起,直接砸进营内,击塌一处营房,溅起漫天烟尘! 强弓硬弩如同瀑雨一般射向王仙芝,但王仙芝大袖飞舞,本来柔软无比的布袖竟然变得硬比精铁,纷然而来的箭矢被纷纷击飞打断,全数被接住,竟伤不到王仙芝分毫。 “不好啦,草贼来攻营了!”宋威军大营中,恐慌的惊呼不绝于耳。 “泰宁军已败,黄巢马上要带兵来夹攻我们了!”由于泰宁军俘虏的言语,恐惧越发在营内传播开来,宋威军的战士们缺乏思虑,许多都以为东边的泰宁军真的已经兵败如山倒,几乎要不战自乱。 这样的慌乱,更使得王仙芝部得到了进击的大好时机。 秦彦、刘汉宏等一干猛将,各仗兵刃,群施悍勇,如同群仙过海,各展神通,打得敌人狼狈不堪。而宋威军兵力庞大,营寨也不由分散,难免互相难以相救。 “西三寨,击破!” “南五寨,摧破!” “东三寨,摧溃!” 草军飞骑不断向正攻敌人总大营的王仙芝,传来其他方向攻破小寨的消息。而王仙芝领着一干虎贲男儿,更是连破数道栅栏壕沟,杀进了中央大营的深处! “无能之辈!” 一个中气十足的怒斥之声,遥传而来,气力分毫不减,震在一众官军战士耳中,就如同炸雷一般。 而宋威的亲兵,以及从中央派下来的神策军,已组成了督战队,人人手持长达一丈的陌刀。此刀是斩马神器,能够用来对抗具装铁骑,号称一击下去“人马俱裂”。但现在,陌刀队只是为了对付那些可能溃逃的同袍罢了。 在营中大叫大闹的士兵,以及飞速逃窜搅乱营中秩序的士兵,早被督战队就地处决,尸首分离,流血满地。 这样的惨烈场景,快速稳定住了人心,压制住了局面。宋威军将士先被泰宁军俘虏蒙骗,又被王仙芝以超世之力破营而入,一个个心胆皆乱,如今见到慌乱之徒多被临阵击杀,而大帅宋威也亲自支援而来,才缓缓定下心来,但士气仍处在低落状态。 宋威一声令下,其从平卢军带来的骨干部队马上开始行动,推平营帐,扫平饭灶,在大营中形成一片空旷地面,显然是面对王仙芝摧锋而进,已经毁坏了一面寨墙,带着草军先头部队杀进大营的局面,准备与王仙芝在营中野战一场。 “大帅已至,区区草贼,有何可惧?” 说话者已过知天命之年,生得方面阔口,双目如炬,腰缚长刀,身披红色铠甲,头戴赤红巾帻,如同一团烈火,正是宋威的幼弟,一代宗师高手,天刀宋玦。 宋威是素有声名的老将,宋玦则有万夫不当之勇。哪怕此前军议中发生的龃龉,使得宋威军士气大受影响,但当宋氏兄弟联袂出现,其压迫力仍不可低估。 在场的官军士卒,一个个眼中也褪去了慌乱的神色,拿起兵器开始考量如何反击杀敌。由于此前两军是对峙状态,营中的军兵在王仙芝来袭时,就已经穿戴好了甲胄兵器,倒不似被人奇袭时往往还有不少人连装备都不在身。 “五方阵子弟听令,成列拒敌!” 宋威轻捋花白色的胡须,抗声下令,虽然年过七十,中气却不减壮年。 战鼓冬冬猛擂,战旗随风鼓荡,五支队伍自宋威身后井然有序地冲杀而出,列成阵势,拦在王仙芝所部的前进之路上。 这五支队伍人数并不多,可以说是相当少,每队只有区区五十人。 但没有人能小觑他们的威力,正如无人敢小觑寇谦之麾下的星云二十八骑。 五方阵,又称战国五方阵,乃是取自东周战国之时,五支威名赫赫的五大强国特种部队—— 魏武卒、秦锐士、齐技击、楚剑豪、赵边骑。 魏武卒乃是兵家亚圣吴起所创,以“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为选拔标准,是负重能力极强,远近作战能力都极为全面的步兵。 而宋威所建魏武卒,皆自魏地勇士选拔而来,其考验标准,尤在旧时魏武卒之上,不仅能用好长枪大剑,也能把陌刀耍得虎虎生风。 秦锐士则是当年大秦赖以统一天下的锐士,他们披着极其坚厚的铠甲,坚韧敢斗,擅长协同作战。宋威复活的秦锐士部队,亦自招募于关西,互相之间均有乡党之间的关系,形成坚实的纽带,作战起来,五十人便如一人一般。 齐技击以单兵作战能力出众,行走江湖时多以杆棒为兵,战场上则使用长戟,可钩可刺。戟这种武器从东周使用至当世而不衰,足见其趁手之处。连开国名帅薛仁贵,惯用的武器也是方天画戟,并传下薛家戟法。而宋威的这一队“齐技击”,也是重利招募的山东豪杰。 与吴越一般,春秋战国的楚国也有铸剑之风,楚地之剑豪,多以侠义为事,“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惯于江湖混战,由于其行动如电,出手轻捷迅猛,容易一击必杀,便于突袭,在战场上也能起到不小作用。西汉之时,名将李陵就曾率荆楚勇士、剑客奇才组成5000步卒,转战匈奴,迎敌数万,打得匈奴死伤枕藉,终因援兵不到,兵败投降,但五千荆楚男儿的英勇壮烈,却仍令人心向往之。 赵地边骑源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因此一开始就以骑射之处见长。如今并州北部一带仍是民风彪悍,民有驰马射猎之风。宋威招募的这五十名赵边骑,均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不仅箭法出众,刀功精强,更擅长持槊马上冲锋,乃是几乎没有短板的全能骑士。 戈甲从军久,风云识阵难。 五方阵成,一股悍锐的兵气顷刻冲天而起,搅动漫天风云。 这一干熊罴之士,横在草军进军路线的前方,令正奋勇冲杀的草莽男儿们,也为之所慑,不得不纷纷驻足。 他们不得不如此。 因为有冲锋在前的勇锐之士,将及五方阵时,顷刻如同被汪洋上的漩涡吸入一般,刹那吞没,而后在森森的钢铁丛林中化作鲜血淋漓的残肢断臂,竟无分毫反抗之力。 而整个过程中,五方阵都如同巍巍岱宗那般肃穆,除了武器挥动的声响,没有丝毫其余的声音,每个战士脸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如同冷酷的杀戮机器一般收割着生命。 当杀戮过后,那一片片墨黑色的盔甲间,只留下漫场碜人的死寂。 群雄踌躇不敢前,却是恼了一员好汉,暴喝道:“这厮阵有甚可怕的?待爷去踏上一踏!” 说话的人姓柴,名纳钧,邢州人士,是王仙芝军中马军悍将。 柴纳钧此人,生得面如重枣,性如烈火。 他最有名的地方,是喜欢蹲在寨墙根下边,给家里还没出生的孩子想名字。 不仅如此,他连孙子和重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据他说,孙子叫柴守礼,重孙子叫柴荣。 他甚至一直起到了第十代,似乎叫柴进。 身为草军有名骑将,柴纳钧是有名的胆大如斗,勇不可当。有袍泽冒进突出,死于五方阵中,旁人畏惧,柴纳钧却是越发激起杀心,只想冲将上去,杀个痛快,将那鸟阵踹个烂碎。 不待有人出言劝阻,柴纳钧便带着麾下一队骑士,自阵中鱼贯而出,似离弦利箭般向着五方阵冲杀而去。 “喝啊!” 柴纳钧绰起点钢枪,催动逾轮宝马,以万钧之势冲杀而至,枪锋击折一名“秦锐士”长矛,直接打在其胸甲之上,连人带马而来的奔涌巨力,透甲而过,顷刻将这名锐士打得吐血身亡。 然而一旁的锐士纷纷挺枪而至,顷刻柴纳钧就陷入了被数柄长矛围戳的局面。而一旁的齐技击也混入当中,以短于步卒长枪的长戟在其中勾杀,配合如天衣无缝,令柴纳钧顷刻便陷入了双拳难敌四手,招架不迭的局面。 柴纳钧拨马待要回退,早被赵边骑且驰且射,冲散柴纳钧部下兵马,封死其退路。 长叹一声“天亡我也”,柴纳钧奋起余勇,又斩杀了一名楚剑豪,却旋即连人带马,被扎成筛子,鲜血喷薄,惨死当场。 当刀枪剑戟纷纷抽回,柴纳钧的躯体就如同一个破败的沙包,颓然坠落于地,滑腻腻湿淋淋的五脏六腑似泉水般喷溅而出,鲜血汩汩流淌,将地面洇染成一片惨目的殷红。 柴纳钧乃草军中有名勇将,享誉江湖已久。然而他奋勇踹阵的结果,亦是当场身亡,其麾下精骑被分割绞杀,折损大半。 一时间,群豪尽皆失色。 他们知道,再也看不见那个率直的汉子,蹲在寨墙下边,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兴致勃勃地跟别人讲自己给后代起的名字了。 一个淡漠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倏尔响起。平静如千年冰湖,却寥廓高远,如来自昊天的纶音,彻人心腑。 “技止于此。” 仅仅四个字,就镇住了场中的喧沸之声。 来人静静瞧着五方阵,眸光淡如秋水,却似完全穿越了厚实的阵列,一直望到苍天尽头。 ------------ 第二十七章 请大唐赴死 义军阵列之中,忽有一人排众而出。 鹤氅纶巾,广袖长髯,衣袂当风,飘逸如神仙中人,不是草军总帅、振衣盟盟主,天下第一高手——“天补平均大将军”王仙芝,又是何人? 他行步看起来极为悠闲迟缓,步履的每一分每一毫移动,都烙在所有人眼中,让人看得清清楚楚。但移动起来却似缩地成寸,不过几个刹那间,已然逼近五方阵前。 王仙芝的左掌之上,捧着一口不大不小的四方形瓦缶,四面有龙形耳饰。这瓦缶除了形制古拙,看起来也是平平无奇,但仔细观察,便觉着有种神秘的魅力,能将人心神都吸入其中。 这一刻,王仙芝已经远离自己的部曲,周遭一片空阔。 他就这样一人一缶,昂然而峙,面对着当面的千军万马。 然而千军万马,却仿佛成了他一人的陪衬。 甚至这漫天的云海,这广阔的天地,这大千的世界,也似只是他一人的陪衬! 孤身兀立,已是绝世。 王仙芝以右掌在瓦缶上一拍,发出清越的振响,应节而歌。 “天地将崩,烘炉劫火。” “飞来峰顶,孰人长歌?” “大野龙蛇,人间错落。” “百年孤寂,争渡似我,似我!” “我曾见万点繁华凋花落,酾酒难唤旧山河。” “我曾见天兵杀人如剪草,谁怜生灵血泪多?” “乱世兵荒,看阡陌渐成朔漠。” “生涯寒苦,问天公谁挽星河。” “覆舟水兮,苍生泪也。” “横流时节,不过一场醉歌!” 唱声凄广激越,震荡十方,天地之间,一片幽怆之气,直冲三十三重天阙之上! 一阕曲罢,王仙芝掌上发力,落在瓦缶之上,似未发生任何冲撞,瓦缶却轰地一声应节而碎,碎片飞扬处,发出五色华光,显然绝非什么凡物。 击碎瓦缶,王仙芝毫无惋惜之意,而是拊掌大笑起来。 “王某人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却是草莽僭越之词,终不过山东濮州一介匹夫。某人昔日亦曾想要尽心为国,效命大唐。” “然今日之大唐,已沉疴难返,非昔年朝阳初升之大唐。今日之大唐,苟延残喘,如僵尸之毒,漫延流离,徒为苍生之患。仙芝虽为匹夫,亦有补天之志!” “可笑!”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陡然自唐军阵中响起。 “无知草贼,哪来胆气置喙天家功业?若非朝廷天军捍御,西北两边的奴贼,早已将尔等家乡掠成白地!你等未曾护民,却来扰乱天下,荼毒黎民百姓,不忠不义的东西,也敢说为苍生补天?” 说话之人也是招讨大帅宋威的族侄,乃宋襄翎之弟宋襄羽,一样在平卢军中为将。他吐词清晰,言辞犀利,丝毫不为王仙芝的气势所慑,足见有些功力。 “咄!何方鼠辈,也敢在此狺狺狂吠!” 王仙芝转向此人,突地嗔目暴喝,犹如虎豹之吼,震得地面上草屑都纷飞而起。 宋襄羽身躯突地颤栗起来,摇摇晃晃,忽地口齿喷出血来,倒撞于马下,唇边竟逸出青绿色粘稠汁液,显是肝胆已碎! 本来距离如此之遥,以音声杀人,饶是王仙芝神功盖世,也决计不可能做到。但宋襄羽本来就有旧疾,王仙芝又锁定其气机,含怒断喝,恰恰牵动宋襄羽命门,当下令宋襄羽宿症复发,肝胆破裂,吐血堕马而亡! 王仙芝一声吼死宋襄羽,惊得官军当中,全场噤若寒蝉。宋襄羽的亲兄宋襄翎纵见幼弟身亡,悲恸含泪,竟也被王仙芝气魄所骇,不敢言语。 王仙芝划然长啸,气冲霄汉,整理衣襟,转向西北方向。 那头,有凤楼龙阁,九重宫阙,神策禁卫,皇家陵寝,还有人流如织,车流如水。无穷的壮丽繁华,尽在那漕运水路的尽头,云与山的彼端。 那里,正是大唐帝京,天家之城——长安之所在! 西北望长安,王仙芝振衣肃容,遥遥而拜。 绝世高手的威压辐散而出,他伏身下拜时,天地仿佛都随之而颤抖。 “天道残缺,匹夫补之。” 王仙芝顿了顿,眸光如电,抗声道—— “草民王仙芝,请大唐赴死!” 话音未毕,他的身形已经化作一道闪电,杀入五方阵之中。 只有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还在双方所有人的脑海中萦绕震荡,似空谷余音,回响不绝—— “草民王仙芝,请大唐赴死!” 言语之间,铁叶纷飞,却似随狂风乱舞的墨竹竹叶。 那是一众秦锐士身上的铠甲。 随着一片片长枪大戟折断的音响,王仙芝的双袖飞舞,如同天花乱坠,击打在官军锐士身上,如击败革,沉重的铁甲,却抵挡不住布袖的一击! 秦锐士们被大袖击打,有人甚至整个身躯弹起,在空中飞舞起来,当轰然坠落于地时,登时变成一团模糊血肉。 然而实际上,被打得飞起的锐士,在落地之前,就已经被巨力冲击得筋断骨折! 方才柴纳钧勇踹五方阵,不过一两合之间,就被击杀于马下。 而此刻天下第一高手王仙芝身化惊风,摧锋直进,同样没有一合之敌。 “袖里乾坤大,掌中日月长。” 王仙芝左摧右荡,所向无前,攻杀之际,仍在悠然长吟,衣不染血,大有世外高人的气度。 但在官军看来,这飘然而来的老者,就是自阿修罗界降临的世外凶神。 若非凶神降世,又岂敢峭然大言,要请绵延二百多年的大唐赴死? 大唐是否会灭亡,这些官军战士并不知道。 然而王仙芝杀至,他们的死期便就在目前! 饶阵法严整无方,固若金汤,赴蹈驰突,势难匹敌。 但这世间总存在着血肉之躯无法匹敌的力量。 天下第一、武林盟主、正道魁首、陆地神仙、四十年来无败……无数煊赫头衔,昭示了王仙芝震古烁今的威能。 而今日大杀五方阵,则显示出这一切光环冠冕,如同浑金足赤,没有分毫虚诳! “袖里乾坤!今日竟能见到振衣盟主技惊天下的袖里乾坤,死又有何惧?” 五方阵中,亦有极其勇悍,视死如归者。 阵势如同波分浪裂,这名“魏武卒”面对奋锐而至,所向披靡的王仙芝,却横戈而立,长戈直刺王仙芝胸膛而去。 此人显然也是王仙芝这位武林头号名宿的狂热崇拜者。 面对这样一力破尽万法的绝世强大,又怎能不生出高山仰止的钦敬之意? 但处于不同立场,最能表达自己钦敬的方式,无非是使出全部的实力,拼尽性命,与王仙芝一战。 然而面对横荡而来的大袖,他的下场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长戈被击弯折断之后,直接锤在胸口,盔甲连着肋骨塌陷进去,颤巍巍向后退出数步,吐血倒地。 “这……才是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极限啊……” 这人临死之际,仍然擦拭着唇边的鲜血,低声喘息着,说出了人生的最后一句言语。 而王仙芝只是微微驻目在他身上,便又飞身长掠,如同健鹘骋空,衣袖翾飞,落入一片魏武卒阵中。 这群战士待要挂弩放箭,对王仙芝发动势若千钧的齐射,却被王仙芝感应到杀机,先投入其人丛当中,杀了个人仰马翻。 “人仰马翻”并非夸张之语,因为疾驰而来的一名“赵边骑”,同时也被王仙芝手掌自袖中拍出,浑厚磅礴的掌力横拍在马首,顷刻战马痛嘶喷血,仰面翻蹄倒毙,颠得上头的骑士也连人带鞍,倒撞于地! 掌力迸发之时,阴阳两气流转,有光华忽明忽暗,似日月周流交替一般。 “掌中日月。”伏牛派掌门郑汉章喃喃道:“是王盟主的掌中日月。” 尚君长接过话头:“袖里乾坤大,掌中日月长。师尊已经有十年未曾使用肉掌,只以一对大袖克敌。但今日如此恶战,终究是让他使出了‘掌中日月’。” 尚君长之弟尚让道:“袖里乾坤蕴含道家奥义,掌中日月却是参详佛门妙法创出。师尊学兼佛道儒三家,一身功力实是旷古绝今。如今我军士气盛而敌衰,正是‘道长魔消’,此消彼长之下,师傅趁此锐气,长驱敌阵,又有何人可挡?” 被王仙芝的大言所激励,尚让竟也敢于指斥大唐朝廷为“魔”。 但群豪关注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纷纷好奇询问王仙芝的儒门秘技是什么压箱底的招数。 此技似威能还在袖里乾坤和掌中日月之上,一旦使出,定会石破天惊。 然而尚让只是卖个关子,笑而不答。 而五方阵已经被王仙芝来回驰突,杀出数道血胡同,原来威仪动世的阵势,日不移影之间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不成片段。 阵中几个成名好手脊背相对,勉强结阵抵挡王仙芝,枪戟戈矛纷举,配合应敌,终于抵挡住了王仙芝四五招,但随着王仙芝一声断喝,这几人也顷刻被横扫上天,如同飘零的秋叶。 “技止于此!” 王仙芝再次吐出了这四个字。 但这一次,带着无比的确定,言词之间,沉若千钧—— 五方阵,不过如此! 他又怎能不确定? 五方阵已经不存在,剩下的只有仓皇逃窜,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平卢军精兵”,以及满地堆积的,人和战马的尸体,如同一座座小小的山丘。 鲜血化作小溪,在地面上潺湲流泻,与之相对应的,是王仙芝面不改色气不喘,脸上看不见一点汗滴,依然是一派仙风道骨的仪态气度。 一己之力,杀穿五方阵,只不过如同探囊取物。 谁敢称无敌,哪个敢言不败?在这天下第一的绝代威能面前,虎贲尽皆俯首,神佛亦需低头! “请大唐赴死!” 王仙芝漠然凝视着官军阵列,看着颤栗如秋蝉的大唐战士们,再次说出这一句惊世骇俗的话语。 五个字,每个字都如同一座泰山。 “请大唐赴死!” 身后的草军军势当中,不知是谁当先复述了这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豪言,但追随者此起彼伏,顷刻化成了海潮般的声浪,声浪中是万民与天相抗的傲然意志。 “请大唐赴死!” 每个人都眼含无畏,他们千营一呼的咆哮,令大地也为之隆隆颤抖。 每个人都想到了这号称生养他们的大唐朝廷,给予他们的苦痛和屈辱。 诗家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而在场的义军战士,在随王仙芝黄巢揭竿而起之前,绝大部分也只是这唐土大地上最底层的田家。妻子饥寒、酷吏索赋、债主催逼,他们对于“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的句子,可谓心有戚戚焉,有切肤之痛! 若是还有一条生路,谁愿意上战场与如狼似虎的官军搏命,任敌人斩杀他们这些毫无军事经验的田夫,犹如刈草? 若是还有一条生路,这些原来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又怎敢指斥天道不公、苍天不仁,更是敢于齐声高喝“请大唐赴死”? 民之怒,已如星星之火,燎原而起,直冲天际。 在万民的愤怒面前,许多宋威军将士变得面色如土。 他们相信,他们被天子所统辖,是代表苍天去镇压这群暴民。 然而如果民众拥有了逆天而行,冲破苍天的气概与决心,又当如何? “哈哈哈哈哈,盟主所向无敌,这帮朝廷鹰犬,在盟主面前,不过是一班土鸡瓦犬!” 王仙芝爱将,泰山派第一高手曹师雄扬声大喝:“我等且并肩子上,随盟主将这群残兵败将,杀得鸡犬不留,为这些年死于朝廷狗腿子手爪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曹师雄发起号召,群雄均是摩拳擦掌,热血沸腾,一个个点校部下士卒,传令击鼓,整齐阵列,便要带队纷纷往垓心冲杀而去。 毕竟,横在正前方的五方阵,那看似固若金汤胜过万古长城的五方阵,已经在王仙芝的天威下土崩瓦解,死伤近半。对面的官军,已经肝胆俱寒,不堪一击。 这时还不出击,还要等到何时? 但就在此时,官军密密匝匝的营房工事当中,突然缓辔驰出一人。但见他身躯高大,座下骏马也是壮硕非凡。但无论是人还是马,都被蒙在一重银光湛湛的铁幕之中。 唯有来人掌中那一把寒光烁烁的天刀,能显示出他的身份。 宋威之弟,一代绝世高手,号称“天刀奋锐,四海扬锋”的天刀宋玦! 昔年宋威与南诏大军激战于星宿山,宋玦便凭借一己之力,连斩贴身护卫南诏王的六诏使者,将南诏王蒙世隆打成了孤家寡人,不得不变装易容,窜入深山幽谷逃遁。 因此世人评价,同为绝世高手,大唐四帅智勇双全,以军谋名世,然而仅以武力论,尚不足以与宋玦匹敌! 不过,此前“天刀”宋玦与轻敌冒进的朱温交手,一时大意,被朱温斩杀了战马,此后孟楷等人赶到,硬是将马上要毙命宋玦之手的朱温给强抢了回去。此事被宋玦视作奇耻大辱,因此他此番出阵,便是人马具装,周身覆铠的高头健马,气势威猛,如山海经中步出的洪荒巨兽一般。 而宋玦本人也是被锐甲覆盖全身,只露出鼻窍和一对眼孔。但绝世高手的超绝气势,仍不可避免地透铠而出,厚重的银色战铠,越发给宋玦增添了强大神秘的意味。 “这弄兵潢池的贼子恃勇破了五方阵,不过趁一时之锐。此獠已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而我军损失,不过五方阵中百余人而已!三军将士,你们有何可惧?” 宋玦的出现,顷刻令官军许多人的眼中亮起了光芒。 王仙芝固然是天下第一,但己方这边,同样也有绝世高手! 而此前,王仙芝从未和宋玦交手过,究竟能比宋玦强上多少,无人得知。而此时此刻的朝廷军当中,更是有不少人相信宋玦的一身功夫,不在王仙芝之下,乃至更有过之。 在这一刻,他们实在太需要这样的念头为自己打气。 “强弩之末,何为末?汝之弩,只可射二百步,及远而不能动摇树上灰泥。老夫之弩,弩箭迸出,如仙人剑气,足可纵横十万里!” 王仙芝眸光瞥见驻马而立的宋玦,一挥手阻止曹师雄等人冲杀前来,傲然道。 宋玦被面甲覆盖的面容登时神色骤变,虽看不清晰,却能听到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王仙芝!你还是那样大言不惭。昔日兄长将你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可看不见你如此张狂!” “民间无寸铁,义师无训练,老夫不过拿你们当做磨刀石而已。且你等有小将王建之良谋而不能用,近小人,远贤能,正是败亡之局!可笑你宋家兄弟二人,还是这般厚颜无耻,竟将前一番的裂碑谷伏击,功劳尽揽在自己身上!” 宋玦登时忿怒语塞,少顷才切齿道:“王仙芝,你要战,那便战!宋某人便来领教,你究竟是不是所谓的天下无敌!” 说罢,宋玦也不再言语,策马扬刀,向王仙芝猛扑而来,马啸如雷,刀卷流风,如同一座钢铁巨山,向着王仙芝碾压而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宋玦不仅是马战,更是人马皆着具装,对于步战的王仙芝相当不利,绝不是什么公平的致师决斗。 更何况,宋玦的血战八法是在多年沙场征杀中打磨而出,利于骑战,如今宋玦挑选了最雄壮的骏马,最坚固的具装,再运用这套刀法,无疑是如虎添翼! 然而以王仙芝身为天下第一高手,成名四十年无人可撼动的江湖地位,自有着不可亵渎的孤傲。哪怕是如此不公平的挑战,他也不可能拒绝! 但王仙芝没有丝毫凭借轻身功夫,飞速闪躲的意思,而是欺身直进,大袖席卷,被内劲鼓荡,顷刻变得硬逾精钢,横扫向宋玦掌中光华大作,神兵长鸣的天刀! 惊风呼啸,与烈阳般的刀光席卷在一处,顷刻化作流光飞溅,而双方观战之人,却只觉一片眇眇忽忽,无法捕捉到其要领。两人交锋速度之快,使得几乎无人能够看清他们的动作细节。 一代武林盟主王仙芝,袖卷长风,幻化出残影如飞花漫舞,朔雪翾飞,遮蔽着观战所有人的视线。 但宋玦掌中的天刀也不遑多让,在内劲激发下发出杲日一般的光芒,清振长鸣,仿佛鹤鸣九皋,其刀意足以声闻于天,与昊天的意志相勾连。 宋玦身为成名已久的绝世高手,大唐军中的有数猛将,又怎可能只会口吐狂言? 天刀与王仙芝的一双大袖纠缠在一起,相互攻杀,有来有往,日不移影之间,竟已鏖战了数十个回合。 宋玦刀强马快,面对步战的王仙芝,以一己之力便抵御住了王仙芝此前血洗五方阵所向披靡的绝世神威。 但眼尖的也早就发现,王仙芝并非一味站在地上缠斗,而是不时腾身而起,足不沾地,悬在半空中和宋玦过招,亦即宋玦连人带马冲击而来的刀力,王仙芝也常常无从卸力于地,只能凭借精深内劲,自行消化。 且,大多数时间,王仙芝竟都是腾在半空中,不肯让马上的宋玦高了一头。其轻身功夫,竟已几乎修炼到了传说中的“御风而翔”的地步。 泠泠然御风而行,手抟扶摇,足蹑杳冥;这是道家幻想中,修行之人所能达到的境界。但明眼人都知道在这世上绝不可能,人非飞鸟,无有羽翼,虽有大风,焉能高飞? 然而王仙芝竟能常常浮掠而起,凌空与宋玦过招,这样的艺业,当真是天下第一的绝代豪杰,分毫不愧于“陆地神仙”的江湖称号。 随着王仙芝被宋玦所抵挡,官军一方,又渐渐回复了士气。 毕竟,他们此前只看见王仙芝所当无前,一对乾坤大袖,就杀出一片尸山血海,仿佛这天地间真的没有他一合之敌。 如今宋玦竟能与王仙芝鏖战数十个回合,如何不令他们已经跌落到极致的士气得以恢复? “哈哈,这王仙芝也不过如此,况且人力岂能与具装铁骑争锋?在次帅的神威面前,这盖世凶贼也难免成为宋帅军功簿上的一笔!沂州城,中牟县,吾等放过他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今日我军不但要反败为胜,更要令王、黄二贼授首当场,头悬北阙!” 开腔的乃是大唐昭义监军判官雷殷符,出身霹雳堂雷家,是少见的江湖出身却在朝堂上享受高官厚爵的人物。由于宋玦乃是讨贼总帅宋威之弟,又身负绝世武功,因此雷殷符称呼其为次帅。 此前王仙芝试图攻打郑州,雷殷符率军驻扎于中牟,便投入了率大军追击王仙芝的宋威军中,在王建的献策下,与宋威一同大破草军,杀伤无算。 当场官军诸人皆知,雷殷符这黑面汉子虽然性情倨傲好大言,不时喜欢胡吹大气,但于排兵布阵、行军结寨、把握战机,都有相当的心得,过往攻战多有胜捷,确实算得上当今大唐的一员良将。 纵然早已军心动摇,又被王仙芝绝世神威所逼,在场三节度联军将士,不再存有求胜之志。但听得雷殷符这一番言语,许多人的信心又被提振起来,越发目不转睛地关注起王仙芝与宋玦的这一番生死大战。 如若王仙芝击斩了宋玦,官军自然是兵败如山倒。但如果宋玦侥幸一刀劈杀了天下第一高手王仙芝,那么即便黄巢军已经击败了泰宁节度使齐克让,也绝无可能扭转整个局势——作为无敌天下的“陆地神仙”,王仙芝在群雄中的地位实在是太重要不过! “当!” 一道振聋发聩的交击轰鸣,在场中蔓延开来,宋玦连人带马,竟被拍退数步。 草军群雄待要欢呼之时,却见王仙芝身躯缓缓飘落于地,细细的血点,竟自掌上滴落下来。 由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仙芝和宋玦的身上,这样的细节,自然是也被观察得清清楚楚。 王仙芝受伤了!那从来衣不染血,飘然若仙的王仙芝,以一双肉掌硬接宋玦的天刀,竟然手掌受伤流血! 十八岁时,王仙芝就已视神兵利器为外物,弃剑不用,只靠一对大袖,两只肉掌接敌,却不妨碍他于玉皇顶击斩旷世魔君乔北溟,更是在随后四十年将整个天下武林,置于他的威压之下。 这样强大得超出许多人想象极限的王仙芝,竟也有受伤流血的一日! 想起王仙芝此前仅凭一身之力,大破五方阵,斩杀唐军虎贲锐士,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唐军此刻纷纷生出敌忾之心,感觉大出一口恶气。 “二叔,努力!快快扬刀斩了那姓王的老头儿,为弟弟报仇呵!” 宋威的族侄宋襄翎大声喊道。此前王仙芝一声吼死了他的弟弟宋襄羽,令他心痛如绞。 “大唐二百年江山,抚育黎元无数,岂是一群蚍蜉所能撼动!再强大的蚍蜉,也不过是蚍蜉罢了。”雷殷符长声道:“宋次帅黾勉!奏凯报捷,就在这一招之中决定!” 宋玦亦在铁面覆盖下的眼孔中射出自得神色。 他凭借“血战八法”,竟与这占据天下武功第一之位四十年雷打不动的振衣盟主鏖战数十合,打得平分秋色,更是凭借宝刀锋芒伤到了王仙芝。 纵使不能击败王仙芝,而是把这次交手逼成平局,则敌军将无复所向披靡之锐,无论如何也没法真正攻破己军的营寨了。 嘴上,宋玦自然更不能落下风:“哈哈哈哈哈!陆地神仙,也不过如此,草莽妄语,岂可当真?终难逃吾手中宝刀饮血!我这天刀兀自呼啸不已,看来它是想要你的心头热血,聊充饥肠!” 而王仙芝却是面色少有地凝肃起来。 “老夫倒是让你这竖子轻视了。”话是这样说,王仙芝的语气仍然显得颇为恬淡,只是眼神变得锋锐耀目起来。 “生气?呵呵呵……人生在世,怎可能事事如意?就像王盟主武功号称天下第一,也免不得被我宝刀饮血……” 宋玦这样说着,却发现王仙芝压根没有看着他,而是看向后方军阵当中的雷殷符。 “竖子,你说一招是吗?” 在其他人耳中,这话云淡风轻,听在雷殷符耳里,却如同雷霆炸响,让他眼前一黑,感觉耳膜几乎都要顷刻破裂。 “那便一招好了。” 王仙芝突然消失在原地,如同用了隐身术一般,没人能看清他是怎样消失的。 只是当他的身形再次出现的时候,所有人看见,他轻舒猿臂,五指箕张,手掌舒展间骨骼关节发出炒豆般的爆响,竟是须臾间肉眼可见地涨大;同样放大的虎口如同鳄鱼的大颌,直接夹住了宋玦座下那匹巨马被精钢马面和鎏金衔铁包覆的马嘴,而后单手一举,便如同霸王扛鼎一般,将连人带马被精铁包裹,重逾千斤的宋玦,举上了高天之上! 那马被举得垂直倒立而起,马上的宋玦却并未坠下,而是被一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吸附在了马上。此时此刻,即使自那两个黑黑的面甲眼孔,也能看到他不可抑止的恐惧之色。 这世上有人能掌控时间吗? 那当然是没有。 但这一刻,所有人眼中的时间,仿佛停滞了。 如有一种魔力,将本来如兔起鹘落般迅疾的动作,放慢,拆解,深深烙印在众人的眼中,脑海中,铭心刻骨。 介胄全装,重逾千斤的乘马宋玦,被王仙芝擎住马口,向天托举而起。 由于时间仿佛变慢了,所有人看见的是,那甲人铁马,皆如同凝固封冻了一般,明明恐惧的情感向着四面八方,整片空间流泻而出,却全然无力挣扎。 而后,被托举到最高点的宋玦和具装战马,被王仙芝如手挥五弦,向下发力一掷! 明明有挟泰山、超北海之威,出手时却仍是那般地轻描淡写。 只是如同巨大铁盒的具装,冲撞着凝固似的空气,在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刻,肉眼可见地像被压扁的豆腐一样变形——战马的马铠,骑者的甲胄,像被锻造了一般缓缓融合到一起,成为一团形状诡异的铁疙瘩。 而后,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自那巨大铁疙瘩的孔眼缝隙之中,一团团黏糊糊的殷红血肉,伴着如虫豸般蜿蜒流淌的脏腑,如茶圣陆羽煮茶所用的惠山泉沸腾了一般,纷然喷溅而出! 这团诡异的事物旁侧,唯有那把以镔铁千锤百炼而成的天刀,虽然弯折,仍然保持着一把刀的形状。 ------------ 第二十八章 一剑西来 这一掷,世上再没有什么天刀宋玦。 而所有人都知道,一个耳熟能详的词语——“人马俱碎”,并不是什么虚言。 “大摔碑手……竟然是大摔碑手……” 硕大的帅旗之下,唐军总帅,老将宋威大声喘息,胸膛起伏不已,喃喃道—— “这明明只是习武之人,尽能识得的基础招式,便说是三流武功,亦不为过。” “玦弟亦是当代绝世高手,与王仙芝激战数十合未落下风,怎会此招既出,便全然无力相抗,如是惨死?真是痛煞本帅也!” 不远处,另一座麾盖下,王建发出一声苦笑。 “禀宋帅——且说三百余年前,西魏八柱国之一,同时亦是一世武学大宗师的独孤如愿,曾经于华山之上,以指力刻下一片摩崖石刻,共十二字——‘学尽天下三流武功,终将大成’。” “独孤如愿尝传下独孤九剑等数种绝世武功,惟此十二字,无人能解其意。然三十年前,王仙芝途经华山,面壁三日,突然大笑一声,挥袖破壁,飘然而去。” 宋威知道王建有才,但也很不喜欢这青年将官的刚横自负。 但亲眼见到王仙芝一招“大摔碑手”,将他亲弟宋玦连人带马,摔得肉铁难分,鲜血模糊的一幕,再听得王建此言,却也如醍醐灌顶,心头似天光照耀,须臾明了。 因为王仙芝早以武道至境,亲身演示了其中真义。 武功达到一定境界,已经无招胜有招,但并是真的无招,只是化繁为简。而三流武功正是公示世间的武功,流传得最久也最简单,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招式。 这样的招式初创之时,俱是名震一时的绝技,尽管各家各派敝帚自珍,但时间长了,绝技必会流传到江湖中,变成了众所周知的武功,不能再称之为绝技。 然而这些千古流传的公共武功,自是凝练的精华,单以奥义而言,远胜当今各派的那些所谓绝学。但是这些武功毕竟人尽皆知,易于预先防备,所以反是那些未必有精深奥义的各家独门武功成了神功绝技。 史上不少武学天才能化腐朽为神奇,最简单的招式,到了他们的手中亦可决胜摧强。这方是功力达到一定境界,洞明武道要义的武人。 故而,石刻的原意是:武功达到一定境界,配合最简单、最有效的招式,方可收极致之效,所谓武学大成! 而见得这一招的所有人,也只觉恍如隔世,上至大将,下至小卒,皆感觉到自己对于习武一节,有了新的体悟。 只是“天刀”宋玦却不可能知道了。 他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成为了王仙芝演示无上武道的工具。 一招之下,天地如震,山川静穆。 两军众将士,皆陷入了极度的惊骇震吓之中,一片鸦雀无声。 如同震卦一般“震惊百里”的武道真意,却也使所有人沉浸其中,以至于没有一人注意到,远方几乎同时发出的一声高喝。 “住手!” 紫袍飘飘,流光飒飒,君子临风,一剑西来。 泰宁军节度使,大唐四帅之雪帅——“祁连雪霁”齐克让! 止殇神剑凌虚绽放出昭昭剑华,剑意带着千里长驱之势,席卷而至。 火线驰援的齐克让,无疑是想要在宋玦被击毙之前,出剑将其自王仙芝手上救下。 但毫无悬念,已经来不及了。 纵然如此,自止殇神剑之上绽放出的蓝色霜华,仍有一种吞吐万古的气势,如苍穹大海,覆压包揽一切,又如昊天神意,似有喝令时间停滞之威能! 这一剑的剑意,竟也有王仙芝那一招“大摔碑手”的神韵。 这是最凌厉的绝杀之剑。 但几乎无人能体味到剑意之下的无量慈悲。 此剑招,名为——“永劫无间”。 有生皆苦,天地如烘炉,红尘似永劫,人心似无间,他人即地狱。 但有一念慈悲在灵台方寸之间,誓以此剑,斩破永劫,渡尽世人! 这亦是齐克让名震当世的惊霜剑法之最后,亦是最强一招。 惊霜剑法一招一式,皆出自贝叶佛典。 而这一招“永劫无间”,杀意最重,却有生灭循环,长歌不衰之意。 剑气萧寒,如朔气砭骨,惊霜入面。 当众人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倏然如凭空出现的剑光之上。 对阵双方顷刻又再次生出忐忑之心。 王仙芝乃天下第一,但一招击杀绝世高手——“天刀”宋玦,必已耗费全力。 那他又是否能抵挡下雪帅齐克让这一剑西来的倾世一击? 止殇神剑剑啸山河,化作一道开天辟地也似的弧光,来如彗星袭月,刹那而至。 饶是王仙芝这般横绝当世的天下第一高手,面对齐克让猝然而来的全力一剑,仍不得不神色凝重。 他的大袖如折纸扇张开,中指凌空虚划。 那一方天地忽然青了。 天际遥遥传来一声子规啼,天空中乍地下起浅浅的潇潇暮雨。 仿佛指意的深长,引动了茫茫天意。 这一次交击太过迅疾,以至于没有人能看得清楚。 所见的,只有齐克让如同一只断线的纸鸢,向着后方翻飞而去,胸腔发出闷声爆响,显是肋骨已断。 而王仙芝虽犹自卓立场中。 口唇却陡然翕张,殷红的鲜血喷吐而出。 凌空抛洒的血线,染红了苍青的雨色。 唯有指意与剑魄,仍在此间连绵不绝。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齐克让被南斗六星中的燕凌空与邓季筠一左一右,抢上前去扶住,犹自负痛勉强微笑—— “王盟主这一式惊仙指,固然是旷古绝伦,齐某败而无怨。” “但盟主若想绞杀王师诸将,怕是有心无力了。” 王仙芝擦拭唇边血迹,游目向四周望去。 只见一众泰宁军士卒,如蜂群般出现于大营周遭。 “三千越甲”分散其中,仗剑持盾。 还有许多士卒推着一些牛首、马形的独轮小车,拉开阵线。 若有博学之人,必能识得,这正是蜀相诸葛孔明留下的木牛流马之法。 世人但知木牛流马可以用于运粮,却不知这两种小车简易轻捷,可以随时随地作为阻击敌人的障碍之物,效用更胜于鹿角。 诸葛亮以步卒屡破魏骑,纵然其星落五丈原,姜维等人率虎步军与司马仲达激战,尤能掩护大军从容而退,亦凭木牛流马之功。 泰宁军大营被朱温率军劫寨,不得不放弃了大量辎重给草军,但寇谦之等人且战且退,势必抢出来的,就是这一批车械! 谁说时过境迁,战车无用? 无非用之得法不得法而已。 黄巢以车战之术,大破平卢军铁骑。而今日齐克让欲掩护官军撤退,也倚仗木牛流马这种小型战车。 泰宁军布阵有方,早已列下掩护营寨诸方的军势,壁垒森严,无隙可乘。 齐克让在王仙芝击杀宋玦,气势上升至极致之际,一剑西来,拼着自己重伤,逼出了王仙芝最强的绝杀之技——惊仙指。 固是一招便分胜负,但却绝非齐克让不堪一击。 只因顶级高手过招,往往要么数百招才分胜负,要么一招决出输赢。 王仙芝绝杀之意已泄,同样受伤吐血,便再不可能凭借绝世武力,碾压唐军阵势,大杀特杀。 以王仙芝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齐克让赶到,凭借木牛流马布阵,掩护诸军,己方不能再肆意追杀,宋威等人的老命,算是保住了。 身为一代宗师,王仙芝纵然对敌人,亦从不会掩饰自己的尊敬。 “我胜于武,而雪帅胜于阵。祁连雪霁,名不虚传!” 王仙芝仪态如光风霁月,向齐克让拱手致意,齐克让亦强忍伤痛,注目回礼。 官军总帅宋威含恨瞪目,于泰宁军掩护下,缓缓撤退而去。 —————————— 步穆,字惊仙,战国楚人也,以勇力事楚将庄蹻焉。楚顷襄王二十年,遣兵击秦,庄蹻将,复黔中郡。穆制惊仙指之技,随蹻击秦,秦将司马错死。 蹻携穆长驱入滇,而秦将白起破鄢郢,断蹻归路,蹻遂王滇。蹻无子,以穆为假子而王之。后三世,复其旧姓。 前汉昭帝始元五年,汉兵灭滇国,徙步氏于扬州临淮郡,即三国之东吴步氏也。 ——《古滇录》 李太白少得异人传授,习惊仙指之技,能隔空杀人。尝夜宿山寺,遇群盗百人相劫,白一夜尽杀之。遂作“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之句。后白救郭公子仪于并州,郭公亦武艺绝伦,或云白亲传之。 ——《沔阴杂俎》 ------------ 第二十九章 刀劈寇谦之 而稍早于王仙芝击杀宋玦之时,一片麦田与丘陵夹成的狭坡间,一位少年亦手拄宝刀,与威仪凛凛的泰宁军节度副使寇谦之对峙。 这少年自然是已成为黄巢军谋主,也是宋州之役义军取胜最大功臣的朱温! “过去有一位高人曾说过,高手过招之前,往往会预先视察决战场地,踏遍每一寸泥土,因为土质的不同,可以影响轻身之术,你同样使出七分力,在软而潮湿的地上若是只能跃起一丈,在硬而干燥的地上就能跃起一丈五寸。” 朱温悠悠道,言中带着几分叹惋:“可是高手过招,一寸一分,有时便可决出生死。” “只是寇帅为了齐帅救援那些庸人,陷入我军围中,可有悔意?” 对面寇谦之神色坦然,全无身陷重围的慌惧,果然一派大将之风:“你既然说出这一番话来,何必再问我是否后悔?” “寇帅的确聪明绝顶。”朱温道:“温虽是宋州本地人,熟悉地势,能抄小道绕至殿后的寇帅队前方,然若有一毫一厘之差,也可能无法完成合围。” “而这一毫一厘,生死之线,很可能便取决于寇帅的仁心。兵凶战危之际,自然顾不上小节,然而寇帅行军之时,出于仁心,亦尽可能不践踏民家麦田,此非迂腐之举,实乃无意识而为之。” “然设围已成,我军精锐,尽在于此。寇帅寡不敌众,恐怕是出不去了。” 包围圈另一面,赤裸上身的孟楷发力猛击肌肉磊磊的胸膛,发出洪钟一般声响,向寇谦之队张扬示威。 “你看起来很想要杀我。”寇谦之平静道。 “正常来说,温应当口称——请先生赴死,以全先生之忠义。”朱温道:“但温今日欲杀先生,只是因为有一个答案,恐怕在先生濒死之际,才能从先生口中得到。” “哈哈哈哈……寇某人平生坦坦荡荡,心无城府,若非朝廷机密,有甚么说不得的?” “不,我有疑惑,先生亦有之。有些事,可以从眼睛中看到,有些事,却是一念灵感,倏然察觉。” “然而你若想留下我,你部精锐也必死伤枕籍。” “寇帅练兵,坚不可破。我军强攻,伤亡必然不轻。然则我军流动作战,并无大量歼灭官军有生力量之必要。只要取得寇帅首级,便可震动天下。” 寇谦之哑然失笑:“后生小子,你总不会想劝我以一死换取部下士卒性命罢?妇人之仁,不战受戮,耻莫过于此!即使本帅同意,这帮弟兄,又岂可能答应?” 此言甫出,寇谦之部下兵卒纷纷应道:“竖子痴人说梦!寇帅视吾等如手足,今陷死地,亦拼死护寇帅周全,纵战至最后一人,也无畏缩之辈!” 朱温击掌道:“寇帅练兵有方,部曲忠义,某已亲眼领教。但若我说的是,温愿与寇帅单独决死一战,不论谁胜谁负,寇帅麾下兵丁,皆可从容撤去,那又如何?” 一时间,双方士卒,尽皆目瞪口哆,以为朱温疯了! 因为此前朱温与寇谦之交锋,曾差点被寇谦之击斩当场,实力明明与寇谦之有不小差距。 而朱温在己方有极大优势情况下,却提出与寇谦之单打独斗,还附上如此有利条件,在许多人看来,朱温不啻于插标卖首一般! 而他却信心满满,似乎有绝对的信心将寇谦之斩于刀下! 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而孟楷亦高声呼道:“师弟,不可!纵然是致师决死,也当由我出战才是!” 朱温摇摇头:“师哥不必多言,师尊已经交代,今日之事,全权由我做主。” 孟楷张口欲再说些什么,然最后只给出一个眼神。 朝闻道,夕死可矣。同为追求极限的武人,孟楷完全能懂朱温执着的意义。 朱温喃喃自语:“已困扰够久了。”蓦地提气扬声道:“今日必解此惑——何惜身命!” 话音未落,朱温已欺身直进,一袭赤色战袍飘飘,在大夏龙雀宝刀刀光的映照下,如赤焰破空,直取寇谦之而去。 师妹段红烟素手掩口,露出惊诧神色,秋水眸中难掩担忧之意。 而朱温的二哥朱存只是如同平日一样憨憨笑着,眼神却始终紧锁着弟弟移动的身影。 他对三弟从来都是无条件的信任,不会怀疑朱温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 而寇谦之面对朱温的挑战,亦没有拒绝的理由。 因为这条件对于泰宁军而言,看起来实在太过有利。朱温如今抢先出手,即使落败身亡,草军一方也无颜反悔。 寇谦之井中月长刀铿尔出鞘,宝刀长鸣,有金玉之声,琴瑟之韵。 抗天十式,再次出手! 高手特有的无形场域,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再次笼罩在天地之间。 即使是场外之人,也能隐隐感受到寇谦之散发出的凛凛威仪。 但朱温此番出战,面对功力高自己的寇谦之,在气场压迫之下,身手却依然灵活如游鱼,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一时与寇谦之斗得全然不分高下! 两边军中,助威擂鼓咚咚打起,三军呐喊,如同山崩地陷。 孟楷看得心中欢喜赞叹,情难自已——这小师弟长进竟如此之速! 若说朱温早年所学,尽是草莽间的野路子,虽然游侠历练,实战经验丰富,但终显凌乱不成体系。那么经过黄巢这般名师耳提面命,传功喂招,又由天下第一高手王仙芝指点关窍,可谓是一日千里。 但最关键的却在于,朱温显是作了专门针对寇谦之“抗天十式”的训练。 黄巢艺业虽不及技压当世的振衣盟主王仙芝,却也是一代武学宗师,更兼熟谙各派武功,尤以刀法为著。 当时得知朱温几乎命丧寇谦之之手,黄巢心疼徒弟,便连夜邀朱温入帐,琢磨演绎对抗寇谦之的招数,构思破解之法。是以朱温第二次对决寇谦之,便已能鏖战许久。 而此时此刻,寇谦之被朱温率军包围,泰宁军亦战败,气势上就大落下风。而朱温经过再战寇谦之,对寇谦之的招式,有了更深体悟,如今再对上寇谦之,便显得游刃有余,全然不被其场域所制。 二人掣刀相交,你来我往,亮亮飞腾似闪电,攸攸冷气逼人寒,一个赤芒胜杲日,一个精光如涌冰,两口大刀分上下,飘摇摇旗纛乱摆火焰红。 以孟楷这般武学天才,也不由看得心动魄摇,目眩神驰,摩拳擦掌,直欲亲身上去,代替朱温好斗一场! 固然,寇谦之的功力底蕴,仍显在朱温之上,因此即使有黄巢连夜参悟琢磨出来,专门用于克制寇谦之的刀招,朱温对上寇谦之,仍是封堵为主,攻少守多。 然而寇谦之即使使出绝杀之刀,也难以再拿朱温奈何。当寇谦之倾力相攻之时,朱温但需寻觅寇谦之刀法弱点,防住要害,批亢捣虚,攻守合一,寇谦之便无法伤到他分毫。 大夏龙雀宝刀品位远胜寇谦之的井中月,在热血好战的朱温手中更是人刀意合,恣意挥洒。而斗到久时,朱温更是精神倍涨,点漆也似眸底神光烁烁,这般英武之态,却越显出他容貌清秀绝逸,仿佛谪仙临凡。 虽然两人颈项上都已渗出细细汗珠,但两边却明显能看出,朱温进攻愈来愈多,防守时却在减少,正一步步扳平自己的劣势。 寇谦之以刚勇著称,由来惯于久战。但星云二十八骑中诸人,也不由心中忐忑起来,好似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他们都不是识浅之人,已能看出,那看起来俊秀难言的少年人,内里却是心志如钢,坚韧无匹,韧性耐力显得比起久经沙场的寇谦之,只有胜之,而无不及! 这自然有大夏龙雀宝刀的效能,但更是朱温自身禀赋所致。若非这般永不放弃的坚韧,他又如何能在绝境之中,灵光闪烁,识破齐克让的三重连环斫营奇策,并提出地道逆袭劫寨之法,令宋州一役反败为胜? 两人鏖战不休,天空已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竟斗了上百回合。事已至此,所有人都能看出朱温的战略,即凭借能克制寇谦之的刀法,弥补功力的劣势,再以无匹的韧性拖垮对手,由此决胜。 这有些类似手谈弈棋中的长考之法,凭借拖延对对手的生理、心理形成消耗。然则比武交锋,时时刻刻都在激烈消耗体力,寇谦之又以悍勇能战著称,朱温韧性却尤在他之上,那又有甚么可说的? 朱温终是按捺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喘息,眼神悠长:“寇帅,你倦了吗?” “男儿血战疆场,有战死,却不言惫!你我生死相决,有何可多说的!”寇谦之的刀招明显放缓,但言语仍是那般凌厉充满锋芒。 “不,我是说,我能看到寇帅这些年身上的疲倦。譬如寇帅衣着文锦,光鲜亮丽,我却能看见寇帅衣上的风尘。” 朱温这样说,是真的生出心有戚戚焉之感;想要的答案,已看见一个轮廓了。 寇谦之道:“身为国家军人,自当餐风饮露,衣上有风尘,岂不再寻常不过?” 朱温道:“但若风尘落到心里,便会化作砂砾,终年不化。” 对话间,铛地一声巨响,两柄宝刀再次相击,刺目的火星四处飞溅。 寇谦之亦长长喘息一声,飞出丈余。 但朱温已清晰看见他眼底的决意。 突然间,寇谦之仰天长啸,头顶紫金冠轰然裂开,一头乱发漫天飞扬,杀意如龙咆哮,化作惊风向朱温扑面而来。 井中月宝刀光华暴涨,指天划下。 刀意所过,地面竟然无声浮起了一道浅浅的刀痕,如疾行的长蛇一般,急速蔓延。 这正是无形的刀势作用于现实物质的表现。 此刻,寇谦之眼中的杀意几乎凝实,这一刀,倾泻了他全部的勇锐与斗志,刀芒所向,一往无前! “师弟,小心!” 孟楷与段红烟同声唤道,面容凝重,眼中俱是对朱温的担忧之色。 朱温亦暴喝一声,大夏龙雀长刀破空无痕,刀色却迅速转变,本来赤红如血的刀体,通体刹那间便转为了半透明的青碧色,如同水晶一般。 他身后浮现出种种碧影幻象,似青帝抚育百类,万木齐发,一片翠绿葱茏,生机勃勃,而招摇的扶疏树影,又如同一团团燃烧起伏的碧火一般。 而这茫茫的生机中,又似有千百条碧藤凌厉破空,闪烁出片片金芒,带着绝杀之意,向着寇谦之绞杀而去。 这当然仅仅是刀意幻化而成的意象,并非实体,然而刀意凝结成的场域,却是对寇谦之造成实打实的压制,全然不落下风。 “啁!” 一直紧紧抓住寇谦之肩头的猎鹰,突地发出一声惊空遏云的鸣啼,骤然腾空而起,直上百丈高天,盘旋不已。 光芒璀烁,闪住了所有观战者的双眸。当刀光落下,只见朱温的龙雀宝刀,已经插入了寇谦之的胸膛。 但朱温亦身躯大震,口中喷血不已。 “寇帅!”星云二十八骑纷纷悲恸疾呼。 段红烟红润的芳唇犹自微微张开,她待要给朱温喝彩,却不知为何在这惨烈情状下,完全叫不出口。 唯有孟楷看起来还较为冷静:“小师弟早已算到,寇谦之既然无法破他的消耗战术,便只能孤注一掷,在体力耗尽之前发出只攻不守的决死一击。” “这时,寇谦之杀意将强绝到极致,但也会出现最大的破绽。如果正常推算,他有三成把握能击斩寇谦之,但七成可能性,却是纵然做好了准备,也不免死于寇谦之的困兽之斗。” “诸天神佛护佑!终是让师弟赌胜了。”说到此处,孟楷也无法抑止自己的兴奋之情。 “何必三成把握。”朱温咽了一大口嘴里的鲜血:“许多时候,有一成把握就值得一赌。何况第一次对决,寇帅未能杀得了我,我便发现寇帅缺乏一件最重要的东西——杀人的决意。” 他移转视线,与寇谦之四目相对,缓缓道:“寇帅,小子可有说错?” 寇谦之心口要害中刀,已是必死无疑,但朱温仍然对其毕恭毕敬。 因为寇谦之实是值得敬重的对手,而他的实力也本在朱温之上。 纵然朱温奇迹般地在数日之内便学会了黄巢授予的青帝刀法中的“碧火金光刀”式,作为压箱底的底牌。 他能斩杀寇谦之仍有极大的侥幸。 但朱温不仅需要以弱胜强击杀寇谦之带来的威名,更需要经过这种生死攸关、千钧一发的险境,带来心境与武道的升华。 因此纵然大有可能毙命当场,他仍不惜与寇谦之一战! 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杀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 “确是如此。”寇谦之嘴角溢出鲜血,长吐一口气道。 正常而言,胸肺受重创之人,连呼吸都困难,断不至于吐字如此清晰。然而寇谦之内功深湛,非常人可比,兼以最后力量护住心脉,是以弥留之际,说话却全然不妨。 那高飞长空的鹰儿发出一声锐鸣,愤怒地向朱温猛扑而去,被朱温挥臂赶开。 而寇谦之亦打个唿哨,示意让猎鹰不必攻击朱温,大局已是尘埃落定。 “寇帅似算是答应过我,如果我能胜下这一场,寇帅便愿意回答小子的问题。寇帅的眼中,看不到对大唐的忠义,那么寇帅又是为何而战?” 寇谦之长叹一声:“确属如此,寇某人的先祖,乃是开国名侠寇仲公。先祖早年,可是如虬髯客一般,曾想与太宗皇帝争天下的。” 星云二十八骑,以及泰宁军其余将士,听得此言,俱各目瞪口呆,齐齐看向寇谦之,眼中都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还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忠义无双的寇副帅么? 只有朱温明白,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寇谦之几乎杀了他,那种生死之间的境界体悟,让朱温感觉到了命运的操弄,但也越发觉得有杀死寇谦之的理由。 这绝非他痛恨寇谦之,正相反,朱温对寇谦之相当尊敬。 然而对于敌手,且是寇谦之这样的强者,最大的尊敬无过于不恤性命的决死一战。 “你应当已经发现了,我并不真的像先祖那样意气风发。” 朱温点点头,注目回应。 “呵,我的热血,能打动别人,却打动不了自己。每一次战事,心中如平湖,如槁木。为了不负乃祖威名,去升迁,去征战,却看不到时代的出口。人生如同戴着面具,在这无垠的舞台上,演一场无涯的戏!” 寇谦之自嘲般说着:“我岂不见,政事昏暗,王师杀人如剪草?可你等义兵过境,岂不也是赤地千里?” “师尊与盟主都已尽力约束军纪。”朱温道:“但义师鱼龙混杂,又兼没有根据地,流动作战,对物资消耗极大,确实常有扰民之处,我并不否认。但如若我们能建立起一个新时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新时代?”寇谦之苦笑:“苦海茫茫,兵荒无尽,现在说这个岂非太远?谁能拯救天下,谁能开创新时代,岂是你我一眼所能望见?” “我的身体开始冷了,但我没有恐惧,也没有一丝一毫对你的憎恨。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这不过是军人的天职而已。” “但在我告别这个尘世之前,少年人,我想问你,值此末世,我活着的意义在哪里?我这一生,是否虚度?” 朱温沉思少顷,突地抗声道:“寇帅请听小子一言。” “人活在天地之间,生如长歌不衰,本就是意义。而寇帅你打得很好,已尽了你的全力,你的人生相当精彩,你的热血,不是演戏!” 寇谦之微微错愕,而后露出了宽慰的笑容:“看来,我寇某人今日当真是死得其所。” 他口唇用力翕张,续道:“但寇某人尚有一心事未了,愿托于小将军。” 朱温道:“寇帅有何夙愿,但说便是。” 寇谦之道:“海州地界,有一巨寇,恃船舶横行,淫辱妇女,屠剪百姓,受害者以百计。某本欲除之,便得齐帅调令,赶赴宋州战场……” 话语未毕,一旁孟楷浓眉轩起,发力拍着精健的胸膛大声道:“此等小事,何足挂齿?不待我师弟出手,楷当剪除此凶,以了寇帅遗愿!” 寇谦之露出欣慰神色:“黄巢收了两个好徒弟……”说话间,缓缓阖上双目,神情一片安详。 “请寇帅安心走罢。吾等义师绝不会忘却初心,辜负寇帅的期望。” 朱温说话间,将大夏龙雀宝刀急速抽出,登时鲜血自寇谦之胸腔奔涌而出,如同飞流直上三千尺! ------------ 第三十章 薤露 豪情冲霄上,登高望,江山万里何苍莽,好男儿,岂惧青山葬。 一代名将,大唐泰宁军节度副使,兼密州刺史,正四品上忠武将军,寇谦之,就此捐躯疆场,殁年三十七岁。 朱温长叹一声。 他终于明白寇谦之是个什么人。 原来只是个不怕死的,执拗的笨蛋而已。 这种笨蛋在乱世中,就算自己不去杀,往往也会死在别人手里。 但是用寇谦之的性命去检验自己的道之后,朱温仍然心中涌起一股浓重的难受。 立场不同,他只能用寇谦之的死,来成就自己的威名。 但他现在的心里发堵,岂不是因为朱温知道自己过去也曾经是这样一个笨蛋。 像寇谦之这种一辈子初心不改的人,才能获得二十八位当世顶流的骑士不求荣华的誓死追随。 但是这样的人无论是在太平年间,还是在乱世,都会活得相当累。 所以寇谦之临死前才好像得到了解脱。 “若依着常理,我军当斩下寇帅首级示众,方能放你等离开。”孟楷开腔道。 寇谦之部士卒,星云二十八骑诸人,当即纷纷变色。他们未想到这豪勇青年人刚接下寇谦之遗愿,愿为千里追凶,便要破坏寇谦之遗体,斩其首级! “若是如此,我等岂能接受汝等草贼的施舍!”一袭火红色盔甲的“朱雀”大声道:“纵然我等战至最后一人,以尸掩护寇帅遗体,也必保得寇帅躯体周全。” 旁边“青龙”的眼眶周边则明显可以看见泪痕。这是一位看起来比男人还要坚强的女郎,却在寇谦之阵亡的一刻,瞬间哭红了双眼,只能用战袍快速擦去眼泪,掩盖自己的悲伤。 众寇部将士纷纷响应,将寇谦之遗体环绕起来,摩拳擦掌,眼中尽是火一样的杀意与斗志。 却听孟楷续道:“但如今官军败局无可挽回,寇帅战没的消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让你等带回寇帅遗体,却也无妨。青山处处,可埋忠骨,夏日尸身易腐,你等就近收买棺椁,将寇帅安葬了罢。待楷完成寇帅遗愿,再往坟头吊祭!” 听得此言,寇谦之部士卒俱各转怒为喜。 作为星云二十八骑之首,“青龙”头一个感激下拜:“原来是我等误会了。孟将军果然是豪侠盖世,深明大义之人。” “我魏州田珺,欠孟将军一个人情。如果未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不惜以命相报。” “田珺”,原来就是这位“青龙”的真名实姓。不错的名字,很有英气——朱温心中评价道。 小师妹段红烟亦嫣然微笑:“大师哥你粗中有细,平日里虽是粗豪惯了,关键时候处事倒也得体。” 孟楷带着得色昂然道:“那是自然,红烟你也不看师哥是何等人物……” 草军群雄分开一条通道,自发地注目向寇谦之遗躯敬礼,纵然是敌人,这样一个豪杰人物也实值得敬重。 “白虎”脱下战袍,将寇谦之躯体拭去血迹,细致包裹抱起,和战友们一同自缺口处步出,在淡青色的细雨中,缓缓远去。 那头与寇谦之形影不离的猎鹰,此时仍在空中盘旋,锐目俯视着主人失去气息的躯体,悲鸣数声,缓缓落下,竟发出一声长嘶,撞上地面石块,顷刻脑血迸流,殉主而死! 二十八骑当中一名壮士眼见此景,悲从中来,感慨道:“人岂不如一鹰乎?待理毕寇帅后事,我亦当自刎于寇帅坟茔之前,以报寇帅平生养士之恩!” 众人面露哀戚之色,却没有一人发言劝阻。哪怕是这样礼崩乐坏的时节,终有人愿以性命报国士之恩。寇谦之本身若非无双的国士,焉能得人心如此?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官军队列在田埂上蜿蜒而过,凄怆的《薤露》之歌自失去将军的士卒们口中响起,山川草木,也自含悲。 义军群雄,被其气氛感染,也纷纷低声喃喃唱起了这首歌谣。 两军本是敌对双方,却同声长歌,悲乐依稀,在暮色中混同在一起。 朝廷军主力所在方向,官军也在齐克让的掩护下,缓缓撤去。 黄巢健步如飞,在万军之前,步至王仙芝面前,上去就是一个大力熊抱,眼孔中闪烁着无可掩饰的兴奋。 “仙芝兄,我们胜了!” “是啊,胜了。”王仙芝喃喃道:“起兵以来,这是最为酣畅淋漓的一场大胜!威名赫赫的招讨大帅宋威,泰宁雪帅齐克让,都成了我军的手下败将。官军此番主力大败,朝野必将大震。这些年无数兄弟的捐躯浴血,终究是值了……” 思及这些年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王仙芝不由感慨万千。 黄巢道:“齐克让虽然设下木牛流马阵势殿后,阻挠我军追击,但泰宁军战兵有限,无法掩护宋威部全军,东西两翼的分寨也都被吾军击破。我等义师仍在谨慎追杀,此役斩杀朝廷军马,当有近万之数。” “只要我等勠力同心,谁说大野龙蛇,便无法与朝廷天兵相抗!”王仙芝傲然道,眼神掠向地面上一堆扭曲模糊的物事。 那是不久前被他摔成一团的,全装甲骑的“天刀”宋玦留下的人马尸体。 纵他绝世高手,威名动世,一记摔碑手下,也难逃筋断肉碎,尸骨无存。 黄巢、王仙芝二人执手情切,没有分毫做作虚罔。 毕竟,二人少年相交,彼此为挚友,已四十余载。 苍穹之下,六合之间,踏遍红尘几知己,能生死不离,患难相惜? 黄巢探手抹了抹头盔上的雨痕,转向众将士,举臂高声道:“今日我两军勠力同心,大破官军,追亡逐北。众位弟兄期待的清平世道,已是不远了!” “此役吾军缴获辎重物资,数量无算。打扫战场完毕,诸位将士,各有功赏,我与王盟主不取分文!只盼众兄弟能推己及人,同情苍生疾苦,勿要骚扰欺凌百姓为是。” “我等在这世间,只求一个公平。朝廷却不肯给这公平,那我等便举起刀剑,仗着堂堂七尺之躯,杀出一个公平来!” “盟主威武,黄帅威武!” 众士卒同声喝彩欢呼,群情激昂,声浪滚滚,在漫天的细雨中,传得很远,很远…… ------------ 第三十一章 王建之谋 纤纤雨丝,飘飘洒洒,漫天飞下。 兼之暮色四合,天色越发显得晦暗阴郁。 宋州城北面,一处名为定风丘的小小丘陵上,惶然退撤的王建所部,终于被紧追在后的朱温率骑兵追及。 正如黄巢先前所言,齐克让虽然设下木牛流马阵势殿后,阻挠草军追击,但泰宁军战兵有限,无法掩护宋威部全军。 “你等已陷入我军重围,无路可逃,不若早早归降,留汝活命!”朱温麾下一名叫霍存的小头领扬声呼道。 “啐!”王建左首一员紫黑色脸膛的下级军官狠唾一口:“我大唐有断头之士,没有屈身草寇的降卒!” 另一员将官也叱道:“不错,脑袋掉了碗口大一个疤,你等也难逃被杀得血肉横流!” 朱温营内,草军众将士却一个个眼里亮起了光。 王建官级不高,却无疑是一条大鱼!此人乃是当世名臣——忠武军节度使、诸道行营都统崔安潜的爱将,麾下皆为忠武军精锐,人人可以一当十。 而且王建足智多谋,众人皆知,一旦成长起来,必成大唐王朝的“明日之星”。若能将其扼杀或逼降于宋州战场上,无疑是为义军清除一个未来的极大敌手! 敌人虽然身处丘陵之上,似有地利。但这处丘陵坡度极为平缓,全然不妨骑兵驰突,将王建部一鼓拿下,便似瓮中捉鳖。 却见古铜色面庞,浓眉大眼,隆准高颧,器宇轩昂的忠武军队将王建,巍然昂首,向着丘下朱温皮笑肉不笑道:“呀,原来这便是近来声名鹊起的朱温小弟。贵客前来,有失远迎,二郎,上酒!” 他向侧畔一位小校打了声唿哨,这小校便提了个钉耙,将丘顶一片无人站立的浮土一掀,竟露出许多圆滚滚的木制物事来,却是一个个硕大的木桶。 王建部下将士,将木桶一个个抱起,往下一推,如同许多皮球一般骨碌碌滚下来。 草军群雄俱个惊诧:“莫非这些桶子里装的是酒不成?” “给咱们送酒?哪有这等好事?” “听闻泰西之地,那大食国中,有酒极烈,可以点起火来。然而我唐国的各色酒品,便从未听说点得着的。若这王建想用酒火攻,岂不是失心疯了?” 这丘陵坡度不陡,木桶滚下来也不快,虽然令骑阵略略散了队列,也未绊倒一人一马。 正当众人以为王建徒然增笑时,那一个个木桶却纷纷裂开,大量液体由其中喷涌出来,嗅着却无分毫气味,仅是清水而已。 但清水喷涌,流溅满地,群雄神色也渐渐不对劲了。 这丘下地势低洼,土层松软,被大量清水漫灌,顷刻便化作了一片淤泥,便如同南国的水稻田一般。 朱温暗道不妙。 此前齐克让便想要用决堤之法,将偃王城一带淹没成一片泥泞,阻滞黄巢军战车驱驰。是朱温识破其策,抢先奇袭劫了泰宁军营寨,才让齐克让计策落空。 但如今大胜之后,自己锐于追袭,却是没想到前头还有这样一头拦路猛虎! 且,仅靠酒桶中的水,显然不够。王建令士卒滚下酒桶,看来只是要打乱草军阵型而已。 随着浮土进一步被忠武军锐卒挖开,一架架雕刻着平安吉祥图案,漆着桐油的小车亦展现于草军群雄面前。 一干忠武军将士按压小车竹杆发力,便有清水被汲取挤压而出,如一条条白龙一般向着丘下喷射而去。 这乃是用于救火的水龙车,能喷十数丈。显然山头已几乎被王建挖空,存放水柜,贮藏了大量的水。如今大水漫灌,就是要将丘下化为一片泥泽! 从王建预备这般多后手在丘顶来看,他要撤早可撤走,正是故意留下为大军殿后,当真是胆大如斗。 “宋帅拒纳我忠言时,我便作了大军战败打算,选中此处,倒真派上了用场。”王建声色忽厉:“弟兄们,随吾冲锋!” 不知何时,王建部下战士竟一个个都换上了轻便灵活的木屐,挎刀擎矛,齐声唤着“杀”字,自定风丘顶冲杀而下。 他们却不先杀入泥潭里接战,而是举起一排擘张弩,矢飞如蝗,落在义军阵中,顷刻一片人仰马翻。 有道是“步阵宜密,骑阵宜疏”。义军骑兵队当然不会如步兵阵列那般密集,然而一片淤泥之中,沉重的马匹完全无法奔驰,被弓弩射击,就如同打靶一般,极为被动。 而水流的奔涌,使得马匹也有些失控了。 王建所部均是既能远程攻击又能近战的选锋之士,在山腰处以擘张弩射击,到山脚长弓放箭,而后脚踏木屐的战士们持着短矛陌刀,配合严密,进到泥泽当中挥砍刺杀。 而陷入泥泞的草军骑兵,一个个几乎动弹不得,又阵势疏散,难以抗御,转瞬之间,便有多人死于王建部锐士刀枪之下。 “吾等休要怕!”朱温高呼道:“如此泥泞地形,敌人穿着木屐也快不了!各位速速下马,保护好马匹,结成圆阵迎敌!” 霍存亦道:“营将说得不错!我等早非昔日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氓隶之士,而是盔甲齐备,身经百战的义师劲旅,但不乱斗心,这般阵仗有甚可惧?宋州一役,已显成败之势,王建之流,效身桀纣,逆天行事,只有自取灭亡!” 朱温献策破齐克让奇谋,奇袭泰宁军大营,刀劈泰宁副帅寇谦之,已几是宋州大捷首功,众人对他极是服膺。而霍存这小子也确有将才,临机应变,分析得丝丝入扣一语中的,更是借宋州之胜,鼓舞己方士气。 众战士正因猝然遭变,一时士气低迷,听得朱温、霍存言语,又被激励起来,纷纷解鞍下马,背对背围成一个个圆阵,刀兵向外,将马匹护在当中,与王建部锐士厮杀。 由于泥层不深,并非真正的沼泽,脚下发力,也断不会整个人陷进去。这样于淤泥中组织应敌,虽然不好发力,但朱温这边有人数优势,倒也战了个堪堪相当。 群雄所乘战马上,也有骑弓可以取下对射,纵然弓力逊色,终亦能压制对方火力。况且混战之中,弓弩也不好发挥,王建殚精竭虑筹划出来的优势,便被草军将士逐步消解。 见一时半会打不开局面,王建一声令下,只听山丘上鸣钲声响,忠武锐士纷纷踩着木屐,在泥泽里整了队列,纷纷后退而去,显是要回到山坡上重新结阵,再以弓弩消耗义军之后,重又发动冲锋。 “朱小郎君,素闻你足智多谋,如何终日打雁,也被雁啄了眼了?” 一个低低的声音在朱温耳旁响起,说话的是王仙芝部下,讼师出身的兖州游侠,人称“铁嘴无敌”的刘汉宏。 这数百骑兵,当然不可能仅是朱温一人的部下。王仙芝黄巢会师大宴之时,刘汉宏便曾找过朱温麻烦。如今朱温立下大功,此人却显是对朱温越发不待见,虽不敢大声说话沮己方士气,却也给朱温上起眼药来。 ------------ 第三十二章 陷杀豪杰 危急时刻,朱温又听得刘汉宏冷嘲热讽,心头不由一股无名火起,恨不得把这碎嘴讼棍砌到三合土里,丢到赵州桥下边去做人柱。 但面子上仍需装得云淡风轻:“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此战,我方未必落下风。” 说话间,听得马蹄答答作响,一队军马竟从定风丘北边翻山越冈而来,宛如电击云飞,倏忽而至。 居高临下,势如劈竹。这一队飞骑翻上定风丘顶,再从顶上俯冲而下,冲入正结队给弓弩上弦的忠武军锐士阵中,打了对手一个措不及防。长枪马刀纷飞如天花乱坠,登时杀得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漫天起舞。 领头之人,生得魁梧身材,一张蓝脸,凶神恶煞,赫赫生威,骑着一匹青骢马,正是王仙芝麾下,竹花帮少主秦彦。 秦彦长啸一声,枪出如龙,一条枪使得千变万化,好似闹海哪吒,担山二郎,顿时在忠武军队列中杀出一条血巷,竟无一合之敌。 “秦兄,来得好!”朱温嘴角扬起,纵声呼道:“敌我地势有高低之异,温忧心我军伤亡过多,预先请秦兄间道迂回,攻其侧后,却是破了王建竖子的奸谋狡计!” 秦彦目光投向朱温,显得相当友善热切。 群雄大会的时候,秦彦曾经找过朱温的茬儿,被朱温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相比乡村里的那些小肚鸡肠的小儿,秦彦无疑是也算个真豪杰——当双方有共同利益的时候,一点也不记仇,合作时也不会给你使绊子。 眼见王建部被顷刻冲散,义军将士士气大振,同声欢呼,秦彦也面露得意之色:“王建小儿,何足挂齿!看老子杀他个七进七出,将这伙朝廷狗腿子剿杀一空!” 但朱温的目光,早落在秦彦身后的二哥朱存身上。 朱存仍是一脸憨憨笑容,仿佛全然事不关己,却令朱温看得满心生暖。 如果不是朱存也是宋州人氏,熟悉地形,仅凭秦彦又如何能无声无息地对王建部发动侧后奇袭? 但既然与王仙芝部下数队骑兵协同作战,朱温便只能将这功劳送与秦彦,借此向王仙芝军示好。但也只有二哥这般通达淡泊,不争功的性子,才会对他的安排全无怨言。 方才还在冷嘲热讽的刘汉宏,一时间看得目瞪口呆,方知朱温足智多谋一点不虚,纵猝然遭袭,也安排了后手! 忠武锐卒们虽然一个个武艺精熟,器甲精良,但猝不及防被骑兵居高临下冲击,终是手忙脚乱,一片慌张,好不容易才整起队列拒敌,将秦彦、朱存所率的数十人骑兵小队赶退。 凭借这宝贵的空隙,朱温已安排人手,将战马往后拽出泥潭,自己则带着大队艰难前移,抵达了仍处干燥的坡底。 草军将士人人感愤,眼底复仇之志似烈火般燃烧,发誓要将王建等人碎尸万段! “直娘贼,看你等还往哪跑!”朱温麾下一员小校怒骂道:“我等一齐上,将这群狗粮养的都剁成肉酱,拿去饲猪喂狗!” 王建却是搓了搓手,对忠武军众人道:“啊呀呀,不好了,咱今日也中了贼子的奸计,如何是好?” 身旁那位紫黑色脸膛的将官全无此前的视死如归,而是讪讪道:“王队将,咱们如今眼见要遭大殃了,不如投了,还能剩条活路……” 王建耸耸肩,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降,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对面的,我等若是弃甲归降,你家主帅能如何安置我等?” 不待朱温回答,已经憋得一腔怒火的霍存已经怒骂起来:“刚才杀伤我如此多兄弟,现在你等势微,又贪生怕死,妄图乞降保命,世间哪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也怪不得霍存心怀忿怒,朱温一营,自投奔黄巢以来,还从未有今日的折损!何况其中不少人此前与霍存一同在铜山为盗,已相识数年之久。 众将士也对朱温道:“朱将军不可受降,敌人必有诡计,待我等上前,将他们等杀个片甲不留!” 王建听得对面这样说话,不由长叹一声:“弟兄们,贼人不许我们归降保命,怎生是好?常言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等还是保全身躯为上,弃甲曳兵而走的是?” 麾下士卒纷纷应是,一个个便将全身盔甲拆开扯下,丢弃在地。 朱温手下见王建等人之前那般嚣张,如今却如此怯懦,个个恼怒,不等朱温开口,就纷纷沿坡而上,向着敌人猛扑过去。 霍存高声道:“各位绝不可捡拾敌人盔甲,敌人丢盔弃甲,正是借此阻挠我军追击,万不可中计!” 忠武军锐士也纷纷做出转身欲走架势。 只有朱温心头,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但正当他要开腔阻拦之时,便听得一声声咒骂,随风飘来。 “黄巢那盐贼教出来的徒弟,也就这点器量。贼人终究是贼人,譬如老鼠上不得台面!” 士可杀,不可辱,何况是辱及朱温敬重的师尊!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何况朱温如今青春年少,正是血性最盛之时。 一股滔天怒意自他灵台自冲天灵,朱温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本要出口的劝阻之语,顿时变成了:“弟兄们将那几个口无遮拦的饶舌贼子头颅取来,本将有重赏!” 正当此时,随着王建将隐藏在暮色与草丛中的一根绳索发力一拉,只听嘁哩喀嚓崩裂之声,奔上山坡的前队发出阵阵惊叫,自土坡上轰然坠下,堕入一片极大的深坑当中,预先铺好的尖刀长矛登时将义军士兵纷纷刺穿,血流如注! 显然,王建在陷坑上铺上木板,设了机关,因此忠武军此前上坡时全然无事,而义军追击之时,王建便引动机关,令冲锋在前的草军豪杰,全掉入坑中,除了霍存眼疾手快,带伤自陷坑中发力跳出,逃回阵内,其余的非死即伤,插在坑底刀枪之上,未死者犹自痛楚呻吟,显得凄惨无比。 王建转过身来,纵声狂笑:“你等堕我彀中也!” 一个纵身飞跃,直接拿坑底一名草军战士垫脚,脚下发力,令这还在负痛惨号的士兵顷刻被矛尖插了个洞穿,卸下盔甲的王建却身轻如燕,直接越过陷坑,直取朱温而来。 他手上还在屈指计算—— “如果是小猫小狗,一轮聚水成泽,便能收拾了,但若是大鱼,还需三步。” “第一步,你等被水攻,必然下马步战,且登岸之处易于确定。” “第二步,以诈降之策,挑动你等轻敌之意,与忿怒之心,以陷你前队于陷阱之中。” “第三步,你等前队既陷,那么主将暴露。而我军卸甲,人人轻捷,正可踏你等前队尸骸,逾坑而过,直取你等主将。朱温,当真是上天眷顾我王建,竟然钓到了你这样一条大鱼!” 此时此刻,就算足智多谋如朱温,也不由面色灰败。 螺蛳壳里作道场,他未曾想到,区区一座小小丘陵,竟能被王建算计到这种地步,几乎不在齐克让的三重斫营奇策之下。 红尘茫茫,这世间谁被狩猎。 而王建今日的猎物,便是他朱温的首级! ------------ 第三十三章 生死一线 数杆枪矛,如猬毛般向朱温攒刺而来,虽然是在夏日,凌厉的枪锋却带着透骨森寒。 朱温宝刀一荡,将刺来的长枪尽数荡开,但一柄漆黑杆棒已然泼风而至,向朱温劈头盖脸砸来,正是王建挥棍而至。 王建出身淮阳帮,练得一手好“大力鹰爪功”,又因缘巧合之下得少林名僧传授棍术,算得上少林派俗家弟子。他这一路棍法,杀气腾腾,完全融入了鹰爪功的凌厉,那无锋无棱的棍首幻化出残影道道,生成穿金裂石般的威压,恐怕打在铁甲之上,亦能将其生生撕裂。 朱温抬刀急挡,但此前逼退数把长枪,已经消耗了他的气力,再抗王建的棍势,不免落了下风,当下被王建震退数步。 王建布下奇计,令战士卸甲冲锋,便是为了奇袭斩将,自然不可能公平对战,而是务必出其不意,在局部形成人数优势围攻,以求拿下朱温的人头! 得势不饶人,王建棍来如电,向着朱温连环猛攻数招,全是直取要害的致命杀招。因为棍棒是钝器,发力能够透甲而入,即便打在盔甲上,也能造成内伤。 朱温只得被动应战,举刀格挡,背后却又有一杆长枪戳刺过来。 一声虎咆,朱温发力一甩刀背,直接打断这士兵的枪杆,大夏龙雀宝刀红光暴涨,顺势滑下,直接刺在忠武军锐士的胸口。 本以为王建令战士卸甲,他们身上便全无防护,可以一刀砍杀才对。然而刀锋及上此人胸膛时,才感觉到一股阻滞之力,令刀锋不得深入。 朱温顿时明白,王建早有布置,令士卒在衣衫之内,穿了纸甲。 朱温的宝刀虽然破衣而入,割开了纸甲,却力量已尽,只伤到了此人皮肉,虽是伤口处鲜血涔涔,性命却是保住了。 王建果然是心细如发,算计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纸甲防御力虽不及铁甲,但好在轻便,穿在忠武军将士身上,全然不妨灵便。 朱温身旁,众义军士卒见主帅被围攻,也纷纷上去与忠武军混战。然而由于忠武军人着纸甲,亦能防住许多攻击,绝不至于很快落下风,更兼王建麾下均是十里挑一的锐士,在小片区域内缠斗,还隐隐对下马作战的义军骑士们形成压制,令他们不得过去救援朱温。 遭人围攻,难免双拳不敌四手。一个不防,朱温腿脚缺乏甲胄防护处便吃了一枪,虽是迅速吃痛避开,伤口仍然剧痛彻骨。 却听得耳畔王建沉稳的话音随着兵刃破风声传来:“幸会,小朱将军。这是咱与你第一次正面相会,咱却注意你多时了。” 这自然是实话。以王建的精明,对于黄巢军的重要人物,怎可能不打探得一清二楚? 朱温心知,方才王建部下士兵诟骂黄巢,激起他怒火,便是因为王建早就对他做了详细的调查,摸清他的性格作风,发起针对性的挑衅。如此一来,聪明绝顶如朱温,也在那一刻被愤怒蒙蔽了头脑,未能阻止部下的盲动。 主不可因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 这一战,王建有心算无心,在小小的定风丘上,几乎将天时地利人和,都算计到了极致。 朱温不得不承认,这一战,他败得心服口服。 这种哪怕再小的战场,也用尽筹谋,狮子搏兔也用全力的心态,朱温自问并不具备。 王建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惜了,这恐怕也是你我最后一次相会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 朱温怒吼一声,一刀扫出,又逼退两名猛攻而来的忠武军劲卒。 他心底却洞明,王建所言,并不算狂妄自大。陷入重围之中,现在局势对自己确实极为不利。 但朱温很快想起了寇谦之临死之前的从容。 自己一个江湖游侠,亲手斩了堂堂的节镇副帅,即便今日就死,这一世也足够精彩。 寇谦之既能视死如归,自己在危难面前,又岂能贪生怕死,起一分一毫的怯懦之心? 朱温神色陡肃,眼中射出凌厉锐芒,运刀狂舞,杀意随风暴涨。 他此刻怀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心绪,抱定决心,就算今日真的战死此地,也要与王建拼一个同归于尽,不可令黄巢一门蒙羞。 大夏龙雀宝刀绽放出杲日般的血色光芒,轻薄的刀刃凌空一掠,批亢捣虚,划在一位忠武军战士的脖颈,顿时大好头颅飞空而起,腔子中的热血如泉涌般喷薄。 “一个。” 朱温口中记数,挥刀格退王建当头打下的一棍,又反手挥出赫赫如天威的一刀,直接砸在一名欲从后偷袭的敌军胸膛,虽未能破甲,却令他肋骨断裂,口中喷血,眼见是不活了。 “两个。” 当朱温的记数落到“五个”的时候,他身上已经负伤七八处,其中王建横扫出的如霹雳般的一棍,更是打断了他的左臂,剧痛连心。 鲜血从他浑身伤口中渗出,虽然已经因麻木而感受不到疼痛,但体力的流失,却清晰地转化为疲惫,反馈到他的头脑当中。 “成功不必在我。若天意使我绝命于此,未来大业成时,师尊和师兄师妹能记得在我坟头注一杯酒,那我此生亦不枉了。” 朱温心头暗道,又想起了二哥朱存憨笑着的面容。 他并不怕死,但生死关头,只有亲人最放心不下。 朱温咬咬牙,向王建猛扑而去,他要用尽最后的力量,与这可能是大唐青年一代最优秀将星的对手,死拼一把。 正当朱温横下心来,即便是战死此地,也要与敌将王建换一个同归于尽时。 一个炸雷般的声响蓦然而起,顷刻震破已被暮色染成一片黑蓝缎子的天空:“有敢伤我师弟者,留下首级!” 伴着这般风雷般的狂吼,铁塔似的健硕身影纵身下马,眼神如电,杀意如同滚水般在眼底沸腾。 阵中霍存按着伤口,惊道:“孟将军,您如何是从敌人方向孤身过来的?” ------------ 第三十四章 王建退走 孟楷哼了一声,抹了抹脸上的鲜血:“老子勇往直前,直取那宋威老贼,虽未能取他狗命,那厮肚腹也吃了一梭枪。老贼年迈,恐怕活不过一年半载了!” 又恨恨道:“只可惜折了老子几个兄弟!” 对阵双方都惊得啧啧连声。倘若孟楷所言是属实,这一战不但官军被击斩了宋玦、寇谦之两位大员,大帅宋威,也被打成重伤,恐怕不能久活了。 孟楷却不耐烦地带着一身重铠,举重若轻,腾跃而起,甚至不顾借力时失足踏死了一名闪躲不及的己方士兵,只是急着救援朱温而去。 人未至,八卦宣花斧已带着力劈华山的威力,借着孟楷坠落之势轰砸而下,直取王建手中的黢黑六合棍。 王建大惊,举棍直架,腰间一塌,双足卸力,哐当一声巨响下,仍是被震退了数步,口中气喘不已。 “王建是罢?”孟楷冷笑道:“好本事,果然是个人物,怪不得师尊都瞧得你入眼。” 王建嘿嘿两声:“黄巨天门下,‘神斧开天’孟绝海,看来也声名不虚!” 如他这般伶俐人物,自然知道至此缠斗无益,一招手:“今日算你命大,弟兄们撤!” 向孟楷、朱温一个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择日再战!” 轻装迅捷的忠武军锐士一个个跳入陷坑,如履平地,顷刻如潮水般退去,身手敏捷似猿猴,没入夜色当中,显然是追不上了。 只有带着骑兵别动队掠阵的秦彦不甘心,带着小队轻骑拦腰截杀,却被王建刺斜里一棍,干脆利落,直点在鼠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倒撞马下,一旁骑士急停马将其救起,看起来怕是一边卵蛋被废了。 “贼王八,你个腌臜泼才,使这般下三滥阴招,你不得好死啊,早晚被人做成龟羹……啊嗷……” 秦彦凄厉痛呼与激烈骂声交迭,传响在夜空之下,而身为肇事者的王建,早在平野上失去了影迹。 朱温遥遥望着王建等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当中。 这场小小的定风丘之战,是未来两位乱世枭雄的头一次交锋。将来的梁祖与蜀帝都想杀死对方,却绝对想不到双方的命运会有那么久长的纠缠。 朱温一手捂住身上伤口,看向孟楷,眼中浮起感激:“又劳大师哥相救,真是惭愧不尽……” 孟楷拍了拍朱温肩头:“你不似我这般能打,便好好爱惜自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又惹红烟心疼。” 顿了顿,又道:“别看师妹性情豪迈飒爽,她有时候心很软的。” “师兄所言当真?宋威老贼真的被你重创?” “还能有假?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孟楷斩钉截铁道。 众将闻言,不由得兴高采烈,七嘴八舌地上来恭维,说此战击杀了宋威,那真会教天下大震,义军的光明前景,马上要来了。 只有朱温面色微带凝重。 孟楷明白他的意思:“师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宋威年老怯懦,若非他当这个招讨总帅,义军未必能发展到今天局面。你是忧心老贼毙命,换个厉害的上来,反而难对付。” 这话真实不虚,大唐四帅资历不及宋威,但哪个不是决断如霹雳,用兵似鬼神的人物?若其中一个起初就当讨贼总帅,义军或许早被彻底歼灭了。 “但老贼毕竟是大唐名将,杀他足以造成巨大影响。而我等的纪律战力,也绝非两年前可比,今日我们能破雪帅齐克让,明日便破不得大唐四帅另外几个么?” “师弟你心思缜密,往往想得过于长远。但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妨今朝有酒今朝醉!” 师兄孟楷炯炯的目光,融化了朱温眼中的疑云:“师哥言之有理,是我多虑了。” “今夜咱们不醉不归!”孟楷挽住朱温胳膊:“明儿个清晨,老子便需远赴海州,完了寇帅遗愿。若迁延时日,走漏风声,让那狂贼得信逃了,岂不愧对泉下之人?” 孟楷副将彭白虎当下劝道:“将军不可。您冒死突袭宋威老贼,如今身下还带伤,况且宋州一役尚有扫尾部分未决,您怎能抛下大军,以身犯险?” “哈哈哈哈哈……”孟楷豪迈大笑:“白虎,你跟了我这些年,仍说不上知我。我虽行事如烈火,又何曾有过纰漏?男儿行事,重一个本心。寇帅是敌手,却也是英雄,若我们承诺为他完成未了之事,却言而无信,念头又怎得通达?” “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说。” 朱温知道这个师哥行事率意,义薄云天,却又详尽周密,深得师尊黄巢的真传,绝非有勇无谋之人。 而孟楷的恣意豪情,也令他受到极大感染,当下拍着胸膛大笑:“不错,咱们不醉不归!” 众人一夜纵酒高歌,觥筹交错,庆贺战胜,喝得烂醉如泥。 “本千金命令你,明晚陪我出去一趟,有事。” 段红烟将朱温从酒席中拽到角落,叉着腰,眼神狠狠地盯着他。 “有什么事?” “你就不要问了。” “那我为什么要去?” “别废话,快回答我,去不去?” “这么火大,来那个了?” 话音未落,肚子突然传来一阵骤痛,让朱温不由抱着腰蹲了下去。 他莫名其妙挨了一拳,眼冒金星之间,却见师妹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露出一丝狡黠与得意。 “哎呀,痛不痛?我是不是下手重了?那给你揉揉。” 她也蹲下来,用左手极温柔地放在朱温肚子上,用纤细的玉指滑着圈,恰到好处的力度,让他登时痛意全消,触处更是一片酥软。 右手则取出一条赤红色抹额——是朱温被青龙打落头盔时,在战场上丢失的,已被她弄得干干净净——束在朱温额头上,裹起他满头乱发:“你的发带丢了,我给你捡了回来,这下还你人情了。” 朱温心头一闪,刹那了然:“那时候,你是故意的?” “嘻嘻……”段红烟微笑道:“小师弟,你觉得我真是因为你在战场上出手救我,就觉得你多事的小肚鸡肠女人?” “只不过啊,和别人不一样,你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我就想知道,如果让你也吃一回闭门羹,你这张白净的脸又该有什么反应。” “说起来,我早就想给你这么来一拳了——因为,如果我们的关系好到我给你肚子上来一拳,你也不必生气的程度,我邀你出去你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说到后边,话语越发幽微,翕张的红唇喷出阵阵酒香,眼神迷离,惹人沉醉。 …… 次日侵晨,孟楷却已酒意全醒,毫无犹豫地策马离营,向海州方向驰去。 此战结束,草军上下打扫战场,所获辎重、粮草、器械,不可计数,检点敌军尸首,共斩杀八千余人,己方损失二千不到,实为前所未有之大捷。义军天威,今后必将越发震动天下。 宋威、齐克让败走,但仍有昭义监军判官雷殷符等数将所部五千兵马撤退迟缓,不得不退入宋州城中。而黄巢、王仙芝也分兵扎营,将偌大的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 想到宋州也是自己的家乡,朱温不免有些怅然。 在城内,曾经有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至少,算得上相当亲密的朋友。 当然,现在那人已不在这座城市当中,不知身在何处。这座城池,对他来说也没更多挂记了。 ------------ 第三十五章 泛舟 宋州城池,已被义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围城并非攻城,大部分人实是在营寨内无事可做。 孟楷可以丢下部属,往东方海州剿杀水贼。朱温和小师妹也能于夜间出营,骑马来到孟渚泽湖上泛舟。 新月从云堆里探出半个身子,细碎的星点缀在黛色缎子似的夜穹上,星月都荡漾在粼粼的湖水里。 段红烟脱了军靴罗袜,将一对赤脚浸在清泠的湖水中,脚丫略一踢踏,就踏碎了漫天繁星。 想让朱温陪她出来荡荡舟,说说话。这是段红烟在昨夜酒宴上,含着三分醉酡,扯着他的衣袖,压低声音对他说的。 而此时此刻,轻风也将这一叶扁舟徐徐摇荡着。星河之下,流风幽幽,化作满船清梦。 朱温抹了抹被她溅到自己脸上的水花:“嗨,小师妹,你把水弄我脸上了。” “是吗?” 段红烟把面颊转过来,淡淡星光映着她娇颜,流风微微拂动她衣袂,宛若幽梦中幻出的水泽女神“湘君”一般。 “仔细一瞧,你这张脸也挺好看的,不比本千金差了。”段红烟一双水眸打量着朱温还沾着片片水迹的清秀脸颊:“如若早早死了,也太可惜。”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寇帅那种好人才容易死,我哪里会。”朱温俏皮一笑,自嘲道。 段红烟眸光一凝:“别给我打马虎眼。你真当自己是大师哥,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从对阵宋玦,挑战寇谦之,再到差点遭了王建毒手,你哪次不是将自己放在生死线上?” 她忽地双手托腮,幽幽一叹:“劫泰宁军营寨时,你曾对我说过,人本是互相支撑,有时依靠别人也没什么不好。” “既然如此,你为何自己却要如此逞强呢?” 朱温一愣,他确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小师弟你啊,活得太累了。” 段红烟像一个大姐头一般拍了拍朱温的肩头,迷离的眸光却似想看透他的心底。 “你看,这晚风拂来,坐在船上,就如同小时候在阿娘的摇篮里一样。” 段红烟用白腻如酪的脚掌划了划湖水:“小时候,阿娘对我说,人如果离开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可今夜这漫天的繁星,也不知哪一颗是娘亲……” 她手掌攥住朱温的衣袖:“真的,如果哪天你也变成星星离开了,我找不到你,我会孤单的。” 她眼神落寞,带着淡淡的哀伤。 刚认识时,朱温觉得小师妹应该与大师哥孟楷是一类人——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但他很快发现,段红烟心中,也有女孩子的软弱一面。 此时此刻,朱温眼中师妹的身影,显得如此纤细、单薄,全不似她平日里的干练英断。 他明白,师妹之所以会患上“离魂症”,必然是用看似刚硬的外壳将软弱的那个自己保护了起来,这样才能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她此时此刻,说的全是真心之言。 朱温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觉一大团乱麻在心头纠结。 那些乱麻突然幻化成一头纯白色的猛虎,用嘲弄的眼神审视着他。那神情,与他嘲弄别人时一模一样。 朱温并不觉得陌生,因为这只老虎,已经在他手持大夏龙雀宝刀杀敌时多次出现。唯一奇怪的是,这家伙竟然会出现在战场以外的地方。 “你觉得很惭愧。因为她关心你,向你倾吐心事,你本该感激。”猛虎在他心中开口说话。 “可你其实是个相当自我的人。你最喜欢的那种女孩子类型,大概是那种外表看似柔弱,其实内心比你更强大的?因为这样不会给你添麻烦。” “可惜啊。当初在错误的年纪,遇上想要携手一生的人。她早不在宋州,你不知道她在何处。或许现在她已经嫁人了,而你心里纵是落了疤,也全然放不下过往……” 朱温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应道:“我现在没有心力去考虑感情之类的事……” “不啊,你在逃避。我就是你,所以没人比我更了解你。”猛虎用烁亮的虎眸审视着他:“你执着于自己,在自己事业以外,压根不想惹麻烦。当你显得圆滑、世故的时候,只是觉得这样更方便,不想惹上更多麻烦而已。” “我不是自私自利!我也想让这个天下好起来!”朱温愤怒反驳道:“我哪里顾得上什么儿女情长!” “每个自命不凡的人都是这么说的。”猛虎讥笑道:“如果说你希望百姓过得好,只是因为你父亲教你的圣贤书是那样写的。但你,其实不是一个容易共情的人。” “你为什么告诉寇帅,他的一生,不是演戏。因为你也害怕否定自己,害怕面对自己的虚伪!” “这世上,谁的脸上没有面具?”朱温大声问道。 “绝海师兄对我有恩。”朱温答:“现在就很好。我们三个人的关系,没必要发生什么变化。” “嗬嗬嗬。”猛虎发出尖利的笑声:“如果这就是你的回答,那你确实还是把自己看得太高尚了。下次再见吧,但我永远与你同在……” 猛虎的身影如雾气般散去,朱温的眼神再次聚焦在师妹如花凝晓露的娇颜。 “喂,你这小呆瓜,怎么呆住了!”段红烟叫道:“莫非是本千金过于美貌,让你魂都给看丢了?” 她嗔怪地在朱温腰眼上捏了一把,痛得朱温脊柱一颤。此刻的师妹,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之前的小儿女软弱情态。 朱温暗叹一声,道:“红烟师妹,你和师哥牵挂我的心绪,我也是明白。我新投义军,确是过于贪功了,该罚!回去你罚我酒三杯便是。” “三杯哪够!”段红烟哼了一声:“仗打胜了,师傅管得也没那般严了。你真不怕死,我直接给你灌上三坛新丰美酒,看醉不醉得死你!” 朱温急忙求饶道:“师妹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且不说醉不醉死,这……肚肠都要给涨爆。” “那就看你以后表现了。”你要是再不把你这条命当一回事,那还不如本千金用酒灌死你算了,怎么也比死于刀剑之下来得痛快。” 朱温尬笑以对,拄着桨将小舟往湖岸处划去,心神却彻底舒展开来。 这样的对话,让他轻松得多。 曾经,他和那个女孩,哪怕是再好、再重要的朋友,终究也只是朋友而已。 而今天,他觉得,与师妹的关系,是可以互相交托生死的朋友,那就足够了。 ------------ 第三十六章 往事如烟 河南道地面,自宋州通向兖州的宽阔官道上,一支军队排成长龙,徐徐而行。他们器甲精良,衣上却有风尘,士兵的脸上也难掩疲惫之色。 伞幄垂垂,马踏细沙。万军丛中,一袭绀色战袍,气韵孤清;正是闻名天下的“祁连雪霁”,泰宁节度使——雪帅齐克让。 马是好马,却已老了。恰如它身上的玉勒金鞍,虽然制作精美,却也刻满了岁月的风霜。 老马不疾不徐的步伐,让齐克让感觉平稳安适,仿佛一个陪伴多年的故友。 宋州一战,他虽已竭尽全力,阻止了官军遭毁灭。但无论如何,仗是败了,身为大唐四帅之一的不败神话已破,辎重也损失过半,齐克让也只能带着败兵颓然返回泰宁镇治所兖州。 对于这些俗世谤誉,齐克让倒不太挂心。但沙场就是如此,无论胜败,他身边的熟悉面孔,都越来越少了。 神色惘然间,齐克让从衣襟夹层中取出一张折起的油纸纸笺。 那是寇谦之留给他的遗物,是很早就交给他的。 寇谦之曾说,武人在沙场上,难免三长两短。若他哪天遭了不测,便请齐克让将这张纸笺展开。 微颤的修长手指从昏黄色的纸页上划过,入眼处现出数行刚劲峻拔如松的正楷字—— 身为国家军人,捐躯疆场,原是天职,齐帅不必为我复仇。卿夜间独坐于兖州城外,若听得万壑松风,敲窗急雨,那便是我来见你了。 “谦之,这便是你啊。” 齐克让长叹一声,满怀伤心入骨,有泪不轻弹的男儿虎目,却似被风沙迷了,涩涩地也不知是何等滋味。 思念如回溯一道时光的长河,岁月将那些铭心刻骨的场景冲刷得只剩残影,却改不了念兹在兹,感触伤怀,山河故人,莫失莫忘。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很多人离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齐克让又想到了另一些离去的故人。 功名如同一道十字路,而选择总是开始于十字路交叉的地方。 …… “如果围困宋州过久,城内恐怕会陷入缺粮……” 朱温有些忧虑地对黄巢道。 宋州毕竟是他的桑梓之地。 而百年前安史之乱中,那场人相食的惨烈围城,又实在给宋州人带来了过于惨痛的记忆,挥之不去的恐惧。 “咱们也围不了多久。”黄巢下颌一抬,平静道:“将士们已经有厌战情绪了,想要早点结束宋州之役。” “所以……”朱温道:“师尊只是想利用人心中的恐惧?” 黄巢点头说:“宋州是大唐有数的富庶城市,而且比任何一座城市都害怕被围城。当年睢阳围城的惨痛记忆,使得宋州的士绅们很容易妥协。” 朱温明白了黄巢的计策。 黄巢希望利用百年前安史叛军围城的恐怖记忆,在宋州官吏和士绅的心中制造恐惧。然后通过恐惧迫使他们募集一批财富交给义军,换取义军退兵。 草军流动作战,打下了城池也不能长期占领,攻城略地,为的也不过是物资罢了。 “凉玉,我知道你的忧虑。”黄巢看出了朱温心中的担忧:“如你所见,这场战事并没有对你的家乡造成什么破坏,为师和盟主都在尽可能维持军纪,况且我们是得胜之师。” 朱温当然明白,一支军队战败之后,反而更容易军纪失控,祸害民间。历史上,败逃的溃兵,往往会将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成一片白地。 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信念,也不会在乎争取民心的需要。 “说起来,大唐四帅虽然据说出自一门,但互相之间也是较着劲。如今齐克让吃了败仗,那么另外三个就可能会出手了。”黄巢将一张大唐十道的精细地图平铺在案桌上:“凉玉,你认为最可能出手的,是哪一个?” 朱温不假思索说道:“焰帅。” 黄巢满意地表示赞许:“那个女人这几年大部分时间,一直在洛阳附近活动,据说是为了守护洛阳的宫殿和陵寝不被草军燔烧。” 朱温道:“但真相恐怕是,她只是等着看宋威的笑话。” 黄巢道:“现在不仅宋威闹了大笑话,就连她师弟‘雪帅’齐克让也兵败而走。所以当然是焰帅出手的好时机。” 朱温道:“宋州城被我军包围,她如果能解宋州之围,自然能显出她的本事。” 说到这里,黄巢突然开怀大笑,大手在案上猛拍,震得地图弹跳起来。 朱温当然知道黄巢为什么要笑。 “但是齐克让为了施展计策,挖开了北汴河的堤坝,放掉了北汴河的水。”笑完,黄巢仍旧相当开心地道。 朱温道:“焰帅的部队从洛阳出发,开出虎牢关之后,本来可以自汴州沿着北汴河顺流而下。” “但是现在不行了。” 朱温应和着黄巢的话,他当然也觉得这是有些好笑的事情。 齐克让挖开北汴河堤坝的时候,显然也没料到造成了这样的情况。而草军如果不从宋州退兵,大概朝廷是不敢派人去修复堤坝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目前包围宋州的行动万无一失。 因为朱温和黄巢都知道,能打败“雪帅”齐克让,不代表一定能打败“焰帅”,她实在是如今大唐最厉害,最令人头疼的一个女人。 她即使不亲自出手,也有可能策动其他部队出手。 几天后,朱温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与他刚刚化敌为友不久的竹花帮少帮主秦彦,飞骑赶到黄巢军营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发起了求援。 “黄盐帅,朱温营将,不好了!咱们那个方向的围城阵地正被正南方向不知道从哪来的一支奇兵猛攻。” 秦彦指天画地,手舞足蹈,试图加强他语言的表现力:“他们有……骑着骡子的骑兵,比一般骑马的骑兵还凶猛。” 地仙,又叫僵人、妄者,据说是人死之后,从地下复苏变成的怪物,有红的,也有绿的,还有其他颜色的,共同特点是会咬人。 ------------ 外传 素雪 杭州西湖,白沙堤上,烟柳成行,行人如织。金光闪烁的湖面上,尽是穿梭来往的画舫。 烟柳荫中,齐克让缓步徐行,心中推演军谋战阵,却一个不防,只觉左肩迎头撞上一个物事,不由踉跄急退数步。 迎面瞧去,只见个青衣俏婢,撑着张油纸伞,伞下却是位白衣仙子。那青衣婢子秋水明眸,唇红齿白,已是说不出的妖娆俏丽。但较伞下那人,却又不啻云泥。 齐克让一时目眩神驰,怔在当地。青衣俏婢却已开声叱道:“哪来的呆子,走路不看路,眼神还对我家小娘子这般无礼?” 她口中吴侬软语,极是动人,纵然含着薄怒,亦有种直透心扉的缠绵之意。 但随后白衣女子的语音,却更令齐克让觉着“如听仙乐耳暂明”。只见她黑发如瀑,只以一口金环束起,清简如西湖水,绰约有绝代之色。 “阿青,不得对读书人无礼。”白衣女郎道:“这位少年郎君必是心中温书,未曾留意道路,倒也不妨。” 青衣女婢叫道:“小娘子,你看他一身裋褐,头戴小帽,身上还透出一股老药味儿,分明是哪家药堂的小学徒,哪里是什么读书人了?” “阿青,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谁说药堂学徒,便不能是读书人了?” “观其容,知其志。这位郎君器宇不凡,断不是轻薄无行的。腹有诗书气自华,有没有学问,也能从眼神中看出来。” “我看郎君面相气度,便知郎君绝非常人。纵是暂困浅水,也当有风云化龙之日。” 齐克让听她言语如丝竹悦耳,说话又如此娴静有礼,不由半个身子都为之酥了。 但女郎一眼便看出他不是一般的药店学徒,更是使他惊异。 “多谢这位姊姊宽宏大量。”齐克让拱手作揖道:“晚生冒犯了姊姊,望海涵则个。” “小生尚有一事,可否烦劳姊姊赐示芳名?” 青衣婢女当下变色:“我家小娘子心性淡雅,不与你这登徒子计较,你还打蛇随棍上了?” 却被白衣女郎挥手打断。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明眸眯起如月牙,吃吃轻笑,方才还端严如仙的气质,顷刻化作了妖精般的慧黠:“我叫阿雪,住在这西湖中,本是一条水蛇儿成精。你看我这身子,还软得跟没骨头似地。” 说着抬起皓腕,轻轻扭动几下,果然宛如春柳,纤柔得令人无法置信。 齐克让也不由笑起来。且不论世上有没有精怪,就是真有精怪,也不会一见面就自称精怪,所以女郎所说,必是玩笑之言。 但她不但有如此惊世美貌,言语还这般风趣,更是令齐克让心中微动。 这时,阿雪凝眸盈盈瞧着他:“我已自报家门来历,还没动问郎君门第出身呢?” 青衣婢子又按捺不住插话:“小娘子,这还用问?这小子衣上有城东永和堂的徽记,必是在那边打杂做事……” 齐克让心中念转。他此番回来,本是来探亲的,然而老师却叮嘱过他,不得向人吐露真名实姓,不然就避不过五难三灾。 他本是城南仁济堂齐家的独子,而仁济堂是杭州最大的药堂,生意覆盖整个浙西道地面。然而五岁时,却有异人找上门来,说需得由他带走,修行十余载,方才避得过早夭的命数。 齐家夫妇不敢不遵,缘于这异人可不是什么草野人物,而是大唐政坛上一颗耀目的新星。此人身在庙堂,行事却大有江湖风范,是天下公认的奇士。 这时齐克让负笈从师刚好十载,得师尊恩允,回家乡探亲三月。阿爷阿娘却未曾放弃让他继承家业的念头,令他在父亲挚友开的永和堂中作伙计,学习医术。可阿爷阿娘均是凡夫俗子,又哪知老师不仅文武两道,均属惊世,就连岐黄之术,也在无数杏林名手之上? 沉思少顷,他终是报上了准备好的假名:“这位阿青娘子说得没错,晚辈姓奚,双名宣赞,不过是永和堂中一个小小学徒。” 君子可欺之以方,然而对这样一位绝美的白衣女郎告以虚言,仍是令齐克让胸中一阵滞涩难受,面皮微微发热。 “原来如此。” 阿雪嫣然一笑,宛如百花齐绽,天上的太阳都似失去了光华。 衣袖似烟雪般飞起,芊芊素手刹那间化成了闪电,一把拿住齐克让手腕,却迸出一股滔天巨力,将他手掌向手背方向扳去。 腕上吃痛,如同被蝮蛇蛰了一般,齐克让顿时本能地小臂发力,弹开阿雪的玉手,而后撮掌成爪,抓向她衣袂方向,欲将她反制。 未曾想到对方直接以玉掌迎着他爪势而上,柔荑轻挑,顷刻便卸尽了他可穿金裂石的爪势,二人顷刻间变成十指相扣。 阿雪不再用力,只以一股淡淡的柔劲圈住他手掌,却令他动弹不得。 “小师傅不乖喔。这样的身手,又哪里能是寻常药铺学徒能有的?” 言语间剪水双瞳与他四目相对。白堤上,杨柳依依,细风轻拂。这样姿势下,空气中自有种淡淡的暧昧。 齐克让顿时白净面皮泛起红晕,心中更是惊骇莫名。美人玉手透来的淡淡滑腻,却令他掌指之间舒坦无比,触感顷刻弥漫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如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 他仗着自己年纪尚小,上去就称萍水相逢的妙龄女郎为姊姊,其实颇有孟浪之处。但当对方反将一军,反客为主之时,他却一时慌了神,满面尴尬,心脏却狂跳不已。 “阿雪娘子你更是厉害……得紧。”齐克让微微挣扎着,喘息道。 他从五岁起随师尊勤学苦练,而老师又是天下有数的绝世人物。而阿雪看起来不过大他两三岁,也不知师承何方,竟有更胜他的艺业! “我是水蛇成精,精通缠缚之术不是理固宜然?”阿雪清水般的眸光上下打量着他,唇边带着淡淡玩味笑容。她本气质淡雅,但此刻目光中却有绝世妩媚。 齐克让胸口咯噔一下,一种难说难言的力量令他不由战栗起来。 阿雪却松开了手掌,当滑腻感骤然消失,齐克让心头蓦然一阵失落。 “好啦,不捉弄你了。你既不肯说真实来历,必有什么难言之隐,小女子何必强求?” 她浅言轻笑,丽绝寰尘:“今日奴还有事在身,就不叨扰郎君了。郎君若觉得你我还有缘,便多来这白沙堤上瞧瞧便是,逢着我踪迹却也不难。” 说罢,一招手,与那唤作阿青的俏婢一同,带着阵阵香风飘然而去,只留下少年依旧转头望着佳人纤丽绝伦的背影。 …… 齐克让从未想到老师那样神明般的人物,离去会那样地让人猝不及防。 当迷茫如黑夜将他吞噬之时,一位故人前来拜访了他。 那是他的一位师哥,后来被天家赐姓李,但当时师哥还复姓朱邪。 师哥不是汉人,却是名将之子,部族势力极大,全不需担心前程。 当时,外边大雪纷飞,屋内却烧着红泥小火炉,温着新酒。然而明晃晃的火光,也无法将师哥脸上天生的冰霜融化。 粗糙的双手交叉支着下颌,下颌上方是师哥那张素来冷峻的面庞。师哥的目光,却罕见地有一丝丝温暖。 “师弟,你未来有甚么安排没有?” “安排?我这样的药商之子,能有什么安排?无非是回家行医,继承家业……” “克让,这不是你心里话。” “师哥,你也知道当今天下,无论文武两道,都没有一个药铺老板之子出人头地的位置。” “那么——”师哥眼神露出一丝嘲弄:“为什么不去苍鹰狡兔,明驼荒沙的世界里闯一把?听你的话,好像老师也是呆坐在家里,就立下了不朽功名。” “师兄,你是说……”齐克让若有所悟。 师哥点了点头,似乎有所感触:“正是我的家族过来的地方。想必你也知道,与大唐为敌百余年的吐蕃已经内部崩溃,一位名叫张议潮的大英雄兴起义兵,正在收复安史乱事以来,帝国丢失的疆土。” “你是让我去投奔议潮公?” “武宗陛下谢世,当今圣人不喜欢老师,所以也信不过你。但相比起来,朝廷更信不过那些不费国家一把铁、一束草、一斗粮的河西父老,因为他们已经在敌寇统治下生活了百年。” “如果有一个中原人西出萧关,代表朝廷在归义军中建下奇功,正可以为朝廷拆分归义军提供口实,而这个人未来的前程,自不必我说。” “可是——”齐克让问道:“议潮公也是绝顶聪明之人,这样的道理,他又怎会想不到?” “嗬嗬嗬,我愚蠢的师弟啊……” 师哥眯了眯双眼,长吐一口浊气,手掌推了推下颌:“因为和老师一样,议潮公也是英雄。而这个世道,只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语毕,两人默然对视,良久无言。 …… 当师哥离开后,齐克让决定去见一个他在乎的人。 在初次相遇之后,他们之间已经历了很多,关系已经相当不同寻常。 但当他见她伫立在院中,在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内,如雕塑般等待他的到来时,齐克让仍感觉心口顷刻被堵住了,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 她轻轻拂去头顶积压的雪粉,如同一道仙影般悠悠迎上来。 “阿雪。” 齐克让低声唤道。 “你现在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倒像是让时光倒退了许多年。”阿雪柔柔地微笑着,冰肌虽在漫天积雪映衬下,依然不减其白,如最精美的邢州瓷。 齐克让有点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发髻,顿了顿,但胸中按捺不住的情感让言语终究自口唇间倾吐而出。 “我年纪比你小,做事优柔寡断,偏偏还醉心功名。认识这么多年,你也该知道我还有一堆的坏毛病。回顾过往种种,我实在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些话,倒像是利用我们的交情要挟你似的……” 阿雪妙目顷刻睁大,素手掩住微张的小口,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我现在马上就要去西凉,那片归义军和吐蕃人连年混战的沙场上去了。可笑啊,我是如此地贪婪。但是,这该会让我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男人。阿雪,你愿意让我预支一下承诺,嫁给我,做我齐克让的妻子吗?我觉得西凉风景壮美,其实也是个举办婚礼的好地方。” 齐克让随后就看见阿雪一言不发,转身向屋内走去。这一刻,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没多久,她便抱着一张连珠式黑漆玉足桐木琴,回到了院落中,款款坐上茵席,素手抚琴,琴音洒洒如流水,却有铮铮壮怀之气。 “君当仗剑,大杀四方,妾自抚琴,浮沉随郎。” 阿雪双目凝注在齐克让脸上,清澈一如初见时。 …… 西凉,鄯州城。 这曾是一座护城河、吊桥、城门,重关叠嶂;瓮城、月城、关城,城城设防;城楼、箭楼、望楼,楼堞环列的坚塞重镇。 但经过数次与吐蕃人的攻防易手,这座城池早已残破不堪。纵经过齐克让百计修复,但因为时间仓促,也只到堪堪可用的地步。 归义军的急速发展,已经严重刺激到了内争不休的吐蕃人。不仅是河陇地带的吐蕃残党,就连雪原上和苏毗地争斗不休的寺庙,也纷纷出兵,召集了号称多达二十万的大军,向摇摇欲坠的鄯州城浩浩荡荡杀来。 吐蕃人虔信佛法,军阵中充斥着明晃晃的光头与飘扬的袈裟,时而响起的佛号声通天彻地。 张议潮将军的主力此时远在河西走廊北端的沙州,防守鄯州城的,不过是几千仓促聚集的汉胡各族义兵而已。 裹疮出阵,饮血登陴,对于当时的齐克让来说,不过是寻常事而已。 但在那一天之前,即便是这样残酷的战地,也绝非什么噩梦,反而颇有几分血海中的温柔。 从小娇生惯养的阿雪,在西凉这沧凉荒远之地,便于军营中嫁与他为新妇。成婚之后,不仅洗手作羹汤,还得为他激励士卒,收揽人心。甚至战事紧急之时,她也得披上戎装,躬自搏战。 但她日复一日,只是淡淡地笑着,从未有半句埋怨。她说,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便已是上天赐予的最大幸福。 喧天的佛号鼓动洪流般的敌阵冲向城垣,硕大的巨石被抛入护城河,垒在城下,形成高及墙腰的石丘。来自“庸”阶层的炮灰步卒在宗教鼓舞之下悍不畏死,以惨烈的牺牲在城堞上架起一杆杆云梯。 “桂”阶层的重甲武士们卸去身甲,只留下仅露出一对眼窝的札甲铁盔,长号着奋力登城。他们的头盔内还塞着厚厚的丝绸内垫,可以有效化解落石的冲击。 即使并未掌握中原复杂的攻城器械建造之术,只是简单的蚁附登城,敌军的无边无际仍令人生出发自心底的绝望。 “城上全军警戒!吐蕃奴贼登城啦!” 望楼之上,戍鼓咚咚,哨兵高声呼叫。残破的箭楼上,弩箭射出,射杀着拼死涌上城墙的敌军。 齐克让已经不记得那一天战斗的全部细节。 他只记得满天的杀伐声,遍地横流的鲜血,与躺倒得横七竖八,敌我不分的尸骸。 他更记得一个臂挟祥麟法轮,面皮白皙的中年仁波切。此人口诵佛号,杀意滔天,显是在吐蕃军中有极高地位。 守城的义兵在法轮的挥舞下如刈草一般倒下,吐蕃人纷纷狂呼士气如虹。汉军开始溃退,马上就要放弃这处城墙,让悍敌长驱入城。 大惊失色的齐克让马上飞扑过去,身先士卒补上缺口,号令战士们反击,自身却陷入重围之中。 旋转如风车的硕大法轮光芒绚舞,如海潮一般向他打来,连绵的压力令他无法呼吸。 当压力重到如同泰山一般时,他的眼前开始发黑,突然身体仿佛被抽离了全部的力气。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疲倦和无力,令他突然感觉到,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 也许来到西凉,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身体求生的本能还在勉力挣扎,但他的意识已经疲惫不堪,无力再战。 当他的意识马上要沉入无底的深渊的那一刻。 一道白色仙影如飞花逐月,翩跹而来。 阿雪身着亮银甲,外罩银鼠皮大氅,乱战之中,衣甲上也不免沾染上点点血痕。 “纵是必死的绝境,阿雪也不会让夫君死在自己前头。” 她平静地道,字句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 要想组织起溃兵反击,需要时间。 因此她和齐克让,必须面对潮水般敌军的围攻剿杀,并不止那个骁勇绝伦的中年僧人而已。 阿雪显是知道齐克让疲惫已极,身上又负创数处,故鏖战之中,数次倾身相护。 当那硕大的法轮猛击在同样银光灿灿的亮银甲胸甲上时,时光在一瞬间彻底定格。 鲜艳的血泉从阿雪秋菱般的唇间迸吐而出,肋骨折断的声响令齐克让心也在这一刻碎去。 僧人霸道无伦的轮法,力量直接透甲而入。 “啊啊啊啊啊啊……” 齐克让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面容陡然变得狰狞如恶鬼,他的视野,一瞬间被涂上了深浓的血红色。 止殇神剑蓝芒暴涨,剑意轰然喷吐,左砍右削,如同砍瓜切菜的劈斫声下,残肢断臂与脱离身躯的首级漫天飞舞,充斥了整片空间。 唯一一次,齐克让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匹狼。 失偶绝伴,形影相吊,在雪原之上长嚎不已,眼中只剩下嗜血的孤狼! 杀戮的决心取代了他的理智,当他稍稍清醒过来的时候,城头已经没有一个敌人,只剩下满地的吐蕃兵尸体。 却没有那个罪魁祸首在其中。 齐克让用冰冷的目光扫了扫涌过来的义军战士们,在一片请罪之声中不发一言。 他提剑自城头跃下。 亲兵们急忙纷纷跟上。 当齐克让回来时,他手里提着一个顶上精光的头颅,手掌抓破了头皮,透肉而入,狠狠地抠在颅骨缝里。 “阿雪,对不起。” 齐克让将头颅放在爱妻面前的铺地城砖上,垂泪道:“你的身手尤在我之上,若非产后虚弱,又怎会……” 他猛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我,齐克让,就是个靠女人保护的懦夫!我根本不应该来西凉,我也不配向你表白!全是我醉心功名,连累了你……” “只是为了功名吗?” 阿雪口唇勉力翕张,悠悠道。 “挡住吐蕃人,才能保护更多百姓。齐郎,你曾想继承家业做一个医者,可医生与武将,本职都是在于守护。” “你做了你想做的,而我做的一切也都出自本心。既如此,阿雪虽死何悔?此生何憾?” 齐克让捏着她皓腕,泣不成声。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伤害自己。我到了另一个世界,依然会心疼你的……” 她用最后的力量,将身躯偎在齐克让怀中,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唇上的鲜血,登时在面庞上印下数瓣血印,鲜艳如玫瑰一般。 天上的云朵越发阴翳,不知何时,纷纷扬扬的大雪自苍穹上洒落下来,似要掩盖这世上的一切杀戮与血腥…… 数日之后,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亲自带着大军赶到,救下了危困已极的鄯州城。齐克让率领先锋部队,奋力冲杀,大破吐蕃二十万敌军,杀人盈野,流血成河。 大军乘胜追击,收复青海湖一带的城池堡寨。 当他以老师教授的攻战器械之术,乘着漫天风雪,攻破石堡城这唐蕃之间曾拉锯数十年,伏尸万计的绝世险隘之时,面对城中瑟瑟发抖,流露出讨饶神情的数千降卒和老弱妇孺。 齐克让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一挥手,口中决绝地吐出一个字:“杀。” 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屠城杀俘。 而后,他孤身出营,抱着出生不久的女儿,踽踽独行于祁连山下。 连绵数日的大雪如同来时一般,亦不知何时停歇。冬雪初霁,日光自云朵间洒下来,为巍峨的山峦披上一层金装。 再后来,他回到了中原,效力于神策军中,又建功数次,终于得天家宠任,授与泰宁军节度正使一职。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功名。 匹马戍鄯州,西屠石堡取紫袍。 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紫袍,代价却是永失所爱。 如果他能选择,高官厚禄,开府建牙,都比不上那个人的粲然一笑。 但一切都—— 回不去了。 ------------ 第三十七章 地仙和淮西的骡子 “地仙?”黄巢外甥林郎君听见秦彦如此说话,不由惊得嘴巴如能塞进一个林檎。 他当然知道,秦彦说的“地仙”,不是神仙的一种,而是那种据说由人死复生化作的怪物。 朱温冷笑道:“看来是那位‘三葬法师’过来了。” “三藏法师?那不是国初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吗?” 黄巢摇了摇头:“不是‘地藏王菩萨’的‘藏’,是‘下葬’的‘葬’。另外,‘葬’也是这个人的姓氏。” 林言大吃一惊:“竟然还有这么罕见的姓氏?” 黄巢神色自若道:“颍州葬刺史,另一个身份是湘西御尸门的门主。” 他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 江湖中人在朝廷中做官并不罕见,比如现在被义军围困在宋州城里如同笼中之鸟的昭义监军判官雷殷符,就是霹雳堂雷家出身。 此前裂碑谷一战,王仙芝部就被雷殷符用霹雳堂的火药箭、火药包攻击,很是吃了一些亏。如今雷殷符也在宋州大战中损失惨重,遁入城内惶惶如丧家之犬,草军一方算是讨回了场子。 所谓“六扇门里好修行”,江湖草莽中人,如果能混一个官身做,并不会被视作什么“朝廷鹰犬”,反而相当引以为荣。 哪怕得到的只是门阀士族从手指缝里漏下的一点残渣碎屑。 “弟子马上带兵去救!”朱温决然道。 黄巢军所围困的几个城门方向,官军也在竭力向外发动突围进攻。孟楷不在,而段红烟等数名将领已陷入苦战。 很显然,这次攻击是悄无声息地与城内取得联络后,有预谋的内外夹击。 由于义军如今把宋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很显然,对手在义军中也安插了人,才能越过封锁线与城内取得联系。 “舅父……”林言微微有些嗫嚅,但随即鼓起勇气:“我和朱温营将一同前去!” 这个单薄羞涩,没甚主见的少年,在关键时刻,终究是显出了可靠的一面。 “好!”黄巢痛快击掌:“你俩马上轻兵驰援,我方步卒随后就到!” 那位自称“三葬法师”的“葬刺史”,无疑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但黄巢并没有叮嘱什么“小心行事”之类的多话。 经过惨烈的宋州决战,黄巢早已信得过朱温的才干。 朱温、林言二人跨鞍上马,带着骑兵出营而去。 当他们抵达的时候,所见已经是一片萧索景象。 旌旗纷乱地折断于地,战垒坍圮,染着一道道尚未干涸的碧血,木构的寨墙上烈焰蔓延,在夏风中起舞,炙热袭人。 盛夏显然是个非常适合火攻的时节。 王仙芝围城时,并没有像三国时代在夷陵被火攻的刘备那样连营七百里,只在城门口布置了围城工事。 但是防火措施显然也做得不好。 譬如先秦著作《韩非子》里边就说建造军营时要“慎火涂其隙”,用土灰之类的东西把木墙缝隙堵上,这样连成整片的木料就不那么容易烧起来。 但王仙芝军中并没有这样的防备意识。 所以朱温和林言眼中所见,这片营地已经彻底崩溃,王仙芝部的士卒正在仓皇撤退,竭力组成阵线抵御官军的追击。 朱温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用左手当扇子扇了扇脸上的汗珠。 即使只穿着单薄的皮甲,还是很热啊……他心中感叹,要是传说中的“寒冰劲”当真存在的话,小爷我一定要去练上一练,至少能在夏天解解暑。 他忽然想起,“雪帅”齐克让练的功法,不就能在六月变出飞霜来么?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一直奏效呢? 朱温又看到一群官军骑兵正拎着长矛来回驱驰,正如秦彦所言,他们都骑着骡子。 这些似驴似马的大个头,看起来卖相不甚好,但步伐都很稳健。上头的骑士赶着骡子不紧不慢地冲杀到王仙芝部义军跟前,长矛一挑,往往就将地上的步卒连人带盾牌一起挑上天去,像破烂的沙袋一样重重坠下来。 “淮西骡军。”朱温叹道:“倒未曾想到六十年前淮西镇覆灭后,朝廷还保留着这一支传承。” 朱温麾下小将霍存道:“淮西兵精甲天下,朝廷再怎么防备,又怎能轻易割舍得了?” 淮西镇是个已经覆灭了整整六十年的藩镇。 但它至今仍然很有名,因为淮西镇割据抗衡朝廷也有接近六十年时间。 最嚣张的时候,朝廷发兵十六道讨伐淮西,依然被它打得丧旅而退。 最后宪宗皇帝中兴,仍然是发兵十六道,举天下之兵,苦战三年,才成功将淮西削藩,其间也经历了数次惨败。 因此淮西虽败,当地人仍然相当骄傲,声称“淮西兵精,甲于天下”! 淮西军还有个特点,他们那地方没什么战马,骑着骡子打仗,就往往将朝廷的精骑打得大败。 “看起来,王盟主这次败得不大冤。”朱温评价道。 “因为淮西精卒战力不减当年?”林言问道。 朱温摇头道:“不止这个问题。咱们为什么只考虑到焰帅的军队可能从北汴河顺流而下?因为安史之乱后,朝廷马政败坏,如今不光咱们义军缺马,官军也相当缺马。” 霍存插话道:“所以咱们当然会低估敌人来的速度。” 朱温道:“因为算漏了淮西那群骡子。颍州离淮西很近,当然可以将蛰伏了六十年的那群骡子给弄过来。” 整整六十年过去了,淮西兵肯定不是当年的淮西兵,骡子也不是当年的骡子。 都已经更迭了不知道多少代了。 但朱温看着眼前这群进退有方,战斗起来从容自若的骡子骑兵,不得不承认一个问题。 “看起来,比起地仙,更难对付的是骡子。” 说话间,一个披着破烂道袍,浑身长着绿毛,散发出扑鼻腐臭味的地仙摇摇晃晃,向着朱温猛扑过来。 朱温于马上宝刀猛劈,一记红光扫过,发出一声钝响,削中了它的颈项,剩下半搭子皮肉连着脑袋。 那地仙头颅垂下之后一副懵然神情,继续往前行走,被朱温补上一刀,彻底砍断了脖颈,脑袋轰然坠地,身躯犹自向朱温扑过来,但被朱温拨马躲过,失去头颅的身子很快仆跌于地,再没有了声息。 “地仙这东西,看起来很吓人。”朱温戟指指向战场上那群被稀稀拉拉的几十个绿毛地仙吓得到处乱窜的王仙芝部义军:“但是毕竟笨拙了些,威胁还是不如骡子。” “而且,人死了就是死了,大抵是不能变成地仙的。”朱温戟指指着方才自地仙脖颈断口喷到地面上的血迹:“我推测,御尸门世代相传的御尸之术,是让活人服下某种秘药,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叹息一声:“实在是没人性极了。” 霍存蹙额沉思:“骡子是公驴和母马生的,而黑驴蹄子据说可以对付地仙。” 他猛然击掌,显得恍然大悟:“老大,我明白了。难怪骡子比地仙更厉害!” “讲得很好。”朱温显得极是赞赏这个少年的思路:“另外,我记得你说过,想做一个骑将。” “身为骑将,捉生是相当重要的艺业。小子,你过去,连人带骡擒一个淮西骑兵回来,休要丢我朱温部下的人!” “领军令!” 霍存一策马,飞骑驰突而出,扑向一名淮西骡骑。 对方正持槊追杀王仙芝军败卒,见霍存驰马而至,急挂槊腰间,引弓疾射,却被霍存一个镫里藏身,避开利箭,一眨眼就到了近处。 那骑士只得又以长槊劈头盖脸向霍存刺下来。霍存却将左手皮盾一抬,便架住了仓促发力的槊杆,座下健马须臾迫近到骑士面前,一刀斫向骑士当胸。 骑士只能仰身躲避,却哪里快得过马刀,厚实的刀背铿地一声拍在骑士护心镜上,打得火星飞溅,骑士呀地一声惊叫,失足落马。 霍存大笑一声,舒臂将此人从半空中捉过来,如提童稚,左手夺了缰绳,将那呆呆愣在当场的骡子也给牵住,曳回阵中。 “这与二哥同名的小子做过马贼,马上功夫倒是我也及不得。”朱温对秦彦、林言等诸将夸耀道。 朱存则仍是在一边仿佛事不关己地憨笑着。当初兄弟二人收伏铜山群寇时,霍存因斫伤了朱温手臂,差点被发怒的朱温当场处决,还是自己慧眼识才,将这个有骑将天赋的少年保了下来。但这样事情,又何必与人多说? “禀营将,霍存不辱使命,捉得敌骑来献!”霍存微微带着气喘,还有些稚嫩的脸容上却带着难掩的得色。 朱温微微颔首,表达对霍存的赞扬之意。 当下有战士将这名被霍存掷于地下的骡军骑士拿住,捆成粽子一般。 有唐一代,捉生相当盛行,是重要打击敌人士气的手段,甚至军队里还有专门的捉生将。掀起安史之乱的罪魁祸首安禄山,早年就是做“捉生将”起家。 一帮淮西骡军正杀得起劲,电光火石间就被捉了一骑去,不由惊怒交加,一个个口中骂骂咧咧。 朱温却是不会给他们反应机会,一招手,众草军骑士便如云飞电击,驰入敌阵当中冲杀! 骡子这东西个头虽大,冲锋陷阵终究比不得马。淮西军乘骡打仗,主要还是两大杀招,一是凭借骡子快速机动,而后下马步战,二是驾着骡子骑射,如蜂群般对敌人袭扰杀伤。 酷暑之下,草军众骑士皆是轻甲上阵,那只能全力冲锋,拿出蹈死不顾的势头,急速驱驰之下,才能尽可能规避被骡军的箭雨伤及! 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霍存铁骑突出,捉生归来,极大提振了草军方面的士气,又削了淮西骡军的脸面。 趁此良机,朱温等人以锋矢疏队,突阵而入。秦彦举着旗帜策马狂奔,众骑便随着散开转作横队,在分散开来的骡军阵中乱砍乱杀。 他们打马跑到哪里,哪里的骡军骑士就飞飞扬扬地飘出乱箭,试图阻止他们接近。 有骑士被骡军的骑弓射中,惨叫坠马,空马依旧向前疾驰,将一个绿毛地仙撞倒在地。 但那地仙倒地之后,又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而且那匹马踩过去时,还被地仙在马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匹失去了主人的空马,露出茫然神情,而后转过身,便要奔回己方阵中。 但它的马脸上突然泛起奇异的青色,口中吁吁气喘,而后发疯了一般绕着圈飞驰起来,时而又在原地尥起了蹶子,最后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后,侧身倒毙,砸起满地烟尘。 已如鹰鹘般在骡军阵中反复回旋,冲杀了几个来回的草军群雄,此时也微微变色。 湘西御尸门,是个相当神秘的门派,在江湖传言内,也一直处于重重迷雾中。 可以肯定的是,两百多年来,它一直在为大唐朝廷效力。但御尸门的“地仙”被真正用到战阵上的次数,却是少之又少。 现在看来,这些“地仙”不管是死人复活,还是活人服下秘药变成的怪物,可以确定的有几点。 其一,他们生命力极强,被几百斤重的奔马撞了,还能若无其事地爬起来。 其二,他们的牙齿上有剧毒,咬人之后能快速致人死命。 其三,他们能够分辨敌我,不会对己方战友发起攻击。 就这几点,这些“地仙”就足以成为官军的大杀器了! 林言勒马一停,抽刀将一名骡骑兵斫下马去,扯动缰绳策马奔离,对朱温感叹道:“看上去,地仙也未必比骡子好对付。” “骡子刚才被咱们打懵了,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朱温一边兜转战马回阵,一边道:“林郎君你仔细看,就会发现骡子比咱们这点骑兵可多太多了。” 林言一惊,定睛看去,只见骡军们果然正在快速重整,恢复秩序。这帮骡军本是精兵,打仗起来大有章法,一旦让他们反应过来,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手。 他讶然道:“那咱们不是……只能扯呼?” “不至于。”朱温一副静虑深密之态:“王盟主在西门那边,不过柳副盟主瞧上去是已趁着咱们驰援的机会,重整了兵马。师尊带着步卒过来支援前,咱们又能撑上一阵了。” 林言抬眼一扫,果然瞧见振衣盟副盟主柳彦璋骑着一匹青马,提着一杆大枪,带着几十个重聚起来的王仙芝部骑兵,刺斜里杀入骡军阵中。 后头,草军步卒们也一个个互相鼓励着,再次列起枪盾、刀盾阵。 柳彦璋并不太擅使长槊,但功夫底子在那里,看似瘦削的膀子,挥起枪来却是力大如山,一枪扫过,直接将一名骡军自骡子上撇得横飞出去,跟打马球一般,将另一员骡军也撞下马来。 “承凉玉贤侄之力!”柳彦璋在马上拱手道谢:“不然我军怕是得不到重整机会了!” ------------ 第三十八章 陈丽卿 朱温对战场观察能力极强,才冲杀了几轮,便已看出来袭的官军实在不多,数量也就几千战兵。 但草军分散围城,遭受攻击的只是一小部分,又中了火攻之策,才兵败如山倒。 只要众骑士能撑到黄巢率着步军过来支援,敌人便无法扩大战果,只能退军而走。 振衣盟副盟主柳彦璋既已设法重整了部伍,问题便不大了。 正思忖间,却听得一声炸雷也似的嘶吼:“卑贱如尘芥的蚁民们,给老娘死!” 敌阵中骤来一骑,头戴闪云金凤翅冠,身披猩红连环锁子黄金甲,骑着匹火炭飞电马,是位容貌极为英挺的浓眉女将;神情却如癫狂一般,眼角眉梢都含着煞意。 朱温部下小校白启落在骑队后方,听得来骑一声暴吼,登时惊得人马俱栗,战不三合,便被女将展臂抓住脖颈,挂在半空中,脚下拼命挣扎,身上一袭白色战袍如裹尸布一般抖动着,不多时脸面发青,像吊死鬼般舌头垂出,气绝当场。 起初朱温部下霍存杀入骡军阵中,捉得一骑来献。这女将也临阵捉了白启,当场扼死,是摆明车马地对草军报复示威。 女将一把扼死白启,不屑一顾地将其尸身扔于地上,尸身当中,连喉结都被捏了个粉碎。这女将犹不罢休,纵马凌蹈白启尸首,只听胸腹发出爆豆般炸响,五脏六腑便花花绿绿地迸流出来。 杀得兴起,女将只觉身上燥热,面皮发红,把战袍敞开,取下头盔挂在腰间得胜钩上,披头散发,五官仍是一副花月之貌,凶煞模样,却好似泥犁狱里冲出来的罗刹鬼婆。 朱温看见这个颠婆子形状,皱了皱眉,转头向二哥朱存:“二哥,你识得这个疯女人么?” 朱存举起大手挠了挠头,顺便自头发里抓出个虱子,碾得稀扁:“让俺想想……焰帅麾下不是有什么焚天五剑来着?这个大抵就是里边的‘凰剑’陈丽卿。” 雪帅齐克让麾下有南斗六星,焰帅部下也有焚天五剑,都是担任主帅亲卫的青年将领,极受信重。 朱温一副恍然模样:“不就是那个十七年前裘甫起事时,被义军杀了满门,玩得不成人形的,颍川陈氏浙东房的嫡女么?” “我记得这女人的亡父叫陈减,字庆真来着?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还是走后门上去的。” 朱存不紧不慢纠正道:“陈瑊,字希真,颍川陈氏浙东房的族长,故慈溪县令。钻营得官,酷虐害民,激起裘甫之变。乱事中抛下妻女逃走,被来平叛的王式大将军依法诛杀,平息民愤。” 朱温一拍脑门:“对对对,我总是记不清这些小事儿。” 陈丽卿听得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本来就显得癫狂的面容顿时变得如苍狼般恐怖狰狞,眼里透出嗜血的杀意。 “呵呵呵呵呵……”她的冷笑似自肺管子里强压出来的:“哪来的不怕死的贱民,你们说的故事可不好笑。” “真人真事,当然不怎么好笑。”朱温淡淡道:“那个快三十岁的老女人,你是想与我打一场吗?” 陈丽卿眼中杀意如刀:“小崽子,老娘认得你。不要以为步战侥幸杀了寇谦之,你马战就是老娘的对手!寇谦之乃是骑将,本来就不擅长步战,你杀他,胜之不武。” “你若敢与我斗上一场,老娘将教会你,死亡究竟能残酷到甚么地步。” 朱温点点头,双手一搓:“那正好,我也不擅长骑战。疯婆子,就拿你来练练手好了。” 陈丽卿口中切齿,一摆掌中绿沉枪,催马如风,向着朱温奔掠而来! 朱温眼中看得分明,那杆绿沉枪槊杆以极为坚硬的绿沉竹制成,碧光莹莹,枪刃却是灼目的红色。更有出奇之处,本该是枪杆末端枪鐏的位置,竟同样套着一个矛头。 两刃矛。 枪被称作“百兵之王”,但首尾皆有刃的“两刃矛”,却被称作“百兵之贼”。 这种汉末诸侯公孙瓒和十六国时的武悼天王冉闵都曾使用过的兵器,既能前刺又能回刺,使用难度绝高,战斗起来相当毒辣刁钻,每个能运用此物的武人,都具备相当出众的艺业。 面对缺乏护甲的敌群,高手甚至能握住两刃矛中段,如同风车一般旋转乱杀,将敌人的肢体血肉绞得漫天飞舞。 朱温不敢怠慢,仗起大夏龙雀宝刀,拍马舞刀相迎。 陈丽卿手中两刃绿沉枪一甩,竟是在空气中鞭出一片爆响,赤红的槊锋如彗星袭月,直刺朱温当胸。 赤红色的枪刃似剑,长达半尺,锋利异常。面对酷暑之下仅穿着皮甲的朱温,显然很容易破甲。 朱温所用的刀其实破甲能力比起枪剑,都逊色甚多。其优势在于一刀扫出,能同时攻击多个对手,单边开刃的构造,还不容易伤到友军,相当利于混战。 他一记反手刀遮拦过去,将矛锋激荡开来。 然而陈丽卿杀招连连,枪锋好似附骨之疽,伴着这疯女人暴怒的狂吼,竭力粘住朱温,令他难以寻到反击机会。 相比之下,长枪无疑才是马战中的王者!马战中双方较为开阔的距离,能将长枪的长度优势发挥到极致。 而使两刃矛的陈丽卿,打法更是毒辣多变。譬如朱温兜马绕到她后方突袭时,她直接用绿沉枪另一头戳刺,即可逼得朱温不得不招架。 朱温必须承认陈丽卿说得没错。 斗将致师,绝不是每个人头顶上有个数字,然后简单地比拼数字大小。 除了本身武艺精熟程度,以及武将个人的力量之外;环境、兵器、心态、斗志、先后手,等等一系列的元素,都能影响到单挑的胜负。以弱胜强的例子,在历史上亦从不罕见。 而马上对决,对于朱温而言,本是以己之短,攻陈丽卿之长。无论是马术还是骑战技巧,对方都在自己之上。 且,朱温知道,这个女人还有“女飞卫”的绰号。即使小师妹段红烟与她比箭,也未必能稳压对方。 如果她没点本事,威震天下的焰帅,又怎会重用这样一个蠢货。 作为一个对骑射一窍不通的人,朱温只能尽可能逼近陈丽卿,宁愿被她以枪法频繁攻击,也绝不给对方冷箭偷袭的机会。 用刀抵挡枪招,总比挡箭容易得多。 “磔磔磔!”陈丽卿本是个美貌女子,此刻却发出枭鸟一般刺耳的怪笑:“这等马战斤两,还敢到老娘面前来现。老娘这就送你去与你麾下那个白衣小卒团聚!” 朱温喘了口气。 在炽烈的阳光下激斗,让他脸上已经汗水涔涔流下。 但他的话音仍很平静从容。 “老女人,你实在很没教养。” 陈丽卿陡然双眉倒竖。 “死!小崽子,给老娘去死!” 她牙关猛咬,提枪前荡,向着朱温猛烈突刺而来。 朱温拍马错身,躲过冲锋,而后于间不容发之际,双脚脱出马镫,提气一跃。 而后陈丽卿蓦然惊觉,朱温那边,已经只剩下一匹飞驰的空马。 一股压力顷刻令她平靠在马背之上,为了避免坠马,陈丽卿只能用双腿死死夹住马腹。 一记耳光猛地抽在了陈丽卿左颊之上,令她满面热辣滚烫似火。 “你阿爷死了。” 耳边传来一个不带任何烟火气的声音:“我没有骂你,因为这是事实。” 又一拳重重夯上了陈丽卿的右颊,将她整个脑袋都轰得侧偏出去。 “你阿娘也死了。你瞧,这也是事实。” 下面来的是上冲拳,直接轰击上陈丽卿精致的下颌,撞得牙关啪嗒一声砸在一起,牙齿挫得尖声作响。 “你阿哥,阿弟,阿翁,你全家,都死了。这都是事实。但这不是你都快三十岁,还这么没教养的理由。” 朱温将陈丽卿发力压在身下,用冷冽的目光逼视着她的脸,相当平静地道。 朱温必须承认,陈丽卿在马战方面,相当有技巧和天赋。 自己这样的游侠儿,也不具备世家子弟那样从小驰马骑射的条件。 所以他并不打算和陈丽卿打规规矩矩的马战。 大师哥孟楷不久前教过他,碰上非常厉害的长槊骑士,就想办法用“夺槊法”抢对方的长槊。没了兵器,哪怕是吕布这样武艺绝世的人物,也只能被逼得钻茅厕逃跑。 但陈丽卿的枪法实在精熟,让他找不到夺槊的机会。 那就只能跳到对方马上去,把战斗的形式做一些改变。 陈丽卿双眼若要喷火,如果杀意能转作实质,那朱温现在就必须拿宝刀遮挡自己的心口和脸面了。 但她浮肿的面庞,沾满血迹的口唇,彻底扭曲的五官,使得现在哪怕对她极为熟悉的人,也很难再认出陈丽卿来。 朱温已经在陈丽卿脸上猛揍了十几拳。 所以他意识到,这女人的脸皮一定很厚。 所以他全力出手,连对方脸上一根骨头都没打断。 要知道,他的左手力量,实际上比起右手还要大。 “你们这些自命尊贵的世家子弟,喜欢动不动一口一个贱民、蚁民。你们不是自以为有文学有教养吗?这种词却一点教养都没有。” 朱温又一拳直接轰在陈丽卿眉弓上,将她左眼眼眶也打得高高肿了起来:“我教一下你,就算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也要憋在心里,千万千万不要说出来。” 他转头打量着那帮淮西骡军士兵,而后目光又转回陈丽卿不成人形的脸:“因为你的部下,你的同袍,也有很多是像我这样没有任何门第出身的草民。你整日口不择言,就算我不杀你,你也可能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割下脑袋。” 朱温说着,夺了陈丽卿腰间蹀躞带上短剑,割断陈丽卿铠甲系带,取下两肩披膊。 由于天气炎热,陈丽卿身上只穿了一件两当铠,前后分为两片,只用牛皮系带连在一起。朱温拿下披膊之后,割断系带,便轻轻松松将前一片给摘了下来,弃于马下。 他一把扯坏衣襟,撕开小衣,在对方惊恐欲绝的眼神中,抓上了那团膏脂。 但却是极为凶狠地一抓,在上面留下了几道夺目的血痕! 剧痛钻心,顿时令陈丽卿痛得哇地一声,眼泪从浮肿的眼眶里喷薄出来。 “哈,你还会哭。所以你全家都死了,你还活着,因为你怕死。” 朱温很是清美地笑了笑,又将陈丽卿另一边小衣也撕了下来:“你看,我就是个有教养的人,所以我不打算抓坏另外一边,也不会说出这东西叫什么名字。” “但是这实在值得让这些为官家拼命的草民战士来看一看,瞧一瞧。” “这并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因为十七年前裘甫的部下,已经有不少人都瞧过了,碰过了。但那时候你才十二岁,所以一定没有现在这么大。” 随着朱温的话语,许多道炽烈的目光,都如攒锋聚镝般聚集过来。 每道打量的目光,都显得那样不怀好意。 反倒是压在她身上的少年人,眼神却异常清澈,显得对陈丽卿的身体一点兴趣也没有;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羞辱她而已。 陈丽卿顿时羞愤得两眼眼泪迸流。 十七年前那场令她永世难忘的梦魇,此刻再次覆盖了她。 朱温眼角余光瞥见几名女骑士向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放下陈将军!” 当先的女骑士娇叱道。 看起来,她们是陈丽卿的从骑。 朱温暗叹一声,只好用那把短剑去抹陈丽卿脖子,却被一枚袖箭打个瓷实,短剑顷刻脱手坠地。 眼见着敌人就要追过来,朱温只能一把将陈丽卿推下马去,她便这样袒露着胸膛,哭哭啼啼地滚落马下。 他回首向陈丽卿道:“老婆娘,今日留你一命,但你需得记得,以后多积些口德。” 朱温声色陡然转作寒冷如冰:“你们这些门阀大族,怎么也不能杀光我们这些草民。你们毕竟还要靠草民供养。” “可草民们如果愤怒到极点……”朱温将纤长的手指凌空虚划:“是能把你们这些簪缨贵族杀得一个不剩的。” 这几句话并没能让已经崩溃到神志不清的陈丽卿有什么直接反馈,却让几个同样出身世家的女骑士不由在马上打了个寒颤。 而那帮几乎都是出身寒微的淮西骡骑,则听得暗暗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焉模样。 几个女骑士慌忙停马,解开战袍包裹她们的将军,朱温趁机驱着那匹原属于陈丽卿的红鬃健马,出阵而去。 “哇!”那位焰帅麾下的“焚天五剑”之一,原本英姿飒爽的女将军,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杀了那个崽子哇,老娘我不想活了嗷……” 她被朱温打出内伤,哭叫之时,突地哇一声吐出大口血来。 陈丽卿忍痛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用自己能想象到的最酷烈的手段,收拾这个辱她至极的小崽子。 朱温嗤笑不已,如果她真不想活,那么十七年前被裘甫部乱兵轮大米之后,就该拔剑自尽了。 不过已经成为有名的女将军之后,再被当众羞辱,实在有些尴尬。 但无论如何,朱温今天做得相当痛快。虽然陈丽卿骂他,他一点也不生气,但教训这个缺教养的女人,仍旧让朱温十分痛快。 陈丽卿当年遭遇的一切,起因是她父亲陈希真鱼肉百姓,激起民变,所以她纯属活该。 她却一点没有反省之意,这么多年来一口一个“贱民”“蚁民”。 这样的女人实在欠一些教训。 今天没能杀掉她,也不是什么大事。 骡军骑兵有不少显然对陈丽卿的身体很感兴趣,在朱温卸陈丽卿盔甲时,看得目不转睛,这相当耽误了他们的重组。 而黄巢已经带着步军过来驰援了。 所以这群官军只好相当不甘心地带着少许战利品撤走。 从头到尾,作为敌军真正主将的“葬刺史”都没有露面。但毋庸置疑,这位御尸门的门主,一定躲在敌阵中某个角落,控制着那些绿毛地仙,与淮西骡军协同作战。 而陈丽卿的出现,也坐实了这次军事行动与大唐四帅中的“焰帅”脱不开干系。 无论是“焰帅”还是“葬刺史”,都是义军未来必须打倒的敌人。今天的惊鸿一瞥,并不让朱温觉得多么遗憾,毕竟后会有期。 战后清点伤亡,王仙芝部包围宋州南门的一部分,仓促被袭,又遭火攻,有两千余人战死,伤者倍之。 这样的损失并不算致命,但已经使得王仙芝部草军失去了继续作战的意愿。 最新得到的线报显示“葬刺史”带来的兵力是七千人。相对于多达数万的草军而言,这个兵力并不足够发起决战,因此一波突袭之后,援军只能结营而守,与城内被困的雷殷符等部内外呼应。 但如果考虑到焰帅的主力随时可能从北面赶到,这一仗也实在不宜继续打下去了。 何况,之前击败宋威、齐克让联军,草军已经缴获了大量的辎重作为战利品。围城期间,还用游骑袭击通济渠漕运,捕获了许多粮船。 因此王仙芝与黄巢终于决定,拔营撤围。 这一场惨烈的宋州大战,在暮夏的热风中,才真正落下了帷幕。 ------------ 第三十九章 颜景明 宋州大战已经结束一个多月了,如今王仙芝黄巢义军进军到了淮河北边,颍州以东的位置。 颍州正是那位之前带着淮西骡军与地仙来袭击王仙芝部,斩杀了两千多人的葬刺史的治所。 但是黄巢、王仙芝并不打算去找葬刺史麻烦,因为颍州城公认易守难攻,并不好打。葬刺史部下战士又精,没必要去找不痛快。 沿着淮水继续往东,有许多防御薄弱的州县等着义军去洗荡。 这天,朱温刚起来,就听见帐外的嚷嚷声。 “老大,不好了!”小跟班霍存急急慌慌地冲进帐内。 他对朱温的称呼往往是“老大”而不是“营将”。 其实朱温这一营人除了战死后的补充,绝大部分还是那帮跟了朱温两年的铜山盗匪,在这方面霍存与其他人并没有多少区别。 由于朱温喜欢丢下寨子满世界乱窜,他们与朱温的二哥朱存打交道的时间还要更多一些。 “什么事。”朱温淡淡道:“一点小事跟火烧屁股的猴儿似的。” “我抓的那个淮西俘虏,叫什么马殷的,跑掉了!”霍存相当恼火地道:“他这样的小兵,家里也没人来赎他,他答应入伙,我还当他是真心实意哩。” 当然马殷没有告诉霍存等人的是,他其实是个管着十员骑兵的伙长,并不是一般的小兵。这样一来,想逃跑会容易一些。 “能当到个骑卒,总是会觉得自己在官军里有点前途的,哪怕骑的是骡子。”朱温全然没当一回事。 但那个“马殷”是霍存第一次捉生的战果,竟然给跑回去了,霍存这样激动也是理固宜然。 霍存见朱温并不在意,只得无奈地换了话题:“老大你说,你现在都是盐帅军的谋主了,怎么位阶还只是个营将呐?咋也该做领一千人的都头吧?” “说得好,问题是那五百人怎么变出来?你看孟绝海师哥与段红烟师妹跟着师傅这么多年了,他俩手下也只有各一个营,五百人。” 霍存垂下头,踌躇了一阵。 他当然也知道招募来的新兵欠缺训练,作不得大用。 “不能把其他现成的营调给老大你么?”霍存问道。 朱温将左掌掌面放在桌案上,用食指轻轻地叩动着:“小霍,你要知道,师尊手上真正的核心战兵,也只有两千多人,孟师哥与段师妹的两个营,都在其中。” “而咱们这营,因为不够精锐,还不配列入其内。” “怎生这么少?”霍存疑惑道。 “这就是义军与官军的区别所在了。”朱温解释道:“义军是各地不服朝廷的群雄投奔过来,跟滚雪球一般滚起来的,由于长期流动作战,缺乏机会打散整合。像我营里,也仍是我先前的部曲,没有与其他营置换过人手。” 霍存这些日子也看了点兵法,一点就透:“老大你的意思是,虽然黄大帅军法严格,练兵严谨,但是由于整合不够,实际上义军也难以打好真正的硬仗?” “但既然如此,此前黄帅击斩天平节度使薛崇,咱们又在宋州大破宋威、齐克让,那是怎么做到的?” 朱温笑了笑:“齐克让战兵不足,才五千人。至于宋威手下那帮老爷兵,毛病可比义师还多多了。” “不是我灭自家威风,如若咱们对上的是太宗皇帝李世民开国时,麾下的玄甲精骑与关西府兵,恐怕早被挫得灰都不剩了。” 霍存“呀”了一声,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情况。 “兵贵精而不贵多。”朱温道:“王建只是个区区队将,手上才一百五十人,可他那一百五十人,比我们现在一营五百人还能打。扩军之前,咱们还是想些法子,把营里弟兄的单兵战力给提上去罢。” “是!”霍存点头道:“属下一定严格督促他们操练,不得有任何懈怠!” “入秋了,天气凉下来,敌人的斥候也多了,咱们就在他家门口,颍州那位‘葬刺史’定然是不会安分的。我独自出营探查探查,说不定还能抓几条舌头。”朱温对霍存道。 说完,他就直接出帐牵马,离营而去。 霍存腹诽不已,知道朱温其实疏懒得紧,营中事务泰半都是交给二哥朱存处理的。所谓出营侦查,无非只是溜出去散心罢了。 但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去找朱存禀报还没禀报完的军务了。 相比地处中原腹地的宋州,淮北虽然同属河南道地面,但水网、湖泽都比宋州那边多许多。不过总体还算能让骑兵作战的区域,正所谓“地势陆通,骁骑所骋”。 出生于宋州,而成长于淮北徐州,朱温对此间的差异再了解不过。 由于沿淮水网和湖泽带来的湿气,秋日里的芦苇丛中往往清晨便凝了一层层的露水。正如古人所说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自从阿爷去后,朱温读的书便不太多了。但《诗经》还记得不少。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水湄”这个词他很喜欢,亦水,亦岸,亦草,又像情人的眼眉,眉毛弯一弯,就能撩动到人心尖儿上。 水湄上成簇成簇的芦苇,在晨间突然密起来的风中,扬起粉白略带淡紫的芦花,蓬蓬松松地在空中随风飘舞,而后如雨丝般洒下。 正是连长安的勋贵子弟也常跑到中原来看的“芦花飞雪”。 朱温摊开左掌,接住一朵芦花,细细地瞧着,只觉心中甚是宁静。 但一个尖细的呼声,突地穿进他耳朵里,打断了朱温悠然的默思状态。 声音很轻很微,但那只是因为朱温离得甚远。 但他耳力很好,隐约能听出,对方说的是:“你们自称是……振衣盟……杀人越货恶行……” 这种事本是不可能完全避免的。 朱温自认不是寇谦之那种遇到什么不平事都想去出手的圣人。也许十几岁时他还有这样的古道热肠,但有了几次被救者不知好歹甚至忘恩负义的经历之后,他很少愿意去管这些闲事了。 但他仍旧跨鞍上马,沿着小河边积满落叶的土地疾驰过去,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按照朱温一贯的经验,之前呼救的那个小子,现在已经无了。因为杀人这种事,一向是一不做,二不休。 不过朱温赶到的时候,发现似乎还在。 是位小个子少年,容貌清秀,身穿一袭青布襕衫,头上戴着月白色幞头。 他面色微微发白,但仍然极富勇气地展开双臂,将一整支车队护在身后。队伍一边,有女眷,孩童,更有身高七尺有余的彪形大汉。 这些人都不如那位小个子少年勇敢。 因为更勇敢的两个铁塔似的魁梧男子,已经被刺死在旁边的地面上,脸面仆地,鲜血都凝固成紫色,与落叶、泥土凝结成一块了。 “我们振衣盟当然是名门正派。”一个唉声叹气的声音响起:“王盟主起兵,也确实是说要平均天下土地,为苍生补天。” “可我颜景明这些日子赌博输了不少金银,几乎要落到当裤子的地步了。” “何况,我身后这些弟兄们,也确实嫌上次宋州一战打下来,分到的东西不够花销来着。”颜景明一边说着,一边对后边一群凶神恶煞的草军士兵指指点点。 “是哩!颜大哥吃肉,还带着弟兄们一起,才是江湖人最大的道义!”后边一个汉子高声应和道:“颜大哥,刚才那俩个武师与你罗唣,被你两剑就刺死了,如何这么个书呆子,你还与他纠缠这么久?” “这样不男不女的书呆子,看着就惹人厌!”另一个汉子大声起哄:“颜头领不出手,我们便代大哥出手剁了他!” 拦在商队前方的少年咬了咬牙,但眼神却依旧坚定:“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杀人越货,哪里符合什么江湖道义了!此事如若传到王盟主耳朵里,他也是断然容不得的!” 听得此话,一个草军汉子顿时放声大笑。 “小书呆子,你知道咱们大哥是谁吗?” 读书人打扮的少年轻轻道:“我不知道。” “但不管他是谁,总要讲道理,讲规矩吧?” 说话间,他眉间显得极为认真。显然是从心底里相信,这些道理该是对任何人,都讲得通才对。 朱温藏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后头,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他当然知道颜景明的身份。 他也知道,颜景明的同伙一定会声称颜景明是王仙芝的三弟子,位次仅在尚君长、尚让两兄弟之下。 实际上还是有些区别。王仙芝只有尚君长、尚让两个入室弟子,至于外门弟子,却有一大堆。颜景明只是外门弟子里较受看重的一个。 果不其然,颜景明身后的狗腿子大喝道:“咱们颜大哥,乃是王仙芝王盟主的三弟子,极受盟主看重!他想要金银、钱帛、娘们,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还不乖乖地献上来?” 却又有个尖嘴猴腮,仿佛狗头军师的人物,见颜景明和这小白脸纠缠这么久,还不动手,心下立马有了计较,凑到颜景明耳边,捻着指头淫笑道:“颜大哥,莫非你也喜欢那调调?有道是——‘三扁不如一圆’……” 说着,狗头军师打量起那敢于一人与数十位手持凶器的草军士兵对峙的执拗少年,只觉此子乍看上去不过尔尔,但细细瞅下来,却见其五官纤巧,眉目疏秀,说不出地耐看,连自个儿也有几分心动了。 狗头军师所言,对于颜景明而言,正是深得其心。奈何自己喜欢男风这事,莫非真能说出来?如此一来弟兄们岂不会担心自己的沟子?因此颜景明看着那秀丽少年,明明是越看越喜欢,却也越看越尴尬。 ------------ 第四十章 挺身而出 “不然,这位小哥随我回去,咱便只取一半商货,不再为难其余人等,小哥意下如何?” 颜景明目光落在少年脸上,游移闪烁不定,终于下定决心,说出这一番话来。 少年眼中浮现一片怔愕:“什么?我跟你回去?你要我做什么?” 少年人纯白如纸,颜景明的一干部下却刹那就明白了颜景明心思。 本来有几人已瞧上商队里几个女眷,但颜景明说了这话,他们也只能拥护老大决定,纷纷应和:“小崽子,颜爷瞧上你,是你天大的福分。” “为着你,他能放过此间几十条性命,这菩萨一般的慈悲,你当体会得才是。” 见下边人给面子,颜景明对于这些部下相当满意。 听了这些赤裸裸的话语,对着颜景明火热如炭的目光,少年终于如梦方醒般领会到对方意思,脸上顿时掠上一片轻红:“晚生是男儿身,并不是……” 话未说完,颜景明已经打断道:“这并不妨事。长安洛阳的官宦人家,府上多养妖童,我颜景明乃王盟主三弟子,就豢养不得?你跟咱走了,少不得大大的好处。” 少年顿时色变。 后边一道道恳求的目光,却纷纷向少年背后投将过来。 若非傻子,就该知道这些人打算说些什么话。 躲在银杏树后头的朱温,突然心里一阵极大不爽。 他并没有什么行侠仗义的兴趣,但眼前场景让他非常反胃。 这种情况下,他可以选择掉头就走,也可以直接出去。 朱温选择了后者。 他当时并没有多想,但是该行动时便行动是他一向的准则。 “颜景明,你做得好事。” 朱温用力拍着手,眼里露出嘲弄的神色,迤迤然自数人合抱的大树后踱步出来:“做这种事,大抵不是王盟主教你的。” 颜景明登时吃了一惊,当他发现朱温只有孤身一人时,脸色更是阴沉。 “朱温,你想做什么?别以为你在盐帅军中做了谋主,就能管老子的咸淡事!” “唉呀。”朱温叹了口气:“颜郎君怎生这样不给面子?哪怕是秦彦郎君,如今对朱某人也甚是客气。” 王仙芝黄巢会师之宴上,竹花帮少主秦彦曾对朱温当场发难。但经过定风丘等几次携手作战,如今关系已不错了。 “哼。”颜景明冷笑道:“秦彦一个竹花帮的少主,哪能与王盟主的三弟子相比?今日之事……” “我都还没说要做什么,颜郎君就如此不客气……”朱温摊开双手,一副无奈模样。 听得此言,儒服少年面色微变,颜景明的脸色却骤然缓和下来:“那么,朱凉玉,你今日若当做没看见此事,此处财货,有你一份。” 平辈之间,称字表尊敬之意。称呼的变化,也能看出颜景明并不太想与朱温这个黄巢军中风头无两的新秀撕破脸。 “甚好,甚好。”朱温如和煦阳光般笑起来,捻着纤长的手指:“你愿意给多少?” 少年顿时改色道:“这位郎君,我还当你是好人,怎能与匪人同流合污?” 朱温看都不看他,只是用清水般的目光瞧着颜景明。 颜景明微一踌躇,目光在部下们身上扫了一圈:“我兄弟多了些,今日所得利市,百中抽三,分将与你。你可满意了罢?” 在颜景明看来,朱温只是凑巧撞上,就有了百分之三的好处,自己已经足够给他这个黄巢军谋主面子了。 朱温搓了搓手:“颜郎君看上去还真给朱某人面子。” “那是,咱们江湖中人,讲的是一个见面有份。”颜景明说话间,微露得色,似乎真觉得自己甚是仗义。 “可是,我还是觉得颜郎君这个分法有问题。” “喔?”颜景明面皮微动:“那朱郎君想要多少?” 朱温从容不迫地道:“依我之见,颜郎君现在带着手底下人离开,我今天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倘若拖沓延挨的话,我还得把颜郎君腰上的犀带扯下来,给那俩被杀的武师做烧埋钱。” 颜景明愣了愣,而后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厉声道:“朱三,你莫非在消遣老子!” 他身边一群狗腿子也纷纷抽刀拔剑,对朱温怒目相向。 这时,朱温又听见少年低低的声音随风飘过来。 “所谓杀人偿命,只要他们给烧埋钱,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朱温心头好笑,只觉这小子傻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一把腰刀已经向他急掠过来,刀刃破风生寒。 颜景明的手下未免太自觉了些。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负在朱温背后的大夏龙雀宝刀霍然出鞘。 黄巢赠刀时,这刀本没有刀鞘。朱温先前痛打焰帅麾下“焚天五剑”中的陈丽卿,又夺了她战马,马鞍是用珍贵的南海银鲨剥皮制成,朱温一时念动,就把马鞍拆开,给自己的宝刀做了一个刀鞘。 但他觉得陈丽卿那婆娘的脸皮恁般厚,一定比银鲨皮更结实牢靠,要是能用她的脸皮做刀鞘就好了。 有句行话叫“千金难买一声响”,意思是练刀剑尽可能不要与敌人对斫磕碰,应当以高超技巧黏住对方兵刃,消力卸力。 生死交锋急如星火的战场上,这个标准是很难达到的。尤其是骑战,想不磕碰对方兵刃几乎不可能。 但只是江湖混战的话,朱温对自己的刀法相当有自信。 刀过无声,出刀的喽啰只觉脖颈一凉。 他的腰刀被朱温用龙雀宝刀粘住,响都不响便被甩飞,坠入河边芦苇荡中。 朱温手中宝刀趁势一抹,干脆利落地抹开了他的脖子。 而后朱温就听见一声如狼嚎般的怒吼。 “朱三,你竟敢杀老子兄弟!” 这时朱温才意识到,自己已很久没打过江湖厮斗了。 身上不披甲,整个人都轻了一圈,出刀异常轻盈顺畅。对手的脖子上也没有坚固的顿项,刀锋抹上去就跟裁纸般顺滑。 沙场征杀的烈度,本就不是江湖斗殴可比。王仙芝部下的草莽豪杰,也是被宋威等官军诸将撵着打了两三年,才具备同官军正面相抗的能力。 “颜景明,说来你恐怕不信,虽是你部下先动手的,但朱某人真的没打算杀他,只是手滑而已……” 朱温这副无辜的语气,反而令颜景明和他的狗腿子们越发暴怒。 很多时候,真话反而难以令人相信。 假设现在朱温告诉颜景明,自己是个怕麻烦的人,颜景明也是一定不会信的。 颜景明麾下的喽啰们团团围过来,好似群起袭人的野狗。 这种情况,即使颜景明保持理智,喝停他的部下,怕也阻拦不住了。 朱温左手攥紧牛皮腰带上的短剑。 大夏龙雀是长柄刀,意味着若敌人欺身近来,他必须要有贴身作战的手段。 宝刀刀尖前刺,如剑般使用,令一名本防着朱温横砍的喽啰措手不及,无坚不摧的刀锋顷刻戳进胸膛,钻入心脏。 左手短剑同时挥出,捅进一个矮身窜来的敌人小腹。而后拳头砸上去,将其打得倒飞出去。 宝刀刺杀正前方之敌后,马上沿着右方画弧,如长了眼睛一般后撩,正中自背后袭击朱温的一位喽啰脖颈,顿时头颅飞天而起。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三名敌人就倒在他的刀剑之下。 刀剑劈过血肉的顺畅感受,令朱温想起自己小时候劈柴的感觉。 柴火虽硬,但只要摸准着力点,找到木柴的纹路,利用扭腰送胯的力量进行劈砍,便能迎刃而解。 杀人也同样如此。 骨头再硬,也硬不过甲胄。 不披甲的敌人,总是会相对好杀很多。 但朱温随即感到肩头一阵剧痛。 颜景明如疯虎般猛扑过来,一部络腮胡子随着他的咆哮打着颤儿,长刀划出一道弯月般的冷冽弧光,正中朱温肩胛。 “朱三儿,还我兄弟命来!” 这种没什么道理的蠢话,却很能给战斗中的人壮胆。 所以颜景明这一刀来得中气十足,相当有力道。 若非朱温躲得快,这刀本该直接捅进他的胸口。 凭借轻便的身手,砍不披甲的敌人,固然很痛快。 但身上没披甲被人砍,显然就不痛快了。 尤其是在开阔地面被一群人围攻。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还有几十人。 其中颜景明算一个好手,剩下的也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看到数人倒下,全无怕惧,反而眼中杀气充溢。 不过,朱温已没有闲暇思考今天冲出来是不是鲁莽的问题。 面对如蜂群般的敌手,他若想活下来,就必须继续杀人。 于是他抽身疾退,背靠着那棵至少有五丈高的银杏树,掩护住自己的后方。 同时眼角余光瞟着右方的芦苇丛,考量着是否可以遁入芦苇丛中,以减轻敌人的数量压力。 ------------ 第四十一章 刀劈颜景明 敌群如海潮拍岸,层层不绝。 咔嚓一声,朱温左手短剑因被敌人骨头卡住,断去了半边。 短剑不是大夏龙雀这样的神兵利器,折断再正常不过。因此战场上,许多大将都会带好几把兵刃。 但是朱温今天是出来散心,或者说侦查的,并没有多带一把短剑。 两层衣服中间倒是有件金丝锁子甲,但很轻,防箭还成,面对刀剑捅刺,防御效果并不好。 左手没了兵器,只能单手应敌,令他的压力又变得大了些。 敌人里用短兵器的不少,一旦迫近,并不好对付。 攻击太过密集,令他想要夺一把兵器,也找不到机会。 “老子麾下的兄弟,哪怕在战场上也是有数的精锐!朱三,今日你死就死了,没有任何人会将此事说出去!” 正如颜景明所言,这些人迂回包抄,井然有序,成功阻止了朱温利用大树掩护后心的意图,他仍需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 颜景明一声狞笑,将目光投向一边战栗不已,却不敢逃跑的商队众人:“咱们草军自家火并的事,你们也是不会说的罢?” 众人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方才有个蓝衣瘦子想要逃走,却被颜景明飞起一刀,扎中后心,当场倒毙。因此若无颜景明许可,他们是怎么也不敢离开的。 “好痛啊……”朱温心中呢喃。 身上又挨了几刀,虽不致命,却似比差点死在“天刀”宋玦手里,肩胛骨几乎被压碎那次更痛。 或许是因为朱温此番本是出来赏景散心,一开始并没做好战斗准备的缘故。 但疼痛已经激发了他心中的杀气。 大夏龙雀宝刀绽放出灼目的血光,朱温心中的霜白色猛虎开始咆哮,眼底绽出大片血丝。 杀戮的欲望如灌顶而下的飞瀑,顷刻将他笼罩。 痛快地吸了一口空气中的粘稠血腥气,朱温舔了舔嘴角,而后便将战斗交给了自己的直觉。 江湖斗殴,相比算计,更重要的是快准狠,是一往无前的煞气。 好在这样的经验,对于朱温而言并不匮乏。 他的身形变得越来越迅疾,打法也越来越凶猛,几乎放弃了对自己的遮护,以进攻为主,招招致命。 痛楚在他身上,已转作了一种令人颤栗的快意。如要将灵魂撕裂般的快意直冲天灵,让他想要把眼前的敌人杀得一个不留。 群狼若能咬死雄狮,必定是因为狮子心中自己生了怯意。 所以朱温采取以伤换伤的打法,便越发能发挥出大夏龙雀宝刀体型更长的优势。 敌人的兵刃砍在他身上,基本并不致命。他怒吼着一刀扫过,却往往能削去半边后脑,斫下首级,或者直接劈进敌手胸膛。 也有喽啰手足被砍断,倒在地面上发出哭爹喊娘的哀嚎。 眼前敌兵渐稀。 朱温心知这样一往无前,凭借本能去杀戮的战法,相当依赖于宝刀的功用。如果他手持的只是一柄普通长刀,如今早该卷刃,令自己失去战力。 然而神兵利器,譬如骑士的良马一般,本来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一番怒战下来,颜景明蓦然发觉,自己身边的兄弟,还站着的已经只剩一半。 朱温依靠步法迅速移动,很多时候可以避免与对手中最强的颜景明接触,而颜景明每次与朱温刀刃相斫之后,也往往会退到队伍后方回力。 不计体力消耗,以快打快,更能减少直接围攻自己的敌人数量。 即使已经在嗜血的意志下,让本能指挥自己去战斗,朱温的打法也绝非无谋的莽斗。 只因生死战斗的经验早已刻进他的骨髓里。 “颜大哥,兄弟已折损不少了,你看这……”终于有颜景明的部下颤巍巍地发声。 “就算这朱三将此事说出去,王盟主也不会将咱们怎么样。”另外一个喽啰附和,表示杀死朱温灭口实无必要。 虽然草军中偶尔有几个倒霉蛋因奸淫杀戮被王仙芝下令斩首示众,或抽几十军棍,严肃军纪;但大部分这么干的人,确实并不会被怎么样。 因为在历史上任何一支起义军中,这种事情都不稀见。 更何况,颜景明毕竟还是王仙芝较受宠信的外门弟子之一。 颜景明心中终于慌了。 “不能留此子活口!” 他发声暴喝,却一时想不出理由来。 “他不会放过咱们……他会把咱们都杀光的!”颜景明续道,他只能接了句很没道理的话。 但喽啰们知道,朱温身上被他们捅了这么多窟窿,确实很难善了,然而真正担责的,还是颜景明这个带头大哥。 他们真要跑,已经失血严重的朱温,又岂能追过来? 于是有人开始拔腿就跑。 “不许跑,回去老子杀了你!” 颜景明疯狂地叫嚣着,举起长刀,以力劈华山之势向朱温砍来。 但全身被鲜血涂满,打法却越来越疯狂的朱温,已给了他极大的震骇。 如此可怕的耐力和韧性,这小子哪里还是人,简直是地狱里杀出来的修罗。 锵地一声,伴着朱温口中的虎咆,颜景明手中长刀被朱温斫在刀锋中段,发力一震,竟当场折断,迸飞开去。 其实都是钢铁打出来的,纵是宝刀砍上凡铁,也不可能如同传奇里面说的“削铁如泥”。 然而发力方向正对上刀身结构中的脆弱之处,却能发挥出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恰如劈竹对上竹子的纹理一般。 而颜景明心中的怯意,令他要拔出腰间备用的腰刀抵挡时,仓促竟卡在鞘里,拔不出来。 “朱郎君,咱们可以好好商量……”颜景明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着。 朱温抹了抹脸上的鲜血,如同怒隼向颜景明猛扑而至。 “快来救我,我养你们做什么吃的!”颜景明见朱温杀气不减反增,只能一边逃窜,一边对自己的党羽们呼叫道。 但之前已经被朱温砍杀得死伤近半,使得这些亡命之徒肝胆生寒,实在不想打下去了。 什么兄弟义气,哪里及得上自己的脑袋瓜子重要。 朱温身形迅疾如电,眼见就要追及。 颜景明一咬牙,横下心,“咄”地大喝一声,终于掣出备用的腰刀,如一道飞蛇,向朱温颈项急抹而至。 但朱温身形一偏,一个加速,肩头撞在颜景明下巴上,上下颌猛地撞击。随后一颗门牙便带着血,从口中疾射出去,嵌入散发着血腥气的湿润泥土中。 由此可见,此前陈丽卿被朱温饱以老拳,加上耳光,至少抽了十几记,竟然一颗牙齿都没掉下来,脸皮确实很厚。 朱温的龙雀宝刀则刺中颜景明右胸,洞肺而过,自颜景明后背捅出。 “放过我,放过小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那个美貌妖童,商队里那些女人,还有我身上的东西,全是你的……” 面临死亡的威胁,颜景明已经开始口不择言。 朱温的反应是直接夺过了他右手的腰刀,扔在地上,而后掐住了颜景明的脖子。 龙雀宝刀则被朱温劈手抽出,在鲜血喷溅中,回扫砍爆了一个鼓起胆子,试图从背后偷袭的颜景明忠心徒党的脑袋。 大部分喽啰此时已如兔子般溜得没影了。 “咱们都是草军中人,是一家人。小的一时糊涂,以后定然唤朱郎君做大哥……不要杀小的,小的一定有用,一定能效犬马之劳。” 颜景明被朱温攥着脖子举起来,还在喘息着,艰难地发出话语:“咱杀的人也和朱大哥没得干系是罢……咱今后一定洗心革面,再不做这等事。” 朱温猛地将颜景明扔在地面上,而后一脚踩上他的脸:“谁他妈管你洗不洗心革面!小爷本来不想管这等闲事。” 这话让颜景明又燃起生的希望,但嘴被朱温踩住,发不出声来,只能发出几句含糊的咕哝。 “啖狗屎的奴才,小爷头回伤这么重,养伤都怕得好几日。”朱温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小爷只是骑马出来散心,就被卷入你们的烂事里面。你活不了,王盟主也救不了你等!” 如果中途那帮喽啰死伤近半之后,还能鼓起勇气继续全力围攻,朱温现在恐怕性命已不保。 颜景明发现朱温的脚终于离开了他的嘴唇,在他嘴上留下了一大滩融着鲜血的泥土,血腥气直钻进脖子里。 他翕张着浮肿的嘴唇,试图最后一次抓住生的机会:“系……系……小的今后再不敢给朱爷添……添麻烦……” 话音未落,赤红色的刀光挥落,一道血幕冲天而起。颜景明身首分离,双目圆瞪,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朱温将依然冷冽异常的目光投向商队众人:“那边的孱头们,谁拿点布匹过来,给小爷止个血!” 亲眼见证这场厮杀的商队成员,一个个都被如此血腥场面骇得呆若木鸡。他们听见朱温话语,才一个个惊恐地回过神来,当下有几个妇人扯了布匹,露出极为谄媚的神色,过来给他包扎止血。 “若非这位爷仗义相助,咱们今个真是……奴今日真是承了爷天大的恩德了!”一位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妇人试图将丰满的胸脯往朱温背后贴。 “小爷不是这个死鬼,不吃这套!”朱温将她推了开去,用脚踢了踢颜景明的无头尸体。 满身的刀剑伤又钻心地痛起来,让他几乎要龇牙咧嘴,然而这无疑会影响自个的威严,只能咬牙忍住。 他喘了口气,将目光投向那个脸上带着稚气的秀美儒服少年。 “喂,你小子怎么不说话?你也不是耳聋,小爷救了你,怎着一个谢字都没有。” ------------ 第四十二章 天下三镜 “那好罢。”小个子少年轻轻地开了口,目光纯粹得如刚从雪山淌下来的小溪:“我感谢你救了商队的所有人,包括我。” “但是……”少年轻轻问道:“你也是草军的人?” 那几个妇人已经帮朱温包扎好了全身的伤口,朱温将目光投向少年的眼睛:“正是。” “振衣盟主,王仙芝,许多年前,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大英雄。可他的部下,却在做这种杀人越货的事情。” 少年咬字极为清晰:“而你追随的盐帅黄巢,身份是草军的次帅。你们是一伙的。” 朱温一开始见少年奋不顾身保护众人,心有所感,才鬼使神差地站了出来。 没想到这个书呆子竟说出这么一番怪话。 “所以,你想说什么?”朱温语气恼怒道。 “晚生只是觉得,既然想抢钱,抢粮,抢女人,就不要标榜什么替天行道,天补平均。言行不符,不是什么君子之道。” 少年说得仍然很轻,听起来并不像在斥责朱温的样子。他神情十分认真,说话间,长而略疏的睫毛在杏眼上轻颤着。 按照少年的标准,朱温肯定不算彻底清白的人。 和二哥朱存一同收伏铜山盗匪之后,朱温也让他们抢掠过商旅。与其他贼寇的区别,只在于尽可能不伤人命,也不许部下奸淫妇女。 但绑票勒索赎金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做过。 朱温早已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但少年的话仍然让他相当烦躁。 自己明明救了少年,少年却说这些一点不知感激的怪话。 关键朱温还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你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很不知好歹吗?”朱温冷声道,目光在少年脸上逡巡。 商队众人也不由色变,而后纷纷向朱温投来讨好眼神。 他们知道,这个以一己之力格杀了颜景明在内接近二十名草寇的年轻人,即便身受重伤,也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也许吧。”儒服少年面对朱温凌厉如刀的目光,却没有一丝怯意:“但毕竟是实话,实话很多时候未必悦耳。” “你找打了!”朱温怒吼一声,手掌啪地打在少年脸上,顿时浮起一片淤青。 少年痛得身躯一颤,抿了抿唇:“这位郎君,你对逆耳之言,只能用拳脚来掩盖你的心虚吗?” 话音未落,肺都快气炸的朱温又一拳轰在少年左颊上。 这次明显下手重很多,少年被打得震退数步,摔倒在地,衣衫上顿时沾满了落叶的碎屑。 少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他的声音已经痛得颤抖,但眼神依然无比坚定:“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会说违心的话……朝廷固然不好,可你们这些自称豪杰的人,一边冠冕堂皇地说要拯救苍生,一边却又纵容部下做荼毒百姓的事情。这种事,我看不惯!” “苍生有苍生的智慧和生存方式,何曾需要所谓的英雄豪杰去拯救?” 话音未落,朱温已怒气冲冲地大踏步过去,揪着少年衣领,将其提了起来。 握紧的拳头,在少年眼前不住晃着:“就算我把你满口的牙齿都打掉,你还是这么说?” “不……不错……”少年说着,忽地一小口血溢出来,染红了纤巧的唇角:“这世上的道理,是任何权力、武力都无法扭曲的。如果你今天打死了我,只是消灭了一个叙说道理的人而已,道理却如日月星辰般永在。” “你敢于杀颜景明,是因为你比他有力量,你是盐帅黄巢眼前的红人,杀了他不用担心振衣盟主王仙芝报复。而不是,因为你有多么正义。” 朱温瞧着少年的双目,从中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恐惧。 这真是个纯粹的书呆子。 朱温正在思量要不要再给他一拳时,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这位郎君,不要再打了。兰先生说话傻气了些,可他真是个心地很好的人。” 说话的是商队的首领,一个富态中年人。 “是呀,朱郎君是好人,好人何苦为难好人?”几个妇人附和道:“兰先生年纪小,不太会说话,可他这人心地淳善,做事踏实,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些求情的话语,不由让朱温有些讶异。 这些人之前面对颜景明一党的凶威,还打算恳求那位“兰先生”牺牲自己,换取商队其他人的平安。 他们倒是敢向自己替“兰先生”求情。 转念一想,人都是比出来的。自己相比颜景明这种穷凶极恶之徒,确实称得上好人。 面对绝对的暴力与邪恶,这些普通人会显得格外怯懦、自私。 但这并非人性的常态。 想到这里,朱温突觉心底舒畅了很多。 “小子,看在这些给你求情的父老面子上,放你一马。”朱温喘了一口气,因为身上的伤口又开始作痛。 他把兰先生轻轻放下。 一时间,商队众人一个个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 这种神色也实在出自真心。 “把颜景明这帮人的兵器、腰带和身上的钱拿走吧。”朱温目光一扫,示意商队成员们去剥那些尸体:“对了,还有两个没断气的,帮我补一下刀。” 此言一出,商队中一片千恩万谢之声。 朱温骤然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就是因为爱听这样的声音,才会去行侠仗义的罢? 但这些好听的话,终究不能当饭吃。 然而他现在心情已变得极为爽快。 “朱郎君这样的侠义人物,你却那样冒犯他,也亏得人家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还不向他道歉?”商队中,一个高个儿对少年开腔道。 “道歉就不必了。”朱温走过去,突然抓住了少年的手:“看起来,他是你们的账房先生罢?我要带他走,没你们什么事了。” 此言一出,商队众人纷纷大惊失色。 他们见朱温挺身而出,拼着身受重伤也要诛杀颜景明等人,都觉得这年轻人虽然也是草军中人,但却是个真正的英雄豪杰,义军之中确有好人,不能一概而论。 如今朱温却开言说要带走兰先生,莫非他和那个颜景明竟有相同的兴趣? 被朱温打得脸上已经淤青数处的少年,神色却相当平静,被朱温抓住小手,也全然不作挣扎。 “你要我跟你去做什么?” “我在想,人有的时候,也要听一些不爱听的话。”朱温笑了笑,虽然他发现轻轻一笑也会扯动伤口,让自己很痛。 “有句什么话来着?” “对了。”朱温眼中露出十分的快意:“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这是太宗皇帝李世民说魏征的。” “我朱温也需要这样一面镜子。” “所以,我决定让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做我的魏征!” 一时间,商队几十人,全部瞠目结舌,眼神定定瞧向朱温,好像看见了什么他们有生以来从未想象过的东西。 天下三镜。 凡是大唐的子民,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典故。 太宗皇帝,在大唐百姓眼里是三皇五帝之后,最伟大的贤君。 而郑国公魏征,是有史以来,最有名,也最对天子不客气的谏臣。 他们的君臣遇合,才汇聚成流传千古的“天下三镜”典故。 然而一个看起来比兰先生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如何敢拿太宗皇帝李世民自比? 年轻人的话语却充斥着一种舍我其谁的自信,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出乎众人意料,少年认真的点了点头:“好,如果你的报酬让我满意的话。” 朱温不禁又觉得有些好笑:“君子不言利,还谈报酬吗?” “如果给你提的意见配不上报酬,我会做其他的事情弥补的。”少年说得相当真诚:“我从不拿超出自己价值的钱。” “那就一言为定。”朱温松开了手,作势要与少年击掌为誓。 比他的手略小一些的光润手掌轻轻击在他掌心,感触很柔软。 “不能再给商队做事,素亭相当抱歉。”少年忽地屈身于地,向商队众人深深一拜,而后缓缓起身,从身上掏出一吊钱,放在商队首领手里:“这是素亭的悔约金。” 原来“兰素亭”是少年的名字。 商队首领急忙推辞,但朱温马上过去,拉起兰素亭就走。 他知道,像这么认真的人,不把悔约金给了,是没法安心离开的。 ------------ 第四十三章 军师 兰素亭并没有坐骑,所以朱温把兰素亭拉到自己马边,一把将其抱上马,而后翻身而上,两人挤在狭窄的马鞍里,就像朱温将对方抱在怀里一般。 兰素亭眼神浮现一丝局促。 “我的行李还在商队里。”兰素亭对朱温道。 “有重要的东西吗?”朱温问道,一边打马飞驰。 “没有。”兰素亭摇头:“重要的东西都在身上的褡裢里。” “那就没事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到军营里了给你置办。” 朱温话锋一转:“小兄弟,你其实是女儿身罢?” 兰素亭身躯如含羞草般一颤。 “不……不是……” 她还想撒谎,但朱温直接抓住她发巾,把她脸转了过来,与自己眼神相对。 这样近的距离,以及男儿如能直射心底的目光,让她顿时再说不出话。 对于这样一个认真的女孩子来说,撒谎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她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算是默认。 朱温笑着松了手。 兰素亭化装得并不差,本来十六七岁的少年,也确实有长相、声音都非常像女人的。 所以颜景明这种老江湖,也没看出兰素亭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娇娥。 他只是直觉觉得对方该是个小娘子,于是试探一把,没想到不出所料。 “其实商队首领也瞧出来了。”兰素亭叹息一声:“不过他没告诉别人。看账先生这行,本是不许女人做的。” “我没少揍女人,因为二哥跟我说,对女人没必要客气。”朱温坦诚地道,一边怀念着不久前暴揍陈丽卿的手感:“不过痛打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确实过了些。” 兰素亭没有回话,只是用手轻轻揉了揉脸上的淤青。 她纤细的身躯贴着朱温前胸,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少女清香。 并不像小师妹段红烟身上的香气那样浓烈,但是有种令人心中安宁的味道。 “‘素亭’是你的真名吗?不是‘娉婷’的‘婷’?”朱温问道。 “是。”兰素亭点了点头:“家父生前就很喜欢书圣王羲之的书法,但我却学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多些。” 王羲之是东晋时琅琊王氏最出名的人物。家里已经完全弄丢经学传承的王仙芝王盟主,据说也是王羲之的直系后代。 “原来是《兰亭集序》的典故。”朱温点点头:“是个好名字,男女皆宜。” 兰素亭“嗯”了一声,又道:“你说要我做你的魏征,是让我给你提谏言吗?你如今的身份,似乎用不着专设这种职位。” 朱温如今虽是黄巢军的谋主,但也只是个带兵五百的营将,确实不需要专设谏官。 “那就做我的军师吧,也帮忙出谋划策什么的。” “素亭倒是熟读过《春秋》,里面有很多用兵之法,但恐怕不合于现时了。”兰素亭轻轻道:“此外,我这个人并不太聪明……” 《春秋》是五经之一。朱温的父亲朱诚人称“朱五经”,是五经都熟习的。但朱诚毕竟在朱温五岁时就弃世而去,朱温也只背完了《诗经》,便没有继续研习下去了。 “我觉得你很可靠。”朱温掏出一块金锞子塞兰素亭手里:“这块金子,值十贯铜钱,算预支你这个月薪俸。你若不干活,别怪我再揍你。” 金锞子来自黄巢军之前击杀天平节度使薛崇的缴获,是拿薛崇盗墓所得的马蹄金熔炼后重铸的。 兰素亭怔了怔:“这么多?不行,我做账房先生,一个月才两吊钱……” 朱温不由觉得这妮子傻得有些可爱,转念一想,她本就只是个半大孩子:“军师的薪俸,哪里是账房先生能比的?” “可素亭现在还做不好军师呀。”兰素亭轻轻叹了口气,将金子接了过去:“你军中有账目给我管吗?” 朱温挠了挠头:“这事似乎一向是我二哥负责的。” 朱存看起来像个傻大个,其实却是个相当精细且不怕麻烦的人。 “那我就挂着军师的名号,找找还能做些什么别的好了。”兰素亭认真地说着。 她显然很担心自己做的事对不起报酬。 “那么,你愿意雇我一辈子吗?” 少女缓缓转过头,柔和的目光投在朱温的脸上。 她有一张精致好看的小脸,但也不算绝顶好看。一字平眉,纤秀的五官,小小的嘴儿——朱温瞬间幻想出她抹去脸上淤青,换上女装的样子——典型的小家碧玉。 但她凝静的目光,却比桂林的漓江水更加纯粹清澈,让人生出想要呵护她的欲望,不忍心欺骗这样一个认真、单纯的女孩儿。 兰素亭这个问题让朱温顷刻愣住了。 他的手顷刻就放开了缰绳,以至于快速奔驰的骏马失去控制,看起来差点一头冲进河里。 这事实上是不可能的,马是有眼睛的活物。在冲下去之前,这匹枣红马就自己转了方向,继续沿着回军营的道路飞奔。 “我以前做事的时间都不长。”兰素亭轻声说道:“总有很多人不信任一个女孩子来管账。当足够多的人发现我的女儿身,我就只能换个地方谋生了。” 朱温听到这话,提老高的心才蓦地放下。 真是个不会说话的傻丫头。 朱温却也感觉到,作为一个读书人,却是女子,确实很不容易。 若是武人,那就好办得多。无论上阵杀敌,当趟子手走镖,做猎手捕猎猛兽,只要能证明自己功夫不在男人之下,所在的团体便会庆幸己方多了个战力。 但对于女儿家,许多男人都觉得,不读书不识字,老实本分,就是最大的贤良淑德。 与此同时,这些男人又要跑到秦楼楚馆里头,找才艺出众,却并不贤良淑德的妓女们寻觅情趣。 “你可以放心,只要我活着,你能在我这里做很久。”朱温笑了笑:“我觉着,三十岁以前,自己能谋到节度使一级的位置。那时候,你这个军师就名副其实了。” 对于一个敢拿李世民自比的年轻人来说,想当节度使一点也不奇怪。 至于推翻大唐朝廷之后,是谁来做天子呢?是王仙芝盟主,还是老师黄巢?朱温并不想多考虑这个问题。 但无论如何,爬到云层上边去,会让他觉得更加痛快。 ------------ 第四十四章 回营 那时候他们都很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世事的复杂,却又对未来充满梦想。 朱温并不知道“一生之盟”之类的词汇,他只是随兴地提出自己的请求。对方说什么“一辈子”,在他看来也只是孩子气的口不择言。 但是许多伟大的契约,正是在寻常的场景中成立,而后忠义与友谊,便贯穿一世。 就好像汉高祖刘邦与留侯张良,光武帝刘秀与高密侯邓禹。还有朱温提及的,太宗皇帝李世民和郑国公魏征。 满地落叶被马蹄踏出沙沙的声响,芦花在无垠的青空中飘荡,秋水贴着河岸潺湲流过。 在人类诞生之前,大地上已经无数次重复过这样的秋日。但在人类文明诞生之后,就有了许多伟大的瞬间,留给苍穹、大地与四季来见证。 回到自己的营将帐幕之后,朱温在帐内点上了一炉沉水香,用来冲淡男性的气味。 而后,他在营帐中间挂上了一张厚厚的黑色毛毡帷幕。 “我该怎么称呼你?素亭?”朱温问道。 “芷臻。这是我的小字。”兰素亭看着帐内的摆设,目光有些飘忽,而后又凝注在朱温脸上。 “芷臻,你今后就住我这。”朱温悠然道:“比较干净,条件也好过一般战士的帐篷。” “好。”兰素亭相当平静地点了点头,一点不感到意外。 这座帐幕如果一个人住,显然太宽大了些。 草军中许多与朱温一级的将官,帐篷里都带着女人。 但于朱温而言,兰素亭是男人还是女人根本无所谓。 他不是特别多话的人,和师哥孟楷,师妹段红烟在一起时,往往是他作为倾听的一方。 但兰素亭显然是个比他更安静的人,所以他希望对方可以在他睡前,听他说说话,聊聊天。 “不怕我对你出手吗?”朱温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笑意。 兰素亭迎上男儿清澈得没有一丝欲望的目光,相当认真地说:“你比我好看,一定看不上我。” 很诚实的回答,相当符合朱温对少女的印象。 他走过去,拍了拍兰素亭的肩,懒洋洋地道:“做我小弟吧。” 兰素亭歪了歪头:“小弟?你不是要我做你军师吗?” “你看你这么可爱。”朱温忍不住在她纤巧的鼻子上点了一下——相比师妹段红烟那种侵略性的美丽,兰素亭属于典型的小巧可爱风格。 这种书呆子傻气,之前曾弄得朱温很恼火,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小妮子的可爱一面:“你如果不做我小弟的话,我怕哪天还是忍不住对你出手。” “倘若发生那种事儿,就会觉得只能做管后宅的妾了。我可是想一直重用你呢。” “结拜为兄妹不行吗?”兰素亭问道。 “你这是真笨。”朱温有些无奈地道:“有几个结义哥哥能忍住不对可爱的妹妹下手?又不是亲生的。” “哦。”兰素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朱温却蓦然想起,十几岁时,曾结识了一个喊他大哥的女孩子。 他们曾经在数年间保持着相当密切的关系,互相交换过许多礼物。 而且后来他还知道,女孩看起来严厉的父亲,其实相当欣赏他。 但他仍没有说出那几个字。 他想出人头地,但如果这个过程中借助了任何女孩家的力量,在朱温看来,都是一种令自己十分难堪的施舍。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朱温很喜欢光武帝刘秀留下的这句格言。但他也知道,刘秀向心爱的阴丽华求婚,是在自己比阴家更有地位之后。 可惜这种骄傲,往往会以永远错过为代价。比如现在,他就不知道那个女孩身在何处。 他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给你做小弟的话,是不是你以后无论怎么生气,都不会杀我?”兰素亭问道。 “你想当节度使,所以你觉得你们能赢,王盟主或者你师傅能取大唐的天子而代之。” “你们起兵,说是为了反对世上的不公,但真的成功了,也没打算彻底做到‘遵法如仗剑’,没法做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那当然做不到,只能说一定比现下要好。”朱温相当坦诚地回答:“就连我自己,想出人头地很大的原因,也是觉得世上的规矩给我添了很多麻烦。如果能做到节度使那样的高位,就能过得比现在舒服很多。” “可我还是会拿古之圣贤的教诲来要求你。”兰素亭道:“那时候,就难免给你说一些难听的话。” “我雇你,就是要听这些话的。”朱温道:“太宗皇帝没有杀魏征,所以就算你不做我小弟,我也绝不会杀你。” 朱温对于自己的回答感到问心无愧。 大家都说太宗皇帝是千古一帝,但太宗皇帝也做不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不然的话,他那几个熊孩子胡作非为的时候,李世民早该砍掉他们的脑袋。 “所以,当你的小弟没有明显的好处。”兰素亭道。 “是这样。”朱温肯定道。 “但也没有坏处,而且我现在收了你的钱,应该接受你正常范畴内的命令。”兰素亭总结道:“那我听你的。” 这个回答,以及少女微微歪着的脑袋,令朱温感觉到一股兔子般的乖巧。 朱温蓦然想起北朝民歌《木兰辞》中的句子——“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安能辨我是雄雌”。 这个身着男装的小丫头,岂不正是一只温润如羊脂白玉的小兔子么? 朱温很喜欢兔子。 当他与情绪浓烈的人相处时,他会觉得自己变成一只刺猬,看起来痛快直率,其实难免要斟酌自己的言辞。就像在冬天,刺猬们会靠在一起取暖,但靠得太近,又会互相扎痛。 兔子们互相取暖的时候,却可以离得很近。 兰素亭既是部下又是小弟的身份,纯真又沉静的性子,也让自己能够跟她说一些平时不好对别人说的话。 “我明天向战士们公布,本营将新招了一位军师。”朱温问道:“你要换回女儿家装扮吗?” “不用。”兰素亭摇头道:“我阿爷多次科举都没考中,所以他喜欢看我这般打扮。” 和死鬼老爹,还有老师黄巢一样啊。朱温心里想着,这种事儿,假若不是门阀士族出身,有没有才学,家里有没有钱财,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所谓“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的科举制度,最后也不过是让世家子弟走一遍的形式罢了。 “营里的弟兄们会喜欢你的。我派人给你准备了铺盖,牙刷子,和洗澡用的浴斛。”朱温说着,掀开帘子去到帐幕另一边。羊毛毡做成的帘子显然足够厚,能确保少女洗澡时,对面什么也看不见。 一位模样中规中矩,眼神带着些伶俐的丫鬟掀开帐门走了进来。 兰素亭待要说什么,朱温的声音又从帘子那边传了过来:“读书人嘛,总要个人贴身照顾的。当然,公事公办,她的月钱是八百文,从你的薪俸里边扣。” ------------ 第四十五章 菩萨 “王盟主决定对此事假作不知,就当颜景明是被官军杀掉的。” 传令兵将黄巢的口信带了过来。 朱温心中不由相当感激,老师又帮自己摆平了一件麻烦事。 但王仙芝不找他麻烦,不代表王仙芝的部将们不会找他麻烦。之前刘汉宏等人看朱温就相当不顺眼。朱温知道,自己杀了颜景明之后,越发要多做提防了。 投入草军之中,要接触更多人,难免会与更多麻烦打交道。 譬如霍存又在朱温与二哥朱存一起玩骰子的时候,急冲冲跑了进来。 “老大,兰军师……她和营里的弟兄,颇是闹了些不愉快。” 朱温怔了怔,马上意识到那只会咬人的小兔子,不止对自己说了逆耳的话。 “她跟丘八们说了些什么来着?”朱温无奈道。 霍存道:“还不是让他们不要欺负百姓,不要为争取战利品互相诟骂厮打什么的。” 这本来是基本的军纪,何况朱温作为黄巢军谋主,宋州大战的首功,上次也分了不少财货,营里的兄弟本不该太缺钱。 而且朱存也没少向这些小子申饬军纪。 但朱温马上意识到是什么情况。 “一个长得瘦瘦小小,穿着男装的小丫头,一副说教的样子跟他们讲大道理,他们一定是会很讨厌的。”朱温感叹道。 “不止如此。”霍存用手捂在两腮边上,模仿着那些丘八的语气:“他们暗中说得可难听了——‘一个小娘们,当什么军师,定是钻营将的被窝上来的’‘没胸没屁股,营将看上她哪点了?’‘莫非是一袭男人打扮,让营将喜欢上走后门的调调?’” 朱温只觉自己太阳穴一跳。 他捋了捋袖子,准备马上站起来。 “三郎,冷静。”朱存蒲扇般的大手抚上了他的肩头。 “那位小娘子的事,你也跟二哥说过了。”朱存神色镇定:“既是你瞧上的人,二哥当然没有信不过的道理。” “但自个看上的人,你为何不自己相信一回呢?” 朱温微微一愕,马上明白了二哥的意思。 这位外粗内细的兄长,对世事看得实际上极为明白。 自己在这时候介入,绝非最理智的决策。 不若观望几日。 于是朱温弄了件风帽捂住脑袋,在营内鬼鬼祟祟地踅摸起来。 他决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 “装什么好人?谁不知道你是个吹枕头风上来的。”一名战士恼怒地拦在帐门口。 “不错,昨天还想打搅咱哥俩赌钱,当自己是谁啊?” 只听这两人说话,就知道兰素亭这些日子找了些什么事情做。 “不行。”少女神色凝重:“帐内那位兄弟情况很严重了,请放我进去!” “放你进去?”门口的战士冷笑:“你能做什么?你懂医术吗?” 他眼中带着一丝玩味,这还是认为这女孩儿是营将的女人,才不敢当面说得太过。 “我……”兰素亭微微垂了眸:“不大懂。但我会照顾人。” “照顾人?”战士仿佛听见了平生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捧腹大笑起来:“你个自己都要人服侍的小丫头,还照顾人?你可把爷逗乐了!” “那是……”兰素亭争辩道:“营将一定要给我请的。其实我从小都能自己照顾自己。” 她轻轻道:“我真的很会照顾人。” 说话间,一声惨厉的痛叫又自帐内传出。 门口两名士卒面皮抽动,这时,少女借着身形娇小的优势,竟从他们之间钻了进去,两人一时来不及阻拦,只能跟着追入。 营房内的通铺上,躺着一名面色焦黄的战士,捂着右臂,呻吟不止。 从他指缝间,可以看见一个极大的脓包,脓包里有淡绿色的脓水渗出来。 兰素亭急奔过去,眉目间露出关切神色。 生疮的战士见她过来,不由有些讶异。但痛楚马上令他的思维都恍惚起来,只觉女孩儿的身影突然分成了几个,在自己眼前晃动不已。 “你不要动,忍着点。”少女温柔地说着,在战士的额头上用玉指点了点,而后取出一枚银环,压在对方的痈疽之上。 接下来,两名心怀偏见的士兵,就看见了令他们不可思议,且终生难忘的一幕。 这样一个穿着干净的儒袍,生得精致小巧的女孩子,竟然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口唇覆在一位多日未曾洗澡,全身散发着汗味和臭气的病号的毒疮上。 她用牙关轻轻咬了咬疮口,而后发力吮吸,从里边吮出一小团毒血,吐在自己左手掌心。 然后又再次将嘴唇贴了过去。 方才冷言冷语的两人面面相觑。 其实医士已经来看过,告诉他们,这是典型的痈疽,需要用嘴去吸吮才能痊愈。 否则,就是要命的疾患。 但让医士亲口吸吮,价格不菲。 而两人作为病号最好的哥们,也仍然怀有犹疑。 反倒是一位素昧平生,而且被他们所轻视的女孩子,竟放下身段,为他们的弟兄吸吮毒疮! 两人顿时只觉想要挖一个洞钻到地下去。 一位士兵麻利地找了个粗陶唾壶过来,让少女用来吐毒血。 兰素亭将一口毒血吐进士兵手里的唾壶,露出感激神色。 “军师,是咱们想岔了。”另一位士兵顷刻就流出泪来,噗通一声跪在当场:“咱们怎能说你不是,你分明是上天赐下来的仙女!” “营将向来是个有主意,讲义气的人,咱们不该说小话妄议他的品格,也作践了自个儿!咱这双招子不亮,还乱嚼舌根,该打!” 说着,他猛地一耳光抽在了自己脸上,顷刻留下五道血印子。 “快起来!”兰素亭神色骤变,将战士扶起,轻声道:“不必这样,你们是营将的弟兄,他一个月给我那么多钱,就是让素亭为战士们做些事的。” 说着,少女悠悠轻叹:“我阿爷在的时候,我也帮他这么吸过。可惜,阿爷还是走了。” 已经有不少战士被声音吸引拢来。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喜欢给他们说教大道理的小娘子,是个什么人。 这是位能爱世间众生,如爱自己父母兄弟的女孩子。 若用佛家的话说,那便是所谓的“菩萨”。 兰素亭一直吸吮到无法吸出更多脓水,她的嘴唇都显得有一点肿胀。 “我过几日再过来。”她细致地用热水为伤患擦拭了伤处,本还打算动手为对方擦拭一遍全身,却被那两个感激涕零的战士拦了下来,连声说他们自家弟兄,自己照护便好。 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每一夜,战士们都看见那个清秀的身影,提着一盏摇曳的风灯,在营内来回巡视。 她在高烧的士兵床前守候,直到天明。 她为每一位受伤的将士端水熬汤,包扎上药。 当有战士不治而去时,她双目流着泪,双手合十,为逝去的战士念《无量寿经》,唱经追福。 “诸菩萨众,闻我名字,寿终之后,常修梵行,至成佛道。修诸功德,愿生彼国……” 满营将士听着清脆的梵唱声,只觉那道纤秀身影,才是此界当中住世的活菩萨。 不再有人为了争夺战利品争吵厮斗,不再有人偷偷喝酒赌博。 他们不想让那个纯净如仙子般的女孩儿难过。 甚至连找女人,他们都改在营外解决—— 草军中是有营妓的,此前打败宋威军又俘获了不少,这本是男人的正常需求。不过,战士找营妓,需得付钱,并经过对方的同意。 但现在,再没有人把营妓带到营房里来,害怕那些不堪的场面与声音,会污染少女清净无邪的耳目。 一个人若对自己比对别人更严格,那对人严格就不能挑出什么错处。 一个人若爱别人超过爱自己,被爱的人也终将为此感动。 朱温亲眼看着这一切变化,终于明白了二哥让自己观望一段时日的用意。 有些时候,二哥实在比自己更聪明。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朱温对朱存叹息着道:“我算明白了,寇帅为什么能得到二十八位世上顶级骑士不求名利的追随。” 兰素亭的性子,确实与死在朱温手上的寇谦之有些相像。 想到这里,朱温对于自己击杀寇帅来检验心中之道,不由有些懊悔。 “人性亦善亦恶。”朱存咧嘴笑着,说出的话却发人深省:“寇帅有力量保护自己,才能用大爱感化众生。而你这位小军师,正是有你的力量庇护,将士们才不敢对她起太多邪念,才能被她的品格所感化。” 朱温若有所思。 他一向骄傲,自命天才,厌恶各种龌龊与蝇营狗苟。 但哪怕是最底层的人性,也从未让他完全失望。 “保护好她。”朱存拍了拍朱温的肩:“无论你怎么看待她,这样纯洁的一个女孩子,若出了什么事儿,你会后悔的。” 说完,朱存眼中凝重顿去,顷刻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傻里傻气的模样,打了个饱嗝,拍着肚子,回帐房去了。 他还有许多军务要帮朱温处理。 ------------ 第四十六章 平卢之行 “绝海、凉玉、段丫头!”帅帐当中,黄巢用极大的嗓门吆喝着,招呼才被召来的三位徒儿;而后将闪亮的眸光投回眼前的葫芦状青铜器上:“你们看为师弄出了什么?” 段红烟配合地露出好奇目光,拉住黄巢胳膊:“师尊,这是什么东西,瞧上去好有趣哩!” 看这善解人意的样子,如何都想不到十一岁时,她初遇黄巢,便揪掉了对方的胡子。 黄巢几乎是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顿时露出相当宠溺的神色。 孟楷鼻头挑了挑,嗅着空气中浓重的酒香气:“这么浓的酒味,师傅你又找到什么好酒了?” “不是找的,是为师自己蒸的。”黄巢眼里满是得意。 朱温见多识广,却最后说话:“我知道大食国中,有一种蒸烈酒之法,能令酒水格外浓厚……” 黄巢拍掌大笑起来:“说对了。你们没想到罢,这个法子,咱们华夏早在汉代时就有了!” “汉代?”孟楷不由怔住,用懵然的眼神瞧向老师,又瞧向朱温和段红烟。 但朱温立刻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毕竟上次他分到的马蹄金,还没有花完。 如果说朱温认识什么喜欢发掘汉墓的人,那就只有故天平军节度使薛崇了。 几个月前的郓州之战,黄巢军一番苦战,终于斩下了薛崇的脑袋,那也是朱温首次为草军建功。 然后众将士就从缴获的辎重里,发现了大批马蹄金在内的,薛崇挖坟掘墓所得的不义之财。 朱温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面露微笑。 没多久,小师妹段红烟也露出恍然神情:“师傅你是说,咱们之前击杀薛崇缴获的辎重里,有汉代人用来蒸酒的器具?” 郓州之战时,段红烟和孟楷被黄巢派出去打探情报去了,并未参阵。小师妹想到得慢一些,也不足为奇。 黄巢满意地颔首。 “为师一直以为,大唐没有这种技术,只有大食人才有。现在看来,老祖宗早有了这样的法子,只不过在历史长河里失传了。” 孟楷这时候才显得如梦方醒:“失传了?为甚么?酒不是越烈越好么?喝着才痛快。” 黄巢目光投向黑漆嵌螺钿食床上的三碗酒,浓烈的酒香气自酒碗中散发而出,扑人口鼻:“尝尝就知道了。” 孟楷一把抓起一碗,往嘴里猛灌下去。 他脸色立刻就变了,用力抿着嘴,咬着牙关,才没让酒水从嘴里喷出来。 “这才是真正的烈酒。”黄巢目光略带戏谑,瞧着这位大弟子:“滋味如何?” 孟楷不说话,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大叫道:“好辣!辣死我也!” “咱们的祖先大概是不喜欢这种口感罢。”朱温端起一碗,抿了一小口:“有种掺满茱萸的味道。” 茱萸分为吴茱萸和山茱萸,其中吴茱萸是常用的辣味调味料。 相比黄酒入口微醺的口感,这种蒸过的烧酒味道委实有些古怪。 朱温又把酒液含在嘴里,用舌头体验了一下口感。 他得出两个结论。 黄巢用来蒸的一定是某种好酒。 但是这种烈过头跟刀子一样的酒,味道实在让人很难说出好话。 “难喝。”朱温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评价。 “对极了。”黄巢微微一笑。 孟楷有些怔愕,不知道这个向来聪明的师弟为什么对老师的杰作直接给予差评,黄巢却显得相当高兴。 “为师也觉着很难喝。”黄巢轻轻拍了拍食床,剩下一个碗里的酒水波荡起来:“这是至少喝过十多碗之后得出的结论。” 黄巢无疑是个充满求知欲与好奇心的人。 朱温将抿了几口的酒碗放回食床上,凑过去拨弄那个葫芦状的青铜器。它实际上是两件青铜器叠在一起,由一甑一釜组成,两者以子母口对接。上头的甑上有一根细管,下边釜上则有一根粗管。 “把酒加进下边的釜里,然后放在火上蒸,升腾的酒气遇冷凝结,就会从甑壁的小管上排出来,一滴滴汇聚在一起。”他很快就推测出了此物的原理。 “不错。”黄巢表示认可:“一点也不复杂,造出这种东西,并不用什么高深技术。” 朱温悠悠道:“如果有人喜欢喝这种东西,那只有一个原因——人性好斗。” 黄巢笑道:“但是斗这种烈酒,一定很容易分出胜负,让人失了面子。还有可能喝死人。” 朱温赞同道:“如果李白、杜甫他们斗诗时喝的是这种烈酒,恐怕活不过三十岁。” 孟楷这才一拍脑瓜子:“我明白哩!难怪这东西会失传。” 段红烟娇笑道:“汉代之后,文教越盛,文士的话语权也越来越大。文人们本来酒量好的不多,却又极爱面子。” 朱温明白,黄巢固然是个对新知充满兴趣的人,但召他们三人前来,绝不是仅为了品这种并不好喝的烈酒。 义军的活动需要钱来维持,劫掠府库和富户并不是唯一的获利手段。 实际上,黄巢麾下还有一批人隐藏在暗处,隐瞒了真实身份,通过经商为草军提供财源。 段红烟道:“既然汉代这种酒很可能盛行过,便该有令其重新盛行的法子。” 黄巢露出嘉许之色:“红烟你有什么主意?” 段红烟道:“徒儿以为,北方边关之地,冬天天气寒冷,边军们应当很喜欢更加浓醇的烈酒。听说,北方的回鹘人,也会从大食国购买烧酒。” 朱温有些吃惊。北方胡人会买大食国的烈酒,这个情报他自己都不知道。 小师妹的见识,很多时候实在不像猎户家的女儿。 “很好的意见。”黄巢摸了摸下颌上的短须:“但还不太够。大唐的边关,有大片在割据自雄的河朔三镇手里,在那边开展生意,可不容易。” 段红烟叹了口气:“剩下的部分,人口也不多。守边的战士们,也没太多钱买酒。” 她相当乖觉地指出了自己意见的缺陷。 而后却是笑靥如花,把玉白的手掌压在朱温肩头:“小师弟,你是咱们的智囊,不如你来想个法子吧。” 朱温怔了怔,老实道:“我也没有办法。” “还指望你呢,怎生这么没用!”段红烟对他翻了个白眼。 “可能过几天就有了。”朱温道:“我想主意,有时候会很慢。” 这是实话,朱温识破齐克让的三重斫营策,并给出破解之法,也花了很多天。 “为了让你快点想出来,要不立个军令状?”段红烟抬高声音道:“三日间还没有奇谋妙策,就把你在三军之前脱了衣服打板子!” “都不是小孩子了,别跟凉玉开这般顽劣玩笑。”黄巢肃容道。 段红烟轻轻“呀”了一声,吐了吐舌,不再说话。 朱温当然知道师妹没有恶意,只是直率可爱。不过老师让她打住,朱温也觉得甚好。 “点子的事情,不用太急。”黄巢温言道:“造酒的事情,盈利也不在一时半会儿。” “然而最近有件事情,需一个利落的人来办。你可愿往?” 离开大军出去办事,并不奇怪。此前朱温入伙时,便发觉孟楷和段红烟当时都不在军中。 而自己至今尚未出去过一次。 所以朱温当然没有推辞的理由。 “在哪?”朱温简短问道。 “平卢。” “与宋威老贼有关?” 除了作为讨伐草军的总帅,宋威另一个身份,是大唐的平卢节度使。 “不错。宋州大战追击阶段,绝海一梭枪刺穿了老贼小腹,如今老贼缠绵病榻,该是活不了多久了。” “但宋威老贼这类人,不到阎君来请,绝不会交出手上的权力。” “而平卢镇内部的各派势力,大抵都在琢磨如何在老贼毙命之后,讨好新的上司。” “所以现在,平卢之地一定会比较乱。” 黄巢左手隐隐握拳:“乱,才是咱们火中取栗的好时机。” 朱温知道,老师肯定不是让自己做什么策反官吏,直接占领平卢镇这样异想天开的事情。 平卢军素以兵精粮足,实力雄厚著称。 但黄巢起家,同样在山东。在平卢辖境内,一定拥有不少水面下的势力。 王仙芝王盟主亦如此。 朱温击杀颜景明之后不久,王仙芝部就再次与黄巢部分头行动了,他也不必担心颜景明的朋友们找他麻烦。 但两军必定有着联系的手段。 “这趟路并不好走,你可以不去。”黄巢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朱温连忙摇手:“义不容辞的事情,哪有逃避的道理。” 黄巢嘉许地点点头:“那就期待你见机行事了。” 就这样,朱温自黄巢手上接到了去平卢军境内见机行事的任务。 或许是招兵买马,或许是打探情报,或许是煽动起义,总之有许多或许能做的事情。 但这种事一定要轻装简行,才能避免被人逮到。 回到自家营地之后,朱温向朱存、霍存等人交代了事宜,就开始打点行装。 他决定带上两匹马——一匹红马,一匹白马。 还有自己新请的小军师——兰素亭。 朱温跟她说这事时,兰素亭正好在帐内发现了一本书。 她的身姿依然纤静,但眼里却充满了喜悦之情。 “营将,这本书能借我一下么?”兰素亭轻声道。 她并没有刻意讨好,但这种安静、乖巧的声气,让人很难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朱温瞧了瞧,原来是一本《周易新注本义》,是黄巢给他的。 这东西也是义军的老朋友,薛崇节度使留下的遗物之一,其作者是薛崇的祖先,开国名帅薛仁贵。 朱温全不在意地道:“给你吧。反正我不爱看。” 兰素亭秀眉一挑,露出讶然之色:“营将不喜欢《周易》吗?” “我阿爷生前被人称作‘朱五经’,却只来得及教会我一部。”朱温笑了笑:“除了《诗经》之外,其他四部我都没看完,更不必说注解了。” 兰素亭点点头:“营将少年时要练武,能读书的时间应当不多。” “你倒是会给我找台阶下。”朱温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这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他眼里对方便如兔子、猫儿一般,只是极为可爱而已:“其实就是我疏懒惯了而已。” “一个疏懒的人还能破解雪帅齐克让的计策?”兰素亭吃惊得小口微张。 朱温一阵无奈。 他实在不怎么好解释。 在这样一位纯真少女面前,炫耀自己有多么聪明,多么天赋异禀,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你应该发现,我一天要睡五个多时辰……” 兰素亭听了这话,不由若有所思:“嗯……看起来是挺懒的。” “其实很多点子,我要做梦的时候,才能想得通透。”朱温说起胡话不打草稿:“你看,一天要睡这么久,当然没时间读书了。” “素亭明白了。”兰素亭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南朝的大才子江淹,也是梦里得到一支神笔,然后就经常在梦里写辞赋,所谓‘梦笔生花’。” “这么说来,营将你不是懒,只是和江淹一样,异于常人而已。” 兰素亭见朱温不回话,又道:“这本书我不能收。” “为什么?”朱温问道:“我给了你,就是你的。” “我想自己抄一本。”兰素亭秀丽的睫毛轻轻颤着:“亲手抄一遍,自己就吃透多半了。” 朱温闻言,不由想起阿爷朱诚的那一屋子书,几乎也是一本本亲手抄来的。 由于门阀士族垄断知识,平民百姓想读书,就是如此不易。 兰素亭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沓纸笺,是本朝才开始使用的“毂纸”,以树皮纤维制成,相比之前的麻纸,纸质相对光滑,但价格并不贵。 她显然是个爱书之人,而且时时都做好了手抄一本书的准备。 兰素亭在书案前摆纸研墨,无声无息抄写起来。柔淡如清水的目光,静静垂落在纸面上。 字体是卫夫人传下来的簪花小楷,极为娟秀,笔尖在纸张上流转,如同一场工丽已极的舞蹈。 “毂纸”尤其适合这样俊秀的笔法。 朱温并不懂纸,也不懂书法,但他能看出少女的书法相当有功力。 或许不在老师黄巢这样有数十年造诣的大才子之下。 笔法中的柔韧与秀丽,与武学中许多技法,原是相通的。 “你若出去卖字,一定比你做账房先生赚得多。” “我知道。”出乎朱温意料,少女迅速给出了笃定的回答。 “但我不想像商贩那样出去吆喝,觉得很丢人。”兰素亭又轻轻地道。 她能帮长疮的战士吮吸毒疮,一点不觉得脏,却认为如商贩般吆喝着推销自己的书法,会令人尴尬。 这才是真正有骨气的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朱温越发觉得自己平日里所讨厌的那些自命清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穷措大”,实在是俗不可耐。 抄了一些之后,她揉了揉有点僵硬的手腕,将抄好的纸页整理得整整齐齐。 今夜,朱温为她请的那个丫鬟恰好生了病告假,她便拿了笤帚,自己动手清扫帐内的地面。 一边扫,她另一只手还拿着那本书,细细地瞧着,竟然丝毫不妨碍扫地的精准与细致。 朱温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会照顾人,本来并不需要什么丫鬟来照顾。 而且这种传说中的“一心二用”的本事,朱温身为公认的天才,自问也很难做到。 他能够左右手同时使用两种兵器,但若让他一边专心致志地看书一边砍人,那无疑会费劲到极点。 遇上这样一个璞玉般的女孩子,朱温只觉自己真的捡到宝了。 看来她不止能做进献逆耳之言的魏征。 假以时日,兰素亭或许真能成为运筹帷幄的大军师。 朱温转念一想,魏征之前跟着隐太子李建成的时候,不也是顶级的谋士。只不过太宗皇帝谋士太多,所以让魏征专门进谏罢了。 次日清晨,朱温便与兰素亭一起启程。 “我不会骑马。”兰素亭有些苦恼地道。 “那另一匹马只能做驮马用了。”朱温将一匹马的缰绳和另一匹马的马尾拴在一起,把行李放在驮马背上。 他本想依然让兰素亭坐在自己前边,但突然又觉得不大合适。 马鞍是军用的四角高桥马鞍,如果两个人坐在上边,就会很挤。 让少女坐在自己前边,就好像自己将她抱在怀里似的。 虽然朱温决定让她做自己的“小弟”,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合适,毕竟这趟旅程,时日并不短。 “你坐我后边。”朱温教她如何踩着马镫上马。 上去之后,兰素亭用双手抱住了朱温的后背。 随着骏马加速奔驰,她的上身不由与朱温的脊背紧贴,有种淡淡的柔软。 朱温突然发话道:“我想起一件有趣的事。” 骏马飞驰的时候,风声有点大,所以他特别抬高了声调。 “什么事?”兰素亭则选择将脑袋略略贴近朱温耳朵,少女口中淡淡的香气吹在耳孔里,有点痒。 朱温微笑道:“我二十岁时,我阿娘说我也老大不小了,还没个媳妇,便将她外甥女叫过来住,瞧瞧能不能撮合拢来。” 兰素亭问道:“那岂不是你表妹?” “我心底是不情愿的,小时候家里尚未迁到徐州,两家住在一起时,我还揍过她呢!”朱温说起自己幼时打女孩子,倒是一点不尴尬。 “当天晚上,我因为白昼多喝了些酒,起夜时有些迷糊,误走到了客房里,顺手就点上了灯。” 说到这里,朱温顿了顿:“然后我表妹就大声尖叫起来,抓了床边一个果盆砸到我脸上。然后,她马上收拾行装,回了自己家。” 兰素亭吃了一惊:“你做什么了?我觉着你不是乱来的人罢?” “我什么也没做。”朱温有些无奈地道:“我只是看见她的铺盖被家里养的狸奴给拱开了。那只老猫在她胸口蜷成一团,因为觉得又平坦又柔软,好像自己的窝。” “然后我忍不住叫醒了她,但猫还没醒。” 兰素亭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陷入了一阵迷糊。 当她注意到自己的胸口正紧贴着朱温后背时,才意识到朱温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 朱温想道,若是小师妹段红烟,现在该一拳打在自己小腹上了。 不过小师妹本来也全然不平坦。 兰素亭只是如受了惊一般将身子向后一倾。 “素亭不喜欢这个笑话。”她轻轻地道。 她并没有刻意表现自己的委屈。 但朱温迅速感觉到她心里委屈之处,突然十分后悔。 他见过不少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子,但兰素亭确实具备格外惹人怜惜的气质。 她明明是一朵小白花,却格外认真,又格外勇敢。 “那把这些忘了吧。就当我没说过。”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兰素亭质问道。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朱温回答得很干脆。 但过了一小会,他仍旧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嗯。”兰素亭轻轻应了一声。 然后两人就许久没有说话。 耳边只剩下风声,马蹄声,似乎还有低低的心跳声。 ------------ 第四十七章 大宅 秋风萧瑟,秋雨幽凉。 深秋的河北大地,只是夜风便已极为冷冽,当豆大的雨珠毫无预兆地打下来时,朱温顿觉寒气直透进脖颈里头。 之所以绕道河北,原因也非常简单。径直去平卢镇,需要横穿齐克让的泰宁镇。朱温劈杀了齐克让的副帅寇谦之,再经泰宁岂不正是羊入虎口。 相比河南道地面,河北之地明显地荒凉许多。同样是广袤的平原,却时常数十里全无人烟。本该适宜农作的平畴,却沦为蒿草丛生,狐狼所伏的荒野。 虽然对朝廷的腐朽统治已经厌恶到了极点;但朱温不得不承认,刮地皮这块,一山更有一山高,河朔藩镇那帮牙兵老爷们,功夫真不是盖的。 地面很快因雨水倾泻而下,变得泥泞,马腹两侧的障泥也被泥点溅得一片斑驳。 急雨之下,夜色越发暗了。绑在马首下琉璃罩子中的风灯,也在狂风的激荡下,忽明忽暗,似乎马上要熄灭。 朱温急从驮马身上取了斗笠,遮住头顶,又将兰素亭从身后一把捞将过来,紧紧捂在披风当中。 少女十分安静地依偎在他怀中,不言不语。 但风吹急雨,依然无情地把雨珠向两人的脸面和衣裳抛洒而去,有些甚至已结成了雹子,打在脸上便是一阵火辣辣地生痛。 这样森寒的冷雨,别说人了,像马匹这样的大个头,被淋得多时,也难免沾染风寒。 “阿嚏。”朱温听得少女口中发出一声脆咳。 垂下头看时,她的小脸已被寒风冻得泛红。 这样纤细的女孩儿,遭了恁般暴雨淋洒,身子可遭不住。 他将手掌放在兰素亭额头,只觉额上已有点发烫。 朱温不由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准备一件狐皮大氅,不仅能御寒,还能防雨雪。 但如今必须找一个避雨的地方。 借着风灯细微的光亮游目望去,周遭一片旷野,竟没一棵大树。 面对这种情况,朱温并不是没有应对之法。 实在不行,可以找一个土坎甚至坟茔,在上头挖个洞和衣钻进去,如果洞挖得大些,甚至还能在其中取火。大夏龙雀宝刀削铁如泥,用来挖洞也不用担心卷刃。 但是挖洞是要时间的,这个过程中,必须要忍受风吹雨打。 朱温的焦急绝非杞人忧天。 兰素亭这样手无缚鸡之力,身子骨也没完全长成的女孩子,体质虚弱的实在不少。往往一场风寒下来,就会危及性命。 这种甚至没做过农活的女孩子,本不适宜出这样远门。 他急于历练她,才让兰素亭跟着自己出来。但如若出了什么事情,不仅对自己而言是噬脐莫及的悔恨,也会严重损害自个在营里的声望。 正当心中思绪百结之际,远方的视野中却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好像是一片屋院。 “前边似乎有人家。咱们……”兰素亭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颤抖着道:“是不是可以借宿一下,躲个雨?” 马儿如能听懂人言,发出咴咴之声,似在附和少女的提议。 这个提议对朱温而言当然深得其心。对于一个游侠而言,主人家是否欢迎,并不重要。如果主人家并不好客,甚至态度恶劣,用刀抵着对方脖子让他们学会欢迎就是了。 所以他当即打马向那片宅院方向行去。 不多时,已经到了宅院前方,只见院墙是红墙碧瓦,甚是气派。没想到这荒芜无人的野地,竟然有这样一处三进大宅。 宅中一片漆黑,也不知有没有人。 朱温抱着兰素亭纵身下马,用刀环在宅门上狠狠撞了几下,大声叫道:“主人可在家么?某与舍妹为避雨而来,但求留宿一夜,若需财帛,我们给便是。” 大喊了数次,却没有一点回应迹象。 兰素亭低声道:“营将,这宅门的门头下,已足避雨了。咱们不若就在这过一夜……” 她弯月般的杏眼微眨,疏秀的睫毛轻颤着,极能激起人的保护欲望。 “不行!”朱温决然打断道:“瞧你模样,已略感风寒了。门下这么大风,还有雨点子刮进来,你如何受得住?必须给我进屋休息!” 说完,将刀锋插进门缝里,挥刀就砍。门闩被狠狠几刀斫断,朱温发力一推,大门便向两边吱呀呀地开启。 院子里仍是一片漆黑,没有星点光亮。 朱温将两匹马置在门头下的石阶上,它们的毛发便往地上哗啦啦淌着水,好像刚从河里游上来般。 他将兰素亭捂在怀里,左掌抓了一盏琉璃风灯照明,右手持刀,向院内行去。心道,虽然是事急从权,但自己手持凶器,私入民宅,倒像个杀人越货的强盗了。 然而乱世之中,让人怕总比让人觉得好欺负好。 大不了,事情解决之后,赔个罪,给点钱的事情。 抄手游廊上的垂花门大开着,朱温大步穿了过去,进入正院,只见东西厢房同样一片漆黑,阒寂没有半点人声。 朱温心道主人若不在家,便最好了。纵然屋内没有炭火,将家具劈一两件,也能拿来生个火。 绕过正院中的影壁,就到了正堂檐下。朱温在正屋门口大喊几声,仍无人回应,便要发力踹门。 但就在此时,兰素亭带着些嘶哑的声音陡然自怀中发出:“营将,小心!” 她一个全无武学底子的小丫头,竟也感知到了骤然爆发出的杀气。 由青檀木造成,共有四扇的正门,无声无息地大开,而后几道迅疾如电的厉芒,向着朱温扑面而至! 朱温一把将兰素亭推到身后,扬刀格向袭来的厉芒。 刀刃与厉芒相触,只觉突然变得十分柔软,轻飘飘地着不上力。 竟是一根根的丝线。 但朱温丝毫不怀疑,这些坚韧无比的丝线,如若在拉直状态,高速划来,必定能切开自己的皮肉。 “莫非是颜景明的同党?”后边的兰素亭喘息着,给出了一个猜想。 朱温本来就才高遭嫉。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劈杀了王仙芝的弟子颜景明之后,虽然王仙芝表示不作追究,但王仙芝军中想要朱温死的恐怕更多了。 但兰素亭的推测,并非一个合格军师应有的判断。 “如果是王盟主军中诸将所为,除非他们开了天眼。不然怎么能在咱们前路上预先修这么大一座宅子,还算到我们要到宅子里躲雨?” 朱温低声对兰素亭道。 更多的丝线却已如织女投梭一般,向着他激射而来。其中大部分听声音绝非人手所发出,很显然,门口本来就布满了机关。 ------------ 外传 素雪 杭州西湖,白沙堤上,烟柳成行,行人如织。金光闪烁的湖面上,尽是穿梭来往的画舫。 烟柳荫中,齐克让缓步徐行,心中推演军谋战阵,却一个不防,只觉左肩迎头撞上一个物事,不由踉跄急退数步。 迎面瞧去,只见个青衣俏婢,撑着张油纸伞,伞下却是位白衣仙子。那青衣婢子秋水明眸,唇红齿白,已是说不出的妖娆俏丽。但较伞下那人,却又不啻云泥。 齐克让一时目眩神驰,怔在当地。青衣俏婢却已开声叱道:“哪来的呆子,走路不看路,眼神还对我家小娘子这般无礼?” 她口中吴侬软语,极是动人,纵然含着薄怒,亦有种直透心扉的缠绵之意。 但随后白衣女子的语音,却更令齐克让觉着“如听仙乐耳暂明”。只见她黑发如瀑,只以一口金环束起,清简如西湖水,绰约有绝代之色。 “阿青,不得对读书人无礼。”白衣女郎道:“这位少年郎君必是心中温书,未曾留意道路,倒也不妨。” 青衣女婢叫道:“小娘子,你看他一身裋褐,头戴小帽,身上还透出一股老药味儿,分明是哪家药堂的小学徒,哪里是什么读书人了?” “阿青,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谁说药堂学徒,便不能是读书人了?” “观其容,知其志。这位郎君器宇不凡,断不是轻薄无行的。腹有诗书气自华,有没有学问,也能从眼神中看出来。” “我看郎君面相气度,便知郎君绝非常人。纵是暂困浅水,也当有风云化龙之日。” 齐克让听她言语如丝竹悦耳,说话又如此娴静有礼,不由半个身子都为之酥了。 但女郎一眼便看出他不是一般的药店学徒,更是使他惊异。 “多谢这位姊姊宽宏大量。”齐克让拱手作揖道:“晚生冒犯了姊姊,望海涵则个。” “小生尚有一事,可否烦劳姊姊赐示芳名?” 青衣婢女当下变色:“我家小娘子心性淡雅,不与你这登徒子计较,你还打蛇随棍上了?” 却被白衣女郎挥手打断。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明眸眯起如月牙,吃吃轻笑,方才还端严如仙的气质,顷刻化作了妖精般的慧黠:“我叫阿雪,住在这西湖中,本是一条水蛇儿成精。你看我这身子,还软得跟没骨头似地。” 说着抬起皓腕,轻轻扭动几下,果然宛如春柳,纤柔得令人无法置信。 齐克让也不由笑起来。且不论世上有没有精怪,就是真有精怪,也不会一见面就自称精怪,所以女郎所说,必是玩笑之言。 但她不但有如此惊世美貌,言语还这般风趣,更是令齐克让心中微动。 这时,阿雪凝眸盈盈瞧着他:“我已自报家门来历,还没动问郎君门第出身呢?” 青衣婢子又按捺不住插话:“小娘子,这还用问?这小子衣上有城东永和堂的徽记,必是在那边打杂做事……” 齐克让心中念转。他此番回来,本是来探亲的,然而老师却叮嘱过他,不得向人吐露真名实姓,不然就避不过五难三灾。 他本是城南仁济堂齐家的独子,而仁济堂是杭州最大的药堂,生意覆盖整个浙西道地面。然而五岁时,却有异人找上门来,说需得由他带走,修行十余载,方才避得过早夭的命数。 齐家夫妇不敢不遵,缘于这异人可不是什么草野人物,而是大唐政坛上一颗耀目的新星。此人身在庙堂,行事却大有江湖风范,是天下公认的奇士。 这时齐克让负笈从师刚好十载,得师尊恩允,回家乡探亲三月。阿爷阿娘却未曾放弃让他继承家业的念头,令他在父亲挚友开的永和堂中作伙计,学习医术。可阿爷阿娘均是凡夫俗子,又哪知老师不仅文武两道,均属惊世,就连岐黄之术,也在无数杏林名手之上? 沉思少顷,他终是报上了准备好的假名:“这位阿青娘子说得没错,晚辈姓奚,双名宣赞,不过是永和堂中一个小小学徒。” 君子可欺之以方,然而对这样一位绝美的白衣女郎告以虚言,仍是令齐克让胸中一阵滞涩难受,面皮微微发热。 “原来如此。” 阿雪嫣然一笑,宛如百花齐绽,天上的太阳都似失去了光华。 衣袖似烟雪般飞起,芊芊素手刹那间化成了闪电,一把拿住齐克让手腕,却迸出一股滔天巨力,将他手掌向手背方向扳去。 腕上吃痛,如同被蝮蛇蛰了一般,齐克让顿时本能地小臂发力,弹开阿雪的玉手,而后撮掌成爪,抓向她衣袂方向,欲将她反制。 未曾想到对方直接以玉掌迎着他爪势而上,柔荑轻挑,顷刻便卸尽了他可穿金裂石的爪势,二人顷刻间变成十指相扣。 阿雪不再用力,只以一股淡淡的柔劲圈住他手掌,却令他动弹不得。 “小师傅不乖喔。这样的身手,又哪里能是寻常药铺学徒能有的?” 言语间剪水双瞳与他四目相对。白堤上,杨柳依依,细风轻拂。这样姿势下,空气中自有种淡淡的暧昧。 齐克让顿时白净面皮泛起红晕,心中更是惊骇莫名。美人玉手透来的淡淡滑腻,却令他掌指之间舒坦无比,触感顷刻弥漫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如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 他仗着自己年纪尚小,上去就称萍水相逢的妙龄女郎为姊姊,其实颇有孟浪之处。但当对方反将一军,反客为主之时,他却一时慌了神,满面尴尬,心脏却狂跳不已。 “阿雪娘子你更是厉害……得紧。”齐克让微微挣扎着,喘息道。 他从五岁起随师尊勤学苦练,而老师又是天下有数的绝世人物。而阿雪看起来不过大他两三岁,也不知师承何方,竟有更胜他的艺业! “我是水蛇成精,精通缠缚之术不是理固宜然?”阿雪清水般的眸光上下打量着他,唇边带着淡淡玩味笑容。她本气质淡雅,但此刻目光中却有绝世妩媚。 齐克让胸口咯噔一下,一种难说难言的力量令他不由战栗起来。 阿雪却松开了手掌,当滑腻感骤然消失,齐克让心头蓦然一阵失落。 “好啦,不捉弄你了。你既不肯说真实来历,必有什么难言之隐,小女子何必强求?” 她浅言轻笑,丽绝寰尘:“今日奴还有事在身,就不叨扰郎君了。郎君若觉得你我还有缘,便多来这白沙堤上瞧瞧便是,逢着我踪迹却也不难。” 说罢,一招手,与那唤作阿青的俏婢一同,带着阵阵香风飘然而去,只留下少年依旧转头望着佳人纤丽绝伦的背影。 …… 齐克让从未想到老师那样神明般的人物,离去会那样地让人猝不及防。 当迷茫如黑夜将他吞噬之时,一位故人前来拜访了他。 那是他的一位师哥,后来被天家赐姓李,但当时师哥还复姓朱邪。 师哥不是汉人,却是名将之子,部族势力极大,全不需担心前程。 当时,外边大雪纷飞,屋内却烧着红泥小火炉,温着新酒。然而明晃晃的火光,也无法将师哥脸上天生的冰霜融化。 粗糙的双手交叉支着下颌,下颌上方是师哥那张素来冷峻的面庞。师哥的目光,却罕见地有一丝丝温暖。 “师弟,你未来有甚么安排没有?” “安排?我这样的药商之子,能有什么安排?无非是回家行医,继承家业……” “克让,这不是你心里话。” “师哥,你也知道当今天下,无论文武两道,都没有一个药铺老板之子出人头地的位置。” “那么——”师哥眼神露出一丝嘲弄:“为什么不去苍鹰狡兔,明驼荒沙的世界里闯一把?听你的话,好像老师也是呆坐在家里,就立下了不朽功名。” “师兄,你是说……”齐克让若有所悟。 师哥点了点头,似乎有所感触:“正是我的家族过来的地方。想必你也知道,与大唐为敌百余年的吐蕃已经内部崩溃,一位名叫张议潮的大英雄兴起义兵,正在收复安史乱事以来,帝国丢失的疆土。” “你是让我去投奔议潮公?” “武宗陛下谢世,当今圣人不喜欢老师,所以也信不过你。但相比起来,朝廷更信不过那些不费国家一把铁、一束草、一斗粮的河西父老,因为他们已经在敌寇统治下生活了百年。” “如果有一个中原人西出萧关,代表朝廷在归义军中建下奇功,正可以为朝廷拆分归义军提供口实,而这个人未来的前程,自不必我说。” “可是——”齐克让问道:“议潮公也是绝顶聪明之人,这样的道理,他又怎会想不到?” “嗬嗬嗬,我愚蠢的师弟啊……” 师哥眯了眯双眼,长吐一口浊气,手掌推了推下颌:“因为和老师一样,议潮公也是英雄。而这个世道,只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语毕,两人默然对视,良久无言。 …… 当师哥离开后,齐克让决定去见一个他在乎的人。 在初次相遇之后,他们之间已经历了很多,关系已经相当不同寻常。 但当他见她伫立在院中,在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内,如雕塑般等待他的到来时,齐克让仍感觉心口顷刻被堵住了,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 她轻轻拂去头顶积压的雪粉,如同一道仙影般悠悠迎上来。 “阿雪。” 齐克让低声唤道。 “你现在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倒像是让时光倒退了许多年。”阿雪柔柔地微笑着,冰肌虽在漫天积雪映衬下,依然不减其白,如最精美的邢州瓷。 齐克让有点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发髻,顿了顿,但胸中按捺不住的情感让言语终究自口唇间倾吐而出。 “我年纪比你小,做事优柔寡断,偏偏还醉心功名。认识这么多年,你也该知道我还有一堆的坏毛病。回顾过往种种,我实在觉得自己没资格说这些话,倒像是利用我们的交情要挟你似的……” 阿雪妙目顷刻睁大,素手掩住微张的小口,等待着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我现在马上就要去西凉,那片归义军和吐蕃人连年混战的沙场上去了。可笑啊,我是如此地贪婪。但是,这该会让我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男人。阿雪,你愿意让我预支一下承诺,嫁给我,做我齐克让的妻子吗?我觉得西凉风景壮美,其实也是个举办婚礼的好地方。” 齐克让随后就看见阿雪一言不发,转身向屋内走去。这一刻,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没多久,她便抱着一张连珠式黑漆玉足桐木琴,回到了院落中,款款坐上茵席,素手抚琴,琴音洒洒如流水,却有铮铮壮怀之气。 “君当仗剑,大杀四方,妾自抚琴,浮沉随郎。” 阿雪双目凝注在齐克让脸上,清澈一如初见时。 …… 西凉,鄯州城。 这曾是一座护城河、吊桥、城门,重关叠嶂;瓮城、月城、关城,城城设防;城楼、箭楼、望楼,楼堞环列的坚塞重镇。 但经过数次与吐蕃人的攻防易手,这座城池早已残破不堪。纵经过齐克让百计修复,但因为时间仓促,也只到堪堪可用的地步。 归义军的急速发展,已经严重刺激到了内争不休的吐蕃人。不仅是河陇地带的吐蕃残党,就连雪原上和苏毗地争斗不休的寺庙,也纷纷出兵,召集了号称多达二十万的大军,向摇摇欲坠的鄯州城浩浩荡荡杀来。 吐蕃人虔信佛法,军阵中充斥着明晃晃的光头与飘扬的袈裟,时而响起的佛号声通天彻地。 张议潮将军的主力此时远在河西走廊北端的沙州,防守鄯州城的,不过是几千仓促聚集的汉胡各族义兵而已。 裹疮出阵,饮血登陴,对于当时的齐克让来说,不过寻常。 但在那一天之前,即便是这样残酷的战地,也绝非什么噩梦,反而颇有几分血海中的温柔。 从小娇生惯养的阿雪,在西凉这沧凉荒远之地,便于军营中嫁与他为新妇。成婚之后,不仅洗手作羹汤,还得为他激励士卒,收揽人心。甚至战事紧急之时,她也得披上戎装,躬自搏战。 但她日复一日,只是淡淡地笑着,从未有半句埋怨。她说,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便已是上天赐予的最大幸福。 喧天的佛号鼓动洪流般的敌阵冲向城垣,硕大的巨石被抛入护城河,垒在城下,形成高及墙腰的石丘。来自“庸”阶层的炮灰步卒在宗教鼓舞之下悍不畏死,以惨烈的牺牲在城堞上架起一杆杆云梯。 “桂”阶层的重甲武士们卸去身甲,只留下仅露出一对眼窝的札甲铁盔,长号着奋力登城。他们的头盔内还塞着厚厚的丝绸内垫,可以有效化解落石的冲击。 即使并未掌握中原复杂的攻城器械建造之术,只是简单的蚁附登城,敌军的无边无际仍令人生出发自心底的绝望。 “城上全军警戒!吐蕃奴贼登城啦!” 望楼之上,戍鼓咚咚,哨兵高声呼叫。残破的箭楼上,弩箭射出,射杀着拼死涌上城墙的敌军。 齐克让已经不记得那一天战斗的全部细节。 他只记得满天的杀伐声,遍地横流的鲜血,与躺倒得横七竖八,敌我不分的尸骸。 他更记得一个臂挟祥麟法轮,面皮白皙的中年仁波切。此人口诵佛号,杀意滔天,显是在吐蕃军中有极高地位。 守城的义兵在法轮的挥舞下如刈草一般倒下,吐蕃人纷纷狂呼士气如虹。汉军开始溃退,马上就要放弃这处城墙,让悍敌长驱入城。 大惊失色的齐克让马上飞扑过去,身先士卒补上缺口,号令战士们反击,自身却陷入重围之中。 旋转如风车的硕大法轮光芒绚舞,如海潮一般向他打来,连绵的压力令他无法呼吸。 当压力重到如同泰山一般时,他的眼前开始发黑,突然身体仿佛被抽离了全部的力气。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疲倦和无力,令他突然感觉到,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 也许来到西凉,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身体求生的本能还在勉力挣扎,但他的意识已经疲惫不堪,无力再战。 当他的意识马上要沉入无底的深渊的那一刻。 一道白色仙影如飞花逐月,翩跹而来。 阿雪身着亮银甲,外罩银鼠皮大氅,乱战之中,衣甲上也不免沾染上点点血痕。 “纵是必死的绝境,阿雪也不会让夫君死在自己前头。” 她平静地道,字句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 要想组织起溃兵反击,需要时间。 因此她和齐克让,必须面对潮水般敌军的围攻剿杀,并不止那个骁勇绝伦的中年僧人而已。 阿雪显是知道齐克让疲惫已极,身上又负创数处,故鏖战之中,数次倾身相护。 当那硕大的法轮猛击在同样银光灿灿的亮银甲胸甲上时,时光在一瞬间彻底定格。 鲜艳的血泉从阿雪秋菱般的唇间迸吐而出,肋骨折断的声响令齐克让心也在这一刻碎去。 僧人霸道无伦的轮法,力量直接透甲而入。 “啊啊啊啊啊啊……” 齐克让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面容陡然变得狰狞如恶鬼,他的视野,一瞬间被涂上了深浓的血红色。 止殇神剑蓝芒暴涨,剑意轰然喷吐,左砍右削,如同砍瓜切菜的劈斫声下,残肢断臂与脱离身躯的首级漫天飞舞,充斥了整片空间。 唯一一次,齐克让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匹狼。 失偶绝伴,形影相吊,在雪原之上长嚎不已,眼中只剩下嗜血的孤狼! 杀戮的决心取代了他的理智,当他稍稍清醒过来的时候,城头已经没有一个敌人,只剩下满地的吐蕃兵尸体。 却没有那个罪魁祸首在其中。 齐克让用冰冷的目光扫了扫涌过来的义军战士们,在一片请罪之声中不发一言。 他提剑自城头跃下。 亲兵们急忙纷纷跟上。 当齐克让回来时,他手里提着一个顶上精光的头颅,手掌抓破了头皮,透肉而入,狠狠地抠在颅骨缝里。 “阿雪,对不起。” 齐克让将头颅放在爱妻面前的铺地城砖上,垂泪道:“你的身手尤在我之上,若非产后虚弱,又怎会……” 他猛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我,齐克让,就是个靠女人保护的懦夫!我根本不应该来西凉,我也不配向你表白!全是我醉心功名,连累了你……” “只是为了功名吗?” 阿雪口唇勉力翕张,悠悠道。 “挡住吐蕃人,才能保护更多百姓。齐郎,你曾想继承家业做一个医者,可医生与武将,本职都是在于守护。” “你做了你想做的,而我做的一切也都出自本心。既如此,阿雪虽死何悔?此生何憾?” 齐克让捏着她皓腕,泣不成声。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伤害自己。我到了另一个世界,依然会心疼你的……” 她用最后的力量,将身躯偎在齐克让怀中,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唇上的鲜血,登时在面庞上印下数瓣血印,鲜艳如玫瑰一般。 天上的云朵越发阴翳,不知何时,纷纷扬扬的大雪自苍穹上洒落下来,似要掩盖这世上的一切杀戮与血腥…… 数日之后,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亲自带着大军赶到,救下了危困已极的鄯州城。齐克让率领先锋部队,奋力冲杀,大破吐蕃二十万敌军,杀人盈野,流血成河。 大军乘胜追击,收复青海湖一带的城池堡寨。 当他以老师教授的攻战器械之术,乘着漫天风雪,攻破石堡城这唐蕃之间曾拉锯数十年,伏尸万计的绝世险隘之时,面对城中瑟瑟发抖,流露出讨饶神情的数千降卒和老弱妇孺。 齐克让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一挥手,口中决绝地吐出一个字:“杀。” 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屠城杀俘。 而后,他孤身出营,抱着出生不久的女儿,踽踽独行于祁连山下。 连绵数日的大雪如同来时一般,亦不知何时停歇。冬雪初霁,日光自云朵间洒下来,为巍峨的山峦披上一层金装。 再后来,他回到了中原,效力于神策军中,又建功数次,终于得天家宠任,授与泰宁军节度正使一职。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功名。 匹马戍鄯州,西屠石堡取紫袍。 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紫袍,代价却是永失所爱。 如果他能选择,高官厚禄,开府建牙,都比不上那个人的粲然一笑。 但一切都—— 回不去了。 ------------ 第四十八章 阿青 人力一定不是机关的对手。 倘不考虑王仙芝王盟主那样气力堪比楚霸王的怪物。 因此,哪怕只是一些丝线,朱温也没打算与其硬碰。 他一把揽住兰素亭纤腰,退入院中,任由急雨冲刷。 长刀横扫,刀芒带着数十道雨线打向袭来的丝线,丝线遇水,顷刻纷纷瘫软垂下。 堂内传出一声格格轻笑:“好个少年郎,竟须臾间就发觉了这机关的瑕疵所在。” 又遗憾地叹息道:“若是晴好时分,机关原能覆盖全院,凡有来犯之人,都要被割得不成片段。” 朱温冷静道:“若非大雨倾盆,在下又何必行冒犯之举,闯入此地。” “你这小子,也知道擅闯民宅甚是无礼?”堂内女声揶揄道。 “非但无礼,而且干犯法纪。”朱温熟练背出了大唐法条:“诸无故夜入人家者……主人登时杀者,勿论。” “所以你今夜若死在此处,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然而乱世当中,事急从权。”朱温续道:“如今不算太晚,全宅却一片黑灯瞎火。在下敲门许久,也全无回应。加上这宅子处于如此荒凉之地,看来主人是在避仇。” “而在下只是携家妹求一个避雨之地,显然不会是夫人的仇家所遣。” “谁知道呢?”黑暗中那个声音带着几许慵懒:“你以为这几句话,便能取信于我?” 朱温冷冷道:“我若现在想走,夫人也留不下我。” “可惜你家妹子已染了风寒,你现在带着她在外头淋雨,怕是性命难保。” “既知如此,夫人何不积些善缘?我们所求,也不过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罢了。若是心怀歹念之徒,怎会带着一个病人?” 说话间,朱温竭力用臂膀遮挡被大风斜吹到兰素亭身上的雨水。 他俩如今被雨打得全身透湿,实在需要一个能避风烤火的地方。 “但若奴家只是个寻常弱女子,又当如何呢?你身怀利器,怎能保证不起歹念?” 兰素亭在朱温怀里艰难仰起头:“阿哥,咱们走罢。外边总能找到躲雨的地方……私入民宅,本来就是我们缺了礼数。” 她是个相当重规矩的人。 “我不会。”朱温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着,用手擦去兰素亭脸上的冷雨,眼神傲然。 “那么,少年郎,奴家且问你,你叫什么名字?”门内的声音陡转柔和。 “秦彦。”朱温直接报上了王仙芝军中那位自己新朋友的名字。 虽然诛杀颜景明之后,秦彦是否还把自己当朋友,实际上是未知之数。 女子吃吃笑道:“一个不诚之人,让妾身如何信任?” 朱温面不改色:“不诚在何处?” “以妾身之见,你姓朱,单名一个温字。你也没有妹妹。” 女子说话间,天穹之上,陡然一道惊雷闪过,照亮门内,只见一位身姿窈窕的青衣美人,掌中握着许多根线头,盈盈而立。 她显已不年轻,但依然是位相当好看的女子,一对桃花眼清艳逼人。 她的嗓音却有着流波九转的缠绵妩媚。 雷光没去,而女子吐出了下一句话:“而妾身名叫阿青,是泰宁军齐帅的妻子,或者说,他的外室。” 堂内陡然灯火大放,照得院落内一片通明。 “少年人,你可还敢进来么?”女子放下了手中连接机关的丝线,素手掩口,嫣然一笑。 “有何不敢?” 朱温抱着兰素亭,大步迈了进去,浑身的雨水便落在堂内精美的氍毹地毯上。 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这样的阵仗,比起他投入草军时,面对黄巢那次,还差得远。 堂内有十余名婢仆,皆身着甲胄,持刀剑而立,神情冷肃,眼中充斥着戒备。 但朱温明白,对方并没有杀心,不然没必要向自己报明身份。 “多谢夫人收留之恩。”朱温将兰素亭放在堂内一张美人榻上,而后揖手拜谢。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杀你吗?”阿青缓缓道,秋水般的目光陡然带上了几分惆怅。 “晚辈不知。” “因为你杀了寇谦之,我很高兴。齐帅可能会想要杀你给寇谦之报仇,但比起齐帅那些政敌,寇谦之更让我痛恨。” 阿青说话间,语调已带几分冰冷。 “为何?” 朱温不由懵然不解。 就在这时,一个十岁上下小童陡然急奔过来。他生得玉雪可爱,眉眼与女子颇有几分相似。 小童见兰素亭一身湿漉漉地卧在榻上,神情虚弱,顿时露出同情神色,奔到阿青身旁,扯住她衣角道:“阿娘,不要伤害这位姊姊,她一定是好人。” 又指着朱温道:“这位阿哥也是。” 又道:“阿娘,孩儿又想阿爹了。” 阿青叹息一声:“你看这个孩子,大约该明白一点了。” 以朱温的聪明,自然瞬间有了猜想。 他知道,齐克让的原配夫人,是随齐克让在西凉戍守鄯州时,死于吐蕃人之手。 他却并不曾听说齐克让续弦的事情。 伴着阿青的叹息,她表情顿时变得端严起来,声音也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妩媚:“我是被阿雪娘子的父母养大的,名为主婢,实同姊妹一般。” “阿雪娘子弃世之后,因他俩只有一个女儿,便有许多人来劝说,让齐帅迎我做继室,休要让孩子没有娘亲。” “老家主也大有此意,更对齐帅说,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本是一桩美谈。” 兰素亭在榻上又重重地咳了几声,捂着口轻声问道:“可是寇帅这时候说了什么?” 她看起来懵懂,没想到这一会也听明白了阿青的意思。 阿青纤巧的下巴微颔:“是啊。寇谦之,那个明明出身显赫,起初却不想做官,跑到西凉结识了齐帅的游侠儿,这时候跳出来以疏间亲,声称兄长与嫂嫂伉俪情深,即便阴阳相隔,又岂能生辜负之心?” “寇谦之还道,如若担心香火传承,将来让侄女招赘便是。” 听到这里,朱温也不由发声问道:“然后呢?” 阿青黯然道:“我以死相迫,终于嫁进了齐家,但却只是个没有名分的外室。齐帅这些年总共就来过几次,也不过是为了延续香火,应付公事而已。” 她指着幼童,眼含幽怨,口中呢喃道:“这孩子,是克让唯一的子嗣。” “可齐帅怕他抢了他姊姊应得的父爱,将他放在这河北的荒野,数年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一面。” “他若长成,他阿爹会给他一位节度使公子应有的人脉。可他现在,只是个藏在黑暗之中,全然得不到父亲关爱的可怜孩子罢了。” 听到这里,兰素亭不由发话道:“素闻齐帅当世英雄,可对自己的妻儿也太冷酷了些。” 阿青断然道:“当然冷酷,太爱一个女人,对别的女人就只有冷酷了。” “可若非他对阿雪姊姊那么好,我又如何会看上这个男人……” 她追忆往昔,眼角竟有泪光闪烁。 兰素亭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朱温道:“泰宁军没有坏人,阿青夫人您也不是真的恨寇帅。” 听得此言,阿青突然大笑起来,犹如花枝乱颤。 笑了好一会,她才停歇下来。 “是啊,没有坏人,都是痴人。” “就譬如寇谦之,因为他胡言乱语,害我只能做一个外室,可这又有什么法子!都是我自己选的,齐帅本来心里也不想娶我。” “而寇谦之这个蠢货,他不但自己妻子去世不续娶。密州地方发饥荒时,他宁肯让自己的孩子吃麦饭,也要省下钱来赈济百姓的孩子!他身为一方要员,家里却一个婢仆都没有,甚至没多少丝绸衣服。” “可在外面,他总穿得光鲜亮丽,因为他不想让外人知道他所做的事。” 听到这些话,朱温只觉心口一阵强烈的滞闷。 他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一个多么伟大的人。 他突然发现他痛骂寇谦之的那些话是如此地可笑。 这样的圣徒,本不该存在于现今污浊的官场上。 “你说我不恨他,是假的。他不但自己过得苦,还会给身边的人添麻烦。”阿青叹道:“可想到我身为一个外室,过的日子却比他舒服很多,有时候又忍不住怜悯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折磨到这样的境地。” “我能理解寇帅这种人,他们如佛陀一般,将人世当做一场修行。”朱温道:“寇帅若心中苦楚,那只能因为如今朝纲腐朽、生民艰困,令他心生迷惘。至于个人肉身之苦,他只会甘之若饴。” 他现在已能确定,自己与阿青夫人的相遇,完全只是机缘巧合而已。 对方这些年心里憋了太多话,也实在需要找人说说话。 “温还有一事不解,夫人是如何猜出我身份的?” 阿青神色陡然带上了几分戏谑,玉手掩口道:“我若说修习了通灵秘术,能瞧见你背后跟着寇谦之的游魂,满身鲜血淋漓,你相不相信?” “鬼神之说,姑妄听之。”朱温道:“既然夫人这么说,小子也只能为自己犯下的事来负责了。” 话是这么说,阿青的解释显然不能令朱温信服。 朱温推测,自己不久前击杀了寇谦之,而寇谦之的建言,曾极大改变了阿青的命运。因此,阿青无疑会有些关注自己。 正因为他杀了寇谦之,去平卢才不敢经过泰宁镇。若换成孟楷负责这项使命,或许就冒险从泰宁穿过去了。 朱温还知道,像自己这么好看,又聪明有胆识的年轻人,本就不多。 如果阿青先假设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是朱温,再由此倒推。联系到平卢节度使宋威如今身负重伤,平卢镇陷入混乱——朱温为何要途径河北,答案就相当明确了。 但朱温面对对方的猜测,直接默认,也有自己的考量。 正是草军的人,才不可能对齐克让的家小下手。对于实力依然完好的泰宁军而言,这么做并不能对泰宁军有实质伤害,反而会导致齐克让陷入狂怒,全力追杀草军。 齐克让将阿青与孩子藏在这河北之地的荒僻宅院之中,防备的显然只是那些心怀叵测的政敌。 ------------ 第四十九章 醉美人 无论阿青娘子是否真的痛恨寇谦之,她无疑是个心善的人。 对于朱温这样一个小辈的人头,她也没什么兴趣。 取得她的信任之后,朱温和兰素亭便得到了想要的炭火与热水。 进屋后,朱温便发现这宅子里哪怕不生炭火,也相当暖和。 地下必然另有炭火,将宅院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火炕,烟气则自地道在远处排出。 如此一来,秋冬取暖的烟气和造饭的炊烟,都不会直接升腾到宅子正上空。这样不但干净,也让人越发不容易注意到这座隐藏在连绵蒿草当中的宅子。 荒野上连寻路都不大容易。朱温和兰素亭为了躲雨,闯进这座隐秘的大宅,实是极端巧合下发生的事情。 暴雨淋洒,使得兰素亭的寒疾很快加重,朱温只能承阿青夫人的好意,在这里歇息数日,顺便也陪阿青夫人说说话。 宅内婢仆中有懂医术的,当下为兰素亭熬制了汤药,朱温亲手喂下去,经了两三日,她的病情很快好转。 能下床之后,她便强撑着身子,要给阿青夫人等人做饭菜报答。 大宅内有铁锅,是富贵人家才有的炊具。一般百姓家的陶锅,经不起翻炒。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兰素亭炒菜炒得极好,甚至比府上的大厨手艺还要好。 一道麻油炒鸡子,一道猪肉藕丁,简单的菜肴,加些料酒,便色泽明丽,满室生香,令人食指大动。 无论是阿青母子二人,还是府内的婢仆,尝了之后均是赞不绝口。 “商队首领家里有铁锅,我跟他夫人学过。”兰素亭捻着衣角,垂眸解释道。 又对朱温细声细气地道:“回去之后,让那位侍女去照料别人罢?素亭真的不用人服侍……” “你的饭菜,以后可以偶尔做给营里的弟兄吃。”朱温抚摸着她光洁柔腻的小手,评价道:“这么好一双手,倘若做饭菜的时候太多,就没多少时间习字了。读书人嘛,还得把精力放在本职上。” 正在两人窃窃私语时,阿青夫人清丽的目光突然自两丈开外投来,眼神流转,若有深意。 告辞前夕,阿青夫人突然提出想和朱温搭个手。 “太多年没和像样的对手拆过招,实在很闷。”阿青叹惋地道。 朱温没有使自己的大夏龙雀宝刀,只以一柄普通的长刀和阿青比斗。 阿青则手持一柄轻盈的秀剑,神态极为轻松,甚至有两三分柔媚。 她的孩子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母亲,显然早知道阿娘有着不错的身手,并对这种事情相当骄傲。 朱温虽是晚辈,但阿青夫人是女子,他便仍恭敬地请阿青先手。 秀剑剑身急速抖动,幻出一道道游蛇般的残影,向朱温疾扑而来,迅捷竟似不在那日的丝线机关之下。 这剑是以熟铁打成,不如一般的刀剑坚硬,却柔韧有弹性。发力之时,剑锋颤动如蜂蝶振翅,配上轻捷凌厉的剑法,出剑时便如化成千万道一般。 朱温不敢怠慢,出刀遮拦,守得固若金汤,水泼不进。 刀剑相交,攻守的变幻如同溃堤而出的秋水,其流速与方向都无可捉摸。 “分生死。”朱温陡见阿青夫人朱唇轻张,三个字极为清晰地传入自己耳中。 秀剑忽地幻出漫天残影,顷刻迸发出如巨蟒缠绕般的杀意,将朱温从头至脚封困其间。 他还仿佛看到许多条毒蛇吐着腥气,森厉地向他扑面而至。 毒蛇自然皆是幻象,但喷吐在口鼻上的腥气,却是那样的真实,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样必杀的剑意之中,阿青的身形显得异常妖丽,雪腻肌肤在晨光照耀下,如在五光十色的梦幻中。 但朱温只感觉到死亡近在咫尺。 他发力咬破舌尖,剧痛令他清醒,眼中幻象尽去,咬紧牙关,人随刀走,以所当无前的气势,顷刻冲破了剑意如泥泽般的封锁。 不可抑止地,一股杀意于心中滔天而起,令他的双眸亦泛上淡淡的血红。 他今日所用的明明并非大夏龙雀宝刀。 但他接下来的招式,与他此前的动作,已是形成一个连续的整体,不容改变,无从收招。 朱温脚下步法如电,掠至阿青夫人背后,一刀刺下,刀刃一翻,便将仓促收回的秀剑格得脱手,震入高天。 刀刃一扫,穿透衣裳,自背骨缝隙之间突刺而入。 阿青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哼。 这声音令朱温想起劈杀寇谦之时的情景,终于在间不容发时,恢复了理智,竭力收招,刀刃洞肺而过,避开了心脏。 长刀拔出,鲜血如泉喷涌。 “我输了哩!” 阿青喘息着,转身看向朱温,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而后负痛坐倒在地。 一众身负刀剑的婢仆相当平静地看着这般场景,似乎早有意料。 “承让了。”朱温向阿青夫人揖手:“夫人还好罢?” 立时便有婢女扶着阿青暂时退下,入屋止血上药。 过了一会,阿青又在婢子搀扶下,回到场中,笑得却相当快意:“少年人,太感谢你了。我已经太多年没有这样痛快地打上一场了。” 朱温微微一笑:“能让夫人痛快,晚辈相当庆幸。” 又道:“但晚辈若是输了,夫人不慎收不住力道,斩下了晚辈首级,是否会送到朝廷那边?” “能杀了寇谦之的人,岂会死在奴家一个弱女子手里?”阿青掩口笑道。 “那也说不好,刀剑无眼。夫人出手凌厉,剑法相当熟稔,还有能扰乱人心神的幻术……” 阿青吃吃轻笑:“可是人家的手段,却还比不上阿雪娘子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与那时候的她比斗,恐怕也要死在她手里。” 朱温默然,他并不怀疑有些女子年纪轻轻就相当厉害,因为他自己就认识一位。 “所以人家只是想要教会你这少年郎。”阿青拈着玉指,凌空虚划,指尖在日色下淌出琉璃色的光华。 “其一,你是一位谋主,却并非天下无敌的猛将。更何况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凡事多靠智慧,不要总是自恃武力,胡乱逞强。” 小师妹段红烟也曾给朱温说过类似的关切言语。 “其二,不要轻信任何人。哪怕人家这样瞧上去待你不错的人,也可能随时对你下杀手。” 与朱温这一番畅快淋漓的过招,让她感觉又回到了年轻时刀光剑影的岁月,连说话都带上了些青春气息。 “凉玉多谢夫人教诲。” 朱温认真地拜谢道。 即便阿青夫人在那个瞬间,是真的可能想要杀死自己。 但她对优秀后辈的爱才之心,无疑也相当真诚。 当朱温的刀刃逼近她的心脏时,她没有表露出一丁点的恐惧,甚至还有种解脱般的心绪。 闺怨少妇的生活,无疑相当乏味。 而阿雪夫人昔年的悲剧,让齐克让不可能允许阿青到战场上去。 所以她才需要这样生死之间错身而过的极致体验。 “最后,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不在入夜之前就把过夜的地方找好?一人出行就算了,带着个女孩子,哪能如此毛糙不知体贴?” 阿青看了看兰素亭,又用嗔怪眼神瞧向朱温。 朱温不由一阵尴尬:“夫人教训得是。” 告别之时,阿青赠予了两件珍贵的狐皮大氅,遇雨之时,可以把全身捂在里头,风雨都不得进。 她还似一个关心过分的母亲一般,想要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塞到朱温的行李里头,被兰素亭以东西太多装不下为由给拒绝了。 阿青夫人所居的别院,位于成德节度使首府镇州州境。由此折转东南,行数百里,便能再次渡过黄河,进入平卢境内。 忧心再下起雨来,朱温一路上便将兰素亭正面抱在怀里,她因恢复了女装打扮,不由初时有些羞涩拘谨,但适应之后,便也从容自若了。 朱温也不得不承认,将一个香香软软的女孩子长时间搂在怀里,哪怕不去想这想那,本身也是相当舒服的一件事儿。 平日里,对师妹段红烟之类的女孩子,他都刻意保持着安全距离。但兰素亭这样乖巧懂事,他倒不必有过多顾虑。 骏马正在道路上奔驰,兰素亭忽地叫道:“营将,前面有人倒在路边,似乎是位小娘子。” 朱温有些犹疑,心道:若是饿晕在路边上,给几口饼子的事情;若是身患重病,那怕是管不了,乱世中苦命人太多,哪里是一个个救得过来的? 但当马匹奔行接近那女子所躺位置时,朱温终于看清了那女子的脸容。 她的脸蛋酡红,带着七分醉意,原来是个喝倒在路旁的女醉鬼。 听见朱温驻马在自己身边,醉倒路边的女子恍恍惚惚地惊醒,揉了揉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张英气逼人的俏脸,不由令朱温感觉到一阵熟悉。 女子却陡然大叫起来:“原来是你这小子,让姑奶奶抓着你了!” 言毕,突然拔出一根短矛,向朱温急刺过来! ------------ 第五十章 青龙 朱温反应极快,纵身下马,雪亮的长刀顷刻出鞘。 刀矛相交,带出一道道萧萧残影。 哪怕带着几分醉意,女子的枪法也相当凌厉,犹如毒龙出渊。 相比阿青夫人的剑法,却无法给予朱温以生死攸关的压迫感。 个中原因,自然也有他曾经与对面女子交手过,对其枪招不无了解的缘故。 朱温当然已认出对方。 寇谦之麾下星云二十八骑之首——“青龙”田珺。 战及三十余合,长刀斜拖而过,将短矛一刀斫断,架在田珺脖颈之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朱温冷声道。 “还不是怪你!寇帅被你杀了,我没地方可去啦。”田珺俏脸上全无惧色,叹了口气道:“我输了,要杀要剐,任你处置吧。” 这个回答让朱温有些莫名其妙。 田珺无疑是一位容貌相当出众的女子,而且相比肌肤如雪的段红烟,更符合人们印象中的巾帼美人。 她有着一张线条分明的方脸,与小麦色的健美肌肤。 然而精巧如雕塑的高鼻深目,天鹅般的颈项,加上比例完美无瑕的纤腰长腿,令她具备一种不让须眉的端庄大气。 朱温想起如今地处魏博节镇地面:“你是魏博田家的人?” “是。”田珺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战败的丧气:“我家就在这里,但我已经不想回去了。” 朱温对此并不奇怪,自从五十多年前那场灭门案之后,魏博田家这个横行河北一甲子的家族,已衰微得不成样子。 “寇帅战死了,齐帅还在,你为什么不继续跟着齐帅?” “没什么意思。”田珺像男人一样大喇喇地摊开双手:“我加入泰宁军,本来就是冲着寇帅去的。” 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抬高声音道:“不对,这不公平,我现在酒还没醒,等我酒醒了再比一次!” “你现在说话不是挺明白的?”朱温道:“就是有些缺心眼。” 没想到对方大大方方地承认:“寇帅也说我缺心眼。” 朱温只好道:“当初劫营的时候,我也打败过你一次。” 没想到田珺立马大叫起来:“你还把我的蛇矛抢了,快还给我!” “那是我的战利品,何况也不在身上。”朱温对于这个女人胡搅蛮缠的思路,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 田珺又露出一副沮丧神色:“我离开泰宁军之后,钱都花光了,连盔甲都卖了,又不想回家。” “你的马呢?”朱温问道。 一个真正的骑士绝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的战马。 “宋州之战时,被人射死啦!”田珺有些恼火地叫道:“是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射的,她箭法可好了!” 而后,她不顾朱温还用刀抵着自己脖子,突然抓住了朱温的臂膀,跟个小女孩一样摇着他的手,央求道:“我说,你要不要雇我当你护卫,我不要太多钱。” “雇一个打不过我的护卫?”朱温语带戏谑。 “过一阵咱们再公平地打上一场就是。”田珺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而且你当时是步战,若论马战,你未必是我对手。” 朱温必须承认这是事实,且不说劫营时他本来就是超常发挥。若论马战,他对上焰帅麾下“焚天五剑”中的“凰剑”陈丽卿都打得很费劲。 他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这个女人真的是个笨蛋。 第二,这个笨蛋很有胡搅蛮缠的本事。 “我杀了寇帅,你不恨我?我怎么保证你不会暗害我?” 田珺跺了跺脚:“当然恨你,可寇帅死于战场上公平对决,我要是暗害你,岂非不是人了么?” 朱温想了想,从寇谦之的人品来看,对方作为“星云二十八骑”之首,好像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兰素亭妙目静静瞧着二人许久,忽地轻声道:“带上她吧,她的身手很能帮得上咱们。” “况且,魏博田家的人,也不会在乎与朝廷作对。” 这是真的,因为草军造反也就两三年的事情,而魏博田家昔年曾经造了朝廷五六十年的反。 “这位小妹妹一看就聪明得紧,说的话对极了。”田珺听见兰素亭为自己说话,不由高兴地道。 朱温当然没有放下对田珺的怀疑。 他清楚记得阿青夫人对他的劝告——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然而他也并不想杀了田珺灭口。 “我可以雇你,但确定你值得信任之前,要把你的双手捆起来。” 田珺相当干脆地答应:“只要有酒喝,都无所谓。” 朱温直接上去,用力抓住了她精巧的下巴。 “喂,你干什么,不会想非礼我吧!”田珺大叫着,然后发现自己的嘴被一个酒葫芦堵上,一股热辣的液体从她双唇之间灌了进去。 而后她的表情顿时变得相当耐人寻味。 “如果你喝的是这种烧酒,你躺在路边就不会还能打架,而是任由过路的人为所欲为了。”朱温淡淡道。 “这种酒我这里管够,但你自己要掂量着,别喝成死猪一样走不动路。” “不好喝。”田珺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酒液:“姑奶奶以前跟着寇帅杀胡人时,缴获过一些,又不是没喝过。” “那胡人为什么要喝这种烈酒?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吗?”朱温悠然道:“而你,应该觉得自己的气概不会输给男人罢?” 田珺愣了愣,而后发现朱温说得很有道理。 “行,那我就试着喝,直到喜欢上这种味道为止。” 朱温掏出一块金锞子塞进她怀里:“好,本营将现在算是雇下你了。以后当着我不要自称‘姑奶奶’,很没教养。” “那我该自称什么?”田珺错愕道。 “我看你比我小,可以自称‘愚妹’,反正你也挺愚蠢的。”朱温一边说着,一边掏出绳子,把田珺双手捆在背后。 “还有,不许再用袖子擦嘴,你再怎么比男人有气概,也是个女孩家,这样既不干净,也显得对人无礼。” 田珺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而后负着手跳到朱温那匹从马背上。 她骑术很好,用一双健美的长腿踩着马镫,口中吁地一声,便能驱着马儿跑起来。 只有一个问题,那匹驮马上本身挂的东西就够多了,驮着她跑了一阵,很快开始喘气。 “你太重了。”朱温评价道,一边用清淡的目光打量着田珺玲珑浮凸的身姿。 她的身量极高,比朱温一点不矮,恐怕也轻不了多少。 “是你的马不行。”田珺不服气地道:“我以前骑的马就不会这样。” 即便是双手被反绑在背上,这个女人乘马而行的姿态,依然显得英姿飒爽,又明艳动人。 她无可挑剔的下巴与鼻梁线条,使得侧脸比正脸看上去好看许多。 这样立体的五官,对方大抵是有西域胡人血统罢——魏博田家曾长期割据河北,与胡人通婚也实在不奇怪。 这个女人愚蠢,却实在美丽。 朱温心中评价道。当然,前提是她说的都是真话。 倘非如此,要做到如此演技,已经不是一般的可怕了。 经过一场庙会时,朱温掏钱给田珺买了匹马,感叹道:“钱花得可真快,到地方之后,咱们得弄点经费了。” 又对兰素亭道:“阿青夫人要塞给咱们的五十匹绢帛,咱们不该客气,当时就该收下的。” 说话时,他偷偷用目光瞄田珺神色,见她一副迷糊样子,不像知道阿青这个人的存在。 看来泰宁军内,除寇谦之等极少数人之外,皆不知晓阿青夫人之事。 朱温与兰素亭的目的地,在平卢镇南面的泰山一带。 泰山之地,群山耸立,庙观密布。山巅有玉皇大帝和碧霞元君的神庙,山脚有大量佛教庙宇,还有孔子庙以及伏羲、女娲、神农等上古帝皇的庙宇,堪称诸教并存。 听说景教前些年也在泰山建立了祠庙,当中有高鼻多须的景僧,与金发碧眼的胡姬修女。 进香的人流,在泰山之地建立了诸多聚落。地形的复杂难治,则令官府对这片地区控制相当薄弱。 在一个镇子上,朱温找了家客舍住下。为了保险起见,他等田珺进房间之后,就又用了几道粗绳子,把她捆得跟粽子一样严严实实,嘴里还塞了麻核。 田珺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口中发出含糊的呻吟声,微陷的眼窝中,一双清亮大眼向朱温投来愤怒的视线,显然相当不满。 “又没人看着你,万一你翻看我行李里的机密文件怎么办。”朱温道,而后关上门,携着兰素亭出门而去。 他到十字街上一家叫同仁堂的药铺里,抓了四钱“陈皮”,四钱“当归”。然后再到对面一家卤菜店,买了四两凤爪,四两牛肉。 他要掌柜将分量秤得分厘无差,一点不能多,一点不能少。 他用左手提着陈皮与凤爪,右手提着当归与牛肉,绕进一条小巷子里,掀开墙上一张与墙壁同色的帘子,把左手的陈皮和凤爪丢到地下,把右手的当归和牛肉挂在了屋梁上。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屋里空空如也,柜台上一个人也没有。 但是只等了一小会,就有个身穿圆领窄袖袍,腰系革带,足蹬黑靴的汉子,快步趋了出来。 “这位郎君,您是朱……” 朱温摆了摆手:“现在小爷姓秦,单名一个彦字。” 叫秦彦的人,一定比叫朱温的多得多。就算同名同姓,也没有一点奇怪的地方。 汉子大笑起来:“好说好说!秦郎君,您要我武某人做些什么?” ------------ 第五十一章 赌场 武判官是个商人。 他却总是穿着一袭黑色的武士戎服。 他曾在天平节度使麾下做过判官,后来因犯了错被解职,却始终以判官自称。 朱温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递过去,低声道:“盐帅的密令。” “明白,明白!”武判官点头哈腰,进内屋去,不多时拿了个招文袋出来:“在下今年收集的情报,都在里边了。郎君瞧了,心中自有主张。” 朱温露出满意神色,又与武判官寒暄了几句,便拱手告辞。 兰素亭只是静静在一边看着,待朱温和她一同出门,方问道:“咱们接下来去哪?” “咱们刚从武判官的当铺出来,下面自然要去赌场。” “赌场?”兰素亭有些犯迷糊。 她知道朱温有时和二哥朱存一起玩骰子,却没有真赌钱。 朱温也向来不赞同营中的士兵们赌钱。 但既然是朱温的决定,自然有其道理,她也不会多问。 于是两人就走进了一座如祠堂一般的建筑当中。 建筑的窗子都是用黑纸封起来的,完全不透光,因此里边即使白昼也是灯火辉煌。 里边聚着一丛丛的人,一个个眼睛死死瞅着赌桌,如金鱼般要凸出来。骰子掷下,有人欢喜高呼,有人跌足长叹。 朱温摸了摸身上的金锞子,叹了口气道:“实在已经不多了。” 这句话马上就跟鲜血吸引蚂蟥一般引来了几个赌徒。 他们眼里透着狼一般的绿光,其中一个刀疤脸死死盯着兰素亭,而后道:“你若钱不够,可以拿这个女孩子下注。” “好。”朱温应道。 兰素亭神色有一丝惊惶,但随即恢复了平静。 刀疤脸赌徒相当得意,他瞧向面前纤弱少女的目光,已将少女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曾靠赌博赢到过不少人的妻子和女儿,绝大部分被他玩腻了之后转手卖掉。 却听朱温又道:“但钱再少也是钱,你让秦某人拿自己的妹子下注,先得把我身上钱赢光才行。” “那么,赌什么?樗蒲、双陆,还是直接在瓷碗里丢骰子比大小?” “比大小,这样快。”朱温说得相当坚决。 他把手上的金锞子全部换成了筹码。 然后先是刀疤脸,然后是他几个党徒,很快就输光了自己的全部筹码。 他们发现对面这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少年,总能不多不少地扔得比他们多一点儿。 譬如刀疤脸扔下三个五的豹子,朱温就能扔下三个六的豹子。 刀疤脸脸色彻底变黑了。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人,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常来。 少年人的一双手,修长,白皙,漂亮,指甲剪得齐齐整整。 但他也只能看出这么多。 刀疤脸霍然起身,眼中陡然迸发出一股浓烈的杀气。 兰素亭不由瞳孔微微放大。 但刀疤脸并没有动手,而是冲出门去,不多时拉了个瑟瑟发抖的女人进来:“我用她和你赌!” 朱温客客气气地道:“抱歉,在下不收活人做赌注,变现麻烦。你可以先把她拿去换成现钱,再来和我赌。” 几个赌徒恶狠狠盯着朱温。 但他们发现朱温左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上。 于是他们显得有眼力见地退走了。 “怎么办到的?”兰素亭凑到朱温耳边,小声问道,带着清香的口息微微吹进男儿耳孔里头。 “我说我完全没出千,你信吗?”朱温转头道。 兰素亭露出讶然之色。 “我很小的时候,为了能从孩子们手里赢到几块糖,就晚上躲在被子里苦练骰子。” “骰子几个面的重量不一样,投下去感觉也不一样,如果一个人能把这种感觉摸得清清楚楚,想投出几点,就是几点。” 兰素亭“喔”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却知道,这绝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赋。 且不说操控到那么细微有多么困难,赌场里比大小,一起扔的都是三个骰子。 朱温这样的手法,不但扔骰子随便扔,如果是玩樗蒲,也能信手掷出枭卢。 “那你为什么后来不赌了?”兰素亭纤秀的水眸闪着光。 据营里的战士所说,朱温没有和他们赌过一次,也很讨厌赌博。 朱温答道:“第一,如果逢赌必赢。那就一点意思都没有。” “第二,有哪个节度使,哪怕刺史,会甘心把自己的地盘输给你吗?” 兰素亭轻轻道:“一个想着江山的人,确实看不上赌那点钱。” “所以我为什么宁愿将大把时间用来睡觉?”朱温有些感慨地道:“很多本事,花了许多时间才学会,结果发现什么用都没有。譬如你上次问我,要不要跟着你学书法。我当然能学会,但恐怕花了很多精力,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 兰素亭默默听着朱温的言语。 她知道,也只有朱温这样绝世的天才,才能轻轻松松地讲出这种话来。 仿佛是为了检验自己所说的话,朱温并不罢休,又赢了许多把,一直将赌场的大庄家也引了过来。 大庄家来了也没什么区别,一样惨败。 “好小子,竟敢在老子的场子里出千!” 大庄家很快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然后兰素亭就听到许多刀剑出鞘的声音。 她意识到朱温说得实在太对了。 不光节度使不可能把地盘输在赌场上,哪怕是一般的赌场老板,输得多了些,也会掀桌子。 兰素亭迅速将身躯从朱温左边靠了过去,她本以为朱温会马上拔刀,并用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但朱温却一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谁看见秦某人出千了?”他的话依然是客客气气。 大庄家冷笑一声:“你若不出千,怎能逢赌必赢,从来没输过一次?” 有句话叫“悔棋不举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 但几乎没人能做到。 历史上,哪怕是要做皇帝的太子,输棋后都把棋盘砸在对手的头上。 赌博当然也是这样。 朱温叹了口气:“如果是一般人,当然做不到。” 大庄家眼中煞气腾腾:“你觉得自己不是一般人?” “是武判官教我来的。他手上金子不够,铜钱绢帛又太重,他让我过来支一下。” 说这句话时,朱温顺手还丢出了一个空空的招文袋。 袋子上分明有着武判官的专用徽记。 庄家,还有之前那个刀疤脸的赌徒,等等许多人,脸色马上就变了。 他们齐齐跪下:“不知尊使驾临,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 这样一大堆脊背朝着房顶,黑压压地连成一片,让朱温不由有些不适应。 “都起来吧。”朱温一摆手,大气地道:“我今天支得也确实太多了些,我留下一成,剩下的还给你们。” 一时间众人都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 武判官既然是黄巢伏下的接头人,当然不会是一个寻常的当铺老板。 “你看,我今天只是来支一下经费,并没有赌,不算破戒。”朱温对兰素亭道。 “本来嘛,想要靠赌来赢江山般的金钱,就跟你这个小呆瓜想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样,是纯纯异想天开的事情。” 兰素亭幽幽叹了口气:“你说这种不合圣贤书的话,怎么还挺得意?” 朱温眨了眨眼:“因为说这些话,能看到你较真的可爱样子。” 兰素亭疏秀的睫毛如含羞草般颤着,垂下头去躲避朱温目光。 “当铺、赌场都去过了,那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她细声细气地问道。 “青楼。”朱温相当认真地道:“芷臻,回去之后把男装换上。另外咱们把那位田娘子的绑缚解开,要带她一起。” ------------ 第五十二章 白云观 当朱温和兰素亭回到客舍的时候,发现田珺躺在床上像一条蛇一般扭动,被麻核堵住的嘴里闷哼不已,俏脸涨得通红。 兰素亭急忙问道:“田娘子,你是哪里不舒服了?” 朱温以手扶额:“没别的,只是咱们在外边呆太久了。” 兰素亭面露不解,又听朱温道:“这段光景,对一般人自然没甚么。但这位田娘子,却是个女酒鬼。” 兰素亭这才露出恍然神色。 “假如咱俩回来得再晚些,她恐怕要在床上绘舆图了。” 听到朱温这话,田珺越发疯狂挣扎起来,眼里透出要杀了他的目光。 兰素亭不由心生怜悯,连忙要帮田珺解开绑缚,但只来得及取出田珺口中麻核,就被朱温扯了扯衣袖阻止。 “朱温,你这个小贼在做什么?快把姑奶奶放开!”田珺憋了许久,终于愤怒地叫出声来。 “说过不说‘姑奶奶’的呢?”朱温用目光悠然扫视着她:“之前答应我的,自称什么来着?” 田珺脸色越发红了,在她并不算白皙的肌肤上仍瞧着异常显眼。 但她现在已憋得实在受不住,若再不去如厕,恐怕真要在床上绘舆图了。 田珺只能咬着牙:“请凉玉兄帮愚妹解一下绑缚,愚妹在此拜谢……” 看她强捱着这样毕恭毕敬说话,朱温只觉得好玩极了。 他当然不能真的让田珺在床上绘舆图,这样自己还得给客舍主人赔钱。 于是朱温走上去,不紧不慢地把捆着田珺的几重绳索给解了下来。 田珺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回来之后,她脸上仍然满是恼怒,进门就怒吼道:“你这个混蛋!” 说着一拳向朱温面门狠狠砸去。 朱温心道:所以这女人才愚笨。倘是小师妹段红烟的话,一定会打小腹,而且在自己全没防备时出手。 劈脸打过来的结果当然是被朱温顷刻招架住,又用另一只手逮住了田珺的左拳。 “也是我欠考量。”朱温叹息着掏出了一个刚从赌场带回来的金元宝:“拿着,就当补偿你了。” 兰素亭不由愣住,而后眼神定定地落在朱温脸上。 朱温当然明白兰素亭什么意思。 这小妮子做账房先生出身的,和二哥朱存一样,向来会精打细算。 “你瞧瞧,我在营里的时候,都要被二哥管着用钱。如今好不容易能支用公款,大方一回怎么了?” 这么大一个金元宝塞到手里,田珺也愣住了。 她本来就是为了钱才让朱温雇她,一下拿到这么多,也不好再发作。 “我给你准备了一套衣服。”朱温将一套衣服留在房里:“洗个澡了换上。另外好好把脚搓干净,我看你挺多天没洗澡了,恐怕脚臭。” “你才脚臭!”田珺怒斥道。 “我身上可没有一滴胡人血。”朱温正色道:“不是瞧不起胡人,但身上有胡人血的人,脚真的很容易臭。” 田珺满面生恼,却无言以对,因为朱温讲的是实话。 到房门外之后,兰素亭凑着朱温耳朵低声道:“营将,你不是将九成的钱还给赌场那些人了么?” “所以那个元宝是镀金的,里边是黄铜。”朱温低声回道:“我什么时候说那是纯金的了?哪有那么大的金元宝?” 饶是以兰素亭的清雅娴静,也不由掩着小口噗哧轻笑:“营将,你也太坏了点。” “我这个人有一点不好,看到笨蛋,就很想捉弄她。”朱温眼神露出几许狡黠。 “那你怎么从不捉弄我?”兰素亭明眸一眨一眨,与朱温目光相对。 “谁让你看起来小小的,这么可爱,都不忍心捉弄你。”朱温探手捋了捋兰素亭腮边一绺秀发。 朱温实际的想法是——田珺这样的笨蛋美人,其实也挺可爱的,但被捉弄的样子,似乎要更可爱一些。 他到自己房里收拾行装,让兰素亭去帮田珺再整理下衣装姿容。 田珺这样粗枝大叶的女孩子,在打扮上往往会粗疏许多。 没多久,房内就响起了兰素亭的轻叹声:“田姊姊,你真的好美呢。” 荷叶色齐胸襦裙套上水绿色罩衫,满头乌黑浓密的秀发绑成一个堕马髻,髻上还插了一朵纯白色牡丹花饰,双耳一对玉坠青得如要滴出水来。 这样清艳装束,令田珺的英气稍敛了些,却异常端庄优雅。修身的衣衫,又越发强调出她身姿的曼妙修长。 铜镜当中映照的美人,有若敦煌飞天壁画中出来的天女一般。 田珺这样不拘小节的性子,被兰素亭打扮了一番,看着镜中自己端庄模样,也有点拘束:“芷臻妹妹你也挺好看呀。” “哪里比得上珺姊姊。”兰素亭这样说着,却没有半点妒意。 兰素亭这样的淡颜小美人,胜在耐看。她性情淡泊不争,被人艳压也并不当回事。 “你的手不就比我白多了?”田珺捉住兰素亭小手,问道:“我脸上用不用敷点粉子?” “不用了。”朱温走进来,微笑道:“田娘子洗干净之后,身子散着一股麦子香,面皮自透红润,本色已是好看得紧。” 听得朱温那张向来吐不出象牙的嘴竟说出这种赞美之语,田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比你更美的小娘子,我至少还认识两位。其中一位你肯定记得,那位放箭射死你战马的女孩儿。是我小师妹,段红烟。” 田珺改色顿足道:“你能不能完整地说完一句好听的话?” “怎么就不好听了?我师妹是天上的仙女,只比她差一点已是极高的评价了好不好?” 兰素亭微微歪了歪头,暗想:营将你这话怎么不当着段娘子面说呢? “这次出门,我要你假装一下我的女人。至于芷臻,她现在身份是我的贤弟。”朱温望向田珺:“收钱办事,没问题罢?” 没想到,田珺竟然突然贴过来,让朱温有些猝不及防。 她用极为高挑的琼鼻在朱温脸上嗅了嗅,又稍稍拉开距离,瞧着朱温清秀已极的脸庞。 “你的味道很好闻,长得也及格。”田珺评判道:“可惜气质不够冷,不是姑奶奶喜欢的类型。” “自称愚妹。”朱温强调道:“不然扣你钱,把元宝还给我。” 田珺恼火地剜了他一眼,续道:“我不会看上你,但冒充下你女人倒是无妨。” “这就行了。” 朱温点点头,示意田珺随着自己出门。至于兰素亭,已经回房换男装去了。 这次兰素亭与田珺并乘一马,一位高挑美人将清隽少年拥在怀里,驱马奔驰的情状,虽然有些古怪,但看久了倒也赏心悦目。 因为要去的地方并不在镇上,两匹马并辔出了小镇,继续向北行去。 行到中途,朱温却突然驻马停住,惹得田珺一阵懵然:“秦彦郎君,你这是做什么?” 在外边,朱温已换成了“秦彦”的身份。 “看一个老朋友。” 说着,朱温突然仰面向天,嘬唇长啸,啸声尖锐犀利,竟似天狼啸月一般。 在田珺和兰素亭不解的眼神中,朱温默默等待一阵,便见路边的荒草突如波分浪裂般向两边倒下,出现的竟是一头通体雪白的巨狼。 “这……”田珺指着这头巨狼,惊问:“这……这难道是你说的老朋友?” 她吃惊是天经地义的,因为只比老虎小一点的狼,实在很少见。 朱温点头道:“我十多岁的时候,曾经路过这一带,救了一头雪白色的小狼。” “雪白色的狼,就跟玉兔一样是祥瑞。咱们拜访一下我这位故友,运气会好许多。” 巨狼见到朱温,凶狠神色立马褪去,用硕大的脑袋凑过来,像狗子一样在朱温衣服上蹭来蹭去。 朱温温和地抚摸着它头顶的毛,掏出肉干喂给它。得到肉干之后,硕大的白狼用爪子扒拉着,发出喜悦的嚎叫。 朱温将嘴凑到它耳边,又低声说了几句,好像真的将这头大狼当做了人类。 过了好一阵,大狼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兰素亭感叹道:“都说中山狼冷酷无情,忘恩负义,竟也有通人性的异种。” “有时候,动物会比人对你更好。”朱温应道:“我有时候,梦里自己会变成一匹狼,与它们一起在荒野上自由自在地飞驰。” 兰素亭轻声道:“可是,我觉得你更像猫。” 朱温讶然道:“猫?” “经常张牙舞爪,怕被人小看,但心里实在不坏。做法往往让人捉摸不透,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纤细的地方。而且,都特别能睡。” 朱温想了想,突然发现自己得到龙雀宝刀之后,心中杀念化成的那只白色猛虎,其实就是只大猫。 但他不想让兰素亭显得看透了自己。 “胡说八道。”朱温撇了撇嘴。 又策马前行了几里,只见无垠的群山之间,陡然浮现一座白色基调的园林,前方高大的山门,挂着的匾额书写着“白云观”三个金字。 山门两侧是一对桃符—— 上联:福地名山,无点真心难到此。 下联:蓬莱胜迹,有些诚意自可游。 “这莫非就是……”兰素亭有些不解。 “正是。”朱温点头道:“白云观,乃是泰山派的总坛所在。当中的女冠子,俗称‘泰山姑子’,可是令大唐无数名流豪杰魂牵梦萦的一帮小娘子。” 说着,他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徐徐而行:“不过我也是头一回来,具体不甚了解。你俩待会见到观内的女冠子们,一定要口称仙子,这样显得尊敬些。” 正说着话,已经有几个打扮成仙童模样的小厮迎了上来,引几人去马厩安置了马匹。 随后一位扎着垂鬟分髾髻的青衣少女趋了过来,少女服饰极为精美,绣鞋尖上都嵌着大颗的珍珠。 兰素亭急欠身施礼道:“晚生见过泰山派仙子。” 少女不由一怔,而后掩口轻笑道:“让这位小郎君见笑了,人家只是个侍婢,仙子们都在白云深处哩!” 这白云观处在山腰位置,建筑多以白石为基,外部也往往漆成白色,便如一大片白云。观内的道姑们,岂不正在白云深处。 身着男装的兰素亭一时间满面尴尬,小脸绽上一片飞红。 “我家贤弟年纪幼小,我带他来见见世面。”朱温在一边打圆场道,说着一把牵住了田珺的手。 田珺愣了愣,而后发现朱温的手掌比她白皙得明显,又不由一阵不爽。 婢女的眼神很快落在田珺脸上:“那这位娘子是?” 朱温微笑道:“在下的未婚妻。有家有室的人,见不得真阵仗,无非是带阿弟来开个眼界。你看,这头母老虎就一定要跟过来盯着我。” 俏婢细细打量着田珺精致立体的五官,修长曼妙的身子,而后叹道:“郎君有如此佳人作伴,可谓‘只羡鸳鸯不羡仙’。” “家花不如野花香嘛。”朱温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道:“做不了甚么,听仙子们唱唱道情,弹几首古琴曲,也足以陶冶情操。” 田珺相当配合地在朱温耳朵上狠狠揪了一下,从她的力度来看,恼怒是实实在在的。 ------------ 第五十三章 泰山仙子 白云观的后殿,称为月殿。因此殿后方就是高崖,明月之夜,泰山派的仙子们会在高崖上望月舞剑,如在月宫之中,因此得名。 要进入月殿之中,除高昂的入场资费外;不仅需要特制的紫玉信牌作为凭证,还需要当场赋诗。 武判官早为他们把信牌准备好了,但若说赋诗,朱温和田珺都没那个本事。 好在兰素亭才思敏捷,援笔立就,用簪花小楷在素笺上题了首以白云为题的五绝。 离合随日月,聚散变古今。 居高身自洁,永伴世人心。 读完此诗,守门的道姑不由拊掌称叹:“此诗疏雅天真,平淡中自有我道家韵味。水汽随日光升腾成云,聚散之间,岂不是正如人生与世事。而‘月殿’的月字又巧嵌其中。” “即席而赋,有如此才气,这位郎君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文采风流,未来可期。” 兰素亭微微有些羞赧:“仙子谬赞了。” 朱温贴着田珺耳边低声道:“这诗好是好,只不过‘云从龙,风从虎’。没把你写在里边,看来某人压根不是什么小龙女,果真是头母老虎。” “‘青龙’的名号是寇帅亲自给我的!‘白虎’是安仁义那厮,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姊妹,他姊姊妹妹是不是母老虎。” “你是大中十二年生,干支戊寅,属相虎。还说自己不是母老虎?” 两人在一边小声对话间,朱温猛然发现田珺其实年纪并不大,今年才十九岁。也不知再过几年,能不能变聪明些? 田珺气结,不由十分后悔告诉了朱温自己的出生年份。 越过门厅进到月殿当中,但闻丝竹悠扬,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兰草香。殿内装饰素净,自有道门的品味格调在其中。 殿内以七星灯照明,墙上挂着许多名家字画与仙女图绘。正面是碧霞元君的神像,供奉着线香和蔬果。 入殿的贵客,都在用香熏过的草蒲团上做出打坐的姿态。殿内没有高桌,只有些矮几,正适合蒲团上的客人享用酒馔。 殿内温暖如春,入殿之人都脱下了大氅和外套。又因为道家清净之地的缘故,所有人还必须沐足换鞋,田珺换了一双木屐,并在朱温建议下,取下了木屐的前齿。 “什么破地方,连椅子也没有……”田珺话未说完,就被朱温捂住了嘴。 兰素亭轻道:“珺姊姊,其实椅子是本朝才普及的。开国时候,连王公贵人,也都是席地而坐。” “这样?”田珺将朱温捂她嘴的那只手推了开去。 她算是长了见识:“但毕竟也两百年了,这地方还不给人椅子……” “不然与别处有何不同?”朱温道:“为什么许多名流豪士,不去扬州,反而要来泰山这么荒僻的地方一掷千金……” 然而殿内许多男客,已经一阵阵艳羡的目光攒了过来,一个个眼睛都直了。 他们在蒲团上窃窃私语。 “怎么还有带娘们儿来月殿的?” “完啦,瞧过这双大脚,本郎君这辈子再喜欢不了三寸金莲了。” 朱温听见这话,也不由瞅了眼田珺的一双脚儿。 田珺个子一点不比他矮,脚自然是小不到哪里去的。 然而这双脚的脚型实在无可挑剔,脚踝如丸,足弓似月,肌理光泽如丝缎。 趾甲上素净没有半点涂饰,但天然的玉色,已能压过最美的蔻丹。 取掉前齿的木屐,令这双脚轻轻地踮起,好像要乘风飞去的天鹅。木屐上紧紧勒着足背的牛皮带,更令肌肤上青色的筋络纤毫毕现。 朱温陡然发现田珺的脚其实一点不黑,比起她的脸和双手都白皙许多。 这张英气天成的脸,配上小麦色的肌肤固然有异常的健美。但田珺的皮肤底色恐怕并不深,只是不怎么耐晒罢了。 另一个证据就是解下罩衫,上身只留下齐胸襦裙之后,露出的一对玉山似的香肩也比脸脖白不少。 滑溜的美人肩,深陷到能注水养鱼的锁骨,勾人心魄之处也不比天鹅般的脚儿少到哪里去。 有些贵客身边已有泰山派的女冠子陪酒,可看见朱温身边的大美人,他们只觉酒和“仙子”都不香了。 “这样的脚儿与大长腿,这样的身段。再配上这样嫌弃人的傲岸眼神。若让咱娶了她,宁肯少活十年。” “十年?让小生少活二十年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尤物,老子恨不得日日夜夜,抱着她这双脚,亲上一辈子。” “就是给她在我脸上踩,都能飘飘欲仙。” “那小子哪来这么好福气,竟抱到这样个绝代的美娇娘。” “小白脸呗!可叹世上佳人都是以貌取人,欣赏不了咱哥几个的才学与内蕴……” 朱温贴着田珺耳朵低声道:“看来我之前所说,也不全对。在有些男人眼里,你大约比我师妹好看。” 一双大脚走路时,竟也步步生姿,仿佛履云而行,踏花而至,着实出人意料。 何况大脚连着的那双长腿,又是那样地结实匀称,无可挑剔。 田珺无言以对,身为一位纵横沙场的巾帼英豪,别人若是欣赏她脸蛋美貌也就罢了,用这样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她的身材,评头品足,反而让她冒火。 朱温牵着田珺手掌坐到那几人边上去:“几位兄台,私议他人家眷,怕是不太好罢?” “家眷?”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道:“这位娘子是你妻子?” 朱温惬意抓着田珺纤美的手掌:“未婚妻,与过门的妻子差别应当不大。” 来之前他嫌手感不好,用修脚的小刀把田珺手上练枪留下的茧子,精精细细地磨得干干净净,如今手儿捏着特别软滑。 收钱办事,田珺也只能没好气地点点头,算是默认。 周围嘘声一片。 “那你不在温柔乡里呆着,还来此间作甚?”一位三十上下的虬髯汉子问道:“对了,你别看我,我家里可没有这般好娘子。” “陪阿弟见见世面。”朱温目光淡淡投向一边的兰素亭。 众人目光纷纷投过去,只见兰素亭垂首低头不语,皆露出恍然大悟神色:“这位小郎君如此年少怕羞,没个哥哥带着,又岂敢来这风雅之地?” “尊夫人也真是通情达理,倒也不阻拦,只是自己跟了过来。” “娶妻娶贤。”朱温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我当年看上她,就是爱她贤良淑德,与容貌、身段,没有半点关系。” 这话顿时酸得众人只想将酒杯扔到朱温脸上。 有人问道;“敢问一句兄台尊姓大名?” “不才姓秦,单名一个彦字。至于我阿弟,你们可以叫他秦小郎。” “秦彦?”另一人讶异道:“我听说草军王仙芝盟主麾下,也有个秦彦将军……” “同名同姓,叫这名字的可多了。”朱温想,这时候秦彦会不会突然打喷嚏。 正在此时,钟磬之声忽作。朱温连忙道:“别说话了,仙子要登台献舞哩。” 月殿中央有一座高台,是泰山派最有容貌才艺的仙子们献技的地方。 大殿也分为两层,第二层由楼梯可上,只有大殿边缘一圈。若是极尊贵阔绰的客人,可以上到二层,在小间当中俯瞰中央的表演。在里边无论做什么,也没外人看得见。 一队女冠子翩若惊鸿,沿着素色毯子络绎而上,有人背剑,有人抱琴,容貌均属妍好,领头之人却以轻纱遮了容颜,看不清面目。 泰山派的婢女们一个个衣饰绚烂华美,女冠子却都是淡净风格,齐腰长发插寒玉簪,轻纱道袍外披烟罗帔,淡妆素履,真似乘山风流岚而来的仙子。 不少男人们的目光仍停在田珺身上,但随着弦歌声起,众人的精神渐渐都汇到高台当中。 只见为首的女子穿了双大红缎子白绫高底鞋,托得身姿越发高挑。 相从众女,有人抚琴,有人弹琵琶,有人吹笛,有人舞剑,皆是给为首的仙子作陪衬。 曲声悠悠,仙子漫漫舒展双臂,忽然间如烟轻罗甩将开来,衣袖舞动,似有无数飞花飘飘荡荡,凌空而下,一瓣瓣牵出幽香不绝。 吹笛之音渐急,身姿亦舞动得越来越快,如玉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身段说不出地凹凸有致。 场中似有流光飞舞,轻纱衬托之下,她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乐舞翩然,既有凌尘的仙雅,又有勾人心魄的幽魅。 为首女子仍未摘去面纱,但她缥缈的舞姿,面纱微微扬起露出的樱桃小口,已令看客们为之心醉。 忽地有人低声道:“是绰影仙子!” “泰山派仙霞五奇之首的绰影仙子?她的乐舞不是向来作为大轴,怎么今天一来就……” “并没有这个规矩,绰影仙子登场,向来没有固定的时候。有时几个月也见不到她出来一次,也有人运气好,初次进月殿便能一睹仙容。” 朱温对一旁的田珺道:“你不是恼那些人胡乱盯你么?这个女人面纱都没摘,就一下把你的风头给抢去了。” 田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方道:“我没听说过什么绰影仙子。” “有人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朱温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对田珺道:“不过我是不信的。” “为什么不信?”田珺疑惑道:“因为没有眼见为实?” “不用看,即使是西施和本朝的杨贵妃,在我眼里也不过那样,纯被训练出来取悦男人的美色罢了。王昭君为国安边,倒是个人物。妲己听说也是一代女中英豪,却被周朝抹黑了。” 田珺愣了好一阵,才明白朱温的意思:“你这番离经叛道的话,绕了好大一个圈,似乎在夸我?” “你如今是我夫人,我不夸你夸谁,你这蠢丫头。”朱温翻了个白眼,对田珺延续着好话只说半句的风格。 田珺咬了咬银牙才克制住当场揍朱温的冲动。 一阕舞罢,绰影仙子脸上轻纱飘摇而落,顿时场内如被迷离的月光所充斥。 一阵窒息般的寂静之后,疯狂的呼声充斥了全殿,不计其数的红绡与缭绫落向高台,汇成一场瑰丽已极的锦绣之雨。 兰素亭轻叹道:“香山居士白居易诗里的‘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就是如此罢。” 朱温却只是微微颔首。 这位绰影仙子,仅论样貌确属人间绝色。 她既有清雅秀致,无可挑剔的五官,又有迷蒙如烟似雾的神秘气质。 她的仪态端庄而不乏温婉,既高贵典雅,又显得我见犹怜。 但朱温始终觉得她缺些真正仙子的清冷高华,更乏“经霜自有凌云意,勿做依人媚骨花”的内蕴。 美则美矣,在自己眼里却似个精巧无瑕的花瓶。 当然,要求一位风月场里的“仙子”达到上述标准,也未免太难为人了。 “怎么,阿哥似乎对那位绰影仙子不太在意?”兰素亭扯了扯朱温的衣袖,轻声道:“我可都有些心动了。” 绰影确有着一张连女人看了都要心动的面庞,简直是被女娲娘娘用芳唇亲吻赐福的造物。 “如果只是想看一张好看到不用上妆的脸,我可以照镜子。”朱温全不害臊。 兰素亭听了之后,仔细端详朱温脸庞:“说得也对。” “你怎么这么无耻?”田珺狠狠在朱温手上揪了一下。 她算是稍微长了点心眼,知道如果揪腰眼的话,半途中就会被朱温狠狠攥住。 “几位在说些什么呢?能否也说给绰影听听?” 一个极清雅婉转的声音蓦然响起。 田珺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朱温抓住田珺的手,快速在上面写了“密道”两个字。至于田珺能不能理解,就不关自己事了。 绰影不是振衣盟主王仙芝,当然没有缩地成寸一般的身法。她突然从高台上消失然后出现在几人身边,无非是台上有条暗道罢了。 这是朱温小时候为了搞清楚幻术的原理,藏在戏团的幕后偷瞧到的知识,当然结果是被揪出来,挨了一顿胖揍。 “在说仙子风华绝代,举世无双。”朱温从容自若答道。 ------------ 第五十四章 图穷匕见 “原来如此。”绰影神色清柔:“这这位郎君真是文采风流,‘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多谢绰影仙子夸赞。可惜在下有夫人相伴,不能与仙子畅叙幽情。”朱温抓着田珺的手放到绰影眼前,指向兰素亭道:“我阿弟秦小郎作的诗,绰影仙子可读过了么?” 绰影尚未回答,旁边几个客人已是起哄道:“秦郎君,你秀恩爱都秀到绰影仙子面前来了,也是了不起。” “只羡鸳鸯不羡仙,愚弟佩服之极。” “这样蜜里调油的情分,怎生不抱一个?” “来给大家瞧瞧,郎君是怎样抱得美人归的!” 这一阵闹洞房般的喧哗,不由令田珺脸上微微发红。 绰影亦掩口道:“郎君与夫人鹣鲽情深,绰影也很想瞧瞧。” 她语气柔婉,却有种令人很难拒绝她请求的魔力。 朱温与田珺四目相对。 田珺知道已经没法推辞,不然就装不下去了。 她竭尽全力掩盖眼里的嫌弃,任由朱温一手揽着水蛇腰,一手抱住腿窝,拥在腿上,月丘结结实实地压上男儿大腿。 为了骑马方便,田珺身上穿着的缺骻裙几乎只是前后两片布料掩成。里边自然还有绸裤,但朱温的手臂自裙幅大张的开叉中探进去抱住腿窝的模样,仍显得极为引人遐思。 一时间众人纷纷叫好。 “秦郎君果然大气。” “若不大气,又怎抱得这样的美人归?” “不知哪个风流郎君,能抱得到咱们的绰影仙子?” 此言一出,旁边的人马上给了他一记掌嘴:“当着仙子,胡说八道甚么!真是唐突仙人。” 绰影浅笑道:“不妨事,绰影致虚守静,岂会被风言所扰?” “听到了吧,仙子气度,岂是你这样的俗人能企及的。” 绰影亲身过来,惹得一群人甜言蜜语不断,好像对方是真正的天仙下凡。 绰影本身则向兰素亭方向凑了过去,垂眸低吟道:“离合随日月,聚散变古今。居高身自洁,永伴世人心。这首诗可是小郎君题的?” 兰素亭拘谨地点了点头。 绰影叹息道:“白云悠悠,永伴世人。可云里的每颗水珠儿,都已变换了无数次。”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少年郎可能明白绰影的心绪么?”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出自大唐历史上有名的女诗人,同样也是女冠子的鱼玄机笔下。 “云化作雨,雨蒸为云,循环之间,并无多少差异。仙子的神韵,亦将永驻人心之间。”兰素亭应道。 这其中暗用了佛家轮回的禅理,劝绰影放下对容颜终将老去的执念。 绰影淡笑道:“小郎君看起来拘谨羞涩,想不到说起话来,如此流利通达。” 她压低声音道:“绰影很喜欢你的诗文与才气,小郎君,你做一回有情郎,抱抱绰影好不好?” 不待兰素亭回答,她便轻咛一声,如水蛇绕柱贴了上去。 众客艳羡得连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 清高自持的绰影仙子,何曾对人如此主动过?还是对一位初次谋面的少年! 兰素亭于大庭广众之下,被绰影突然搂抱,一时惊得比起此前被朱温突然抱在怀里时,还局促百倍,一时间无言可发,玉靥变得羞红如血。 “小郎君害羞了哩。”绰影浅浅一笑,凑着兰素亭耳朵,用舌尖轻触她如玉珠般的耳垂,一边微微吹着气,一边以旁人无法察觉的幽微声调道:“妹妹不但才气惊人,还如此惹人怜爱。这实是无妨的,有不少千金贵妇,就爱这个调调,专门换上男装来敝地赏玩。绰影身子仍是黄花儿,应当不会辱没了妹妹罢?” 被绰影揭破女儿家身份,兰素亭彻底呆若木鸡,以至于完全感觉不到绰影一对丰盈在自己胸口挨挨擦擦。 众客却皆已妒极成狂——得仙子青睐之人,为什么就不是自己? “好像没人瞧着咱俩了。”朱温对田珺细语。 田珺俏脸隐隐透着晚霞般的红晕,在小麦色的肌肤上别有一种活力之美:“那还不把姑奶奶放下来?” 朱温感受着碾在腿肉上的极致弹力,心中竟有些不舍。 这种长期习武带来的丰实紧绷,并非软绵绵的弹滑,却更有种钻心而来的奇妙体验。 手掌揽着美人髀肉,贴着一层纤薄的黄绢,轻轻滑动时,温热入骨。掌纹所及,也不知是丝绸的滑腻,还是肌肤的触感。 田珺发现了朱温的小动作,不由发力挣扎。 但这个动作令朱温心里顷刻燎起一团火。 大夏龙雀宝刀如今并未抽出,而是以黑布裹得严严实实,被他背在身后。 然而心中的白虎虚影在这一刻却再次出现,发出欲念的咆哮。 他的耳力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格外敏锐,甚至能听见楼上小间之中,豪客们与女冠子合籍双修的幽微之声。 那些声音撩人心旌,令人血脉滚烫。 朱温只觉想要发力撕裂女孩轻薄的肉色绸裤,感受她的曲线。他还想一把将对方紧紧搂进怀里,肆意品尝蜜色面颊上玫瑰般的红唇。 田珺发现自己被朱温发力箍住,挣扎不得,对方神色也有些不对劲,不由心中一阵害怕:“你,你怎么了?” 大庭广众之下,对方明明不可能真的做什么,她却只觉一阵深沉的恐惧,令她本来晕红的面庞顿时转作发白。 就在这时,绸裤上一道电光滑过。 丝绸在干燥的秋日,很容易摩搓之间生出电来。 被电令朱温猛然清醒。 他对刚才的自己生出一阵深浓的厌恶。 他并不忌讳欣赏美人。正如古人所言:美色当前,色即是色,自当心动。而我还是我,行大道中正,心动又有何妨? 然而方才的举动,显然已经逾矩了。 那是他作为极骄傲的男儿,想把自己和庸俗浊辈区分开的地方。 朱温知道,大师哥孟楷虽然也去秦楼楚馆,但从来只是听曲而已。 他欣赏孟楷和段红烟这样的率性之人,欣赏有节制的欲望。 庙堂之辈,门阀世家,他们放纵着口腹之欲、衣冠之欲、宫室之欲、肉体之欲……掌权者的百般欲望,令百姓承受了千万种灾难。 所以朱温渴望云朵上的世界,却不渴望那种纸醉金迷。他更想要的,是权力本身带来的惬意,以及改造世界的能力。 “我对你无礼了。”朱温冷静地贴着田珺耳朵道:“以后再出这种事,狠狠给我一耳光,如果把我脸抓出血就更好。” 但绰影已悠悠叹息着从兰素亭身上下来:“做弟弟的如此羞赧,枉费绰影一片芳心。” 她迤迤然向朱温这边移莲步过来:“秦家兄长倒是与夫人郎情妾意,羡煞旁人。” 说着,绰影竟如个顽皮的小女孩一般,用玉指在朱温额角上敲了一记:“两位别闹了,恩爱也秀够了罢?绰影都瞧得羡慕极了。” 田珺一脸通红地从朱温身上挣下来。 但只有朱温发现绰影方才水袖飘飞之间,自己耳孔中有些细微的触感。 一颗蜡丸被她弹进了自己的耳道里。 待绰影带着一直侍立在后边一言不发的两位剑仙子飘然离去,朱温才悄悄地用小指去掏自己的耳孔。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凑了过来,收走几位客人享用酥山留下的盘碟。 这小厮的双手和双腿都格外地长,手指也是,还留着长长的指甲。 他的皮肤苍白没丁点血色,细长的一双吊眼用木炭画了眼线,给人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好像阎君座下拘魂的白无常。 但这个小厮神色却相当恭敬,收走盘碟之后,他还用蘸水的布将食几擦得干干净净,又用干布细致地吸干上头的水。 这个过程中,他不时掉头而望,朱温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莫非是在偷偷看绰影远处的背影? 朱温唤起田珺和兰素亭,让她俩起身。 月殿侧门无声无息地进来一个身着玄色道袍,头戴两仪冠,插子午簪,手持麈尾的中年男子。 此人若不是发福的话,样貌一定很清癯,如今却是圆润了。 下巴上却光溜溜地,没有一根胡子。 “绰影见过师父。”即便是作为泰山首席弟子的绰影仙子,面对这男子也极为恭敬,屈身打躬施礼。 朱温一手牵着田珺,一手牵着兰素亭,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他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中年男子脸上扫过。 这个矮胖无须的中年人,仿佛比起容色殊绝的绰影仙子,更能提起朱温的兴趣。 中年人却显得相当有涵养,神色没有一点着恼:“这位郎君,在敝观可过得顺心安适?” “当然是好极了。”朱温放开左右一大一小两个美人的玉手,击掌道。 而后他凝视着中年男子:“曹真人,有人托我给你传几句话。” 曹子休是个道士,当然要称为“曹真人”而不是“曹掌门”。 由于他三十岁之后,便没了胡子。男人们也希望管理着这许多美貌仙子的男人,是一位公公,因此私下里称他作“曹公公”。 但当面却没人敢对他有任何不敬。 曹子休面对少年人不敬的神色,却显得波澜不惊:“讲罢。” “振衣千仞岗!”朱温突地嗔目大喝。 “濯足万里流。”曹子休顷刻对上。 “被褐出阊阖!” “高步追许由。” “世胄蹑高位。” “英俊沉下僚。” “功成耻受赏?” “高节卓不群!” 二人一问一答,搞得众客都莫名其妙。 但除了兰素亭之外,不是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些都是出自晋朝左思的《咏史八首》的句子。 振衣盟作为武林六大派之首,却向来不与朝廷合作。 其创立者甚至是死于李唐之手的隋末英雄蒲山公李密的头号忠臣——“白衣神箭”王伯当。 史书中说王伯当与李密一起死了,但实际上王伯当突围中失去一手一足,却悟出惊天武学,创立了振衣盟一派。 至于不与朝廷合作的理由,“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这一句就能说得清清楚楚。 从大晋,到大唐,六百年了,经过许多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世界的规则似乎也没太大改变。 “曹子休,你应该记得盟主对你的厚恩。” 朱温眼神陡转森冷,毫不客气地叫出了曹子休的真名实姓。 他目光向旁边掠去,武判官,还有赌场里的大庄家、刀疤脸,等一群人都已经在殿内坐下。 “贫道当然记得。”曹子休淡淡道。 “既然如此,你自裁罢,留你一个全尸。” 朱温在泰山派的腹心之地,千百人丛中,从容说出这般话语。 “可要对小郎君说声抱歉了,贫道天寿未尽,不能从命。”曹子休的回答也十分从容,脸上的肉如凉粉般簌簌抖着,却一点不显得油腻。 “那此番死的是我喽?”朱温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见得。能打败四帅,哪怕一次的人,天下也极难找到。如果运气好,朝廷会比看重贫道更加看重朱郎君。” 曹子休叹息道:“那时候郎君恐怕还要感谢贫道的苦心。” “那一定不会。”朱温非常自信地道。 田珺扯了扯兰素亭的衣服,在兰素亭耳边私语道:“芷臻妹妹,他们在搞什么鬼?” 兰素亭想了想:“大概是曹真人已经知道营将在冒充秦彦,而营将知道曹真人已经知道他冒充秦彦……” 田珺花了好一会才理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所以他还让我假装他夫人,逗我玩?他还揩姑奶奶的油,我要杀了这个小贼!” 田珺小声说着,又忍不住发怒跺足。 朱温目光投向武判官等人:“各位应当有分教了吧。” 武判官哈哈大笑,纵身越众而出。 “逆贼朱温!你为草贼黄巢出谋划策,肆虐地方,残害国家战士、百姓无数,罪不容诛!今日自投罗网,还不束手就擒?” 武判官这番话说得极为义正词严,就好像他口称随时为盐帅赴汤蹈火时一般。 这一番话,令在场许多人面色大变。 曹子休却换上了笑吟吟的神色,准备好好观赏接下来的大戏。 ------------ 第五十五章 密道 “朱温小贼,你这做的什么烂事!”田珺冲着朱温咆哮道:“黄巨天怎么教出你这么蠢的弟子来!” 一直都是朱温嘲笑她愚蠢,她终于也能骂朱温一次。 与此同时,田珺把藏在身上的短矛拔了出来,一矛将一位泰山派的背剑女弟子捅翻在地。 她的出手快准狠,迅速判断出周围的杀气,并一击捅穿了一位本应相对难缠的对手的咽喉,不负星云二十八骑之首“青龙”的威名。 但只有一个问题,鲜血喷了兰素亭一脸,这个连死都不怕的女孩子突然感觉眼前发黑,差点当场晕倒过去。 有人确实需要血溅到自己脸上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晕血。 好几个男客因为一位仙子的香消玉殒而叹息惊呼。 但泰山派之主曹子休似乎没把这位受宠女弟子的死当一回事,神色依然波澜不惊。 武判官等人刀剑齐出,就如同前些时候在赌场中一样。 不同的是,他们看起来要有把握得多。 所以曹子休并不打算动手,他觉得,只要堵住侧门,避免朱温从这个方向逃走就行了。 相比送上朱温的人头,抓活的显然能从朝廷得到更多功劳。 朱温腰刀霍然出鞘。 兰素亭瞥见雪亮的刀芒,突然觉得心中安稳,忍着扑面的血腥气,冲到朱温背后。 朱温左手迅速揽住了兰素亭腰肢,默契地将她护在身侧。 他眼中寒光喷吐,似下定决心要从曹子休所在方位突围。 月殿中七星灯灯火摇曳不已。 有些没见过血的客人惊呼起来,撞倒矮几,酒肴洒落满地。 曹子休手中麈尾一摇,从中弹出一柄澄若秋水的宝剑。 “一个男人用软剑,实在很奇怪。”朱温瞧着那柄如鳝鱼般打着挺的软剑,淡淡道。 “朱小郎君如果多一些见识的话,就会知道天竺国很多男人都用这个。”曹子休微微一笑。 朱温突然想起小师妹段红烟蹭他泡的茶时曾提起这事。 天竺国很热,天竺人打仗不爱披甲,不能破甲的软剑是可以在战场上用的。不会像大唐这样,软剑一般由女人用。 软剑用得好,比钢剑更加迅捷灵活。 此前阿青夫人使的熟铁软剑,就让朱温对抗得很有些惊险。 曹子休如同甩鞭子一样甩着手中的软剑,观察着朱温的架势,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出剑。 “软剑有个好处,是不那么容易杀死人。” 曹子休左手捻着没有一根胡须的下颌,平静说道。 看起来他对生擒活捉朱温交给朝廷,很有把握。 “我只觉得你把软剑藏在麈尾里属于多此一举,古代侠客应该是把这玩意缠在腰上,当腰带用的。” 曹子休口里终于发出不耐烦的话语:“说这么多废话,是为了分散贫道注意力,好趁机逃命?” 话音未落,曹子休便看见朱温踢翻一个矮几,往他脸上砸来,而后扬刀直进。 他当然要立刻出剑招架。 朱温进攻时,还要带着左手臂弯里的兰素亭,速度本不能太快。 手持短矛的田珺已经与武判官等人混战在一起,虽然她对朱温叫来的援兵顷刻间就变成敌军这事相当恼怒,但仍忠于朱温给她的金子。 但仍有六七位泰山剑仙子绕过战团,从朱温身后包抄过来。 对于挡住朱温的刀势,曹子休相当有把握。 只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已没机会出剑了。 矮几被踢翻的声音,掩盖了破风的咻咻之声。 一阵剧痛,由曹子休肥厚的大腿传递到他的心口。 疼痛令曹子休右手软剑顷刻坠地。 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得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受过伤了。 曹子休竭尽全力,用左手打飞了扑面而来的矮几,但朱温的腰刀已经架在他粗短的脖子上。 与此同时,曹子休用右手摸了摸大腿,只觉鲜血涔涔。 他还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是一根深陷进肉里的弩矢,连箭杆都是精钢打成,怪不得能轻易射穿他的肥肉。 曹子休顷刻色变:“朱郎君,咱们可以好好说话……” 他作为一个生意人,相当擅长变脸。 不如说,天下几乎所有门派的掌门,本质都是生意人。不做生意,门派又怎能生存呢? 朱温没有理他,而是将左脚探到曹子休身边一根大柱子的白石莲花基座上。 他在左边一片莲瓣上踩了四下,又在右边一片莲瓣上踩了三下。 而后众人就看见撑着殿顶的柱子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了起来,提升近丈,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朱温发力一推,曹子休肥硕的身躯就倒栽进去。 朱温抱着兰素亭,纵身而入。 他掉进去的瞬间,听见了田珺含着痛楚的怒骂声:“朱温你个混蛋,姑奶奶要杀了你!” 她的声音含着痛,是因为那个脸色惨白好像白无常的小厮,突然暴起,手掌上如从虚无中装上了一对钢爪,而后直接抓上田珺双肩,锁住了她的琵琶骨。 但朱温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众目睽睽之下,巨大的殿柱又落了回去,把出口堵塞上。 而曹子休陡然被制住造成的混乱,导致谁也不敢上去,直到朱温挟着曹子休一同消失在殿柱之下,所有人才回过神来。 “我触发机关的时候,动作相当快,应当没人能看清。”朱温转头对兰素亭道。 兰素亭则迅速打亮了火绒。 火光照耀下,能看清朱温的腰刀仍然死死地压在曹子休的脖颈上。 曹子休陡然切齿:“姓刘的那个小贱人……” 他那张神色一向清淡的胖脸,终于显出了狰狞之色。 “原来绰影娘子俗家姓刘。”朱温抖了抖袖子,掉落出一地的蜡屑和一张丝绢:“她确实不是个纯粹的花瓶。” 丝绢上有许多小字,还是凸起的阳文。朱温在袖子里捏碎蜡丸之后,用手指摸就能弄清楚上面写着什么字,压根不需要拿出来看。 “她当然不是花瓶。”兰素亭轻叹道:“你还记得她说你‘如竹苞矣,如松茂矣’么?” 朱温点头:“是啊,《诗经》中小雅斯干篇的句子,这个我还是记得的。” 说到这里,朱温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斯干篇是说房子造得好的,什么时候能用来夸人有才学?”兰素亭无奈道:“当着别人我不好跟你说。” “糟了,我当时还说了‘多谢夸奖’。”朱温叹气道:“所以她的意思是把‘竹苞’两个字拆开?” 竹苞拆开,就是个个草包的意思。 如果是老师黄巢被人这么讽刺,一定能马上听出来。 但朱温只是在游侠儿里算爱读书的,论起文思敏捷,终究比不上真正的读书人。 曹子休对于朱温和兰素亭交头接耳,压根不理会他,显然相当不满。 “那个小贱人,贫道也低估她了。若非她暗助你,你小子早已成为贫道砧板之肉!贫道救她脱了火海,为她费尽心力去了贱籍,就换来如此忘恩负义的对待!” 歌伎舞伎,均属贱籍。所谓良贱不婚,哪怕是看似清贵的泰山派仙子们,如果嫁给良人,纵是一个卖油的小贩,也只能做妾,不然就是触犯大唐律条。 但是绰影作为泰山派首席弟子,显然与众不同。谁若想将她娶进门,首先得恭敬准备上迎娶正室的礼数,再问她是否同意。 “一个背叛王盟主,还想要抓了朱某人献给朝廷作为进身之阶的卑鄙小人,似乎没道理指责别人忘恩负义罢。” 朱温说着,用手在曹子休腿上的精钢箭杆上捋了捋,箭杆越发深陷进肉里,疼得曹子休脸都歪了。 “其实就算绰影娘子不安排这暗中一箭,我应该也能制住他。”朱温对兰素亭道:“但曹子休既然从侧门进来,他又肯定要在门口围堵我,只要在侧门外设伏,就能稳稳从后边暗算到曹子休。这个谋划,倒是不错。” 兰素亭道:“天下总不能只有营将你一个聪明人罢。咱们还得快想法子出去,田姊姊还落在他们手里呢。咱们抓住了曹真人,他们也会投鼠忌器。” “没用了。”曹子休突然长叹一声:“贫道现在落在你们手里,恐怕会成为弃子。泰山派想要贫道死的,不止绰影那个小贱人一个。” “所以你才为自己准备了一条关键时刻逃生用的暗道,如果落入被人背叛的危机境地,你可以跳进里边。”朱温道。 “哪怕绰影是你心腹弟子,你也不会把这样的机密告诉她。所以一定是你哪次检查暗道的时候没注意,被她尾随看到了。” “恐怕是。”曹子休叹道:“然后这个小贱人就把机密告诉了你,让你反过来用于对付贫道。贫道实在后悔没有早将她疏拢了。” “你瞧瞧。”朱温转向兰素亭:“曹真人有这样的龌龊心思,绰影娘子才会觉得,自己当上泰山派掌门方能自保。” “曹真人留着绰影娘子的红丸,是想拿她卖一个更好的价钱。把人家当货物对待,又怎能指望别人对自己忠诚呢?” 兰素亭点点头:“营将说得有理,这样一来,绰影仙子确实不是背师忘恩之人。” 朱温从身上掏出麻绳,把曹子休按倒,捆了个结结实实。他想,田珺如今在上边大概也是这个情状罢。 “我们来分析一下现下的情况。”朱温道:“一开始是王盟主那边传来消息,说曹真人可能背叛,让老师派个聪明人去查探一下,倘若是实,就令曹真人自裁。” “但是朝廷那边一向吝啬,不是谁来投靠都要的。我这个黄巢军谋主,抓到了倒是能换个好价钱。” 兰素亭道:“素亭一直觉得,王仙芝盟主本身光风霁月,但营将你杀了颜景明,所以很可能是王盟主的部将做出这借刀杀人之策……” “这个先不提。”朱温道:“但来了的实际情况是,武判官也想分一杯羹,与曹真人达成了合作。” “武判官之前做过天平节度使的判官,却因犯错了被解职。他想要再捞个官儿当当,想想也能理解。” 兰素亭道:“但营将你绝不是孤立无援。” 朱温道:“不是有绰影娘子做我们的内应么,当然不是孤立无援。” “不,绰影仙子的协助,是突然发生的变数。而且我认识的营将,也不会把安危彻底交给武判官这种见都没见过的人。阿青夫人也提醒过我们,不要轻信任何人,看起来待你不错的人,也可能随时下杀手。” 阿青这句话,倒像是提前预测到了武判官的背叛一样。 “而且,你只用了普通的腰刀对付曹真人,连龙雀宝刀都没拔出来,说明你压根不觉得这算什么致命的危机。” 朱温笑起来,用手指撩了撩兰素亭纤巧的鼻头:“芷臻,你变聪明了。” 兰素亭轻道:“你不是让我做你军师嘛,总要学着聪明一点。”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曹子休却黯然道:“就算你小子秘密带了人来,也斗不过时溥的。他如今一定已经全权接管了白云观的事务。” “时溥?”朱温问道:“就是那个擦桌子的小厮?” 曹子休道:“他是感化军节度使支详部下的牙将,此子阴狠毒辣,心思缜密之极。你朱温的智谋,也很难胜得过他。如果带人卷土重来,一定是自投罗网。” “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就能做到保护节度使安危的牙将,肯定是有些手段的。”朱温评价道:“不然田珺这傻丫头也不会栽在他手里。” “支详是雪帅齐克让的政敌。宋州大战前,齐帅路过感化军治所徐州的时候,还强行开启府库,挪用了一大批器械钱粮。” 兰素亭道:“宋州一战,雪帅齐克让战败,对于支详来说并不是坏消息。草军继续活动,反而有利于支详的割据野心,所以支详没有削弱草军的必要。” 朱温道:“所以支详肯定不会掺和这事,一定是时溥这小子不知从哪得到消息,想要进步了,自作主张跳进来。” “可我以前并没有听说过时溥这个名字,看来在大唐青年一代中,他是比不上王建的。” “营将……你这么想,会不会轻敌了?”兰素亭面露谨慎之色。 ------------ 第五十六章 我必重返 朱温揭起兰素亭顶上的幞头,宠溺地揉了揉兰素亭的头发。 他并不认为,在泰山这种荒僻地方,会遇上王建这种,成长起来不输四帅的强敌。 但兰素亭的谨慎主张,也令他甚是受用。 一支队伍在决策时,总要有人持稳妥意见,决不能全是激进之人。 “我会小心的。”朱温道:“芷臻,你觉得这条暗道通往哪里?” “我看过一个故事,里边也有类似的暗道。当主人从暗道出口出去的时候,把守暗道出口的人就必须全家自尽,以此避免暴露主人行踪。” 兰素亭话锋一转:“但素亭以为,这么做不但残酷,而且没有意义。” 朱温表示赞同:“所以我们直接去出口,应该会遇上忠于曹真人的一支秘密部队。即便我们手里抓着曹真人,与他们交战也未必能万全。” 兰素亭道:“这支人马本是曹真人寄希望于自己被人背叛后,拿来东山再起的。” “那么,咱们不走出口,还能走哪里?” 入口外边全是敌人,好在巨石已经将入口封死了,敌人不知道开启机关的方式,压根进不来。 朱温笑了笑,解开了包裹背上龙雀宝刀的黑布,以及里面一层油布。 “芷臻,听见水声了吗?” 兰素亭讶然道:“地下有暗河……” “对。”朱温颔首道:“而且恐怕是温泉。这就是荒僻的泰山之地,比起烟花三月的扬州更好的地方。” “可周围都是石壁……”兰素亭踌躇道。 “刚下来全是石壁很正常,这样敌人才没法通过挖地迅速追进来。但根据我上来时对山体的观察来看,往前走一阵,就能看见泥土。” 朱温和兰素亭点起松明照亮前路,押着曹子休向前走去。果不其然,前方的地道壁变成了泥土。 朱温将大夏龙雀宝刀插在地道壁上,发力一掀,就挖下一大块土来。 “宝刀削铁如泥是不存在的。”朱温道:“但挖泥土就很省力,而且还不会卷刃。” 他想,这把宝刀的铸造者赫连勃勃大王如果死后有灵,知道自己打造的千古名刀被用来打洞,会不会有所不满。 但确实极为好用,挖了好一阵,也只是稍稍有点钝。朱温便从包袱里掏出磨刀石,在上头略略磨了磨,就又锋锐如初。 朱温从里边爬了出去,而后回来:“暗河没有可供踏足的河岸,贴着岩壁而流,水流十分湍急。” “芷臻,你会游泳吗?” 兰素亭摇摇头:“不会。” “那把这个大胖子先扔在这里。”朱温淡定地道:“待会我把你绑我身上,咱们一起随着水流冲出去。” 兰素亭毫无疑虑地点头:“好。” 她总是无保留地信任朱温的决断与智慧。 看见曹子休又想嚷嚷什么,朱温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在他嘴里塞进了麻核,让他口中只能发出含糊的呻吟。 “待会会把你弄出来的,不过到那时候,可能只有明正典刑可做了。” 朱温笃定地说着,抱着兰素亭挤进了窄洞当中,至于宝刀,被他依然用布包起,背在背后。 离暗河越近,洞里就越热,能够感受到蒸汽扑面而来。 “待会会有点烫,忍着点。”朱温叮咛道。 他已经用手试探过,这样的热度,属于人体能够忍受的范畴。 兰素亭乖巧地嗯了一声。 跳下去之前,朱温用长绳仔细地把自己和兰素亭绑在了一起,然后全无反顾地跃了下去。 湍急的水流伴着炽热,顷刻没到他们肩头。在激流的冲刷下,两人飞速地顺流而下。 留在洞口的松明离视野越来越远,眼前很快只剩一片黑暗,只能在灼热的水流中,任由河水推着他们前行。 朱温侧身浮在水上,只露出口鼻呼吸,兰素亭则被他正面拥住,得以将整个小脑袋露出水面。 少女肌肤细嫩,很快被热水泡得发红,却始终不哼一声。 前面逐渐出现光亮。 朱温心中激动,不由发出一声痛快的欢呼。眼前雪白的浪花溅射成漫天碎玉,与蒸腾的热气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兰素亭这时才有些后怕,她喘息了一声:“营将,万一外边有瀑布怎么办?” 如果暗河出口是瀑布,一定会跌得粉身碎骨。 “我来之前曾问过熟客,知道有一条冬天也温暖流淌的热河,女冠子和客人们,秋冬时会来这边沐浴、泛舟。而且,白云观周围方圆十里,都没有什么瀑布。” 这种情报在获取的时候,未必知道今后有用,但是多收集一些,却极能提高行事的稳妥程度。 兰素亭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又多学到了一条聪明人的思维方式。 当河水逐渐平缓的时候,朱温便抱着兰素亭上岸,解开两人身上的绳索,两人衣衫早已湿透了。 天色已经入暮,二人只能借助星光隐隐看清对方的脸容。 “要休息一会嘛?”兰素亭轻轻说着,探出小手擦了擦朱温脸上的水。 “速战速决。”话是这么说,朱温仍然从密封的火绒罐中取出了火绒,用火镰打着之后,拣松枝在背风处生了一堆火,尽可能将自己和兰素亭的衣服烤干一些。 深秋的泰山,山风料峭,如果不烤干,兰素亭单薄的身子是绝对受不了的。 烤干的过程必须脱去外衣,兰素亭解开外衣之后,湿漉漉的小衣紧贴在肌肤上,越显身子纤细。 她有些害羞地躲避着朱温的目光。 其实她的身材真没什么好看的。 尽管脾气再好,身材始终是兰素亭的一桩心病,所以朱温配合地背过身去,不去看她。 他没有发现这个动作令兰素亭脸色变得更红了,在火光的映照下,玉靥有种石榴般的艳丽。 兰素亭麻利地将两人的湿衣服裹在树枝上,像做炙肉一般烘烤着,加上山风微微吹拂,衣裳干得很快。 “走罢。”朱温转过身,将自己的衣裳披上,轻轻把手掌按在兰素亭肩头道。 如果条件允许,朱温是个报仇不隔夜的人。 所以当然要在今天之内解决问题。 至于朱温并没有发出任何信号,似乎打算就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一起去找回场子这件事,兰素亭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她明白朱温心中一定已有成算。 两人很快找到了回白云观的路。 他们这次并没有走正门。朱温直接抱着兰素亭从一座矮山纵跃过去,来到月殿边上。 绰影仙子俏立殿外,手持长剑,目光清淡,注视着携手而来的两人。 “朱温,把我师父交出来。”她显得极为从容冷静。 “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朱温问道。 绰影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身后就骤然闪烁出一道寒光。 对此,绰影的反应实在不算慢。 她的长剑圈转,顷刻截住了寒光的来路。 但涔涔的鲜血也从她的大腿上流了出来。 她挡住了时溥从背后的突袭,却没防住自另一个方向的暗算。 作小厮打扮的时溥笑容幽冷,用纤长的手指捏住绰影下颌:“仙子,小可可是想着你很久了。” 绰影强作镇定:“郎君就这样不知怜香惜玉么?” “一个猎人对自己的猎物,又何必怜香惜玉?”时溥微笑的时候,他那张白无常一般的脸显得越发惨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涂了粉子。 “我时溥做事有两个原则,一是在收官的时候,才会享用自己的猎物,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绰影的大腿上赫然插着一根精钢弩矢。 而她此前暗算自己的师父曹子休,用的就是弩矢。 时溥柔声道:“你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吗?” 他此刻声音真的相当温柔,变得如同一个女人一样。 但绰影只感到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对方冷冽的眼神中,更是有着对她身体无可掩饰的欲望。 这是一个真正的恶魔,完全以玩弄人心为乐。 绰影已说不出话来,朱温却在对面道:“我来帮绰影仙子说了罢。她放箭射伤曹真人,做得太明显了。” “能在那个位置暗算曹真人的,必然是对他相当熟悉的人,这样已经能够排除掉大多数人。” “而绰影仙子此前又与我接触过,虽然她试图通过缠上芷臻,暗度陈仓来掩饰,但都被时溥郎君看在眼里。” “我说得对不对?” 时溥突然畅快地笑了起来,轻轻击掌。 他的笑声仍然带着彻骨的冰寒。 “对,太对了。不愧是黄巢军的谋主,打败了雪帅齐克让的当世俊杰。和你痛快淋漓地交手一场,实在是我时溥至今为止,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断。” “是该图穷匕见了。” 朱温一招手,随后月殿周遭的奇石、矮山、灌木丛当中,都出现了戴着风帽,身穿夜行衣的人影,密密麻麻。 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冷冽的杀气,而此前众人全然没有感知到这种杀气的存在。 他们无疑都是黄巢麾下难得的好手。 “朱温营将不敢路过泰宁节镇,不代表你带的人不敢走泰宁节镇。你过来当然可以只有两三个人,但不妨碍其他人由其他路线秘密渗透到泰山一带。我说得又对不对?” 时溥明知朱温这次带来了黄巢军中许多好手。 而他的行动并未得到感化军节度使支详的首肯,能带的人手有限。 如今身陷重围的,实际上是己方。 但时溥却没有一分一毫的慌乱。 他突然一招手,嘬唇打了个唿哨。 而后两名黑衣人的喉间就绽放出了碧血。 惊呼声一时此起彼伏。 时溥得意地勾着手指,并用另一只手摩挲着身边已经被五花大绑的绰影雪腻的面颊。 “朱温你瞧瞧,你带的人中,有许多是成名的通缉犯对不对?为了避免他们被认出来,你只能让他们都穿了夜行衣,带了风帽。” “但这样一来,我只要让我的人悄悄杀掉其中几个,偷梁换柱,你的人就完全乱了!他们不知道身边的战友是友是敌,不知道朝夕相处的伙伴还是否值得信任,他们不知道谁已经被换掉了!”时溥露出惬意的眼神,用腥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品尝朱温的伏兵们心中渗出的恐惧。 泰山派的弟子,与武判官的人马,已经纷纷冲杀过去,与陷入混乱的黑衣人们杀作一团,刀剑漫舞,寒光凛冽。 敌人的行动之快,甚至让朱温的伏兵们连摘下风帽确认同伴的时间都没有。 面对这样的变故,无论是被绑起来的绰影,还是朱温身边的兰素亭,都不由神色乍变。 但朱温却非常平静。 “很好的算计。据我所知,雪帅齐克让率兵经过徐州,开启府藏的时候,你时溥一个屁都没敢放,以至于我没能听过你的名字。” “如此阴险下流的计谋。大抵是一个叫王建的朋友把自己的恶毒点子,灌进了你这愚蠢的脑子里吧?” 时溥眼神终于微微一变。 他冷冷道:“你爱觉得是谁就是谁。” 这话刚出口,时溥就发现问题大了。 他虽然是试图诱导朱温认为那个人就是王建,却当众承认有人给他支了招。无论这人是谁,他如今都已经算不上能和朱温匹敌的绝世谋士了。 他向来以英卫自诩,没想到却被一个小小的草贼比下去。 “我实在想不到,这种骗小孩子的伎俩,竟然能够让精明如鬼的时溥将军不打自招。” 朱温露出相当快意的神色,缓缓拍着手。 “你那个朋友现在一定不在这里,所以我只需要解决掉你就行了。” 大夏龙雀宝刀霍然出鞘,血光冲天而起! ------------ 第五十七章 收网 时溥自称猎人,但他显然更像一个刺客。 他从背后暴起袭击绰影,只是为了分散绰影的注意力,为伏弩射伤绰影争取机会。 他此前袭击“青龙”田珺,也是趁田珺陷入与武判官等人的混战中后,才不声不响地出手,一击就把田珺制住。 若说田珺是在军队里长大的,江湖经验不够,那么绰影就实在栽在技不如人上,还被时溥用她暗算她师父曹子休一模一样的手段,将她拿下。 但精明如时溥,现在心中也觉得有一丝不安。 他想起了自己与那位朋友的对话。 “黄巢的部下多为流浪剑客、逃犯,做事的时候,一向会穿着夜行衣,戴着风帽。这种情报虽然很难得到,但你我想一些办法之后,便已经知道了。” “他们这么干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从没翻过船,看起来没有改变的必要。但事实上,且不说杀掉几个人换掉,只要穿着相同打扮的人在他们作战时混进去,就足够让他们陷入混乱。” “所以我的朋友,你或许得考虑朱温多算一层的可能性,譬如朱温故意不改变这种做法,是不是为了掩盖另一批伏兵?” 时溥非常信任这位朋友。 但他麾下那群来如轻烟去如雾的斥候们在这一带竭力寻找,除了潜伏进来的那群风帽黑衣人之外,实在没有找到其他可疑之徒。 沉黑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狼嚎。 这并不奇怪,泰山一带常有野狼活动。 即使是一群狼,也一点不奇怪,它们可能正在迁徙。 但是狼群钻到白云观这样的道观当中,显然很不正常。狼并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去。 武判官愕然地看见一头黑色的大狼猛扑过来,将自己一名部下按在地上,咬断了此人的喉咙。 时溥冷冷看着朱温:“这就是你的第二重伏兵?” “你的人都忙着去找我有没有其他人手了,当然不会注意到一群狼正在聚集和迁徙。不然的话,这样大的狼群聚集,还是很容易让人起疑。” 自称猎人的时溥,知道朱温说得没错,历史上并不是没有擅长与动物交朋友的人,甚至还有过叫做百兽山庄的门派。 “这些狼不是黄巢麾下那些死士,不会不计伤亡给朱温卖命!”时溥决然道:“大家小心行事,互相掩护后背!只要杀死其中一些,狼群就会撤退。” 说着,他命令属下生起火堆,惊吓狼群,并用劲弩对狼群方向发起射击。 这都是有效的对付狼的手段。 “很冷静的判断。我当然也不能让那位朋友的族人伤亡太多。”朱温颔首道。 “看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时溥咬了咬牙。 “不,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朱温指向黑衣人方向。 时溥蓦然发现,黑衣人早已重整了秩序,泰山弟子与武判官的部下,甚至还有自己麾下的几名精锐斥候,正被这些亡命之徒压着打,且战且退,被压缩到月殿前方。 “这是怎么回事?”时溥终于色变。 “气味。”朱温从容地道:“鼻子很灵的人不多,但只需要一小部分人就够。” 时溥道:“所以那几个人临死前说出的暗号……” “暗号是真的。”朱温道:“而且你麾下的斥候确实擅长模仿别人的声音,不愧是徐州的精锐异能之士。” “落到你的人手里,不管怎么都是必死无疑,说出暗号能换一个死得痛快。然而气味只有鼻子最灵的几个人能闻出来。” 同样是聪明人,朱温说到这里,时溥已经不需要再听更多解释。 抹在身上用于辨识的气味,如果太浓,会沾到衣服上,这样只要夺走夜行衣和风帽就能弄走气味。还会更容易被注意到。 但如果朱温的人马里,都只有几个人经过训练之后,能闻出这点抹在脸面上的细微气味差异的话。时溥麾下的斥候们再狡猾,也很难注意到这点差异。 而那几个鼻子特别灵的人的感知内,那几个混进来的人,就好像几只黄鼠狼混进了一群老母鸡里。 所以一开始那几道血线是从什么人的喉咙里喷出来,也就清清楚楚了。 朱温用看死人的目光,扫视着时溥、武判官一群人。 他对武判官这种叛徒的杀意,比对时溥还要大。 白云观坐北朝南,月殿处于北面的悬崖上方。 黑衣人主要埋伏在月殿西南方向,以一个不断收缩的弧状步步紧逼。 狼群则从东南方向靠近,显然不打算让一个叛党和时溥党徒逃走。 朱温已然挺身杀入敌阵,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一刀砍下一名泰山派仙子首级,吓得敌人纷纷走避而开。 他正要喝令黄巢军死士们跟进杀入这个缺口,却陡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种直觉令他须臾闪身斜纵出去。 一枚破甲锥正凌空疾掠,打向兰素亭胸口。 是右胸,对方并不打算伤性命,应当是打算重创兰素亭之后,将其捉住当人质。 “那个姓田的小娘们压根不重要。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才是你真正在意的女人!”武判官咬着牙叫道。 他本来是黄巢安插的关键线人,却背叛了黄巢的栽培重用,还勾结曹子休,想要抓住朱温献给朝廷邀功,朱温不可能饶过他。 所以活捉兰素亭,以此要挟朱温赦免自己的过错,在武判官看来是自己唯一的活命机会。 朱温心中一阵烦躁。 但破甲锥确实来得很快。 他掠过去时,已经来不及抽刀格挡,用左手发力一接时,只觉手掌一阵剧痛,被划去一大块皮肉,鲜血涔涔滴落。 朱温蓦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女孩子用手臂为自己挡了一刀。 “营将!”兰素亭瞳孔大张,发出关切的娇呼:“你没事吧?” “皮肉伤而已。”朱温忍着痛,露出一个让兰素亭放宽心的笑容,而后对武判官道:“但你想要伤害芷臻,还想挟持她,我很生气。” 武判官也向这个方向飘了过来,他本来是想要抓住兰素亭的。 结果正撞在朱温的刀芒覆盖区域内。 宝刀刀背发力一拍,带着磅礴如泰山压顶的力量,夯砸在武判官的头顶。 为什么要用刀背,是因为武判官这厮今天出门虽未着甲,但戴了头盔,劈砍很难造成杀伤。 但硬拍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仍将猝不及防的武判官顷刻拍翻在地。 如果双方都做好准备了再开打,朱温自认没有十招以上拿不下武判官。这个阴沉的家伙,武艺还要在泰山掌门曹子休之上。 但是武判官突然挨砸,更兼朱温又是怒急出手,这个结果实在不意外。 且不说朱温实力本来就强于武判官。历史上,有许多猛将在混战中甚至因一个不防,被实力远不如自己的敌方小兵一刀砍死。 武判官当然不会有站起来的机会,因为朱温的脚板已经重重地踩在了他的胸口上。 武判官因为惶恐而出来找死,让朱温觉得很愤怒,但也很满意。 愤怒是因为他竟敢打兰素亭的主意。 满意是因为这下事情就更加好办了。 夫战,勇气也,打的就是士气。 朱温将时溥算计得死死地这个事实,显然把时溥一方的士气彻底打垮了。不然的话,敌方聚集力量,以稳固的心态作困兽之斗,不说有可能反败为胜,至少能给己方带来不少伤亡。 所以绰影的盲动,也并非全无用处,因为在战前就解决掉了泰山派的领袖曹子休,打掉了敌人一根主心骨。 现在武判官撞到自己手里,朱温当然不会手下留情,一刀砍下,就剁掉了武判官的脑袋,武判官斗大的首级腾空而起,双目圆瞪,犹自带着不甘神色。 朱温揽住跟一只小兔子一样扑进自己怀里的兰素亭,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惊魂未定的情绪。 时溥一个外人,根本不可能完美地指挥泰山派和武判官麾下的人马。 对于这点,时溥也心知肚明。 “时溥郎君,可曾想得到真正的收网是这样的?”刀劈武判官之后,朱温发泄了胸中怒意,神色又从容起来,笑吟吟地对时溥说道。 ------------ 第五十八章 时溥遁走 晋高祖司马懿有一句名言: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走,不能走则降,不能降则死。 以时溥的聪明,自然明白,如今既没法战,也没法守了。 他又不想向草贼投降或者去死。 那么时溥至少要给自己安排一个体面的退场。 “美丽的仙子。”时溥在绰影的脸上揉了揉,用叹惋的声调道:“今天没能得到你,真是相当遗憾。” “呸!” 一向神色柔婉的绰影,终于露出了不可遏制的怒意,她张嘴吐了时溥一脸,将时溥脸上溅得一片鲜红。 这是因为绰影果断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这些血理应可以干扰一般人的视线,但时溥好像完全不受影响。 他如同一道闪电般飘然而去:“绰影小娘子,我时溥越来越喜欢你了。” “可惜我家中已有妻室。所以我发誓,有朝一日,定要你心甘情愿给我做妾。” 说完这句狂言,他的双手再次被寒光闪闪的钢爪所覆盖。 这对钢爪平时藏在袖中,可以迅速装备与卸下。 面对汹涌而来的狼群,时溥浑然不惧,欺身直进。 钢爪顷刻抓入一头青狼的头盖骨,鲜血与脑浆迸出。 时溥纵身跳上青狼的尸身,而后发力一跃,就像蛙一般弹射到旁边一头黑狼的背上。 一对钢爪发力抓入这头狼的皮肉,使得它痛楚地长啸起来。 “真正的猎人,哪怕被虎狼所包围,仍然不会放弃自己的狩猎。”时溥向朱温诡异一笑,舔了舔嘴唇,双手深入大狼的肉里:“我时溥,是在青徐之间的群山中长大的。你朱温可能很擅长与动物交朋友,我却从小就要靠猎杀它们来生存。” 负痛的大狼只觉痛楚直入头脑,一股强大的压迫力使得它不得不转身。 “有人说骑虎难下。但骑在虎狼身上,对于我而言就如同回到故乡一般。” “天苍野茫,这世界谁在狩猎?”时溥仰天扬声道:“你我的会猎,这只是第一次,却不会是最后一次。猎手偶然失手很正常,但猎物不可能笑到最后。” “朱温,下次相见,我会给你准备最好的罗网。” 说着,时溥利用剧痛操控着座下的黑狼,逼得它疯狂弹跳。时溥的双腿却如同一对钢钳般夹着狼身,紧紧骑在它的背上,不动如山,就这样渐行渐远。 狼一般不会攻击同类,尤其是属于同一狼群的同类。 当族人被时溥制住的时候,它们的头脑显然不够用了,不知道如何应对,就这样放任时溥以暴力驱策着黑狼,杀出狼群,越众而去。 在场之人皆目瞪口呆,只有朱温遥望着时溥的背影,声音随着山风飘去:“这些找补的废话没什么意思。临走前,时溥将军不如留下你那位朋友的名字?” “杨行密。庐州杨行密。”或许是出于支招没能帮自己夺取胜利的不满,时溥将这个名字说了出来。 反正朱温也一定没有听说过。 朱温点点头,若有所思。 汉初名臣张良,被刘邦认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汉光武帝刘秀,同样有着“明断千里”的智略。 这个叫杨行密的年轻人,能够在千里之外,借由时溥之手与自己过招,实在是个不容小觑的敌手。 时溥之所以落败,是因为他的临场发挥,仍被朱温明显压制。但若是杨行密亲至,恐怕大不一样。 当时溥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朱温才对兰素亭道:“我突然感觉,曾经镇压一个时代的四帅,或许很快就要成为过去的人了。” 除了雪帅齐克让之外,另外三位的不败神话,尚未被打破。 然而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青年一代中英杰辈出,不由让人觉得,年轻人的时代,会来得比想象中要迅猛许多。 这时的朱温,当然不知道,杨行密这个名字在未来的二十年内,将成为江淮之上所向披靡的鲸涛,甚至一口气将自己最精锐的部队吞噬殆尽。 朱温令人给了狼群一些熟肉,作为对它们仗义相助的报答,它们在道观中大吃大嚼起来,高高低低的欣悦狼嚎声此起彼伏。 绰影被两名泰山派剑仙子解下绑缚,神情仍然带着几分惊悸。 她虽然嫌恶地喷了时溥一脸血,但时溥从容自若,驱狼而退,仍令她感觉相当震撼。 她体会到自己作为一个小女子,在真正的智士博弈中,竟如同沧海一粟。 无论是泰山派的门人,还是武判官的部下,此时都已经放下武器,放弃了抵抗。 就算要负隅顽抗,他们也找不到人来当头。 至于时溥部下的精锐斥候们,一部分被杀,一部分突围成功逃走,没有一个被生擒活捉。 “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凉玉郎君机深智远,算无遗策,绰影不能及其万一。” 绰影向朱温道了个寻常女子的万福礼,而非道家的稽首礼,显示出她对朱温的智慧,已经彻底心悦诚服。 至于“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出自《庄子·秋水篇》,是河伯向海神自叹不如的典故。 “术业有专攻,营将身为草军谋主,谋略布局乃是本行。绰影姊姊却并不是做军师的……”兰素亭打了个圆场。 朱温点头道:“那是,绰影仙子歌舞双绝,才学也不在朝堂上的进士之下,还能用好‘如竹苞矣,如松茂矣’的典故……” 绰影不由颊染绯樱:“小女子浅薄无礼,只求凉玉郎君不要与绰影一般见识。” “无妨,本来也是我先胡乱品评你。”朱温清美一笑:“想靠自己本事当上泰山派掌门,在我眼里比靠着男人过活,要高贵得多。” 绰影闻言,心中大喜过望,一双烟眸中喜色亦难以抑制。 她明白,朱温不仅不计较自己讽刺他的事情,更是算将泰山派掌门之位许给自己了。 绰影亲手拔出腿上的弩箭,鲜血狂喷,令她俏脸顷刻煞白,她却不哼一声,简单包扎之后,对朱温道:“凉玉郎君,咱们能否到后边详谈?” “甚好。”朱温赞同道,顺便命人去将被关押在后边的田珺放出来。 已经有人告诉他,有几个武判官的部下想对田珺动手动脚,但都被绰影阻止了,说等抓到朱温,才处置这个女人也不迟。 于是这几人都被朱温下令就地斩杀,以儆效尤。 绰影引朱温进了二楼一间小间,只见小间内并无床铺,只有一张草席,墙上挂着几张兰草图与美人图。不过整个月殿都甚是和暖,想必与阿青夫人的别院相似,在地下烧了火炭。 绰影神色甚是端凝:“小女子拜谢凉玉营将相救之恩。” 说着,又对朱温盈盈一拜,奉上酒来。 朱温爽快地一饮而尽,见她神色甚是从容,点头道:“很好。你若如同对芷臻那样粘上来,反而让我看轻了。” “岂敢?”绰影急道:“凉玉郎君本来就是神仙般的人品,看不上绰影蒲柳之姿,人家又哪里敢在郎君面前孟浪?至于当时对芷臻妹妹,也不过是事急从权罢了。” 此时此刻,这个女人说话显得相当恭敬、得体。 朱温当然知道,这是因为她有求于自己。 时溥遁逃,曹子休被擒,武判官伏诛。泰山派的人事安排,全部在自己一念之间。 绰影又给朱温注满了酒,琥珀色的葡萄酒液在夜光杯中泛着迷离的色泽。 朱温轻抿一小口:“方才,我带来的人里,有人建议我马上将曹真人押送给王盟主处置。” 绰影神色果不其然微微一变:“朱郎君,须知纵虎容易缚虎难……” 她的心思,朱温当然看得通透。 绰影想当这个泰山派掌门,曹子休就必须死,死得越早越好。 “那么,绰影仙子可以讲讲理由。” “人家哪里敢在凉玉郎君面前称仙子?”绰影叹气道:“唤我‘绰影娘子’或者直接叫‘绰影’就好了。” “郎君可知道,王盟主麾下的大将曹师雄,其实正是曹子休的儿子?” 朱温眉峰微微一挑,这个情报他之前还不知道。 他点头示意绰影继续说。 “本朝道士并非不能婚嫁,但一来道门风气以不婚嫁为荣,二来除了龙虎山张天师家之外,道门身份、产业,皆不许由血缘传承。曹子休不承认自己有儿子,才有可能把基业传给儿子。” “曹师雄在王盟主那边受宠,一定会和他爹谋叛之事切割开来。可凉玉郎君此前杀了盟主的弟子颜景明,在盟主军中又得罪许多人。” “曹师雄与这些人会不会游说王盟主,说曹真人设此计只是为了削弱黄帅所部,避免胫大于股之患,打算打入朝廷内部之后为盟主做更多事,实无背叛之心?” 朱温露出似笑非笑神色。 说客的技巧,就是明明为了自己的利益,却说得完全像在为对方考虑。 “作为一位说客,绰影娘子合格了。”朱温问道:“你可要去亲手结果掉曹真人?” “师徒一场,名声上不好看。”绰影摇头道。 “那我也不能动手杀曹子休,不然他儿子曹师雄一定更恨我。你瞧,我不过是个奉命办事的……”朱温面露难色。 “有了,待会说那几个想对田珺动手动脚的家伙,是曹子休的亲信。反正田珺之前也没见过武判官那伙人。”在绰影游移的目光中,朱温轻轻捻着修长的手指:“然后告诉田珺,我已经手滑把那几个家伙杀掉了,这时候曹子休就在她面前,这个傻丫头又会怎么做呢?” 绰影再次欣喜下拜:“小女子柔弱,无力自存,不得已如此。绰影此躯浮沉,都牵系在郎君一念之间。” “这些套话,就没必要说了。”朱温眼神陡然炽烈,与绰影四目相对,突来的压迫感让绰影感到有些窒息。 时溥需要用手触碰她的身体,才能堪堪达到这样的压迫力。 “我这个人呢,比较喜欢听女人的真心话。不管好听难听,都让人觉得轻松,譬如你说我‘竹苞松茂’,我也不生气。” 绰影垂首微弄衣袂,沉默良久,而后敛容道:“绰影只觉得,朱温郎君实在是个正人君子。这么多年,就没其他人对人家这样熟视无睹。” “正人君子?倒也未必。”朱温想起自己抱着田珺时,心中涌起的魔念:“只不过相比容颜之美,我更迷恋女人其他的特质。” “绰影娘子不必妄自菲薄,你的确是天姿国色。但人生在世,首要是做好自己,总不可能人人都喜欢你。” “我小时候也曾想被所有人喜欢,后来发现,比别人聪明,比别人好看,很多时候都会变成被讨厌的理由。所以我就再不管许多人的看法了。” 绰影若有所悟:“多谢郎君赐教。” 她知道,朱温和她说的,也是真心话。 而朱温这样聪明绝顶的人,愿意和她说真心话,并不容易。 关于泰山派的掌门归属,绰影既已心中有数,她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与朱温的对话,也渐渐从容起来。 经过几个话题之后,她巧妙地引到兰素亭身上,打探起兰素亭的年纪生辰,以及朱温和她认识的经历。 这些话并不让朱温觉得对方碎嘴,反而有些知己难得之感。 “芷臻这样可爱的女孩子,绰影娘子心生喜欢也是天经地义。” 朱温说着,只觉得突然找到了一个同好,向绰影讲起了兰素亭的勇敢、悲悯、坚韧。 她本是个最柔弱最惹人怜爱的女孩子,但论起责任与担当,天下九成九的男人都及不上她。 瞧着朱温罕见的眉飞色舞模样,绰影静静倾听,不住点头。 她已经知道朱温对兰素亭的情愫。 这种感情无疑称得上“喜欢”,也有一些男女因为这样的感情,最终结成一对。 然而这样的喜欢,与独占式的热烈感情终究差异不小。譬如提起兰素亭为战士吸吮毒疮,朱温只会赞赏她的善良与气魄,而不会生出吃味之心。 ------------ 第五十九章 凤求凰 “什么,你给我的金元宝是假的?亏姑奶奶受了这么多委屈?”田珺柳眉倒竖,咬牙切齿道:“朱温,姑奶奶要杀了你!” “那时候我手头紧。”朱温又摸出一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金元宝:“武判官伏诛,他的家产充公了,这个是真的,你可以拿在手上掂一掂——至于那个黄铜镀金的,也不是一文不值,可以当半贯铜钱用呢。” 田珺闻言,神色才缓和下来,劈手把朱温手上的金元宝抢了过去,仍旧恼怒地“哼”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对他们说,你本是泰宁军寇帅的部下,找我报仇才假装投靠我的?”朱温问道。 “我……我其实想过。”田珺神色有些局促。 “可我收了你那么多钱,不想对不起你。收钱办事,无非是把这条命卖给你了。” 朱温心中有些感慨,真是个傻丫头,不愧是寇谦之那个笨蛋教出来的。 若非时溥没有马上揭穿绰影,让绰影能够把田珺保护下来,田珺遭遇的事情,也许比死还可怕。 “我想请你背个锅。”朱温又道,他觉得让田珺帮忙杀曹子休,最好还是坦承真相。不然田珺再笨蛋,或许也能瞧出来。 “那曹子休的儿子和朋友们要找我寻仇,又怎么办?”田珺听完,问道。 “你在我这里,我一定保护好你。哪天咱们的契约到期了,你到天涯海角去,他们也找不着你。”朱温相当笃定地说着。 “我是你的护卫,还让你保护?”田珺顿觉自尊有些受挫,挑眉道。 “别闹小孩脾气,快去办事。”朱温道:“至于和你堂堂正正打一架的事情,回营里再说。” 处刑曹子休的过程,也不过一场预备好的戏码罢了。 曹子休叩首连连,宣称自己都是被武判官诱惑,对朱温郎君生了歹心,实在后悔无及。 绰影在一边感叹,师父本非奸恶之人,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连黄巢麾下的死士们,许多也与曹子休有旧交,纷纷向朱温求情,希望给曹真人一个机会。 朱温踌躇之后,感于曹子休的一腔“肺腑之言”,在跪了一片的人群叩首哀求下,终于神动,同意不马上处死曹子休,而将他秘密押到王仙芝军营,由王盟主亲自发落。 差不多计议已定时,田珺突然拎着一杆长枪,气冲冲地杀入场内。 “那几个轻薄姑奶奶的小子,是你的手下?”田珺咬着牙问道。 曹子休一头雾水,他刚被从地道放出来,哪知道自己部下有没有做这事?要知道,泰山派除了女弟子之外,也并非没有男人。 “小娘子饶命啊,此事断然与贫道无关,冤有头债有主……” 田珺柳眉倒竖,眼中喷火:“所以确实是你部下?” 曹子休还没来得及辩白——在他看来,这位美人儿怕是被自己麾下那几个龟公坏了清白,这种事本来就只能杀人才能洗雪,所以他争辩时,也显得全无底气。 田珺就已经一枪扎入了被五花大绑的曹子休心口。 “这位娘子,真的不关贫道之事啊……” 曹子休临死之际,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田珺,你在做什么?”朱温发出大声的怒吼:“来人,把她给我押下去!” 几名泰山女剑仙冲上来,按倒田珺,顷刻把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下,可怎生是好?”朱温摊着手无奈道:“王盟主那边,咱们也不好交代了。” “曹真人教徒无方,殃及己身,真是可叹。”一位黄巢军死士感叹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将曹真人好好安葬了吧。” “只有如此了。”朱温道:“绰影仙子是曹真人首席弟子,曹真人今日羽化,只能请绰影仙子主持泰山派上下事务,以及曹真人的殡葬之事。” 其实泰山派颇有几个长老能竞争这个资格,但听了朱温话语,他们明白朱温力挺绰影上位,只能默不作声。 别的不说,绰影在曹子休因“一时糊涂”而谋反时,可是有暗中反正,箭射曹子休助朱温将其擒拿的功劳,他们有吗? 如果武判官没有背叛的话,凭着现在的人手,朱温还能进一步趁着宋威卧病在床带来的平卢镇混乱,派人深入平卢,进行策反、破坏一类的活动。 但这一番激战下来,无论是泰山派还是武判官的人手,损失都很惨重。靠着朱温带来的一群外人,在平卢是掀不起大风浪的。 白云观外,长亭之上。 绰影身披一条轻软纱子,在山风中抚琴相送,神色清婉,琴声似幽梦。散着热气的溪流自长亭畔沿着山腰蜿蜒而下,形成淡淡的烟氛背景,越显得绰影飘飘逸风绰约如仙。 “好琴,好景。”朱温拊掌赞道,而后轻叹一声:“我这次来泰山,锄奸之外,似乎也没能做什么大事。” “凉玉郎君带来的酒也是极好的。”绰影将琴台边上的一个酒杯端起,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眨一下。然而烈酒入喉,仍让她雪靥顿时带上了淡淡的红晕。 “这么说,绰影娘子能解决困扰师尊和在下的,推销这种烧酒的难题。” “此役下来,我泰山派实力伤损严重。”绰影坦白道。 “而五年一届的五峰香会,西河派已经连胜了三次。下一次,就在明年的暮春三月,泰山之上。” 五峰香会,是泰山、西河、嵩阳、天峰、衡州五大门派,五年一届的斗舞大会,于二百年前,已被那一代的琅琊阁主品评为妙香绝世。 江左琅琊阁肇建以来,就以月旦品评著名,一经评点,身价百倍。泰山、西河、嵩阳、天峰、衡州五派的女弟子,之所以被认为艳绝世间,很大原因也来自琅琊阁的评点。 但五派之中,仍需争个胜负。 朱温明白绰影的意思。 泰山派早已被王仙芝的振衣盟控制,且不说黄巢与王仙芝同气连枝,此番绰影向自己献上忠诚,黄巢军的势力,也将渗入泰山派。 即使泰山派实力大损,但绰影相信,有朱温的智慧相助,泰山派必能在明年三月的五峰香会中以惊艳天下的姿态取胜。 届时,黄巢研发的烧酒借此推广,获利百倍,也是顺理成章。 此处除了绰影,与朱温、兰素亭、田珺三人,便再无旁人。 略作思索,朱温凑到绰影耳边,耳语了几句。 “具体的手段,我已经给绰影仙子说过了。明年三月,朱某人将亲来赴会,共襄盛景。” 朱温总觉得,现在的绰影,身上终于脱去了枷锁,有了一股子女强人的自信。 这样发自内心力量的美丽,相比过去为了取悦男人刻意训练的姿态,更令他激赏。 很多男人不喜欢女人掌握权力。但朱温觉得,只要才德相匹,事情办得好,女子掌权又有什么不好?商朝的妇好,北魏的冯太后,不都是有数的女中豪杰? 历史上的祸国妖妃,大抵是纯靠取悦男人上台,处理政务却没有能耐,把国事搞得一团糟,才留下后世骂名。 执手送别时,绰影突然俯下唇,在朱温手上亲了一口。 这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她实在承了朱温天大的恩惠。 但掌心的香软感觉,仍让朱温有几分回味。 随后,绰影又轻轻拿过兰素亭的小手。 兰素亭有些局促地瞧着对方。 绰影却伸出纤长的手臂,一把将兰素亭拉过去,抱了个满怀。 她虽然个子不及田珺,但也比一般女子高挑许多,又是精擅舞蹈的泰山仙子,手脚修长自不必说。 绰影下颌一抬,红唇便印在了兰素亭的小嘴上,随即便是一阵长鲸吸水般的含吮。 娇花相贴,兰素亭只觉颜面滚烫,浑身酥软,想要挣扎却浑身没有半点力气。 绰影身手不算出众,但也不是兰素亭这样全无武功底子的人所能抗拒。 朱温平静看着面前赏心悦目的场景。 唇分少顷,兰素亭才从窒息中缓过来,玉颜晕红如最美的玛瑙红玉:“绰影仙子你……在做什么?” 她并不是没有预料,因为此前绰影弹的最后一曲,并不是什么送别的曲子,而是一曲《凤求凰》。 “喜欢芷臻妹妹,还能做什么?”绰影全无忸怩,眼波含情:“妹妹心思又如何呢?” “或许,妹妹已经喜欢上了凉玉营将?是啦,营将不仅风神楚楚,更是智勇无双,哪个女子相处久了不会喜欢上呢?” “不是!”兰素亭含羞低眉,用手轻轻地弄着衣带。 绰影相当主动地一把攥住兰素亭小手:“绰影现在说的话,可能会伤妹妹的心。但凉玉郎君真的很难把你当女人看待。” 她格外强调了“女人”两字,表示与“女孩子”的不同。 “凉玉郎君未来必定是一代霸主,霸主身边,一定要有一个能够时刻警醒他的人。所以,他才说让你做他的魏征。” “魏征能做的事情,长孙皇后能做吗?” 兰素亭怔在当场。 她想起朱温的话——万一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你出手,那你就只能做管辎重的妾了。 这既是朱温给自己上的一道锁,也是对她的一种警告。 她并不是个会生出非分之想的女孩子,她本来只想成为一位合格的军师与谏臣,对得起朱温给她的薪俸。 她也知道哪怕是段红烟这种智勇才貌俱绝的女孩子,朱温都刻意保持了适当距离。 但她这段时间在营将的身边,确实过得很适意,让她有些沉溺当中。 “我实在是个很糟糕的人。”兰素亭听见朱温在一边的叹息自语:“但绰影娘子若只是想帮我解决烦恼,那大可不必。” 朱温当然知道,像她这样需要保持身子清白的“仙子”,服侍女人比服侍男人更容易。 事实上,很多名媛贵妇喜欢那种假凤虚凰的滋味,成为泰山派在内五大风月名门的贵客。 “不,绰影是真心的。” 绰影目光越发明亮:“一个女孩子若非真心,又岂会当着外人表白?我们这些烟花女子,说话三分真七分假,但绝不是没有感情的玩偶!” 她攥着兰素亭的小手,眼波荡漾,陷入悠长的回忆之中:“芷臻妹妹,你知道吗,绰影很小的时候,就爱看梁祝的故事。那时候,绰影还是蓝田县令的掌上明珠,无忧无虑,经常想的,就是有一个如梁山伯一样的美少年与自己定下终生,哪怕爱得坎坷,化作彩蝶,也无怨无悔。” 原来她也曾经是官家千金,想必是父亲犯了什么罪,才流落到白云观这样的烟花之地。 “看见你的字,你的诗,绰影已经心动了。第一眼见到你时,我虽然马上瞧出你是女扮男装,可你真是绰影年幼时,幻想中梁山伯的样子——秀气、拘谨、才华横溢,却又能用瘦弱的双肩担当起人间至重。” 朱温对此心有戚戚焉。兰素亭的较真负责,岂止是女人,天下绝大部分的男子都赶不上。 “绰影想,得到了权力,是为了做权力的傀儡么?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家挣脱了枷锁,只是为了可以像寻常女子一样去爱,去寻找一位心许之人,‘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样热烈的表白,令兰素亭全然说不出话,也透不过气。 绰影真的很美,美到女人看了都会心动。兰素亭当时就跟朱温说,自己也有点心动了。 从小被父亲要求穿男装,让她在遇上朱温之前,经常忘记自己是一个女孩子。很多时候,当真以为自己是个要去考取功名的少年郎。 而且营将对把自己让给别的男人,怕也有些舍不得。两个女孩子一起过一辈子,似乎真的不坏。 “绰影仙子,芷臻的事情,我不能帮她做决定。但我突然觉得,你现在才像一个仙子该有的样子,有血有肉,有红尘间的烟火气,却又美得迥于浮世。” 断情绝欲在朱温眼里,绝不是真正仙子应有的样子。 像绰影现在这样敢爱敢恨,既追求权力、事业,也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就很美。 “搞什么,弄得谁都要看到他就走不动路一样。”田珺在一边哼了一声:“不就是比别的男人聪明一点,好看一点。” 她叹着气对兰素亭道:“芷臻妹妹,人家仙子对你一片痴心,你就从了她吧,这样的深情,是女孩子又有什么干系?为了营将这种臭男人,真的不值得。” “这就是胡说八道了。”朱温反唇相讥:“首先小爷可不觉得女人都该见了我走不动路,其次我也不是什么臭男人,至少洗澡比你洗得勤快。你这种蠢女人,哪里懂感情的事,快点闭嘴吧。” 绰影见了如此情状,垂眸叹息一声:“倒是我当众说出来,让芷臻你不好做了。” 她柔柔地抓着兰素亭的手:“绰影不急,等你答复,芷臻妹妹若不愿,绰影也不会强求。” 兰素亭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朱温扯住田珺的手,把她强行拉走,另一只手使劲捂住她嘴,阻止她继续叫嚣。 “堵……人家……嘴……不要用手……要……用酒瓶子!”田珺挣扎着,竭力从嘴里挤出自己的抗议。 随后兰素亭和绰影说了什么,朱温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次泰山的事,解决得很顺利,也到回归大军的时候了。 老师,师哥,师妹,二哥,霍存……他已经有很一阵没见他们,也确实有些想念。 ------------ 第五十九章 凤求凰 “什么,你给我的金元宝是假的?亏姑奶奶受了这么多委屈!”田珺柳眉倒竖,咬牙切齿道:“朱温,姑奶奶要杀了你!” “那时候我手头紧。”朱温又摸出一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金元宝:“武判官伏诛,他的家产充公了,这个是真的,你可以拿在手上掂一掂——至于那个黄铜镀金的,也不是一文不值,可以当半贯铜钱用呢。” 田珺闻言,神色才缓和下来,劈手把朱温手上的金元宝抢了过去,仍旧恼怒地“哼”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对他们说,你本是泰宁军寇帅的部下,找我报仇才假装投靠我的?”朱温问道。 “我……我其实想过。”田珺神色有些局促。 “可我收了你那么多钱,不想对不起你。收钱办事,无非是把这条命卖给你了。” 朱温心中有些感慨,真是个傻丫头,不愧是寇谦之那个笨蛋教出来的。 若非时溥没有马上揭穿绰影,让绰影能够把田珺保护下来,田珺遭遇的事情,也许比死还可怕。 “我想请你背个锅。”朱温又道,他觉得让田珺帮忙杀曹子休,最好还是坦承真相。不然田珺再笨蛋,或许也能瞧出来。 “那曹子休的儿子和朋友们要找我寻仇,又怎么办?”田珺听完,问道。 “你在我这里,我一定保护好你。哪天咱们的契约到期了,你到天涯海角去,他们也找不着你。”朱温相当笃定地说着。 “我是你的护卫,还让你保护?”田珺顿觉自尊有些受挫,挑眉道。 “别闹小孩脾气,快去办事。”朱温道:“至于和你堂堂正正打一架的事情,回营里再说。” 处刑曹子休的过程,也不过一场预备好的戏码罢了。 曹子休叩首连连,宣称自己都是被武判官诱惑,对朱温郎君生了歹心,实在后悔无及。 绰影在一边感叹,师父本非奸恶之人,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连黄巢麾下的死士们,许多也与曹子休有旧交,纷纷向朱温求情,希望给曹真人一个机会。 朱温踌躇之后,感于曹子休的一腔“肺腑之言”,在跪了一片的人群叩首哀求下,终于神动,同意不马上处死曹子休,而将他秘密押到王仙芝军营,由王盟主亲自发落。 差不多计议已定时,田珺突然拎着一杆长枪,气冲冲地杀入场内。 “那几个轻薄姑奶奶的小子,是你的手下?”田珺咬着牙问道。 曹子休一头雾水,他刚被从地道放出来,哪知道自己部下有没有做这事?要知道,泰山派除了女弟子之外,也并非没有男人。 “小娘子饶命啊,此事断然与贫道无关,冤有头债有主……” 田珺柳眉倒竖,眼中喷火:“所以确实是你部下?” 曹子休还没来得及辩白——在他看来,这位美人儿怕是被自己麾下那几个龟公坏了清白,这种事本来就只有杀人才能洗雪,所以他争辩时,也显得全无底气。 田珺就已经一枪扎入了被五花大绑的曹子休心口。 “这位娘子,真的不关贫道之事啊……” 曹子休临死之际,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田珺,你在做什么?”朱温发出大声的怒吼:“来人,把她给我押下去!” 几名泰山女剑仙冲上来,按倒田珺,顷刻把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下,可怎生是好?”朱温摊着手无奈道:“王盟主那边,咱们也不好交代了。” “曹真人教徒无方,殃及己身,真是可叹。”一位黄巢军死士感叹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将曹真人好好安葬了吧。” “只有如此了。”朱温道:“绰影仙子是曹真人首席弟子,曹真人今日羽化,只能请绰影仙子主持泰山派上下事务,以及曹真人的殡葬之事。” 其实泰山派颇有几个长老能竞争这个资格,但听了朱温话语,他们明白朱温力挺绰影上位,只能默不作声。 别的不说,绰影在曹子休因“一时糊涂”而谋反时,可是有暗中反正,箭射曹子休助朱温将其擒拿的功劳,他们有吗? 如果武判官没有背叛的话,凭着现在的人手,朱温还能进一步趁着宋威卧病在床带来的平卢镇混乱,派人深入平卢,进行策反、破坏一类的活动。 但这一番激战下来,无论是泰山派还是武判官的人手,损失都很惨重。靠着朱温带来的一群外人,在平卢是掀不起大风浪的。 白云观外,长亭之上。 绰影身披一条轻软纱子,在山风中抚琴相送,神色清婉,琴声似幽梦。散着热气的溪流自长亭畔沿着山腰蜿蜒而下,形成淡淡的烟氛背景,越显得绰影飘飘逸风绰约如仙。 “好琴,好景。”朱温拊掌赞道,而后轻叹一声:“我这次来泰山,锄奸之外,似乎也没能做什么大事。” “凉玉郎君带来的酒也是极好的。”绰影将琴台边上的一个酒杯端起,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眨一下。然而烈酒入喉,仍让她雪靥顿时带上了淡淡的红晕。 “这么说,绰影娘子能解决困扰师尊和在下的,推销这种烧酒的难题。” “此役下来,我泰山派实力伤损严重。”绰影坦白道。 “而五年一届的五峰香会,西河派已经连胜了三次。下一次,就在明年的暮春三月,泰山之上。” 五峰香会,是泰山、西河、嵩阳、天峰、衡州五大门派,五年一届的斗舞大会,于二百年前,已被那一代的琅琊阁主品评为妙香绝世。 江左琅琊阁肇建以来,就以月旦品评著名,一经评点,身价百倍。泰山、西河、嵩阳、天峰、衡州五派的女弟子,之所以被认为艳绝世间,很大原因也来自琅琊阁的评点。 但五派之中,仍需争个胜负。 朱温明白绰影的意思。 泰山派早已被王仙芝的振衣盟控制,且不说黄巢与王仙芝同气连枝,此番绰影向自己献上忠诚,黄巢军的势力,也将渗入泰山派。 即使泰山派实力大损,但绰影相信,有朱温的智慧相助,泰山派必能在明年三月的五峰香会中以惊艳天下的姿态取胜。 届时,黄巢研发的烧酒借此推广,获利百倍,也是顺理成章。 此处除了绰影,与朱温、兰素亭、田珺三人,便再无旁人。 略作思索,朱温凑到绰影耳边,耳语了几句。 “具体的手段,我已经给绰影仙子说过了。明年三月,朱某人将亲来赴会,共襄盛景。” 朱温总觉得,现在的绰影,身上终于脱去了枷锁,有了一股子女强人的自信。 这样发自内心力量的美丽,相比过去为了取悦男人刻意训练的姿态,更令他激赏。 很多男人不喜欢女人掌握权力。但朱温觉得,只要才德相匹,事情办得好,女子掌权又有什么不好?商朝的妇好,北魏的冯太后,不都是有数的女中豪杰? 历史上的祸国妖妃,大抵是纯靠取悦男人上台,处理政务却没有能耐,把国事搞得一团糟,才留下后世骂名。 执手送别时,绰影突然俯下唇,在朱温手上亲了一口。 这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她实在承了朱温天大的恩惠。 但掌心的香软感觉,仍让朱温有几分回味。 随后,绰影又轻轻拿过兰素亭的小手。 兰素亭有些局促地瞧着对方。 绰影凤眸凝华,伸出纤长的手臂,一把将兰素亭拉过去,抱满胸怀。 她虽然个子不及田珺,但也比一般女子高挑许多,又是精擅舞蹈的泰山仙子,手脚修长自不必说。 娇花叠瓣,长鲸饮露。兰素亭通体有如过电,欲挣无力。 绰影身手不算出众,但也不是兰素亭这样全无武功底子的人所能抗拒。 朱温平静看着面前赏心悦目的场景。 唇分少顷,兰素亭才从窒息中缓过来,玉颜晕红如最美的玛瑙红玉:“绰影仙子你……在做什么?” 她并不是没有预料,因为此前绰影弹的最后一曲,并不是什么送别的曲子,而是一曲《凤求凰》。 “喜欢芷臻妹妹,还能做什么?”绰影全无忸怩,眼波含情:“妹妹心思又如何呢?” “或许,妹妹已经喜欢上了凉玉营将?是啦,营将不仅风神楚楚,更是智勇无双,哪个女子相处久了不会喜欢上呢?” “不是!”兰素亭含羞低眉,用手轻轻地弄着衣带。 绰影相当主动地一把攥住兰素亭小手:“绰影现在说的话,可能会伤妹妹的心。但凉玉郎君真的很难把你当女人看待。” 她格外强调了“女人”两字,表示与“女孩子”的不同。 “凉玉郎君未来必定是一代霸主,霸主身边,一定要有一个能够时刻警醒他的人。所以,他才说让你做他的魏征。” “魏征能做的事情,长孙皇后能做吗?” 兰素亭怔在当场。 她想起朱温的话——万一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你出手,那你就只能做管辎重的妾了。 这既是朱温给自己上的一道锁,也是对她的一种警告。 她并不是个会生出非分之想的女孩子,她本来只想成为一位合格的军师与谏臣,对得起朱温给她的薪俸。 她也知道哪怕是段红烟这种智勇才貌俱绝的女孩子,朱温都刻意保持了适当距离。 但她这段时间在营将的身边,确实过得很适意,让她有些沉溺当中。 “我实在是个很糟糕的人。”兰素亭听见朱温在一边的叹息自语:“但绰影娘子若只是想帮我解决烦恼,那大可不必。” 朱温当然知道,像绰影这样需要保持身子清白的“仙子”,服侍女人比服侍男人更容易。 事实上,很多名媛贵妇喜欢那种假凤虚凰的滋味,成为泰山派在内五大风月名门的贵客。 “不,绰影是真心的。” 绰影目光越发明亮:“一个女孩子若非真心,又岂会当着外人表白?我们这些烟花女子,说话三分真七分假,但绝不是没有感情的瓷偶!” 她攥着兰素亭的小手,眼波荡漾,陷入悠长的回忆之中:“芷臻妹妹,你知道吗,绰影很小的时候,就爱看梁祝的故事。那时候,绰影还是蓝田县令的掌上明珠,无忧无虑,经常想的,就是有一个如梁山伯一样的美少年与自己定下终生,哪怕爱得坎坷,化作彩蝶,也无怨无悔。” 原来她也曾经是官家千金,想必是父亲犯了什么罪,才流落到白云观这样的烟花之地。 “看见你的字,你的诗,绰影已经心动了。第一眼见到你时,我虽然马上瞧出你是女扮男装,可你真是绰影年幼时,幻想中梁山伯的样子——秀气、拘谨、才华横溢,却又能用瘦弱的双肩担当起人间至重。” 朱温对此心有戚戚焉。兰素亭的较真负责,岂止是女人,天下绝大部分的男子都赶不上。 “绰影想,得到了权力,是为了做权力的傀儡么?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家挣脱了枷锁,只是为了可以像寻常女子一样去寻找一位心许之人,‘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样热烈的告白,令兰素亭全然说不出话,也透不过气。 绰影真的很美,美到女人看了都会心动。兰素亭当时就跟朱温说,自己也有点心动了。 从小被父亲要求穿男装,让她在遇上朱温之前,经常忘记自己是一个女孩子。很多时候,当真以为自己是个要去考取功名的少年郎。 而且营将对把自己让给别的男人,怕也有些舍不得。两个女孩子一起过一辈子,似乎真的不坏。 “绰影仙子,芷臻的事情,我不能帮她做决定。但我突然觉得,你现在才像一个仙子该有的样子,有血有肉,有红尘间的烟火气,却又美得迥于浮世。” 断情绝欲在朱温眼里,绝不是真正仙子应有的样子。 像绰影现在这样敢爱敢恨,既追求权力、事业,也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就很美。 “搞什么,弄得谁都要看到他就走不动路一样。”田珺在一边哼了一声:“不就是比别的男人聪明一点,好看一点。” 她叹着气对兰素亭道:“芷臻妹妹,人家仙子对你一片痴心,你就从了她吧,这样的深情,是女孩子又有什么干系?为了营将这种臭男人,真的不值得。” “这就是胡说八道了。”朱温反唇相讥:“首先小爷可不觉得女人都该见了我走不动路,其次我也不是什么臭男人,至少洗澡比你洗得勤快。你这种蠢女人,哪里懂感情的事,快点闭嘴吧。” 绰影见了如此情状,垂眸叹息一声:“倒是我当众说出来,让芷臻你不好做了。” 她柔柔地抓着兰素亭的手:“绰影不急,等你答复,芷臻妹妹若不愿,绰影也不会强求。” 兰素亭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朱温扯住田珺的手,把她强行拉走,另一只手使劲捂住她嘴,阻止她继续叫嚣。 “捂……人家……嘴……不要用手……要……用酒瓶子!”田珺挣扎着,竭力从嘴里挤出自己的抗议。 随后兰素亭和绰影说了什么,朱温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次泰山的事,解决得很顺利,也到回归大军的时候了。 老师,师哥,师妹,二哥,霍存……他已经有很一阵没见他们,也确实有些想念。 ------------ 第六十章 圣女田香 没有人不喜欢小师妹。 回到主力部队之后,朱温越发确定了这一点。 朱温刚把兰素亭带回来的时候,段红烟调笑了他一两句金屋藏娇之后,就对兰素亭相当亲切,经常捏着兰素亭的小手问“妹妹有什么缺的东西”“我师弟有没有欺负你”之类的话。 不过段红烟见到田珺之后,不知为何有一点敌意,说田珺实在不像什么“青龙”,还给田珺起了个“四脚蛇”的绰号,惹得田珺相当暴躁,想找段红烟打一架。 朱温当然必须马上阻止,因为段红烟可不喜欢近战,要是打起来难免离魂症发作,而“段青玉”这个人格并不受控制,据说做出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而后某天朱温就看见这俩女人跟从小玩到大一样亲热地挽着手臂走在一起。 田珺头上戴着一顶崭新的头盔,如同朱温用来装茶末子的瓷瓶一般锃光瓦亮。 上面有一对琉璃般的角,在日色下泛着彩虹似的光芒。 段红烟曾经跟朱温讲过,古代波斯人会戴牛角盔,看来这顶头盔就是把牛角换成了龙角,只是不知道那龙角用什么材质做的。 “小龙女嘛,没龙角怎么行?我专门雇名匠给珺姊姊打的,我还抡了几锤子。”段红烟得意地对朱温眨了眨眼睛,转向田珺:“喜不喜欢?” 田珺当然是喜欢极了。 以至于她每次和朱温拌嘴的时候,直接用头盔上那对龙角顶朱温。 龙角很硬,顶到身上非常痛。 朱温当然知道,小师妹对所有人都很温柔。 她之所以有刁蛮的一面,是因为如果一点不刁蛮,温柔就不会那么醒目。 但这也是她可怕的地方。 朱温可以肯定,段红烟这事干得相当蓄意,目的就是为了捉弄他。 又一天,朱温巡视军营时,隐隐听到田珺的帐篷内传来哭泣声。 朱温营内没有家眷,女子只有兰素亭和田珺两位,所以田珺当然住着单人的帐幕。 那个比男人还豪气的笨蛋美人,竟然会一个人自己哭? 朱温心中暗叫不好,这事要是让小师妹段红烟知道了,又会质疑自己欺负田珺。明明这些日子,是自己被田珺用那对角顶得够呛。 他掏出小刀,无声无息地在帐幕上划了一个小孔,目光从中注进去。 田珺一张俏脸上泪痕斑驳,低声抽泣不已。她的手上攥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一个香囊。 莫非是她母亲的?朱温心中疑惑,因为田珺明明说过自己父母都健在,她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魏博田家即便衰微了,但以田珺的身手,在魏博牙兵里边谋个好职位也不难,她为什么要出来做佣兵? 朱温决定还是亲自问问。 面对田珺这样率直没心眼的性子,把事情搞清楚比藏着掖着好。 他直接转到帐幕门口,然后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田珺迅速发现了不速之客,猛地捂住沾满眼泪的脸,恼怒地叫道:“你这个登徒子在做什么?是不是又想对姑奶奶动什么坏主意?” “你一定从来不读书,登徒子是被宋玉冤枉的。而我也是被你冤枉的。”朱温平静道。 “你上次还揩我油来着!”田珺不忿地叫道:“要不是看在那锭金子份上,我就告诉你师妹了。” 即使田珺是个笨蛋,显然也发现了师妹是唯一能治朱温的女孩子;而从她没有和段红烟说来看,还算有分寸。 “因为你当时样子实在很撩人,我不小心犯了男人常犯的错。我不是说了,如有再犯,你可以在我脸上抓几道血印子。” 朱温一本正经的样子,诚恳的目光,让田珺不由不知道再说什么。 即使田珺不愿意承认,对方确实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美少年,这样认真的样子,比起平时的散漫,还要更加好看。 而且朱温面对绰影那样的绝色,都能熟视无睹,恍若老僧入定。 想到这里,她的怒气陡然消了一些。 “那你突然闯进我帐篷里,又有何贵干?”无论如何,朱温看到她流了满脸泪的样子,仍旧让田珺十分尴尬不自在。 朱温想起了之前在泰山时,田珺醉后和他的一番对话。 “你说不会看上我,那你到底喜欢哪种男人?我就问问。” 田珺眼里泛着星星:“外冷内热,峻拔好像一座冰山,最好常穿一袭修身的黑衣裳。明明有时候想要对别人好,但外人只能看到他用坏点子来算计别人。” “难怪你说我和你标准的差距是不够冷。找到这样一个男人,你就嫁给他吗?” “不会,我打算陪他睡觉,然后嫁给别人。”因为已经醉了,田珺说得全无羞涩:“我会和他一起拼搏一辈子,等做出一番很大的事业后,我再反叛他,到时候,要么我灭了他满门,要么他灭了我满门。” “那么,我给你一个主意,你的孩子最好也都是他的。这样如果你输了,他屠灭的也是自己的后代。你可以安排一个家将,在事情尘埃落定后一两个月告诉他真相。” 田珺脸上带着酒红,艳丽地笑着:“真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定了!” 即便出了这么恶劣的主意,朱温还是有些奇怪,她为什么对爱情与人生有这样的规划。 这实在不是一般的十九岁女孩子该有的想法。 他觉得今天就能找到答案。 “这个香囊,是你自己的吗?” 田珺低下头,略略踌躇:“听我讲个故事好吗。” 她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调突然变得相当认真。 朱温同样认真地点点头。 “咸通三年,一对兄妹暗中来到了魏博镇。他们想掀起一场兵变,重新夺取魏博献给朝廷。但是割据了这么多年,魏博田家对于牙兵们已经完全没有了影响力。” “行动当然很快失败,哥哥在遭受各种酷刑后痛苦地死去,而妹妹则沦为营妓,作为对她的羞辱和报复,魏州最丑陋、油腻、邋遢的大头兵,都可以随便玩弄她的身体。” 朱温不由一震。 而后又道:“不对,咸通三年,你才四岁……” “是我姊姊。”田珺声音带着哭腔:“她是故太尉田弘正的曾孙女,故尚书右仆射田布的孙女。” 她说的当然不是亲姊,而是族姊。 “我们家是雁门郡王田绪的后人。自从田弘正那一支夺取节度使之位,归顺朝廷,我们这支就屈沉下僚,到阿爷这代,已只是个月俸五贯的下层军校。” “我一开始很恨她,觉得要不是当年田弘正夺权,我本能生下来就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但当我去欺负她的时候,她总是温温柔柔地看着我,她那清澈如雪山上泉水的眼神,好像在可怜我一样。” “随着我长大,她也一天天显得憔悴了。一个被那样折磨的女人,到快三十岁,还能保持着美貌,本来就相当不容易。” “可她仍是那么温柔,脸上对谁都带着笑。哪怕是那些践踏、侮辱她的人。” “我过十五岁生日那天,终于看不下去了,带了一把刀潜入她私房,想要了结她的痛苦。” “当我翻窗进去的时候,她跟一个仙女一样微笑着看着我,似乎完全预料到我今天要来,以及来做什么。” “她告诉我,这些年她并不苦,人世对她来说只是一场修行而已,肉身如一口渡船,越过六道苦海,即往彼岸。” “她当年来到魏博的时候,就发现在牙兵的统治下,这里的百姓比朝廷管理的地面更加穷苦。这些年,她一直在资助魏州城后面贫民窟里的一群流浪孩子,希望他们能成长成体面的人。” “可她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以后赚不到那么多钱了,害怕辜负那些孩子的期望。她想让我送她去彼岸,并代她向那些孩子说声抱歉。” “她想要完成此生最后一个愿望,做一次新娘子。她翻出了珍藏多年的大红嫁衣,求我穿男装和她成礼。” “她打扮好的那一刻,我只觉真正明白什么是风华绝代、倾国倾城。那种仪态气质,让人觉得和她一起死了,也心甘情愿。” “我抱着她,在她的微笑中将刀刺入了她的胸口。最后一刻,她的神色都那样平静安详,嘴角带着笑。” 讲到这里,田珺已经泣不成声。 至于田珺握着的香囊是谁的遗物,已不用多解释。 朱温用手掌轻柔摩挲着她的背,试图缓解她的痛苦:“后来呢?”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后来我去见那些孩子。如我所料,他们大多是忘恩负义的,听说那位漂亮姊姊不会再带钱来之后,大叫大嚷。只有几个孩子意识到‘死了’是什么,然后跟我一样大哭起来。” “我杀掉了大部分人,带着几个知道感激的孩子投奔了寇帅。” 说完,田珺身躯瘫软,直接倒进了朱温怀里。 “你姊姊叫什么名字?” “田香,花香的香。” 朱温用手给她拭泪,叹息道:“这样的忠烈女子,朝廷怎么也该救她出来的。” 又道:“这个浊世容不下她这样的圣女,她只是回到天上去了。” 田珺流着泪点头,泪水不住地落在朱温胸口衣衫之上,汇成一片濡染开来的湖。 “是,她那样的女孩子,只有天上的宫阙才配得上她……”田珺一边说着,抽泣不已。 “而我这样懦弱的人,是不可能做到那样的勇敢与担当。显得笨一点,至少可以逃避世上的大部分责任……” 朱温彻底明白了田珺为什么年纪轻轻就给自己预设了那样的人生结局。 生如夏花,死如枫叶。田香、寇谦之,都做到了,那种悲壮静穆的凋零,无疑给了她极大的震撼与憧憬。 她的一生已经被这样塑造,哪怕她并不想像塑造她的人那样折磨自我,仿佛天下所有的苦难都是自己能力不足导致。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做英雄。但我想,我们总该给后人留一个英雄不会流血又流泪的世界。” 朱温一边说着,温柔地搂着田珺的腰,手掌在她披落下来的长发上滑过。 田珺停止了哭泣,温顺地倚靠着他,红彤彤的眼眶里透出几许纯真,有种平日里绝见不到的惹人怜惜气质。 “不,这个世界不需要英雄。”兰素亭轻柔的声音突然如风铃般响起。 因为沉浸于田珺说的故事,朱温都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易经》中说——见群龙无首,吉。素亭相信,终有一天,这样的光明时代会到来。人人自信,自立,爱人如爱己。” 兰素亭说得相当认真,清澈的眼神中充满了对那样一个世界的憧憬。 朱温叹道:“我小时候听阿爷讲过,所谓‘群龙无首’,其实就是‘人人如龙’。但芷臻,我始终觉得人性中的恶念、贪欲,乃是与生俱来。就算再过一千年、两千年,又怎可能有这样一个人人如龙的世界?” “那就去改变,去教化。”兰素亭神色庄严:“一代代人怀抱这样的梦想,建设世界,终有这个时代来临之日。” 她是真的相信这一点。 朱温也知道,她实在有资格说这话。 这样的傻气,却不由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感动与怜惜。 “那么远的事情,我没法去想。”朱温抱起田珺,把她放到榻上,而后对兰素亭道:“不过,芷臻,你真是越来越惹我怜爱了。如果有人伤害你,我一定想要灭他满门。” 朱温说得很平静,不过他知道,如果田香遭遇的事情发生在兰素亭身上的话,他一定会把这种事兑现。 当然,自己首先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兰素亭愣了愣:“灭人满门,是很无道的事情,请营将不要再说这种话。营将对素亭的好意,素亭是知道的。” 她又对朱温道:“今天绰影仙子派人带了信过来,营将要看看吗?” ------------ 第六十一章 烈焰将至 兰素亭虽然性子纯真,做事也相当干练。 她说信要让朱温看,必是其中有重要信息。 朱温点点头:“给我瞧瞧。” 兰素亭从身上摸出一张信笺,名贵的宣纸纸笺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正与绰影身上的体香无异。 使用与自己体香气质一致的香料,确实能给人以这样的印象。反之,在鼻子很灵的人闻起来,就会有些古怪。 字迹是纤美的簪花小楷,能明显看出在模仿兰素亭的笔法。 这位绰影娘子对兰素亭的喜欢,真是不加掩饰。 她会喜欢上女人也一点不奇怪。因为风月场中出挑的女子,不能由男人调教,往往由年长些的倌人带起来。 信笺写得相当口语,这自然不是文采不足的缘故。以绰影的学识,就算写六朝骈文也能手到拈来。 但如寻常说话般的语句,则令人感觉对方仿佛就在面前,嫣唇乍张,轻吐芳辞。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芷臻妹妹,近日王盟主的二弟子尚让向人家求婚,言辞甚是真诚。绰影已应了他了。” 看到这里,朱温撇嘴道:“女人心当真易变,说得对我家芷臻一片痴情,怎么就?” 却见兰素亭一言不发,便继续看下去。 “绰影已明着与尚郎君说了,自家心有所属,但他全不在意。” “绰影又道,自己志在参悟天道,达到‘剑心通明’的境界,即便与他成婚,也不能行男女之事。他说只求能与绰影平日相伴,手谈论道,有夫妇之名足矣。” 田珺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咦,这人岂不是个白痴?” “历史上当然有这种痴人,但尚让一定不是。”朱温笃定地道:“他是王盟主弟子中公认最聪明的,在宋州大战中,也曾为击破宋威军献策立功。” “那他图什么?”田珺疑惑道:“莫非像你对芷臻妹妹那样,抱一抱占点便宜,就心满意足?” “田珺,不要以为有小师妹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揍你。”朱温恼火地在田珺脸上捏了一记:“你刚才哭得那么伤心,我还帮你擦泪来着。” 田珺本来想指责朱温又占她便宜,突然想起是自己主动扑对方怀里的,脸上顿时有点红,垂下头不说话。 “有句话叫‘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朱温道:“这是战国时代的贤君齐宣王的典故,这人还有个典故叫‘寡人好色’。” “这个我知道。”田珺急切地显示自己不是一点书不读:“齐宣王娶了个奇丑无比的女人当王后。钟无艳绰号无盐女,无盐这两个字,今天还被作为丑女的象征。” “一个好色到极点的人,却娶一个奇丑的王后,显然王后不是床上用的。只因为这个王后特别聪明,与齐宣王自己才能互补,能解决国事上的许多问题。” 朱温说得相当直接:“哪怕是绰影这样美丽的女人,对于男人来说不给上,和钟无艳也没太大区别。但这不是问题,纳一两个夏迎春做妾就行了,总不能不传宗接代罢?” 所谓娶妻娶贤,就是说寻找伴侣,要获得对方的智慧作为自己的助力。 田珺咋舌道:“这人也太狡猾了。” “狡猾个头啊,难道不是你太笨了?”朱温露出无奈神色:“尚让显然是听说了绰影仙子的聪慧,他俩与其说是结姻,不如说是结盟。凡是聪明人,感情和事业从来是要兼顾的。” 他转向兰素亭道:“你的绰影娘子没有变心,你还是可以让她给你做祝英台,不妨事了。” 兰素亭靥如枫染:“营将你说些什么……”说到后边,声音已细如蚊蚋。 “既然这样,那没什么问题罢?”田珺问道。 “不,问题大了。”朱温对田珺道:“前几日我就得到王盟主所部向荆楚一带转移的情报。” 兰素亭道:“荆楚之地,多流民盗贼。王盟主显然想在那里吸纳亡命,扩充势力。” 朱温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绰影已经到了王盟主军中,帮尚让出谋划策。” “然而,荆楚一带的防务,一向是由大唐最可怕的那个女人负责的。宋州之战扫尾阶段,她就已经出手了。” 宋州大战,王仙芝、黄巢联军击败宋威和齐克让之后,兵围宋州城,焰帅就请动了颍州葬刺史带淮西兵北上解围,并派出自己的干将陈丽卿协助,那一战击杀了王仙芝部两千余人,导致草军士气下滑,放弃围城。 “这之后焰帅又有几个月没有动作。以我看来,她可能在准备一个大的惊喜。” 兰素亭檀口微张:“莫非尚让竟然认为,得到绰影姊姊相助,他就能辅佐王盟主打败焰帅?” “对于年轻人来说,哪里还有比粉碎四帅的不败神话更有效的扬名手段?”朱温叹了口气:“但我上次识破雪帅齐克让计策的过程,已经相当惊险。何况焰帅公认比雪帅用兵更加凌厉。” “比起年轻人,即便智慧相当,四帅也多了二十年的战场经验。” 世人评价,如果雪帅用兵,如一夜骤雪,令人醒觉之时,便发现被无垠的冰城困得动弹不得。那么焰帅的风格,就好似陨星乍落,化作燎原的烈火,以所当无前的气势,焚烧一切,毁灭一切。 “宋州大战以前,四帅都没有吃过败仗。”朱温评价道:“说焰帅用兵一定胜过雪帅,可能显得武断。但是焰帅打了胜仗之后,杀掉的敌人向来比雪帅更多。” 兰素亭轻声道:“可能只因为雪帅性情仁厚,不想多杀人?” 经过与阿青夫人的结识,她对齐克让很有好感。 “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死了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朱温决然道:“我得马上求见师尊,盟主那边可能要有大麻烦了。” 如朱温自己,也不觉得草军马上去找焰帅或者风帅、雷帅决战是明智的决策。 虽然他并不惧怕这几个人。 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 宋州之战给了草军以前所未有的信心。 但是骄傲之心也同样前所未有。 这种骄傲,可以成为破敌的力量,也能将军队带向毁灭。 就算王仙芝那边有很多人希望朱温死,但王仙芝部倘遭受毁灭性打击,对黄巢部并非好事。 唇亡齿寒,是像秃子头上虱子一样明摆着的道理。 ------------ 第六十二章 焰帅 草军将士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积雪,成纵队蜿蜒行进在大别山中。深冬的山中空无一人,雪地里偶有觅食的狐影忽隐忽现。 四野无水,战士们煮雪水而饮,夜晚则合雪而卧。 这是大唐僖宗乾符四年冬十二月发生之事。一夜之间,赫赫有名的义阳三关尽被草军所攻陷。 平靖关、礼山关、黄岘关,位于大别山、桐柏山交接之处,即春秋吴王阖闾、兵圣孙武攻楚所途径的冥阨之险。 在三关补充大量物资之后,再经一段山路,前方便尽是汉水以东的坦途,向南可直接饮马大江。 尚让在微微的风雪中,身披一袭毡裘,立身阵列最前方,回首来路,只见白云之中,群山林立,犹如成百上千的樗蒲,却早已被义师甩在身后。 “刘娘子,尚某人用计如何?” 尚让个子不甚高,声调也不激昂,但言谈中自有种卓然气魄。 “先请柳副盟主以轻锐之兵,潜越大别山,做出要前后夹击义阳三关假象,将官军注意力引向此处。” “再以主力长驱唐邓,唐邓乃朝廷粮草财帛囤聚之地,官军见将中声东击西之策,急令淮西之兵回救,以保南阳之地。” “我军再突然掉头,于大雪之中疾行,分兵三路,夺取三关。而柳副盟主所部,早已深入汉东平原,为我军打好前站。” “郎君用计环环相扣,已有名将之风范。怪不得威名赫赫的颍州葬刺史,也被郎君调动得疲于奔命,如同狐犬一般。” 绰影戴着一顶黑色幂篱,于风雪中盈盈而立。雪粉绕着她飘洒翾舞,越显得绰影身姿曼妙修长。 她如今尚未正式加入草军,只是秘密前来,因此尚让只唤她俗家姓氏,以免暴露身份。 尚让心中得意,忍不住伸手执住绰影玉掌,绰影愣了愣,却也未曾挣扎。 “刘娘子不必过谦,若非你为我修改补充计划,尚某也不能画出此策。” 尚让又道:“昔年隋文帝杨坚之父杨忠以八千锐卒横扫汉东,连擒梁国名将柳仲礼、萧纶,威震天下。此番我军亦长驱汉东,不知今日你我用计,相比杨忠如何?” “杨忠可不仅是出谋划策,更要统率全军,令其所向披靡。”绰影吃吃一笑,给尚让泼了冷水:“而四帅做的也是这等事情。你我于率军合战方面,功绩有限,做的还只是谋士的事情哩。” 尚让听得此言,并无不满,而是赞许地点点头。 “但朱温已经证明了,四帅绝非不可打败。如今宋威重伤,名扬六合的平卢铁骑跟着他们的节度使一起,变成一群不肯挪窝的死狗。焰帅甄燃玉仅靠着洛阳、淮西之兵,而我方连战连捷,士气愈盛,并无不可决战之理。” 说话间,东方出现一片朦胧光亮,顷刻霞光万道,风雪似乎也在刹那间平息。 尚让临高眺望,眼底山河万朵,心内豪情越发激荡。 曹孟德身不满七尺,而横扫天下。李太白身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 他尚让虽然身形并不出众,与一丈高的兄长尚君长相比更显纤秀,因此常被人调笑,但好歹也是堂堂七尺之躯,容貌亦称得上英俊。 身旁美人相伴,幽香如雪中梅花微闻,更令他眼中的世界越发光彩。 壮志萦怀之间,本来也很难有世俗的情欲。对尚让而言,能不能真正得到身旁美人的身体,也不甚重要了。 至少,握着对方纤细的玉手,他感觉到自己的平生壮志,已被砌上坚实的基础。宏图霸业,谈笑成就,方不辜负男儿胆气,青春年华。 …… “这么说,平卢军给不了本帅一兵一卒,只有你这个小小推官过来了?” 隔着纱幕,刘鄩只能隐隐瞧见攲在美人榻上的那道玲珑魅影。 但只是朦胧的曲线,以及帐内浮动的暗香,就已经让他感觉神魂都在颤抖。 “宋帅令卑职捎来他老人家的书函,并让卑职在甄帅帐前听用。”刘鄩毕恭毕敬地道,话音和神色都不敢有丝毫唐突。 刘鄩虽然不到二十岁,但他出身将门,在平卢之地从小就有神童之名。 宋威败归平卢之后,曾经感叹说,我若带上刘鄩小子参谋军事,不致惨败如此。 但这种话,刘鄩当然不敢对焰帅甄燃玉说出来。 他知道,大唐四帅,恐没有一个把老宋威真正放在眼里的。 “人家倒要瞧瞧,宋威带了什么话给我这个故友。” 粉色帘幕微微掀开一角,一位姿貌妍好的俏婢从中盈盈步出,高簪靓妆,衣裳精美无匹。其仪容气质,竟不输给许多大家闺秀。 俏婢取了刘鄩递上的书信,而后步回帘内,垂下头,似在甄燃玉耳边低声诵读书信的内容。 方才帘幕掀开的一刻,刘鄩只觉香气骤烈,令人沉醉,忍不住鼻翼翕动,轻轻吸了一口,但随即就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寒意,仿佛死亡近在咫尺。 这种体验令他刹那不敢出一口大气。 帐中女子可能是大唐最美的女人。 这点,由于并不能看到容颜,刘鄩无法确定。 但他已意识到,焰帅是大唐最可怕的女人这个传言,绝对不虚。 有军营内高杆上,悬挂的一片片被高风拂干的违纪将士首级为证。 如果刘鄩说错一个字,他的头颅也恐将成为那些脑袋的一员。 “昔庞勋灭,康承训即得罪。吾属虽成功,其免祸乎?” 这句话说的是咸通十年,讨平明教教主庞勋之事。当时庞勋起兵之后,一呼百应,天下震动,几不可挡,朝廷发兵二十万,方才将其讨灭。没多久,作为此役最高指挥官的老帅康承训,却被贬谪而死。 在复述了宋威书信中最关键一句话之后,帐内传来一阵风铃般的轻笑,带着钻魂蚀骨的绝魅。 但刘鄩更能感觉到当中的隐隐杀气。 “这都是些什么蠢话,宋威这个老东西怕是老糊涂了吧?”带着几分慵懒的揶揄声传出帐幕:“是不是因为九年前讨灭庞勋的那一战,他发挥不佳,所以误以为康承训是混到了主帅之功,才死于功高盖主?” “当时本帅也参阵建功,怎么就活得好好的?平庞勋的主功明明是风帅麾下的沙陀铁骑,风帅不还借机捞了个国姓么?” “宋帅确有养寇自重的嫌疑!卑职身为宋帅幕僚,亦不能讳谈此。”刘鄩叩首下拜:“但卑职在甄帅营中,便一心只想讨贼大业,只求能为甄帅略尽犬马之劳。” “犬马之劳?” 刘鄩骤见一份卷宗被信手扔了出来。 他不敢让卷宗落地,急忙接住。 展开一看,竟是平卢军的机密军事档案。 确切地说,是他十七岁时,为宋威制定的一份平灭海贼的计划。 当时宋威依此施行,三个月内,便清除了肆虐青齐海岸的一支巨寇。 这也是刘鄩长到这个年纪,至今的最得意之笔。 然而这份计划书上却已全是各种各样的红圈和批注,以丹砂写成的鲜红血字,触目惊心。 “这份计划看上去很好,但若说其中的愚蠢之处,用两只手也数不完。” 甄燃玉的话语此刻已不带丝毫揶揄,变得从容若水,显示出这已是她出自内心最大理性的评价。 “计划过于复杂,靡费大量时间物资。只因为敌人比你更加愚蠢,完全按照你的预判行动,才侥幸成功。不然的话,你早就被宋帅斩首示众,以定军心。” “本帅是个爱才之人,所以容许你观摩本帅如何斩下王仙芝首级的详细过程。另外,设计用谋这块,你实在可以多向忠武军的王建学一学。” 刘鄩陡觉五雷轰顶。 自己所追求的“一步百计,算无遗策”的境界,竟被焰帅一口否定。 但卷宗上的批注,看上去又是那样详实有理,令他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卑职谨听焰帅教诲!”刘鄩抬高声调道。 冷汗却已将他背后衣衫彻底湿透。 “你退下吧。”甄燃玉吩咐完,转向一边的俏婢:“凰儿,给本帅取几个新鲜的石榴来,要外皮和瓤都一般红得似火的,这应当不难罢?” 这个要求看似简单,冬天想要吃到新鲜的石榴,却不容易。 然而焰帅的要求,总必须尽可能被满足。 如果没有及时被满足,她就会想杀人,一般是敌人,也有时是自己人。 也许在她看来并没有太大差别。 焰帅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大动作。 如果呆在温暖舒适的城池里,她的要求一般都能被满足。 毕竟焰帅并不会刻意提真正为难人的要求。 但这也让天下许多人忘记,上次焰帅像割草一样杀人,是什么样子了。 纵使对焰帅的评点,不可能完全服气。 退出帐外的刘鄩,在突然想起,那位被焰帅称作“凰儿”,仪态谨小慎微的婢女,和他见过的那位出身颍川陈氏,总是不可一世的女将军陈丽卿的画像十分相似时。 他不禁觉得—— 那位武功天下第一,风头当下极盛的振衣盟主王仙芝,前景恐怕要很不妙了。 ------------ 第六十三章 血色江陵 刘鄩是个听劝的人。 当他找到自己的营帐之后,焰帅派“凰剑”陈丽卿送来了一口墨斗,这时陈丽卿早不是婢女打扮,一袭金甲凤冠,神态相当桀骜。 在发现自己实在不明白送这个东西是什么意思时,他终于决定去忠武军营地,向王建请教。 无论如何,王建如今风头正盛,隐有被推为大唐军方青年一辈第一人的势头,还比他刘鄩多十年以上的人生经验。 王建对于这种请教,向来热情解答。他熟络地拍着刘鄩的肩膀:“听说刘兄弟是平卢的神童,想必兵书是读过很多了?” “读过一些。”刘鄩当然不好在王建面前炫耀自己腹笥深广。 “兵书当然是要读的。”王建叹了口气:“可惜王某人字都不认识多少,许多兵书只能听读书人给咱讲,自然看不了太多。” 王建从军之前,在淮阳帮范掌柜手底下管账目往来的事情,基础的识字是会的,但高深的文章,确实看不太明白。 刘鄩当然知道历史上有许多名将并不太看兵书,打仗主要靠天赋。 王建仍没有直接回答刘鄩的问题:“那刘兄弟以为,把一头大象放进箱子里要几步?” 刘鄩愣了愣:“大象怎么可能放进箱子里?莫非要杀了大象切成一块块不成?” “你瞧,老哥我可没说是多大的箱子。箱子为什么不能做得比大象更大?”王建拍了拍手,道:“所以就三步,打开箱子门,把大象赶进去,关上箱子。” “就这样?”刘鄩问道。 “就这样。”王建笃定地点点头。 王建讲的问题,确实是刘鄩在什么兵书上都看不到的。 王建这时候才不紧不慢地拿过刘鄩带来的墨斗,在木制行军榻上点了两个点,画了一条墨线。 “墨斗是这么用的,所谓两点之间,直道最短。” 刘鄩当然知道墨斗是这么用的。 但他此时才咂摸明白焰帅送给自己一个墨斗的部分用意:“焰帅的意思是,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 “其实这点,小弟并非没想过。但若计策没有多重转折,又怎能骗过敌人?” 王建耸了耸肩:“所以老哥才跟你讲大象的故事。你瞧瞧,大象放进箱子,需要三步,你设一个计策,最好也不要超过三步。算的层数越多,变数就越大,等你需要随机应变的时候,也反应不过来了。” 即使有再完美的庙算,无限推演也是不可能做到的,这本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简单到王建不用看兵书就能想明白。 焰帅送一个墨斗给刘鄩,无疑也暗藏着对接下来用兵的布局思路。 但王建却没必要给刘鄩说,他觉得对于一个刚认识的同僚,自己按照焰帅要求的用心教了教,已经尽了自己的义务。 与其好为人师地喋喋不休,不如趁着还没正式开战,多和手下的弟兄们喝点小酒,好好交流感情。 “多谢王兄指教!”刘鄩忽然露出醍醐灌顶的神情,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王建的厉害,刘鄩当然不会不知道。 但刘鄩究竟学到了多少,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白雪如絮,飘飘洒洒,江陵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气氛中。 城内长沙寺、天居寺、袛洹寺等几座大寺,均已人头汹涌。钟声传扬,梵音缥缈之间,许多百姓在金塑的佛像前祈福许愿,许诺倘能避过此番草军攻城之祸,必然捐资重塑金身。 然而城外的护城河已彻底被填平,守军在伤亡惨重之后,亦只能将防御重点放在坚固的内城,占城池大部分的罗城,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作为大唐有数的重镇,江陵城竟落到如此局面,实是一系列偶然的结果。 此前尚让献策之下,王仙芝出兵佯攻富庶的唐州、邓州,使得南阳富民士绅人心大乱。偏偏随后黄巢部也有向唐邓挺进的迹象。 南阳一带的门阀士族们不干了,纷纷请求国家以重兵囤聚唐邓,守护百姓。而这些人的意见,并不用等送到皇帝的案头,就能发挥作用。 结果就是襄阳、荆门乃至江陵,沿着汉江一线的兵力都被调到南阳,使得江陵重镇陷入了极度的空虚。 草军此时已经攻陷了随州、安州。发现宝贵战机的尚让,马上建议王仙芝改变一路向南,直取江夏,饮马大江的计划;而是向西南方向急进,准备抢渡汉水。 唐军急忙拼凑一支兵力在贾堑渡阻拦,并征集了民间几乎所有的渡船。 但义军直接在江北岸点起柴草,借着冬日猛烈的北风,浓烟滚滚,熏得对岸的唐军睁不开眼。 趁此机会,尚让与兄长尚君长,草军大将秦彦、曹师雄等人,率领精骑,在冰寒刺骨的汉江水当中,渡江而至。其时天寒地冻,一片白茫茫中,唯有马首和人首浮在水面上,相次如堵。 不时一个急浪打来,便有人马卷入其中,陷入漩涡,顷刻冲得无影无踪。然而渡江战士人人胆气如铁,竟无人脸上有一丝惧意。 冬天汉江枯水,急流也少,容易抢渡。战马上岸之后,尚让等诸将人不着甲,也不甩干身上冰水,就策马向笼罩在浓烟中咳嗽不已的唐军冲杀过去。 江陵官军本来也不擅长用长枪,只以弓弩和刀盾拒敌,被快马一冲,守渡官军兵败如山倒,死伤无算,渡船尽入草军之手。夺得渡船之后,尚让才令吓得浑身颤抖的被俘艄公们划到对岸,将主力渡过江来。 渡过汉水之后,前往江陵的道路便是一片坦途。 这座富庶的城市,已经三百多年未经大规模战火。由于当年隋末群雄中的萧铣面对唐朝压境大军,孤身出降受戮,保全了全城百姓,江陵上次被大军洗荡,还是南北朝时代,西魏攻杀梁元帝萧绎时的事情。 久不习战的城兵,面对义军迅猛的攻击,抵抗了数日之后就退入内城自保,把大部分的百姓扔给了草军。能找到些关系的百姓都带着家财蜂拥钻入内城,也有许多人如同黑压压的蚂蚁般挤在内城城门前,而后被恼火的城兵直接连弩齐发,射杀了一大片,才一个个哭泣着逃散。 可笑的是,到草军打算继续进攻子城的时候,荆南节度使杨知温才不紧不慢地从官署里,挺着大肚子,穿着一袭纱帽皂裘出来,声称要到城墙上激励将士。幕僚们劝杨节度换上盔甲,以免被流矢所中,于是杨知温又慢悠悠地赋诗一首,饮酒三杯,声称以诗赋鼓舞士气,才被将佐搀扶着披上甲胄,一步一喘地爬到子城门楼上。 草军的军纪,并不算极其糟糕,至少比起当年的安史叛军,或者河朔三镇的牙兵们,几乎可以称得上王师。 但军队本来就没有不施暴的道理。此番大雪中疾行,破三关,渡汉江,冻死的人马都有二三千之数,加上攻城的伤亡,即便以王仙芝的威望,想要控制义军秋毫无犯,也堪称是白日做梦。 义军之所以在贫穷的地区军纪反而会更好一些,是由于那些地方人口稀疏,劫掠并不容易,不如和乡县说得上话的人谈一谈,征集些物资就和平过境。 而江陵这样富庶的地方,百姓们却往往不会那么顺从地献上自己的财物。富人们常常因为地窖里的财宝被翻出来而失控地率领家丁袭击已经入城的草军,这就不可避免地造成流血事件。 震天的哭声中,鲜血与眼泪洒落在大地上,而积雪早已被践踏得污黑满地,与士民的血泪模糊地混合在一起。 沾了血之后,人就变成了野兽。有人用长枪挑着婴儿作乐,有人剖开孕妇的腹部,有人驱迫父女、母子相交媾,然后斩下他们的首级,将无头尸首推入大街两侧的排水沟中。 这样的疯狂中,某些有正义感的士兵去阻拦他们,都可能被他们当场杀害。 绰影俏立高墙之上,俯瞰着城内一片惨象,叹息道:“被诛杀的自然有平日里鱼肉百姓之辈,但必然还是无辜居多。” 与她并肩而立的尚让也有些感喟,毕竟草军之前从未攻下过江陵这样大的城市,也从未制造过如此大规模的暴行。 王仙芝并非不想约束军纪,但义军本来就是江湖群雄,甚至包括一批新近加入的大别山山民和江汉水贼,拼凑而来。经过前所未有的严酷行军与战斗之后,他们的劫杀欲望,已经很难得到控制。 “自己的谋策带来前所未有的胜利之时,也带来了有生以来见过最残忍的景象。”尚让叹息道:“不好过的情绪,简直要将成就感都全部冲散了。” 虽说乱世当中,本来起兵时就当有这样的觉悟。但真正见到这样的场景,未免令人见之心痛。 为苍生补天的口号,并不能当饭吃。 尚让也知道,面对这样的局面,能做的也就是战后抓几个几十个尤其残忍的出来杀鸡儆猴,斩首示众,以此稍微约束下军纪,安抚下民心而已。 后世史载“江陵城下旧三十万户,至是死者什三四”。 这自然是相当夸大的数字,因为三十万户是城内外的全部人口,而城外人口稀疏,义军还要留兵进攻内城,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对城外形成大规模洗荡。 然而江陵百姓的死亡,亦超过了一万之数,相比于全城十五万的口数而言,已相当可观。至于被侵犯侮辱的女性,更不必说。 这次屠戮的规模当然远远赶不上三百多年前,宇文氏鲜卑人在江陵制造的那场浩劫。却也是三百年中,长久未经兵燹的江陵,发生的规模最大的一次灾难。 尚让的用兵战策,模仿了昔年隋文帝杨坚之父杨忠的汉东攻略。然而杨忠当年也参与了西魏攻克江陵的作战,虽然杨忠所部并未真正入城,只是在外围配合,使得杨忠本人双手免于沾染江陵百姓的鲜血,但这仍成为杨忠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千载之后,后人又该如何评价我尚让呢?”这位容貌清隽的年轻人在城头临着寒风,战袍猎猎,喃喃自语:“是豪杰,还是恶魔?” 他当然知道,如果能到魏武帝曹操、太宗皇帝李世民那个历史地位,什么屠城杀掠,都不值一提。 但煌煌青史,能到那个位置的,又有几人? ------------ 第六十四章 蛛网 攻克江陵外城,草军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 在江陵外港,缴获了大量的战船,还俘虏了一批训练有素的水手。 这并不奇怪,与王仙芝、黄巢起兵同时,江东地区也发生了民变,两年间占据了台、衢、温、婺、明、越、信、杭、苏、常十州。 由于东南地区兵力薄弱,朝廷遂在江陵造船,准备调川军东下,往长江下游平寇。 “有了这批战船,咱们就可以直接顺流而下,合并掉江东的义军,得到他们的根据地。纵然三分天下,复制孙策争霸的往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刘汉宏相当兴奋地对王仙芝道。 “是不是太巧合了?”尚让却不由扶额沉思起来。 “有什么巧合的?”刘汉宏问道:“这批战船是去年年中就造好了的,当时咱们还在打宋州大战……” “据我所知,四帅这个领域的顶级智者,往往会利用已有的因素进行巧妙布局,这样才不显得刻意。”尚让平静道:“无论如何,对上甄燃玉这个女人,决不能掉以轻心。” “尚让说得是。”王仙芝抚须赞许,对于这位素以聪明著称的弟子之长进,他也相当欣慰。 黄巢麾下有朱温这样的奇士,自己的门生也该有能与四帅抗衡的智者才对。 然而年轻人的成长,需要时间,并不能一蹴而就。面对四帅这般强敌,谨慎是没错的。 众将注视着帅帐内的地图,上边精细地描绘出荆楚一带的山川、河流、城池形势。 就在这时,外边陡然有人闯入帐内。 “急报!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率军自襄阳而来,败我军警戒之兵于荆门。敌兵之中,杂有焰帅麾下的河洛之师。” “急报!焰帅败我军于申州东,杀获两千余人,焰帅修书向朝廷报捷,声称歼灭二万。” 王仙芝身为武林盟主,他的情报网向来无孔不入。 秦彦纵声大笑起来:“堂堂焰帅,怎么也玩起虚报战功,以一为十的把戏了?咱们留在义阳三关以北的游军总共五千人不到,怎么割得出两万人头来?” 众将听了这话,也都跟着哄堂大笑。 只有尚让面色凝重。 他用指尖在地图上滑过,眉头紧蹙,思索着什么。 “我军布防于荆门,是为了避免汉水上游之兵干扰我方攻克江陵。” “义阳三关以北的游军,也是为了监控大别山北面敌人的动向。” “如今两路几乎同时被击破,并且来得如此之快,意味着敌人此前反应迟缓,多半是刻意为之。现在我们攻破了江陵,敌军便将一路由汉水顺流而下,一路穿越义阳三关,夹击我师。” 王仙芝也神色微变:“尚让你是说,江陵是焰帅扔给我们的一个香饵?” “江陵内城极为坚固,我军很难攻克。留在江陵,必然遭受内外夹击。” 尚让有条不紊地分析道:“但如果我军使用这批战船,顺流而下,又当如何呢?顺流而下有极大的利益,之前刘汉宏已经指出了。” 王仙芝虽然不像黄巢那样熟读兵法,但绝非没有智慧之人。 听得以上分析,王仙芝抚髯平静道:“所以从荆楚去江东,水路上一定伏着极大的陷阱?” “铁锁横江。”尚让徐徐道:“如果弟子没有猜错的话。一旦我军被堵截在江面上,敌人就可从容聚集援军,将我军困杀。” 王仙芝愣了愣:“有无破解之法?” “有。放弃顺流而下,直接渡江进入湖南。三湘之地贫瘠支撑不了大军,我军必须分兵数路获取补给,行动风险很大,但可以避开焰帅给我们安排的陷阱。” 王仙芝垂眸沉思。 分兵意味着他将暂时失去对大部分部队的控制。 但对于培养年轻人的才干,恐怕也不是坏事。 虽然说是不惧四帅,但如果有可能,王仙芝仍希望既能吃下荆楚之地的油水,又规避和焰帅的决战,以等待更加稳妥的时机。 毕竟从宋州之战就能看出来,四帅向来不会在没有取得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决战,不打无把握之仗,这也是他们二十年来纵横不败的关键。 选择与他们决战,本身就意味着已经落入了他们预设的陷阱。 “但弟子以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尚让道:“焰帅岂会留下让我们吞下江陵这个香饵之后从容而退的可能性?如此,她又如何对朝廷交代?” 王仙芝部迅速撤离了江陵,留下一片狼藉与满地的尸首。这也是古往今来的战争中,无可避免的罪恶。 但草军仍未对下一步行动做出明确决断,直到数日之后,一则新的急报传来。 振衣盟副盟主柳彦璋所部,在蕲州、黄州(注:蕲州、黄州约位于今天的黄冈市东部与西部)一带,被颍州葬刺史率军围困! “我军在申州(注:即今河南信阳)活动的偏师被攻击之前,葬刺史就已经不管那支偏师,直接挺进荆楚。为了避过我军耳目,他们甚至故意避开了义阳三关,直接翻越大别山的绝崖陡壁,在这样的寒冷天气当中,非战斗减员会相当惊人。” “然而我军转攻江陵,使得原先为大军打前站的柳副盟主所部成了一支孤军。淮西军倍道追击,成功将柳副盟主围困在蕲、黄之间。” “如果我军进入湖南,等于坐视柳副盟主覆灭。如果去救,便只能快速救出副盟主所部之后,引其上船,然后设计突破江防,顺流而下。” 尚让从铺天盖地的信息中,竭力提炼出焰帅布局的真相。 那个女人简直是一只女皇蛛,连绵的大地与群山,纵横的荆汉水网,就是她编织的一张大网。 她不紧不慢地收紧这张网,等待着吸干猎物最后一滴汁液。 王仙芝沉默良久。 他和柳彦璋相交四十余年,柳彦璋又是本部仅次于他的二号人物。何况他王仙芝素以义薄云天著称,岂能不顾老友性命,将柳彦璋及柳部近万弟兄作为弃子? “我记得,三国的时候,就有人破过铁锁横江之法。”王仙芝缓缓道。 “不错,那个人叫王濬,是西晋灭吴的水军名将。”尚让点头:“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具体做法,是作数十大木筏,每个有方百余步大,筏上扎成草人,被甲执杖,令善水士兵乘筏先行,铁锥刺到筏上,都被筏带去。又编火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灌上麻油,放在船前,遇到铁锁,就点起火炬,将铁锁熔化烧断,于是战船通行无阻。” 听得尚让此言,王仙芝大笑起来。 “这位前辈名将与王某有同姓之谊,其英灵岂会不赐福于我等?” “号令三军,盛设酒馔香火,祭祀王濬将军于江上。令人赶制木筏火炬,备破敌之用!” “四帅的布局,也做不到万无一失,何况我王仙芝,还有天下无敌的武力。”王仙芝负手而立,陡然流露出睥睨天下的雄姿:“甄燃玉这个小丫头的兵马,比起宋威的五方阵和平卢铁骑又如何?” 听得此言,王仙芝麾下众将俱各士气大振。 五方阵已经被王仙芝以一己之力摧毁,而平卢铁骑由于宋威的推诿,此战也并不会参阵。 王仙芝的绝世实力,与尚让的奇谋结合,谁说不能与四帅正面一战? 以同姓为由,乞灵于三国名将王濬,赋予了众将极大的信心。 就如同尚让模仿昔年隋文帝杨坚之父,西魏随国公杨忠横扫汉东的战法,能博得人心服膺。前人曾经成功过的战例,往往能让后人在面对类似情况时,更有底气。 “徒儿纵肝脑涂地,也必助师尊胜下此役,为我军霸业斩开荆棘,开辟出一条通天之路!” 见决战不可避免,尚让眼中露出璀璨精芒,攥拳决然道。 他的心中已全无滞虑。 焰帅甄燃玉的布局,有多少是预先算到,有多少是随机应变,他已没法细算。 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除了誓死一战,别无他法。 再精妙的算计,都必须通过决战来检验。如果决战胜利,敌方的天罗地网,巧妙布局,顷刻便会变得一文不值。 因此,即便意识到布局能力与焰帅之间的差距,尚让仍心中抱着极大的信念。 他相信王仙芝的武力与正面用兵,相信这些数年来生死与共的虎贲之士。 当然更相信自己的智谋、勇气与决心。 无论如何,这次血战必然留名千古,只要想到这里,尚让就感觉到,自己的鲜血不可抑止地沸腾起来。 与此同时,焰帅军营地,忠武军王建所部营寨之中。 王建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将粗糙的手指在一张荆楚地图上划来划去。 “两点之间,直道最短。咱怎么觉得,这段水路,不是这么平直?”王建开口对身边一个亲兵道。 他的手指从西边的江陵,画到东边的蕲州,沿着这段长江来来回回,已经重复了十几次。 不过,当两个点被固定下来的时候,江面直不直,也无所谓了。 “这个局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只要进了荆楚这张大网,甭管谁都顶不住江陵这块香饵的香味儿——即使预先看破也一样。”王建自顾自地继续说着,顺便从边上海碗里头抓了块冒着油星子的炙羊肉,陶醉地放在鼻头前闻了闻香味,一把塞进嘴里。 他并不能看穿焰帅的全部布局,但在看到焰帅派人送给刘鄩小子的墨斗时,已经清楚,焰帅显然是要利用长江水路,送王仙芝和他的五万大军,超生西天极乐世界。 至于刘鄩,倘要看穿这个布局,这小子再好好修炼十年吧。 ------------ 第六十五章 故人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正月的荆楚大地,依然被无垠的冰雪覆盖。 除却长江、汉江这些大江大河之外,小一些的河流几乎整个封冻。 席卷大江以北的战火,令百姓们对过年都失去了兴致,纷纷将自己关在家里,烤着柴火,仿佛能从热气中找到些许安全感。 对于他们而言,无论是草军还是官军,都没太大区别,所到之处都时常发生抓鸡牵羊,糟蹋黄花闺女的事儿。 甚至草军的名声还略好点儿,毕竟也有诛杀贪官污吏,开仓放粮赈济穷困的正面记录。 但江陵的惨剧传播开来之后,人们听说几十万人在屠刀下化作满城白骨,不由一个个吓得在屋子里瑟瑟发抖,生怕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草贼什么时候找上门来。 罹难人数当然是被夸大严重,真正死掉的人并没有一场稍大的饥荒或瘟疫多。然而这种成规模的屠戮,其规模从来就是最容易被口口相传所夸大的。 况且这也确实是草军起兵三年以来所犯下的最大暴行。 因此荒野之上,越发难以看到人影。 然而在这无垠的雪白荒野上,却有一道孤零零的身影,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在封冻的河道上垂钓。 这人当然不是什么傻子,只不过用钝器在冰面上砸一个口子,就能将渴望呼吸新鲜空气的鱼儿轻易钓起来。 渔人身旁的木桶里已经装了满桶的鱼。 一个淡漠的声音突然自渔人身后响起:“独钓寒江雪。师妹,你人也不老,怎么心境就已经跟个老人般孤寂了?” 说话者一袭青色戎装,面容冷峻。 他随手在河边一块大石上拂了拂,扫去石上积雪,便全然不惧冰寒地坐在石头上,用粗糙的双手交叉支起下颌。 “哟,李国昌,你不好好呆在你的振武军,什么风把你吹我这来了?”渔人悠然道:“宋威老头儿不肯把平卢铁骑借我用,你隔着几千里,莫非能把沙陀铁骑揣在兜里带过来不成?” 她信手揭下头上斗笠,转过脸来,一双丹凤眼清冽生光。 即使是披着一袭渔翁的蓑衣,她也美得惊心动魄,既有极致的雍容大气,又有倾国的妩媚妖娆。 这皑皑的江雪画面,若没有她,乃是一张清旷的水墨画。但以她为核心时,则成了一幅工笔描绘的仕女图,苍冷的背景,全为了衬出她的华丽清艳。 只是这张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却乏些身为一代名帅应有的英气。 李国昌当然知道,这只是因为这位师妹如今并不在战场上而已。 “真是可惜。”李国昌叹了一口气。 “可惜什么?”甄燃玉把身下的胡床调了个个儿,面对着李国昌,眸光深邃。 她脸上看不到一点岁月留下的痕迹,仿佛双十年华的少女。但她身上沉淀出的幽醇气质,却是三十岁以下的花信少妇不可能拥有的。 “我记得你十几岁的时候,还不如我家那几个丫鬟好看。二十多岁时就能艳压群芳。如今又过了二十年,整个大唐恐怕找不到比你更美的女人了。” 甄燃玉仅仅将眼睛转了转,对李国昌的话没什么额外的表示。 “但是你一直没有嫁人,更没有女儿。不然的话,我就不用愁我家克用的婚事了。” 这句话说出来,甄燃玉高挑的眉弓终于颤了颤:“你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说这种话消遣我?” “至于你儿子李克用,我唯一的印象,就是一个整天哭鼻子的小子。” 李国昌点了点头:“但他被我揍过几次之后,终于不再偷婢女的女装穿,也不在自己脸上涂脂抹粉了。” 甄燃玉看着李国昌那张冰块脸上露出的认真神态,感觉对方是真的因为这种事而欣慰。 世人很难从风帅脸上看到他的感情,但绝不代表风帅是个无情之人。 正想回答李国昌时,她突然又听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阿翁,这个半老徐娘看着好正哎!” 说话的是个形容瘦小,面皮蜡黄,翻着一对死鱼眼,眼圈还发黑,一看就相当欠揍的半大孩子。 “她是你师叔公,对她有点礼数。” 李国昌一拳砸在小崽子头上,出手砸出了破风之声,但小崽子好像没事人一样,只是嗷地大叫一声。 “你儿子都没成亲,孙子竟然这么大了?哦,我才想起你是胡人来着。”甄燃玉微微露出揶揄神色。 当然,收养子养孙这种风气,实际上早已从胡人扩散到河朔三镇的汉军丘八里头了。 “而且都能跟着我混到国姓。”李国昌一点不恼:“这个叫李存孝,还有个叫李嗣源的,更小一些,怕生,没带过来。” “所以你就为了带你孙子出来见见世面?”甄燃玉问道。 “我是建议你带上我孙子去对付王仙芝。不然的话,王仙芝固然必死无疑,但你这边也会死很多人。” 而那个叫李存孝的小子也狠狠把自己的拳头对轰在一起:“打王仙芝?听着就很有意思!” 甄燃玉哑然失笑:“你说你孙子能对付王仙芝?” “还没长大,不一定打得过。不过我已经打不过他了。”李国昌显得相当坦诚。 甄燃玉一时几乎以为李国昌在故意编段子打趣。 但她随即想起来李国昌从没有这种习惯,在几个同门中,李国昌比其他人都要认真。 而且李国昌也没必要贬低自己。 但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崽子,实力竟能强于堂堂风帅,怎么想也令人难以接受。 四帅之间互相知根知底,也没少搭过手。如果李存孝的武艺明显强于李国昌,那也意味着在她甄燃玉之上。 “不信算了。”李国昌露出没趣神色,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雪粉:“王仙芝是一条大鱼,但急了的鱼也会咬人。” 甄燃玉笑了笑:“我没有不信。但是鱼越挣扎,钩子只会刺得越深,纵然这鱼有满口利齿,又怎能咬到人呢?” “无聊极了。”李存孝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阿翁带我去军营里瞧瞧。” “随便看吧。”甄燃玉眸光流动,忽地幽幽一叹:“师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带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上战场,终究是会被人笑话的。” 李国昌也露出一丝感慨神色。 大唐四帅之间哪怕互相较着劲,但大家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本就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李国昌知道,就算自己完全只是来叙旧,师妹其实也是欢迎到极点,只是嘴上并不愿说出来而已。 他们毕竟都是“那个人”的门生,共享着那段无比珍贵的回忆。 “我来的时候,听说黄巢已经率兵突破伊阙,进入三川之地了。”李国昌道:“你觉得他会不会只是虚晃一枪,刻意想要送王仙芝去死?” “李国昌,你我也较着劲,我会想你去死吗?”甄燃玉露出玩味笑容。 “所以黄巢是真的觉得大军救援,实在赶不上,也容易被官军拦截,才用这般围魏救赵手段,试图迫你回救。” “东都洛阳是你的防区,邙山有贵人陵墓,城外有皇家陵园。纵然洛阳城池无事,但城外被草贼横扫,一样兹事体大。” 甄燃玉对李国昌的话语表示赞许:“所以这次杀了王仙芝,万事皆休。不然加上江陵失陷的责任,我或许只能仰药自尽了。” 她神色依然淡定从容,显然没有回救洛阳的打算。 因为她一点不认为王仙芝有不死的道理。 如果把整支部队都置之死地,心理素质不足的部队可能因为无法适应而崩溃。 所以她只是无声无息地将自己逼到了死地,如同过去许多次大胜时一般。 李国昌对于她的做法却一点不意外:“那么朱温小子,你又怎么对付?黄巢一定会派他带一支轻骑千里驰援,试图解救王仙芝所部。” “朱温在年轻人里,算得上惊才绝艳。”甄燃玉对这个少年人的评价倒也不低:“然而忠武王建,足以当之。” “看来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李国昌道:“我带了些塞北新乳做的玉露团来,正好请你尝尝。” 玉露团,又名雕酥,是唐代极有名的一道奶制品点心。油酥雕花,洁白如玉。 甄燃玉少有地眼底露出一丝欣喜。 爱吃甜食几乎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女人。 即便是威震天下的焰帅,也不例外。 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哥带来的,滋味便是御厨精心制作的皇室糕点,也没法及得上。 二人故人重逢,畅叙别情,虽然都是年过不惑的人了,且都不是多话的人,难免有一搭没一搭的,但感情却绝非作伪。 然而这时节,小崽子李存孝却相当无礼地在军营里冲来撞去,连连撞到了几个人。 他在后头遥遥盯着陈丽卿婀娜的背影,与沉甸甸如同一个熟美蜜桃般一摇一摆的臀部,低声自语。 “这女人十二岁时,就成了公用的马车。身段也不错,但为何没有那种撩人心魄的骚味儿?” 这话当然没被陈丽卿听到,不然陈丽卿一定会当场发作,暴跳如雷。 但李存孝对从身边走过的刘鄩的评价,却被刘鄩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小白脸一看就胆小如鼠,将来娶了老婆一定是个耙耳朵乌龟。” “小崽子你说些什么,老子打死你!”刘鄩涵养再好,也顷刻忍无可忍,当场捋起了袖子。 李存孝愣了愣,挫了挫自己的牙齿,而后叹了口气:“看你好像是个文官,我若不小心把你打死了,我阿翁会怪罪我的。” 说完,他就背过身,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刘鄩考虑到对方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终究没追上去,也没告诉对方,其实自己的身手还不错。 也亏得他没有这么做。 “嘴这么臭,今后一定被人五马分尸。”刘鄩只是心里想想,读书人的涵养让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然他的武人生涯,就要提前结束掉了。 ------------ 第六十六章 不许跪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首《早发白帝城》,乃是诗仙李太白写自蜀中白帝城顺流而下,越过三峡直抵江陵的情景。 然而从江陵起锚,顺流而下至蕲州水面,也慢不到哪里去。西北风将船帆张满,船行似箭,先向东南行至岳州洞庭湖口,顺风顺水,异常迅捷。 洞庭湖碧波万顷,无边无际,初春时节,水面上薄雾缭绕,恍若云中仙境,仿佛只要调头进入此地,便能脱离浮世,由此升入白云之上的天阙之中。 若非不得不去蕲黄一带救援柳彦璋副盟主,草军多半不会冒险继续东下,而将乘船穿过洞庭,分散进入湖南的湘资沅澧诸水,而后要么进入江西,要么进入岭南。 但眼前明知有陷阱,亦不得不跳。 继续东行,长江水道折向东北,便需调整船帆方向,但因仍是顺流,速度亦相当之快。一路好风吹拂,仿佛上苍也急于见证两军决战的壮阔场面。 抵达江夏(注:在唐代又名鄂州,即今天的武汉)之后,江水再折东南,又是顺水顺风。 一如尚让所料,颍州葬刺史围困柳彦璋的兵力并不多,不超过万人。 柳彦璋部是被翻越大别山的淮西骡军一路往东驱赶到蕲州黄梅县一带的。 黄梅县位于大别山尾南缘,南濒长江,地形逼仄。 发现王仙芝主力抵达,葬刺史马上放弃了围困,上山扎营,又当道挖堑筑垒,依托雷池与若干水汊,死死封住草军在陆上的前路。 上山扎营这个思路,颇为类似三国时代街亭之战的马谡,但最大的区别在于,正月的大别山余脉上满是积雪,官军压根不可能被切断水源。 封锁并非没有漏洞,但要从中穿过,就必须冒被以骁健著称的淮西骡军从山上居高临下冲击的风险。 而江面上则被一重重的铁索和铁锥封锁,拦住了草军顺流去往江东,或者渡江进入江西的去路。 大别山与长江之间,位于淮南地区的逼仄地带,向来是大军的坟场。三国时的曹魏大将曹休,也是在此被东吴名将陆逊打得大败,不久惭恚病逝。 但真正来到此间,才意识到这是一片怎样的绝地。 大别山向东延伸至此,已经南北厚达数百里,望不到边际的无垠山峦横亘在北方,还在平原上延伸出一座座起伏的山丘。 雷池之水在东面如汪洋般浩渺无际,如同长江一般冬日也不封冻,万顷烟涛在草军将士们眼中,却宛如数不清的索魂水鬼。 滔滔长江江面上,则是密密如罗网般的铁索,依托浅水带与江上沙洲而设,其中还有官军的战船来回巡弋。 沙洲边缘,还有密密麻麻如群星的水寨船坞。 王仙芝令人放下木筏,硕大的火炬烟炎张天,顺水漂流而下。 官军迅速出动了大批单层甲板的小船,这些小船在草军缴获的大舰的眼中,就像高大的楼台俯视低矮的草屋,完全不对等。 小船却能在铁索之间灵活地穿梭,船上的水军士卒使用钩拒钩住木筏,将木筏俘获,又可以拒住火炬,令其无法靠近铁索。 草军马上令新近收伏的江汉水贼和江陵一战被俘虏的水手们,操控大船,前去与官军水师交战。 这些战船中有中大型的黄龙战舰,更有耸立如危楼的楼船,旗幡招展,壮观无比。它们本是朝廷制造之后,准备顺流开到沿海,平定江南民变用的。 此前草军乘坐这批战船沿江东下,舳舻蔽天,船帆掩日,简直像复制了昔年曹操号称八十三万大军东下赤壁的场景。其浩大景象,骇得沿江的百姓瞧见之后一个个目瞪口哆,震撼不已。 然而面对敌方小船如同水蜘蛛依托铁索进退穿梭的轻捷战术,缺乏专业水军的义军,却很快陷入了乏力的局面。 抵达蕲州水面后,天公便放弃了对义军的帮助,江面上大风止息,波澜不兴,大船遂失去了顺风的优势,而操桨摇橹而行的唐军小船,在无风环境下航行起来,也更加平稳。 巨大的拍竿,很难击中来去如飞的小船。小船却能以强弩射杀大船上的战士与水手。 激战之中,甚至有十余船被敌军钩住,而后用跳帮战术夺取。 设于江心沙洲上的大型床弩以及投石机,也给予了大唐水军以极强的火力支援,只要稍稍靠近沙洲,泼天的投石和弩箭,便能轻易将船只打得粉身碎骨。 尚让之兄尚君长郁闷地道:“也是天公不遂人愿,倘若西北风一直持续,我军借着风势,说不定早已攻破了官军的横江铁索。且若有顺风相助,我方也不会打得这样憋闷。” “王濬能够破解铁锁横江,是因为他训练了整整七年的水师,战斗力已经远超吴人引以为傲的水军。而我们缺乏顶流的水战兵员,被俘获的水手又不肯用命,即使拥有这许多大船,亦难以突破敌人以小船守护的防线。” 尚让瞧着这几日的战局,终于给出了一个极为丧气的结论。 他从官军的水寨和铁索布置中,甚至隐隐看到了诸葛武侯九宫八阵图的味道。这架势实在极有章法,虽然小船攻击力不足,但是防守却绰绰有余。恐怕就算西北风不停,己方一样拿敌人的防线束手无策。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结论一般,阵前又带来了有两船的水手突然暴动,击杀上边的草军将官,而后投向官军的糟糕消息。 这些水手大多是江陵人,他们亲眼看见了繁华的江陵是如何被烈焰所覆盖,心中怀着对草军的仇恨,又怎可能为草军拼命? 江汉水贼们倒是很有斗志,然而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严重不足。哪怕大船给他们提供了坚固的外壳,处于下游的敌人也难以发动火攻,但他们同样没能力突破官军的防线。 一代绝世高手王仙芝,在楼船顶上亲眼看着己方如陷泥泞的舰队,颓败的士气,终于意识到,他陷入了平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大的绝境。 江陵完全就是焰帅甄燃玉布下的一块香饵,将五万大军诱向漫漫冥途。 焰帅完全算到了成分复杂,号令不一的草军,杀入富庶却民风并不太柔弱的江陵,会爆发怎样的流血事件。 草军从江陵获得的巨量物资,也只有船只才能运输,不然的话,牛马不足,势必抛弃大半。 但面对这样一块香饵,谁又能保持理智,谁又能不心存侥幸? 四帅用兵,天下莫当。阴谋一旦被看破,也不过是化作阳谋,只要落入他们布好的局,就很难再得到一条生路。 “号令三军,下船决战罢。” 王仙芝终于做出了这样的决断。 多年的故友柳彦璋对已水米未进整整一日的王仙芝道:“盟主,本来你实在不该来救我的。” 王仙芝长叹一声。 如果不来救柳彦璋,他就不是义薄云天的武林盟主王仙芝了。 然而对手的性格特点,永远是四帅这个层次的绝世智者布局的重要一环。 王仙芝无言良久,而后用手缓缓摩挲着霜白的须髯。 他抬起头,遥望江面,只见一道残阳铺于水中,江边荒草随江风飘摇,更显萧瑟。 但枯黄的荒草中,也杂着些初春新生的绿芽。 “如果这就是我王仙芝的终末,老夫亦只能坦然面对。”王仙芝长叹一声:“我已经老了,但无论如何,总要尽可能让年轻人活下来。” “老师!”尚让惊道:“决战尚未开始,怎能出如此丧气之言?老师您天下无敌,乃是武林的脊梁,只要您活着,草军就还有希望。” “弟子拼着鲜血流尽,也要护卫师尊杀出重围!” 王仙芝微微一笑:“江湖的脊梁?世上尚无王仙芝此人的时候,江湖莫非便没有脊梁了么?” 尚让陡然怔住。 “我们一路征战过来,杀过贪官污吏,分过田地钱粮,也犯过大错,让无辜百姓流了太多鲜血。江陵之事,本是老夫治军不严之过。” “自祖师王伯当创下本门,振衣盟举义反唐,也并不止一次两次。虽有妥协,却从未与官家真正合作,只因朝廷是李家的朝廷,是士族门阀的朝廷,却不是我等寒门子弟的朝廷。” “天下游侠,善善恶恶。吾辈可向世间一切弱小低头,唯独不该向强权屈膝,这就是为草野之间不受皇权庇护的寒士,守住一盏不灭明灯。为师前番被执迷所困,企图谋取招安,若非巢弟劝解,几乎铸成大错。” “焰帅智谋,胜老夫百倍,这一局败了,非你尚让之错,老夫自担全责。但她以为杀了老夫,就能折断江湖的脊梁,却是实在想得太错。” “只要我王仙芝站着死,这江湖的脊梁,便永远挺立如山,刺破天穹!” 王仙芝迎风大笑起来,眼中已尽是绝代宗师独有的傲岸狂介之气。 “你们怕死吗?” 不待众将回答,王仙芝已戟指缓缓指向众人:“无论你等怕不怕,记住三个字——‘不许跪’。” “不管老夫活着,还是死了,你们都要将这三个字,牢牢记在心里。” ------------ 第六十七章 江陵死士 “天补平均,替天行道。说着这些欺世盗名谎言的草寇们,就在眼前。” “看到了吗?正是在一个月以前,他们焚毁了你们的家乡,杀害了你们的亲人,淫辱了你们的妻女,将平宁富庶的城市化作一片血海! 说话的,是大唐昭义监军判官雷殷符。这位出身武林门派霹雳堂的朝廷达官,也是焰帅麾下“焚天五剑”的一员。只因立了功劳,从甄燃玉身边调走,至昭义镇予以重用。但如今宋威卧病在床,讨贼指挥权落入焰帅手中,雷殷符也重新接受旧主指挥。 接受他训话的,则是数千名江陵籍的将士。 他们是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的部下。只因江陵乃赋税重地,人口众而士兵稀,许多江陵子弟都在襄阳参军,接受操练。 “告诉我,你们现在要做什么?”雷殷符凝视着这群楚地汉子眼中喷薄出的烈焰般的怒火,满意地问道。 “复仇!复仇!复仇!” “杀贼!杀贼!杀贼!” 江陵战士攘袂相率,千人同声,怒吼震天动地,他们的杀意凝成战气,似要冲散漫天堆积的层云。 江陵如今尚在艰难的重建之中,他们身为军人,也无暇查证自己的亲人朋友是否遇害。 但经过多次口口相传之后,他们得到的消息已是——草贼血洗江陵内外,死者百万。 没有一个江陵人,面对这样的消息能做到不椎心泣血,切齿痛恨。 雷殷符对于焰帅的用兵之道,已经佩服到了极点。 古有黑暗兵法,屠一城降十城,通过夸大己方屠杀的数目,威慑敌军,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但雷殷符从来没想到,黑暗兵法还能如此运用。 姜太公所著兵书《六韬》有言——有死将之人,子弟欲与其将报仇者,聚为一卒,名曰敢死之士。 这些江陵汉子,已化作蹈死不顾的复仇之魂,他们将以生命为代价,肆意收割草寇的头颅。 至于究竟是谁调走了江陵周边的守军,究竟是谁迟迟不发援兵坐视草军攻陷江陵,究竟是谁夸大了屠戮的数目。 面对这样一群怒气填膺的复仇猛士,草贼就算试图当面解释,他们又怎可能相信? 当焰帅甄燃玉领着大军赶到,王仙芝部草军便陷入了被东西两面的官军夹在中间的局面,西面是焰帅的大军,东边是葬刺史所部依托山水精心构筑的堑垒,南面是滔滔江水,北面则是堆叠有如无穷无尽的大别山脉。 丧钟长鸣,蜘蛛女皇的收网时刻已到,长空之上冷云四合,仿佛一只覆压苍穹的巨型狼蛛,在收回它的八条利爪。 无论是甄燃玉本部,还是临时受她指挥的襄阳军、宣武军,都打上了赤红如火的旗帜,迎风招展,欲将天穹映成一片血红。 焰帅亲率河洛之师为中军,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率襄汉之兵为右拒,沿江布阵,宣武节度使穆仁裕率宣武军为左甄,朝廷派来的监军宦官杨复光则领两千兵马为后继。 官军器甲鲜明,军阵雄武,犹如一头盘踞在山河之间蓄势欲斗的貔貅神兽。阵锋前突,恰似貔貅的利爪,煞气腾腾,随时准备发起进击,将草贼的阵线如裂帛般撕个粉碎。 东面的葬刺史所部七千战士,所用的旗帜竟是一张张雪白的引魂幡,自漫延如长城的堑壕内纷纷探出头来,透露出深浓的诡异。 他们的军阵当中,有以马车装载的一口口白石棺椁。葬刺史乃湘西御尸门主,不用说,这些棺椁当中,正是颍州军的秘密武器——“地仙”。 在逼仄的蕲州之地,坚忍彪悍的淮西骡军不便发挥擅长的骑射技巧,往往只能选择下马格斗。 相比之下,棺椁中那些红彤彤或者绿油油的行尸走肉,给了草军更大的威胁,此前的鏖战中,柳彦璋部已有多达数百草军战士被地仙以巨力当场格杀,或者因为被咬而毒发身亡。 面对前后夹击,王仙芝也只能分军应敌。 振衣盟副盟主柳彦璋率军布阵于东面,盛设鹿角,联盾为城,提防葬刺史率淮西军攻击草军后方。 王仙芝则西面领大军布成圆阵,自领中军,利用草军人数多达官军两倍的优势,列成更加密实的阵型,以此弥补义军训练不及官军的劣势。 如此一来,焰帅军两翼铺开的大阵,反而正面比草军更加宽广,纵深变浅,相比厚实的草军阵列显得异常单薄。 但没有人怀疑焰帅所布阵势的坚固与锐利。 若说雪帅的土木工事之术,天下无双,那么焰帅的阵法造诣,同样是当世无二。 官军能在很短时间之内,长驱南下,精准地困住王仙芝的大军。除却铁索横江消耗了草军的时间之外,焰帅所用的“神行阵法”,能令步卒高速移动,也是战略计划能够成功实施的重中之重。 “毘沙门天王在上,哪吒太子在上。愿尊神英灵,护佑我等,铲灭草贼,上报天子,下护黎民。国家养士二百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雷殷符立身三军之前,暴啸如雷:“国恨家仇,谁能忘之?诸位弟兄,随我杀贼!” 毘沙门天王之信仰,出自佛教,自晋以来,往往被战士奉为军神。但近年来,其信仰开始与开国名将李靖李卫公混同,这也导致了毘沙门天王的儿子哪吒太子,往往被当成李卫公之子。 雷殷符话音方落,阵阵锐利的破风之声便伴着剥啄的燃烧声响起。十数杆如长枪一般的利箭,以贯石破岩之力向着草军前阵呼啸而去,射出百余步后,箭簇上悬挂的火药包轰然爆炸开来,火星乱窜,烫得草军战士惨叫不迭。 这正是以双弓床弩射出的火箭。霹雳堂雷家世代为朝廷效力,大唐的火器营造,亦大多由这个家族负责。 经过两三年的鏖战,草军素质已提升明显,前锋部队列阵整齐,长枪森罗而列,好似钢铁森林,又如豪猪张开满身的棘刺。 阵以密则固。面对焰帅军高昂的士气,王仙芝布密队,结圆阵,更是在阵前设鹿角拒马,就是打算在腹背受敌的不利处境下,先采取守势,利用人数优势消耗官军锐气,以等待反击的机会。 床弩再强,一根箭矢也就如串葫芦一般贯穿二三人。但飞溅的火焰,却顷刻打乱了草军的前排阵列。 而雷殷符率领的先锋部队,已如同下山猛虎,快步冲锋而来,这群江陵儿郎抗声高呼,每个人眼底都是复仇的决死斗志。 雷殷符当然也是如此,他忘不了宋州之战中,自己被围困在城池中惶惶不可终日的狼狈模样。 作为“焚天五剑”之一,终于能回到焰帅麾下作战,正是他雷殷符雪耻的大好时机。 《尉缭子兵法》中,与“阵以密则固”相对的一句是——“锋以疏则达”。 防守要采取密集阵型,才能防御坚固;进攻要采取疏散队形,为战士之间留够发挥空间,有利于突破。 这也意味着,面对敌人森严的阵势,进攻的前锋部队常常要面对两个或者更多敌人的攻击。 然而,夫战,勇气也。焰帅以黑暗兵法操控人心,已经完全调动起了这些江陵籍战士的斗志和士气。 他们如今是一往无前的死士,是熊熊怒火中的复仇燃魂,是滔滔江水一般的洪流。 借着火弩箭撕开的空隙,江陵战士们奋勇突入,一道道锋头切入敌阵,在草军阵中留下许多条血泊的切口。 “看到了吗?”一座高山之上,风帅李国昌一根根捻着颌下的短须,让人几乎以为他要把自己本来就短的胡须全部拔光:“焰帅先锋部队以长枪顶住对面矛阵,又以勇健之士提陌刀、长刀、大斧之类的兵器混于其中,寻找空隙挨身而进,扩大敌阵中的切口。看上去仅以士气突击,实际上却极有章法。” “阿翁,这些兵种配合、阵法变化有什么意思?”李存孝皱眉道:“我右手提禹王槊,左手提毕燕挝,突入敌阵,就能将看起来固若金汤的敌阵搅个稀烂。” 李国昌不动声色地又给了李存孝脑袋一个爆栗。 “有勇无谋,可没法做大将。” “那也不好说。”李存孝不服气地道:“打仗就是多杀些人,杀人还不跟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面对这崽子混不吝的样子,李国昌也有点没奈何。 如果对克用那小子,这些话压根用不着说。对李存孝,说给他听,他多半只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既然不能让这个小崽子参阵,爷孙俩能做的,也只剩下找一座高丘看戏了。 ------------ 第六十八章 国公后人 “天下阵法,万变不离其宗。几乎都是由武侯八阵,卫公六花衍生而出。”尚让在高大的望竿车顶上,观摩着焰帅军的阵势,分析道:“焰帅所用的阵势,应是以李卫公的六花阵变化而来。” 望杆车是一种用于侦查与指挥的战车,通过竖杆的脚踏板攀登向上,于高竿顶上设置望楼,楼下装转轴,可四面旋转观察。 国朝初年,卫公李靖以诸葛亮八阵图为基础,推演损益,制成六花阵,为有唐一代通用。 而草军的圆阵,则更近似于原本的武侯八阵,更注重强化步兵方阵的防御力。 尚让这话并不是对王仙芝所说,而是对身旁的绰影。 因为王仙芝一如既往地身先士卒,凌空疾掠,须臾落到先阵之中。 大袖如电扫出,如击败革。正摧锋陷阵所向披靡的江陵死士,顷刻便如风中枯叶纷纷飞起,肉体在空中喷薄出迸溅的血柱。 处于猛烈进攻中的江陵战士们,自然不可能具备宋威的五方阵那样的防御戒备。 被王仙芝以横扫千军之威冲杀而来,顿时打了个措手不及。 即便他们是心怀仇恨,蹈死不顾的勇士,但面对天下第一高手的绝世威力,仍被气势压迫得不得不停止冲锋,向后退去。 “稳住!”雷殷符口中怒吼,但本来身先士卒的他却快速向后退去,避开王仙芝所向摧溃的掌风。 王仙芝全力出击时,甚至一招就打伤了雪帅齐克让。雷殷符可不想被王仙芝拍成肉饼。 江陵军后方的督战队射出弩箭,顷刻将多名转身逃跑的士卒射毙。 这时,官军的中军与左右两翼已经跟进上来,并有将已经损耗严重的江陵军轮换下去的趋势。 即使焰帅利用江陵战士的复仇之心,将他们编成敢死队当做炮灰消耗,也决不能令他们全然没有生的希望。 生力军迅速补位,阵势变化如同行云流水,找不到丝毫破绽。 王仙芝不得不赞叹于焰帅甄燃玉的布阵用兵之能。 大唐的节度使制度,以数个节镇之兵组成联军,协同作战一向是个大问题。宋州之役宋威被王仙芝打得全军崩溃,就有宋威麾下的三节度之兵配合不佳的缘故。 但同样是联合部队,战士们说的方言口音都不一样,在焰帅手里却指挥得如臂使指。 王仙芝的目光陡转深邃,如鹰隼般盯上退入阵中的雷殷符,思索着要不要将这小子的脑袋拧下来,以打击敌军士气。 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对于王仙芝这个天下第一高手而言,并不算什么稀罕事。 何况宋州大战时,雷殷符就已经对王仙芝出言不逊过。 突有劲风扑面,几道顶盔掼甲的身影顷刻杀入场中。 一口宣花大斧划破苍穹,凌空向王仙芝顶门劈下。 一对黄金双锏曜日生辉,折射出片片晃人眼眸的光点。 两口漆黑铁鞭席卷而至,如有降妖荡魔之威。 一根亮银枪如怒龙搅海而来,起伏间恍如云海在翻滚。 一柄形如巨阙的重剑劈斫而下,其势若能裂空。 这几人身上散发出汹涌如怒涛的血气,显然都是当世高手。 “王仙芝,你也跋扈得太久了。这清平天下,容不得你!” 来人话音雄浑,有种势若泰山的凛然之意。 王仙芝大笑起来,袍袖挥转,带出残影萧萧,竟似有身外化身一般,顷刻接住五般兵器,逼得五人各自后撤。 而两军战士,看见这五人的兵器,也差不多能猜出他们的身份。 就好像故天平节度使薛崇形影不离的兵器,一定是一口银光璀璨的方天画戟。 故泰宁节度副使寇谦之所用的兵器,也是一口井中月宝刀。 “几位算起来也算我振衣盟故人,远道而来,何不好好说话?” 王仙芝笑语洒然,衣不沾血,越发有种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谁与你这草贼是故人?”说话的是一个瓮声瓮气的女声,正是手持黄金双锏之人。她年纪约四十岁上下,身形高挑瘦削,面皮焦黄。 “我振衣盟的祖师,乃是‘白衣神箭’王伯当,而五位当中,有四位也是瓦岗英雄之后。王某如何和几位称不得故人?” 此言一出,五人顿时不知如何驳斥。 程千玺,秦霜波,尉迟易峰,罗翔,徐元平。 这正是这五位勋贵之后的真名实姓。 他们中有四位的先祖,都是和振衣盟祖师王伯当结义的过命兄弟,是歃血为盟宣誓一同为蒲山公李密效死的手足同袍。 王仙芝当然不是王伯当后人,然而王伯当当年与蒲山公李密一同被唐军埋伏,王伯当本人失去一手一足,诈死埋名,创下振衣盟一派,而他的子嗣在那一役中,已全数战死。 因此身为振衣盟主的王仙芝,无疑便是王伯当最正宗不过的传人。 即使在大唐史官的笔下,王伯当忠义效主,至死不渝,也是一代豪杰人物。 五人可以对王仙芝一口一个“草贼”的诟骂,却不能说已经被史笔定性的王伯当什么不是,不然岂不是拂了官家的脸面? 既然王伯当确实是他们祖先的结义兄弟,手足同袍,王仙芝找他们叙个旧,道理上也再通顺不过。 “先辈做事,各为其主,顺大势耳。”罗翔挺枪冷声道:“你王仙芝若能找到蒲山公后人,奉其为主,我还能说你一句忠义不改。如今清平盛世,却被你这草贼荼毒州县,扰乱太平,实在十恶不赦!” 民间说书里讲的是冷面寒枪俏罗成,但真实的郯国公罗士信却是一个面目丑陋,残忍好杀的矮子。罗翔的长相身材,与先祖甚是相似,一张嘴倒是颇为犀利。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途有饿殍而不知发,且不说这算什么盛世。几位想过没有?为何都是开国功臣的后人,薛仁贵的后人薛崇能做到一镇节度使,你们几位却只能被焰帅派到王某军前送死,哪怕是英国公徐世绩的后人也不例外?” 王仙芝不紧不慢一番话说出来,几人同时一震。 他们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才能不如死在黄巢刀下的薛崇。 但他们征战半生,也仍不过是冲锋陷阵,任人驱使的突将,完全对不住祖上跻身凌烟阁的赫赫威名! “老夫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功臣里边,有功人,功狗之分。” 这个典故,几人自然不可能不知。 汉高祖刘邦曾经说过:“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 竟是直接将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功臣们,评价为功狗。 刘邦做事一向粗豪没什么涵养,但是五人听王仙芝之意,说他们祖先尽是功狗,不由面露不忿:“你说我等先祖只是功狗,薛崇的先祖又比我等先祖高贵在哪里?” “高贵在无论是薛仁贵还是薛崇,都出自大名鼎鼎的河东薛氏。河东薛氏的发迹,比起薛仁贵出世还早了四百年。诸位的先祖当年是寒门子弟,两百年后诸位亦如此。顶着勋贵的名头,也不过是在高门士族眼里轻贱如草的寒素子!” 王仙芝侃侃而谈:“看,这就是昔年的瓦岗英雄,给陇西李氏卖命的下场!” 此言一出,不仅是五人,周遭的两军士卒,也都为之色变。 王仙芝的话实在点到了要害。 英国公徐世绩用兵如神又如何?褒公尉迟恭、翼公秦叔宝出生入死,护卫太宗皇帝安危,并列为门神又如何? 在才能、功绩相近的情况下,他们永远比不上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士族子弟。 这种诛心之言,令五大国公后人只觉肺都要气炸了。 世间往往是真话最伤人心。 “草贼受死!” 五人同声暴啸。 他们眼中杀意喷薄,怒吼着围攻而去,誓要将王仙芝碎为肉泥。 但王仙芝又淡淡补上一句。 “你们这些勋贵后人,因为没有门阀路子,只能在神策军中,依附宦官升迁。焰帅却并不喜欢宦官,她借老夫之手除掉几位,正好可以削弱朝中阉人的势力。” 这句话才真正让五将方寸大乱。 “咄!” 王仙芝嗔目暴喝,一掌劈出,掌中阴阳二气流转,光华忽明忽暗。 一阵如爆豆般的脆响之后,便见罗翔长枪折断,胸口塌陷,口内鲜血狂喷,整个人倒飞出去数丈,落在地面,身躯瘫软如一条虫豸,那张方才还喋喋不休的嘴,已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时间,官军将士纷纷目瞪口哆! 五大国公后人,实力纵然不如故天平军节度使,“银戟将”薛崇,差距也很微小。 当初薛崇面对实力不下雪帅齐克让的黄巢,在遭了埋伏的情况下,仍然交锋了数十个回合,才被黄巢以拖刀计,一招“碧火金光刀”斩杀当场。 五大国公后人联手夹击,发挥出的实力可以说远在“天刀”宋玦乃至雪帅齐克让之上。 却尚未伤到王仙芝分毫,就在日不移影之间,被王仙芝以“掌中日月”绝技,劈杀了罗士信后人罗翔。 这不仅是王仙芝武艺绝世,也有五大国公后人被王仙芝言语干扰心绪,乱了配合的缘故。 ------------ 第六十九章 十面埋伏 焰帅算寒门子弟吗? 没有人敢当着焰帅这么说,人们说的都是焰帅出身中山甄氏。 这是个比河东薛氏历史更加悠久的汉晋名门,地位一度能与弘农杨氏、汝南袁氏相提并论,更是以盛产美女著称,代表人物有魏文帝曹丕的皇后——“洛神”甄宓。 从焰帅本人的样貌来看,着实有几分洛神风韵。 唯一的问题在于,大唐的官方门阀谱牒上并没有中山甄氏的名字。 要成为荣显当世的门阀,首要条件当然是历史悠久,但更重要一条,则是经学传承不断,世代保持着影响力。 既然王仙芝王盟主不能再以琅琊王氏的身份自傲,焰帅这个中山甄氏的出身,究竟值几文钱就很值得玩味了。 大唐历史上,那些经过千难万险获得高位的一小撮寒门子弟,比起士族对阉人有着更大的意见。 史上几次针对阉党的行动,譬如永贞革新、甘露之谋,其组织者都以寒人为主。而出身河东柳氏的柳宗元因为掺和了这种事被贬谪,好友韩愈写墓志铭时还要加一句“不自贵重顾藉”的挖苦话。 五大国公后人并不知道焰帅是否反对阉党——焰帅能坐到这个位置,不可能没有结交过阉党。 但王仙芝指出这个问题时,他们才意识到,假若焰帅持反宦官立场,送他们去死,理由实在很充分。 高手对决,一分一毫即可分生死。刹那的惊惶,就要了罗翔的性命。 而急忙凑上去相救的程千玺,也发现情况早已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不仅没能救下罗翔,王仙芝左手大袖更是如海潮弥漫而来,顺着程千玺斧柄淹至,布袖须臾间变得锋锐胜过神兵利器,刷地一声,程千玺三根手指便绽着血滑落于地。 程千玺发出一声痛哼,以左手拾起坠地的大斧,抽身飞退而去。 徐元平、秦霜波、尉迟易峰三人相顾色变,背后顷刻已冷汗涔涔。 不过弹指一挥间,五大国公后人一死一伤。 五人中任何一人,面对四帅、黄巢这一级数的宗师高手,亦敢于挺身相斗,并有坚持三十回合以上的自信。 再厉害的猛将,也不可能一战杀掉数千人。 斗将所斗的,就是双方的士气。 徐元平、秦霜波、尉迟易峰、程千玺四将心惊胆寒,抽身而走,结果就是官军前锋整个动荡起来,如同激浪中的一叶扁舟。 王仙芝划然长啸,如同一阵飓风卷入大阵之中,以他轨迹移动为风眼,激荡旋转的血肉,将王仙芝的身形彻底环绕。 掌走霹雳,袖振高风,曾无一合之敌! 当王仙芝振衣而行,啸傲天地之间,漫天堆积如同一座座大山的流云,也似被他的头顶血气所冲,须臾散开来,灿金的日辉倾泻而下,给飞舞的血影投上灿烂的光晕。 力拔山兮气盖世,恐怕也不过如此。 一时间,草军将士士气大振,同声欢呼。 纵然深陷敌人算计之中,纵然面对的是智绝天下的焰帅,纵然初战便陷入不利。 但他们还有天补平均将军王仙芝,四十年纵横不败的武林神话。 当王仙芝一出手,本来低落的士气,便陡然飙升而上,直冲碧霄。 “众位弟兄,随老夫冲锋,将这班朝廷鹰犬杀得片甲不留!” “遵盟主钧命!” 千营一呼,异口同声的呐喊伴着冲锋陷阵的步伐,天与地在战士的血勇中颤抖,本来长驱直入的官军前锋,顷刻间便陷入了节节败退的局面。 绰影居高临下看着战局变化,被黑色幂篱遮盖的水眸也不由泛上喜色:“妾身从未见过盟主出手,想不到竟有此等移山倒海的威能。古人所说的万人敌,恐怕也不过如此了罢?” 师尊出手,顷刻间势若破竹,令尚让也不由面露得色。而且看这情状,敌人看起来也不像诈败的样子。 然而对面阵势的变化,却让尚让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 “不好!”尚让突然惊呼道。 “怎么了?”绰影小口微张,她意识到,尚让无疑发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变牡为牝。”尚让低声道:“这种阵法恐怕已经有千年没人用过了。” 绰影娇躯一震:“是兵仙韩信在垓下大破楚霸王所用的阵势?” 尚让点首不言。 所谓牡阵,牝阵,说起来也不复杂,无非是前者前突如一个外向的弯月,可集中力量进攻正面的敌人,后者则如一个内向的弯月,可以从各个方向挤压敌人冲杀进来的前锋。 垓下之战,韩信以中军进击不利,遂退,左右孔费二将军进,这一进一退之间,项羽的大军就陷入了汉军的包围当中,三面受敌,终于溃败。 随后项羽又陷入了汉军的十面埋伏,经过东城快战,最终乌江自刎。 而在此前十四年,泰西迦太基国的战神汉尼拔,也以类似的阵势以少胜多,大破罗马八万七千大军,杀俘七万五千人。 “此阵既可以寡击众,也可以众击寡。其要点在于,即使中军真败,通过后续部队及时补位与两翼奋战,仍能起到将对手诱入围中的效果,真败亦是诈败。” “敌人一旦陷入弯月型包围当中,便会被压缩活动空间,战士施展不动兵器,互相挤压堆叠,任你兵精将广,也只能束手就戮。” “由于此阵的运用,还要远早于武侯八阵和卫公六花阵,其本质被焰帅用六花阵所掩盖,一时竟将我等骗过。” 说到此处,尚让心中痛恨万分,自己怎么到这时才看出此阵的本质? 若是盐帅黄巢居中指挥的话,黄巢本身是能够与焰帅甄燃玉抗衡的阵法大家,必然能够看破甄燃玉的布置,断不会让王仙芝陷入如此危险境地! “如若我军两翼迅速阻击,拦截敌军两翼合龙,又当如何?” 绰影忽道:“敌人骑兵不多,用于衔接诸阵的主要是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麾下的五百沙陀骑兵。但我军骑兵倾力出动,足以阻截。” 尚让垂眸思忖,而后意识到,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 骑兵并不是沾上沙陀两个字就成了洪荒怪物,沙陀兵与沙陀兵的区别可能比人和狗都大。李福麾下的五百沙陀骑兵虽然也算不错的骑兵,此前在荆门曾经冲垮过草军拦截部队,但他们或者他们的父辈,实际上与风帅家族都没有过任何交集。 “传令诸军,放弃守御,殊死一搏!”尚让擂鼓发出军令:“骑军诸将,务必视生死于度外,有进而死,无退而生!如此,我大军方有生路。” 他的头脑以超越极限的程度运转,汗珠从额头上涔涔而下又被长风吹干,仅仅是发出一道道的指挥命令即让他全身灼烫似火,面色变得一片通红。 如今实在是已到了争分夺瞬的时候。 伴着旗帜的招展,与传令骑士的疾驰,激战于最前方的王仙芝,也已得到了尚让传来的急报。 “竟是拿出了韩信围杀楚霸王的阵势。”王仙芝仰天大笑起来:“王某人又岂能对不起这份厚爱?” 他在官军阵中左冲右荡,所向摧溃,以一人之力就于阵中杀出了一条清清楚楚的血肉胡同。 随着他冲杀而来的一群亲兵,如今已经能看到甄燃玉的中军帅旗。 作为后继的杨复光所部两千精卒,如今也已轮换上来,守护在中军周遭,作为最后的一道防线。 斩将和斩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维度。 开国猛将尉迟恭、秦琼,皆有呼名捉将的本事,只要秦王李世民指出敌军中某个猛将的名字,便单骑杀入敌阵当中,将其阵斩马下,或者擒拿献上。 然而击斩敌军主帅,却能直接改变整场战役的胜负。 因此,敌人主帅所在,往往也是敌阵最为坚固,由最精锐的部队守护的位置,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死亡陷阱。 整个历史上,斩帅破军的记录,也不过关公斩颜良,薛仁贵斩高句丽大帅等寥寥几次。 而哪怕是勇猛绝代的武悼天王冉闵,亦在试图突阵击杀鲜卑主帅慕容恪的途中,战马受创而死,以至于功亏一篑,被生擒活捉! 王仙芝抬眼望去,只见一座高丘之上,卫士森列之中,麾盖下有一张轺车。 焰帅甄燃玉悠然坐于轺车之上,褒衣博带,玉面敷粉,慵懒从容之中,一派魏晋名士的风范。 她着女装时丽绝尘寰,穿上名士服饰,手麾旌旗,又更有一派缥缈如仙的风流意态。 “王仙芝盟主,得晤尊面,幸何如哉。”甄燃玉小口品啜旁边卫士递过的白瓷盏中的茶水,悠然道,话音甚轻,但却令丘下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盟主此来,是欲取甄某首级?” “想要胜焰帅半子,也唯有这个办法。” 王仙芝从容道,大袖一拂,绽放出磁石般的吸力。 他一路冲杀过来时,又于追逐中将英国公后人徐元平打成重伤。此刻无力走避的徐元平,连人带着巨剑,被王仙芝吸到近前半尺处,动弹不得,王仙芝挥袖一击,徐元平脊椎便似枯枝般咔嚓折断,整个人瘫倒委地,而那柄宿铁重剑也被打得弯折斜飞出去,又打烂了两个官军战士的头颅。 “王盟主武功天下无敌,想要于万军中取本帅首级,亦非不可能之事。”甄燃玉轻轻勾了勾玉指,露出淡淡的遗憾神色:“可惜啊,盟主你却没机会了。” 王仙芝眼神凝注在甄燃玉轺车上的身形之上。 “这不是说盟主你那个二弟子尚让指挥得不够好。他已经做得相当好了,成功牵制住了我军两翼,连李福的沙陀骑兵也被他扯住,不然此阵早该将王盟主四面合围。”甄燃玉评价道:“若是本帅的‘焚天五剑’中有这样的人才,本帅会欣喜到极点。” 戈甲从军久,风云识阵难。尚让这样的年轻人,面对焰帅冠绝当世的阵法变化,能做出这个级别的应对。哪怕是王仙芝这个做师傅的,对于尚让的进境都有些意外。 雷殷符神情恭敬地听着甄燃玉的训话,对于焰帅说焚天五剑都比不上尚让,没有任何不满。 他曾追随焰帅多年,知道焰帅并不喜欢夸人,尤其是夸敌人。如果这样做,那一定是在给予敌人最大绝望的前一刻。 “只不过,你弟子尚让解散了圆阵,全力迎战我军,你的大阵面对大江一面就空门大开。而你的舰队,如今也都系缆江岸,并未出航。” “这时候,如果有一百精骑呼啸而出,就能将你的大阵截成两段。” 王仙芝与身边的亲卫战士们,这时候才明白,焰帅最后的伏兵藏在何处。 船上。 一百精骑截断数万大军,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南北朝时,沙苑大战中,猛将李弼截断一代枭雄高欢号称二十万的四万大军,只用了六十精骑。 面对普遍着轻甲的草军,人马具甲的具装铁骑,使用得当,便是毁天灭地级的大杀器。 原来山河之险,不仅仅是封堵草军的天然屏障,亦可成为焰帅伏兵的所在。 牡牝之阵,十面埋伏。王仙芝知道,焰帅实在是把兵仙韩信对付楚霸王的全套招数,都用在了自己头上。 这一局,若只论算计、兵法,草军一方,该是败得心服口服,再说不出一点话来。 但王仙芝明白,自己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放弃战斗。 他本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若能侥幸获胜,那是上天的恩赐。而落到现今这个局面,死则死矣,又有何可惧? 况且,身为天下第一高手,镇压江湖四十年的武林盟主,他亦绝不会放弃最后一丝取胜的希望。 ------------ 第七十章 武人身犹箭 一艘艘舰船自江心沙洲上如箭射出,高大的船篷掀开,露出藏在其中的甲士和骏马。 骑士们迅速给马儿披上马铠,由宽大的跳板策马登岸。他们统一穿明光铁甲,坐骑身上套深青色铁皮穿制的马铠,马头被面帘覆盖,只露眼鼻。 众骑士踏泥出阵,铁甲振空而响,气势巍然,犹如天兵下界。 当先的骑将打扮唯独与众人不同,白马银枪,马铠亦是霜白的颜色,远望上去仿佛常山赵子龙再世。 “武人身犹箭,唯人所射。吾辈要么破贼,要么死。” 骑将话音森冷,却令整支队伍如被寒冰冻结成一个整体。百名骑士两两一组,作锋阵策马疾驰,宛若一支巨型长矛在原野上穿过。 当尚让自望杆车上看见骑队登陆,骇然失色时,已来不及再做任何有效部署。 秦彦、曹师雄、柴存等骑将,皆已奋勇杀入敌阵当中,拦住沙陀骑兵截杀,他们与草军两翼配合,殊死奋战,凭着男儿胆气、满腔热血,硬生生阻住了官军两翼向内包夹。 箭到用时方恨少,然而焰帅所部的箭一点不少,时时如同乌云般盖顶射下。 这不仅是因为焰帅重视辎重,以马车载箭,更是由于甄燃玉本部的训练,乃是依照着卫公李靖定下的“弓枪合一”之法。 《太白阴经》、《卫公兵法》,皆载唐军为十分弓,十分枪,这也是大唐军事操典上的理论要求。 弓枪合一部队在远处是优秀的弓箭手,射箭时能制造出密集的火力网,使敌人的轻甲部队甚至重甲部队受到强大的阻滞。近战时能运用手中的长枪组成方阵,防御敌人骑兵的冲击或者冲击敌人的步兵方阵,可谓是战场上的多面手。 但安史之乱后,官军训练下滑,已只有很少部队能满足此等要求。然而焰帅甄燃玉无论在何处领兵,在管理直属部队时,“弓枪合一”都是必须完成的硬性标准! 这样的锐旅,火力强盛自不待言。包括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部下的沙陀骑兵,也都是出色的射生军。 而面对如此雄师,草军骑士尚能斗志高昂,舍命奋战,这些江湖壮士的武勇与发挥,已经无可指摘。 但当白袍骑将领着百骑呼啸而来,尚让等人只感到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压力,又似万年冰川轰然崩塌,乱琼碎玉鼓荡弥天,吞没一切。 那是只有绝世骑将才能有的压迫力。 尚让并不认识此人,但他意识到这一战已不再有任何悬念。 圆阵解散之后,留守中军的部队已变得相当虚弱,大多是些战力较弱的部队,甚至还有被以马车环绕在内的家眷。 尚让竭力指挥着还能调动的战士组成数个方阵,以盾墙应敌。 但在具装铁骑摧毁一切的驰突面前,脆弱的阵势被他们来回几次切割,便彻底凿穿,如同被烈日灼烧的冰雪般轰然解体。 这支骑队在扑天的哭喊声中,丢下满地的尸体,向激战中的王仙芝所部后方凌蹈而去。 他们对争夺战利品毫无兴趣,但每匹战马的后方都挂着至少两个血淋淋的首级。 这种剽勇的作风,让他们越发感觉到战斗与杀戮的快意。 尚让在发现所有可用的预备队都被敌人无情冲垮之后,他除了在混乱中骑上一匹健马就逃,已没有别的办法。 他原来所在的望楼车,已被敌骑所引燃,腾起熊熊烈火。 尚让若不逃,要么被敌人当场斩杀,头颅悬于马后,要么遭到生挟,沦为敌军的俘囚。 这一刻,尚让心中恸极欲绝,只觉自己的雄图壮志,如同梦幻泡影般,消散无踪。 但他的眼角余光仍然瞥向了不远处的绰影。 这个女人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实际上的盟友。 幸好,绰影也已找到一匹马,疾驰过来,后边无人追赶。 此时还能想到女人,显然自己还年轻,不想死罢。尚让自嘲地想着,明明都到了这一步,即便自己能活下来,惨败之后,婚约也多半会变成一张废纸。 但生死关头,自己仍然没用地想起了这些事。 尚让策马狂奔,北面是层层叠叠的大别山,他知道,焰帅不可能不设伏兵拦截,但在那个方向,至少还有一丝生的希望。 前线传来丘峦崩摧般的呼号,不必说,草军主力已经在四面受敌下彻底崩溃。 尚让陡然看见前方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尚让高声呼道。 尚君长浑身鲜血,驰马而至,他的战马至少中了十几箭,在离尚让五十步远的地方,终于哀鸣一声倒地,再起不能。 尚君长的两肋也各被一支长枪所刺穿。 “二弟,师傅让你带着咱们的有生力量,速速撤退。” 尚君长说着,高昂的身躯向东望去,东面柳彦璋副盟主的军队也已被葬刺史率军冲击而崩溃。他隐隐看到了几个比他一丈高的身躯更高的家伙,看来是御尸门动用了那几头传说中的镇派地仙。 “那你呢?师傅自己又怎么办?”尚让问道。 “你瞧,我已受了致命伤。”尚君长显得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手掌摩挲着身躯上所贯穿的长枪枪柄。 “师傅说了,要多活下来一些年轻人,去找黄帅。黄帅的兵学阵法造诣,加上朱温小子的智谋,足以为咱们复仇。” “喔,二弟你不要误会,是说师傅和我。”尚君长波澜不惊道:“师傅不留下来牵制敌人,你们是逃不掉的。愚兄本来打算护着你一起杀出重围的,可惜重伤透骨,只能发挥一点余热了。” “师傅说得对,行军作战,武力的用处仍旧远比不上智谋。何况你比我年轻,活下来,比我有用。” 说着,尚君长用蒲扇大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微微一笑:“二弟,将来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哪天要来见我,记得死前不要向敌人求饶,很丢人。” 说完,他怒吼一声,将两肋的长枪拔出,鲜血喷溅如泉水。这位身高一丈的铁汉,便咆哮着手持沾满自己血肉的双枪,杀入追击而来的敌队当中。 一名沙陀骑兵被尚君长以一枪穿过马匹胸口,巨力贯穿马背而出,由小腹又将马上的骑士扎了个对穿。 “老子虽死,也要带走些人垫背。” 尚君长不屑地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王仙芝首徒尚君长在此,有急着上奈何桥的,都给老子滚上来!” 如雷的叱喝声鼓荡,撼动原野,血泊之中,尚君长傲然而立,追杀过来的数百官军眼中骇惧,竟一时不敢上前。 尚君长仰天大笑,如猎豹般向数百敌人猛扑过去,敌阵中传来一阵阵扯断肢体的闷响,而后那道颀伟的身影,终于被源源不断的敌兵所吞没…… 尚让远远望去,只觉目眦欲裂。 他却只能驱马继续远离,因为他知道,冲杀过去,绝不是兄长想要的结果。 若按照那名焰帅麾下绝顶骑将的说法——“武人身犹箭,唯人所射”。 但也有草莽间的武勇之士,以自己的意志来选择生死。 热烫的滋味早已将尚让的双眸覆盖,令他视野模糊。 但绰影的声音却随着流风轻飘而来。 “哭吧,不要误了收拾残兵和突围,我们还有很多事可做。” “妾身可不想让自己觉得,选了一个让人瞧不上的男人。” 话音清冷,带着些冷酷,却有让人平静的力量。 尚让知道,对方没有与他破弃婚约的打算。 他当然知道绰影是个有野心的女人。然而这种冷酷,可能真是血与火的战场所需要的罢。 尚让紧紧咬住牙关,勒缰而驰,自大别山口刮来的山风冷冷地打在他脸上,很快将眼中的泪拂干。 “好!至少咱们要将草军的精干力量保存下来。到了黄帅那边,不能让人小觑了!” 而此时此刻,身陷重围的王仙芝,亦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如若盟主只是想脱身,我留不住你。”甄燃玉叹息道。 她早已自轺车上起来,身上白衣在那一刻碎裂如齑粉,露出一袭烈焰般的火红战甲。 她手中持着一柄长兵器,色泽如火,两头皆刃,与陈丽卿所用的双刃矛甚是相似,但又好像一把巨型的轮刃。 烈炎焚天刃,这是焰帅这柄专属神兵的名字。 当它旋转起来的时候,炽热的罡芒便呼啸着,将敌人的残肢断臂灼烧出炭化的切口。 焰帅以此肆意收割着草军战士的性命,这种残忍的杀戮中,她笑得极为灿烂,更显天香国色。 “同样地,老夫若死,你等必付出极大代价。而经过这样的地狱淬炼,我军生存下来之人,只会成为能以一当十的复仇死士。女人,你准备好迎接江湖豪杰的复仇烈火了么?” 王仙芝身边斗兵已稀,他却抚髯微笑,显得相当从容,好像自己完全不是一个败军之将,而是此役的胜者。 “山海经里的怪蛇相柳有九头。”甄燃玉相当笃定地道:“但只要砍掉最重要那个,足以解决问题。剩下的再长出来,也不难砍。” ------------ 第七十一章 五大尸王 在葬刺史所部淮西骡军的驱赶下,振衣盟副盟主柳彦璋所部亦一路向西溃退,逐渐被和王仙芝本部挤压到一起。 王仙芝终于在视野当中看到了柳彦璋这个多年故友的身影。 这位平日儒雅如文士的江湖雄豪,身上大氅彻底粉碎,露出染血的牛皮战甲。脸上伤痕斑驳,鼻梁也塌陷进去,曾经清癯的五官,已经全毁,显得格外狰狞。 追杀着柳彦璋所部的敌军当中,有五个望上去犹如山岳的身影,手持两三丈长的全铁大枪,像打马球一般扫得草军战士如草屑般飘起。 “盟主,辜负你的期望了……”柳彦璋口中呢喃。 “彦璋,最后还能见到你,我很欣慰。”王仙芝安慰道,全无责备之意。 柳彦璋感激地点了点头,本来摇摇欲坠的身形突然化作一道疾电,如劲鹘腾空而起,扑向五个巨人中的一个。 长剑挽出霜花万朵,残影萧萧,快得无人能看清楚。 随后便闻一声如击破鼓般的夯砸之声,柳彦璋口中喷血,胸口彻底向内深陷下去。 但那头通体青碧色,面目狰狞的巨人,粗壮的脖颈亦在片刻后似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断裂,沉重地砸在地面上。 它无头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向前行走了数步,才不甘地倒下,在泥地里砸起满天混着鲜血的泥浆。 而肋骨尽数折断,脸上也被伤疤覆盖的柳彦璋,目光却越发明亮,迎着日辉,流露出欲与天日争雄的精芒。 这显然只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事实上,柳彦璋已没了任何战力,命在须臾。 “剩好头颅酬旧友,无真面目见群魔。仙芝兄,彦璋先行一步!” 柳彦璋竭尽最后力量,纵身飞掠数次,落在江岸之上,从容步入水中,鲜血随后弥漫红了大片水面。一个浪头打来,便再看不到柳彦璋的半点踪迹。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王仙芝亲眼瞧着柳彦璋这位相交四十余年的故友,就这样葬身于茫茫长江的浪涛之中,不由吟诵起一首古老的歌谣。 “柳副盟主方才击杀的,是御尸门五大镇派尸王中最弱的一个。”甄燃玉手持烈炎焚天刃,对王仙芝道:“但剩下的将臣、后卿、嬴勾、旱魃,实力皆在其上。” 又对淮西军军阵中的葬刺史颔首道:“自勉,你来了。” 葬自勉,便是当代御尸门门主,颍州葬刺史的全名。 他以“三葬法师”自称,手持九环白骨禅杖,身披血斓袈裟,头戴形如鬼爪的幽鬼毗卢帽。 但即使是这样诡异阴惨的装束,也掩盖不住他是位眉目刚挺,甚是英俊的男子。 葬自勉双手合十行礼:“贫僧遵焰帅号令。” 这并不奇怪,历代御尸门门主都是僧人,虽然他们既不剃光头,也可以娶妻生子。 御尸门是北魏时的大乘教主法庆的孑遗,法庆当时宣下教义,“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又炼制狂药令人服下,使得“父子兄弟不相知识,唯以杀害为事”。 这样的作风,使得大乘教很快被当做邪魔外道镇压。但大唐建立后,御尸门葬家设法取得了朝廷的招抚,世代效力朝廷,也获得了于战场上合法杀人的权力。 如朱温之前所判断的,御尸门的地仙,其实本来就是活人,只是服食了法庆所发明的狂药,才变成不知疼痛,力大无穷,口有剧毒的“地仙”。 但御尸门的五大镇派尸王,却实在是挖坟掘墓,获得生前修炼内丹之术的不腐尸体,将其收伏之后,成为葬氏世代相传的底蕴。 这五大尸王,来头如何? 从为首的将臣便可见一斑。 将臣生前,是秦始皇嬴政麾下军神王翦的亲信猛将。王翦攻楚时,将臣摧锋陷阵,斩将搴旗,亲手斩杀了楚军主帅,同时也是西楚霸王项羽祖父的楚国名帅项燕,为秦军灭楚杀出一条胜利辉煌之路。 而后卿、嬴勾、旱魃,也是来历堪与将臣匹敌的强者。 不过这几位有个共同点,就是没有强势的后裔。这就不得不提到本朝高宗年间,那一代御尸门门主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想去挖掘北朝名将薛安都的坟墓,但不慎让薛仁贵大帅知道了…… 薛安都和薛仁贵的关系,乃是后者的六世祖。 随后发生的事情,各位看官可以自行想象。 王仙芝目光睨向五大国公后人当中尚存的秦霜波、程千玺、尉迟易峰三人,以及包围拢来的四大尸王。 更不必说焰帅和葬刺史本身也是宗师级的当世高手。 事实上,如果焰帅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怕她所布的防御再森严,王仙芝此前的冲杀中,已经将她的首级取下来了。 此前一轮决死冲锋,在溃败下来前,王仙芝已经将高丘上的甲士大阵整个杀穿,而后与焰帅硬碰硬地交锋了几记,才陷入强弩之末,被硬生生逼了下来! 即使是焰帅甄燃玉,也不得不心中承认,王仙芝这样的武勇,称作当世无二,实在没有一丝一毫的虚罔。 “确实很有趣,当年蒲山公李密伏诛,及其余孽刘黑闼授首,也是在近三百年前的今日。而本帅如今,又要收拾瓦岗最后的余烬。” 甄燃玉旁若无人地道,完全不在意秦霜波、程千玺这两个瓦岗后裔听了这话,又该做什么感受。 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炉香,当曾经的瓦岗英雄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时候,所谓的瓦岗义气,或许已断绝了罢。 王伯当所创立的振衣盟,妄称什么江湖第一大派。但在焰帅看来,无非是瓦岗一点微不足道的余烬罢了,草野之人,岂能与政权力量相抗? 王仙芝身为振衣盟历史上武艺最为殊绝的一代领袖,镇压武林四十年的“陆地神仙”,也正适合为所谓的瓦岗遗梦,划上句点,断了江湖之人许多缥缈的妄想。 将臣、后卿、嬴勾、旱魃,生前都是纵横当世的强者。 纵然被御尸门炼成“地仙”,身形不及生前灵活,却获得了堪比坚甲的铜皮铁骨,综合评价,亦至少有生前的八成以上实力。 这一刻,四大尸王齐齐将空洞的眼眸向王仙芝方向转去,口中发出凄厉骇人的咆哮。这几个硕大怪物同声呼啸的共振,令山岳都要为之震颤。 焰帅本是个性子刻薄的人。 她在提及蒲山公李密时,已刻意缩减了讥诮之意,算是对王仙芝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尊敬。 因为对于振衣盟众人来说,那个史家笔下野心勃勃、忘恩负义的乱世魔王,却是神祇一般的存在。 王仙芝清楚记得自己幼年时,阅读祖师王伯当留下的手札中有关魏王李密内容时,感受到的震撼。 魏王出身赵郡李氏,门第清华,少年时却骑牛周游天下,与田父野夫为伍,牛角挂书而读。人们说他是养望买名,但魏王说,他看见了苍生的疾苦,寒门子弟的不易,知道自己口中一饭一食,都是来自民脂民膏、百姓汗血。 瓦岗群雄结义之时,李密刺心出血:“愿天下士庶一家,亲如兄弟。若就斯愿,必染罪血,密一身当之!” 魏王为了统一事权,火并了恩人翟让,遂为后世唾骂。可他却实实在在没有对不起过瓦岗的草野兄弟。 他开仓放粮,百姓感其恩德。他至死躬服俭素,征战所得金宝,尽皆分给诸将与士卒。 至于什么疏远贤能,亲近小人,才被洛阳王世充一击打垮,更不过是掌握话语权的朝廷的一面之词,成王败寇,由来如此。 王世充用兵也是一代奇才,但手握十万大隋精锐禁军,与魏王交锋多年,依旧胜少负多,眼看就要被彻底歼灭。可谁曾想到,邙山那场大战,本以为只是一场寻常的败绩,王世充却乘胜追击,巧而又巧地抓获了众瓦岗兄弟的家眷。 让弟兄们为了自己,坐视父母妻子被王世充屠戮? 若是心狠手辣、卑劣无耻的唐高祖李渊,当然能堂而皇之地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他是魏王李密,义薄云天,领袖瓦岗的李密!他出身阀阅,却以重塑乾坤为己任,以绿林豪杰为骨肉之亲。他首倡义旗,为此全部家人皆死于暴君杨广之手。他修檄讨隋,怒斥暴君——“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更可谓振聋发聩。 当秦叔宝、程咬金、单雄信、裴行俨等人被王世充以家人胁迫,而逃往王世充处时,李密明明可以阻止,却假作不知,只因百善孝为先,魏王不忍弟兄为自己导致父母妻子受戮,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兴盛起来的瓦岗霸图土崩瓦解。 他败归见到王伯当时,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兵败矣,久苦诸君!我今自刎,请以谢众。” 他放弃了重整旗鼓的打算,抛弃了一生的骄傲,颓然降唐。只因他实在无法接受,那样一个偶然的事件,就能摧毁自己多年来的苦心孤诣。更接受不了,自己调和士族与寒门的梦想,竟似云中的虹彩般脆弱。 李渊表面对李密加以安抚,实则定下毒计,命李密出关招揽旧部,而后诬以叛唐,伏兵于邢公岘,万箭齐发。一代英豪魂归荒野,在史家笔下,也成了一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乱世魔头。 但在王仙芝等振衣盟豪杰眼中,魏王李密这个人,与冷酷、诡诈、贪婪、自负等几乎所有上位者的特性从不沾边。他总是在试图与这个世界达成妥协,可结果似乎只有他在让步,他义绝天下,却愿意为兄弟背负所有的罪孽于己身。 振衣盟二百余年来,从不与大唐朝廷合作,甚至数度起兵举义,不仅是不满于门阀当道,更是遵循祖师王伯当临终留下的遗命——为魏王复仇!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陇西李氏逆取来的天下,若说一开始还能以顺守之,现在也已全然在逆天行事,和暴君杨广又有什么差别?” 王仙芝全不动怒,平静地道:“杨广杀戮豪杰,义师只能越杀越多。而焰帅今日的愚忠,又焉知不是像那些愚忠杨隋的臣子一样,为一艘破船殉葬?” “大唐二百余年江山,又岂是二世而亡的杨隋可比?”甄燃玉挑眉道:“没想到王盟主死到临头,还有闲兴游说本帅。” “依老夫之见,国祚越久,烂得只能越深。昔年杨隋之亡,还只是暴君杨广一人为祸,其灭亡亦有偶然一面。但大唐如今却是一根根上梁,全部烂到根子里了,大厦将倾,岂是几个焰帅这样的愚忠之臣就能扶住的?” 说话间,王仙芝右袖激荡,臂膀竟不可思议地拉长半尺,衣袖将背后射来的数支冷箭荡飞的同时,右掌握成拳,直接轰在突然暴起偷袭而来的秦霜波胸口。 王仙芝的拳头像神兵利器一般,直接打穿了秦霜波的贴身软甲,洞心而过,这一刻虎口突然怒张,骨骼和血肉碎裂的声音混杂在一处,瘆人到了极点。 当王仙芝的怒拳缩回之时,只见秦霜波的胸膛已经被轰出一个透明的窟窿,随后涌流的鲜血和脏腑将这个窟窿给填充起来。 少顷,这个黄脸中年女人才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身躯向后颓然倒地。 五国公后裔当中,翼国公秦琼后人秦霜波,身死! “所以老夫不喜欢一些女人,在别人说话时偷袭,太过小家子气。”王仙芝感喟道:“幸亏焰帅不是如此。” 言罢,王仙芝足下生风,凌空掠起,身如白虹,向着甄燃玉怒扑而去。 身陷重围的王仙芝,这时要面对的对手,绝不止焰帅甄燃玉、颍州刺史葬自勉、四大尸王,以及国公后人中尚存的尉迟易峰和程千玺。 为了取下武功绝世的王仙芝之首级,焰帅调来了军中泰半的精兵猛将。 如此阵仗,恐怕兵仙韩信困杀西楚霸王项羽,也不过如此。 ------------ 第七十二章 追忆之盟主 人在年老时,和生命快要终结时,都容易回忆起过往。 王仙芝现在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 猛烈的围攻之下,他已经被甄燃玉的炽炎焚天刃划伤数处,炽热的罡芒令伤口迅速炭化,反而不会流出鲜血。 葬刺史的白骨禅杖也在王仙芝背后砸了一记,虽然未能敲断骨骼,但阴煞鬼气透入体内,仍令他经脉中剧痛钻心蚀骨。 不过,四大尸王中的后卿也被王仙芝轰了个稀烂。 后卿生前,能作金毛犼宝象,威震强敌。 化作“地仙”后同样如此,周身金光熠熠,刀枪不入。 然而王仙芝与后卿对了几招之后,身形犹箭,直接以李广射石的意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指刺在了后卿的小腹。 后卿坚固逾铁的躯体,就好像大石被烈火炙烤而爆开一样,炸成数十段尸块,飞溅得满地都是,从中还能看到破碎成齑粉的内丹。 这样如神似魔的杀伐场景,令官军战士再次感受到摧毁认知的震撼。 但王仙芝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势也不轻了。 他并不打算等待走马灯出现,再去回顾自己的一生。 回忆并不会耽误他杀人。 所以当大袖呼啸着在敌阵中切割出血泊的切口时,回忆的长河也在他脑海中全不扞格地流淌而过。 王仙芝,这个名字实在不像一个赳赳武夫该有的名字。 当年王员外在算命的柳先生给新生儿子取下此名后,不由大喜过望,打算赠给柳先生一辈子都用不完的财富。 这个名字实在太让王员外满意。 “仙芝”一词,出自世说新语中东晋大将谢玄的“芝兰玉树”典故,更有光耀门楣的期许。 当年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同气连枝,合称“王谢子弟”,也实在同病相怜。经过侯景之乱,东南名门被杀得白骨成山,“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到了大唐开国,士族谱牒上,就被抹掉了这两家的尊名。 王员外作为书圣王羲之的后人,虽然认识一些大字,却连《世说新语》都没读过,需要算命的柳先生来讲解典故,不得不说相当尴尬。 王员外不由将令琅琊王氏重回士族谱牒的梦想,寄托在了长子的身上。 但过了几年,私塾先生就战战兢兢地告诉王员外,您家的小郎君胆量颇小,听中山狼的故事,都能被吓得躲到书桌底下。 胆小,温和,遇事退让。是十岁以前,所有人对王仙芝的评价。 对于这样一个孩子,王员外本来也不再有太大期望,正常继承家业就好了。好歹,这小子习武天份看起来还不错。 小王仙芝八岁多时,作为世交的黄家要为新生的婴儿办满月宴。 在振衣盟中,王家长期负责食盐统购、分销的事务。而黄家三代贩盐,是青齐地面最大的私家晒盐户。他们也交一点盐税,但不是给朝廷,而是拿来打点节度使。 王仙芝本来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式的应酬。 但赴宴之后,每个客人都要瞧瞧小婴儿,说一两句祝福话。 婴儿体格白白胖胖,小手粉嫩,有一张漂亮的大脸,一看成人之后就是个罕见的美男子。 婴儿对于客人们的祝福却不领情,一直哇哇大哭。 直到王仙芝走了过去,将一个拨浪鼓递进婴儿手里。 随后那孩子便眉开眼笑起来,欢快地摇着,虽然还一个月大,笑声却相当宏亮。 于是,王仙芝又被伙伴们增加了一项嘲笑的内容。 没有朋友,只能陪比自己小八岁的小婴儿一起玩耍。 但这些孩子很快发现他们笑不出来了。 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仙芝轻轻一个推搡,就能让他们跌飞几丈远。 这时,王仙芝还会眨着眼睛,露出一副无辜神情,表示自己实在不是故意。 于是他们再不敢议论王仙芝的行事作风,神情从嘲弄变成了谄媚,只是在缺乏朋友这方面,于王仙芝并没有多少改变。 那个有着漂亮大眼睛的婴儿在王仙芝的视野中快速长大,而王仙芝用的剑也一天比一天重。有一天,他突然发力折断了自己那柄重剑,扔进了山涧里。 这么做之后,他突然很后悔,有种想哭的感觉。于是他下到山谷里去找,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有人弃剑如遗,有人终生不负。王仙芝想做后者,却下意识地做了前者。 但那一天之后,他便不需要再用剑了,只用一对肉掌,一双大袖,就能击败自己视野内的所有高手。 又过了两年,一位名叫乔北溟的魔君进入中原,挑战各派掌门。 少林寺、天师府、藏剑山庄、唐门、琅琊阁五大威震江湖的大派门主相继应战,全部战败身死。 他们本来已是各自门派上相当出类拔萃的人物。 魔君的要求是希望朝廷和武林各派允许魔门回归中原。 魔门过去依附于突厥,自从大唐初年攻灭东西突厥之后,魔门就被驱赶到了泰西之地。 可这次他们请求回归,拉上了虎踞塞北的回鹘当靠山。要是中原武林人士不讲武德,恃多为胜,围攻杀死了乔北溟,二十万回鹘铁骑就会马上南下犯边。 那时候朝廷很虚弱,内部的节度使大多桀骜不驯,当然不想和回鹘全面开战。 但朝廷又不想同意魔门的要求,于是这口锅又甩回了江湖各派的头上。 当代振衣盟盟主在收到战书后,连夜退位,把盟主位置让给了比自己小三十岁的王仙芝。 “老夫已经不是你小子的对手了,盟主之位,有力者居之。”那位尊长和气地拍着王仙芝的肩头,露出极为期待的神色。在卸任之后,他显得比起任何人都要轻松。 “阿巢,你知道吗?”王仙芝双手支地,仰坐在布满露水的草地上,抬头看着夜空中万古不灭的群星对自己眨着眼。 “我还年轻,我实在很怕死。想到明天就要上泰山玉皇顶决战魔君,我吓得腿肚子都在发抖。” “我想活得很久,比天上的群星更加悠久。但魔君却是魔门为了回归中原,花了两百年才培养出的绝代巨枭,那么多身手绝伦的前辈都死在他手里,想要击败他,我怎么做得到?” 旁边十二岁的清秀少年想了想,用带着稚气的声音做出这样的回答。 “和比自己小八岁的孩子交朋友,并不算丢人的事情。你瞧那些大人,经常要和比自己大三十岁或者小三十岁的人交朋友。” “但是被本来很崇拜自己的朋友所看不起,一定会很不好受。仙芝哥,你觉得阿巢说得对不对?” “况且,还没有打,怎么就知道打不过呢?” 王仙芝良久不语,随后发现黄巢说得实在很有道理。 他次日清晨就上了泰山玉皇顶。 当发现对手是个年仅二十,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人时,旷世魔君不由大笑起来:“堂堂振衣盟,难道是无人了吗?” “仲尼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王仙芝现学现卖地说出一句昨夜黄巢刚教给他的李太白诗句:“晚辈固然不是什么很有勇气的人,但今日为了江湖太平,只能请魔君赴死。” 那三天三夜具体的细节,王仙芝已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大夏龙雀宝刀的血光充斥着他的视野,他的布袖被彻底斩成齑粉,遍体鳞伤,浑身血染。最后,他变得如同一头狼,用两只手把魔君的首级从脖颈上撕了下来,那把流落海外两百年的大夏龙雀宝刀,也成了王仙芝的战利品。 这之后振衣盟就成了公认的江湖第一大派,他也成了天下无敌的“陆地神仙”,镇压着武林四十年,一直到今日。 其实哪怕到现在,王仙芝都不觉得自己是那种肝胆如椽的人。 他一度想要接受招安,有他对于复兴琅琊王氏的执念,另一个原因,是自己终究有些怕死。 但他是天下无敌的王仙芝,是义薄云天的振衣盟主、草军总帅,又岂能向任何人承认自己贪生怕死? 好在,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发现,人生一场奔赴,自己这一生已经很充实了,为了让年轻人活下来,死则死矣,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就如同当年上玉皇顶血战魔君,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三天三夜,事后想起来,也不过如同一刹那而已。 人生六十载,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彻底战胜对于死亡恐惧的时候,王仙芝只觉自己的武道体悟,已经到了一个与天道共振的奇妙境地。 敌人仍在如海潮般汹涌。 没有人能违抗焰帅的命令。 何况他们也渴望着斩获王仙芝首级所能获得的巨大赏格。 就如同当年围攻项羽的汉军战士们,他们是不怕死吗?当然不是。 然而斩杀项羽所能获得的加官拜爵、封妻荫子的巨大利益,使得每个人都不惜拿自己的性命来做殊死一搏。 毕竟,项羽到了垓下之后,区别就只有死在谁手里而已。既然结局已定,大家都相信自己会成为那个享受高官厚禄的猎获者,而不是霸王枪下的累累尸块。 现在王仙芝的处境,亦如此。 ------------ 第七十三章 天国幻梦 远山眇眇忽忽,笼罩在氤氲的雾气当中。 王仙芝却在一座高峰的山腰上,瞧见了一些影影绰绰的黑点。 他的目力远胜别人,但也不由眨了眨眼皮,确定这并非因为负创剧痛产生的幻觉。 那些人确实打着黄巢军的旗帜。 还是来了。 想到这里,王仙芝不由心头相当欣慰。 全军赶过来,对于黄巢而言不可能来得及了。但若派出一支精锐倍道兼行,还能将王仙芝所部一部分有生力量成功救出。 王仙芝猜测,带领这支部队的,一定会是那位击破了雪帅齐克让计策的年轻人。 如此一来,王仙芝死战牵制住焰帅的精干人马,便有了其价值。 这令王仙芝全无后顾之虑。 当鲜血从他身上各个伤口涔涔流出,染红衣衫之时,官军惊讶地发现,王仙芝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这样迅疾的移动,已全然超出正常人的想象。 尸王嬴勾发出一声瘆人的咆哮,口中喷吐出森绿色的雾气,却被王仙芝一袖荡灭无踪。 嬴勾之前所用的全铁大枪,已经被王仙芝折断,换成了一把长达两丈的三尖两刃刀。 突然间,王仙芝的手掌绽放出璀璨的白色精芒,整个手都变得晶莹剔透,好似水晶一般,能看到骨骼与暗红色的血液流动。 精芒绽放间,三尖两刃刀的精钢刃体忽然如同被碾子碾过的小麦一样,碎灭成粉,而后在长风中扬扬飘散。 王仙芝巨力未歇,沿着光秃秃的刀杆传导而上,而后便见两丈的刀杆像竹子裂开变成一道道竹篾一样,向着八面炸开,纷纷洒洒的木丝在空中随风飘荡。 哪怕是成了行尸,在如此可怕的力量冲击下,嬴勾仿佛也恢复了生前的痛觉,在巨力传导而来的时候,发出一声凄厉已极的怒吼。 但它的身躯已像吹气一般膨胀起来,本来就高大超过一丈的身体,显得更加硕大,且浮肿。 砰地一声巨响,腥臭的汁液好像密雨般落下,被溅到皮肤的战士都惨叫起来,显然那汁液能灼伤人体。 嬴勾被王仙芝以全力一击的惊仙指指力撑爆,变成了漫天飘洒的腐坏碎肉。 王仙芝还袖怒扫,又扫飞了一对黢黑的铁鞭,顺势砸爆了尉迟易峰的脑袋。 杀人如割草,对于其他的猛将而来,不过是一种形容。 但对天下无敌的王仙芝而言,这全然就是事实。 哪怕对手中有许多实力相当可观的高手! 即使是身为一军大帅的甄燃玉,眼中也泛起淡淡的震撼之意。 困兽之斗的王仙芝,战力实在远远超过了人类武力应有的极限。 有生以来唯一一次的必死绝境,才将王仙芝逼到了如此超绝状态。 倘可以随意进入这种状态的话,王仙芝该是能凭借一人之力,袭杀天下任何位高权重之人,包括大唐天子。 “原来史官没有骗人,这世上真的有‘万人敌’的存在。” 瞧着王仙芝身上汩汩冒出的鲜血,和依然从容写意的神情,雷殷符已彻底震撼住。 他并没有上去全力撄王仙芝的锋芒,而是尽可能避免与王仙芝相接触。 这是得到焰帅默许的。大唐四帅本身就拥有超世的武力,所以他们对嫡系的亲卫将领,实际上都很好。甄燃玉也并不希望自己的“焚天五剑”有任何一人在此役中送命。 趁王仙芝连连击杀嬴勾与尉迟易峰之后的微妙时间,带着森森鬼气的白骨禅杖,再次夯砸在王仙芝的肩头,打得王仙芝一个趔趄。 焰帅与葬刺史是多年并肩作战的盟友,配合极为默契。炽炎焚天刃流丽地呼啸着,旋转出漫天的烈火,直扑王仙芝而去。 这柄神兵有两种旋转方式,一是握着中段,类似“盘槊”的技法,二是直接握住中间横向逸出的一个轴,像轮刺一般在手中飞转,化为一个巨大的血肉风车。 当然,也只有焰帅这样的强者,才有如此战斗的能力,换成一般武将,怕是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切了个稀烂。 带着烈焰的飞刃旋舞不已,绞住王仙芝衣袖,而后像附骨之疽一样缠上了王仙芝的左臂。 碎肉与断骨在激烈的碰撞声中被飞甩出来,血滴则许多被高温直接烤成了焦炭。 官军阵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他们付出了死伤无数的代价,才由焰帅斩下了王仙芝的一条左臂。 但战斗终于要结束了,少了一臂的王仙芝,攻击能力也少了一半。 几根长矛自王仙芝背后贯穿而入,从胸口刺出。 趁着王仙芝受到重创,悍不畏死的精锐甲士们,终于找到了如蜂群般袭杀而上的机会。 虽然其中很一部分,马上被负痛咆哮的王仙芝以右手大袖打得头颅粉碎。 但那位戴天履地,威行天下的无敌宗师,终是身形缓了下来。 他已流了太多的血,伤势也足以致命。 不如说,他还能战斗到现在,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怪物? 官军战士的眼中混杂着痛恨与敬畏,情绪很难说清。 蕲州一役中,已经有超过八百人死在了王仙芝手下,相当接近《史记·项羽本纪》中西楚霸王最后一战的千人斩。 王仙芝虽死,亦是不可磨灭的武林神话! 这一刻,王仙芝终于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冷了。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 然而冰冷的感觉,突然转作了一股幻梦般的温热。 让他对于死亡再无丁点恐惧。 那漫天的光亮和色彩,令他终于相信到有天国的存在。 他见到了许多平生从未见过,只隐约知道大概模样的身影。 背着白羽箭的,就是祖师王伯当吧?他的手足均是完好,快活地调试着手里的弓箭,完全不需要揣摩靠衣袖发起攻击的“袖里乾坤”。 头发带点火红的单雄信慷慨地说道着自己行侠仗义的故事,黄脸的秦叔宝沉稳地笼袖坐在一边。 徐世绩不知从哪里弄了一身道袍,戴着牛鼻子道冠,感叹说自己少年时一言不合就拔刀杀人,今后要修道炼心,用兵以救人死。 脾气火爆的罗士信捋起袖子,叫嚣着要杀谁谁全家,性情仁厚的魏征在一边劝解,要罗士信爱护百姓。 程咬金大喇喇地搓着一双巴掌,感慨着自己运气怎么这么好,敌人又只扎破了自己手上的皮。 裴行俨因为怀疑程咬金赌博出千,突然抓住程咬金的衣领想要揍人。但大家都很高兴,因为裴行俨从不像他那个满嘴河东裴氏的死板老爹,总是能和这些江湖兄弟字面意义地打成一片。 还带着点稚嫩的刘黑闼神态凝重,侍立在魏王李密身边,随时准备拔剑刺向任何与魏王为敌者。 魏王含笑望着这一切,他衣着朴素,眼中有种天然的仁德和慈悲。瓦岗是一个王朝,但也是一个家,这里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无论大家出身士族、寒门、富贵、贫贱,人人之间,亲如兄弟。 就如同魏王生前说过的一句话:“上古之时,伏羲氏耕耘,女娲氏织布,哪有什么门阀,又哪有什么士族?” 振衣盟两百多年的传承,也不过是为了瓦岗山上,那一场已风流云散的幻梦而已。 但王仙芝此刻宁愿相信,一切都真得不能更真实。 在那个世界里,魏王真的建立起了这样一个天国王朝吧?不仅是他和众兄弟,也要教百姓之间,不以门第贫富相轻蔑欺凌,人人相爱相敬。 而自己,一个不肖后辈,究竟能否被接纳进他们的盛宴当中? 王仙芝知道,自己至少得做好现世中应尽的最后之事,才能从容离去。 ------------ 第七十四章 陆地神仙之终末 一丛丛的枪矛已经洞穿了王仙芝的躯体。 这位平日飘逸如仙的老者,此时已然遍身鲜血,不复人状。 即使他已双目闭合,一动不动,残余的威压依旧让唐军战士为之惊惧,不敢进一步上前。 “死了吗?”有人试探着问道。 终于有胆大的士卒凑上去,拔出腰刀,准备割取王仙芝的首级。 刀锋斩在颈项上,迸出一道血线。 众将士齐声欢呼,亦纷纷痛惜自己怎么胆小,没能去抢这个首功? 但刀锋入肉一寸,握刀战士便感觉到一股陷入泥淖般的巨力,再不能寸进。 一声振聋发聩的暴啸,自老人的口中霍然发出。 他染血的乱发飞扬,躯体一震,插入体内的枪矛箭矢尽数折断。 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的断枪断箭,好像一蓬蓬的乌云,落地间顷刻射杀得官军战士死伤狼藉。 王仙芝的身形腾飞,速度再次超越了此前的极限。 高大如山岳的将臣手持两丈长的浑铁大枪,咆哮着拦在王仙芝前方。 但王仙芝直接脚踏大枪,于瞬间沿枪而上,贴近之后,和身一撞。 四大尸王之首的将臣,这生前曾经在秦灭楚时斩杀过楚军主帅项燕的绝顶猛将,便被从当中撞出一个人形的大洞。 “不好!”雷殷符等焚天五剑中人同声惊呼。 王仙芝临死最后一击,必是以焰帅为目标。 但一撞击穿将臣,如此威仪,已令三军骇得魂魄惊散,一时间也无人来得及上去阻拦。 唯有葬自勉刺史身形周遭飘飞出片片诡异黑气,而后像缩地成寸一般迎了过去。 白骨禅杖横扫而上,散发出漫天血光。 而后白骨就轰然爆裂开来,纷纷扬扬的骨粉像雪花一样飘洒着。 葬刺史以左手捂臂而立,抽着凉气,他的整条右手,已经齐肩被扯去,断口鲜血淋漓。 之前焰帅斩去了王仙芝的左臂,王仙芝投桃报李,竟把葬刺史的右臂给扯了下来。 王仙芝浑身都被鲜血覆盖,只有仅剩的右臂上,手掌依然干净光洁,曾无点血。 他掌心拂动虚空,似与天地大道共鸣。 脚下风生,如穿越空间而至。 焰帅拼死冲上来以身抵挡的亲卫,全被王仙芝挥掌打成烂泥。 曾无一合之敌,就是对他再准确不过的评价! 手掌绽放白色光芒,带着余力,与炽炎焚天刃猛烈对轰在一起。 冲天的火光与霜白色的光芒碰撞,绽开万道惊风,地面上全是被烧出的黑迹,与被余波犁出的印痕。 甄燃玉肋骨发出折断的声响,口中吐血,倒飞出去。 王仙芝却并没有追击。 他突然端坐于地,神情庄严,嘴角含着笑,一动不动了。 尸山血海之中,断了一臂的老人,在威震寰宇的血战之后,带着一生的骄傲与尊荣,力竭而逝。 谁也没法杀了他,除了他自己。 一时场内鸦雀无声。 这才是镇压武林四十年,天下第一之位无可撼动的绝代宗师应有的落幕。 随后,众人更是发现,勉强站定身子的焰帅,胸前的盔甲与里衣竟然都被王仙芝那一掌给轰得粉碎。 滑腻的弧度直接裸裎于外。 但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香艳,甚至有些惨烈,因为掌力直接将甄燃玉胸口轰了一个血肉模糊。 面对三军将士的目光,甄燃玉咬了咬唇,忽然轻笑起来。 “一团淤血烂肉,有什么好看的?若是掌力再深几寸,血肉尽被削去,倒是可以帮各位修炼一下白骨观。” 笑语嫣然,但在焰帅唇角的血线,以及鲜血淋漓的胸口衬托下,显得那样地诡异。 众战士这才纷纷转开目光,亦被焰帅的从容和气势所震慑。 也幸亏惨烈的伤口掩盖了大部分春光,更令她能用佛家白骨观说法,展露心境迥乎常人。 但王仙芝临死前的博浪一击,也实在对焰帅有所震撼。 而且,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整个暴起的过程中,王仙芝压根没有睁开眼睛。生命之火即将燃尽,他为了发出空前绝后的最后一击,甚至放弃了视觉,仅仅依赖于本能的感知去冲杀作战。 这岂非正是武道的极致。 盘坐于地的苍老躯体中,生命之火终于黯淡下去。 无量的光芒将王仙芝的灵魂彻底包裹,他感觉自己迅速变得年轻,回到了二十岁的模样,那是最好的青春年华。 他看到了无数人的身影。 父亲、母亲、柳彦璋、尚君长,还有更多故人,点头对自己露出赞许的微笑。 魏王李密的国度置于天阙更高一层,祖师王伯当亲自伸出手,于万丈光明中接引着他的魂灵,参加瓦岗英雄的盛宴。 “要让天下百姓也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量金银。”魏王李密说着,低头瞧了瞧自己有些旧的衣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之所好,必使苍生亦有之。” “年轻人,你从哪里来?”魏王对王仙芝温和地笑着:“你的那个时代,已经实现了士庶亲如一家的梦想了么?” “还没有,但我的弟兄们仍在战斗,必定不会辜负魏王的期望。” “很好。”李密轻松地起身走过来,将手掌温柔地加在王仙芝肩头:“年轻人,这一世,你应尽的责任,已全数守住了,这大千世界之间,自有公正的冠冕,为你留存。” “士族门阀存在了上千年,出了许多的人才,却也令不公充斥着整个世界。这种制度,已到了最终消灭的时代了。你们的血,绝不会白流。” 王伯当、单雄信、秦叔宝、罗士信、徐世绩、魏征、程咬金、裴行俨、刘黑闼、贾闰甫、郭孝恪、祖君彦……他们纷纷站起身来,一起鼓掌。 既为了魏王的豪情壮志,更是为了欢迎这位新来的晚辈。 在天阙中,他们有许多人,本可以选择唐朝太宗皇帝的那个国度,享受子孙供奉给他们的氤氲香火,却都回到了魏王之国。 他们终忘不了四海之内皆兄弟的瓦岗遗梦。 这一刻,王仙芝真正感觉到此生无悔! 盘坐于地的躯体,在此时,才彻底消亡了最后一丝气息。 “他真的死了。”有唐军战士颤巍巍地将手指探到王仙芝鼻端。 “西楚霸王,怕也不过如此。”有人长叹着道。 ------------ 第七十五章 会师 疾驰的马队如同一根长矛划过荆汉的平野,在地面上卷起阵阵烟尘,将荆北群山遥遥甩在身后。 大别山、桐柏山之间的义阳三关在短短一两个月里,已经易手了数次。 第一次是王仙芝用尚让计策,踏雪奇袭,攻破义阳三关。第二次是焰帅甄燃玉派兵击溃了王仙芝驻扎在三关的留守部队,夺回三关。 第三次,就是现在这次。 朱温否决了霍存提出的由大别山翻山越岭而过的建议,而是决定正面攻打三关。 “骡子比马稳,耐力好,所以葬刺史的淮西骡军可以踏雪穿越大量畏途巉岩。咱们牵马过去,不仅浪费时日,要是马受惊,更会导致兄弟们成批坠下山崖。” 好在对于一千多人的骑兵队而言,并不需要攻陷全部三座要隘,只需要打下其中一座,就能穿过去了。正好,王仙芝的部队撤走前放火烧毁了关塞里剩余的辎重和箭楼等木制工事,导致三关现在并不好守。 草军骑士下马步战,发出震动夜空的呐喊,一起扑过堑壕,冲到礼山关城墙根下。他们缚槊为梯,先登者捉住长槊尖头,由后面的人握紧末端冲向城墙,将他们顶至墙上。犹如汹涌而来的波涛,每一浪都把数十人顶上城。 尽管有人或没踩稳,或遭遇守军长矛戳刺,带着土灰坠下城头,但每次皆有人顺利地站上城墙。 且,当勇冠三军的孟楷也落上城头时,战局已没了悬念。 孟楷上城时身披轻便的半身皮甲,不戴兜鍪,也未负大斧,只带了把横刀,刀刃笔直如矢,湛然生光,却在信手挥砍间将死亡倾泻洒落。 许多官军战士虽然靠铠甲挡住孟楷的劈砍,却直接被巨力从城头甩下,跌得头破血流,非死即伤。 随着更多后继者攀上来,守军更是顾此失彼,疲于应对。不多时,他们纷纷大呼着向关隘另一头逃去。 突然一声轰然巨响,尘烟腾腾,扑人眼鼻。原来是杀入城内的草军战士从内侧砍断了铁索,城门口的吊桥坠落下来。城下的草军,纷纷自门洞中杀入,如狼似虎,在昏黄的滚滚烟尘中扑入城内。 夺城之后,朱温等人全不迟延,马上纵骑向东南而行,到大别山变得南北极厚的东部,又沿着蜿蜒的鸟道进入到巍峨的群山之中。 击溃了一支焰帅麾下的巡逻部队之后,他们很快夺取了制高点,亲眼目睹了王仙芝就义的全程,眼睁睁看着官军斩下王仙芝的首级,预备用石灰和麝香处理之后,送往长安。 至于躯体,有人试图戮尸折辱,却被焰帅阻止。甄燃玉下令将王仙芝残躯泼油点火,放在柴草丛中焚烧,化作灰烬之后,洒于大江之中。 绝代宗师的遗体,就这样被熊熊烈焰所吞噬,化作灰烬之后,随滚滚长江东去,最终了无痕迹。 正如后世一首词所唱: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而群山之中,朱温率领的骑队,也终于与尚让聚集起来的败兵相逢。 朱温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尚让,以及他身边的曹师雄、柴存、秦彦、刘汉宏、王重隐、李重霸、毕师铎、徐唐莒、许勍、常宏、蔡温球、楚彦威、王重霸等诸将。 能够在惨败中保全下这么多大将,除了王仙芝盟主舍生取义的殊死奋战之外,尚让的长进确实也很大。 当然,屡次找茬自己的碎嘴讼棍刘汉宏竟然还活着,也让朱温很是不爽——朱温清清楚楚,在泰山设计阴自己,一定有这家伙一份。 “尚郎君,你是打算将部队向北带去吗?”朱温问道。 尚让点点头。 “那可糟糕极了。” 说完,朱温拍马过去,到尚让身边,而后甩手直接飞了他一记耳光,直接抽得尚让面颊浮肿凸起,鲜明地印着五根红彤彤的指印。 朱温叹气道:“你看起来已经努力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很想揍你。” 可能是因为朱温看到蠢人就很烦躁。 尚让当然并不蠢,还很聪明。但他过于高估了自己的智慧,在获得绰影的帮助之后,竟然鼓动王盟主去挑战焰帅,才使得五万大军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过高估计自己才能的聪明人被放到能决定几万人生死的位置,比起纯粹的蠢人放在底层要可怕得多。 失街亭的马谡是如此,安史之乱中惨败潼关的哥舒翰是如此。 今天尚让也是如此。 尚让整个被朱温打懵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而后与朱温四目相对:“打得好。是我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才导致师尊、兄长、副盟主,还有数万弟兄的惨死。你今天若杀了我,我也没什么怨言。” 朱温目光投向一旁的绰影:“不,本来揍你该是你未婚妻的事,但是她显然很是温柔,好脾气地原谅了你的过错,那只能由我这个脾气不好的人来代劳。” “何况,你犯了这么大的错,就越发应该做出冷静的判断。现在你收拢的残兵至少万余,而由南往北,大别山在这个方位跨度有三百多里。” “你可能认为官军没法在这样的大山中搜捕,一万多人分散行动,总能逃出绝大部分。但我要告诉你,这么做,要么找不到足够的粮食饿死在山里,要么分散之后被山民抢走武器盔甲和全部财物,杀掉或拿去找官军领赏。” 尚让顿时神色大变。 他更意识到朱温的言外之意。 他收拢的这些残军当中,当然也有之前新招的大别山山民,这些人可不是随大军转战一年以上的老弟兄。 而且茫茫大别山方圆数百里,其中的山民却大都使用着类似的方言。一旦大部队为了方便行动而分散,那么内部就会起极大的变故。 “让队伍里新招揽的山民和水贼们就地散去,铠甲和武器就当这些日子为草军做事的报酬。他们现在一定不敢去投降官军,怕被杀了拿首级换军功。” 朱温下令道。 处死这些人既没有必要,也会招致反抗引发内耗。直接遣散是最好的办法。 见面的第一刻,朱温就表现出了自己的智谋和魄力,显然在尚让之上。 对于这点,经历过整个泰山事件的绰影,亦再了解不过。若非朱温表现得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恐怕都要对朱温动心了。 有些山民磨磨蹭蹭不想离开,嚷嚷着要再给些钱才肯走。朱温冷笑着直接提刀杀入其中,连连砍下了几个首级,他们才一哄而散。 “清除了队伍里的不稳定成分,现在咱们可以转向西北,沿着山地边缘突围出去了。”朱温平静道:“东边不能走,水网太多,不利步骑行动,当年曹休就在这条路上被陆逊差点打得全军覆没,咱们可没有贾逵等一堆援兵来接应。” 明明前来救援的黄巢部骑兵队只有一千余人,尚让等人收拢的王仙芝部残军,经过清退山民水匪,还有一万以上,朱温却从容自若对他们发号施令,虽年纪轻轻,但已有了巍然大将之风。 ------------ 第七十六章 宣武穆仁裕 王仙芝盟主死了,极为悲壮。 但朱温心中并无悲伤。 男人死时,最好的良伴不是亲友的眼泪,而是敌人的鲜血。 像王仙芝这样的绝世豪杰,又何必他作小儿女态,洒下眼泪相送? 江湖之大,也不过庙堂一角。譬如天下第一大派振衣盟,也不过是昔年瓦岗魏王之国,留下来延绵二百年的一点余烬。 但王仙芝已用鲜血证明了,蚍蜉可以撼树,蝼蚁亦能噬天,江湖儿女的豪气,也足以令天地颤栗。 所以在这个大地上方有无数英魂随风飘荡的日子里,朱温并不感到恐惧,也丝毫没有绝望。 长江江水,已经彻底染成鲜血的颜色。 几百名担任王仙芝亲卫的振衣盟门人被俘获,拱手而列。焰帅甄燃玉亲口向他们劝降,得到的回复却一模一样。 “为王盟主死,不恨!” 行刑时排成一队,每斩落一个首级,都招降下一人,却没有一位降者。 他们的勇气和意志,彻底让焰帅失去了耐心,下令将俘获的一万余名义军将士与家眷,无论怕不怕死,就地斩杀或沉入江中溺毙,尸首全部扔进长江喂鱼。 此后三个月,沿江的渔人剖开鱼腹,都时常发现未能被消化的指甲和人发。 可不知为何,哪怕是亲友可能死于草军之手的江陵士兵们,也全然感受不到复仇的快感。 他们面对惨烈的杀戮场景,眼神反而有些悚惧。 此时山河尽作血色,空气中充斥着粘稠的血腥味,令人想要掩鼻。但更北一些的山峦中,仍充斥着干净的山雾和流岚。 氤氲的薄雾之中,草军残部整队转向西北而行,为了节省体力,用大车运载武器盔甲。 这就是所谓的“卷甲而趋”。王仙芝部草军长期流动作战,马匹虽然不多,牛驴之类的畜力却较为充足,这些牲畜能极大提高队伍的机动性。 事实上,步兵长期披甲行军,也绝非体能所能负担。行军过程中,只能由一小部分战士轮流披甲,与骑兵配合,作为警戒力量。 但这意味着,行进中的部队若以步卒为主,面对突袭、埋伏,会较为缺乏抵抗能力。 军队贴着大别山边缘而行,分出哨骑警戒,夜间则派人值夜。通宵值夜的士卒,白昼以大车载行。 敌人终究发现了有大批部队躲过他们的侦查,向西潜越黄梅山,遂派出轻兵追击上来。虽然焰帅所部畜力并不充分,但这追杀而来的数千锐卒,除了五百沙陀战士为首的骑兵队之外,还有大量骑马步兵。 蕲州之战,官军歼灭俘杀,超过三万之数,但己方也付出了死伤数千的代价。作为骨干战力的河洛之师与淮西骡军,皆受创不轻,相当疲惫。加上王仙芝的舰队亦被俘获,官军得到了草军从江陵城劫取的大量金宝物资,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越发没了斗心。 但两翼的宣武军和襄阳军,在损失不大的同时,分到的战利品也较少。而宣武节度使穆仁裕和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就带着憋着一口气的两道战兵,负责追击的任务。 若能剿灭草军逃走的一万多残兵,还能缴获不少东西。 至于掳掠……虽然官军军纪一向不好,但周边也没有江陵那个级数的大城可抢,而且要是官军抢了江陵级别的大城,想来朝廷上是不好应付过去的。 当然这只是李福和穆仁裕两位节度使目前的看法。今后铁一般的事实会证明,即使官军自己抢了江陵,比王仙芝部草军下手还狠得多,一样有办法应付过去,抢的人甚至还能加官进爵。 宣武军的穆仁裕节度使骑着一匹浑身赤色的骅骝马,马鞍上镶着金饰,列身在阵势最前方。他长着宽脸庞,高颧骨,肤色较浅,头盔缝里露出的一头黄毛更是令他看起来异常醒目。 穆节度使是科举出身,又有一身好武艺,每战必身先士卒。 他在宣武镇里却没什么威望。 因为大家都知道,穆家世世代代都有官当,他们家本姓丘穆陵氏,是关陇集团的鲜卑勋贵,国初也被顺带塞进了太宗皇帝所编的《氏族志》里。但这种鲜卑丘八出身的所谓“士族”,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经学传承。 士族会打仗当然不丢人,但是只会打仗就很丢人,会被人骂成“将种”,似乎是好话,其实是丘八的意思。所以国初的薛仁贵大帅被人说将种之后,依托着河东薛氏多代的经学研究积累,写了一本《周易新注本义》拍在对方脸上。 很明显,穆家既没有这个家族底蕴,也没有任何一代有这个水平。 至于穆节度家历代的科举功名——他们都是考明经上来的。 何谓明经呢?考试时要求帖经,范围不出五经之外,或是给上句要求默写下句,或是给下句要求默写上句,只要把书本背得熟就能过关。 隋唐科举有句名言——“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三十岁考取明经,已经算很迟了。五十岁考取进士,一点不晚。 大唐的科举考试,是不糊名的,考生的名字,考官可以瞧得清清楚楚。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瞧出来,这明经科主要是为哪些人准备的。 穆仁裕节度使与朝中宦官关系很好,历任多个方镇。但节镇的丘八们并不把他太当回事。 葬自勉身为颍州刺史,按理是穆仁裕的部下。然而宋州之战时葬自勉带着颍州兵接受兼任诸道行营都统的忠武军崔安潜节度使命令,去给宋州城解围,这次又带着颍、蔡两州兵受焰帅调遣,独为一军。 宪宗朝元和改革强调属州镇军隶属刺史,“诸道节度、都团练、防御、经等使所管支郡,除本军州外,别置镇遏、守捉、兵马者,并合属刺史”,所以葬自勉的做法在规矩上一点问题都没有。然而自己手下的刺史完全抛开自己单干,怎不让穆仁裕窝火到了极点? 这次葬自勉所部分到了大量战利品,穆仁裕自带的将士却只获得一点清汤寡水,更令穆仁裕心里憋了很大一口气——哪怕老子在绞杀王仙芝时表现平平,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甄燃玉你这个婆娘,怎能如此对待我这个关陇士族之后!本节度祖上跟着宇文黑獭流过血,跟着高祖李渊入过关! 不过,焰帅打发穆仁裕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一起来追击,令穆仁裕将一腔怒火,都转到了这帮草寇残军的头上。 这些人看上去还有不少驴马,加上甲仗之类,如果吃掉了他们,也能让麾下的兄弟们满意,提升自个的威望。 想到这里,穆仁裕节度使情绪又高涨起来,扬刀指天,长啸道:“诸位弟兄,随吾冲锋,将落荒而逃的草贼们杀得片甲不留!” 正当他说出这话时,敌阵中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却和穆仁裕的一员从骑对上目光。 “高思继,你怎么在这里?”田珺打量着对阵中面容冷峻的少年人,大声问道。 对方自然是寇谦之“星云二十八骑”当中的“玄武”。 高思继一下也懵了,随即露出耗子见到猫的神色。 “大……大姊头……”高思继说话都带上了点磕巴:“你怎么在……草军那边?” “朱温营将给的钱不少,就这样。”田珺干脆利落道:“宣武军穆仁裕是个没用的家伙,你跟着他一定不会有什么前途。还不如回幽州,万一又发生兵变,你说不定还能混个刺史当当。” 高思继还在踌躇,却只听田珺一声如雷似的怒吼:“小崽子,还不给姑奶奶滚?” 原来高思继在泰宁军被田珺逼着搭手,搓圆捏扁似地欺负了四年,早欺负出心理阴影了,恐惧简直是深入骨髓。 加上田珺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田珺出身靠着黄河的魏博镇,而高思继出身幽燕地区的卢龙镇,都属于大名鼎鼎的河朔三镇,这个地方出来的人,对朝廷本来就没什么忠心。而田珺与高思继同为河北人,反而有同乡之谊。 幽州高家虽然远比不上同姓的士族名门渤海高氏,但放在幽州也是地方一霸,在军中影响力相当可观。幽州又是个三天两头闹兵变杀节度使的地方,丘八比魏博牙兵还能来事,高思继回老家,恐怕更有上升空间。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高思继突然自穆仁裕节度使身边拍马就走,向两边山上逃去。 得益于穆仁裕节度使喜欢像突将们一样呆在阵前的习惯,高思继仗着马快,出逃甚至没人来得及拦阻。 “看来跟着我这样的智谋之士,不仅芷臻那小丫头长进神速,就连你这么愚蠢的人,也可以变得聪明一点。” 朱温将脑袋贴过去,靠着田珺耳朵小声道。 田珺不由眉头一皱,狠咬银牙才忍住当场挥拳揍朱温的冲动。 但是临场出了这种破事,把穆仁裕节度使的老脸都丢尽了。不仅草军将士们纷纷哄笑起来,战败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就连官军中也有不少士兵强忍着不笑出来。 “高思继,枉本节度诚心待你,爱你才气,提拔你做亲兵,给予厚禄……” 说着,穆仁裕节度拍马扬刀,直接冲向山上,向高思继追杀而去,摘了腰间雕鹊弓,一箭射向高思继后心。 穆节度用的虽是骑弓,弓力也甚大,发出的破甲重箭能洞穿重甲,若射实了,高思继一命难逃。 但高思继身为幽州人,又曾为星云二十八骑中的骨干,岂不知避箭之法,马上一个镫里藏身,躲过去,小声嘟哝道:“穆节度账面给得是不少,但都欠饷三个月了,还好意思说呢。” 听得此言,宣武军士兵纷纷心有戚戚焉,暗暗点头。看来欠饷在宣武军已经是个老大难题了。 ------------ 第七十七章 击斩穆仁裕 朱温确实很好奇穆仁裕这么蠢的人是怎么坐到节度使位置并活到现在的。 但历史上,类似的情况实在不少。一个在战场上表现愚蠢的人,在官场上可能相当会钻营,哪怕他们在战场的愚蠢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力。 就比如南北朝时有个叫鲁爽的大将,武艺高强,号称“万人敌”,他的小名也很有趣,叫“女生”。此公在战场上碰上了薛安都,也就是薛仁贵大帅的六世祖。鲁爽布阵应战,但因为喝酒喝得晕晕乎乎地,竟被薛安都冲上来一矛扎死了。 想到兰素亭不久前跟自己说过的这段历史,朱温觉得田珺这个女酒鬼的饮酒也要控制了,尤其是她现在已经迷上了黄巢研制的烧酒…… “田珺,给穆节度几箭。”朱温下令道。 如果小师妹段红烟在这里,结果在山坡上飞驰,醒目得跟个大靶子一样的穆节度,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至于田珺的箭法,那就差了不少,甚至还不如与她同属星云二十八骑的“白虎”安仁义。但好歹是寇谦之带出来的,勉强用用罢。 箭无虚发的神箭手,实在比猛将还稀少得多,属于可遇而不可求。 宣武军骑士们本想跟着穆仁裕节度使一起冲锋的——由于欠饷的缘故,穆节度不身先士卒亲自冲,他们一定不会动。 但是高思继逃阵,以及穆节度气急败坏追杀到山上,令他们整个都懵了,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 以穆节度的刀强马快,收拾掉那个逃兵是没有一点问题的。而且山中阵势正面狭窄,他们如果贸然上山坡,万一对面的草贼骑兵冲击己方腾出来的空门呢? 这种考量,使得哪怕是穆仁裕节度使的亲兵,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动作。 但朱温已将大夏龙雀宝刀出鞘,策马上山。 高思继应该也会回马箭罢。朱温想着,怎么着也是幽州出身,还是寇帅带出来的。可惜也实在是个实诚人,给穆仁裕做过事,于是被穆仁裕追着砍也一时半会不愿意弯弓射他,不然穆仁裕正面被射,闪躲之下,自己偷袭杀穆仁裕该是容易多了。 穆仁裕的亲兵一定不会一直愣着,好不容易有个击杀一镇节度使的机会,岂能错过? 田珺倒是马上动了手,她对高思继欺负归欺负,但也有感情。自己的小弟哪轮得到穆仁裕追着砍? 田珺以拇指扣弦,抓箭的手直接抓了一把箭,通过手指分开,这是快速连发的关键。这种草原上胡人发明的连射法,能够射箭快如急雨,据说匈人王阿提拉的军队,就是凭着这种射术打得罗马人狼狈不堪。 可惜她毕竟不是段红烟或者寇谦之,射箭的力度倒是如同流星赶月,准头却不怎样,好几箭划着穆仁裕头顶半丈处射过,穆仁裕躲都不用躲闪,一开始还吃了一惊,发现箭术不过尔尔之后,不由哈哈大笑。 穆仁裕回首一箭,直接射中田珺座下马口,贯喉而过。可怜的马儿惨嘶一声,当场倒毙。 朱温心中哀叹,这匹战马还是当初自己在去泰山路上给她买的,花的是小爷的钱。 他拍马扬刀,直取穆仁裕而去。 穆仁裕断喝一声,挺刀来战,刀意雄浑,仿佛巍巍山岭,碾压而下。 甫一交手,朱温便发现对方刀势确实沉重。这位穆节度虽然临事鲁莽冲动了些,却不愧是一员猛将。 穆仁裕的个头也相当可观,比孟楷还高,虽然比不上尚让那个身长一丈的兄长尚君长,但比朱温也高了大半个头。 光凭自己,想在几招之内拿下穆节度,看来还是托大了。 “那位高小弟,是我部下的义弟,朱某人不能让穆节度杀了他。”朱温开口道:“待那位小兄弟走远,咱们各自回阵,再决胜负如何?” 穆仁裕愣了愣,他也发现朱温的刀法十分精熟,自己想要斩了他相当困难。虽然他自信刀法不逊这小子,但连寇谦之都死在此子手里,对方恐怕是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招,还是小心为妙。 想到这里,穆仁裕也收了追杀高思继之心,预备退下山去。 他当然没有放松对朱温的防备,刀势转攻为守,预防朱温用什么奇招偷袭。丈夫未可轻年少,对黄巢的门生,本来也不能掉以轻心。 但就在这时,穆仁裕听到一声极其愤怒的咆哮,而后一根蛇矛便如同彗星袭月般向穆仁裕抛来。 可能是因为穆仁裕停下马和朱温搦战的缘故,田珺扔蛇矛比起她射箭瞧上去准头好了太多。 穆仁裕听得风声,急忙遮退朱温一刀之后,翻刀遮挡而去。 以穆节度使的身手,用刀挡箭本来是相当寻常的事情,可他挥刀格挡时,才发现那蛇矛上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议。 朱温也微微吃惊,没想到田珺虽然武力远比不上王盟主,却和王仙芝同属爆发力绝强的类型。 王仙芝没有爆发的时候,和“天刀”宋玦都能打上几十个回合,爆发后一招“大摔碑手”,就把宋玦连人带马摔成了肉饼。 田珺数射穆仁裕落空,穆仁裕一箭就射死了田珺的战马,也使得田珺相当没面子,全力一矛射出,蕴含的力量已远超了她平时的体能极限。 穆仁裕挥刀格挡蛇矛,结果蛇矛只是稍稍一偏,便贴着穆仁裕的腿,向着穆仁裕座下战马穿身而过。 穆仁裕的战马披了薄薄的皮质马铠,但全然顶不住蛇矛的穿刺,马儿发出一声惨嘶,当场倒毙于地。 从马上落地导致的姿势变化,令穆仁裕原来预备防御朱温的动作,顷刻不顶用了。 朱温手中刀蓦然加速,如一道血色残影呼啸而过。穆仁裕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朱温自兜鍪和铠甲的缝隙处,一刀斫过,却被顿项所挡,只砍断了三分之一。 穆仁裕痛得全身抽搐,但气管与血脉被切断,已令他无力反抗。朱温将穆仁裕摁倒在地,又猛砍了几刀,才把穆仁裕首级取下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他人都来不及反应。 穆仁裕年纪已过不惑,体能却丝毫没有衰退,力量和招法都相当可观。朱温心知自己与对方正常过招,大约斗到五十回合以上也就是杀成平手——这还要考虑到山坡上穆仁裕不利于发挥骑战技巧,要是平地对决,自己不擅长骑战,可能还要落点下风。 结果就因为田珺暴怒扔矛这一突发事件,堂堂一镇节度使,就被朱温跟杀鸡一样斩于刀下,不能不说瞧上去荒诞到了极点。 朱温开始思忖,面对田珺一直缠着要求和自己马上对决的要求,要不要用“英雄不在马上斗、马上不显真功夫”来搪塞过去?骑战本来就不是自己长项,要是这女人还突然爆发,导致自己打输了,可太丢人。 宋州之战,自己孤身劫营,连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何等英雄豪迈。如果马战连“青龙”田珺都打不过,不仅可能贻笑大方,自个也乏底气捉弄她了。 朱温拎着穆仁裕首级,目光扫射着山坡下方的敌军。结果发现,敌阵中的骑兵们虽然一个个大惊失色,但阵势依然严整,看不到半点破绽。 这位穆节度习惯了自己在前面冲阵,部队实际指挥怕是都交到下边的刺史、牙将、都将手里。 这就导致了穆仁裕鲁莽出阵被斩后,他的部下也一点溃散的意思都没有。 于是穆仁裕节度使成为草军击杀的第二位节度使级别的要员——第一位当然是草军的老朋友,黄巢亲手斩杀的天平军薛崇大帅。 但不比黄巢大破薛崇斩获殊多,朱温击毙穆仁裕,仅仅是击杀了一个人而已,连宣武军的一个小兵都没能干掉,对敌方士气好像也没太大影响。 这整个事情看上去简直滑稽极了。 只能说当节度使当到穆仁裕这份上,也实在失败到极点。 朱温只觉得一个节度使做到这份上,真不如死了好。 另外宣武军的兵员素质看起来不错,难怪和王仙芝会战时没有拖后腿。而穆节度除了在前面冲阵鼓舞士气之外,有他没他好像没很大区别。 这时候,朱温无疑想不到,多年后,自己也将坐上穆节度曾拥有的宣武镇宝座,以此构筑起一生霸业的基石…… ------------ 第七十八章 作易水别 “发生什么事了?” 敌阵当中,传出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正是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 他迅速得知前阵的喧嚣,从后阵拍马赶过来。听宣武军将校跟他说之前那场闹剧之后,这位出身陇西李氏,与皇室沾亲带故的节度使不由哭笑不得。 虽然歼灭王仙芝草军大部时,宣武军和襄阳军获得的战利品都不多,但襄阳军的报酬相比宣武军还是多了不少。毕竟襄阳军的五百沙陀骑兵出了不小力。 焰帅这种以战场实际表现决定战果分配的做法,某种角度来讲相当公平。但表现平平的部队,就会觉得极为不满。 也正是这个原因,穆仁裕才要求带队走在追击部队最前。他已经欠了宣武军三个月饷了,得多弄些缴获,才能弥补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下跌。 好在五千精卒,人人乘马,追击一万多草军的惨败之兵,这本是手拿把掐的事情,穆仁裕死了,对大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本来焰帅歼灭王仙芝部五万大军,只用了一半于草军的兵力。何况如今草军正在败逃,绝大部分步兵“卷甲而趋”,将盔甲放在车驾上行军,战力更是受到极大影响。 哪怕殿后的草军骑兵看起来不大好对付,但己方只要跟闻着鲜血的秃鹫般尾缀其后,总能找到将敌阵一举撕裂的机会。 “本节度把山南东道的五百沙陀骑兵换到前阵来。”李福对宣武军众将道:“此外前阵仍以宣武军为主。本节度就留在前阵坐镇,亦不让你等群龙无首。” 说着,李福节度使令亲兵于阵中发放财帛,犒赏安抚宣武军将士。发得不多,一人两匹布帛而已,但已令宣武军将士感激涕零。 看看人家节度使是怎么做的?自己掏钱发给咱们这些友军的大兵! 如此一来,在穆仁裕身死的情况下,宣武军也由李福指挥,便属顺理成章。 当然李福自己的襄阳兵也不会亏待,一人三匹布。都是打的白条,战事完全结束之后支付。算是李节度自己掏钱对战士辛劳的犒赏。 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不管用兵水平如何,都算一位国家干臣。 这位年过六十的老将绝非只知道乱发钱不会管兵的滥好人。他本是文人出身,不通军事,与南诏作战时战败被贬。战后痛定思痛,认为不仅是自己军事素养不足,地方士卒腐败不练也是重要原因。 在山南东道上任之后,李福大刀阔斧地清退襄阳军空额,沙汰庸劣,并果断粉碎了数次针对自己的兵变和刺杀,在襄阳城内处刑不轨之人,杀得血深三尺。又广征团练乡兵,择其骁勇为军,才使得本来烂到根子里的襄阳镇,形成步骑皆练的形势,数次挫败王仙芝部草军。 “情况不大妙啊……”朱温对尚让道:“李福比穆仁裕难对付得多,早知道不如不杀穆仁裕了。” 就好像宋州大战扫尾时,如果孟楷没有丢那一梭枪打得宋威重伤,讨贼大权未必会落到焰帅手里。从雪帅齐克让被宋威拖后腿的情况看,焰帅甄燃玉过往从不配合宋威作战简直是明智到极点。 同是智将,尚让当然也意识到了朱温想到的问题:“我们只是被这样尾缀而行,到山路狭窄的地方,都很容易被敌人找到破绽,而后全军冲击上来……” “另外……”朱温问道:“整场大战中你们有没有看到‘贼王八’?” 尚让等人愣了愣,才意识到贼王八原来是忠武军的王建。此子确实是官军青年一代最为棘手的角色。 “没有。”尚让居中指挥,没有到第一线交战,而到过第一线的诸将纷纷道。 “我等继续北行,却不知王建藏于何处。敌暗我明,肘腋之患。”朱温叹气道:“若不能先破这五千敌骑,一旦王建杀到,只怕这一万多兄弟难逃覆灭。” 孟楷道:“不若令步卒全部披上盔甲,与敌人死战一场?” 朱温摇摇头:“一群残兵败卒,面对人人乘马的敌人,决战风险实在是太高了。这样连地形都没能勘察清楚的遭遇战,甚至没有多少谋略可供发动。” 这话听起来丧气,却是明智到极点的判断。 纵然王仙芝盟主的死,令他们生出哀壮之心,但尚不足以战胜惨败带来的恐惧。 要知道,战国时的邯郸之战,赵军在被坑杀四十万的长平血战之后,得到了一年的喘息期,才能化悲痛为力量,成功抗击秦军。杀神白起亦认为,如果打完长平马上进攻邯郸,很有希望一举灭赵! 而王仙芝部残军众将,已经知道了朱温的意思。 壁虎断尾,壮士解腕。要保全全军,就必须有人留下来牺牲。 黄巢部千余骑士远道驰援,救下王仙芝部残军,已经仁至义尽了,不可能再做这阻击部队。 所以他们必须内部选出牺牲者。 尚让嘴角抽动,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但终究没说出话来。 当先发话的却是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 “朱温郎君,当初在泰山设计你,有我一份,很对不起你。” 赫然是有泰山派第一高手之称的曹师雄。 也是泰山派故掌门曹子休曹真人的儿子。当然按照曹真人的说法,是师侄,无非是刚好同姓而已。 曹师雄才二十几岁,就生了一部浓密的络腮胡子,皮肤黝黑,眼神刚毅,与他面白无须的父亲曹子休乍看上去全然不似。 不过仔细瞧瞧,会发现父子俩的五官其实蛮相像。 朱温点了点头,露出温和眼神:“没事。” 曹师雄如果想找他报仇,尚让等人是绝不会允许的,所以曹师雄说出这话,只有另一种可能。 曹师雄叹息道:“我从小就被教不许叫阿爷作父亲,这样他才能将泰山派的一切传给我。山一般的财富,连绵无尽的琼楼玉宇,还有无数的美女,听起来很美好对不对?可他安排好的路,却不是我想要的。” “王盟主要我去他身边,阿爷非常不满,认为是把他唯一的儿子拿去做人质。我却心中喜悦,觉得终于能去到自己最崇拜的伟大人物身边。” “颜景明是我的朋友,你杀了他,我确实心中不快。加上阿爷寄信过来让我如是施为,我才组织了那场阴谋,这虽是违心之举,却也实在不光明磊落。” 曹师雄说这事,把勾结朝廷,想要在泰山捉拿朱温的计策,完全揽到自家父子身上。但朱温很清楚,这种事绝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王仙芝营中绝对要多名将领进言,才能诱导王仙芝做出决策,传书要求黄巢派他去泰山办事。 至少朱温笃定,碎嘴讼棍刘汉宏和这事一定脱不了干系。 “朱温郎君能够原谅我犯下的错吗?”曹师雄问道。 “我当然很恼火这种窝里斗的作风,但我没必要和一个即将赴死之人计较。” 曹师雄露出轻松解脱的神色:“王盟主走了,柳副盟主也走了。他们本已有很多弟兄相陪,但黄泉路上,我还是想陪着他们。” “我曹师雄如今还没到三十岁,正是一腔热血,不怕死的时候。若年纪再老一些,恐怕就会贪生怕死,裹挟一批弟兄临阵倒戈官军了。” “趁着自己还不怕死,去赴这场一生仅有一次的盛宴,岂非我曹师雄这辈子最有意义之事。” 说话之间,山风忽然呼啸而过,吹过军中旗幡,气氛颇有一种悲壮萧索。 楚彦威、蔡温球二将乃是尚君长的亲信部将,尚君长战死后,他俩已萌殉死之志,又被曹师雄感染,当下齐声道:“我们二人亦愿追随曹小将军,共赴此行,让朝廷那些狗腿子们,看看我等大野龙蛇的男儿胆气!” 众将神色凝肃,以敬慕之色望向三人,斟酒为他们送别。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当年太子丹易水送别荆轲,当也是此等心境。 朱温走到曹师雄面前,忽地张开双臂,将对方紧紧拥住。 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仇怨可以说道。 曹师雄露出热烈笑容:“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吗?” 朱温点头:“算。” 曹师雄道:“希望很多年后,你依然记得我这个朋友。” “当然。”朱温拍了拍曹师雄肩头。 在一处狭窄之地,队伍留下了一千步卒和五十骑兵,步卒顶盔掼甲,将车辆解下牛驴,环为营阵,以强弩待敌。 另外还留了充足的干粮和水,以及大量的箭矢。 战至最后一人,就是这些勇士的宿命。 斜阳洒落,将残红的光影投在简易的营地工事中,如同碧血满地。山风呼啸,卷动得旗幡哗哗作响,似演奏着一曲无归之歌。 回首看去,官军已经和曹师雄等人交上了手,五百沙陀骑兵履险如夷,在山道上射出连绵的箭雨,草军则报之以劲弩的呼啸。 一蓬蓬的血花在阵地内外炸开。 阵中还有一个昂然身影,向东北泰山方向而拜:“恕孩儿不孝,不能遵循阿爷之愿。孩儿今日,只能以自己的选择,决定自个的终末。” 随后,曹师雄便身冒矢石,投入到与官军的激战当中…… “让一千人挡住李福的五千兵马三天以上?”田珺面露不解之色:“如果能做到,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大军与他们交战,或者任由李福尾缀着咱们?” “打不过的。愿意赴死的,已经是现在最有士气的那批人了。”朱温叹息道:“如果他们真的撑过了三天,那么甄燃玉的本队也该休整完毕,大军追杀上来了。” “换句话说,如果不牺牲这批人,被焰帅大军追上来的,就是我们的大部队。” 朱温绝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不然他不会第一时间要求面见黄巢,带骑兵去救援王仙芝部。 但他做出这样看似怯懦的决策,显然是保全更多人的最佳方案。 “我也同意朱温营将的判断。撤退之时,往往只能牺牲小部分人断后,这群人还得是视死如归的勇士。”尚让纵然惨败于焰帅,仍被承认为王仙芝派系中的智囊。他的发言,令众将相信朱温确不是故意让曹师雄等人送死。 慈不掌兵,战争当中,往往必须做出这样冷酷的抉择。 ------------ 第七十九章 又见王建 死亡并不痛苦,只是瞬间而已,最痛苦莫过于等待死亡。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心弦随着时间一点点被拉紧,直到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力量而折断、崩溃。 所以谚语中说,慷慨杀身易,从容就死难。 留下来的曹师雄、王重隐、徐唐莒三将都清清楚楚,如果只是就战术角度而言,依托隘路固守三日,并不算很困难的事情。 哪怕敌军五倍于己方,但草军断后部队拥有地形优势以及阵地可以依凭。 最关键的是,无论是宣武军还是襄阳军,都不想为吃掉他们付出多大伤亡。 但布设好的阵地,同样是困锁他们的樊笼。一旦脱离阵地,他们会马上被全员乘马的敌人追杀,顷刻遭到吞噬。 焰帅的本部需要休整,他们歼灭了三万草军,但王仙芝等人的殊死战斗,使得官军除了战死两千以上之外,还产生了超过六千的伤员。若不计宣武、襄阳两军的话,主要承担作战任务的河洛、淮西之师有接近一半丧失了战斗力。 这才使得焰帅只能把马匹都调拨给宣武军和襄阳军,由伤损不大的两军承担当先追击的任务。 但战伤以轻伤员为主,意味着只需要再过三天左右,焰帅本部就能发起追击。李福、穆仁裕主要的任务,也是迟缓草军的撤退速度,为甄燃玉主力跟进剿灭草军残部做准备。 所以曹师雄等人既要稳打稳扎地撑过三天,更清楚三日之后,等待他们的,不是什么黎明,而是敌人的屠刀。 拖过三日意味着他们的战略任务已经完成。即使这时候投降,焰帅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人。 “王仙芝已死,余孽黄巢,如腐草荧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天家有好生之德,你等何必负隅顽抗?曹小郎君,令尊曹子休忠勤王事而殁,君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朝廷必不吝爵禄。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面对李福的招降,曹师雄仅仅报之以大笑。 真正的勇敢,是战胜自己的懦弱。 有一次,王仙芝将他召入帐内谈天,他才知道,这位二十岁为江湖道义上玉皇顶力斩魔君,镇压武林四十载的天下第一宗师,也曾经是个懦弱的人。 坦然面对过去懦弱的自己,不必刻意提及,也不用刻意回避。那只是你人生的一部分,你战胜了过去的懦弱,甚至比一开始就勇敢更值得骄傲。 王仙芝的话令曹师雄为之倾倒。 也成为他决意从容赴死的心灵支柱。 “李福,咱们都是快死的人。小爷现在二十多岁,而你年近七十,垂垂老矣,没多久也要和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宋威老贼一样,被无常勾魂而去。” 曹师雄斩钉截铁地道:“但老子这二十多年,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快活得如山林里的猛虎。而你却活得浑浑噩噩,奴性自闭,如同一只可怜的乌龟。” 随着曹师雄一声令下,强弓硬弩如同雨点般射向蜂拥而来的敌骑,甚至还有许多石块抛掷而出,逼得马上的李福节度使也不得不拍马退后数步。 “弟兄们,箭矢省着点用,咱们要撑够三天呢。”曹师雄微笑着向战士们吩咐道:“晚间一定要留人守夜,提防敌人步战来斫营。” 听他的语气,仿佛三天之后,他们就能得救一样。 但在曹师雄眼里,若不能撑够三日,自己有怎配得上在天阙之中,再受王盟主的耳提面命? 人生在世,终有一死。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便不该后悔犹豫。这样的终焉,于曹师雄而言,才称得上光明俊伟! …… “也幸亏焰帅没有在战后马上亲自提兵来追。”秦彦庆幸地说着:“不然的话,我军就没有一点生路了。” “焰帅已经把军中的马匹都给了李福和穆仁裕了,骑马追击总是省力很多。至于她的本部,经过那么惨烈的大战,如果马上追击,恐怕会哗变。”朱温分析道:“要知道哪怕是霍去病这样的疯子,他的部队也是全军配马的。” 李福等五千官军没能追击上来,证明曹师雄等人已经以生命为代价,完成了断后任务。 焰帅提兵与李福部会师后,兵力多达两万以上,曹师雄等人没有任何生还可能。 大家看不到他们就义的场面,但可以想象,一定相当震撼。 队伍再次脱离了平原,进入大别山南麓的丘陵,只要穿越大别山,进入地势平阔的中原之地,他们便算是逃出生天。 但朱温却神色变得越来越谨慎,说的话也变得越来越少。 王建,那位可能是朝廷青年一代头号智将的“贼王八”,依然深藏在水下,不知道何时便会露出利爪,向草军发出致命的攻击。 而王建究竟有多少兵力,带着什么兵种,部下有哪些将领,这对于草军来说,全部是未知之数。 朱温已尽可能派侦骑搜索,也未能获得任何有效情报,反倒是有多名侦骑有去无回,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其结局不言自明。 敌暗我明的境地,仿佛陷入一座死城,城中乍看行人如织,实则僵尸密布,转角处便能看到幢幢鬼影。己方在迷雾重重的死城中踽踽而行,找不到方向,更找不到出口。 这大别山南麓的丘陵,一座座并不甚高,当中谷道纵横,犹如街市,又荒芜极少见人影,夜幕当中,杂树随风萧瑟摆动,岂不就好像一座一望无际的死城。 看不见的敌人,总是最为可怕。 朱温当然不会害怕,但他亦不会掉以轻心。 他忽然想起泰山历险中,徐州牙将时溥提及的那个叫杨行密的朋友。 时溥假扮成一个擦桌子的小厮,也就能骗过田珺,还是藏得不够深,一旦自己全力反击,时溥很快一败涂地。 但杨行密通过给时溥支招,在千里之外与自己对局,朱温更不知道此人是出于什么目的,目前又持怎样的真实立场。 这种藏头缩尾的作风上,杨行密倒是与王建这只“贼王八”相当相似。这两个家伙,究竟哪个更难对付呢——朱温心中思忖道。 越往北去,山峰便越高,道路狭窄之处也越多。道路两侧,还时常有耸立的断崖。 山崩、水攻、火攻……这都是王建可能使用的手段。因此行军过程中,必须做好充分的排查。 在途径一条狭长的谷道时,朱温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军被拉得很长,若被人从中间攻击,就能被一截两段。 因此,他专门派人攀上两侧悬崖侦查,又估算河道周边掘开之后能造成的水攻力度。 结论是,这个区域很难发生山崩,山溪的流量也很有限。搜索亦没能发现任何敌踪。 但只要一刻没看见王建那双贼兮兮的眼睛,朱温就不可能彻底放心。 谁知道那厮肚子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坏水? 一阵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忽地由远山方向传来,赤红色的光焰绽放,向四面八方喷射出亮火,一时间飞沙走石。 “火药?”田珺惊异道:“这东西的威力,哪能引起山崩或者河流改道?” “是猛火雷。”朱温道。 早在高宗朝时,大唐的炼丹道士们便发现,把硝石、硫黄与皂角子烧成的黑炭混杂在一起,可起亮焰,谓之“猛火”。在西域的艰苦战事中,唐军中的某位工匠别出心裁,将石脂用特别的秘法调制后,与碎木屑、白磷搅拌,加热后灌入一个密封陶罐,封口处捏制一团猛火,再把一截蓖麻油浸泡过的干藤顺罐口引到外侧。 使用时,先把干藤点燃,烧至陶罐口便会引出猛火。猛火极炽热,与掺了易燃物的调制石脂一碰,势成龙虎相斗之势,威力惊人。因为它爆裂时声若惊雷,因此得名“猛火雷”。 寻常石脂,根本没法引爆,非得是秘法调制后的石脂,方有此威力。玄宗朝时,就有突厥人试图在长安用猛火雷搞破坏,后来被破获。 然而那次事件,仅仅证明了猛火雷压根算不上多么成熟的火器,破坏力相当有限。因此留下的记录相当少,若非小师妹段红烟一次偶然说起,朱温压根不知道此事。 在那么远的地方引爆猛火雷,王建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 朱温心中思忖,陡然意识到一阵不妙。 猛火雷这玩意既炸不垮城墙,也炸不坏土石,就算炸到人身上,也必须精准命中,才有可能把人炸死——也有很多断了手脚依然活下来的案例。 但是如果用来炸冰块呢? 二月春回,但高山之上,许多溪流仍然处于半封冻的状态。偏偏短距离的侦查,又无法确定这些溪流上游的具体情况。 冰块被炸穿,春水汹涌而下,裹着大量的碎冰咆哮而来。如果王建刻意再给途中的河岸作一些改造的话,泛滥的水流会掺入大量的土石,变成致命的泥石流! 与田珺、霍存等人一同领着骑兵殿后的朱温,面色沉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田珺不由大惊失色:“大军已经进入山谷,拉成一条长队,岂不是……” “山谷还算宽阔,泥石流必然会从两侧冲进来,实际造成的杀伤恐怕也就百人左右。”朱温叹道:“但就是因此,我才掉以轻心。” “我听不懂。”田珺道:“曹师雄那一千勇士都送掉了,再损失个一百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王建对于歼灭我们的大部队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已经知道我在队伍最后面殿后。” 朱温想来,要么是消失的侦骑里本来就有王建的细作,要么是被严刑拷打交代出去的。 田珺歪着头,打量着朱温那张清秀的脸蛋:“所以,他的目标是你的脑袋?” 山坡之上,裹着冰块的泥石流呼啸奔涌而下,冲入队列之中,顷刻将数十名战士彻底吞没,随后泥流在山谷中缓缓散开,形成一片宽阔的沼泽。 后队与大部队之间的连接,就被泥石流完全切断。 “朱三儿,咱们又见面了,这真是巧得紧!”朱温只见一条有数十丈的牛皮长索凌空荡下,王建一跃而下,重重落地,踏出扑天的尘雾。他仍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当初咱不是说择日再战么?王某人言而有信,准时来会,朱温郎君是不是很感动呀?” “王建大哥,您的算计谋策,小弟如今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平卢军推官刘鄩也跟着如同空中飞人一样荡了过来。 “无耻小贼,老娘今日一定要将你脑袋卸下来当夜壶,以报复你对老娘的一切羞辱……”焚天五剑中的陈丽卿咬牙切齿道。 话说到一半便被朱温泰然自若地打断:“女人用溺壶,是不是也要把屁股蹲上去?” 陈丽卿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而远山之上,绰号全称“朔漠风飙”的风帅李国昌,仍旧饶有兴趣地和养孙李存孝一同瞧着这一切。 “存孝,你觉得怎么样?” 李存孝摇了摇头,把一对拳头在胸前对轰出爆豆似的声响:“没趣极了。” “你觉得没趣,是因为这个王建,是个没有武人之心的小子。他对于还在成长的敌人,务求在萌芽时消灭掉,不打算给对手成长起来,与他堂堂正正、轰轰烈烈战一场的机会。” “史上许多名将都是这个作风,倒也不能说有什么错。”李国昌摸着短短的胡茬,沉吟道:“只不过,所谓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实在很乏味呵。” “没错,咱们要看大场面,结果就这?”李存孝皱眉抱怨道:“躲在巨石后边的,是不是昆仑派和翠烟门的掌门?” “眼力见涨嘛,孙子。”李国昌高兴地给了李存孝一个爆栗,虽然李存孝不知道为什么阿翁高不高兴都要揍自己,但反正落在自己身上并不算很痛,也就无所谓了。 “这两派不服王仙芝建立的六大派为首的武林联盟,所以想要通过收拾草军,讨好朝廷。可惜啊,在我那师妹眼里,他们也属于不稳定因素,当耗材使最合当了。” 对于李存孝而言,这两个大派掌门,也就是三五拳放倒的事情。但对朱温而言,这两位可是比寇谦之武艺更强的高手。 为了收拾朱温,王建实在可以说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了。 ------------ 第八十章 两大掌门 王建等人直接用长索玩空中飞人,从天而降,着实让朱温有些吃惊。 这只“贼王八”还真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点子。 我明敌暗,劣势就在此。明知敌人要发起突袭,却不知道对方在何时何地突袭,用的又是何种手段。 被泥石流截断之后,殿后的朱温所部只剩下百余战士,而王建一伙,至少有五百号人,以半圆形堵在谷口,作势要围攻上来。 “下马!”朱温飞快地发号施令,这样逼仄地形,压根不利于己方骑兵冲击,不如依托谷口打防御战。 但是山谷两侧并非完全的陡崖,而是敌人步兵可以冲上去的坡道,便意味着敌方也能绕到己方的两侧甚至侧后方发起进攻。 草军骑士纷纷下马,组成两道横列,由几名执马者将众人的马匹控制在后方,防止它们乱踢乱咬。 然而草军会骑射的相当少,只有田珺等寥寥几人带了弓。 “弟兄们,给咱放箭!” 王建昂起头大呼道,一干战士纷纷弯弓如满月,箭雨像乌云盖顶般向朱温一行人射去。 王建的直属部队百余人,是崔安潜节度使自己出钱豢养的“后楼兵”,比起牙兵还要精锐,人人可以以一当十。 弓、戟、矛、剑、盾,谓之五兵。而王建的一队兵马,全是五兵娴熟,马步皆精的虎挚之士。 与他们协同作战的数百河洛之兵,由陈丽卿、刘鄩分领,显然也都是焰帅军中的精锐。 至于为什么只带这一点人,一是方便隐蔽,二是王建早已对草军的必经之路,以及周遭地形作了全面的勘察,整个计划堪称成竹在胸。 “提纲挈领,纲举目张;解决事情须得抓重点。”王建教训一边的刘鄩:“黄巨天倚朱温小贼为谋主,杀了朱温,黄巢便如同没牙的老虎,比起王仙芝更好对付。至于尚让这班庸人,像放鸭子一样放过去又有何妨?” 王建此前告诉刘鄩,用计最好不要超过三步,因为步数越多,变数就越大。 而此番王建发计,甚至只用了一步。 然而这区区一步,却是经过无数事先勘察与计算,并完美切入人类思维的死角,别说一般人,就是朱温这样的智谋超绝之人,也实在难于想到。 “举盾!” 朱温一声令下,战士们纷纷将木制旁牌举起,抵挡抛射而来的利箭。 利箭借着春天的东风,来得又快又猛,如同倾盆暴雨落在盾牌上,令持盾的战士们只觉大地都在摇颤。 所谓东风,实际上是东南风,来自东南大海方向,拂向西北。 而这处山谷谷口并不直接朝南,而是偏向东南方向,正好让王建军能借得东风之利。 这样的细节,都在王建的考虑之中。 “德宗朝的名将韦皋,坐镇西川二十年,屡次大破吐蕃,被后人称作诸葛亮转世。依小弟看,王建兄智谋如神,算无遗策,才真是诸葛武侯转世了!”刘鄩眼里冒着光,兴奋地说道:“朱温虽然狡猾,毕竟不是王大哥的对手!” “说不得!”王建当即道:“我一个小军校,哪能和诸葛丞相、韦节度相提并论。你小子是想把咱扔火上烤么?” 嘴上这么说,王建却觉得刘鄩不愧是平卢的神童,想必从小说话就特别好听。 蜀地也确实是个好地方,用当地话说就是巴适得紧,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在那边捞个节度使当当。 王建的看法相当有道理。像朱温也甚是早慧,但因为说话不好听,乡人的评价都是顽劣任性,神憎鬼厌。 几轮箭雨下来,草军一方便死伤了六七人。更有流矢射进后边的马群中,战马被箭射中身躯,负痛哼叫,仿佛要狂躁乱冲起来。这种情状,越发令朱温等人士气动摇。 朱温瞧得明明白白,敌人为了避免被发觉,是用牛皮长索一批批地自远处山上荡过来的,因此看上去皆未披甲。如果穿上铁甲,重量太重拉断了皮索,难免跌一个粉身碎骨。 根据此前的经验,王建等人怕是在衣内又穿了纸甲。 然而纸甲防箭效果终是差了些,己方若人人有弓矢在手,纵是逆风,但也有居高临下优势,不至于面对敌人的箭雨,落到如此被动挨打局面! 田珺今天手气却异常地好,她连发三箭,射中三名忠武军缺乏头盔防护的面门,全部应声倒地。 “看见没有,我的箭法不烂,那天只是运气不好!”她拉高嗓门向朱温强调道,似乎一点不觉得现在是什么生死危境。 对面的箭雨终于停了下来,草军将士们这才缓了一口气。但他们又必须再次做好血战准备,敌阵中角声大作,显然是要步战冲锋了。 陈丽卿横眉怒目,便要往前冲过去,却被王建一把拉住:“你想死么?” 听到这话,陈丽卿怒吼道:“王建,你什么意思?” “将不可以愠而致战。”王建淡定地道:“我听说朱温那小子在宋州大战时,当着一堆人揉了你的白鸽儿,你当然很想报仇。但你本来就不是朱温对手,这样不顾一切地狂怒冲进去,很容易被乱刀砍死。” 听到王建这话,陈丽卿气得脸都青了,若非焰帅吩咐她一切听从王建命令,以她的脾气一定会当场和王建扭打起来。 但一粗一细两道人影已经如闪电般向前扑过去。 “这两位是焰帅高价聘来的客卿,昆仑派掌门铁摩勒,与翠烟门掌门柳梦烟。这两派与王仙芝的振衣盟,很有些梁子。二位掌门身手比你我都好,让他们冲在最前面,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我军的伤亡。” 陈丽卿不得不承认,王建虽然说话很难听,却异常有道理。 以她的脑子,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跟着焰帅这样的聪明人,忠实执行焰帅的命令。 “朱温小子的脑袋,倚马可待。” 正如王建所言,他读的书实在不多。 倚马可待是说文思敏捷,下笔千言,倚在即将出发的战马前起草文件,可以等着完稿,王建却用错了。 但除刘鄩之外,其他人都没发觉问题。 陈丽卿出身颍川陈氏浙东房,但她十二岁时被裘甫部义军攻进家里杀了全家,自己也被一群变民狠狠莳弄。此后她由颍川陈氏的本家养大,精力都花在练武上,只想着多杀些作乱的贱民发泄心中的怨恨,再没有翻过半部书,当然也听不出问题。 至于刘鄩,倘他当面指出王建的错处,就不是什么平卢神童,而是蠢材中的蠢材了。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昆仑派掌门铁摩勒手持一口重剑,划然长啸,衣袍随风鼓荡,威风凛凛。 剑身如墨,隐隐透出赤色红光。扫荡之时,威势惊人,顷刻将一位草军战士连人带盾扫上高天,跌下来时,又被铁摩勒一剑,劈得头颅粉碎。 昆仑派立足于昆仑、祁连两座巨山之间,与于阗国、高昌国,以及沙州张氏均相交好。吐蕃侵占河陇之后,昆仑派表面与吐蕃人合作,暗中却小动作不少,吐蕃衰弱后,张议潮沙州归义,于阗、高昌重新向大唐朝贡,西域道路再被打通,昆仑派势力重返中原,也与执掌武林牛耳的振衣盟结下梁子。 铁摩勒的父亲铁昆仑以重贿买通朝中宦官,欲垄断丝路贸易,与振衣盟结怨,遂于二十年前与王仙芝比斗。当时王仙芝实已手下留情,但乃父仍被王仙芝以布袖削断了五根手指,最终惭忿而逝。昆仑派由此和振衣盟结仇,如今王仙芝战死,在铁摩勒看来,更是痛打落水狗的最好时机。 翠烟门掌门柳梦烟是一位绰约少妇,眼角淡淡的鱼尾纹丝毫未曾影响她的美丽,反而增加了几分成熟丰仪。她嘴角含着恬淡的笑容,气质却如烟似魅,手中一柄与身姿不符的硕长弯刀更是异常醒目。 弯刀劈砍动作比直刀更省力,出刀速度亦比直刀更快,更利于发挥女子身法轻捷的优势。 柳梦烟的招法时而大开大阖,激荡如潮涌,时而似风摆杨柳,柔里带刚。但杀伤力却较铁摩勒丝毫不弱,刀刃划出一道道流丽的光弧,不多时竟将三四名草军勇士劈于刃下。 两大掌门一左一右攻至,显然是直取朱温而来。二人任何一位实力皆显在朱温之上,加上双拳难敌四手,若被两人合力夹击,朱温恐没有一点生还希望。 朱温待要出刀抵挡,却只觉一股大力,将他向阵内推去。 “朱温将军向后方撤退,那匹红马背上有木屐,穿过泥淖,就能退入大队当中!”说话的是王仙芝部将楚彦威,他方才在朱温身上狠狠推了一把:“我等拼将一死,也要掩护将军周全!” 蔡温球亦大声道:“不错,若非朱小将军千里驰援,咱兄弟几个已经埋骨蕲州战场了!老子偷生数日,已经赚够了,死有甚么好怕的!” 两人在蕲州战中,被打光了所有部曲。自从朱温驰援而至,便对他相当钦敬投缘,已约好要投入朱温营中效力。 依着两人建议,直接舍弃被泥石流隔断的百余兄弟,脚踏木屐穿过被泥石流冲出的泥泽,遁入大队之中,似已是现下最理性的决策。 纵水流依然稀稀拉拉地裹挟着石块倾泻而下,从当中穿过去,有被巨石击伤甚至送命的风险,但留下来,在敌人目标是朱温的情况下,看上去十死无生。 但对朱温而言,这不仅意味着面对王建临敌逃窜,更意味着要抛弃霍存、田珺,抛弃楚彦威和蔡温球,抛弃把性命交托给自己的百余号弟兄! 朱温自认是个讲义气的人,让他这样弃军而逃,他怎能做到? “快走!”楚彦威大吼道:“草军可以没有我们,但怎能没有朱将军?若没有您的智略,谁来为王盟主和咱们报仇?” 楚彦威挺枪向铁摩勒刺去,蔡温球则长刀席卷,猱身扑向柳梦烟,采取的皆是舍身忘命的打法。 朱温看见楚彦威长枪折断,被铁摩勒一剑从右肩到左胯,整个挥成两片,但他的牙齿也咬上了铁摩勒的左腕,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铁摩勒嫌弃地甩飞了楚彦威的残躯,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随手包扎了伤口。 蔡温球的刀锋则刺中了柳梦烟的大腿,同时他的首级亦被柳梦烟一刀挥落,顷刻飞起数尺。 大腿被刺伤令柳梦烟格外嫌恶,这个女人竟挥刀凌空数斩,把蔡温球的头颅劈了个稀碎,脑浆与鲜血似散花般飞溅! 这两位身手全不高强的寻常草军将领,置生死于度外,竟也能坚持数合,更伤到武艺高超的大派掌门。 但朱温所见,只是两位认识才几天,把信任彻底交给他的兄弟,为了保护自己,付出了生命代价。 他们的最后愿望,是希望朱温抛弃这里的其他人,从而活下来。 这样的愿望,他能够满足得了么? ------------ 第八十一章 孟楷之勇 朱温突然感觉到有人轻轻扯他的甲袖。 转眸一看,却是田珺,她右手蛇矛怒卷,一击将冲杀而来的三名敌兵全部逼退开去,让人很难注意到她左手的小动作。 “怎么了?”朱温问道。 田珺神色有些局促,低声道:“我知道你不肯走,因为你不想被人觉得没义气。可大家一起死了,也没什么意义。” “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可以在撤退时把小霍和我带上。对于其他人而言,你活着,才有人给他们报仇。” 这个平日里一直大大咧咧的女人,竟说出一番相当现实的话语。 朱温这才意识到,她是魏博田家的人,身上天生流着那位以狡狯冷酷著称的首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血。 田珺的话并没有多想,只是一种本能的判断,加上一点十九岁女孩子对于死亡的恐惧。 但却无意间暗示出世界的真实。 殿后的骑士们,朱温大部分都不熟。 他作为一个本性疏懒的人,连自己营中五百人都认不全,营中庶务泰半是由二哥朱存帮他打理。 对于朱温而言,田珺与霍存属于亲近且对自己有用的人。 而其他人则属于牺牲掉对他无损。 义被构建出来,也只是确保群体利益的一种行事方式罢了。然而随着人们的相信,义却被标注了比利益、乃至生命更高的价格。 朱温当然明白温情脉脉下隐藏着的本质。 但朱温相当不喜欢这一套。 除了那些已心肠彻底硬如铁石的上位者,很少有人能喜欢这套。 而且,不管朱温是独身还是带几个亲信逃跑,未来都背上了弃军而逃的污名。王建等人可以肆意宣扬这点,诋毁他的义气,打击他的声誉。 不然王建岂会考虑不到自己谋划中明显的疏漏。 王仙芝之所以选择战死蕲州,尽可能保全兄弟,就是因为四十年建立的义薄云天之名,经不起损毁崩塌。 他恍惚间又看到了那头白虎的虚影。 “是为了义气和大家一起死,还是贪生怕死逃跑而活下来?”白虎像人一样箕踞,嘲弄地看着他,神态与朱温嘲弄别人时一模一样。 大夏龙雀是魔刀,却并非凭空在人心中制造魔念,而是将人性中天然的阴暗面折射出来并具象化。 嗜杀,色欲,贪生怕死……这些深镌人性中的负面特质,不但人人有之,而且上位者因为掌握了权力,反而要比平凡人更加强烈。 魔刀令他将自己真心的阴暗真实看得清清楚楚,让他磨砺本心,也是对他未来的一种警示。 因为朱温想要到云层上方去,但如今占据云层之上的那批人,又正是他最讨厌的样子。 朱温心中念头百转之间,柳梦烟、铁摩勒两大掌门已经再次抢攻上来。 敌人正面拉长,翻上两侧的山坡,迫使己方队列内缩成圆弧状。 王建、陈丽卿、刘鄩三人也不紧不慢加入战团。 草军战士们抵挡越来越艰难,不时有人遭受夹击而毙命,阵势被撕开一道道口子,马上就要承受不住围攻而全面崩溃。 朱温已必须做出决定。 但他仍不愿意放弃这些兄弟。 他不甘心。 他更不想被人说成一个面对王建只能逃跑的懦夫! 朱温挺刀向着王建猛扑而去:“蠢货,你认为这种雕虫小技能奈何得了我么?” “别犟嘴了,小子。”王建泰然道:“你明明是一败涂地,只能以狂怒掩盖自己的失算罢了。” 说着手中杆棒激荡,划出扇形的残影,抵挡向朱温的刀芒。 两大掌门见朱温竟未逃走,很快又向他凑过来。 加上王建,三人夹攻,按理拿下朱温的首级,也就是几招的事情。 但朱温心中仍存有希望。 他并非全无布置,只是可能已来不及了。 一声狂雷般的咆哮陡然划破了漫天惊风。 铁摩勒、柳梦烟、王建三人只觉滚滚而来的音浪震得鼓膜疼痛,手上招式不由一缓。 孟楷脚下并未穿宽大的木屐,甚至没有卸甲,健硕的身躯直接冲入泥潭之中,凭着绝强的纵跃之力,一次次自泥沼中腾跃而出,带得泥浆像沸腾一般迸溅。 水流依然带着石块和冰块呼啸而下,有不少直接打在孟楷身上,撞击之力令孟楷很快受伤数次,口中也逸出血线来,但他的表情却越发豪勇。 “伤我师弟者,当灭族。”孟楷浑身鲜血斑驳,却以充满杀意的眼神扫向铁摩勒、柳梦烟、王建三人:“你们是嫌自己命长了,还是族人太多了?” 仅仅是孟楷身上翻涌的气血波动,就令三人感觉到仿佛被巨石压住胸口,难以喘过气来。 宋州战场上,雪帅齐克让评价过孟楷是武学奇才,假以时日,武力必然在自己之上。 很显然,这半年里,孟楷厚积薄发,艺业已有了极大的突破,宣花大斧一荡,浩然若力劈华山,两大掌门陡觉威势逼人,顷刻抽身退去。 至于王建,更不敢撄其锋芒,将杆棒在地面上一点,借力退开三丈。 “孟绝海不愧是勇冠三军,上次也是你搅局坏了咱大事。”王建冷笑道。 虽然早有预料,但朱温瞧着孟楷湿透的衣甲和满身的污泥,身上被泥石撞出的伤口,与唇边的血线,仍不由眼中略酸:“师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孟楷扬了扬粗浓的眉峰:“我如果说你长得很像我弟弟,你信吗?” 又道:“他若还在世,也有你这么大了。” 朱温神色微变,孟楷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骗你的,你还真信了,我孟楷哪有什么弟弟。” “做师哥的爱护师弟,岂不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朱温想不到,一向率直没心眼的大师哥孟楷,在生死战场上,竟和自己开起这样玩笑来。 其实他让孟楷在略靠前之处,而亲自殿后,本来就有以身为饵把王建诱出来的计划。孟楷身旁,他很是配了些好手。 以朱温想来,孟楷之勇,深入人心,若孟楷直接就在自己身边,敌人必然忌惮,不敢轻易发动。 未想到王建用泥石流冲下来,精确切断了后队与孟楷之间的联系,他几乎弄巧成拙。 然而孟楷竟不带一兵一卒,直接舞着大斧,顶着盖顶砸下的土石,自泥石流积成的泥淖中横穿过来。 孟楷就有这样的底气,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也顶得上千军万马。 孟楷的功夫,走的是聚沙成塔,厚积薄发的路子,相当重视夯实基础。因此朱温刚投到黄巢门下时,便发现孟楷的武艺比自己强得并不太多。 然而孟楷已到了量变引发质变的关键阶段,突破瓶颈之后,进境之速,实非常人所能想象,如今即使面对四帅一级的宗师高手,也未尝会落下风! “王盟主去了,我孟绝海便做第二个王盟主,凭手中大斧,威压天下!”孟楷抗声道:“你们这帮虫豸,岂堪一击,一发上来吧!” 说着,孟楷到队伍后头去牵马:“一百骑士被五百个几乎不着甲的步兵压着打,也实在不合情理。” 听到这话,不止朱温,尚存的草军战士们在绝境逢生,长舒一口气之后,也不由苦笑。 草军骑士又不是朝廷的精锐具装甲骑,敌人的步兵却尽是精锐,这有什么不合情理的? 然而己方有孟楷这样的顶级猛将打头,还真不必继续防守,大可上马冲击敌人。 小规模的骑兵作战,有没有猛将作为核心,实是天壤之别。 “虫豸们退下去了,好得紧。”孟楷决然道:“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话音方落,众人便看见远方腾起阵阵烟尘。 王建显然不止安排一道伏兵,敌人的骑兵队也来了。他们为了避开朱温的侦查,躲在侦查范围之外,因此赶过来花了点时间。 但对孟楷来说,这无疑不是什么大事。 他当先驰马而下,宣花大斧横扫,日不移影间,便将四五名忠武军锐卒的脑袋全数劈成两半,如劈柴火一般。 “你的剑虽然很利,但还是比不上我孟绝海的斧头利。”面对不敢撄自己锋芒的昆仑派掌门铁摩勒,孟楷出言讥讽。 铁摩勒当然不服气到了极点。 但这个古铜色脸膛的青年人散发出的威势,实在让他联想到父亲铁昆仑临死前跟他说过的王仙芝的绝世气势。 这青年人遍身泥泞血污,却胆气越壮,仿佛世外凶神。凛凛威严直接震撼到铁摩勒心坎里。 铁摩勒冷声道:“小子你休得猖狂,待本掌门的回鹘骑士过来……” 原来王建设下的第二道伏兵,正是铁摩勒在甘州重金招募的回鹘骑士。 这两百骑士,都是回鹘人中弓矛俱精的键锐之士。听说监军宦官杨复光要组建监军院亲兵,铁摩勒直接将自己招募的五百回鹘骑兵献上,其中三百人参与了绞杀王仙芝的蕲州血战,剩下的两百锐骑则交给了王建,作为进一步的底牌。 但孟楷眸光流转,气吞山河,全然没把这些即将拍马杀到的回鹘勇士放在眼尾之内。 ------------ 第八十二章 乘勇突阵 大别山南麓的丘陵地带,地面相当不平整,起伏层层叠叠,全然不似河南地区的一马平川。 这样的地势本来并不利于骑兵冲锋。 朱温之所以选择下马固守谷口,也有这个缘故。 但对孟楷而言,是否能够流利加速冲锋,并没有多大区别。 战马对他而言,无非是一个用来攻击的平台而已。 即使是王建麾下人人可以一当十的忠武军后楼兵,也在孟楷的喑呜叱咤前,心胆俱寒,人人萌生退意。 纵骑挥斧,人马合一,孟楷仿佛天上杀星降世。 大斧往官军战士劈头盖脸剁去,首级和残肢断臂便此起彼伏腾上半空中,一道道血幕为丘原上的泥土,涂抹了惨红的颜色。 猝然而至,一击逼退两大掌门和王建,已令孟楷的气势提升到了极致。 实际上,两大掌门与王建的退却,颇有猝不及防的成分在里边。但他们被轻易逼退,一时令官军人心散乱,面对孟楷的冲击,简直要一溃千里。 王建心中暗骂,自己武艺远不及孟楷不说,两大掌门也怎么如此不济事? “师哥,杀得痛快。”朱温竖起大拇指赞道:“有你在此,什么忠武精锐,回鹘铁骑,都不过是一帮土鸡瓦狗!” 正如朱温所言,草军骑兵有无孟楷,简直是天壤之别。 现下草军骑士跟着孟楷冲杀,人人心怀复仇之心,大声呼号,犹如天崩地坼,越发压得官军士气凋丧。 远方的回鹘骑队已经在烟尘中逼近,他们的战马高大,马蹄声整齐,盔甲鲜亮,行进间颇有一种威武姿态。 同为北方胡人,出自东胡系统的鲜卑人有极少数美人,但大部分都是宽脸盘,眯眯眼,内眼角褶厚,颧骨高耸。如今草原上的契丹人和室韦人,就与鲜卑沾亲。 出身铁勒系统的回鹘人则颧骨更高,脸型尖细,眼眶深邃,前额较窄,许多人有鹰钩鼻,瞧上去比东胡人种更加凶恶。 只要山地起伏并不太大,回鹘骑兵丝毫不惧山战,他们的马儿能够上下山坂,出入溪涧,如履平地,被认为“中国之马弗与也”。 与大唐对峙百年的回鹘汗国崩溃之后,回鹘人流落四方,建立了许多小国,也有大量回鹘骑兵南下,为大唐军头乃至铁摩勒这样的豪富之人效力。 两百回鹘骁骑靠近到百步之遥,就开始纷纷扬扬地射出箭雨。他们射箭奇快,随着距离拉近,箭矢的杀伤力也越来越强,当垂直射中时,甚至能直接射穿草军将士身上的盔甲。 一百草军骑士对五百官军精锐步卒,加上两百回鹘骁骑,这战力差距,看起来大到了极点。 但孟楷怡然不惧,手持大斧,宛若怒目金刚,叱气成雷。 斧刃扫荡出漫天寒光,打下咻咻破空的利箭,仿佛抖落衣上纤尘。 两位最凶悍的回鹘骑士并行而至,一左一右挺枪向孟楷刺来。 孟楷暴喝一声,巨斧前荡,斫断一名骑士长槊,发力一推,顷刻砍断马头,将马上的回鹘骑士拦腰挥作两段。 另一名骑士则被孟楷以左手捉住槊锋,发力一拽,直接从马上拉扯过来,如提童稚。 孟楷顺手将此人塞到腋下,发力一挟,脖颈处发出一阵连绵爆响,连铁制锁环编成的顿项也被压得塌陷进去,竟被孟楷直接挟死当场,信手掷于马下。 遍身血痕与污泥,孟楷笑容却比起朝阳更加灿烂恣肆:“铁摩勒,这就是你的回鹘锐骑?” 孟楷目光一扫,用弓矢瞄准他的回鹘骑士们,纷纷只觉天雷轰顶,心中震颤,被无形的气势压得动弹不得。 这时,官军战士们才意识到,孟楷所说的“王盟主既去,便由我孟绝海来做盟主第二”,并不是什么狂言谵语。 只需再过一两年,草军就将再次拥有一位武力压过四帅的绝世猛将! 孟楷奋勇冲杀,一人之力,竟将整个回鹘骑阵捅穿,仿佛砍瓜切菜一般,留下一道血泊的切口。 朱温、田珺、霍存等人紧随其后杀入,斩杀回鹘骑兵,如同刈麦割草。 方才田珺动了贪生怕死的念头,想要朱温带着她一起撤走。待得孟楷来临,一人之力就扭转了战局,不由让这丫头相当惭愧,面皮烧烫,如今冲杀起来格外奋勇,蛇矛纵横处,连续戳穿数名回鹘骑兵顿项,均是一击贯喉,喷血坠马。 眼见着自己高价招募的回鹘兵死伤枕藉,铁摩勒不由心如刀绞。 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回鹘牧民,而是回鹘人中武艺出挑的选锋之士! 强烈的恨意,让铁摩勒直欲把孟楷剁成臊子喂狗。 但他也只能想想,终不敢马上冲上去撄孟楷锋芒。 不然被剁成臊子的,很可能是铁摩勒自己。 “有此人在,王仙芝可谓不死!”官军当中,有人发出这样的哀嚎。 说这话的小卒马上被陈丽卿以绿沉枪一枪刺入咽喉:“临阵沮我军士气,该杀!” 回鹘骑兵作战都带有从马,马匹绝不止两百匹。他们将马匹分给官军步卒,王建、陈丽卿、刘鄩及两大掌门,纷纷上马而战。 敌人由步战转为乘马,压力无疑又大了数倍。 但孟楷一点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精光闪烁的眸子睨去,仿佛看见的只是一片尘沙。 王建心中亮堂似雪,比起上次交锋,孟楷的身手进步,不可以道里计。 在小规模的战斗,尤其是骑兵战当中,这种顶级猛将的作用,怎么高估也不为过。 他们的存在,不仅能作为队伍无坚不摧的锋刃,亦能提振随其作战的战士士气。 三国时的“飞将”吕布,五胡十六国时的“武悼天王”冉闵,皆可带着数十数百骑兵,纵横冲杀于万军当中,所向披靡。 一座如天柱般的高耸怪石上,观战的李存孝看得孟楷如此英姿,不由高兴得抓耳挠腮,摩拳擦掌,显是见猎心喜,想要下去与对方交手一番。 却被李国昌狠狠一个爆栗:“不准下去。” “官军马上要败了。”李存孝道:“他们不是那个铜脸莽汉的对手。” “我师妹已明确拒绝你参阵。何况,王仙芝已经死了。”李国昌平静道:“除了王仙芝,你不许对其他任何人出手。” “为什么?”李存孝相当不解。 “就当这几个小子生死与共的义气,让阿翁想起了跟着你太师祖学艺时候的往事吧。”李国昌泰然道:“何况,究竟谁是不下‘陆地神仙’王仙芝的无敌人物,今后自有分晓,又何必急在一时?” 话是这么说,但在场的官军,其实都没有亲见王仙芝成仁的场景。没有看到王仙芝面对千军万马围攻,凭借一己之力毙杀八百余人,斩杀四大国公后人,击毁三大尸王,更令焰帅甄燃玉负伤,葬自勉刺史折臂的震撼场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他们眼里,孟楷的凶威,简直已在仅是声闻的王仙芝之上了! “王建大哥,没想到那帮回鹘佬也不济事,与两大掌门一般,银样镴枪头。”刘鄩压低声音对王建道。 这帮回鹘骑士确是精锐。虽然为了快速机动,没有披挂全副马铠,战马只戴了皮质的面帘、鸡颈和当胸,保护正前方;但他们的骑士却都是全身覆甲,仅露出五官,身上更携带数个箭袋,可以箭下如雨。 不仅是优良的射生军,回鹘骑兵们还经过严格的刀枪操练,既能持矛陷阵,亦能在敌人贴近时拔刀短打。 只是起伏的地势,不利于回鹘骑兵发动一往无前的墙进长矛冲锋。面对孟楷所当无前的鬼神之勇,他们更是被突了一个措手不及,才陷入现下的不利局面。 “无妨,他们带来了我们需要的战马,更为咱们争取到了上马时间。”王建从容自若道,眸光一扫,只见一百五十名直属战士,已经全数披甲上马。 对于自己麾下的忠武后楼兵,王建显得更有信心。 一位青发白面,高鼻深目的将校声音微微发着颤:“王……王建,你不会是要咱们去送死吧?” 这人正是宋州大战时,于宋威帅帐内嘲讽王建的从六品下归德司阶跋无忌,而跋无忌的先祖,乃是开国时的名侠,“大漠狂刀”跋锋寒。 跋无忌和他的挚友徐慎为徐郎君,名编神策军籍中,此前跟着宋威时不止一次找王建不痛快。没想到申州一战焰帅击败草军偏师后,诸道行营招讨使一职由宋威转到“华蓥焰舞”甄燃玉的身上,跋无忌竟和徐慎为一同,被派到王建这个冤家对头的麾下,临时受其指挥! 跋无忌和徐慎为实在不知道焰帅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她压根不知道哥俩找王建麻烦的事情。 但他们得到命令时,只觉五雷轰顶——这真是吊桶落到井里了! 王建老神在在地道:“咱们有恩怨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少。现在你俩又是直接跟着咱,若咱故意送掉你俩,别说咱自家兄弟一定伤亡颇大,连咱也要冒很大风险。我王建可不是宋家兄弟那种魍魉鼠辈,你们能不能少来以己度人?” 现在宋玦已死,宋威又重病卧床,还被取消了讨贼总帅之职,王建也不讳公然对宋威口诛笔伐。 要知道宋威这老东西实在是狗改不了吃屎,宋州惨败之后,还一度勾结宰相之一的卢携,想要吞并葬自勉刺史驰援而来的七千精兵。右相郑畋立马上奏,认为宋威与葬自勉早已结下仇怨,葬自勉若在麾下,必为其所杀,才阻下了此事。 孟楷将宋威打伤,导致宋威重病将死,客观来说,对大唐朝廷,着实是除掉了一大害。 ------------ 第八十三章 孟楷争马 日不移影之间,两百回鹘骑士,已被孟楷冲得七零八落。 王建领着官军精锐步卒纷纷上马而战,麾旗直指,一声令下,一队骁勇之士便向着孟楷方向猛扑过去。 为免公报私仇之嫌,他并未让跋无忌和徐慎为参阵,而是将二人留在身旁。 二将才长松一口气,但又想到两人本来在神策左军,作为勋贵后人当衙内兵,在长安收租子,放高利贷,做生意,何其自在。 却不想杨复光公公带着一部神策军作为亲兵前去支援宋威,他俩也被迫跟着出潼关,在军营里吃苦,哪像在长安快活逍遥? 本欲跟着老帅宋威混些战功,没想到宋州大战惨败,二人部下几乎被打光。如今焰帅甄燃玉接过总帅大权,更将他俩送到王建这个冤家对头身边。 直冲而去的骑队已被孟楷奋勇而击,战败撤退,但另一支骑队驻在后边,预备接应,孟楷、朱温等人率骑汹涌驰杀而来时,便遭到两队夹攻。 官军阵中鼓声大作,王建亲自在马上敲击骑兵所用的鼙鼓,对军队发号施令。 两队骑士缠绕而来,好似一口巨大的剪子。 面对这样攻势,孟楷怡然不惧,拨马先左突,再右荡,竟同时奋击两队。而随后的草军骑士也散开迎击,不多时两队敌骑便皆掉头而走。 孟楷张扬大笑,贾勇一而再,冒险越陂陁,策马驰突,曾无一合之敌。 忽见旗幡招展,金鼓大作,一队伏骑手持大网、撩钩、搭索,纷纷抛出,将孟楷整个人罩了个密密实实,恍若地网天罗。 “获贼千兵,不如生擒一将。”刘鄩惊喜道:“这就是王建大哥为敌人预备的捉生之法?” 王建露出得色:“孟楷有勇无谋,被咱以利诱之,必然贪功轻斗,冲杀在前,脱离大队。” “一旦拿获孟楷,朱温小儿还不是手拿把掐?” 他命令自己的亲信部曲操练捉生之法,便是为了某一日擒拿敌方猛将做准备,今日果然派上用场。 只见钩索缭绕孟楷周遭,仿佛一张巨大的蛛网,孟楷落入其中,皮肉皆裂,死命挣扎。 而此前被打退的两队,也回身杀去,誓要将这勇冠三军的猛将生擒活捉! 瞧见孟楷本来纵横驰骛,所向披靡,突然被敌人用捉生法压制,不但田珺、霍存等人脸上色变,朱温也心中不由忐忑。 他虽然足智多谋,但对于唐军的系统战术,还是缺乏了解。因此他虽然已经发现了危险的苗头,却尚未来得及提醒孟楷,敌人的捉生之策便已经发动。 朱温急喝令大队过去救援孟楷,但敌人飞快地分出一部,阻拦草军骑队,显然经过无数次严格操练。 “神策军那两位爷,哪里跟得上我部下的节奏?让他们参与,恐被孟绝海捉了当人质,反而坏事。”王建旁若无人地对刘鄩道,一点不管徐慎为和跋无忌听得七窍生烟。 就在此时,却听垓心一阵炸雷似的狂吼,王建将目光投去,只见罩住孟楷的那张大网,已整个被震得破碎,化作碎屑漫天飘散。 而扎入孟楷身上的挠钩,也都被他连着血肉一齐甩了下来。这鸷勇绝人的青年,好像感知不到一点痛楚! “我们这么多人套住他,竟都被他挣脱。” “如此怪力,这还是人吗?” “莫非真是天上的巨灵神下界?” 官军队中议论纷纷,被震撼的情绪所充斥。 不顾马匹依然被套住哀鸣不已,孟楷虎咆一声,飞身下马,大斧横扫马腿,顷刻砍翻三骑。 孟楷又一把抓住一位敌骑的马颈,提着宣花大斧腾身而上,马上本来的骑士,则被他扫落马下,催马前驰,马蹄踏在胸甲之上,甲面顿时凹陷下去,发出肋骨断折的爆响。那骑士口中鲜血喷薄,眼见不活了。 “贼王八,你竟觉得这等儿戏,便能拿得住我孟绝海。留着捉你自家淘气出去乱窜的龟儿子罢!” 说话间,孟楷纵马直突,杀得敌阵仿佛波分浪裂,直取王建而来。 王建有着一张与孟楷色泽相似的古铜色方脸,只是五官粗粝,不及孟楷英气逼人。 但他面皮上终开始浮现淡淡惧色。 “大哥,敌锋难挡,要不要先撤?”刘鄩低声问道。 “笑话,要是被区区孟楷吓得临阵跑路,我王建今后还如何带这群弟兄?” 王建吹出高低几声唿哨,左手旗帜挥舞,便有二十名骑士下马,将长槊端在手中,枪鐏插入泥土之内,斜向上刺去,正是拒马枪的套路。 未下马的骑士则分在两边,向孟楷射出飞飞扬扬的箭雨,耗损孟楷的锐气。 孟楷一路冲杀过来,不断挥斧打落箭矢,击退迎击而来的敌骑,也觉锐气渐耗,冲到王建前边,亦很难一击斩杀王建,反而自个风险甚大,于是拍马刺斜里一个驰突,令离王建不远的徐慎为猝不及防。 “英雄,不要杀我!” 徐慎为求饶间,孟楷已劈头一斧扫落。 这位左神策军衙前正将专知两市回易,开国名侠徐子陵的后人,便被孟楷一斧削去首级,鲜血如泉水喷涌起数尺,四面洒落,滴在满地草叶上,成为滋养野草的养分。 徐慎为最后一个念头是:贼王八,你不得好死呵…… 虽然王建并没送他去死的计划,纯是徐慎为点背被孟楷盯上罢了。 一击劈杀徐慎为,孟楷拨马便回。而挚友被杀的跋无忌,则瞧得胆寒股战,在马上瑟瑟发抖,冷汗迸流,全没了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模样。 这就是血腥的战场,对于他们这些在京神策军中的膏粱子弟而言,未免太过惨烈。 “倒是忘了把那厮的脑袋拴在马前了。”孟楷回到队伍,对迎上前来的朱温漫不经心地道:“说起来,这也不是我的马。老子的黄骠马被贼王八的人拴走了,待会必得抢回来,不然别的马我可骑不惯。” 以力强破王建的捉生埋伏,劈杀敌将徐慎为,对于孟楷而言,似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草军将士,却被他的骁勇所鼓舞,群情激奋,欢声如雷,一个个攘臂高呼,誓要将敌将王建的首级也给拿下来! 泥石流的冲刷,已彻底停止。对面也有不少骑士牵着马,艰难地缓缓穿过泥泽,预备支援朱温等人。 王建心知,这仗实在没法打下去了。 “咱们撤,传下将令,留下那帮回鹘骑兵殿后。”王建对刘鄩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何况王建实在不喜欢回鹘人。回鹘汗国强盛的时候,可没少做欺负唐人的事情。 由于回鹘骑兵带来了大量从马,王建部士卒们可以骑马而遁,草军也不容易追赶。 回鹘骑士们且战且退,张弓搭箭,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雨,试图阻止草军的追击。 但孟楷的黄骠马被王建部下拴走了,又岂肯善罢甘休? “贼王八,快把爷的爱马还来!” 孟楷叱气成雷,八卦宣花钺斧荡飞漫天箭影,向回鹘骑兵阵中长驱直入。他所用的乃是国初卢国公程咬金程知节传下的三十六路天罡斧,利于马战,凶猛无匹。 朱温等人恐他有失,当下以十余骑最为精勇的骑士跟进,而剩余的草军骑兵,则在东西两侧与回鹘骑士勒兵交战。 孟楷副将班翻浪高举旗帜,紧紧追随在孟楷战马之后,为众勇士冲阵指明方向。 见到王建都已撤走,回鹘骑士们也没了战心。 虽然监军使的职责之一就有管理武库,他们自从被铁摩勒献给监军宦官杨复光之后,装备和训练皆有强化,堪称精良。但彼等毕竟不是汉人,对于官军也没甚认同。现在那只“贼王八”都跑了,他们射几箭就尽了断后任务,何苦再多去拼命? 然而这群回鹘锐骑不肯力战,最先倒霉的并非王建,而是昆仑派掌门铁摩勒。 他在回鹘骑兵阵中策马驱驰,鼓舞士气,结果被孟楷杀开阵势冲过来,吃了一惊,急忙挥舞重剑抵挡。 斗了几个回合,孟楷精神倍涨,一斧沿着剑柄滑下,铁摩勒负痛弃剑,已被切断了一根手指,伏鞍狼狈逃走。 其实若是江湖步战,铁摩勒当能与孟楷斗到十五个回合以上。但作为江湖人,铁摩勒缺乏战阵经验,骑战亦非他所长,加上孟楷现下气势正盛,威不可当。因此这昆仑派掌门,几合之后便受创落败。 孟楷的主要目标并不是他,便任铁摩勒逃去,接下来又撞上了翠烟门的掌门柳梦烟。 翠烟门位于福建武夷山中,曾以只收女子闻名,更有开派祖师是一位美貌狐仙的传闻。后来河东柳氏庶流掌管的霸刀门衰落,迁移到福建,与翠烟门通过联姻合并。因此柳梦烟所用刀法,时而狂暴凶猛,全然不似女子招数,时而又似柳絮清烟,缥缈灵动。 霸刀柳氏作为河东柳氏庶流,因血缘疏远,并不被承认为士族。柳梦烟之所以讨好朝廷,便是希望家族被朝廷纳入士族谱牒,为此她甚至把族中多位美貌少女送给宦官当妻子。 唐朝公公们娶妻蔚然成风,譬如代宗朝名宦李辅国,便娶得了北魏皇族之后,京兆尹元擢的女儿元春英为妻。宦官并不能给予这些女子真正的鱼水之乐,她们只是被囚禁在高墙大院中的摆设罢了,与那些同宦者“对食”的宫女无异。 但即使如此,柳梦烟也绝不愿意为给朝廷卖命而把自己性命送掉。 她抽刀与孟楷斗了几个回合,只觉孟楷斧上力大难挡,又看见铁摩勒此前被削掉一根手指,更没了战心,找个机会跳出圈子,拍马便走。 朱温和田珺却又从后边冲杀过来,一刀一矛左右夹击,柳梦烟猝不及防,抵挡朱温龙雀宝刀时,田珺的蛇矛已刺中她小腹,透过软甲,鲜血涔涔涌出。 柳梦烟花容变色,咬牙忍痛而逃,却不想又有一名草军小卒策马而来,她一个不防,被一锤砸在头盔上,一阵昏晕,被这小卒捉过马去,用绳绦绑起。 这就是战场的真实,柳梦烟的武艺,当然要远高于这名小卒,但在骑马混战之中,一个疏忽,便被生擒活捉。 柳梦烟恍惚中默念观音心经,神智清醒转来,发现自己已被一位小卒抱在怀里,五花大绑。 “武人身犹箭,唯人所射。本夫人受焰帅派遣而来,失手被擒,实乃天命。”这美貌少妇长叹一声,神色竟变得相当从容。 “吾乃有夫之妇,不可为汝等所辱,损我清誉。速斩我首级,妾身当下,只求一死!” 相比后世,唐人更重视已嫁妇人的贞节,孟郊诗云“贞女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新婚之夜没有元红,在唐朝人眼里并非相当严重,但婚后失贞,便是极大的失节。 柳梦烟显然认为自己被草军所虏,就算能被赎回,也必保不住贞操,因此一心求死。 “快杀我,小崽子。”见小卒犹有踌躇,柳梦烟忽地竖起柳眉骂道:“莫非要本夫人咬碎舌尖,喷你一脸么?” 小卒轻叹一声,抽腰间短刀,割下这美貌少妇首级。柳梦烟直至气息彻底断绝,都未曾眨一眨眼睛,皱一皱眉头。 柳梦烟年近四十,但瞧上去只有三十不到。小卒提着柳梦烟首级,见她容貌如生,如狐般的双眼配上清雅的气质,有种格外撩人的风韵,不由情难自已,凑过嘴想去吻柳梦烟头颅的红唇。 “小子,你做什么?”朱温断喝道。 小卒吃了一惊,急忙停下动作。 此时孟楷已经杀了抢走他骏马的王建部骑卒,夺回自己的黄骠马,那马儿一见主人来,便欢腾奋啼嘶叫不已。 孟楷摩挲着宝马身上被挠钩扯出的伤口,不由心中怜惜,却听见朱温怒斥小卒,当下转过虎目,投去冷电般目光:“营里不是没有营妓,你这小子对尸体发情,也太龌龊了些。” “小人岂敢!”小卒慌忙道:“小人只是见这位娘子视死如归,凛凛气魄,心有所感,不由心生懊悔之意,这才难以自持……” “怜惜美人,倒也是你这种没定力的小子通病。”孟楷道:“好歹你没纵放了她,不然现在斩下的就是你的首级了。小崽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卒禀报道:“小人名叫李唐宾,是尚让将军部下。” “你能擒杀大派掌门,倒也有些本事。”孟楷夸奖道。 他见这小子年不满二十,锤法已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其实已起了爱才之心,欲将此子收入自己营中。但既是尚让的部曲,孟楷与尚让旧有交情,也不好争抢。 而柳梦烟这般趋炎附势之辈,被擒之后,却能神色从容,一心求死,也让朱温有些感触。 人性复杂,很多时候没法用善恶好坏来评判。 但在战场上,只有两种人,战友或敌人。 此时王建等人早已纵骑四散而去,孟楷抢回了自己的黄骠马,也再无心追赶,收兵而回。 翠烟门掌门柳梦烟被杀,昆仑派掌门铁摩勒断指,其中的缘由,不过是一匹马而已。 ------------ 第八十四章 营妓 草军起兵的源头,要追溯到乾符二年。 当时大唐境内蝗灾“自东而西,蔽日,所过赤地”,面对遍布整个帝国北部的大蝗灾,文武百官却欺瞒天子,宣称蝗虫全部自己绝食,“皆抱荆棘而死”。为此,当时几位宰相还向唐僖宗祝贺说这是上苍有灵。 面对大规模蝗旱蔓延的局势,有百姓向陕州观察使崔荛哭诉,没想到崔荛却指着官署里的树叶说:“此尚有叶,何旱之有?”然后将请求赈灾的百姓痛打一顿了事。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当然认为,蝗灾旱灾,又不是朝廷的责任,你们做安安饿殍在家里老实饿死就好了,何必闹事给朝廷添麻烦? 对本身衣食无忧的振衣盟主王仙芝而言,且不论振衣盟与唐廷的旧怨,摆在眼前的问题是,振衣盟那么多的产业,那么多兄弟要吃饭。蝗旱爆发,朝廷不赈灾,百姓流离饿死,商路阻断,许多振衣盟门人也因此失了生计。 一开始王仙芝也试图施粥赈济百姓,结果发现士族门阀囤积米粮,哄抬米价。这样背景下,哪怕把振衣盟的产业变卖一空,能救的人也相当有限。 倒不如用资金来打造兵器甲胄,兴兵闹一个天翻地覆!至于粮食,从府库和士族高门的坞堡里挖出来就是了。 这三年间,天灾此起彼伏。有些战士因为自己故乡自然灾害已经缓解,于是离开草军返回故乡,重新拿起犁锄,收拾破碎的家园。 但更多人已彻底失去对朝廷的信任,他们宁愿战死,也要让肉食者知道草民的愤怒。至于战火将把更多人卷入动乱当中,他们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升斗小民已考虑不了了。 这样的感慨,是草军击退王建,北上越过大别山后,众人在经过一片易子而食析骨而炊的地域时发出的。 王仙芝部因军纪失控,在江陵导致上万百姓的死亡。而在蕲州,有三万以上的义军将士和家眷战死沙场,或被俘遭到官军无情屠戮。 但乱世当中,比起战争,更多的死亡永远来自于饥荒和瘟疫。 草军发兵攻破了数个士族门阀的坞堡,取走金帛,将粮食分给灾民,这些骨瘦如柴的男女老幼,纷纷感激地哭拜于地,表示若有来世,一定为义军做牛做马。 “朝廷没钱赈灾,却有钱镇压我们草军。而士族门阀的庄园里,总能扒出大量的粮食来。不解决这个问题,揭竿而起的百姓是杀不绝的。”朱温相当冷静地说道。 他下令对于被俘的士族,男子及年迈者全部诛杀,青年妇女没为营妓,孩童则交给百姓处置。至于奴婢,一律释放。 尚让有些犹疑:“士族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这样做法会不会激起一些掌握要津的士族人物暴怒?” 这个逻辑完全成立,草军能存在到现在,除了天灾持续不休之外,地方的官吏对于剿贼也实在不积极,拖沓延挨,养寇自重者甚多。哪怕是泰宁军齐克让这样的名帅,也因为藩镇财政原因,无法尽全力。 此前泰山之行,朱温邂逅齐克让的外室阿青夫人,便以此取信了对方。草军实在不会对齐克让的家眷下手,不然齐克让和草军势不两立,一定会不计代价追杀草军。 王仙芝过去考虑这个问题,俘虏士族人物,尽可能不杀,索取一些资财后便予以释放。 因此令人感叹的是,王部义军诛杀比较重的,反而是与王仙芝黄巢同一阶层出身的寒族富室。 “士族也分等级,咱们收拾的都是小虾米,哪有这么大能量。”朱温不以为意道:“而且你看那些贵女们,听说要去当营妓,虽然一个个哭闹不休,但还是想活下来,一个像柳梦烟掌门那样宁死不受辱的都没有。” 她们一定觉得自己很无辜吧,只是享受着锦衣玉食,并没有干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落到这样的下场? 可在朱温看来,当他们的父母囤积居奇,坐视百姓饿死道路而不赈,拥兵坞堡自固的时候。她们对这样的命运,就不该有任何怨言。 “这帮蠢货,心黑又不能一黑到底,不肯捐助家财帮助朝廷剿灭我们。鼠目寸光,落到这样下场,岂不是咎由自取?” 众人心有戚戚焉,纷纷点头应是。 军议结束后,霍存低声对朱温道:“老大,那帮士族家的小娘子,身上如今都还干净,营将要不要挑几个好的尝尝?” 霍存说的干净,并不是说是否处子,而是身上有没有病。霍存本身也几乎不碰营妓,去秦楼楚馆往往只是听听曲,就是害怕染上花柳。 但对于一般出身草莽的战士来说,在生死之间辗转,他们急需发泄自己的肉欲,来冲淡对于随时可能丧命的恐惧。至于可能沾染疾病导致的痛苦,他们已很难顾得上了。 “我不好这口。”朱温道:“你自己去吧。” “也是,老大你这样端正人品,去玩她们分明是她们占了你便宜!且不说段女侠和田将军,就是兰先生又哪里是那些庸脂俗粉比得上的?” 兰素亭是女子,其实全军都知道,但称呼她为先生,是营中将士为了特别表示对她的尊敬。 “我和她们几个清清白白,而且她们哪里对我有意思了?” “老大英俊潇洒又智勇绝人,女人若是见到不动心,才是傻子。”霍存再次吹起了法螺。 “你这就是胡说八道。”朱温并不领情:“比如那些士族女人,听说是我打发她们去做营妓,一定恨不得杀了我吃肉。谁说男人脸长得好看女人就一定会喜欢的?” 霍存一时没词了,讪讪地住了口。 朱温将一个金锞子塞进霍存手里:“我想你一定会去的,这点钱拿去。” 哪怕士族贵女们是被强征为营妓,士兵们找她们都必须付钱,这是为了避免营妓被迅速玩坏。这是官军和草军都明白的道理。 如果柳梦烟掌门怕死老实被抓,根据朱温讨厌这种趋炎附势之辈的脾性,柳掌门被族人赎回去之前,也得给将士们当一段时间营妓。 霍存不由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越是好看,有身段的营妓,标价也就越高,军中雇了业内人士对此做评断。战士给的钱,她们自己也能获得一小部分,很多营妓因年老色衰被释放掉时,还能攒下一笔钱来。 ------------ 第八十五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 黄巢军的主力,如今正在洛阳城周边活动,虽然没能攻破城墙,却在城外焚毁了许多士族门阀的庄园,还把恭陵的地面建筑拆了个干干净净。 恭陵虽非帝皇陵寝,却是唐高宗李治与天后武则天长子李弘的陵墓。哪怕并不是挖坟掘墓,只是烧了陵园,也非小事。 正如焰帅自己所说,出了这么大事,如果她还杀不了王仙芝,各 两大高手相持之际,无论内功心志,均如绷紧之弦,忽遇外力,楚空山登时感知,瞥眼看见卜留,登时心头大震。卜留人未动,气先至,楚空山只恐遭袭,铁木剑如针向磁,丢下万绳,刷地刺向卜留。 唐逸向着前面走去,心里自然不知道剑雪莹的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远处闪烁的人影倍感好奇。 一次又一次的神雷降下,轰击太玄神剑,太玄神剑的幽蓝色光芒已经暗淡无光,显然即将达到极限。 萧强爱恋的轻轻抚摸着身旁正在熟睡中的赵清妍那迷人的玉体,想起这几天来的疯狂,不由露出会心的笑容。 “呵呵,尔等做的不错,这便踏入通道,将光阴带回来吧!”正当盖亚戒备之际,创世平和的声音传出,语带一丝满意一般。 张楠眼里满是炙热,现在不但不为成为奴隶感到羞辱,反而觉得有些庆幸,只要能够变强,奴隶又如何?只要成为强者,早晚会改变现在的命运,暂时当当奴隶,也不过算是临时工罢了。 秦馨也赞同慕容灵儿的观点,毕竟要是火箭弹倾泻而来,他们所在的地方绝对会被夷为平地,根本不可能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我努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却感觉甚至是我的口水都已经冻住了,卡在我的喉咙上,不上不下,让我心里难受极了。 林枫的一番话,瞬间好像是投入了湖水中的巨石,瞬间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感受着体内六道灵力气劲对身体的反复洗礼, 张楠算是平衡了许多,至少他感觉或许再过十天时间,他便是能够进入到控灵境前期。 而结果与他们预料的一般不二,刘伟的眼中骤然释放出一股滔天的杀机。 矮子罗听到“互相合作”,心中有了一刹的纳闷,不过……表面却是不动声色的一副回忆样,看来此人城府也没有他的外表看起来的那么肤浅。 顺着前沿看过去,那地上,就在四舅一家的身后——竟然……没有影子! 皇清现在算是知道了,这废域不像想象中那么荒芜,混乱,相反,废域就是冒险家的乐园,暴徒的天堂,只要你够强,只要你能杀了对方,那么他的一切就是你的。 木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虚空当中变化让他也绝对非常的危险,可是,那个武仙也不能放过了。提刀追上,举刀便砍。 他开始疑惑自己的身份,这真是自己吗?或者这只是一个泡影,这具身体或许根本不是自己的,自己只是心神附着在这泡影身上。 “这,怎么会这样,不过短短几天没见,半夏公子怎么就成这样了?”李虎看着穆清歌几乎满身是血的样子,那苍白的脸颊根本就不是活人该有的,他居然刚刚没有发现。 整个学院里都在谈论一个话题,那就是,如何加入这个新成立的研究室。 “全体都有,听我的命令,向英烈们,敬礼!”龙翔大喊一声,对着这十六个英烈的骨灰,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 ------------ 第八十六章 合军 黄巢一边出洛阳盆地向东南转移回河南大平原,一边高效地对会师的两军进行了重组。 完全不出意外地,尚让被王仙芝部残存的诸将推为领袖,并已视作振衣盟新一代的盟主。 哪怕尚让计谋不及焰帅,导致了蕲州惨败,但那毕竟是技不如人。尚让的智略惊人,战术出众,都已被草军诸将看在眼里。 何况,尚让也是 “老温,别这么紧张,坐下来,慢慢等。”王中纪看了眼老朋友,见怪不怪地安抚了一下。 关宸极的手中,还端着看起来手艺拙劣的菜品,逐一在外面的餐桌上摆好。 冷月起身披上衣服,走出风雅轩的时候,声音更加清晰入耳。甚至能够清楚的听到士兵短兵相接的吆喝声。 “那今年的山花会,可否邀请我?”璃雾昕笑笑,似是漫不经心的姿态,袖下的手却不自觉握成拳,不知觉中流露出一丝重视。 大会开始的时候,司空允从正心殿出来,由两队弟子开道,御剑从主峰来到迎客峰迎宾殿。 “天皎和李昊翔关系不错,你知道吗?”。辰星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回望了顾恋说道。 “我的好好的精心准备一下才行呢……要好好的让着这个可恶的乡下人知道厉害。”艾莉亚面目狰狞的看着昏倒在地的莎悠。 落日西沉,村中男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陆续回家了,其中一男子脚步轻盈,红光满面哪里有半分疲倦,这让村里的其他男人羡慕不已。不过今天这男子脸上没有以前的笑容,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铃儿,你还好吗?”张子衡走上前来,语气里有些尴尬和懊悔,“我们不该撇下你而独自逃命,可是……”张子衡只说了一半便停住了。 几名村民听完欧阳枫的话,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竟然带着黄狗进村了,这下欧阳枫也不知如何是好。 事实上涨价都不是最终目的,他最后的目的,当然还是把推演提升到非卖品的程度。 如果说慕容燕是绽放在他生命里的鲜花,他却连一抔仰望的泥土都做不了,只能是万千绿叶中的一片,当鲜花凋零的时候一并陨落,再也等不到第二年的花开盛季。 我想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知道的比较多,所以心里面对林巧曼一直有一种怜悯的感觉吧?毕竟怜香惜玉是男人的天性,我这样也很正常。 而又过了几秒,林巧曼缓缓抬起了手,把手中的围脖轻轻的绕过了我的脑后。 他们隐约间好似有点明白紫夜的意思了,可是具体的,却又说不上来。 如今听到儿子的这一声妈妈,让队长感到苦尽甘来,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儿子叫自己妈妈了。 她那双无神而充满血丝的眼睛,也立刻死鱼般凸了出来,就好像有把刀突然插入了她的心脏。 三点半的时候,冯君来到了国贸城,在三楼找到了茶舍,好风景已经坐在那里了。 而在崇祯皇帝眼里,太监根本就是一个随时都可以除掉的臭虫,当然在东林眼中也是差不多。 虽然这么做,好像有点不厚道,毕竟宿夜是清白的。抛开他的出身,他算得上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查理这句话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只是问出口后,却没有得到楚念的回答。 人生容不得退缩,任何时候,夏启都愿意用理智的、直接的方式面对结果。 ------------ 第八十七章 宋威之死 青州,这座城市曾以广固之名,取代了临淄在齐鲁大地的核心位置。十六国南北朝时期两次毁城在内的无数战火,都毁不掉它的繁华。 现下,它是大唐平卢军的治所,而宋威大帅这种至死不肯放弃权力的人,就是死,也是一定要死在自己的节度使官署当中的。 宋威在床上喘着气,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滚滚而落。他悲怆难言 就这样在白先生的手中砸了,莫说是别人不满,恐怕就是黑豹,心里头也会有疑虑。 这时候,绾妍领着人进来,一眼便看见这胶着的场面——主子亲手打奴才,是脏手丢脸面的事情,即便是生气,即刻命人责罚便是了,恬贵人入宫有段时日,又是自诩公主之身金尊玉贵的,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而对于民众来说,林海这个“男主角”却迟迟没有露面,这让所有人感到好奇。 他懒洋洋在草地上,入秋的阳光不急不躁,微风拂过,少年舒服的眯起眼。 随着方玄一声令下,三生道长和一干法士,随行在他的身后,出了灵官庙。 所以还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也是因为如此,她还是认为事情确实是如此。 将白狼放在自己身体,开始感受身体状态,按理来说杨振东体内那般强大的力量都被神脉吞掉,他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可根本没有什么反应,只有少数残留的力量被自己身体转化。 一声巨响,整棵尸油果树,被雷电劈得四分五裂,燃起了熊熊的火光。 而随后赶来的天狐则是耐心的等待着,显然也知道,对方现在的状态,恐怕说话都有些困难。 一人,仰望着那只大手,身体之中神威浩荡,赫然便是在通天神柱空间看到的那个存在,曾经神虚门的门主:凌虚。 而且油光水滑,丝毫看不出,五六千年的岁月风蚀痕迹,我戏称这为碰鼻。 帝凤根本就没有躲闪,早就料到对方不会真的出手要至自己于死地,最多只是使用一些法力想要让自己条件发射的使用武学。 的确,不仅仅是桃李师姐未曾听说过所谓的“仙灵学院”是何东西,就连这些年来一直都有出谷的白云峰也一头雾水。 尽管这是不被允许的,如若被道盟与妖盟知晓,定然会受到极刑处置,但是富贵险中求,总会有人在暴利的驱使下去违犯。 随后,丙字洞室的洞口浮现出一层绚丽的光芒便将洞口封闭了起来。 现在,项樱给了赵显一个温暖的家庭,让他在这个世界里落地生根,而赵显,则是成为了这个天底下,最为厚实的肩膀。 为什么自己在彩虹花三米禁区范围的半米内竟然一点传说中该有的反应都没有呢? 天帝国皇宫内的荷花池内,原本并不是开满荷花的季节,但是却不知道为何荷花池内的荷花如今却争相开放,红的、白的、粉的、姹紫嫣红,美得让人忘乎所以。 校场上二人杀了一个难舍难分,在校场外的刘德等人也看的是目不转睛。 经过连夜的奔波赶路,十四公主一早便已经赶到了岩城。这个阔别了几个月时间的家,十四公主感到无比的熟悉。 天空重器之剑,清风,以独远为首,然后是沈月柔,曲之风,和冰玉,一行四人,御剑飞梭,破空奏响,云层继续飞掠。 “云老弟,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见此,众人也都善意的笑了笑,然后华峰问道。 ------------ 第八十八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 朱温给赵窈娘赏了点绢帛,便打发她出帐。 兰素亭一双纤巧的眸子盈盈望着朱温,她的眼睛并不大,却十分秀气,相当符合她本身小家碧玉的气质;“都将召赵娘子过来唱曲,想必是有什么要与素亭相谈,借此做个引子。” 和朱温这样的聪明人长期相处,变得灵泛是很快的事情。 朱温颔首道:“因为我想了个十分 唐钰的实是有提升,可是提升的也不算多。不过此时全力的出手,威力也是相当的惊人。唐钰一出手,秦无双原来轻蔑的眼神里,倒也有了几分光芒,也是重新审视起了唐钰。 当九霄神雷即将落在李道吉身上的时候,此人才从那种震惊中回过神儿,一脸绝望的盯着头顶那能够毁天灭地的九霄神雷,“不!”凄厉不甘的咆哮从李道吉的口中发出。 更何况,朱祁钰把朱祁镇囚禁在南宫之中,要是让朱祁镇的儿子坐上皇位,那么自己的儿子和家人肯定死路一条,所以改立太子势在必行。 通过情蛊,苏梦瑶很清楚的感觉到,方云杰心里不但没有一丝担忧,反而还信心十足。 结合前面三式的一些感悟和创造经验,唐钰心中对明月式第四式也有了一个雏形。 “此事并不怪你,此子乃是异能者,你虽武功高强,又如何能是他的敌手?放心,我会在主人面前,替你开脱说情的。”老琴师说道。 月灵香和祈浩轩的脚步同时一顿,尔后,两人下意识地垂首,看着彼此的视线充满了好奇。 林爷的眼角,不停的跳动,所有熟悉林爷的人都知道,林爷眼角跳动,就是内心愤怒的显现。 “什么,只要交两成,都不会再交其他税了?”不少人听后,不由得大惊又大喜道。 他终究不舍松开她温软纤细的腰肢,一手扣住她握剑的手掌,大手扣着她的柔荑,是谁轻声慢语? 既然秦玄胆敢挑衅与他,那他不介意这次给秦玄一些印象深刻的教训。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们开始商讨起具体的计划和细节。我们决定给基金会取名为“希望之家”,寓意着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带来希望和温暖。 她缠黏在蛛网上,挣扎不得,动弹不得,就这么被注入让纯洁的身躯变得混乱的毒液,由蛛王慢慢享用……拆吃入腹。 之前还是在他得庇佑下,现在却变得立场坚定,处处发出让人不寒而栗得感觉。 他现在负责着,孙家院子里的内外事务,可能是突然乍富,一些事情处理起来,不是太顺手。 可是他的心却情不自禁的想起唐念会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丢人,会不会因为他没有去而内心沮丧,会不会因为他没有出现而大发雷霆。 如果只让自己的儿子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那真的是对自己的儿子好吗? 霜雪般的发丝如绸缎般铺散在水面上,泛着唯美绮丽的月色光华。 再三确定这家伙并不是什么受虐狂,打他也不是给他奖励后,白夜这才握紧拳头,使出全力一击砸在苗条的肚子上。 陆铭看着卢清漓今天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表现也感觉到十分意外。 金妙一睁开眼,就看到她的周围正在有几个行动迟缓的血肉模糊的东西慢慢移动过来。 窗外夜色更浓,渐渐聚拢的乌云遮蔽了月光。不知何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 外传 惊焰 “你出去罢。”短短四个字,声线也甚是平静,却有种天然的勾魂夺魄之功,令薄黜龙心旌大荡,脸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动心神色。 不然的话,纵使他是焰帅爱将,“焚天五剑”之一;军营内高杆上悬挂的一片片被高风拂干的违纪将士首级,也难免要邀他上来体验体验。 薄黜龙自然知道,他们的大帅,大唐的女武神,“华 如果说光用目光测量不够准确的话,当真的拿到的那一瞬间,大家就真的绝望了。 等跑到考场,林落看了眼时间考试时间已经过半了,不知道监考的老师还让自己进去不。林落喊了声报告,监考老师点了点头。 而那张卡片,我似乎并没看清楚,却又似乎在拿到它的第一时间,下意识的瞅过它一眼? 不知转了多少道弯,也不知路过了多少间房,我们终于在某一间看上去和其他房间毫无差别的房门口停下了。 林落也不甘示弱,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的挑起雷娜光洁的下巴了,媚眼如丝,红唇轻启。 还没有等这些人开口,突然一阵破空声发了出来,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就落在了那大汉的面前不远处。 眼前的凶兽是多么的可怕,凉风曾以为自身无所畏惧,亲眼目睹灾难那一刻,却依旧是如同婴儿般的无助。 包括苏伊娜,在脑海里刚冒出的猜想得到证实之后,也感觉喉咙被堵住了。 “怎么就正常了?大黎早不像前朝那样可以对家中妾侍随意打杀了!你们这样根本就是助纣为虐!”柳平乐忍不住出口骂道。 而龙虎山的外丹凝聚之法更是高明一筹,直接使用炼丹之法,炼制出丹药,以此丹替换金丹!达到自己的目的!只不过此法可能使用的天材地宝要更加多一些罢了。 秦清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余管家,余管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毕竟一直呆在蓟城等消息不是办法,还不如先回去,等高老爷有了秦朝阳的消息再通知他们。二人决定收拾好东西,便返程回枳县。 “见过杰拉森副院长,见过修兰大人……”林维对着两人分别行礼欠身。 “附近有没有什么渔家、村落、山寨一类的,或许被人救走了也说不定。”阿容心说,谢长青你可别玩失忆,这段子忒俗忒狗血了点儿,要是好了就赶紧回来,别让咱跟这无头苍蝇似的。 不一会儿,听到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隐隐约约还飘来了饭菜的香味。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床前停了下来,秦清心里紧张,躺在床上不敢动弹。半了过响,才听到床前的人在大笑。 雪莉蹲在门边从自卫手枪的弹夹里抠出一颗子弹,然后闭着眼睛握在了手心,似乎在默默的祈祷着什么。 要是双峰山突然反悔,得到钢兵之后,定然可以轻易击败姜维或者楚河,清河村再无依仗。 更令他欣喜的是雷诺方一投诚好感度就高达75,比己方的罗伯特还要高很多。 选择,也许我们的一声中会遇到很多选择,比如我们上学的时候,选择去哪个学校,比如我们工作的时候,去选择哪个工作等等,诸多选择伴随着我们长大,变老,可是只要一步选择错了,结果就会有天差地别。 部下背叛,自己被人可耻的击败,尊严被那么多人放在脚底狠狠的践踏。 赵天明说道,为纪念康熙六十大寿的“万寿钱”,也就是罗汉钱,他就经手过。 ------------ 第八十九章 游说 看着墙壁上挂着为数不多却十分珍贵的油画,她的脑子里,慢慢的,忽然想起了什么。 秦政和姬雨宁早已猜测,那“仙唐”帝国,一定与他们的前世有关。 哪怕是稳稳能杀,他们依然选择听从秦政的命令,让敌人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方块脸惊叫一声,他人直接被刀疤男撞了个满怀,两个男人跟着摔在了地上。 皇甫夜便不再说话,而是挑挑拣拣夹了几口菜,漫不经心的吃着。 他们要面临三大冥界暗影的厮杀,也愧对了一直为妖族尽心尽力的神凰天帝与九天神凰。 因为秦蟜足够愚蠢,这些险恶用心之人都乐意选择他成为新的秦王。 笑声虽然不大,但十五皇子又不是个聋子,自然听得到,不但听得很清楚,心底还感觉十分难堪,觉得火儿那是故意当场不给他面子的。 趁着休息的空挡,裴珠泫还抽空给自己自拍了一张,纪念一下自己人生中拍婚纱照的最后一天。 “让我们拭目以待吧!”一向老成持重的陈以清说到这里,也不禁学着闻人龙扬起了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 他的话得到两个长老的赞同,于是大司命召来手下几个队长,命他们将那几十门‘喷火炮’和‘天钩阵’布置好,让他们隐蔽在暗处,不能被潜入城堡的人发现。 夏至请了郭校长去说情,闫胜利却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说:顾北城是个危险人物,万一他真的是杀人犯,那么是对别人生命的不负责。 两秒,看起来十分的短暂,但这两秒都足够一个普通人挥刀砍下去了。 听着门外混乱的脚步声,男人反手钳住景慕雅的手腕,将她狠狠地甩了出去。 但是,自己眼前的易南,看似随意,实在是压力越来越重,似乎掌风都能瞬间把风雷光爆刀撕裂。 其实,有好几次,苏倩都想表达对易南的相思之情。都被易南用其它话语给挡了回去。 廉胥君被当成了修炼狂,炼器狂,炼丹狂,简单的概括,是天外天学霸!同门们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对“别人家孩子”的复杂,有些羡慕嫉妒,又忍不住向往崇拜。 “我们赢啦!”那些才意识过来的替补队员们,也瞬间炸开了锅。 心中虽然依旧怀揣着强烈的不甘和愤恨,但即便是最不想下令撤退的程凯面对着眼前糟糕的战局却也不得不承认。 稍稍沉吟了嗓音之后随即再度开口,这一次,从高桥宪一口中所说出的流畅汉语中所包含的却是李玉一此行所最希望听到的内容。 冰蓝色的石头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抡起刚被3人打成半血状态的程咬金就往防御塔里抛。 “那你们御宝斋,打算付出什么价码?”王胜琢磨清楚这些,心中有了决定,然后冲着吕温侯问道。 乎是心灵相通,白苏过来的时候,方采薇清醒了过来,正在疯狂地抓挠自己,抓出一条条血痕。 看着家伙的模样,一副贪吃模样,下意识的便会让人放松警惕,并不会将这只魔兽放在眼中,但是稍稍大意,结果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叶江川摇头,什么泰坦心,都是扯淡,真正的泰坦心,就在自己胸口。 “这东西,还有理论?”林八方向来只知道班里某些男生说,提枪杀上去,杀到对方丢盔卸甲,那么就是大获全胜。 当然不是硬挡,只见德古拉化作一只巨大的蝙蝠,直飞上天,然后迎向了空中那还是一个黑点的导弹。 不管她怎么说,林八方是不会再与她见面的,不管她是否在电话里哭了,还是什么;和她聊了几句话,让她不要放在心里,然后匆匆挂了电话,把她电话号码拉黑掉。 “陈立,你难道之前做过魔铁铠甲吗?”顾炎沉声问道,他的心中始终无法解开这个结。 见顾叶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程诺眼里的笑意更深了,趁主持人在前排挡着,偷偷对顾叶比了个口型。 走到榻前时,她背对着众人,微微俯身,趁机将藏在指缝里的解药投进血液中。 “你……”魂液中,传出真魂疯狂以及暴怒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刚响起,便猛然凝滞了下来。 无双不是不喜欢男的。而是被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伤害过之后就不再想着嫁人了。可是昭云却是为她心疼。 君清夜看到她的动作,顿时目露凶光,朝着贺兰尧打出一掌,便身子一闪,袭向了苏惊羽。 剑眉直插入云鬓,双目不曾合上,隐约泛起一丝不甘的神采,黑发黑眸的面孔让林辰的林中不觉一跳。面容依旧,只有那眉宇间解不开的忧愁让棺木中长眠的身影显得有些萧条。 林辰一闪,断剑落在了他的手中,一丝丝温热的感觉从断剑上传来。眼神一冷,纵身一跃,拿起断剑的尖端处,重重的插在了寒冰巨兽的背上,齐根没入。 “哈哈哈!刚才他说什么,你们听见了吗?他说那狗不像狗的动物是他的伙伴,哈哈哈!”帅气青年突然大笑起来,而他身后的一些黑衣大汉也是跟着配合的大笑起来。 ------------ 第九十章 夙愿 人生在世,终有一死。 有人认为死了灵魂上天,有人认为死了进入地狱,有人认为人死陷入轮回,也有人认为人死如灯灭化为虚无。 这种死后的未知让许多人觉得人生都没什么意义,他们过得浑浑噩噩,如果有点钱权就醉生梦死。但这种人,却又总是最为畏惧死亡的人。 黄巢大祭王仙芝之后,朱温头一次感觉死亡 别看罗警官只是一个普通警员,但他在派出所内的威望很高,在如此义正词严的呵斥之下,他周围的警员都目光闪烁,并没有人真敢拿出手铐。 新医院计划七月一日启用,谢磊给军区、省上、市上的领导打电话,全都说应该举行一个剪彩仪式,要来祝贺。 倒是萧逸靠谱许多,到苏黎风面前后也只是问了几句需不需要他帮忙的话。 黄明宇已经听不清楚接下来的歌词,因为他的脑海里正在回放着过去与柳贤珍一起经历的一切,甜酸苦辣的回忆让他留下了男儿泪。 在这些身影中,甚至还有神王级存在,而且为数不少,有超过二十尊,过半都是前十行列的大界神王。 “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瓶双氧水……”就在这时,苏黎风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丝很轻微的动静。他几乎是只考虑了一秒钟,便立刻转身冲了出去。 尹国洪拼命在后面拉扯,却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被金允浩轻易的挣脱。 “族长,段严正在四处串联,唯独漏下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一名阿伊努族的年轻人有些担忧的说道。 “地震?”这种程度的震颤自然是伤不到这些人的,但是却让本来就已经神经紧绷的他们一下子变得更加紧张,个个瞳孔紧缩地看向周围。 其实韩佑希的反对是有效的,法官也认同并要求金允浩停止播放。 再接下来,中将、少将,校级,尉级等等各级军衔的评定,也已经全面展开。 1、星辰果树:结有三百六十五颗星辰果,十万年开花,十万年结果,再过十万年才能成熟。一颗成使凡人成就大罗金仙果位。 李承欢本想直接相告,转念又想,江兄还没答应做一笑府的名誉帮主,我何不借此机会激他一激? 紫竹林她确实很心动,但这种有条件的租用,若是租金还高的离谱的话,就显得有些不值当的。不是付不起这个钱,而是谁都不喜欢被人宰着玩。 如果东方婼雪真的有什么事,我就算得到了朱雀勾玉,就算冠绝华夏服,会真的开心吗? 于是乎,他就带着被自己用翅膀包裹得严严实实像蚕茧一般的红莲,顺着涌向洞口的岩浆回到了地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湖上真正的秘密不多。”萧雨依旧是那样懒洋洋的,对那把剑视若无睹。 “补天律”一路往南,相当于她辛辛苦苦飞了这半天,又要调头再赶回去。 “四奶奶放心,既然四奶奶意中,那我这就回娘家一趟,就这事跟我爹和母亲说一说。只要说定后,我会马上通知四奶奶的。”今日事已成,叶楠夕说着就站起身告辞。 那白色古卷在半空发出夺目光芒,哪怕是红笺一时间也产生了失明之感,能量翻涌,她怔怔站在原地,不知是什么在她耳畔呼啸而过,宛然千军万马,整个鬼怪深渊都在为之震动。 按照叶晓晨先前的猜想,最先发芽的应该是第十组,毕竟培养土比例最高,仙土的影响将会降到最低。 ------------ 第九十一章 魏州 长安天子,魏府牙军。 这是安史乱后,因河朔藩镇割据而形成的一个说法。 有人说,宫里的公公们可以把天子杀着玩,魏博的牙兵也可以把节度使杀着玩。 这当然是夸张之辞,但被魏博牙兵干掉的节度使,肯定比被公公干掉的天子多。 也因此,魏博镇形成了很好的阶层流动。比如田珺的玄祖父田承嗣是首 “好了,你就好好在床上躺着,等我回来”安浩天意味深长的说,看着她变红的脸,知道她是想到哪里去了,不禁有点苦笑,感情真把他当成种马了,要知道昨天晚上几乎一晚上都在折腾早上又来几次,他哪里还能动的了她。 既然是箫大神,那也没什么好说的,那确实是个很适合娱乐圈的人,至于自己,还是用二十多年练出来的,再不适合,就一开始就不用混了。 “告诉他,如果有诚意就谈下去,我的条件不变,让他拿出自己的条件让我看看。”常林懒得和这些政客坐下来,他会忍不住发火拍桌子。 轩辕夜看着如此娇羞的她,更是拥其更紧,其实一开始轩辕夜只是想逗逗她,可是当他说出来,才觉得自己似乎也特别向往,他竟然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副导和助手只会盯得紧,才NG了两次就被叫过了,所有人一片欢天喜地的,纷纷松了口气。 皇后还是挺得意的——她觉得虽然结果因为太后的胡搅蛮缠没有达到完美的地步,却也是大获全胜。至少,陶君兰被她拿捏住了,不是么? 自己除了才名,贤名,就像张兰所说,缺的还是治事的能力,这真的是一个机会,梁元恪也听说梁元慎这几天窜下跳闹的凶,怕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毕竟他从辽东回来,就去了密去练兵。 王氏清楚的记得除夕那日,陶君兰突然给她吃了一顿饱饭。她以为陶氏是真的心善,可是等她吃完她却发现,原来她错了。 只是李邺没料到,自己这个嫡长子却是和他这般的没有缘分。竟是那般早早的就离开了人世。所以这些事情,只能用一个造化之词来形容了。 当着周芷倩的面,周连见到了宁海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对宁海无奈的笑了笑,宁海也无奈的回应了一下。这周芷倩之前在家族中就是个蛮不讲理的主,今天又这么大火气,所以这种表现也都在宁海的预料之中。 “嘻嘻,你们也不看看海上是什么?难道以为真的可以困住本仙子么?”流莹仙子轻笑道。 对方一个就比他强,又还有五个未动,他自当保存力量以求长远,不可挥霍太过,以免中了对方的车轮战术。 高昂的马达声根本就不加掩饰,似乎下一刻就将轰然而出,蹿向远方。 罗天华沉吟一下道:“确实有问题,尤特帝都可是有一位老牌圣者唐赫勒坐镇的,难道那兽族部落里有同等级别的强者可以牵制住吗? 或许应该称呼这帮菜鸟们为雄鹰预备役成员,他们拼命训练的目的就是为了进入这支象征着华夏顶尖精锐的特种作战部队。 但毒族这些超能还真不简单,全部都修成了界域,而且有不少人是在星界境初期就已构筑完成,可见他们的天赋有多好。 这样的光芒出现的并不多,但每次出现都意味着,这个大陆有新的势力在崛起,又或者某家大贵族已经重重的倒下了。 ------------ 第九十二章 家人 钱对朱温并不是问题,他之前惩治士族,所获财货不少。此番北上,带的都是易于携带的金银。 朱温听了田珺说的话,便决定去那片“西泽”买座宅子。 这片淀泊密集的区域,被魏州人呼为“西泽”,显是蹭杭州“西溪”的风雅。 但西溪作为典型的江南湿地,修园子难度不小,夏季水涨,很容易被淹没。反倒是魏 史瑞克冷汗都冒出来了,方才,法师袍破损,法师甲都已经被刺穿,对方的兵器,还差一点点,就要刺破肌肤了。 此时的纽约,早已一片狼藉,没有容身之所,只有用帐篷搭建起的临时住所。 他早年识得暗夜殒,见他杀人残酷无情,在心里就形成了种畏惧。后来即使自己的武功今非昔比,对暗夜殒的恐惧却已是根深蒂固,再难清除。因此一见到他,还是浑身发抖,说话时腰也不自觉地弯了下来。 萧羽音抬眸,没在残剑的脸上看出丝毫异样,也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与属下的关系再好,也不会全部都与他们说。看来,她还是得去找找叶云。 风行者这个职业有点像弓箭手和刺客的混合体,万一BOSS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身后,她也可以充分发挥近程攻击的优势。 白色的,颜色单调,做得却很讲究。最上面一层是能旋转的风叶,乘着下坠的风势推动上面的风叶,白色花朵就变成了可以在半空中稍作停顿的漂浮物。 顺手点开副职业一栏,搜索了一下药剂师的排行,查看了一下,默默的停下了前行的马车。 童大三人见状,护在韩狼的身边,不去理会所有人,沉着等待时机。 言外之意,魏延如今虽然借助开天福泽,成功突破金仙,但论境界,怎么可能跟已经成就金仙五万年的澹台道君相比? 李亦杰等人均想:“你此前的表现已够主动了,瞎子也看得出来,他很讨厌你。”但因程嘉璇说得凄楚,不忍再伤她自尊,这才忍下不说。 但大炮也是战斗经验非常强的人,在被动防御间,也抽冷子给张勇造成了不少伤害,两个就这样正面刚了起来!贴身战就是这么凶险,谁软谁疏忽,就是败。 那雪盈见一时之间,不能凑齐化形丹的灵药,到也不急,反而劝起杜子平,自家只在密室里修炼。 玄天剑门弟子不仅实力比他们要强上一线,而且发挥出来的手段如鱼得水,让他们措手不及,他们巨剑门的弟子,因为慌乱,有的实力还没发挥出十之七八。 已经过了三天,韩乔三人还没有出现,原来还不放在心上的高宇这一回是彻底的紧张了起来。孙俪的父母不得不报警,请求警察来帮忙寻找。 只有坐在球场教练席上,王勃的脸上才没有平时的贱笑,一双眼睛似乎能看透场上的一切。 九歌看着扑面而来的棍子,在空气中带起尖锐的刺响声,脸色微变,瞳孔放大,想仗着年轻矫健的身姿躲过去,奈何站在旁边的老人护孙心切,看着王大壮一棍子朝着孙子打去连忙整个身子毫不犹豫的挡在九歌面前。 黄龙采了很多,却总是觉得不够,于是脱下自己的外套,将袖子给扎紧,等将外套装满之后,从衣服里透出的那种淡淡的幽香,让黄龙有些伤感。 经过激烈的角逐,初三四班以两分的优势赢了初三重点六班,那一场比赛高宇很认真的看了,所以对很多人的打法都深有体会。 ------------ 第九十三章 田家 思忖之间,李佑已经打定主意,他念头一动,将道身显化出来,留在积雷山关注唐僧取经的动静,而本尊则兑换了一张穿越卡,将金刚琢带在身上,直接降临到神墓世界。 “好。”聂婉箩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上何微良,坐进了出租车的后座,与一个和何微良有着七分相似的男人同坐。 诸颜奕这话一说,其他的认也看着魔天佑,他们也想知道魔天佑为何说这样的话,既然说这样的话,那么魔天佑必然是有什么想法,因此都看着魔天佑,想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什么怨气,让你们有这么沉重的脸色?”潘红梅他们三人看不见这里的怨气。 如果只是单纯的秘术,只怕就没有这么厉害,这说明诸颜奕身上还有别人想不到的秘密。 左边有林青,右边是徐子乔,这要打起来林青和未必能占上风,老婆孩子还在外面直哭,他也只能是吃了屎一样的脸色走了出去。 她对这奶茶的口味有着十足的信心,初次品尝这种东西难免觉得意犹未尽,而后这味道便能口口相传,吸引其他人来一探究竟。 如今大蛇封印已经松动,八杰集中也有几人苏醒了记忆,正在暗中密谋解开大蛇封印,大战随时都会到来。 碰上乔能,聂婉箩无疑是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一种莫名感动充斥心间,聂婉箩双手勾下乔能的脖子,递上了自己丰润香甜的唇。 这位寂无君王远比他们想的看得透彻、看得明白;也比他们想的,对皇室防备更深。 可黑蛟就遭殃了,他的身体太过巨大,无从闪躲,只能硬受了一次攻击,但黑蛟自认为防御力强大,并不是很在意。 那巨刃高手见得此状,心头顿时大喜,可欣喜过后便是极度浓烈的不安,因为他能够感受到杨璟身上那股气息。 游一半对此是求之不得,高声应下,暗喜永夜魂灵果然都是一般的狂傲。 一问一答的简易模式,冰冷而客套,这是我们很难有的一种方式,我有一种疲惫感,疲于任何语言。 秦杨一边让甘樱凝用精金打造黄金屋,一边让晴天帮着鱼蛟换上八歧大蛇的心脏。 这倒让杨璟有些百感交集,早年间他就是在巴陵这里当推吏,这里就是所有故事的起点,直至今日,他仍旧记得自己与鹿月娘之间的恩恩怨怨。 “还有三成才能完全恢复?”同时他心中暗暗念叨千万不是只恢复了三成,不然真没办法。 眼看着游一半就要得手,一道人影闪现,立于寒宁馨与游一半之间,随手一拳轰向游一半。 直到她被迫的全部咽下,他才放开了她,摸了摸她有些回暖的脸颊。 山里的路总是这样,看着直线距离很近,可是真到走起来,七拐八绕的,往往要花费很多时间,当他们步行了几十公里才下到公交车边上,都有点气喘嘘嘘了。 直到最后一个少年登上天路,离开这个封顶,一道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了狼藉而冷落的山巅之上。 一尘不染的地面,整齐叠起来的被子,同外面客厅相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陡然的一声厉呵,何嬷嬷肥胖的身子抖了又抖,不敢耽搁,直接将孩子抢了过来,抱着疾步走了出去。 魔法所化的药水,泼洒在了炎魔那不断流淌着岩浆的身体之上,顿时在一道光芒的笼罩下,炎魔的身躯开始疯狂缩水。 里面的人始终呆呆地坐着,对他的喊声充耳不闻,一点反应也没有,如果不是胸膛上肉眼可见的起伏,杨子真的怀疑那只是一具仿真的塑像。 因为想要经营一家超市,只用单纯的依靠一家供货商是肯定不够的,黄金之都和寒鸦之羽不可能支撑起一家超市的全部商品。 虽然眼前这股气息也很强悍,但是和洪安通,还是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的。 杨子还没开口就听到他说了一大堆,心里不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他表面上一点也没表现出来,依然是一副严肃地样子看着这个叫柳不宁的房东,向他了解起发现尸体的情况来。 几只灵兽也在自己身边跑着,跑在最前面的是硬大爷,在他的背上趴着丽莎白,那画风实在有点雷人,要是不知道的,看见一只体型硕大的乌龟以电动车的速度朝前拼命奔袭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张永和李莉坐同桌,他们都是被高考那座独木桥所淘汰下来候补人,然而他们全都没有放弃,继续奋发图强。张永和李莉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村里头的其他姑娘,都会被外人称一句勤劳美丽,待到她这里,就也只有长得挺高的大花姑娘。 非约定好的固定时间点打来电话,游龙那边如果不是出事了就是遇到了新情况。 ------------ 第九十四章 请君入瓮 晚上,田队正赶了回来,是个五十余岁,皮肤黝黑的虬髯汉子。 田珺的美貌源自她母亲,但略偏深色的肌肤,以及英气的剑眉,显是受乃父影响。 面对出身幽州朱家的贵公子,田队正岂敢摆出岳父架子?只能讪讪笑着,不断给朱温劝酒。 朱温饮了几大杯,而后感叹道:“酒肴不太令人入口呐。” 一时田家 他淡淡的道:“王霄,有些东西你不懂,林玄这种武运天骄,气运太过逆天,要打败他或许不难,但要擒杀他,却很不容易。 这些乡亲们,也算是自己奋斗的目标之一,之前陈茂材当村长的时候,他们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甚至说是很差。 怎么信宇轩这些家伙玩的是什么把戏?真是说打就打,都不问青红皂白,而此时辙的竟也是莫名其妙。那我们是追还是不追?一时间,星空天城所有众人的目光全都扫向了天神。 刘勇摇摇头,然后便是对着姚思思用一种很是神秘的玩味表情说着。 对于盾牌这种新装备,他觉得非常满意,因为制造起来实在简单,如果不在上面刻花的话,他只要一瞬间就可以搞定。 其实他刚才正想尝试第三种应对爆裂术的技能‘元素反击法’,准备趁着对手在自己身边凝聚灵能元素的机会,直接将这些元素赋予属性后抢先朝对手施放回去。 一击不成谭雅立刻调整攻击否方向再次扑向诺斯卡。被夜魔占据身体的诺斯卡尚未完全融合,她本身的实力受损,根本没有办法与谭雅近身战,哪怕是她拥有未知的而高强的魔法,在这个世界中亦不能与谭雅战斗。 其实,前段时间,自从在阿富汗将托尼·斯塔克解救出来之后,便一直待在别墅中没有离开过的指挥官陈默,曾经离开了别墅,到布鲁克林区的一家中国武馆待了一些时日。 天空总是布满了灰黑的云层,仿佛喘不过气的老人一般压着下面的城市。 毕云涛神色激动,大衍圣体再次增强,代表着自己能多镌刻一些神纹,到时候自己的实力又能得到提升了。 双剑配合,大蛤耐受不得,蜃气释放得更多,其形如龙,冲向晏长澜的面门。 耳朵里面,再也听不到了海浪的声音,隐约之间,似乎有着无数生灵的痛苦哀嚎,在那海峡之中回荡。 “醒了?”她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熟练地起身来到桌前,先摸了摸壶壁,确定是热水,之后翻出茶盏倒了半杯回到床边。 石慧相信恶有恶报,也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可是恶有恶报是需要人去做的。想要恶人得到报应,你就要付出代价,等着老天去惩罚恶人,太难。 齐岱山也不含糊,再拿了些品质出众却并无灵性的炼材给叶殊挑选,又划去了两千。而最后的一千多,则是直接交付了寻常的中品灵石。 风凌奚大步流星, 一边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走,一边开口便唤:“宗主师兄!”语气里,半点没有客套寒暄之意。 当明星就是这样,根本就没有那些粉丝们想象的那么舒服,很多时候,明星们需要付出的努力,那是比普通人多出来几十倍都不止,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够在粉丝们的支持下走上王座。 在无名岛上,陆浮白曾经想过自己对叶孤城到底是什么心思。然而还没有想出一个结果,就被许多事情公务缠住了。在五羊城利落地抄了南王府,主子悉数塞进马车押往京城,仆从等都交由当地官府关押,等待朝廷处置命令。 ------------ 第九十五章 晚宴 兰素亭建议朱温冒充幽州朱家子孙,考虑得非常周密,并不只是同姓的问题。 幽州朱家的嫡支,事实上已经灭门了。宝历二年,朱滔的孙子朱克融,曾孙朱延龄、朱延嗣在内数十口,都被兵变杀了个干干净净。 问题是幽州朱家入朝的那部分子孙,在黄河以南也有相当的势力。对于这一块,河北人并不太了解,但一定知道幽 但到了这副城主周通这里,就完全变了样,这货简直就是一只慢吞吞的铁公鸡,绝对的一毛不拔,不仅在他手里是绝对的占不到一丁点的便宜,还得忍受这家伙那慢吞吞的做事风格。 秦枫本想是打道回府的,可是刚一转身,就听到了“程家豪”的名字,再怎么说成家伙也是秦枫认识的人,毕竟帮过自己不少,秦枫还是决定通知一下这个被人戴绿帽子的二货。 而这种人,能够为了种族三番四次忍受一个异族的压制与不敬,已经可以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 佛列格看到我出现,知道就算动手也绝对讨不了好去,怨毒的看了我们几人一眼,带着哈克和贝利转身离去。 从这样一个情报,这个情报贩子肯定取得了二份收入。说不定还会有第三个甚至第四人个客人。 丁阳看着紫萱:“驿馆的前后门都有人守着,有任何异动我都会知道。郡主,你是老老实实的跟我去衙门见官呢,还是想动手逃跑?”他说完挥了挥手,他带来的人马上向紫萱等人逼过去。 “只要单价不超过两亿美元,我都能接受。”军神显然并没有太多的金钱意识,或者说,他真的是财大气粗,不在乎。 姜世宗心想,难怪姜兕柙而身体一天比一天冷,却是这个原因,如果在继续让姜兕柙和这只雪灵长期下去,姜兕柙必定名不多久,就会霰霙的寒气给动死。 “刃口,攻!”蓝护灵力爆发,光刃像雨点一样朝慕容凝月攻去。 偌大的房间里,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可所有人都是没敢开口,只能眼睁睁的目送她离开,一个字都出不了口。 晏苍岚为兰溶月束发,铜镜中,刚好看不到晏苍岚晦暗不明的眼神,似乎是在压抑着些什么。 如果当真要鹬蚌相争的话,那么最先被牺牲的,一定会是安丘家族。 刚突破到修真境都是筑基期修为,而据蛟所说,周天的爷爷在城比时实力恢复到了修真境出窍期。 每种拿一样,整整买了一大包,结完账后丝毫不停留,立即离开超市。 这四人,将是周天接下来的对手,而且他们必将会拼尽全力一战,这会是周天自比试以来,最为艰难的时刻。 “哎呀,这个狂暴剑士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走神呢,这不明摆着给对手制造机会么,他应该先施展冲锋,然后就是圆月斩,哎,真是逊。”我这正欣赏比赛呢,身边的七杀突然开始了他的不满之情。 “报告,没有,坚决不放弃!”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现在是在训练,由不得她矫情。 “可不是嘛,老爷就是独子,振邦也是,我真怕路家在我手上断了根儿,这下好了。”路夫人忍不住擦起了眼泪。 两人脸色都分外沉重,因为搭档们损失了不少人,部队上也损失惨重。 头疼欲裂的林星辰不知道这是不是穿越反映症,可是从地球来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怎么来到了九耀星辰的又一出星辰之下,就变的反应这么大了。 ------------ 第九十六章 次日 回过神来时,田夫人就明白,今后这个家轮到谁来当家做主了。 四娘真是找了个好郎君,不但样貌绝好,风度翩翩,做事也既豪阔又周密,可谓打蛇直指七寸。 若按照段红烟提出的“四脚蛇”说法,田家人倒真是一群蛇虺。 怕园林经营不下去,竟还留了五十亩良田。算计得这样缜密,就算朱公子与田珺离开了,她 忽然感受到一道注视的目光,他寻着那道目光看过去,发现爱德华正用寻问的眼神看着自己,是在问他要不要开枪射杀侯雨。 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渴望白月国能够取胜,战无双都忍不住谩骂他们了。 最让人感到可怕的便是他的实力与心性,这些年敢冒犯漕帮的势力,就是在他的带领下,纷纷遭到了血洗,从未有人能够逃脱。 这两口子感情一下就被烘托到了最浓处……然后,就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和张一凡惴惴不安不同,云韵此时很亢奋,如果攻破血裁军团,那么他们天使军团就已经连续击垮两个大型军团了,这无疑是一份很荣耀的战绩。 虚空之中掀起浩荡的涟漪,无数柄利箭前赴后继的冲杀向那巨大的阴影,想要撕裂阴影。 在场的每一个中国球迷全体起立,跟着广播一起演唱,那声势,远远超过了塞内加尔,球场之外都能一字一字的,听得清清楚楚。 “危险跟机遇是相提并论的,至于能不能抓住,就要看你自己了!”林南心中发出一声长叹。 而被格登克欧禁锢的贵族们,则个个都像是被鞋油蹭了脸一样,满头黑线地望着皇庭悲痛欲绝。 同一时间,在邱穆的操作下,薇恩手中的箭矢也如同夺命之刃一般,悄无声息地举了起来。 不过李丽质的命令,她还不敢违抗,就赶紧去拿了,在皇后这里应该还有一点,主要是为了做驴打滚用的。 “你确实很强,可是你不要忘了,就算多一个你,也不可能打的过我们这么多人。”乌鸦首领冷笑道。 莫雷克得知陆凡身手了得,显然是不信的,雨果也没理他,以后他就知道了。 “是。”伊织朝着死灵军团那边看了一眼,将自己心中的震惊埋藏在心底。 但是这次确是让赤练失望了,在场的人中盖聂和端木蓉能做到不看她然后确保自己不中魅术,而天明和王靳就直直直的看着她都中不了她的魅术。 “什么叫肉都送到了我嘴边!我可没那种想法!”雨果叫屈似的说道。 陈勃仔细看了下,土丘下方有诸多钢筋支撑着,显然也是极为现代化的建筑手法,根本看不出那种古老泥瓦工的样子。 不过呢,这一夜很安静,似乎就连野狼都没有出现,你说奇怪不? 想到这些,胖子仿佛浑身过电般的轻颤,用尽全身力气沙哑着嘶喊:“万岁!”随后眼前一黑。 拳头上光芒绽放,一股恐怖的气势也从拳头上猛然爆发了出来,看起来十分的惊人,威力似乎非常的强大。 泰华山五千米,紫云宫门前,第一万一千八百六十一道阶梯口,无数紫云门的弟子漂浮在半空,握着武器,神情紧张的望着阶梯口,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几乎在白发老者行动的同时,上官龙脸色狂变,天人感应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正在不住靠近着他,随时将他碾碎,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 第九十七章 王景崇 全职作者压力大,是真的大,因为一旦断更,或者写的不好了,影响的是生活费,以及全职的信心。 “熊君,你确定要插手这件事吗?Boss与多拉格也算老朋友了,如非必要,我是不想对你们‘革命军’出手的。”海格力斯直接点破了熊的卧底身份,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三哥,点子硬不硬?”一个眼角有刀疤的人,蹲坐在赵三秋边上,低声道。 沈淮如此坦然,让大家情不自禁地笑出声,随即给予热烈的掌声。 申用懋,卢象升等人也点头,察哈尔现在是插在大明喉咙里的鱼刺,一举一动都被牵扯,是到了必须要处置的时候了。 到了这种程度,什么招式,什么技巧都是虚的,单纯的一拳,就足以碾碎一切。 他也没有想到明朝居然用了这么长时间来算计他们察哈尔,现在的后果,都是他自作聪明造成的。 屈起的指节一直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等到助理总算是说完,李秀满动作一停,眉头有些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脸上挂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混沌号的发射方式也将和过去的宇宙飞船不同,混沌号将先行飞行到大气层与外太空的交界处,这时才启动发动机冲破地球引力,这能够控制方向。 “哈哈!就算那部记在你的头上,你也比我的记录少了5!”火箭得意地大笑起来。 异族也不是蠢蛋,他们在连续寻觅杀死了两头魔虎以及一头魔虎人之后,其他一些山岭内盘踞的魔虎都已望风而逃,甚至连魔虎首领都不见了踪迹,显然都已敏锐察觉到了危险,根本就不露头。 他们想跑,可根本没有机会,那火球直接碾压而至,跑在最后面的两个魔教高手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瞬间就被火球吞没,连影子都不见了。 “天晟!是我,大音婆婆。现在情势如何?”我没有再化成婆婆的模样,现在这样子没人能认出我是虞飞,化与不化也没有必要了。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在于,炙心早就知道刑风的一切,她已经排行老四,对蕾娜的加入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因为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从今天下午开始,大离王朝的官府衙门,也都开始放假了。 “不要,不要杀我,我是神龙教瘦头陀,你杀了我,神龙教不会放过你的。”危急时刻,瘦头陀也不顾了许多了,直接露出了自己的家底。 不过罗扬忽然发现,BD和HG不正好是电影的某种属性缩写么? 眼看着众人就要被阵法吸干灵力,连着修为都开始不稳。羿清眉头一紧,手中的剑一转,顿时大片的剑气就朝着地面斩了过去,轰隆隆几声落在了阵法之上,瞬间将这个魔气凝结的阵法破除,众人全身也是一松。 最主要的是他手中的弯刀,恶魔族特有神器恶魔刀的复制版。虽威力和灵性上差距极大,但却有着部分神器碎片打造而成,至于碎片来历,当然是之前的那把神器上的了。 尝试好几次之后,杨薇才意识到这里的问题。现在自己就是世界意识,然而这种意识是不能随便离开一个世界的。意思自然十分明显,以后自己必须一直呆在这里不能出去。 当然是因为你的做法触怒了上天,上天这才降下大雨、爆发瘟疫。 崔士元也笑了,自己有外甥了,就是,这傻子手劲变大了不少……咳咳。 郭淮皱着眉头苦恼不已,后悔自己没有做好万全把握就来支援,这次的敌人不一般,战斗力太强大了,对方将领似乎也很有门道,一个个骑在马上驰骋威风凛凛气势非凡。 确定安全后,大家三三两两回到自己的房间,刁浪被蛮灵提溜着送卢克回房。 本来款待张松是看中张松是个高官,为以后进入益州做提前打算,有个熟人也好办事。 听到杨宇凡的解释后,徐鹏微微点头。几秒钟的6级实力,和没有没啥区别。他再度望了望几人,然后这才最终叹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办法。 “还行,差不多那个样子。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林皓点了点头说道。 “姐,还要给他送吃的东西吗?”用古怪的眼神盯着何晓惜,何晓超问道。 死的最惨的当属孟欣瑶的中单拉克丝,这对线打不过不说,还不时被瞎子强行GANK,甚至还不时被沈哲阳的亚索单杀。这才十八分钟,孟欣瑶的拉克丝就已经阵亡了七次之多,差一点就要超鬼。 “这每天好多人都说我这个国服第一是混起来的,我要是天天忙着应对这些人,那我还活不活了?”林皓耸了耸肩说道。 她鼻翼轻微煽动,发出了一个疑问词,心疼得她想要从身体里拿出来。 汹涌澎湃的能量,健康强壮的身躯,给了卡普舰长迷之自信,他见凯恩一言不发,一副完全没将他放在眼中的样子,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火气。 不过这样总不至于让他直接跳脸一打二吧。尤其是对面还有牛头的情况下,这贸贸然一打二,那结果绝对是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等会儿看尚尚要做什么。”君沫沫用十分认真的语气再次说道。 一股神秘的力量阻断了猪头怪的话,吞真符的效果发挥不出来。猪头怪不断的膨胀,皮肤由白变红,最后近似透明。 “只要你想吃,我就天天做给你吃。”唐醉现在心里什么都不想想了,只想好好对她,好好跟她在一起。 是新皇李琦第五子,心性资质都还不错,所以被李如凰带了过来。 她很困,睁不开眼睛,之所以会跳下完全是因为潜意识相信越南齐。 “真是我的宝贝木木……”白仁宗按着她靠在自己肩膀上柔声道。 白纯感悟着香火神道种子之中的内容,脸上的表情震惊与狂喜交织。 ------------ 第九十八章 殴节度三拳 “哈哈哈哈哈……” 朱温双眸精芒骤绽,逼视着王景崇节度使,而后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张扬,如要冲破天云。 王景崇反淡定起来:“有什么好笑的?朱公子莫非是保不住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子,失心疯了?” 安郎君、高郎君、崔公子、尹郎君四人暗暗点头,只觉王景崇节度使所言极是。 朱公子门第势力, 皇帝的手又抬起,他正要继续打下来的时候,就听沈钰慌张的跑出来,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皇帝便再也顾不上我,匆匆跟着沈钰进了内室。 李烨也懒得管具体的事情,既然放心让阿布思望去做,自己如果多‘插’手,反而不美了,既想让手下人把事情做好,又舍不得放手让他们做,这是上位者的大忌。 倒不是不说其中打斗的过程,实在是王修自己都有点不忍心看下去了。 他深情的话音,略带着些许颤抖,仿佛那年夏天错过的最美爱情,那种苦涩的心痛,那种相见却得不到爱的悲伤,从他身上传出,勾起了在场观众的回忆。 “某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向别人透‘露’半点油墨的配方,否则天打五雷轰”,柴有泽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身处险境,稍有不慎,今天很难走出这间屋子。 “好了,我们离开吧!还有大事要做呢?”范晓东想起了一件事情,而他带萧震东来此,也是为了那一件事情的。 听完龙啸天的叙说,雷天微微一点头,对于龙族和鲲鹏族之间的那种世代纠缠不清的恩怨,雷天也是略知一二。 “我说你他妈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老大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你他妈的在这里烦你五爷我,别怪我不客气。”高建成用枪遥遥指着高木纯一郎,火冒三丈。 第二天中午,夜影才在河里洗澡回来,一辆军用越野车便是进入了夜影的视线。 火琪心中也明白这些事情,他既然决定帮哥哥分担,那就推脱不下,因此也就认真的学着,能帮到火珏多少算多少。 弗朗索瓦·维多克肯定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坏人,但也谈不上是什么好人。不过万幸的是,亚瑟同样也是这样的人。 李嗣昭见状,周身蓝色气焰大盛,他身形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至假李身侧,他抬掌震退了巴戈,又在数招之内打退了战无不胜的巴也。 那尊准帝的全身修为、血气、道纹更是被凝聚成一朵鲜花,落到了上原步梦的手上。 无论是闪避开,还是硬接下,只要自己与天武杀刀产生了因果关连,那自己必然就会对上这天武杀轮。 她不是一路穿着来的衡店,而是到了酒店后,在周乐的命令下重新换上的。 不过,现在自己还没有修仙,对抗不了修仙者,东西只好给人家了。 无一例外,各地官仓全都按照弘治帝圣旨中所定的数目,囤足了粮。不少还超出了数目。 宋阳心里一紧,变得更加不安起来。他绕到后街,发现后门没关。 二人推开门,见司马超立在房中,又瞥着大敞四开的窗子,俱是一惊。 “本座奉命在外,初来汴州不久,如今二殿下身边正是用人之际,你们可愿弃暗投明,俯首二殿下?”深沉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在面具后传来,让杨焱、杨淼两人皆是心头一颤。 史密斯苦涩一笑,这还怎么谈?自己的情况在不经意间已经被孟起摸了个差不多,而自己这些人现在又是孟起的俘虏,生死只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 第九十九章 偷跑 朱温这次全无推脱,痛快点了点头。 大夏龙雀宝刀霍然出鞘,绽放出灼目的红芒。 田珺掌中蛇矛则青光暴涨,直取朱温当胸而至。 这并非她原来被朱温夺走后又还回去的那杆二丈蛇矛。 而是田珺才从家里取来的另一杆,长只有一丈。 这两柄蛇矛都是故雁门郡王田承嗣打造的宝兵,也是田家的传家 拜佛之时,诚心诚意,对于佛来说,真龙天子又如何,还不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罢。乾玉用自己最真实的举动,暖了所有人的心。 海曼王子有些讪讪的不说话,面对他这个儿子,他都有些感觉不是很自在,尤其还是在被儿子知道他在算计的时候。 而且随着天工傀心珠品阶越高,修士能够随心所欲操作傀儡的品阶就越高。 “你都挂了,放下你捡的起来吗?”杨逸笑道“这东西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等到张然到家的时候,刘露已经做好了饭菜,满满一桌子,很是丰盛。 两人一时间针锋相对,谁都没让着谁,张然的话语更像是一柄寒冷刺骨的刀一样,深深的扎在了郁兴国的心中。 王雅本来就是一个好强的性格,现在有机会了,她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霍知鸢这边听说张然遇到了霍心,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赶了过来,她也有些想念自己的妹妹了。 而且随着附近的一些寨子也跟着开始搞旅游行业,他们那些人很多都是自己去山上采摘一些山货,这让很多游客喜欢。 “你说实话,我自然会饶你一命,还会奖赏于你,若是说假话,后果,你应该清楚。”龙杰开始威逼利诱。 “咳咳,事实的确如此。”有一位一直没有开口的剑灵后期强者开口。 “七哥!咱们怎么办?就咱们三个,难道直接冲进去?他们可是有二十来个呢。”车胖子有点紧张,他不像老七身经百战,这种事他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但叶冰凝毕竟是第一次在大海上远航,所以即使是这么单调的风景,也能让她好奇的看上一整天。 于如愿以偿地在本站比赛中第一次领跑。不过他身没有消除。这个时候,在这样单对单的较量下,威廉姆斯和雷诺的两款赛车的性能就有了一个很直观的对比。 “好,玉章给你们,但你们一定要信守承诺,放了千千!”龙杰将玉章扔给吴伯。 “过来看看你,顺便交点资料。”阿牛笑了起来,很标准,很好看,就像他们第一次在电梯里见面的那种。 一刻钟后,节节败退的李想双手拄剑,半跪在擂台上,无再战之力,仍旧抬头盯着杨若风,一脸的疯狂与桀骜。 至于更高级别的S级特工,是不需要考核的,他们的经验都已经很丰富,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阿牛,你回来了!”秦岛岛媚笑着站起来,很热情。经过了酒店的艳事之后,秦岛岛更加亲近阿牛了,她这次来找阿牛,就是想和他达成一项协议。 挺过了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暴之后,剩下的航程分外的顺利,一直到千叶岛,中间再也没有遇到过一次大的风险。 项如纵身一跃,跳到了海水之中。 项如灵活的好像是鱼儿一样,游动到已经受了不轻伤势的两个修真者旁边,一手提溜着一个,把他们抓到了海船上。 ------------ 第一百章 明教来客 “对了,你上次去泰山,是不是一路上把芷臻抱在怀里的?” 田珺对想把她送回自己马匹的朱温断然道:“抱我。” “芷臻不会骑马,事急从权罢了。而且多买一匹马之后,我不就把她给你抱着了?”朱温道:“咱们现在也没真的交往……” “我不管。”田珺耍无赖道:“她只是你的军师,你抱着她骑马走了那么 他之所以出事之后没有给家族来电话,灰头土脸的赶回来,其实是他没脸开口。 伏日节祭祀乃是屹罗的重大庆典。农历六月六,引伏避盛暑。“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炮羔,斗酒自劳”,因为屹罗向来重农,所以每到伏日节,便会由皇家出面到宗祠进行盛大祭典。 看着他们玩的这么开心,高锌只好先行离开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的时候,高锌把车停在了附近的停车点,然后朝着那家咖啡厅走去。 然而不久后发生的“血色婚礼”事件,让强盛统一的草原瞬间陷入了分崩离析,混乱和内战导致北夷人再也无力发起对深渊的大规模探索,而巴特尔的遗言和歌曲,也逐渐逐被历史的尘埃所掩盖。 感受到了楚征身上强大的气息,以及一股死亡的预兆,这两个,哪里还敢不说实话。 “是这样的,沈总里一直有拉我入伙的意思,他要叛国,我假意答应了他,暗中搜集证据。可是,这半个月来,我一直没有任何进展!”申屠说到一半,已经气喘吁吁了。 一种是刚进入京城的家族,实力太弱,他们根本瞧不上眼的,另外一类,就是人家瞧不上他的,这个圈子的人都是正儿八经的京城顶级家族公子,宁家在京城来说,只能算中等家族,他接触不到的牛逼角色很多。 林凡其实早就怀疑了,那天晚上,他就在隔壁看到了秀秀做的一切,不过林凡并没有说出来。 高兴整个身体都如同火炉一样,身体的血液和经脉就开始烧起来,到最后,这些热量居然全部被丹田吸收。 “这个嘛,老爷他说有一个东西想给三位看看,看过后自然就会明白。”说罢侍者将手伸进了怀里。 这下胖子可有点吃不消了,在江北市忙忙碌碌一年,最后钱没赚到,倒是把自己的复员费都给折进去了,这登时之间,胖子是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凋零雪淡淡一笑,出奇的没有反驳,因为她明显的感到两人的爱正在升华,是的,升华,孤雨和夕颜的表情无一不证明他们对彼此的爱更加的浓烈。 为了彻底摆脱内心深处的困扰,春节以后,他对工作、应酬投入的精力比以前更多,几乎每天不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不会倒到床上睡觉。 “别冲动,洛千寒可不是谁都能招惹的。”古言奕提醒说,肯定还有其他原因洛千寒才留下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所以说你是英雄的名字,跟他名字跟他名字都不能出问题,都没问那么多,你是不是面对这样的人和他的电话是不是就等于1/2? 苍耳扭头一看,半跪在地的钟离正死死的盯着自己,坚定的说道。苍耳有些不屑,一个半残的剑师,居然敢用这种口气和一个觉醒者说话。 “当官不可能一辈子面对同一个领导,你既然坐到这位置上了,就慢慢适应吧,牢骚解决不了问題。”王鹏劝道。 ------------ 第一百零一章 生而有翼 “你生而有翼,为何甘愿匍匐?” 葛简永远忘不了那个人向自己悠悠走来时,说出的第一句话语。 他的家乡因为水患冲刷,土地贫瘠,男丁往往投军,求一条活计。 军队里哪怕操练艰苦,又要受军官打骂,但好歹能吃一口饱饭。 葛简从小就比别人吃得多得多,他看起来体型匀称,说不上多么壮大,饭量却 不用问也明白了,他一定是压着一堆工作。但怕她多想,于是等她睡着了才起来处理自己的事情。 南风、南风,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来时如同一阵温暖的南风拂过人心,但却不会为我停留。所以不管我怎么贪恋你的温柔,却无法将你留在身边。 前厅中,哲拖等人的卫士已喝得东倒西歪,严庄甚至安排了军中颇具姿色的营妓来作陪,所以这些草原上粗犷的汉子们一个个醉眼惺忪,搂着大唐的美人儿上下其手、不亦乐乎,全然不知自己的主人早已命赴黄泉。 李大利和耿茂山若有所思地看着巫自强,巫自强则面带微笑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回到国内后盛明生带着她去找千依依,可是千依依却不愿意见他们,直到两天后的一个下午,盛明生带着她去酒店找千依依的时候才在酒店房间的门口看到了衣衫不整的千依依,而后面跟着出来的人则是洛是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血人被冲到了岸边上,正好被一个过路的车队给看到了。 我猛的点头眨呀,用我仅有能表达的器官和肌肉演示着说,樊烨是外冷内热,其实他很爱郭亦菲。 “当时我是处于昏迷状态的,所以不能及时……”“妈妈,我都说几次了,这也不是默梵想的,他当时受伤了,根本不能联系我们!”岩箐抢在褚默梵前面说道。 泪水越涌越多,打湿了景至琛英俊的面庞,滑进了他的嘴角,酸酸咸咸涩涩苦苦的味道在他的嘴里蔓延开来,让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于一叶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是,还是被罗三月捕捉到了一丝的恍惚,便立刻就知道是为何。 夕颜愣了一下,转而想起来之前自己刚和路潇涵确认关系的时候,从美国回来,路潇涵送自己过来开的就是这辆车,不过……这都过去两年了,夕母该不会还记得吧? 最后他们决定待敌军即将到达那里时才忽然打开大坝的水闸并摧毁大坝上建筑,让水忽然如千军万马般奔腾而下。 可是,黎萌萌说的也对,万一对方换车了,盯着面包车一样是徒劳。 顾薇薇对于这些猜测报道,也是无奈,她不是在意别人目光的性格,但也不喜欢把自己的私生活拿去给别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大多数的人都带着恶意。 说着便要将在手中红系带挂在白狼的脖子上。这是要将它当吉祥物了。 归归是个神奇的孩子,尽管只有两岁多,却能够征服八岁的铮铮,这也是令众人都很诧异的事情。 “我很疑惑,我不知道我们身上哪一处让你认为我们是穷人了?”顾宁看着冯佳佳,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问道。 荆彦荣看到了,立即闪身躲避,但是因为修为的悬殊,还是晚了一步,只是原本被朝胸口攻击的手掌因为荆继宁的躲避,稍稍错开,打中了荆继宁的肩上。 ------------ 第一百零二章 明教往事 “明世隐。”面对带着兰素亭找上自己的朱温,葛简冷冷吐出了这三个字。 “在下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朱温疑惑道。 “没听过就对了。”葛简平静道:“当年除了庞教主,咱们起兵时用的都是假名。我那时叫许佶,明世隐叫张玄稔。” 但朱温却能感觉到葛简平静话语里的杀气。 “宿州守将张玄稔。”兰 开玩笑,紫金级副手装备,血量上限和智力点相当丰厚。让他完全用属性保命压制。 陈太冲心中的不安强烈到了极致,巫雪禅那古井不波的面容上也罕见地空前凝重起来。 萨菲罗斯这样的绝世强者,差点毁灭一个星球的存在,现在竟然对那个同行的年轻人如此毕恭毕敬,看那态度,竟然是非常惧怕。 “陈市长为了我们海州市的发展,倒是不怕得罪省里的领导。”包飞扬有些感慨和赞叹地说道。 作为省会,凤湖人至少在省内心理上是有一些优越性的,最近这段时间通城的调子很高,自然会让很多凤湖人看不惯,不少人都借这个机会大肆嘲弄丢了面子的通城市。 冯奕枫的话,令莲妹再次想起哪些伤心事。人不伤心不流泪,珍珠般的泪珠,从眼眶中疯涌而出,莲妹强忍多时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崩堤,泪珠滴滴的掉在粥中,让一碗粥是越喝越多。 掏枪?笑话,对方的力量这么大,即便不擅长速度,但巨大力量带来的速度也完全足以在两人掏枪射击之前将自己和彪汉瞬间毁灭了。 夏语嫣知道,如果要不是为了自己,刘炎松肯定是不用耗费这么大代价的。毕竟以刘炎松的修为,区区一条练气八层的大蟒蛇而已,根本就不可能给他造成任何的麻烦。 下一刻,在战神惊恐至极的眼神中,他的下半身已经被不知哪里卷起的空间间乱流直接吞噬消失在了这个位面。 闻言,古风再次收起,这回拿出的是一枚五品上级的通灵宝丹,结果惹来司马元等人一道道火热的目光,食依然否定。 夏元走之后,王战利的人没多久就到了,结果进入大厦之后,里面的场景算是让王战利开了眼。 所有弟子都拼命往传送法阵跑,跑掉一个是一个,不过哪怕全跑光,只要妖星儿不收手,月观峰肯定不能继续住人了。 而人界之中,到处都存在着神奴的存在,而一般的人根本就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 看到陆柳芸竟然转身就走,叶超顿时心急,闪身之间,便再次挡在了后者前方,瞬间阻止了陆柳芸离去的脚步。若是让陆柳芸如此轻易离开,他又如何能够凭借自己的魅力,将其芳心俘获? 她对于杨浩的速度相当惊讶,她足下的赤剑在神器品阶也是想当不凡,她将速度达到了极致杨浩依旧能不落后于她,着实对杨浩佩服不已,心中忍不住的念了句“变态”。 “我开什么玩笑,这一批黑·卡只放十个,一年一百万。觉得不值可以不买,对吧?”夏元笑呵呵的说道。 没有人会愿意去承受噬魂仙将的怒火,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才是明智之举。 整个冰峰山都是一颤,两只遮天蔽日的兽王显出本体,气势磅礴。 鼎剑宗硕果仅存的上古修真者们基本都修行了七星鼎剑术,这门剑术可驭七剑,化七星,是一门侧重于剑阵的强大剑术。 ------------ 第一百零三章 饧糖 朱温不着甲胄,一袭劲装,迤迤然踱入段红烟所辖的青玉都营地当中。 身着轻甲的战士张弓挟矢,举刀按槊,立于两旁,刀锋寒光闪闪,矟尖锋利尖刺,弓矢咄咄逼人。朱温穿行其间,却犹如闲庭信步。 忽闻一声娇叱,猬集的箭矢纷纷离弦,竟似要将朱温万箭穿心。 朱温神色依然淡定,静立不动,只听咻咻破风之 据说,他后来‌病急乱投医, 甚至不顾脸面找到纪斯何的面前,想通过他给‌宁枝施压。 “害,别提了,贾家被粪战了,两家离得太近,我家现在压根不敢开门。让贾张氏和贾东旭清理那玩意,他们现在是懒驴拉磨。”南易气愤的说道。 但是当他听到秦雨鹏背后的公司真的是要捐款一千四百万的时候,顿时微微激动起来。 她不是主管也不是经理,只不过因为她正好在附近,才被公司派了过来。 下午的阳光依旧很有威力,耀眼的金色光芒带着温度,微烫的风吹得衣角晃动,连窗帘都被涌进的热气鼓起。 宁如烟急忙点头,此时嗓子眼都是紧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直进了厨房才缓和了下来。 他求助般瞄向台下的蓬莱岛岛主,蓬莱岛岛主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不动声色地给他使了一个眼神,魏满洲知道,这是让他稍安勿躁,随机应变的意思。 听了张钢柱的话,刘海中的脸都吓绿了,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罗佳猜想,情绪迅速变的激动起来,面对无边无际的星辰,动辄成百上千光年的距离,没有强大的引擎系统,显然是无法完成探索的。 六耳拿着鹿皮图,思索片刻,一个念头突然在其脑海中生出。 “哎呀,我咋没想到这么好的办法?”萧艺璇一喜,随即忍不住指着尹芊芊大笑起来,大喊花猫。 这一见围观百姓闹腾起来便没个完了,公孙明可就不耐了,舌绽春雷般地便断喝了一嗓子,煞气这么一迸,当即便令数千百姓全都被震慑得闭紧了嘴。 叶可馨眉头大蹙,周围男同学越说越过分,自从周陆给她带来震撼后,她开始留意关于周陆的信息。 “没……没什么事!”林美芝看着李壮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神,忽然面色羞红一片,被他吓地说不出话。 可是等卷帘回到原位时,却发现只有一匹白马,而金蝉子不见了。 现在看来,林狂感觉效果还不错!至少从那些炼丹师看向林寒的目光中就能看得出来,此时的林寒显然已经引起了这些人的忌惮和畏惧。甚至有些人已经打算对林寒下手,让林寒无法占据优势了。 “这个清风与他的弟弟相比,城府极深。不知道我这一棍能将他伤成什么样!”六耳一招得手,并没有过多高兴,而是较为平静的看着清风坠地之处。 银色的大河中波涛万重,一只只惨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伸了出來,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什么。那些手因为常年被水所浸泡,不但发白,还有些发腐。 看着赵子龙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王若若顿时就觉得火冒三丈。 行人们的影子从一尺之长被缩短到了数寸之短,太阳从山峦的顶端爬上了湛蓝天空的正中央。 “听说,获得光元素的认可有两种办法。一是追上它,然后捕获它。二是等待它的选择。”刀疤男痴痴地冲着漆黑的天边说道。 ------------ 第一百零四章 修罗场 黄巢部主力,已提前进入鲁南群山当中。 决战在即,朱温决定明日由霍存护送兰素亭,到泰山交给绰影照顾。 当夜,兰素亭依然坐在案前,用轻柔的声音读着兵书,与朱温讨论心得。朱温搬了个马扎,坐在她旁边。 昏黄的烛光在帐内摇曳如梦,莲花纹香炉当中苏合香静静燃烧散发出氤氲香气,帐幕内外一片寂静, 也不知道存在了多久了,已经彻底风化了,不过那一枚玉简倒是留了下来。 陆韶山这个败家子突然说要当兵,更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报考了军校,在同一年跟穆念雪进了军校。 看着一脸严肃的符芸香,吴言不得不停住脚步,无奈的走向餐桌。 而此时已经将陈玄武、穆念雪两人团团围住的基因战士如同疯了一般,朝着陈玄武扑了上来。 在这一刻,整个蛮兽世界的人类、蛮兽,甚至于在混乱之海里的冰霜精灵一族,都听到了这声音。 “怎么?看毛?有意见?”系统立刻发现了郝绅古怪的眼光,不耐烦起来。 “离离,我要下去会一会这些畜生,你去吗?”王安跃跃欲试地对身边的萧若离说道。 “怎么?后悔闯入我落英神宗已经晚了。”赵蒹葭是出了名的铁娘子,远比她外表要强硬许多。 当然,如果一种物质能够封锁源力,那这种物质同样也非常强大。 “武哥!”就在这时,李铭等人直接翻越栅栏跳进训练场,朝着陈玄武奔跑而来。 无数灵药灵草灵花灵树释放着浓郁的气息,笼罩着那些宫殿朦朦胧胧的,如梦如幻,若隐若现,放眼皆是一处仙境般的模样。 徐勇听到徐峰的话,说道:“四翼坠落天使很强大,就算是我们全盛时期也都不是他的对手,别不要说现在的我”说到这里徐勇也都没有在继续说下去。 看了看周华和黄岩两家伙,再看了看和他俩一行来的吴欣宿舍的四人,赵牧有点好奇,今天这场合怎么他们也来了。 如今之际,知道不能弱了自己气势的和尚乙,立刻板起了原本和尚的面容,毕竟此时的事情已经到了那种不死不活的境地。 “就凭你们这么些人。”龙本就是高傲的,性子冲的生物,见希法这么看不起他们,一个个别提多生气了,当即都变成了龙的形态,可是一变成龙形态,他们就发现,自己一瞬间就瘫软无力。 官方提出的战略造成的影响暂时还不明显,但是最后发布的作家富豪榜掀起了热烈的讨论。 即使一贯淡定,但是这关系到自己与孔明的比试,赵牧可不希望这个时候丢脸。 张明宇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欧阳晴到现在还有些不明白状况,他张明宇帮她难倒是为了图钱,图美色? “你腰间的伤……”上官鱼一阵心惊,看到了林锐腰间一片血红,一根细长的玻璃扎在他的肉里。 可接到张博驹的电话,他放下一切,一路疾驰,十一月中旬,在谢三顺的陪同下,赶到烟涧村。 包厢里站着三个身穿旗袍、高挑漂亮的服务员,一见叶鸣等人进来,先是对他们鞠躬问好,然后便开始泡茶上果盘。 如今,随着战斗的持续,己方的物资消耗上非常巨大。数亿的战斗机器人只剩下了不足千万,无人舰这时候也已经损失的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万艘的样子。至于火药类武器,更是即将耗尽。 ------------ 第一百零五章 仇人相见 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有一种预感,对方怎么有事找她一样,不过,刘芊芊这时候下楼也不是不可能,于是也就装作不知道了。 啪的一声脆响响彻全场。直接惊住了在场的所有生灵,现场出奇诡异的宁静,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纷纷倒抽凉气。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事实。 也是,按照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当初走得那么狼狈,又怎么肯轻易罢休,必定是要像如今一样,携带风雷之势,卷土重来。 宋清欢瞥一眼雕花铜镜,见身后的流月手里拿了对水滴状的耳坠怔住,双目放空的模样呆呆盯着自己,忍不住一笑,转头开口。 夏欣芸只能在车内等着他,过了十几分钟,顾逸才打开车门,上了来。 岁月长河之中,夔蛇,老猿猴,青鸾鸟一等上古凶兽将张天围困在最深处紧靠着黑洞的地方。 “这种程度,要不了几天你就死了。我姥爷是郎中,你跟我去看看?”窦清幽挑眉。 由于两架直升机被彼此轰得稀烂,零碎的直升机部件带着火像雨点般的往海中坠落,不时的砸到楚楠身边。 初晓最初想说的话因为华宸轻轻一吻都忘记了,此刻说出口的话带着娇嗔,让华宸心头更痒,揽着她肩膀的手施力,初晓的身子更贴到他的怀里。 “灭火之后,配合刑部一同调查起火原因,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本王要知道起火的真相。”慕容桀厉声道。 此时此刻,他手上依旧没有任何阻隔,可黄金面具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周府的少奶奶在外面没有什么存在感,在府里的仆从心中却有着天然的权威,哪怕这权威不如老爷太太和少爷来得分量重。 荣棠极俊俏的脸上还是一副冰冷的神情,只看这张脸,景明帝就知道,他这个当老子是难受还是高兴,这儿子是根本不在乎的。 沈馨耸了耸肩,这样的态度,真没有什么好谈的。图瑜靖摆明着回避着他做过的事情,就算是和她进行诚恳的会谈也是一样的结果。他只有认错的态度好,但是不停的犯错依旧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哪怕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肖松许都奈何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梦境世界打碎,更何况是这个S级的进化灵力呢? 只是很多围观者都在好奇,这只巨鲲的实力到底达到了什么级别。 而在超凡力量的战争中,一个超SSS级就足以决定两个强大异兽种族之间的胜负。 当年的事毁了他的前途和事业,荒废了他三年青春年华,今晚如果不让他们如愿,他们怎么会放心让自己娶南栀。 看到这种情况,林枫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从白沐雪身上传开的气场来看,那个她显然是苏醒了,但至于她为什么不说话,林枫也搞不明白。 她就是听到天后的消息激动,平时不这样!王佟同的面色尴尬,赶紧为林毅晨解释。 奕冷笑了一下:“是不是你到时候就知道了,现在我也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不要多废话了,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今天就见个真章。”话音一落,奕就将大棍横在了身前。 尼玛的,林则名搞鬼,李凌峰就像是肺活量不振的运动员,脸颊憋青,狠狠地看了一眼林则名。 “孙总,这不合适吧,我……”何莲没有上车,而是一脸为难地看着孙老板,想要解释自己的原则,可是却被孙老板一抬手就打断了话。 爱是为了让我们爱的人更好,而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感觉良好。 老大黄庭真不光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块头也是最大的。雨凡算是高大了,但是跟老大一比,还是不行。老大那体形,跟他的外号很贴切,外星大猩猩,简称猩猩。 司马子如对着贺六浑摇摇头,有点沮丧。因为虽然上靶,但是不在中心。兄弟们欢呼雀跃,好歹是前七名了。 这个发现让松尾和彦有种惊悚的感觉,他的眼神中不再充满了自信,而是渐渐地被惊惧所代替,甚至已经达到了影响他实力的程度,接连几次躲闪不及,松尾和彦连续挨了霍格日三拳。 李嫣的老爸在九十年代初,在新疆边境线上倒卖新疆棉到俄伦斯,这在九十年代初期,改革深化,市场经济进一步规范的时候可是一条发财的路子,正所谓八十年代发财靠养殖,九十年代发财靠倒卖,新世纪之后发财靠地产。 另一方面,依然位于里世界的雷修和艾琳,也是依然在不断的尝试着寻找离开这个了里世界的方法,而这个里世界,也是无处不弥漫着鬼魂,这股强烈的鬼气也是让他们都是每走一步都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胡杨把炸好的油条捞出放在一边等凉了以后也是给切成了一块,然后也是看青豆跟玉米粒化的怎么样了。 他们与官员阶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当地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僻静的行宫大殿中,数道气息浩瀚,有若神灵一般的身影挺拔屹立。 此说,解答明确,豁然开朗。意思是,有了金辉胆,便可寻得金物质,如此解了不惑之忧。 这些树木看上去高大粗壮,整个坡地粗略的扫过去少说有数百株,但是因为稀疏的分布,偏偏给人以荒凉土坡之感。 ------------ 第一百零六章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葛简能连杀三员明世隐麾下甲骑,绝不代表明世隐训练的具装甲骑不堪一击。 毕竟不是谁都有葛简这样透甲贯穿要害,出手有如闪电的岩岩猛将。 相反,甲骑在草军步卒和轻骑面前,有如洪荒巨兽。 当葛简单枪匹马,杀入明世隐所部铁骑阵中时,由朱温、朱存兄弟所指挥的草军骑兵队,也依托着对面的山坂,向两 这句话是真的,也许因为陈识不在我才能这么坦白的承认。还好陈识不在,所以我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楚筱筱的身子轻轻地颤抖,双手放在胸前,两腿夹得很紧,明显紧张的不行。 期间,秦宇哭的比谁都欢实,趴在石长老的坟头上嚎啕大哭!别人怎么劝也劝不住。 这种想法似乎是角色的本能,就像游戏角色的基本设定一样。没错了,如果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梦境,那么时间的线性流逝就必须得到保证。 live的场面十分火爆,我跟着摇荧光棒,唱每一首自己听过和没听过的歌。转过头却发现陈湘很安静,我偷偷看她,灯光下漂亮的不真实的一张脸,难怪陈识会喜欢他。 秦凯一番抱怨,引发一屋子单身汉的严重共鸣。大家纷纷开始讲述起自己被迫相亲的种种离奇遭遇,各种往事不堪回首。 传承悠久的家族,一直以来都会遵从古代的传承方式,立嫡长子为家族的继承人。 狐四还想说话,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周围已经多了很多妖,把退路都给封死了,现在即便是石头想离开也走不了了。 宿海在给凌起他们的酒里下了迷药,伪装成服务员亲自进去给他们送酒,开酒。 三年的时间里,她每夜都吸收月之精华,如今修为已是筑基后期,即将结丹。 听闻秦侯爷遗孤在将军府又受到二次迫害,皇帝立刻同意了他请御医的请求,还派了身边的太监一同前往。 虽说那变态对她没有什么杀心,但他每每对着自己这张脸的时候,总是笑的不阴不阳的,很是诡异。而且他喜欢掐人家脖子的这毛病更是让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黑子想了一下后,又对陈医生开口道:“老陈,我觉得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吧,不为了你两口子,也为了孩子着想一下。 “我身上有玉佩吗?我好像不记得了。”李昊阳一边吃力的在跟着清清的步伐一边虚弱的问。 在程府,莫大夫和御医给她煎的药都是在她的院子里煎的。她经常带着纤儿过去看他们配药煎药,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偷……呸,拿一点。 难怪最近他的感觉越来越奇怪,常常出现幻觉,那情景就跟几年前他被缠身时候,还没去找大师之前一模一样。 “呜呜呜呜呜~,求你们放过我吧,以后再也不敢了。”肥婆鬼哭狼嚎求饶,看得出她现在这个姿势,十分难受。 待众位弟子下去之后,大殿之上,便只剩下掌门以及各位执事首座了,气氛也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那我倒想见见你如何让我无容身之地?”敖烈大笑着走了出来,你可以夺别人造化,我自然可以夺你,这没什么可说的,戈战显然也知道,他看着敖烈不语,这人不比其他,完全无惧他。 她瞪大的眼睛里面,透露着难以置信,没想到宗主一下子看穿了自己的内心。 我把剩下的龙胆分成三份给常百和魏武一人一份,还给他们一人一片龙鳞和龙蛋壳。我发现魏武拿着这些东西又开始愁眉苦脸,他又想起自己那件憾事了。 ------------ 第一百零七章 遗产 “阿爷,不要死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骑着匹小马,不知从哪窜入场中,竟也没人阻拦。 葛从周翻身下马,扑在葛简尸首上,摇晃着父亲鲜血斑驳的身躯,含着泪,拼命呼喊着,却阻止不了父亲的身体缓缓冷下去。 明世隐身边的甲骑,有人想要对这少年人动刀枪,却被明世隐以眼神阻止。 “我已要死了,你等 交代完苏驰林楠妈妈就忙活去了,公司经营遇到了点儿困难,她这个老总鸭梨山大。 龙天辉看了一眼傅奇峰,再看了一眼李云枫,默默的退到了一边,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 因此,不管是怎么办,墨千凝总是觉得,对方是带着有色眼镜去看着自己,而自己,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好极了,一点问题都没有。不过变化还是有一些,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我的记忆力不如以前了。当然,比一般人还是很好的,但以前过目不忘的本事却是做不到了。”李馨随口说着,看得出,她对这个变化并不怎么在意。 而就在按若然他们享受着海风的时候,那厢的林园,也出了一件大事。 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想通了,就算是爱上了安若然又怎么样?只要能够安若然在一起,就很好。 紫荆上前摆出了一个军体拳的架势,一脸傲然的望着眼前这帮保镖,恍若视其如无物。牡丹也是一挑眉头,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仿佛准备一个打十个。 她有分寸,这种时候,如果她再娇气矫情,那么乔安明会更累,所以关于照片的事,她没有讲。 “我……我……”他想尽量把自己代入正常的角色之中。就当这是上级在给他下命令,而不是什么该死的错觉,身上一个军人他只需要遵令行事就可以了,哪有问这么多为什么的。 宁昊刚才把冥气投射进地洞里,洞里已经完全没有邪祟之物,但地下更深的地方依然有很多东西在躲避冥气的接近。 “什么人?”一个年轻人在木屋的一个房间中走出来,却是曾经跟随在智者身边的卡特,这个时候的他身上有着很多的冰晶,看样子马上就要发动攻击了。 “可以这么说吧,有时候换个地方,或许对你来说会有新的收获,而且天龙大陆还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去处理,不能只是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下。”魔龙说道。 “邹老板,坐下一起吃点吧?爷们的事情,哪能听娘们啰嗦了?”柯寒嘻嘻一笑,伸手做了个请势。 段业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因为当段业将将把门关上的时候,外面就传来了衍生拉长的哈欠声。 但是现在的袁氏虽然没有汉臣的觉悟,却深深明白现在还远不到时机。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刀剑都真的,只有掌握了实力,一切可有的商量。 “七曜云雷仙君,我敬你是上古的前辈,没想到思想如此迂腐,现在终于知道老顽固这个词是怎么来的了,真是越老越顽固,看样子这次的雷霆人是最后一个了吧,击败这个我是否就可以进入弑魔雷霆炼狱了?”韩影问道。 这几人除了领头的是位中年人,剩下的都是年轻人,都穿着淡蓝色衣衫,另外在那衣衫胸口处皆是佩戴着一枚蔚蓝色章,徽章上雕刻着一把沾染着些许殷红血液的匕首。 菜肴做得好吃的餐馆,总是会有很多人的;卖艺的江湖人若是耍得了好手,也有很多看客的——那么,客栈自然也不会例外。 ------------ 第一百零八章 焰帅的反击 轰轰轰,这一刻这里好似毁天灭地了一般,所有的幻象全部被轰碎。宛如整个世界顷刻间被摧毁了一般,所有的一切全部化为虚无。 破旧的纸张有着些许的漏洞,出现蜡黄,显然已经是多年前的老古董,其上一些精密的数据以及字眼,却是吸引无尘的注意。 只不过,事实证明,金丝雀的屁股完全比不上脑袋聪明,她猜错了。 何振中手一动,一个恐怖分子的腰被绳子缠住了,没等他挣扎,何振中便猛的一拉,借着这股力道,他身体再次急速,而那个恐怖分子则踉踉跄跄朝着他过来。 抬头一看,是好几个穿着短打的搬运工,一个个挤着向前跑去,撞到自己,顿时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嫌弃的转过去。 机会,那个雇佣兵全力爆发了,右手握着的匕首把柄甚至都有些吱吱作响,可-见他的力量之强。 他看到仇千剑这个样子,实在后悔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杨柳儿真的要对段玲珑下手,嫁衣上就不可能还有会有痒粉。只是现在杨柳儿已经休了,难不成要他跑去把人给求回来么?不行,他的自尊不容许他这么做。 在箱庭都市之外也有很多国家发生了混乱,不少国家改换旗帜和名字。 明知道段玲珑的心里面都只仇千剑,但他相信总有一天能够取代仇千剑的位置。 魅影顿住重剑看向对方,现在的它可谓是狼狈之极,双手捂住原来鼻子的部位,细细的脖子上架着魅影的重剑。森冷的剑尖就担在它的颈侧,让它有一种发自于内心的恐惧,眼看着魅影眼中的杀意,千年妖蛊是真的害怕了。 不过既然能看见,便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于家的秘密肯定不会暴露在这些明摆在眼皮底下的楼房里。 返程的路上,南宫霸还对这事儿念叨不已,他心中有些不解,为何夏浩然会蹿腾他去做那个劳什子客卿长老。 丁满的耳朵可以颤动,赵子弦就推断他一定经过了刻苦的训练。看来丁满能有如今的地位,绝不是靠运气得来的了。想到这里,赵子弦运起了厨神真气,可是,丁满!就算你有精湛的赌技,我身为厨神的传人,又怎么会怕你。 床头放着一大杯水,杯子的上面还放着一张纸巾,能这么贴心的人,想来只有闫月了。 他原以为,虽是已经离开八年的亲人,但毕竟是她至亲的母亲,今日要亲手这般送别,她必然会情绪失控,大哭一场。 就连老爷子也万万没想到,原来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中医国粹,竟然还牵扯出这么多的东西来。 若是能把他所有财产都拿走,看着他沦落到街头,那场景应该会很享受。 “怎么说也是姐妹一场,我来看看你。”烟雨左右看了看,出了穆青青坐着的木椅尚算得完好意外,整间屋子里,没有一个腿脚全乎的椅子了。 “你要是输了,就一辈子不可以离开厨神酒店!白天给我做饭,晚上陪我赌博,这一辈子都不可以离开。”老头淡淡地说。 素依的手依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身子僵硬地杵在那里,杏儿又道:“更何况我也不敢劳烦未来的娘娘为我做点心。”说完冷冷地瞧了素依一眼便转身回了屋子。 顺带着,因为杨弯弯姐弟经常给爷爷奶奶送猪头肉和鱼虾,老俩口的身体都好了不少,看起来都胖了一些。 所以,她大约算了算,发现很多人的算法都不对,却只指出了杨新桥和杨天宝。 而慕容惜也没有继续留在这边浪费时间,倒是准备发愤图强,多做一些好吃的。 白求安叹了口气,他在超市事件之后,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告诉了虞定海。 律世长老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一下,讲世长老有话要说,却被顺世长老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当然了,这是对于不知道内情的人而言。但落到慕容华耳中,却是听得他心惊肉跳。 毕竟伏骏初来乍到,就因为合金弹头的外伤,把韩天麟弄的灰头土脸,这种新人来了就把老人弄得下不来台的事情,无论在任何企业,那都是同事之间最会传的八卦话题。 也许他们此刻还心怀忐忑,就连多年以后二人回忆往事,想起今天的对话也是满脸的自豪。 “树老大,老然亲自率人去定家的地盘了。”光家主将他获得的情报说给了树家主听。 一开门就感受到空调的冷气,而萧何还没有盖上被子,沈温婉摇摇头,走到床边给他拉上了被子。 十天君的推脱,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这件事情换作韩信,他也极有可能是这样的选择。 国师李青山才悠悠开口道,“陛下,这次荒人南下,神殿的态度十分蹊跷。他们居然为了这件事情发出了诏令,南晋、月轮诸国都动起来了。神殿的那些家伙们应该听到了魔宗的声音。 老李却没有他们影响那么大,他已经沉浸在在唢呐里很多年了,反而影响没有那么大。 他们正说着一头吊睛白额的白虎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长乐老早就发现了,侍卫们离近以后才发现。 她花光了老爸的赔偿金去比利时留学,在酒店里干活那么卖力,为的是什么呢?不就是想在国外留下去吗? 这该死的耳朵,哪怕是忍痛将其割去……不久后,也会如初一般新生而出。 刘美兰在她们租的房子里搞这搞那,用她们的东西,吃她们的东西,整出了各种影响她们的事。 “你休想!”副将紧抱着叶逸舟一边定定望着谢崇德一边又扫过不远处的悬崖。 美人忙道:“好。”就要跃下去,却觉脚下一阵震动,一惊,忙往下看去,却见支撑孤岛的石柱噗噗地四处冒出裂纹,缓缓崩裂开来,整座孤岛和悬空的岩石块整个地摇晃着往下面的岩浆池里落去。 ------------ 第一百零九章 挺进穆陵关 薄黜龙兴奋地同战士们夸耀着这次反击中,自己取得的战果。 “我一把拽住那厮的马笼头,他便骇得面无血色,被我一剑把脑袋劈成了两爿。那匹枣红马还想要踢我,一发把头给剁了……” 他转过头,却发现一边的赵千夜神色有些黯然。 “千夜居士”是赵犨的号,他出身天水赵氏的辽东房。 焚天五剑中, 南领主竟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我身边,老伯见状立即跑回屋里躲着去了,走之前还抢走我手上那半拉。我心虚的看了一眼南领主,见他只是呆呆的望着月亮,我也懒得理他,径自烤着其它三只飞猪。 寒冰点头,两次带人瞬移我的能量一时续不上看见容器便昏了过去。醒来时我是躺在幻影怀里,他见我醒来用手指在唇边做个噤声的手势,不远处传来寒冰的低泣。 拍拍它的身体竟发出锵锵的声音,我惊讶的发现自己也穿了一身金色的盔甲,从头到脚都包个严实,没有镜子不然真想看看自己。可惜目前的状况容不得我多想,策马飞天,加入战局。 因为古实在大衍仙宗内,虽然不算绝顶,可怎么也是上游的强者,以后进入炼神期那是轻松无比,甚至合道都不是没有希望。 但这一次,占卜师的脸上浮现了多种表情。有疑惑、惊讶、皱眉、与一丝两人看不懂的情绪。 清晨醒来的时候,林悠然仔细打量着君莫离,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对他的感情已然不可自拔,即便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他对她的温柔,对她的好,她甜在心里。 此处常年没有人烟,但是这里却设立着一个国家最为秘密的研究场所。 在这期间缪可蒂也没闲着,郑秀晶等几人每天一个接着一个来给她灌输神界和魔界的各种知识,只不过关于她的过去一丁点都没说。 “他们喜欢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我不相信什么是命中注定的!”柳毅笑道,命中注定?那就是个天大的玩笑,不要往了柳毅是怎么来的?是被人强拉过来的,要是真有宿命,这种“人为”算什么? 黑袍男子、戈战还有幽火成三角之势将柳毅围在中央,他们的眼中都绽放这嗜血的光芒。 李大仁走进大厅看到三个外国人,一个白皮肤黄色卷头发,一个黑皮肤应该是非洲人,一个白皮肤的光头,三人都是穿着黑色的背心,浑身的肌肉看起来非常具有爆发力。 东方烈在她靠近的时候已经回过神来,见她那种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不由有点无语。 于是,石氏宗族便以全族之力,准备帮石邦柱等族里贫穷的庶出族人修建水泥砖瓦房。 她知道这次苏叶是真的担心坏了,也第一次正视到,她在苏叶的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他早就过了需要父母的年纪,习惯了他目前的生活,没有他们,他的人生中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陆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在收拾东西,他要离开天岛,离开陆家了。 现在蓝染着急回到五番队,回到自己的队舍里面,仔仔细细的检查一下自己的队舍情况,检查一下这崩玉是怎么丢的,然后再将崩玉给找回来。 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一旦有了财富,无非就是要满足食色之欲,或者奢求得到长寿降之身体以及福寿永享乐。 ------------ 第一百一十章 空城计 并且,这不只是普通的天刃审判,其实还夹杂了银河之力的部分反虚空暗颠覆原理。 好家伙,好的没学好,什么歪理就学了一大堆,姜妗再次深刻的意识到要让孩子上学,学习正确思想品德的重要性。 “我不听不听。”林烨知道,白桉夜肯定又婆婆妈妈好一阵子,自己刚来到这里,还要熟悉一下才能执行任务吧。 她进入暗位面中,观察整个饕餮基地,发现这里固若金汤,非常难以潜入。 墨兰拍完戏,回到酒店休息,洗了个澡,换上了一条舒服的裙子,到冰箱里拿了盒冰激凌,坐在了沙发上,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你要状告玉帝?”苏白走到近前,狰狞的黑龙头颅垂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魔礼青。 推开了那个处在一处偏僻角落的房门:“还真的是,哇,这些应该都是上好的药材吧。”说着,刘忙也不管什么药材,就一把一把的向自己的衣服里塞。 楚南乐此时想走也走不了,回想原主曾经羞辱过慕流云结婚几十年都没有生子,还嘲讽城主夫人冷月是个不会下蛋的鸡,瞬间头都大了。 昊天展翅大鹏的神魂双翅一震,一股罡风凭空而起,千朵妖莲在罡风席卷之下砰然碎裂,随着妖莲消失,一股股业火返回景麟体内。 “我要用绝招了,你抓好。”青龙深吸了一口气到,全身开始变热,薛冷连忙抓紧了鬃毛。 “看本少爷的绝招!凤舞九天!!”说着他又掏出了一把长枪,呈大鹏展翅的之势,飞向薛冷,而薛冷用剑撑在地上,一个飞踢将少年的攻势尽速瓦解,并狠狠的踢入了半空,甩出一条藤蔓将少年困了个正着。 潋滟忙让丽云又在车厢中铺上一层被子,扶临倚躺下。临倚闭着眼睛躺在车厢里,迷迷糊糊睡过去,嘴唇白得跟纸一样。 皇上真的是威逼利诱,他不敢用皇宫里面的太医,太医都是记载在册的,不好拿捏,狂气这样隐秘的事情真的不能告诉别人。 看到罗冲的拳头虚浮无力,龙天翔心中大定,他甚至连躲都没躲,决定以自身魂气将罗冲的拳头反弹回去。 这段时间,轩辕澈已经去上朝了,并且屡屡出了好主意助前线的将士攻破敌军,可是,光郡王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冷月冷哼,才怪!刚刚那一双血红的眼珠子现在回想起来仍让她禁不住胆寒。 “那个强人可在土地庙内?”知府竟然亲自穿了轻甲来捉拿薛冷。 “罗刹变,佛门禁功,吸取九幽之下堕落佛祖的力量而战的邪功。”龙青正色道。 二驴子看着江河的背影,又看着逐渐黑下来的天空,心中感慨:世界上怎么有这么胆大的人呢? “大家一定以为我是用了错位的方法对吧。”魔术师淡淡一笑,接着,将透明的桌子在舞台上三百六十度转动。 刚才与杨帆交谈的胖子听得有人呼喊杨帆的名字后,拼了老命挤进了包围圈里,看向宿舍里的人物,寻找杨帆的身影。 王涵的爸妈出差回来了,这次他们说要常住,等过了年再出去,还问王涵最近有没有见到王宇,他们公司现在正缺人呢,想让王宇去他们公司实习一段时间看看。 我说,王涵,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你看你都有黑眼圈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心疼的呢。 之所以没人叛变,那是因为杨老四的背后还有个宋鸿达罩着,宋鸿达是十三中那一片的老大,又是陆风的人,说起来也算是黑色大旗的一员了,十三中的学生就算再牛逼也不敢招惹黑色大旗。 行动迅速,而且腰间居然都配有强制,训练有数,一看就是部队里选拔出来的精英,没想到李老居然会准备了这一手,这实在是让人很震惊。 “阿火兄弟,你刚刚怎么不见了”看到周瑞忽然的出现,克里斯一脸疑惑。 隔着探监室的玻璃看到我爸的时候,我的眼泪立刻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么多年没见,我爸苍老了很多,眼窝很深,可能没睡好的原因,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 现在Saber的身体还维持在死前的那一刻不动,时间处于停止状态。因此对灵体很不习惯或者说灵体不能。在被召唤之前都被冻结在时间里。要毁弃契约的话必须要以她本人的意志破坏圣杯。 若是换了以前,阳志早就愤怒反击了,可这次他却愣是没有再出手,而是突然沉默了下去。 沙迦天帝惊呆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过,天星区的武者会混进来。他对于天星区那边的情况,稍微了解到那么一点信息,但都没有放在心上。 伊剑锋闻言连忙拖着疲惫的身体咬破食指逼出一滴精血滴到那团光化流转的液体上。 天蝎目不转睛的盯着紫金大日,缓缓道:“你们嘴上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你们其实对天蝎虫巢臣服融入劫天教心有怨念,即便如今劫天教远比天蝎虫巢强大,你们仍然心有不甘。 而且这家伙下个台阶也要骑马,尼玛要不要这么装比,装比遭雷劈的懂不懂。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平卢军败报 用陌刀和强弩直接击杀冲击本阵的溃兵,是最有效阻止混乱蔓延的办法。 焰帅军的战士不得不狠心对战友痛下杀手。 却并不能阻止进城的部队,在波斯遗族组成的具装铁骑冲击下,节节败退。 草军埋伏在民房内的伏兵,也尽数杀出,自两侧对焰帅军发起全面进攻。 不如说,这种撤退本就是官军所需。一旦 只是乌雅氏有个姑娘也在此次选秀中。乌拉那拉氏两个。李栆琢磨着轮到这三个,绝不说话。免得得罪人。 这里是东皇大帝的地盘又如何,他也能在东皇大帝的地盘上杀了东皇大帝,为此,在这个时候,李长风发动了最猛烈的灵魂进攻。 想要跟她斗,也不打听打听她唐甜甜是谁,惹上她唐甜甜,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妈呀,差点被他看到了,月落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想在陈凡面前露出多一点的情绪,尤其是在知道陈凡和李笑笑关系后,她对陈凡的戒备瞬间就变得很浓很浓。 除却妖孽的李长风之外,还未听说谁在这个时代突破了大武圣,战千山是风头最强劲的男人。 “看好了”!流辰兵眼神一定,顺手把鸿盈金刚圈往空中抛去,随即他翻上一个跟斗踩上了金刚圈,随着金刚圈的旋转气流,流辰兵亦跟着一起旋转起来。 不然却就是告知天地众生,其瑶池金母也对那大商君主有意,想要成为那大商君主妃子。 “这个嘛,只要他们答应了冯家绝对的条件,没有什么是不行的。冯三乐就那么一个儿子,还不成器。他肯定是想要给自己的儿子谋个前程的呀。”展太夫人淡淡道。 这两个太监,是李世民身边的贴身太监,对李愔这个皇子,根本就没有多少尊重。 “真的吗?那可真的是太巧了,不过咱们两个回来的应该不是同一个航班,因为在飞机上我没有看到你。”杨超然说道。 “不是,他当兵的,不过已经复员了。”沈公主觉得自己没说错。 至于被收纳进去的敌人会不会在金刚镯里搞破坏,高帅倒不担心,因为金刚镯的空间里完全不适合生命生存,只能容纳非生命物体,哪怕战舰有着封闭的维生系统也不行。 他不是老招呼自己该买辆车嘛,这不,大白正好给老爷子看看。还有,顺便弄张那什么省委通行证,老爷子不是早叫自己去办了吗,正好一起。 “你等是何人,倒也有几把刷子嘛!”此时两大黑衣人高手都已经降落在了地上,而楚帅更是携带着刚才两掌击退银枪李真两人的威风,不由的向着南车一行人盛气凌人的走来。 同时张坤还吩咐丁邵峰把奥迪车后排的窗帘拉上,尽可能的避免让外面的人看到杜雪珍。 “嗷呜!”这时一声狗叫传来,燕飞一拍大腿,怎么将拿破仑忘记了?此时拿破仑似乎感到了危险,窜到燕飞脚边,咬住燕飞的裤管,使劲往里面拉。 闵雪晴这时也听从徐丢龙的吩咐,来到床边去触摸钟欣琪身上的各个重要穴位,又灌入自己的真气去感受她的身体状况。而公孙沧溟也没有再跟徐云龙怄气,只是一脸凝重的看着钟欣琪。 “死?真的吗?你们冰蕊宗有一门冰魄之术,可以点雪成人。随便弄死一个雪人,做到以假乱真,对你们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你这狗东西,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南宫柚冷冷道。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立马高岗 朱温横刀立马,驻队于高岗之上。 焰帅大军在狭窄山道中徐徐后撤的场面,尽收眼底。 纵在穆陵关遭受了不小失败,这支军队撤退依然显得旗鼓森严,阵列有序。 若是平原作战,面对这样的敌手,只能用四字评价——“追之必败”。 但焰帅军终是在败退之中,相比进军形态,突袭要更容易得手。 这让沈默极度不爽,但是他对亿通集团这个名字并不了解,他需要先弄清楚对方的目的。 离开了房间之后,姜琮发现自己的天赋能量可以正常使用,但同时也发现,严铭所形成的气势场在无形之间变得更加具有压迫力。想起了之前的对话,姜琮并没有任何的异动,跟在后面,保持自己的安静。 “这样吧,我回头和我的老友说说,看看有什么办法吧。”厉青山无奈的说。 银色的电磁冲击在走廊上排推,然后连同整层建筑一起摧毁。电磁所过之处,丧尸化成焦炭,与楼体建筑一同成了飞灰,在半空飘散开。 远比火焰爆弹更加炽烈的火焰,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炽热的气流,狠狠在黑色戮蛊的身上爆开。 此刻的赵公明都惊骇的站了起来,周身道韵亦是为之一散,好在邱地横没有趁人之危,否则,赵公明就完了。 心念一起,沈薇猛地把桌子一踢,撞在了门上,发出很大一声响。 不过张远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史诗级这个等级的品质划分为黄金级武器的代表的好。 一些特别隐秘的事情,他也在问话中问过,确实只有要塞里的人才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有些不知味地夹了几根金针菇,放到了嘴巴却又没有了吃的劲头,于是又放下了筷子,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不是很好,转而望向窗外,看着窗外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 她便决定无论怎样的情形下,她都站在他的身边,一生一世携手不分离。 顾念兮躺在床上,睡得安然,以至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没有知觉。 作为一个王者,不是高坐在宝座上的虚荣,而是一定要拥有别人所没有的素质和真本领。 我明白她内心的纠结,如果秦昕浩真的不出现了,这个孩子可如何是好。打掉,已经不舍得了。不打,难不成以后我做个单亲妈妈么? 我依旧瞪着眼睛看着他,表现出一副茫然而不解的样子,其实我听得懂,我知道,他已经在怀疑我了,只是他究竟会把我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你的命有什么值钱。”褚昊轩嗤笑一声,埋头吃菜,叶栗也不生气,今天的褚昊轩表现她给打一百分。 她又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褚昊轩是不会帮她的,再说,或许他说得对,他相信她的清白又能怎么样?公司所有人需要一个事实真相来看清她的清白,否则只会治标不治本。 耳边幽幽的传来了一声声如歌谣、似吟唱、像祭祀,更像是随心混乱的作呕长笛与荒诞震鼓声,最高邪神祭祀礼赞的声音。 杜秋在老家待了三天,于4月25日回到了京城,再次住进了之前入住的那间套房,开始进入工作状态,而他不在的这几天里,发生了很多事。 “你也不用太过惊讶,不止我是棋子,‘金狮子’应该也是,‘王下七武海’里至少也有三位以上是,至于海军就更不用说了。”‘’对棋子这个身份并不避讳,直截了当的说。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策马突阵 起码苏瑜是这样的。岔开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她慢慢就会忘记之前她在气什么。 明妃此话说得直白,皇后面色一变刚想出言斥责,却被贤妃截了话语。 越庭舟寡淡的脸上浮现一丝极浅的笑,浅到不像是愉悦,更像是嘲讽。 皇后便是从此话中知道,江清月这是要开始动手了,她当然也是要来插一刀的。 更关键的是,这手环是有特殊灵气锁定的,陆泽将自己的灵气输入之后,除陆泽以外的人都不能打开。 苏熠操控智能轮椅离开,苏玺过去找到当初调查季妍的纸质资料和U盘。 据她所知,南边早已民不聊生,甚至严重的一些地方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这场战争若是还不及早平息,把百姓逼急了,怕是会揭竿而起。 男人被朱学恒推倒,他刚准备发作闹腾,就听到清脆的童音响起,话里的内容让他后背一凉。 这股热度如同一剂疗愈的良药,穿透身体,几乎直达灵魂最深处,温柔地熨帖着那被撕裂的、刺痛的伤口,为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慰藉。 作用于深层精神层面的幻境,再回顾时才发现那只是一眨眼工夫。 “你放心,他不会成功的。”虫魔说着,双手结印,一道光芒竟然直接射向了林阳。 最开始苏浩然被挂的五星挂花任务,突然有第三方加入,将针对苏浩然的任务赏金提升到了五百亿,并且又加了两瓶灵元液,如此一来,苏浩然被挂的花也变成了超星任务。 残花婆婆没有想到,自己的徒弟竟然惹下了这么大的祸端,不过,毕竟徒弟的祖上对自己有恩,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都想要报恩。 正因为他强制压制住自己没有晋升道四,所以五行神物与他身体融合,因为没助他突破大层次,所以于他体内达到了完美融合的程度,更为他的身体构建出一条五行经脉,使他的身体成功变成了先天五行神体。 苏长安没有理他,刚涌入他体内的东西开始运作,他觉得自己似乎拥有用不完的力气。这股力气让他平添几分信心,或许他可以杀了黑袍人为沫沫与古宁报仇。 可独孤舟这种出自天组的高手,平时高高在上已经习惯了,被苏浩然这么呵斥,他也来了脾气。 和四方人族士兵交战在营地之外,随着战争的进行天空中的空气都是变的充满了血腥味,那是死亡了太多武者,士兵的原因,仅仅交战了一个上午,双方就分别阵亡了四五十万的士兵,虽然项少凡自己都斩杀了数十万的士兵。 要知道,史芸儿修炼的这种功法,一旦他们得到了某种地位之后,也能够修炼的。 白色神芒后面,是一杆迅速无比的大枪,带着着撕裂一切狂暴气息爆射而来。 “白团团,你又重了!”叶倾颜调侃地笑道,假装地掂了掂白团团。 “咳咳——咳咳咳——”他侧头,呛得咳嗽连连,隐约脖子上青筋都露出来了,一口水是再也喝不下去了。 聂老也是在一边不时的补充着,感叹着,对于方子恒的那个未婚妻一点都看不上。 对方都已经出杀招了,苏婉这会才认真了一些,但是这五人的战斗力真的比她想的还要弱上许多。 钱德意说完,伸手就掏出了手机,他找到一个号码,拨打了过去。 穆熠宸看赵淮跟秦逸得瑟的模样,对他们提醒了声,然后又从后视镜里看着后面的男人问了句。 因为星球防护罩已经完全连接成功,现在叶燕他们生活在整个星球上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 王玥点头:“看我的!”秋婍刚才的表现是精神食粮,她现在热血沸腾。 “到。”她应了一身,神色从容,像是对他打量的眼神好不所知。 不确定受害人的死亡时间,就这样去问,问出来的回答一般没什么用处,也让被询问的人不好回忆。 老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原来他是神龙,那巨汉同样也是神龙,这也是隐龙洞名字的由来。 他需要知道这块暗红『色』的石头到底是不是玄天阵?到底是不是和魔界有关系? 寒光闪过,杀气刹那间穿梭而出,冰冽的气息如长虹一般贯彻九霄。 “要是走,怎么可能会落下我?不如这样,我看我们暂且讲和,先进去玉古族再说,你们看如何?”花风陌打着商量的语气问道。 “如果你的灵消失了,你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跟死了没什么区别。”林宸清只说了这么一句。 现在是怀疑他诅咒之人的身份,自然是要将她哄骗回去,更要紧的是,她也还是需要救寒湮。 简单说,在这场圣光城的高层之间的游戏中,狂风,八宝,高丽三个佣兵团,其实已经成为了弃子了。几乎可以说,在这场比赛开始之前,他们的结局,就已经被写下。 她特别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宁愿事情败露后,自己的子蛊被逮被杀,也好过在这忐忑煎熬,却无能为力的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距离赤焰出关的时间也越来越近。冥在蛊王殿焦躁地来回走动,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在肉身无能为力之时,平头哥终于想起,他也是可以驭先天之气进行攻击的。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质 确实,他懂莫陵的意思了。不论外界的人怎么想,怎么议论,遗产就是莫陵的。不会因为那些的人如何想而损失或增加分毫。所以他们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该说不愧是先生的本体吗? “是。”章一兵带着两位师弟一边定机票,一边回房收拾装备离开。 可惜的是,在这个世界,他并不是什么主角,只是一个杀人犯罢了。 陆迟轻嗤一声,懒散地抬眼,往嘴里咬了根烟,长臂捞过桌上的打火机。 中年男人听到的熟悉得声音,不由得往刻晴的身旁一看,嚯,今天出门运气这么好,居然遇见贵人了。 郑月很喜欢以前看的舌尖上的中国中的一句话:最好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现在的情况也是这样,只不过他加上了亿点点刀工让食材变得更好看而已。 符麓拧了拧眉,轻抬起眼皮看向宋舞情他们,像是看到了什么事情,目光微顿,然后在宋舞情、贺译、苏烈和罗衣衣他们脸上来回转动。 不远传来一声爆炸,惊得行人四散逃走,抱着头,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一天,他们都在千云宗的后山,听说那里之前是,千云宗弟子修炼和历练的地方。后山有不少的灵兽,因为秘境开始有时间限制,所以这些灵兽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人类了,看见他们,仿佛猫看见了老鼠,一直紧追他们不放。 寒雪的绝招其实是由她的两个魔法所演变而成。两个魔法是寒地之刺和冰葬。 “你这家伙……难道……身上有很难看的伤疤?”狄洛枫用一种极为关切的目光看着面前惊恐的少年。 他温柔地亲吻她的眉心,温柔的亲吻她的唇角,把她像珍宝一样对待。 就算找到了有效的水枪,也是要喷到名牌才有用的,这可不是那么容易,也许全部喷完也不一定命中,所以药水得充足才行,越多越好。 “哼!想不到你这样一个居然也在这里讲什么门当户对!”余琴可冷笑道。 “不会吧。光明神殿也传承了好几千年了。不会有什么问題吧。”楚天瑜不相信的说道。 我这番话一出,国王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羞怒惊惧交加,久久不语。 这篇太平要术中的筑基篇,刘坤已经记得滚瓜烂熟,如今正使用筑基之法,引动全身的真气,游走与体内各大经脉要穴,同时滋润其五脏六腑。 “五毒教!于中天!还有血族……”于啸清的脑子里蹦出这些势力的名字,特别是看到于中天的时候,于啸清的脑子里瞬间被愤怒和仇恨占据了。 法拉利停下来后,李凡也停了下来,并下车走到了法拉利的跟前。 千厘都能看出,邪修,不是卿玨那种,这邪的正常人怕是理解不了。 镇南王眼里闪过于丹青那娇艳谈笑的模样,皱了皱眉,一时无言。 见黎佳朝黎雨伸出手,黎雨的管家惊恐喝道,同时身子挡在了黎佳和黎雨之间。 其中那个瑟瑟发抖的男生看了眼自己的手那里有个清楚的牙齿印,恨不得把他一块肉都给扯下来。 连梓墨知道季云溪不容易生气,但是她却很少这般去讽刺别人,有时候她说话会给人一种带刺的感觉,即使她的语并不过分。 没想到,正好碰到墨澈摇摇晃晃回来,身上还有丝挥之不去的酒气,凛冽玄衣冒着寒气,似乎染了些血迹。 接着好几个杀手一起冲了上去,可这个时候猴子扔掉手里的枪,从怀里立马又掏出一把枪,砰砰砰连续开了三枪。 即墨也站起了身,轻轻动了动袖子,好让那些袖子自然变得平整一些。声音无波无澜,“韩余方,我是不会让她见你的。你最好断了这条心思。”如果不是刑部还需要韩余方这个家伙坐阵,他现在就想一手撕了这个疯子。 看到忽然冲出去的步成,孙雨萌他们都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时候步成为什么要冲出去。 海野城或许因为一半是建在水中的缘故,各处桥梁极多,几乎不出百米必有一桥,且俱都是石桥,桥头之上雕刻着各种龙头,形态各异,手法精湛,宛如活得一般。 不过这个事情贝海并不担心。贝海上个月和杜合几人视频的时候说过一个很欠k的话,贝海的原话是这样的:等着天元观建好之后。我就要开始烦怎么花钱了!当然了这是一年多到两年以后的事情。 至于石经义那一声怒吼,他还不放在眼里……他抬手一挥,身后几个与他一起的男子,全都包抄了上来。 轿子一掉头,正迎上了身后的马车。沈幼芙想了想,对方既然是跟着她到了这里,未必没有护送她的意思,而现在她要回府,怎么也应该跟对方说一声才是。 三层多高的楼房,纯法式那种温和优雅的装潢,光洁的杏仁色地砖,亮得几乎能映出人脸来。沈幼芙恨不得现在就换上一双高跟鞋,在这样的地面上走上一遭,听听那只有上辈子才能听见的高跟鞋的声音。 显露天地四道之一的兵器之道‘剑道’,是段凌天在跟着齐宇去极武台的路上做出的决定。 蒋天雄手上光华一闪,散开之时他的一双手穿戴着一套紫黑色的指刀,金属质感的拳套将一双手掌包裹在里面,拳套的尖端刺出一把三寸长的尖锥,一点寒芒毕露锋利的似乎将刮起的清风都能撕开两半。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同坠天坑 山道狭隘之处,散落着一地的滚木和礌石。 这些东西并没能对纪律森严的焰帅军造成多大伤亡。 但段红烟所部从山坡杀下来之后,直接借助这些障碍物构筑临时阵地,将焰帅军最南面的后队,与中军之间轰然截断。 大量的马匹身上挂满一捆捆的利箭从高阪驰下,令段红烟麾下战士们有充足的箭矢使用,可以对敌人 冷澈想了一下说道:“明日吧。”她恨不得立即就走,真的不想再看见梅焰了。 李瑁拜伏下去,再一次谢恩:“臣谢圣恩。”身后的韦氏心花怒放,也跟着拜倒。 太古轩辕剑见劝说无望,剑身上的火焰开始逐渐的消失,原本火红色的剑身慢慢的暗淡下来,最后形成一把样式非常普通的铁剑。 这下子按着李管事的仆从没有再犹豫,拖着他就到了堂外,取过手腕粗的杖狠狠责打着,口中还数着杖数。李管事哪里受过这等皮肉之苦,凄厉地嚎叫起来。断断续续地求饶,不复先前那般张狂。 北冥玉追到屋子前,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心中不禁得意的想到:这会儿你总算逃不掉了吧。 自己只是记得,当时那个天运的国师,说是送自己去维克所在的地方,后来自己便晕了,到现在脑袋还有些痛,有些蒙蒙的。 “走,我们出去。”暗月妖精拉了一把明月妖精,把她从隐蔽处拉了出来,向正在对峙的四人那边走去。其实她们俩的属性和装备几乎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明月妖精胆怯使不上多少力气,只能被暗月妖精强拉着走了。 “向前冲!杀出去!”临城浪子早在对方的法术打来之前就躲到一边,他拿出连装弩一边射击一边向前冲去,其他还能跑起来的人都跟在他身后乱糟糟的叫嚷着冲向敌人。 看着皮特他们远离,雷天知道他们是不会放弃的,肯定会另想方法进入,雷天却不同。 一路上,主仆二人被这一个有一个的疑问弄得糊里糊涂,无心他顾,甚至连到了苏宅都不曾察觉,还是停了马车,才回过神来,匆匆下了车来。 无尘口中冷笑着,身形闪动再次攻向冷天,两人在空中展开了近身战,冷天脸色一直平静的很,白金色的身躯闪动着灿灿宝辉。 一缕紫气在意识中环绕,也是这缕紫气让她可以撑到现在。鸿蒙紫气妙用无限,紫宝曾经抽取了自身的本源紫气给了她一丝,沒想到紫气却附着在了她的灵魂上,和灵魂结合的密不可分。 心中暗叫不好,体外罡气瞬间暴涨,试图将冷天的拳头弹开,可是下一瞬,他就傻眼了。 雪函与冥枫两人一脸无语的看着犹大与鬼灵之间的追逐战。躺在一旁修为尽失的南岭却被无视了,可怜的家伙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努力多年的策划付之东流,一身修费被废,等待他的将是无尽黑暗。 夜枫也不多说什么,意念一动,血芒一闪,右手顿握着杀气腾腾的龙血鳞刀,“蹭~!”的一声,夜枫将刀cha在了面前坚厚的地板上。顿时,龙血鳞刀散出来的庞大、可怕的杀气竟使得整个大厅有些压抑。 达无悔也忍不住瞧几眼,对于推衍术的神秘,恐怕没人拒绝它的魅力。 南域东北方向,谜域森林之中,一片深水谭中,瀑布附近,一片迷雾凭空腾起,消失的山涧消无声息的出现了。迷雾之中不管是人兽皆是有进无出,不是进入山谷,而是死在阵中。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摧锋陷阵 当王建左右的阵地都被草军凌厉的攻势所冲垮,他的本部便化作了人潮中的一座孤岛,被怒涛般的敌军所包围,往复冲刷不休。 兰素亭的获救,与绰影的舍生取义之举,不仅令义军战士失去了顾虑,士气更被激得越发高昂。 “这帮狗日的朝廷鹰犬,只知道玩这种鬼蜮伎俩!” “弟兄们,杀光这群鼠辈!” 蓦然间,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望向了左边的方向,轻声低喃。旋即,在他的声音落下后,一条身影走到了他的面前,装作冷酷的态度,瞪了他一眼。 太阳就要下山了。血红的夕阳没有多少热度,风好像刀子一样往人的衣服里钻。 费恒发现塔羯罗带着上百名手下,带着大批物资去了停飞船的陨石,一想之后也明白,这次事件不管什么结局,他都不可能在飞星生活下去,离开飞星是唯一的选择。 只不过这些东西太稀少了,缺少的地方也很多,诸如生态圈之类的东西。所以,目前的食物还有其他的资源非常的紧缺,属于热捧的生存资源。 “吼吼!”夜辰不断的攻击着,一边放开着喉咙,疯狂的嘶吼起来。低沉的嘶吼声,宛似一直正在挣扎的猛兽,跟着略带沉闷的拳风,仿佛巨兽发出了示威的咆哮。 木叔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白鹿能卖出二百五十个金币这个价钱其实已经多少让他心动,但是木叔相信白色的鹿价值远不如如此,于是木叔道:“对不起老板,容我回去想想,我不卖了。”说完,木叔便开始将白鹿放回布袋。 “呵呵,这官场的各种诱惑,比起这个豆瓣鱼如何?”老者突然间问道。 “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懂了!!哈哈哈哈!!!”突然,他们身边的大货车巨大的载货厢里。一个略微苍老的疯狂声音传来。他疯狂的大笑着,似乎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发生了。 “已经收拾好了,刚刚我们三个还讨论了半天要去哪里呢。”沉香抿嘴一笑,说道。 仁天知道再走上两个时辰就有可能遇见另一番情景,眼见这一片绿叶铺地骨架耸立的地方没有任何动物,仁天两人必须赶到另外一处地方才有可能找到食物。 第二天,梁思琪拿了自己手中已经准备好的带有四十万的卡片,来到了伟哥的办公大楼楼下。 “恩人,大恩不言谢,如日后有需要我苍刃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苍刃一定拼命去做!咳咳!”苍刃武神当着许一鸣的面跪了下去,激动的说到最后竟咳出血来。 众人沉静在风雪飘樱的美景中无法自拔,此时劲风呼啸,房间中心产生一股漩涡气浪。气浪席卷,花瓣冰晶急速朝着凤眼而去,最后形成一个水晶雕砌的樱花平台。 “不错,不错。”叶琳夸奖了两句,不过陈毅却苦笑不止,总感觉叶琳看他的眼神像是狡猾的狐狸,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但不得不说,她这种刁蛮的表现,有时候让人看起来,倒是觉得有那么几分可爱。 “今天早上她不是已经喝过这么多了吗?”那人刨根究底地问道。 “他说等夭夭长大了,让我把夭夭娶进门,我答应了。”曾秀英微笑。 所以当保安室用一辆奢侈的代步跑车将梁思琪送到半山腰的时候,梁思琪甚至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死对决 当朱温率军压至焰帅本阵前方时,西侧林言、许勍、常宏、王重霸等人率领的队伍,已濒临崩溃。 若非黄巢平日里治军严明,加上为王仙芝盟主的强烈复仇之心,作为大军右翼的西线部队本没几个将才,压根撑不到朱温率军抵达。 但他们终究依托坡地居高临下的优势,合格执行了牵制任务。 万人一心,泰山可撼, 柯青青见他就如木头一般,急道:“你真是……,因你二师伯的关系,他们早认定你是魔道中人,又怎会告诉你杨一知的下落?”她不好意思说萧浚争风吃醋,就编了个谎,但这话也算实情,上官云也不得不信。 那些面粉早就洒的满地都是了,再加上之前洒的,可以说遍布整个大厅,但是却完全没有看到任何疑似怪物脚印的东西,看起来这大厅里除了四人之外,就完全没有别的东西存在了。 命重要还是技术重要?面对下一任选举的M国总统陷入了沉思当中。 也就几秒钟的时间,没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阿涛却一个猛子进入水中,这一瞬间他是十分舒服,根本没有时间却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游泳裤在入水的一刹那也不知哪去了,他全然不知。 这皇宫大内,又非市集、酒楼,哪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更别说胆敢到皇宫来要东西,上官云也不说破,免得柯青青听了不开心。 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纵出棺木,背负着手,道:“我青华派弟子呢?怎么没来?”云明眉头一皱,心下却总有什么诡异的感觉。 喻微言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腾空而起,然而,当她提气之后发现自己根本飞不起来。 也难怪乔慕云头疼,想要调配妥当根本就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喻微言在听见这四个字时,只觉太侮辱她了,她的眼睛又不会透视,哪里知道哪些神兽是好的,哪些是坏的? 在白衣子命动手的同时,夕月如珂一步向前,前面儿那只脚一拉,身子便转向向后,这个动作是坦克的转向动作,一些赛车选手玩飘逸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刚好就给她避开了那一击,同时转身面向了白衣子命。 “好的,高县长,还有就是给您的司机……?”刚宁县共有七名司机,上面原则上规定是不能给每个领导都配专职司机的,但是各地都是一样,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以公干的名义多配几辆车这难题就解决了。 但是,接着,王坤的注意力就完全的放在了A3的打印纸上面,因为这打印纸打出来的是一幅图片,上面清晰的写着华夏晨报几个大字,都上 了报纸上面。 “哈哈哈哈。”赵光才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周围的几个一同来的干部也跟着笑了起来。 因此加上以前的朱贵森,萧翰林在常委会上经常是七票的绝对优势。 前面几道都非常轻松,东方秀秀手里的三尺青锋归元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阶,居然可以硬抗雷劫,并且将这种雷劫引导到别的方位,偏离方向。 为此,曼联俱乐部不得不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满足各类记者采访的要求,本来这也是一个惯例,对宣传俱乐部也有着好处,曼联俱乐部当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元瑶一声惊叫,“吧嗒”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脸上尽是惊慌失措,急急忙忙想要伸手去摸龙须针,结果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华亭鹤唳 上蔡苍鹰,华亭鹤唳。 这是甄燃玉还是少女之时,听老师石雄讲过的两个典故,说的是秦朝名臣李斯,与晋朝名士陆机,功成不退,终遭横死。 当死亡的刀锋划破她白皙娇嫩的脖颈,四十八年人生的回忆,亦在瞬间历历浮现。 然而与文士不同,武人身犹箭,唯人所射,哪有功成身退的道理。 比起老师,她 然而乐极生悲,忽然一个东西从剑泉的衣服里被扯了出来,从高空掉了下去……剑泉一声“糟了!”马上就离马而去。 不知不觉,就这样坐了一晚上,身体都僵硬了,可是就是没有丝毫睡意,只是坐着,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许是不想一觉醒来他就不在了吧? 龙飞与雪霆正好落在此处,龙飞见此处风景绝佳便找了一块大石坐下,然后拿出庞统给的口袋从中摸出几盘鸡鸭鱼肉。 得知了姑爸爸愿意去自己家那边宠物店,刘芳芳自然是非常的开心。 他的浑身虽然麻木,且被厚厚的白布所绑,但他依旧可以感受到那伤口处的清凉复苏的感觉,就像是夏天滚烫的身子上敷了一层冰薄荷一般。 到了他们如今这个境界,除非是宇宙级别的至宝,可以干涉法则的运转,否则任何攻击都没有这最单纯、最简单的法则之帘接轰击来的更加强大。 云澈不由的瞥了她一眼,还害怕,这句话简直就不像从云朵朵口里说出来的。 “算了,我来!”缪可蒂也是看不下去,直接走过去把鹿晗丢沙发上摁着。 “怎么了?先生看不起本宫?”妖媚美艳的皇后娘娘,此时的声音听起来却是甜美可人。 一旦这样的高手,有那么几个的话,龙腾想要死,那也是苦难了。而一旦真得能够有两只妖兽保护自己的话,龙腾还真得不需要担心了。 一直到了凌晨两点,他才松开她……这还是她叫着疼,哀求了许久,他才愿意放开她的。 院长现在已经彻底将楚蒹葭威胁他的事情忘记了,听到楚轻寒的话,依然是有些复杂的看了叶锦幕一眼。 眼中的泪水连连滚落,李灵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拉过面色如雪、七窍出血的钱姨娘,抱着钱姨娘滚出马车。在列落与李静淑长剑相持的片刻间,拖着钱姨娘跑出十数米。 不过他也知道,叶锦幕对叶家似乎有着什么不解的仇恨,对申城慕家似乎也很不待见。 “你不给我带话,等事情发生了,你一定会后悔,这份工作你都保不住!”付紫凝没想到警察竟然如此嚣张,连一句话都不愿意传达,顿时大怒。 蹲下,一手扶着沈重山一手颤抖着拧开了药瓶,喂了一颗药下去。 神一般存在的光明老祖真身让人无法逼视,白焰君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心中的崇敬达到有史以来最高点,但是他的心,却不自禁收缩,敬爱中伴随着失望。 廖兮在毗陵县之中,立刻就是派人去打听一个名叫长孙无忌的士人,而且要请他出来做官,虽然说觉得这个名字奇奇怪怪,可是廖兮手下很听话的去了。 两股上古神兽之力直接撞上!风云突变,相国寺上空出现两朵黑云,黑压压的罩在众人头顶,四周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大家搞了个措手不及。 宋唯一扬了扬手机,电话的错咯,不过已经七点半了,我们准备起床吧。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官军溃败 任你风华绝代,艳冠尘世,到头来也是红粉骷髅;任你一代骄雄,纵横天下,也终将化成一抔黄土。 “像焰帅那么美,那么强大的女人,就这么死了,终教人有些感叹。”田珺忽然道。 若说对于绰影的美丽,田珺还有一点嫉妒,对焰帅的容止气度,田珺便只剩下激赏。 段红烟搂着田珺脖颈,语音却突然认真起来: 这姑娘是个尤物,苗条性感的身材,穿着黑色丝袜,不比那些电视上的模特差哪去。 “平东王恕罪,这礼物是周大人特意赠送昭王妃的,还请昭王妃过目,奴才也好交差。”阿来低头道。 正在东可兰激动兴奋,东初尘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只听山坡上一声朗笑后,无数弓手显现,对准了东初尘的兵马与东可兰的喜轿。 [契约完成了!李越李越,那个它有没有再找你?]灵种紧张地问道。 因为他知道楚风的话是安慰他的,楚风也说过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那里会有一个一直和平昌盛的朝代? 如果是真的,一下就让出了百分之四十,这份魄力的确是很让人佩服。 种种原因之下,让王一梅感觉到了风险,一定想办法阻止邹凯的进入。同时,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跟红得发紫的刘薇干仗,就是心里存着东西,三年或五年前自己干党政办副主任时,宋道春一伙人的勾当。 那是一个身形很健壮的特工,光着上身,身上只有简单的金属制品,那块能量晶体却跟活了一样,让金属和人结合在了一起。 据他调查到的资料中显示,易连连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又怎么会有机会认识这样一个大明星?!凌冉作为公众人物,更难有机会和易连连有什么交情吧。 顾颜还好,她本来就比冯娜娜跑得还要远,而且在爆炸发生的刹那,她十分敏捷地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边。 温热的奶茶能够让人暖和起来,但真正让人心中热热的,是男友的关怀。 “二……”依然没有人,狮子兽王非常紧张,因为这差不多真的是它的极限了,他担心有人在这个时候突然加价。 眼前这一堆零食,她只能吃一些,剩下的都需要交给托尔和康娜处理。 就在那一刻,后面的枪响了,呼啸的子弹好像全部的打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己还低头看了看蒙铃,她没有受伤,脸上带着微笑在注视自己。 元极的绝大部分神明都被黑暗世界侵染,整个元极再无白昼,他们与原来相比性情大变,从心里面彻底认同这个新的至高神王。 锯龙垭口的北侧,西向面对嘉陵江的坡地上,一大块平坝在短短的时间内便已初见雏形。 贺有义骑马从车后出来,抱拳向朱平槿请命,要求到前方一探究竟。朱平槿准了,又安排两个骑兵跟随保护。 舒国平详细向他的同窗好友高安泰阐述了朱平槿的少数民族政策。 阳光挥洒而下,绘出了尘世间的光与影,也照亮了猴子与敖听心彼此的脸庞。 但而今的体修者能到达凝脉境界的都是凤毛麟角,那般如神通般的手段,世间难见了。 回道岛边的驻扎点后,马克·博班开始带着队员们收集岛上的事物,唐语嫣和安妮去海边收集可以食用的海螺。 “你这人怎么这样?好好的揭穿人家做什么?”冒牌水月英愤愤不平指着葛三天。 ------------ 第一百二十章 时溥再现 “所以,朱三儿很可能已经和焰帅同归于尽了。”神策军将官跋无忌对王建咬牙切齿道:“草贼之所以咬着咱们不放,是因为朱三儿临死前说一定要干掉你?” “你若有不满,可以现在投降草贼。”王建冷着一张脸道。 跋无忌顿时被噎住。别人可以投降草贼,他作为神策军军官,家眷就在长安城,他若为了保命投了,朝廷 西部的球队来说,火箭,勇士,马刺三支球队的竞争也许到时候会相当激烈!湖人队目前的状态是老球员多了一些,在激烈的季后赛对抗中他们的优势明显要变少了。不稳定情况开始增加。 本来我们虽然怀疑你和大嫂与你的关系,却没想过这封信可能是写给你的。 归元世界乱了七万多年,这规则岂是她说重新制定,便能重新制定的? “注意对方的配合,尽可能的去切断对方的连接!然后在我方拿到球的时候马上突分!不要给他们太多机会!”科尔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挺严肃的。 郑旭这厮特装逼的说了句,敢把我生病的事传出去,你也别想囫囵个出去。 刘备出帐后迎面就看到一个年轻人在公孙瓒亲兵的带领下向这边走来。此人身材高大,相貌英武,姿颜雄伟,身上带有一股既沉着又锋利的气质,很是独特,必是赵云了。刘备退到一边,向他微笑致意。 可结果呢,疯狂崇拜的子民还是为他建起了天王塔,并且天王塔的高度正好比奥塔门迪的帝王塔高一公里。 临朐、高山黄巾过境,关羽张飞等击之。张圭、周豹放弃粮草辎重而逃。此战关羽张飞还俘获一千多人。 亲兵卫队的精锐骑兵,算是白峰手中最后的突破力量;除此以外,其他各支常规部队,在面对兽人大军的进攻时,一旦失去了要塞和城墙作为依靠,可以发挥的作用是极其有限的。 101:90!陈看了下后还是要了这节比赛的第一个暂停。两边的球队也都有了一定的调整。森林狼现在的阵容是唐斯,别利察,巴特勒,克劳福德,蒂格。 万俟凉也不知道,她掌握的东西还是太少,不足以推断出整个事情经过,只能期待有琴珈天那边有好的结果了。 “等等,知道你们王爷在哪里吗?”这个时间应该已经下朝了才对。 魏杰看着萧飞一动不动,嘴角‘露’出狰狞笑意,手中的玄气加重几分,如雷霆一般,砸向萧飞。 老七吓到魂飞魄散,移形换位,施尽了所有的手段,可是却无法躲避,十几件法器自体内飞出,挡在其身前。 “我想知道为什么选我和王帝?”陈况再次开口,这是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于他心中的疑惑,真灵融合之事从未听说,能够办到这一点的无疑就是万界神府和酒糟老头了。 “弟弟。”公主心情激动的站起来奔向站在门口的弟弟,太子也疾步走进宫中向他的阿姐奔去,二人又是在大殿中庭相遇相拥着。 听到这样的问话,万俟凉狐疑地看了百里然枫一眼,笑着不像是认真,可严重却没有一点玩笑,万俟凉在考虑是不是她让他误会了什么。 双方笑呵呵地打过招呼后,陆江北也不叫他们起来,只是问了罗家的支脉有几支,分房有几房,如今家里除开药堂,可还有别的世务。 到了后期修炼,涅槃金气的作用非常的大,是决定了一个修士能否成为圣人的关键所在。 ------------ 第一百二十一章 虚张声势 程千玺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蕲州之战中,他和尉迟易峰、秦霜波、徐元平、罗翔五大国公后人,联手对抗王仙芝,被王仙芝在万军当中击杀了四人,程千玺也被削断了右手三根手指。 但他终究活了下来,恐怕是他祖上程咬金的福将血统的缘故。 此番穆陵关血战,程千玺在焰帅甄燃玉战死后,更是单骑冲杀出营,结 “你找死!”雪崩大怒,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警告他,这和羞辱没什么区别。 刘恪语气缓了缓,要不是有【叫门天子】的大嗓门在,他估计得哑。 而且不止是从表面上来看,从眼神、神态之中,都能看出些不一样的意味。 可詹姆斯就不同了,早在还没有离开骑士时,詹姆斯就有过不止一次的“越级”行为。 这套阵容并没有那么高深,就如它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一个单纯的四保一阵容。 徐怀谷一向不喜欢喝酒,就是在余芹被官府带走那一晚,黄善邀他买醉之时,他都没有喝。不过这一次,他却觉得总算有了一点江湖味,便打算多少喝一点。 安筱雨其实有点怒意的,之前她就打听过了这件事,不过口风很严,只知道谷主从竹剑山回来就颁布了这命令,没人知道竹剑山发生的事。 其实面对着周元这个男人,都有点不太明白,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每次都是感觉非常不好意思。 “哈哈哈,看你还怎么挡我!”大蛇笑道,黑色烟雾弥漫着整个战场。 苦禅大师静静坐在正殿门口,而那正殿之中,此时已经满是黑雾盘旋。 所以只能去找物业管理公司,希望物业能够帮帮这个忙,结果来到物业管理公司的时候才知道一个大消息,那就是居住在这里的邻居,实际上早在一年前就因为煤气,外漏的事情死光了。 “呀,你们干什么?”她浑身都湿透了,而且不知是什么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火光范围内的一个刺客被烫了出来,现身时,这货正认真的挖着鼻孔。 白蓁吓了一跳,许是因为之前被吸狐吸出了心理阴影,她下意识地就缩到了墙角。 这是进一步稳固这层关系了,杨长峰懂,想了想,他觉着这没什么,人家也不要求你怎么样,以人家的背景,你别给人家添堵就行,只要不牵涉原则性问题,那就没什么要拒绝的。 花海薇澜嘛,这个妹子风风火火,脱衣服跟男人干架一样,轰轰烈烈,毫无美感。 因拍摄场地太过偏僻,除了附近零星的酒店和便利店,周围什么都没有。 二勇昨天见张四爷的脸色,知道这两口子又吵架了,今天见莫言非突然发烧,还有莫志远的态度,二勇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 接着那男的就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盒子,打开后出现的是一朵白百合。 可惜,事情出现了意外,许家未能破解阵法,而且霸血功和谢一忠还一同失去踪迹。 云笙拧拧眉,她今天心情好,不想因为她们破坏了,所以眼不见为净,转身就准备下楼。 妈妈清楚地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江家和江家那位亲生母亲对她不好,妈妈为什么还要在意? 不一会,这两个山贼便是没了声息,和先前坠落的那些人落得同样下场。 不知什么东西,猛然罩住了她,整个视线都黑了起来。还没有回过神来,疼痛便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云端之梦 “起火了。”时溥望着远方腾起的冲天烈焰,用右手掩住额头:“大约不是草贼的火攻,只是炎热天气常见的山火。” 说到这里,时溥不由舔了舔嘴唇:“真是怀念啊,我小时候,在山火后能捡到不少烧死的野兽,撒一点粗盐巴,半生不熟地塞进嘴里大吃大嚼,味道也是该死的甜美……” 时溥家境一点不差,王建却从对方 维克多却是摇摇头,直接道:“尊重人才,善待人才,未来湖滨镇才会更好得发展。 这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只是上车时说了个地点后,便默默玩起了手机。 双方刚一接触就爆发出火药味,针尖对麦芒,两伙人马顿时打起十二分警惕。 这一次,还是安阳为主,不管是袭杀那些中段中级武者,还是最后击杀那位高段中级的强者,都是他为主力。 周旋暗想,他感觉他拥有七海全部的支配权,不管叫她做什么她都不会违抗,这点也让他莫名觉得很舒服。 地上的山贼开始迷迷糊糊的痛呼着,双臂的疼痛让山贼加速醒来。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容航那边也刚好约了韩佳歆到商业街散步。 不得不说,这种摸鱼偷懒的生活挺悠闲的,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这样他就也不用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抠眼睛提升自己。 至于这结果,果然和她猜的没错,阿七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不出所料是来帮助她解决危机的。 又或者,换句话说,在他的心里,这场厨艺大赛的胜负已经出来了。 一边说着,孟静秋一边伸手将韩东林和叶凌君两人齐齐推出了厨房。 岛国宫廷内,刚刚在这片繁华区域上空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通过视频画面传了回来。 太子军如果发生内乱,那么对于现在华夏崛起的任何势力,都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本田震对于陈琅琊也是怨念颇深,不论如何,他都是日本人,陈琅琊屠杀日本武道,压制日本武道,对于他本田震而言,都是一种耻辱,而且现在山口组花重金请他来,就是来取陈琅琊性命的。 介绍:天灵冰封领域的高阶守护者,原本只是普通的蟒蛇,后来被冰封战士带入冰封领域,为了使其能够存活,冰封战士又给他们吃就龙晶肉,受到寒气影响久而久之,进化成了寒冰龙蟒。 定座更是心知,这一种牵系,伴随着佛乡五子人员递减,将几何上升。如今两人仅是心神失守,已是难得。 方世楠虽然已经是头破血流,但是事情闹到这步田地,他也不能草草收场了,否则他方世楠以后更是没脸见人了。方世楠甚至已经做好了跟陈琅琊死扛到底的准备。 或许有,只是裳不归没有柳三变那般细致的观察,所以并没有发觉而已。 夏天脚步沉稳的路过一片尸体,深深的吸了口气,就是这样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子弹中的火药味儿,尸体弥漫的鲜血味儿、还有那无法具现化的惶恐味道,这些,都属于夏天的曾经,属于冬兵的曾经。 现在他重新把这件事情作为重中之重,他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有一个,就是找到菲丽儿,况且他现在已经是魔族的魔王,并不惧怕和他们一起被隔离的神族。 可想而知,白氏为了消弭她与傅其弦之间的隔阂,忍痛将‘嚼舌根’的罪名加到常嬷嬷身上,使她成为自己的替罪羊了。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旖旎 朱温睁开眼睛,蓦然感觉一股柔软。 兰素亭正惊喜地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都将,你醒了?” 纯真可人的模样,犹如一只小小的云雀。 她的胸口还是平坦如初,但跟了朱温之后吃得好不少,身前的皮肉丰实许多。 朱温心道:这样娇小玲珑的骨架可不适合微胖,是不是该提醒她注意饮食了? 一旁 袁父袁母,第一时间携带律师去警局,保释无果后,又立即上季家,请老爷子帮忙。 前世的时候,他也知道慕容家的,只不过他当时只知道他们是京城第一武器世家,并没有现在知道这么多。 如果他每一但是有什么目的来的,想跟大夏求和,最后他们一个突其不易,在来个里应外合将大夏一网打净。,大夏岂不是就彻底的灭亡了。 清晨六点左右,唐黎如愿进入圣保罗大教堂,她有些好奇,明明攻略上写着,教堂早上八点半才开放,随即,她又想明白。 早餐后,厉憬晗跟着温茜去了温氏,温茜正在给她看公司现在缺人的岗位时,厉憬晗的手机响了起来。 半夏说这句话的时候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她一下红了脸,幸好灯光昏暗,凌霄看不太清楚。 还好四长老只说看一看,他要是说要的话,她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为什么的,她是越看越觉得那把匕首好看。 幸运的是进去之后,鹿鸣看见了她,打了招呼就带着她去找靳子衍了。 须臾,那幅唐婉画的画便摆在她们面前,唐婉仔细看了看,的确是她画的,她记得当时她画的太匆忙,井画得不是特别对称。 恍惚之间,岳舟却是突然回想起先前初入笑傲世界之时,便宜大伯随意出口的那句话。 同学之中,除了沐雨晴和周响之外,包括他在内,根本没人看好林山。 说完他居然偷偷朝着林允希挤了挤眼,结果直接被后者给无视——林允希从头到尾就没拿正眼瞧过他陆大少。 黄猿没有和罗兹硬碰硬,而是凭借速度,急速的一个上行,避开罗兹的一招后,在半空中稍微停顿了一瞬,便再次转折俯冲。 便在此时,岳舟五指一扬,单手捏出一轮拳印,一身气血爆发,璀璨宛如一轮红日,无量无边的气势,陡然生出。 徐添乐了,装什么假好心呢,他们会不会对我不利你自个儿心里没点逼数么? 随后班萨罗斯才在亚乌菈的身边停了下来,用双眼盯着洛锋等人。 他们有些后悔,选择了董卓一方,可事已至此,无力改变,只能看着干着急。 别墅的管家拿了两张支票给她,上面的数额一张是五百万,另一张只有不到一万元。 罗兹缓慢的向着鬼影号所在的海岸走去,刚才他与鼯鼠等人的最后血战,几乎是耗尽了点出天赋‘坚韧’后所提升的那部分体力,否则也不会觉察到两名本部少将靠近,就直接遁走。 “你……”陨星正要大声质问,但右眼又亮起红光,她又僵硬机械的坐下。 我们从这首诗可以管窥康熙帝希望根治水患的急切心情,他对靳辅寄予厚望。靳辅诚惶诚恐,将这首诗勒石成碑,懔惕遵循。该碑当时立于清江闸南岸,今久佚,后楚秀园重立了这块碑。 感谢所有投票的朋友,真是再不知说什么好了。也想多更些回馈大家,但是今日实更了不少字,存稿告罄,紧着赶出这些来,一并贴上,四千余字,算是略表心意。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朱珍 兰素亭醒来后,发现田珺和朱温搂抱在床上,果然吃了一惊。但她知道朱温性子不至于乱来,便只温柔地将两人叫醒。 “珺姊姊你不但偷跑,还偷吃。”兰素亭打量着田珺露出大片肌肤的身子,轻声道。 田珺不由有些心虚:“我也是太想都将了,才……” “都将现在是珺姊姊的情郎,你们爱怎样怎样吧。”兰素亭 “妆尊主为何这样问?”他分明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还这样问出来,又有何意义? 眉三娘一听若是有其他人能过来,那么也定是能收到银钱的,双眼立时放光。 或许以前他们不一定听他的,但现在他的暴君之名已深入人心,谁还敢不听。 孙悟空闻声,嗤笑一声,直接凭空坐下,身下没有任何东西,对方竟然就这样稳稳的坐在了空气上。 这时,张溪嘉走了过来,轻轻咳嗽一声,然后坐到了秦飞扬的另一边。 想到有可能是这样的,陆潇虽然心里纷乱如麻,但是那些异样就都能解释得通了,他想着还要查证一番,如果真的是那样,更要及早想办法脱身,以免将来纠缠不清。 满身脂粉气的老鸨手中拿着扇子,一见到独孤槿,双眼瞬时放了光。 独孤槿淡淡点头,转过身和她们并排走着,身后,那道足以吃人的眼睛却一直阴魂不散的跟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京城物价高,开销大,于是慕九早就和京城一中的校长爷爷向健伟说好了。 有一部分人每天来却不上场,就是为了以上帝的视角目睹一下别人是如何做到的。 林雨嘴角一翘,却见夏烨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简放在林雨面前,笑而不语的看着自己。 唐韵看到他安静的坐在法阵里,神情淡泊宁静。只是她看到他紧攥的手里,已经淌出了很多血。 再说了,他与孙承宗的关系也非常好,如果让孙承宗知道众人都推荐孙承宗时,他不推荐,那他以后可怎么见孙承宗呢?至于赵南星,他们的关系本来也不是很好,双方只是互相利用吧了。 “玲珑道友,想不到连你的“勾魂眼”也奈何不了对方,恐怕我等都是看走眼了!”千机老道叹息一声,看了看屏中落魄的林雨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可惜现在已不是寻芳的时候,梅兰姑娘的玉臂,说不定已成了别人的枕头。 但一般情况下,的确是会正如丽娜所说的那样,一到冬天,许多植被都会掉光树叶,有些甚至会直接枯死。 “若是之前我不敢断定,但雷劫已过,我可以肯定渡劫之人就是“林雨”此子!进阶筑基期就渡劫,古往今来云某也只听过这一人而已!”云清风望着火山口的上空说道。 所以在江湖中你若说起“富贵山庄”,那意思并不仅是说一栋靠近坟场、烟囱里永远没有烟,有时甚至连灯火都没有的空房子。 言外之意就是说,如果冯君得了这一处空间,你这不是抢他的东西吗? 他坐在主座上,他的左右两边分别由临清知县陶行之和山东巡抚派来的副将李三太陪着,对面则坐着他这次带来的漕军千户赵东来。 血影双魔本就是心有灵犀的两兄弟,刚一听见魔瞳道出他们的公主殿下,顿时面面相觑,脸庞唰的一声变得发白,简直比躺在地上的血瞳脸色还要泛白。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复盘 朱温、兰素亭、田珺三人一起出营而去,与早就牵马等候的绰影汇合,预备一起向泰山而去。 兰素亭仍旧不会骑马。 “本来该把芷臻让绰影仙子抱着的。”朱温道:“不过我尚有事要和她谈,就先让我抱一会罢。” 说着,揽兰素亭纤腰上马,神情清澈如风。 兰素亭并不显得拘束,倒是田珺嘴角微微抽动。 一个蓄着胡须,看起来就流里流气,左眼还有刀疤的男子,是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赵右辰迅速派人锁定了锦绣坊,刘意则拿着鞋子去了一趟尚衣局。 也就在这个时候,杨瑾萱出现在杜枫家门口,毫不犹豫的扣开了杜枫家门。对于这个苗族姑娘,李爱玲还是很有好感的,不但救了自己丈夫,还听说因为担心自己儿子遇险大老远跑来帮忙。当即就将杨瑾萱请进家门。 这句话堵得何佳佳无力反驳,杜明威说的是实话,他们分手了。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兴许连朋友也不是了。 此前,对于王涛来讲,那五行奇物以及月冥花、七星草,都还好。 可是明岫回来说太傅已经用过早膳了,还嘱咐她不必那么急,他等得了。 王建军兄弟两人到了九楼之后,只见一个头发过肩的瘦弱男子站在电梯口,显然是在等他们,两人也不以为意,毕竟这么大的公司,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恐怕早就玩完了。 一日为仙帝,那便过去、现在、未来,都是此境界中的存在,哪怕时间轮转、空间变换,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可惜,石应虎三大内家拳只学了形意、八卦,太极拳却还没有学到手,否则此时此刻白九樱的脸应该已经糊在地面上了。 聂堂萧现在把季流夕看的非常的重,主要是聂堂萧以为季流夕提分手不过就是开玩笑罢了,没想到她这次竟然当真了,这让他心里说实在的有些慌乱。 “是的,坏人已经被我赶跑了,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听到终于有了回音,苏杭也打气了精神,继续问道。 陪许可可在外面呆了半天,颜诗诗这才把她交还给了她的父母,X侵的事情她没立刻和许可可的父母说,只提醒他们最近不要让许可可去上学了。 百里沉默不语,只摇头了,“不知道。”剩下的话他没,里面的生灵要出去,就得面临失忆,也就是忘记了它们的过往。 他挥挥衣袖,身上的光仙是强大的,就像虎豹一跳,瞬间穿梭数十丈! “张师平生与人和善,我相信他在九泉之下…”苏眉正说着,就看到安昭雪从门口走了进来。 张琴张琴听到对方这么一说,心里面感激的已经说不出话了,眼眶还微微的泛红。 艾伦将自己的工资基本都用来交搏击学费了,这还是通过警长便宜过后,要不然自己都交不起学费,好在学有所得。不说和那些上过战场经过生死的陆战军士兵比,但也比那些普通的警员要强的多。 谁都没想到地尹夕走着走着竟会走到了这里,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与四人差不多模样的, 是信国公府的玲珑与暗七, 以及燕王府的无风无泽。 这混沌之拳,具有毁灭之意,或者说,是由那缔造而出。叶苦走的是力之道,以力证道,力量,可以缔造一切,时间,空间,光明,永恒。 ------------ 第一百二十六章 鱼丽 《小雅·鱼丽》:鱼丽于罶,鰋鲤。君子有酒,旨且有。 “鱼丽”是“鱼丽于罶”的简称,罶是捕鱼的工具,又称笱,用竹编成,编绳为底,鱼入而不能出。 春秋时期,郑庄公发明的“鱼丽阵”,以一伍五名步卒环绕一车,战车就仿佛被周遭步兵重重包裹在渔网之中。 尚让所组建的散阵,瞧上去形似鱼丽,但大部 而马尔斯眼中闪过一丝后悔,他到底还是嫩了点,进入魔兽森林后,以为遵循老克恩的一些猎人规则就可以避免一些危险。 连之前对少枫冷嘲热讽的拜剑山牧战元都被红装袖舞的花魁鱼玄机给深深吸引住了。 郝敏芝本来就有心脏病,被顾墨城这么一起,顿时心脏病发作,脸色惨白地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顾灵珊惊的尖叫了一声,顾墨城脸色大变抱着郝敏芝就往外冲。 好在青云寨周围的树早就砍光了,就算烧了寨子也不会将整个青云山都烧了,颜素他们大可以安心离去。 此时简迦南也顾不上霍乔,顾不上洪雨桐,她现在只想把顾墨城拖到安全的地方。 因是已经嫁出去了的姑娘,自然是不在杀头的名录里,可是没了娘家的支撑,绍芷诺日后怕是也没有什么好日子了。 方才逃跑中,无形无质的虚空突然就像变成了铜墙铁壁一般,与高速奔逃的林翰来了一个绝对亲密的接触。 伴随着这个声音,霹雳中的两道身影越发清晰,赫然正是林翰和叶如意两人。 也没接话,李月汐索性直接将烤好的兔肉一分两半,一半直接递给了宋玉,一半自己竟直接吃了起来。 不!不能让顾墨城知道郝敏芝的死跟她有关,不然顾墨城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皮提亚低下头,把脸埋在胸前,半天都没有回应,纳尔逊笑了笑,笑声在空旷的神庙中异常刺耳,他等了半分钟,皮提亚还是没有把头抬起来,纳尔逊只好继续转向摄魂怪,继续他残暴的解剖。 就算老六动过些许的坏心思,但老三和张大强,不也帮忙圆回来了吗? 深夜里,断念,迷迷糊糊的起床,想喝点水,起身,却发现,不远茶几上,大佬手机屏幕一直闪,她本能的好奇心,拿起来,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来电,这时,已是凌晨三点多了? “好的,这是你的消费单子,您收好,欢迎您下次光临!”段念,微笑说完道别语。 王家做的生意是盐,做的很大,横城吃的盐基本都是他家的,在询安城和碱城都有生意,本就是富商,每月给城主给的月供,全城给三分之二,他们家给三分之一。 王科从第一辆车的副驾驶跳下来,徐杰看见后立刻走了过去,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不解释,你能安抚住即将到来的各大势力高手?”谷士阳没好气回应。 避免夜长梦多,也为了打战族、魔族那边一共措手不及,时间直接定的晚上。 谁知下一秒,一只结实的臂膀搂过她的腰肢,一只手有力的一拽,她撞进他怀里。 自己现在有了水浒里面数一数二的宝马良驹踢雪乌骓,与一流武将单挑,武力起码能提高一成以上,不知为何,林冲突然很想找卢俊义打一场。 “哎呀,你带八个都行,别在家墨迹了,赶紧滴昂,我们从县城出发,你从黑山打个车直接过去,到时候我们青岩寺门口汇合!”白馨回了一句,直接挂断了电话。 ------------ 外传 卑沙 哪怕是来到中原后,赵犨赵千夜依然会时常想起辽东的风。 冰冷的寒风带着海盐的腥味,吹拂上大黑山的山脊。他站在卑沙城的女墙上,张开双臂,便能在高山之上,拥抱大海。 卑沙城,是大唐在辽东最后一座据点。总章元年,高宗皇帝攻灭高句丽时,它与辽东其他城池一同回归到华夏的怀抱。到赵千夜出生时,已经过去 “开枪。我不躲。”刘欣眯起眼睛道,抬手将雪茄叼在嘴上,临危不乱。 任瑶期闻言不由得笑了笑,她低头轻抚着柔嫩的花瓣道:“萱草又名无忧草,这是报平安的。”会用这种方式报平安的人,必定不是萧靖琳,萧靖琳知道了只会骂“矫情”。 距离那一年两个孩子在赵家大宅门口初次见面,已经整整17年。 说话之时,虚空中的羽衣正在与两只翅膀融合,火、木丝线交缠在一起,仿如焊接一般地彼此融合了。 “朱霞,不认识。”这位一副如临大敌一般,一直保持戒备心看着他们俩。 实话;卜卦的人怎么就不可能撞邪?就像医生给别人看病,不能给自己看病一个道理。 两人交流了一下心得感想,闲聊了几句,不出五分钟,似乎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亲切的手挽着手,走出了房间。 君君大力的挣扎,手脚并用,可谓是拳打脚踢吧!才好不容易挣脱那种蛊惑力量醒来。在醒来那一刻,她仿佛有瞥见,一缕佝偻的身影,慢吞吞的飘忽到沙发后面去了。 “喂,看什么呢?量子场论还是凯恩斯货币需求函数?”我在徐锋身旁落座,丢给他一个从希尔伯特空间内变出的苹果。 所以,现在的行善必须要经过刻意努力,而以前不一样大家只需要和所有人一样不要做出格的事情就好,相信大部分人都能做到。 转眼已是百招,一直拼尽全力攻击李明的修士,渐渐地开始有些气力不支了。 “那好,现在,前往战场,传送!”帝法猛地朝着空中开了一枪,下一刻,天空之城广场上的光圈启动了,随着我的眼前的场景突然间一换,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高耸入云的巨大黑影,吓得我差点没有尖叫起来。 龙妍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不过,他刚才说“也”,难道他也是新来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人时候,耿秋一闪,从他的身旁窜出,也是毅然的直奔饕餮的大嘴而去。急得李天松了手诀就要追过去。可他又怎么能追得上他师父呢? “我记得你灵震还没用呢吧!”冉落雪开心地抱住了韩启迪,满目的笑意,对于韩启迪挑战刘百凌这件事,其实她刚才也捏着一把汗,现在胜利者是自己的好姐妹,看得出,她也很替韩启迪感到开心。 金智妍凝视着手腕间的5毛手链,眼睛渐渐泛红,似乎是睹物思人,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 此时的郑可岚根本就没有心思跟洪承宣洽谈公务,更不想他占线,李浩谦的电话打不进来,可是洪承宣的电话,却一直像个闹钟一样响个不停。 在董事局成员的掌声和瞩目中,雷厉风行的慕漫妮跺地有声,气势强大地走出了会议室。 最先出场的几个明星,名气和名声虽然不大,不过由于记者们苦等半天,就算是不出名,那些记者也都纷纷举起手里的摄像机开始拍摄。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重访泰山 兰素亭被绰影抱到怀里之后,绰影这女人就跟闻到荆芥的猫一样,满眼喜悦地用胸口贴着兰素亭的肩膀,发力嗅兰素亭身上的淡淡兰草香气。 这种沉浸于爱河的小女人模样,倒让朱温觉得比平时的矜持端庄要美得多。 “绰影仙子是不是这次打算骗我家芷臻共浴?”朱温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玩味笑意:“她年纪还小,和珺妹 只不过,对于亲人来说,追封什么已经是不是重要的事情了,重要的是亲人已经离开了,留下的只剩下切肤之痛。 “去去去,谁要和你生孩子了,你这么丑,生的孩子肯定不怎么好看!”赵茯顿时脸红,连忙将高显推了出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是压根就是睡不着,所以当下,他们都是通宵熬夜起来,准备守候到明天。 但是还没完,一道道雷霆落下,不少人都被麻痹了,脆皮一点的人也都是直接被秒杀。 此时,正在外面努力打通安全门的徐淼,见到监控屏幕上这一下爆炸,因为一篇漆黑之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不禁担忧起来。 一名名攀爬城墙的魔族从城头上跌落,一名名具有飞行能力的魔族前赴后继的登上城头,然后被华夏区的玩家们疯狂击杀。 据说这人生性残忍脾气火爆,被勒尔金招揽成了反对军的头目之一的原因也是连续枪杀了14名无辜的高中生,从而犯了重罪,被政府追捕这才一不做二不休的。 过了好一会儿,我身形才缓了过来,不过这个时候我身上已经被绑的结结实实的了,来了两个特警直接把我扔上了汽车。 此时天色已晚,但以银座为中心的商业区却是一片灯火通明,街道上人流涌动,热闹非凡,周边很多娱乐场所都是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氛围浓厚。 男子不屑的一笑,宋逸吗?戚冉,无论是谁,我都会让他们甘拜下风的一一离开你。 太难看了,从前那个端庄典雅的样子全都烟消云散,只有痛苦的模样,长留。 刚才若不是因为自己的精神力悄悄的化解了华瑞大部分的力量,不然光凭自己的肉体想要丝毫无伤的把华瑞的一掌给接下来,是很困难的。 迎着东华帝君的目光,张魁的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扫了一眼地上席若琳的躯体,霸气绝伦地回应道。 我不能再坐视不理了,必须要出手帮助紫灵妹子摆脱蓝色火焰的追击,以七杀现在的速度,想要赶上那束蓝色火焰,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望江镇北部,占地多达数十万平方米的高级船坞犹如一个庞然大物盘踞在江边,从港口方向传来的急促而响亮的警钟声惊动了船坞内的所有造船师们。 “感觉怎么样,暗影,是不是感到蛮刺激的。”欧阳绝看到我的到来,一脸微笑的冲我喊道。 “呵呵,果然如此,不知道你有没有忘记我们之前的赌约呢?”金雅看了一眼旁边不说话的金云,直接对着沐毅说道,她的话让周围不少人都是竖起了耳朵,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庸人怎晓花落泪,似雨非雨孤寒随。曾惜九黎月下兔,亦惜梨花一番情。荡尽天下绝情意,血染天地昆仑行!”姜蕊紧紧扣住了一个天兵的脖子,之听见咔嚓一声,最后一个天兵也倒了下来。 炎开口说到;“现在我困了,带我去你的房间,你来服侍我去休息吧”萧炎的声音只有坏笑。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用刑 气质温婉典雅的绰影,是个公认好脾气的人。 之前,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尚让犯下大错,绰影也没有责备,于是由朱温出手代劳,抽了尚让一耳光。 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发怒。 作为泰山派掌门,绰影当然也会杀人。 朱温对绰影怎么料理对手有点兴趣,因此跟到了白云观地下的刑堂。 他亲眼看见几名中 “呃,那好吧。不过,你要带上这个。”海润儿拿出一个绣着花的包包,戴着云杰脖子上。 趁着融化金属的时候,浩岚将这里所有的三百多颗魔法宝石抱了过来。凝聚雷元素。 陆凡撇下赵欣欣,头也不回地走开,回到宿舍,舍友们还没回来,洗澡吃饭过后天色已然灰蒙蒙了,陆凡独自一人靠在走廊尽头的护墙边,情绪有些低沉,他望着逐渐暗淡地天边,静默无语。 云杰没有继续上前进攻。对于一个十拿九稳的对手,还不至于玩命的追赶。 “之前只是我没想开而已,现在想开了。这次领导江之势力的精锐团,龙韶羽也能学到很多东西。”刘川笑道。 江枫是一脸从容,但江薇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因为就在刚才,寻天差点死了。 “那个,我主要是没想到你不会游泳。灵儿是被我用石子打下去的。嘿嘿...”颜瑞卿坏笑道。 墨霖看到路凡手指间好像有两颗扁扁的豆子,一扭一扭地跳动,忽然路凡一个皱眉,将手上的东西扔到地上,众人才看清,竟是两颗灰绿色的种芽。 大家循声望去,原来,离楼梯口最近的一名守卫又被另一只触手怪物缠住了。 海景楼的菜基本上都是海鲜。皮蛋邱也很仗义,肥手在菜单上点得全是最贵的。 集中全部火炮对敌城墙进攻,那么城墙上的岚军官兵,势必会对失去炮火援助的新九旅官兵,造成大量的杀伤。 单单从魂值的价格上,张宇就知道这比他的青竹佩不知道要高级多少倍! 当然,欧阳是中央军的身份,并不是他们尊敬欧阳最为主要的原因。 看来张宇是猜对了,他现在在高大的树木上能看到黑雾中如同放电影似的,火光熊熊,炮声隆隆。 “老板,暴雪娱乐这家公司简直太有潜力了,我了解他们,你真的不打算收购他们了?”仇笑天的语气明显透着不甘心呀。 这样的一幕不止发生在一个地方,长福县的许多单位都有相似的一幕,在长福县拥护刘好好的人不少,但是讨厌她,甚至憎恶她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且,万一说过了,这熊孩子脾气犟起来……洛叶想了想这货刚才展现出的力量,心里老泪纵横。 刚才在房间的时候,苏凉凉说还没有吃晚餐,这部剧一杀青她急着赶回来,为的是跟他一起用餐,没想到竟然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他是不是和你说,我因为不想嫁你跳河了?还说我和我们生产队里的知青不清不楚的?所以你才想走这么一趟,看看是不是真的吧?”她一边走,一边笑眯眯地问道。 肖辰摇着头,说:“我听到这样的话有种莫名的心疼,不知道这是谁的悲哀,但是武力你们不行,枪又在我手里,你不想把这事解决了吗?”说着,他抓起了一把枪,对准了金尚华的眉心。 忽然,公牛直接从她身上跨过去,朝观众席扑过来,直接冲到我们面前。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杨行密 天山赏雪,钱塘观潮。这是大唐盛世时,江湖侠侣们据说一生不得不看的两大胜景。虽然前者说的是河西走廊的祁连山,至于西域那一座,未免太过遥远。 朱温和醒香在一起时,只以好友的身份,相约同去看了杭州钱塘的大潮。 潮水如雪山暗倾,激荡而来,弄潮儿涛头顶风而立,红旗不湿,场面着实令人称叹。 但 “好,值得敬佩,希望我们提问的人,帮他实现愿望!”主持人很懂行,知道遇什么人说什么话的道理。 我的能量还剩下百分之二十左右,不过好在飞行不需要消耗太多能量,消耗速度和回复速度完全能成等比。 不仅如此,诊所一共包下了三层楼,用于办公‘门’诊和住院,比金港市的那个,条件好上了百倍。 “苗氏家族变成这样,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我那么做,是天经地义的。”唐少岩微笑道。 不过既然她都已经发出信号了,他要是不做点什么岂不是有些辜负了她刚才的一片诚意,于是他一个转身就直接把她压在了下面。 许敏则回都没有回头看一下,在乌云转身的那一刻起就已蓦然屏住呼吸,除此之外对其他的一切都好像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似的。 殷氏的情况她不是特别的清楚,自然是不知道它富有到了何种程度。 徐惜誓尽管知道自己是清白的,见状也是暗松口气,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双手捧刀,交与梁王。 最后还是张冷雁叫车来,把诺哥和好心大哥都抬走了,我们当然也不会住在学校里,而是住在梦墨连锁大酒店的顶级套房里,不过风神秀和薛可,张岳欣、扬夕雪等人却回学校去了,他们是真正的在校学生,住寝室的。 “这还好!只要能够及时的改正的话,那么一切就还算是来得及。既然紫黛那边已经没有问题的话,我们明天就按照这么做吧。”林宣说完之后,听到门外有一阵的敲门声。 我简单的回复了一下,退回短信界面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在林悦的名字下面,赫然显示着苏荆临三个字!我之前从来没有给他发过短信,这手机号还是他以前用的那个。 吃过了中午饭,北无忧的游戏也下载完了,于是便玩了一下午的游戏,睁眼就到了下班,打了一个哈欠,关掉了电脑,拿着门后面的西服外套便出了门。 他此年如此爱我,多年后,激情耗尽,爱恋消失。那些年轻的,善解人意的姑娘如雨的春笋,一茬更比一茬鲜嫩。一茬接一茬的往他身上扑,他就算是柳下惠。只怕坐怀也要乱。 傅锦兮也是淡淡颔首,这种的大的院子便是如此,不过丞相府可是好了许多,最起码东方淳衍将丞相府改造的后院到前院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也甚得她去坐轿子了。 北无忧摇了摇头,无奈的瞥了吕天方一眼,自家老婆就是总裁,自己还会害怕什么开除吗真是可笑。 北无忧的声音很是低沉,但是传在所有人的耳中俱是如同雷声一般,深深的敲打在他们的心灵深处,他们的眼神开始恐惧,眼前的男人真的是一个煞星,一个个的都开始害怕。 楚晏的脸上其实没有什么大的波动,就像是现在要将纪挽歌置之死地的人不是他一般,可就是他此时冷静极了的神情,让纪挽歌发自内心的恐惧。 ------------ 第一百三十章 双雄初会 “你不是西河剑派的人。”在山间找了个地方坐下后,朱温对杨行密道。 作为泰山派的熟人,朱温知道一些隐秘的山洞,里边有石桌石墩。至于山间的凉亭,早被人占完了。要休息的人,大多只能席地而坐。 杨行密深邃的目光扫了扫田珺面颊:“你家贤弟也不是男人呐。” 朱温当着杨行密抓起了田珺的手:“那是 沙哑的声音带着张扬与不屑,来人似乎对于这一车队的人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才会如此嚣张的挑衅。 沈月尘有心想提拔宋嬷嬷,想让她为自己做事,过去西侧院,负责教导管理院子里的下人们。 “而且,如果我不答应他,他以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不如我就索性大方一点,现在答应他好了,还能捞点钱,何乐而不为呢?”云净初紧接着道。 “水柔死了。”马大叔的右臂耷拉着,左手掐着那个老毛子的脖子,那老毛子因为窒息,浑身已经没有任何力气,颓废地跪在马大叔面前。 向天赐那平静地到了时间点就该睡上一觉的态度,让付官心生警惕,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权绍皇看了看舒靖容,目光淡淡的扫向那眼中不满的苏辰威,轻笑了下,端起茶水慢慢喝了一口没有多说什么。 舒靖容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向客栈大门的方向,一眼看到了门口的两人,而显然对方也已经发现了她在这里。 上了马车之后,凤如凰就又开始打坐,身边的四个男人看着凤如凰的样子也没有说话,毕竟修炼之人的周围还是安静最重要。 “我们在厂子里,引雷打破那个循环世界……前面的那个东西,一定可以承受那样的天雷,我觉得,那种程度的天雷,让它受伤都困难……”仇彪咬着牙说道,显然是在努力克服自己的恐惧。 整个京城也不过十几个锦衣千户,手头所掌握的权势,却不是他现在这个副千户兼任百户可以与之相比的。 第二天,本日国的首相,就参拜靖国神社,同时又一次的引起了华国人的大量不满,为了回击本日国的这种行为,华国的一些人自发的开始抵制本日国的商品,同时黑客再次出动。 到现在陈城还不知道这个一直在自己身后,为自己尽职尽责的拿取衣服的店员。 过了段时间后,K在一个酷似博物馆的建筑前停下,悄悄的感受了下周围的波动,在确定把那个男人甩开后,轻轻勾了勾唇角。 阴森的笑声伴随着一个黑色身影凭空出现,缪可蒂看到他的时候双瞳颤了颤,双手紧紧握成拳。 出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说着走到秦雨身边,替她擦掉眼泪。 梁浩嘀咕道,这么一想的话,他现在的确有点跃跃欲试,想要疏散苍雷山上面的人,打碎青石,获得传承。 但今天,他的心防不知怎么的破了一个口,一听到罗海兵的事情,就心痛不已,眼泪不要钱似的哗啦哗啦地流。 三人一愣,连忙向上方冲去,等它们赶到时,柳毅瞬间压力大增,毕竟五个王阶高阶的高手,其中还有两个堪称天骄的存在,柳毅不由大是吃力了。 好不容易躲过白妍的视线,顺利从超市购物回来的两人,心里的感受真是有惊无险。 因为李晓帆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盆花产生的这种效果,让空间竟然有了感觉,所以没有办法,最终他将5盆植物都给放入了里面。 ------------ 请假一天 嗯,有点卡文,希望大家理解,整理好思路之后,一定给大家带来更好的故事,谢谢大家。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回鹘公主 朱温与田珺走出洞口,携手步行于山间小道之上。 前方突然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两人神色微变,躲到路边山石之后。 星月光芒照耀下,只见一名胡服少女骑着高头大马,身形高挑,体态健美,皮肤白里透红,五官精致,鼻梁小巧高挺,身上珠光宝气环绕。 几个苍头模样的胡人跪在马前,哭泣不已,叽里呱 听到叶浩的话,宋天行等人心中咯噔一下,他们拔腿就要朝着门外冲去。 这十九道光影,不是别人,正是丹玄城刚才提到的那死于泥石流灾难的十九人。 “你要干啥!”张氏气的脸色发白,看着地上的麦子使劲推了王氏一把。 此时,他心中的怒火已达顶点,狂暴的杀意层层乍现,周围浑浊的潭水如沸水般翻腾滚动,眼睛渐渐染上一层红色,看起来诡异无比。 周游还是第一次听到阿公说出这样的话,有些无法想象当年爷爷喝醉酒撒酒疯一样。 眼前,他留在这里, 和林天讨教, 可所谓的讨教,压根就不是他能交流的, 因为林天说的一些东西, 他似懂非懂。 转念之下,他连忙把旁边的薛灵和金儿带到了大门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嘱咐她不可随意出来,这才又返回了大厅。 但下一刻,他面色骤变,拳头上传来了刺痛,不由得爆退了一段距离。 厢房内,青铜镜的镜面中心,微微泛起了一层层涟漪,宛如水波一般,层层叠叠扩散开来,法则之门打开,一道身影穿梭而来,落在魔兽、萧焱和癞蛤蟆跟前。 雷落一见,吓得亡魂皆冒,不顾一切的冲了上来,刚到半路,就看见蓝兄的脸忽然变了颜色,先前的笑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怒和不解。 而后又告诉廖思思让厨房做顿好的给江医生好好补补,昨晚熬夜都熬出熊猫眼了。 马上大业人皇等皇庭之主直接下令麾下的真皇境强者,加入到围剿孙悟空的战争中。 神奇的是,他们返回战场时居然发现,自己居然只离开了整个战场不到数分钟。 “如此的话,是不是就会有人能抓住这十秒钟,成功将消息带给助手呢?”她说。 这部电影约翰很喜欢,前世看了十多遍,而且成绩也不错,七千五百万美元的投资,三亿多美元的票房,这样的回报完全值得投资。 虽然问好时,他恭敬把凌洲排在前面。但在对凌洲问好中,他低下头的眼里闪过一抹轻蔑。相反对凌海问好时,才是真正的恭敬。 所以各阴将就算是做投资,拉拢一些被看好的帝王,也只是买相对来说比较便宜的九龙御仙典。 瘫倒在地上,查普林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筋脉都觉得有些肿胀,酸痒难耐。 而南滩,属于一个旅游景点,可惜这个景点以前并不如何火热。当然,不够火热,不是因为地方不好,而是因为开发力度,宣传力度还不够。 就在几人猜测的时候,刚才离开的李斯,身影瞬间出现,面色难看的对着嬴政说道。 “那就……战狼?战狼这个名字咋样?”荆建立刻想起了这个名字。而且同样是在非洲,显得是相当贴切。 无论如何,今天是没法做生意了。但这家夜总会是和丰联的重要地盘,每天的保护费就能收几十万。如果炸弹的消息传出,无论是真是假,以后还会有客人上门吗?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献技 天峰派的献艺场地,是一处开阔的山坳。 山坳当中,有低低的丘壑起伏,并不崎岖,适于骑手驰射。 娜娜罕公主为首,一群女骑士在场中纵马而舞,不时做出镫里藏身,左右驰射,背射,盘马而射之类的技法。 除公主之外,其余女骑士最多只能左右各射一箭。虽然她们策马来回驱驰,戎服上的刺绣迎着日色,好似 “江珠美食街,这就是江珠美食街,今天是欢乐美食日,我爱美食。”陆烟琪走在江珠美食街上,只感觉到是一个欢乐美食日。 “哎,这个使不得,您老可是有身份的人,这不是在折杀我么?”李新顿时一惊,让这个老家伙向自己赔不是,开玩笑,人家什么身份,自己什么身份,如果人家不开心,直接将自己在这里抹杀,贾恩那里去喊冤。 欧阳汉卿的声音蓦地从马车外面响了起来,打断了宋子宁和杨紫颜的交流。 被称作董兄的三头六臂的石像并没有立即说出自己五人商量出来的结果,而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说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要求。 “诶你先把我放下……也不知道燕儿怎么样了?”萧筱只是一瞬间感觉有些害羞,不过又想……反正周围也没其他人,想着好像又没那么害羞了。 薛昊大手一挥,却将皇甫隐体内附身的系统,疯狂地吸纳出来,最终汇聚到自己身上,强势融合。 就在这时,外面的‘门’被敲响,一个保镖模样的人直接走了进来。 回去的路上,像来时一样,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好,踩到了雷区,被老大死k一顿。 还有,如果真的不认识的话,你又怎么会说出‘是你’这两个字。 再到后来,她追随义父义母的脚步,毅然踏上了特工这条不归路,开始过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 “年轻人,你确定你能回答出我提的问题?”岛国僧人脸上那渺视之色,此时显得更加的浓郁。 “巴鲁部长,怎么样,有什么结果没有?”夜云收起通讯器,对一旁的巴鲁部长问道。 如果再配合活性呼吸模式,他的实力能够达到中元,而且,伤害也不会有以前严重,这得益于他身体素质的大幅度提升。 "清心寡欲又不是无情无义,我……"浮云暖和谢之越说越离谱。 “你们可以先修炼调息一下,从慕容城到王城,以飞舟的速度,需要七日才能到达。”薛东宁一边操控飞舟飞行,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塔卡,怎么样,被自己的飞镖击中,滋味不错吧!”见状,蒂兰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当即嘲讽道。 “哼,就算支援,也不是现在。烟涛城在封神帝国最北边,离我极地城还远着呢,什么时候波及到封神城,才值得商榷这件事情。”冰震天淡淡的说道。 “下一个下一个,你不用讲了,我也懒得听。”恶鬼的语气变的异常焦虑。 “最后大姐夫昏过去了……”唐茵也是一副既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 毕竟里面的都是自己国家的人,而且还有总统在里面,说明里面是安全的,至少是不‘混’‘乱’的,有一定秩序的。 闫旭等人还未回转仙羽门时便已经将所有事情传了回去,两天后总算是回到了仙羽山,只是还未踏上七彩天桥时便看到一人手持一把长剑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般盯着自己。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如梦似幻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张好好已然年迈,琵琶技艺虽然老而弥精,歌喉却不及少年之时。因此罗帷侧畔,还有一位满头翠羽明珰的歌女,婉转作歌。 唱的是李太白的《春思》词。腰间缚着轻丝,在掌上飘摇的纤巧少女们,身形瞧上去轻若游丝。 歌声愈 这不光是因为当初朱祁钰拿出了宫里的不少东西让陆缜卖与海外,从而都售出了天价,更因为陆缜有意拿此来坚定天子开海的决心,也要让朝中那些反对者看看这开海之举到底能给朝廷带来多么巨大的好处。 “你个王八蛋敢怀疑我!那个法宝和画符有关,你画符都没练好,我给你有什么用……”陆仁甲道。 萧若谣带着这样的疑问,回到了家里面。她准备上网查查,江海大学高考状元的奖学金标准,到底是多少? 巨贝王这一次可是受伤最严重的,连续被金沙针对了两次,后来混战之中,虽然没有针对,但金沙的怒目金刚确实不好惹。 林菲儿听着秦明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她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想着颁奖典礼的重要性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程欣知道秦明这是已经做好了决定,自己根本就不能凭借一己之力再阻止他,如果再阻挡他的话,只是限制他的发展,而不是在帮助他。 这一吻与爱情无关,它只是让彼此心情愉悦,为什么不能存在呢? 冯平仲的话语肃杀,听得不少人心头发寒。猛然一阵狂风吹来,旗帜烈烈作响,江安义、范师本等人戴得是幞头帽,大风来的突然,不少人帽子被吹刮走,城墙上滚落一地的帽子,众人纷纷弯腰抬取。 家人住院了,明天我就要去医院里住下了,照顾家人是最重要的,南觉会尽量找机会码字。 柴飞和包蕊两人倒也没在意这些,而是打量了一下这里之后,准备找个地方登记一下。 按照新纪元那边的工程师对造价的估算,对比它们的零售价,那四辆车里利润最低的一台,都占到最终销售价格的45%以上。 毕竟他们也不能真的那么任性的退出,因为他们都是签了合约的。 缺了一只胳膊,他的实力无疑会大打折扣,对他的影响是很大的,除非西域的罗家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才有一丝希望能让他的手臂复原。 接下来就是水磨工夫,她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修炼,慢慢地突破至暗劲巅峰。 冰凉的泪珠仿佛掉了线,滑过面颊,最终洇在了深褐色的地面上,像开了朵无色的花。 而过了接近四百年后的今天,当年那件事的细节早已化作风沙般,飘零淡去,民间风闻杂纭分说,也早已经是无据可靠。而这一点,正是刘天浩深思熟虑后,准备凭此借力化龙的谜团。 什么。张宝也献出去了。刘天浩帐下的众多武将顿时纷纷露出不忿之色。 不行了,晋阳不能待了,得马上拔营继续行军,耽误不得片刻了,刘天浩心想。 过了好几分钟,正当她感觉冷,下意识地抱肩的时候,助理却又跑出来,把她刚才脱在楼下的风衣拿出来,给她披在了身上。 如今同时面对四只上古异兽,而且是抱着不死不休的心情,对顾西南而言,这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 第一百三十四章 解密 “箫声振林樾,霜氛渺孤鸿。风尘凄迷处,天地有无中。” 绰影云髻高挽,衣袂飘飘,纯白披帛轻盈如烟,摇曳似萝;高挑的身姿,绝美的容颜,纵在群花丛中,亦迥然独立。 歌声清泠,舞姿柔绮,眉目如昼,眼波流离。在全场紫烟白雾的映衬之下,真犹如仙子御风而来。 她的唱腔、身姿、表情、气质,都醉人得 黛安娜没有说话,罗恩突觉嘴唇传来一阵柔软,黛安娜居然突然吻住了他,罗恩顿时懵了,好大一会都没有反应过来。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早些承认。以后也能在这个问题上掌握住主动。 “从今天开始,天空之城里就不再有种族歧视和等阶这一说,人人平等。”张天养这个光之翼刚上位,就发号了他的第一条命令。 毫无疑问,在场的男人几乎都对那个幸运的男人有了一丝嫉妒,而唯一不会嫉妒的人,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罗恩。 青龙帮虎堂堂主刘宏,突然被青龙帮发出青龙帮追杀令追杀,这件事情,在武林中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的事情。 “诶?”荆建突然想到,其实安慰奖也不错,起码沃尔夫教授有实力去争取最佳摄影。看样子,等这次回美国,要想办法为他们运营一番。 这些东西,简宁全都收在了一个箱子里一起带了过来,她正要去拿箱子查看,外面响起了一阵门铃声。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竺雅枫一脸坏笑的走到了简奡的身边,手也伸到了简奡的胳肢窝下面。 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就解决了战斗。张家亲卫无一人受伤,而那强盗团全军覆没,无一人幸免于难。 这时他希望刘青龙能够在五天之内回来找他报仇。他怕五天之后,他给林馨,凌雨,陈静,李顺四人服下的三日醉‘药’效一过,他们会不管不顾地找到青龙帮来。 这是今天夜红鱼第二次说楚楚丢人,其中的鄙视比第一次更加强烈。 夜红鱼倒是果断,见三人眨眼间就被陈枫解决了,直接解除融合魔法投降了。 “玉兰,你离远些,我们的战斗不是你能参与的。”柳鹰风一脸肃穆地道。 藉此,夏浩然也破天荒的丢下了手头的工作,陪伴着家人爱人亲人一起享受了几天难得的悠闲的幸福时光。 “呵呵,走吧,一起。”男人认为赵子弦的欲火中烧,忍不住要在这里就方便解决,这才好言相劝。 巡洋舰做出防御准备,封闭舱门,合拢防弹窗,整只军舰瞬间变成了一个铁盒子,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重型坦克一般。 企业拖欠工资,老板跑路,如今当看到丽人集团的人破土动工,大兴土木时,这些员工的心中自然就不乐意了。 他原以为,虽是已经离开八年的亲人,但毕竟是她至亲的母亲,今日要亲手这般送别,她必然会情绪失控,大哭一场。 李维寅在三四天前的一个中午从学校里人间蒸发。他本以为李维寅跑了,所以以他的经验,李维寅不出一天就会被抓回来——他当初随着方常纵火跳窗,最后没能翻过墙去,摔断了腿,这便是前车之鉴。 玉兰和萧凌回归州城找饭店吃饭,柳鹰风和雷鹤亭正好也到了那里。 “那就多喝一点,我熬了很多呢。”他们家就他的厨艺最好,不过现在因为有金雅在,而他又有了工作,所以挺少下厨的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百花羞 女子莲步款款,风情万种地踏入殿中时,所有的灯火都失去了光彩。 她发不结髻,任由金丝般的秀发披散而下,眼神慵懒放任,却能轻轻勾走人的魂魄。 若与绰影相较的话;绰影的五官堪称完美,组合起来更是无可挑剔。这美人的五官单拆开来,却无一处算得上完美。 可正是因此,她才美得如此独特,美得无与伦 她总觉得有坏事要发生一般,所以只能拼命地去思考自己身边的人或事,想着最近出现的事情……最终,停留在张禄身上。 浩劫之日已经过去了很久,如今的燃烧地狱也慢慢恢复了生机,到处都是恶魔的咆哮声。更让人惊讶的是,不时还能看见天使与人类的身影,他们的数量竟然也不比恶魔少多少。 这是象征秋天的话,盛开着,虽是黑夜,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味道。 “呵呵,没有,你什么方法都可以尝试,时间嘛,你也随意,我可是喜欢有人陪着的感觉呢。”海德兰娜对着苏阳不怀好意地笑着。 美国人的意思很明显,虽然事情的生跟我们有关系,但我们也把屁股擦干净了,这事儿就别再黑我了。 一个蓄着大胡子的外国人激动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台上,对着身边的人激动的叫喊着。 苏阳闻言,连忙进入了隧道,走了好远后,一个宽敞的空间出现在他的眼前。 显然,卡巴说的时候语气很淡然,没有一种对自己国家的归属感,不过也对,要是林雷也生活在一个国家隔几年就换个名字的地方,估计也会这样,反正管好自己就行了,至于国家归属感,那是什么东西? 他此次前来不是为了其他,而是为了虚空镇守。在他投胎转世期间,燃烧地狱残存的生灵便一直在寻找虚空镇守,最后终于在不周山顶发现了它。 段空明愤怒不已,眼眸里布满血丝,刚交手就遭到了如此重创,他的实力将会受损,对接下来的战斗很不利。 不过也没有人在乎这些辈份问题,大家各交各得。不然还真为难了秋玄,他也不知道这辈分怎么算了。 三天,若是拥有了冲击化气境的资格,破生死玄关,三天就可见分晓。 瘦削男子云里雾中,突然结结实实挨一耳光,见到老大发如此大的火,他一张脸憋的通红,却是不敢言语了。 侯爵赶紧来到了李昀辉的身边,他伸出手,摸了一下李昀辉的手腕,一股特别大的热量直接传进了侯爵的身体里面。 佑敬言把那首“孩儿励志出乡关”的诗稍作改动之后写在之上交给了徐达。 通过海图的对比,他现在的方位,还是比较边缘化,这是绕了一个大圈,但他不得不这样做,大一点的岛屿,恐怕对被天域商盟所掌握。 张元昊呵呵一笑,径直踏上那条由灰气云雾凝就的云阶第一层上,朝着下方延伸至地底的混沌灰气之中走去。 “接下来我就派人去刺杀李元昊了。”佑敬言又痞笑着看向了李成嵬,但凡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就证明被他看着的人又要遭受算计了。 好在,这次比赛的场景,是吴迪最为熟悉的树林,在树林之中,吴迪的身形将如同无形的风一般诡异,极其难以捉摸,这样对于吴迪来说,是极其有利的。 然而,这些看起来极其狂暴的攻势,在吴迪的面前,却仿佛是在过家家一样,别说刺杀吴迪,就连吴迪的衣衫都是没有碰到。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香气 百花羞袅袅婷婷步上高台。 一队西河女郎手执红牙板俏立于后。 好几个都是高鼻深目的西域胡女。 自张议潮将军沙州归义之后,归义军就常进贡些美貌胡女到长安,泰半是与仍忠于吐蕃的胡人社群作战虏获。由于梨园已经衰退,消化不了这么多胡女,就有大量流入民间,西河派位于关中,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悟空点头,随即便腾空而起,继续寻找失散的兄弟。一路上,他又遇到羚羊精、鼠魔王等兄弟。也一一告知在大同镇相聚。 仙豆说完,打了一个哈欠,接着又说道:“主人,我困了,还得多休息一会儿!”说完便在紫霭之中徐徐又闪入了刘寿光的耳洞之中。 有了众臣的参与,宴会就有些朝堂化了,大家纷纷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不知是谁提起了奉仙教被剿灭一事,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清宁王所在的这一汉白玉平台上,确切的说,是集中在苏锦翎身上。 “哼,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去送死的!”看到曜门众人气愤的模样,雪宫也不敢继续多说什么,冷哼一声道。 秦霸先被杀之后,谁也不会想到,他竟然是被一个四品圣王的修士灭杀的。 “哼,真是不自量你,你以为你能够在那两只六级源兽手中抢到那八级源丹?”雪宫听道沈浩轩的话,不禁冷笑一声说道。 “雨泽哥?”棉桃和樱桃闻声双双回身,见是苗雨泽,棉桃礼貌客气的笑笑,樱桃也跟着扯出个意兴阑珊的笑,上下打量着苗雨泽,心想着这个泽公子确实是长的不错,难怪连眼高于顶的丽霞都中意他。 等晃回神,司棠懊恼自己的失态,低声骂了一句脏话,他是骂自己的,可是宁夏听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直接一个嫌恶的眼神抛过来,蔑视他。 于是,他命吴柳齐前去。他知道,她就算拒绝谁都不会拒绝吴柳齐。 樱桃和周铭远一出春花轩,淳夫人砸乱了一堆东西,兀自在那生气。纯思纯念都躲了起来,不敢在这时候惹她。 “嗬,你还无所不能呢!那好,我们就安静的等着你有什么好主意。”袁凡歪了歪嘴。 多亏了报纸,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听说,威廉不光杀了金狮子史基,还把他心脏掏了出来,这其实还是卡普他们发现了金狮子史基的尸体后,告知的战国,然后战国再透露给一些报社的。 项诛能把这枚戒指给老圣主,变相的已经说明,这个老圣主,是真的。 却见那稳定之后的神印终于开始显出了人形,没一会儿,一个张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此刻金泰妍的内心一片冰凉,突然深刻感觉到了某种叫做等级差距的东西,她甚至都提不起勇气去反对。 袁凡的表情凝重起来,“数大盛”和“万物血”他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井施伦后面那句话里的意思,却不那么友好了。 “皇上若信我,我明日就替您去契丹劝他们退兵。只要契丹人一撤,幡将一除,萧启龙还不乖乖退兵?”上官飞胸有成竹地说。 虽然心里别扭,倒不会表现出来,而且如果能够融入她们,以这种方式相处,不用想太多,还是比较轻松比较有意思的。 山坳里,萧七已经回到岸上,欣喜的看着手里巨大的四星龙珠,忍不住哈哈大笑。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尘埃落定 听得朱温的话语,唐文扆等人的眼睛如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百花羞这样的绝代佳人,对他们也彻底失去吸引力。 这时的朱温,在他们眼里,已不再是一位锦袍少年,而是一尊纯金打造的金人,是车载斗量的黄金! “朱郎君意思是……”唐文扆露出一个市侩的笑容,轻轻捻着纤秀的手指。 “若泰山赢下这次 对面,贺老六见过去的几个手下停在那里不动,而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娘们怪声怪语,跟个疯婆子似的,觉得不对劲,放心不下,便跟五哥低声说了句,拔刀向那马车走去。 王鹏被莫扶桑抱着,听她说着这样的话,感到自己周身都是温暖的。 柴荣和韩亚芬都已经提前下班,办公室里就章达开与王鹏,倒确实很适合谈话。 萧漠也带上自己的亲卫队准备出击,亲卫队的骑术不太好,可是也足够了。毕竟高长恭的武力和统御在那里,自己只需要带人收尾就行了。 颜雪儿甜甜笑着点了点头,乖巧可爱的样子,让所有看到颜雪儿的人都忍不住的想要将颜雪儿搂进怀里好好的疼爱一番,甚至就连佟潇潇看了,心中都有那么一种感觉,顿时深深吸了口气,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对方双眸看向黑暗中的刘隆,眼神坚定,看来今夜他是铁了心非杀刘隆不可。“去死吧。”不知何时,他左臂衣袖中流出一把匕首,在刘隆正在放松警惕之时,手中匕首直朝刘隆方向飞射。 王鹏点了点头,就听得门外一阵开锁的声音,紧接着李慧走了近來,后面又跟着让江海涛带走的沈婷。 他看到。背对自己的这人身子弓着,双脚已经深深陷入了地面,而对面的胖先生和三胖老人王三才一时之间还看不清楚,但他只是听到方才的对话声。就知道三胖老人有些虚弱。 突破战将境的她,实力上升了一个档次,那柔弱的羽毛,更加锋利,见此情况,散修脸色难看,但为了宫殿宝物,紧咬牙关,从不同方向涌向宫殿。 所以即便是一杯奶茶的价格不便宜,大家也愿意咬着牙来购买,就是为了看一眼她长什么样。 南疆八大门派,各自伸出一点援手,指派出来一位长老,组合在一起就是一股很强大的救援队伍。 苏若瑶也没想到那些,就先把行李放到了宿舍附近,然后去人事部登记住宿,事情顺利地难以想象,还有人帮她来搬行李。带她到了一间坐北朝南的宿舍,光线明亮。 鬼面古玉手臂一挥,正在说话的洛无笙竟沉沉的睡去,鬼面古玉这才一脸宠溺的看着睡着的洛无笙说道:“放心,包在师傅身上。”然后,鬼面古玉便开始像上次一样开始扎针,再次将洛无笙炸成了刺猬。 果不其然,那同学高高跃起,迎着王占廷,在空中做出及其困难的高难度动作,换手拉杆,可是即使这样,避开了王占廷的封盖,出球的时候,他已经没力了,球撞到篮筐上,弹了下来。 凤无忧打心眼里就没有觊觎皇位,虽然他们都是一个姓,但论资排辈,他远远没有资格坐上皇位。 回到城中,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不为我赎身,父亲一脸疑问。后来,一向康健的母亲突然患病,短短半月就离开了人世。我嗅到了些蛛丝马迹,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山洞 听到这里,杨琪琪止住脚步了,手情不自禁的握紧包带,发出细微的声响。 唇边隐现一丝淡淡的笑意,玄渊垂眸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甘冽的清茶,隐去了唇边的笑意。 他盯着嘉宝的背影看了半天,这丫头,自己不就是不让他们订婚吗,这看样子还真的对他意见很大? “然后呢。”当时,连子仓已经是督察史,光凭他接待过荣安王一事,并不能说明什么。 如果说,这几天樱花大学代表团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让青海大学学生不爽的话。 “好!”后面那些人因为白成安钱已经到位了,且我们这边儿也没有人,认定这是一场便宜仗,所以所有人都是热情高涨,已经要嚷嚷着要干我们了。 南英英的脸一红:“我是永远也学不会喝这个苦的茶的。”还是自家茶叶好喝,清香甘甜,一点都不苦。 他说话时,眉锋挑起,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仿佛在强调:听懂了吗?只要你高兴。 同时我也是知道,这一行里,看得真的不仅仅是技术这么简单。心理素质的要求同样很高,如果顶受不住舆论的压力,那对于职业生涯同样是有莫大的影响的。 “……倒是有个比较离谱的想法。”她心中隐隐有所察觉,但这个结论未免太过难为人了,故而迟迟不敢定论。 门被打开,老者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这一幕,脚步生生的停住,许久,才尴尬的咳嗽一声,提醒那一位过分专注的男子自己的存在。 能搞出如此阵仗,那妖魔实力自然非同凡响,按理说若要对付闫妄,不至于费这么大力气,难道……妖魔有苦难言? 郝仁和烈焰玫瑰、只手遮天、霸道成哥四人扫了下身边的牧师,互相看了看,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意思。 那里有热血,那里有各色传奇传说的人儿,还有能让人沸腾的一切——你整整个曾经。 通天教主却是无事一身轻,截教覆灭,弟子们十不存一,气运什么的,对他来说,还真不怎么重要了,望着元始天尊的神情,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她知道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想到这里,不争气地心又开始出现了一丝丝的松动,想着是不是要直接过去让他上来,但是理智还是让自己停下了脚步。 水对稻的爱恋,稻对水的痴恋此刻在这梦般画卷完美展现,这让人流连忘返。 恩比德将球传出去后,阿德托昆博压根没有半点要补回去的意思。也就是说,西蒙斯方圆两米范围内没有任何步行者队球员防守。 “都过去了,我已经没事了,多谢你来看我。不过,你还是多花点时间陪霍凌峰吧。”庄轻轻笑着说道。 萧晗忙着与风采铃解释舍脂的身份,只道对方是自己的一个朋友,朋友有难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叶词一边朝着牧师团靠近,一边开启了视频录制,她要将盛世的指挥布局全部都拍下来,虽然说模仿并不是什高明的事,但是从对手的方法中找到长处归自己所用然后提高自己的能力也是一件十分正常的手段。 雪儿眼中闪过一丝惊惶,随即变得灰暗,那种死意,王洛看到了也不由得愣了愣。随即,王洛还是打消了自己这个更疯狂的念头,决定先采摘了面前这朵鲜花再说。 “我们乃大华神龙军,城上何人,速速开门放我等入城。”,卓不凡放声喝道。 那些离去的人,卓不凡每人送了不少银两作为盘缠,并且不忘告诉他们,神龙军随时欢迎他们加入。这些,自然也落在众人眼中。 无月一把抓住了鸣人的双腿,然后即刻从土中窜出,一声大喝,调用起了全身的力量。 即使她现在又干掳人的勾当,我却觉得她性格直率坦荡,实在可亲可爱。 刹那间红河手掌推出,掌心黑色的漩涡释放开来,而攻向他的三片树叶,也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粉末,化为黑色的灰尘随风飘散,就犹如被烧掉的树叶留下的残渣。 看着他哑口无言的囧样子,我又在后面加了一问道:“莫不是你与那静尘师太郎有情,妾有意,曾经约定三生,不离不弃,海誓山盟,彼此心中最美,俗称有一腿?“我说着说着邪笑已经变成哈哈大笑。 那个白色的能量弹,竟有如八尾当初在与水月对打时,所释放的尾兽弹一样,瞬间形成了一个粗壮无比白色能量柱,将还在前冲中的绿卡直接吞没。 软糯的童声,冰冷,无情,宛如南极冰层最底处的寒冰,散发出令人胆寒骨冷的冷意。 江林前所未有的大怒,这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随之直接便否决了华夏界天道意识的要求。 凌逍浑然没有听到外界的骂声,此时的他充满了欣喜,原来凌逍已经成功突破了混沌之体第一层后期,当磅礴的力量充入凌逍的骨髓时候,凌逍只感觉身体酥麻,嘴巴不受控制的张开,一声长啸便滚滚送出。 他在山谷的外围,静静的潜伏着。这个时候的他,心情平静之极,他一动不动的伏在草丛中,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那不起眼的庄园。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曼陀罗 百花羞抓着田珺的蛇矛,魅影如狐,向洞口逼近。 她的金发沾着水滴,在晨曦下散发出九彩的光芒,越发显得绝色容颜娇艳妩媚。 数枚飞镖自藤萝中射出,发着蓝莹莹的光芒,显都淬了剧毒。 百花羞只衣袖一拂,便将这些暗器全荡了出去。 朱温本非什么暗器好手。 至于田珺,除从小玩到大的长矛 营地外面的警戒哨声突然响起,尖锐的声调把荒野夜色的寂静撕成两半。 “上!干掉他们!”雾隐队长立马下令。雾隐忍者冲了上去,木叶的四人只能背靠背抵挡着攻击,尽量向着来的方向突围。 魏晓东把他原来上海那个手机号告诉了萧丽,但是萧丽却没有把她的电话号码给魏晓东说。 这一下几乎耗尽她所有残余的妖力,安妮脚下一软,赶紧用狙神弓拄地稳住身子。不过看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显已没任何战斗力了。 “这蠢货只是个被力量蒙蔽了双眼的喽罢了,凭他那种骷髅等级的智力也不会有人把什么重要的情报交给他的……净化他算了……”毫无营养的对话让山德鲁有些无奈的顿住了心中的臆想,胖巫师淡淡的接过了话头。 铁皮面板上有排气孔,也有一个旋转按钮,可以用来调节温度。冬天是暖风,夏天是冷风。 想清楚了这些关键,艾顿时陷入了沉默。一直以来,他凭借极速横冲直撞,力量足以击破一切。却没想过如此,敌人便早将他算计得死死的。 “嘣!”刀背打在了日月抬起的手臂上。日月感到手臂一阵剧痛,身体如脱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数米,重重砸在地上。 至于算出来的所谓利息损失根本无需芥蒂,因为那不过是虚拟的想象罢了。 “喝”蓝竹峰的口中传出一声大喝,眼中的精光毕露,他随手一扬利剑,如大鹏展翅一般,向着卿鸿袭去。 朱平槿清楚知道,他自己的权利源泉,正是来自于京师皇权的派生。他如果反对皇帝的权利,就等于反对自身的权利。或许没等崇祯上吊,他自己便先上吊了。 敖翼玩车,有名师指点,在玩车上真正是玩出了水平和境界,属给黎响,不过是太过惜命,不代表他的技术不如人。 “那。鸿儿”沐卿宇虽然成为了沐府的主人,可是此时的卿鸿却已经脱离了沐府,他看着一脸淡然的卿鸿,不由得出声问道。 她能感觉到身体内部汹涌澎湃的能量,却无法将它们释放出来。冥冥中仿佛有种超脱感,她只觉得自己似乎脱离了所有束缚,什么变种人等级、什么s级进阶,似乎这些都不重要了,她体内的力量让她有种凌驾于上的感觉。 这样的人都很难缠,对亡命徒来说,钱就是一切。至于法律和未来,那都是和他们没有关系的事情。 白雾虽然弥漫在这里,但是对他们视线的影响并不大,只是白雾中蕴含的危机却是让盘宇鸿和梅雪莲心惊胆战,至于其他的人,似乎都没发现有危机存在一样。 它们开始试探着靠近,不再躲开光柱照亮的范围,从队员们的身侧、背后和头领掠过,怪叫着试探他们的底线。 他的的思绪是完全的一片空白,全身僵硬,只能任由唐可可的摆布,心已经不再是一片空白。 看着广大无边的黑暗幕布,李珣却想起了当日祈碧自苦自伤的模样,暗叹一口气,正转身的时候,他的目光却同另一双眸子对在一起,内外两人齐齐一怔。 ------------ 第一百四十章 恶战 田珺十四岁时,便发现夹紧双腿会很舒服。 她将这事告知田香之后,田香要她学会爱惜自己,而后擦掉眼边的敷粉,让田珺瞧自己面上触目惊心的红色霉疮。 为了压制病痛,田香需要长期服食水银,却越发危害了自己的身体。 田珺决定终结她的痛苦,是因为田香不但精神上遭受着屈辱,肉体也在病痛中,本身亦活 欢声笑语中,这一声惊叫刺耳尖利,直冲众人耳中,瞬间让所有人都朝着西方天空看去。 “你喜欢男人?”舒原看着伊双神色诡异地问。这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而已,难道是东方洪的男宠? 可是乔清不姓乔,乔国公府和莫华笙事实上就没了关系,其他那些重臣受到的影响也就微乎其微,这一点莫御尘自然不可能想不到。但是乔清是寒月少主,只要寒月山庄能够为他所用,自然是再好不过。 算了,只要玄观脑子没进水,应该不会想着再次去找炎黄气脉之源帮忙吧? 冷风吹动窗纱,簌簌的有花叶落在上头,脉脉而入的晨曦逐渐疏淡,好似有一丝鱼肚白露出来了。 别看梅长生平时有事没事留长发耍帅,看去跟个不务正业的流氓差不多,他对于机械动力学有着非常深刻的研究。在常人眼里已经报废的汽车,被他捣鼓两下,都能开得飞起。 莫华笙愣了一下,转而唇角扯起了一个弧度,带着乔清又把她送了上去。 “娘,你说得这些话,儿子从未听说过,夫子也从未教导过有这样的道理。娘,你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吗?”对于萧星辰来说,萧七七的这个观点,他还理解不了。 夏蝉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的笑了,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头靠在他的胸前。 洛浅浅作为一个现代人,看到墓碑自然而然的知道下面是骨灰,对火葬已经司空见惯。 走廊的尽头,雷恩躲在一盆巨大的盆栽植物后面,看着射杀在地上的特警队员,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微笑,雷恩身后的七八名佣兵见状立刻开始 靠近会议室。靠近的时候还不忘扣动扳机,将一发发的子弹射入会议室内。 这时李莹莹已经帮两人泡好了一壶茶,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声,转身后退离开。 而此刻的尚煜宸,已经出离愤怒了!今天,他的情绪非常糟糕,心情跌到了谷底,寂寥而悲伤。 “饿~~” 在听到这话以后,一圈菜鸟用有气无力的话回答道,语气中同样带着一丝的哀求。 钱万贯疑惑的问道,对于野外生存这些事情,钱万贯还是不太懂,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周围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一时间,大家轻声叹息,有几个大男人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这样的一幕怎能不让人动容? 明夏和赵研成看着他们两个大男人提心吊胆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现在牛逼轰轰也是气得半死,眼睁睁看着屠神公会的人回城,他们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阻拦。只要有一怒成神在,他就像是费雷尔卓德雪山一样,无法逾越。 “白管家您慢点。”星琪搀扶着我,对着我勾魂般一笑!我浑身的羽毛都竖起来了。 就在这时南宫羽辰还惊人的发现,地图上面竟然在进行一分钟倒计时,难不成只能显示一分钟? ------------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登临意 朱温没有回话,呼吸声突转粗重。 他一把揽住了田珺的腰肢,臂膀坚实如钢。 田珺配合地与他一起回到洞里。 借着照入洞穴的天光,田珺见朱温眼底欲焰闪烁。 他坚实的臂膀搂着田珺的娇躯,亲吻像雨点一样落在田珺肩头脸上。 田珺不由一阵羞涩,却发力拥紧了他。 她随即发觉朱温停了 所以说,哪怕少年体内一丝元力都无法调动,尸魃也根本不会在意,因为他此刻所动用的,都是藏在他灵魂之中的力量。 忙着挣老大的几人,一点也没觉察到乐轻蝶接连投来的鄙夷的白眼。 双方跳至院中,各踏云升天,各施本领,战于一起。柴昱与源儿隔窗望外,见空中一道红光与一道白光忽而相绕,忽而远离,双方皆未带坚韧之兵器,然拂尘与腰带相击,竟发出隆隆之巨响,如霹雷阵阵,惊天动地。 “前辈?”惠利子再一次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浩岚依然无动于衷,继续打游戏,双眼与手指同步,再看那手指的速度,如狂风骤雨一般,一看就是大神级的人物。 自此,一老一少居于匪窝内,二人每日做烟影戏让冷龙诸兄弟赏观之。此烟影戏虽神奇,然久而久之不免显乏味矣。此时诸匪皆欲赏观云影戏,究竟何样也。只等阴天大雨,雨后天晴,天现彩虹之时。 傍晚,姚欣逃至府河边,其不敢停留,沿河岸向南奔之,至天亮时,逃至白洋淀。寻一中医药房询问,坐诊老中医言其怀揣药包乃“麻沸散”也,专接膊锯腿之用。其若煎服,顿时昏倒,昏迷不醒五日。其闻之,惊骇不止。 日月如梭,来年秋闱前,许良辞别准岳父,至济南,见叔父许瑤,详述路途所遇,许瑤闻之大喜,备通应试之路,盼侄一举中榜而功成之。 “这宁博市是港口城市,这里的海鲜最地道了。”苏寇夜陪着江枫一起吃了起来。 “等一下?”刑薇态度的转变,让路凡措手不及,是她邀请的自己,而现在却突然要赶自己走,这来去是个什么缘由,路凡不由甩开了她的手。 “什么?什么意思?”梵言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感觉话题变得好沉重。 林云悻悻惋惜的表情,看在江坤和李国忠眼里,那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若非遇上孙师,大抵他会在那样一种态度之下,疯狂至死。想起往事,多少还是有些难过,孙师的那句话最终也还是应验了,但他到底没可能后悔吧。 此时茶馆已陷入一片火海中,唐夜和古佛陀还在里面打斗。随着火势越来越大,两人都离开茶馆,到了外面的空地,继续打斗不止。 含真虽然根本没将这些圣人的符诏看在眼中,但此事毕竟是涉及圣人,他也不好随意作主。 看着外面的大草原,我心情还是挺不错的,虽然之前我也看过草原,但那是魔界的草原。 五只罡气箭矢,被五条巨大妖臂拍飞,五条妖臂在拍飞箭矢的同时,也被电芒轰碎开来。 “这下子那人族恶魔肯定活不了了!这个邪恶魔族早就该被杀死了!”四重天修炼者中又有人说道。语气还是显得高兴,以及松了一口气。 前面两个货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再继续炒冷饭也就没意思了。不过既然各位主菜吃完了,也是该常常一些水果、点心。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旧日重现 泰山主峰玉皇顶,旧名太平顶,即秦皇以来,历代帝王封禅之地。因本朝崇道,玉皇崇拜兴起,山上修有玉皇殿,因此更名玉皇顶。 沿着蜿蜒山道,登上巍峨高峰,朱温与田珺望着眼底云海翻腾,群峰遥拜。抬头则是碧天如洗,霞光万丈,满目光明。 登山之时,云雾遮目。到得高峰之上,横亘山腰的云雾,却尽在脚下。 庄凡的身体,刹那间就沉重了不少,不过当他稍稍释放出九个元神的力量之后,那股不适感,便荡然无存。 在磅礴的造化之力灌输下,一道空间法则涌现而出,在一番蠕动之后,虚空之门悄然出现。 这一次上江城的阴鬼受了重伤,他只要在其实力恢复之前找到,将其斩杀应该不难。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压制吗?”木飞一愣之后,却是忽然诡异的笑了。 一路上各种美景让人叹为观止,流连忘返。众人竟一时几乎忘了刚才的海上惊魂一幕。 “庄凡兄弟,抱歉,我得先让你出局了,毕竟,如果让我在第二名以及第三名当中选择的话,我更希望自己是第二名。”鼠爷狰狞的声音传出。 火流与冰刺撞击,轰隆如雷声,无数冰屑夹杂着火星光点,散落四方,一些枯木杂草轰的一声燃烧起来,随后那散落的冰点又将火给熄灭了,冒出一道道黑色的烟。 他没想到,庄凡这个废物会蹬鼻子上脸,竟然反过来出言羞辱自己? 在偷猎者的车队停下来,并且关闭了所有的灯光以后,在房间当中同样利用热成像观察的雪三助教跑出房间,对着趴在屋顶上面的洛雪琴等人开口说道。 就在二人一时间不知所措的时候,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飞梭,突然间剧烈颤抖起来,一丝丝可怕龙形威压不断肆虐。 黄光看似不紧不慢,但却好似笼罩了天地一般,根本无从躲闪,瞬息之间,那座山岳连同着狮驼王便消失不见,不知去向,没了半点声息。 “现在,该试试希望塔了。”夜辰轻声道,夜辰望向右手的军功手镯,轻轻地按下一个按钮。 “嗤啦~”云潇湘抬手一扬,从她的掌心发出一条赤红的火线,直射剑河风的手掌。后者正准备将飞来的锤子抓住,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凶兽脸仰天大吼一声,带着凌厉的元力朝陈羽冲了过来,光是其中的威势,别说陈二,就算舞仙子都未必能够应付得了。 结果只过去了半天,就有人急忙向他报告,手脚全被绑住的艾琳娜公主,竟一刻钟不进行呼吸,生生把自己憋晕死过去了。 后来被救活,再回想的时候,认为绝对都是幻觉,他的为人那么好,就算死了,那也是上天堂份,跟地狱有个毛关系。 对于杨旭东的到访,胥冰是一定也不知情,但不管杨旭东在与不在,胥冰都是非常敬业的,他对杨旭东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听着台下的话,陈羽不由打量起眼前长相普通的男子,没想到对方也是家中第二,二少见二少,两眼泪汪汪。 杨任也想检验一下,自己隐形了,是否还在原地,所以让蓝色飞剑减少了一些攻击力度。 这个跟在杜森格林身后,体型魁梧的男子是安德斯壮,刚刚回到约市。 溪流对面的灌木丛中,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不一会儿,一颗黑色的脑袋从中探出。 ------------ 第一百四十三章 魔门往事 贞观二年,大唐太宗皇帝以卫国公李靖为帅,节制十万大军,多道讨伐东突厥。 颉利可汗数次战败之后,率数万残军退守铁山。李靖当机立断,率一万精骑发动奔袭,令后来的邢国公苏烈以两百骑作为前锋。 不待李靖抵达,苏烈就已凭借鬼神之勇,把整个突厥营地搅了个天翻地覆,如入无人之境。突厥国师毕玄,与魔门两 “谢谢菲利普族长,不过不用了,我们即刻动身。”艾洛克摇摇头。 “杨天哥哥,韵儿最终不能在陪你了…”韵儿的眼睛开始模糊,她轻轻地呢喃。 由此看来,南宫世家在南宫傲天身上倾注了极大的血液,几乎是孤注一掷了。毕竟,南宫傲天是南宫世家年轻一代的翘楚,代表的是南宫世家的未来,这么做是值得的。 熊猫戴上了那块羊脂玉的护身符,我抱着贡香,我们俩一路从大掌柜家直接去到了陈娟家,我们俩准备先点上贡香,将宅子里能够驱走的鬼先驱走。 这些贵族老爷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大概好奇王爷口中所说“男人玩的东西”到底是为何物?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在傅天泽心里炸开,他怎么能让她走?于公于私,他都不能。 简宁没再继续说,而是拿起糖包撕开倒进了咖啡里,又加了适量的奶,这就是顾景臣的怪癖,他吃不了哪怕一点点的辣,可他爱吃甜食,喝咖啡必须加糖加奶,否则他会发脾气。 萧仙子脚抬起,跳山一块石头上,一脚与石面成三角形,一脚自然垂下,很随意的晃动。 “你不问,我也准备跟你们几个说说刘子芸的情况。”陈风微微笑着道。 黑土飞溅,花儿波扔出的石头正中黑土山,打出了一个普通人头那么大的洞,在洞没有愈合前就把喵妹的脚塞了进去,等待洞慢慢愈合。喵妹横插在山的侧面,有点摇摇欲坠。 亚当斯投靠魔族了,许皓也失败了,被背刺的安东早就嗝屁,艾丽安和亚当斯一样叛变了革命,不足为惧。 这些自以为随着大批玩家离开而少了许多和自己争功的竞争对手,终于该轮到我们来大放光彩的蠢货们,一开始踏上前线面对魔族的凶猛反攻时,瞬间就后悔了,缩在后面胆怯得要死。 “好。”一旁的医生看着齐也媛的举动,越来越佩服,心里也越发的自信。 可以想见,只要孙管家一离开,他们逮着机会就要悄悄来登记的。 陆家如今和瑞王府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来往密切些,也说得过去。 今次巴加图尔带人来,除了要给顾家找找麻烦之外,也是想看看这方便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本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因为她有仇就报,从不隔夜,自然不需记仇。 刚巧苏奶奶走进来,给他牛轧糖吃,顺便说了句大冰柜是个市里的大老板送来的,姓陆,爷孙俩今天在家里乐呵了一天,不光送东西,还烧火劈柴来着。 远远的向后看去,便能看到,不远处路边,道旁,时不时能见着个叫花子的身影。 知道他讨厌林二,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地步,这种气话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 实力为尊的世界,不论到何时,想要赢得同辈的尊重,都要依靠强悍的战力。即便雷光来自雷家,在其道心破碎的那一刻,也便意味着雷光将从同辈天骄中消失。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云剑法 杨行密左手捻剑诀,右手拔剑如电,身姿犹如渊渟岳峙,无愧名门正派传人的气象。 墨魂剑剑锋长三尺七寸,剑柄长八寸,合计四尺五寸;净重九斤十五两。 与闪烁着血芒的大夏龙雀宝刀一样,没人知道同为魔门神兵的墨魂剑是用什么材料与技法,锻造而成。 大夏龙雀乃南北朝初年的赫连勃勃所铸,墨魂剑出炉则 环境很残酷,对秦昊这刚刚玄武境一层的人而言,绝对是一处无比凶险的地方,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接骨天城的上空,整日都是阴云蔽日,黑蒙蒙的,灰暗一片。到了夜晚,天空更是没有一颗星星,到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篝火的四周,才有许些亮光。 这是一片无限大的空间,无论是向着哪个方向,都看不到尽头,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有一条昏暗的地平线,和同样雪白一片的天空交接。 回到局里,六鱼梦正在那等着我呢,一看到我回来,直接跟着我去了办公室。 左蛛在房里等着,等待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每一秒都像在过年一样,左蛛时不时的看一下表,猫猫买回早饭来,左蛛也没吃几口,就这么一直等着。 在她体内搜寻一个周天后,陈炼方才晓得,可眼下没那个功法多去思索。 虽说实力增长迅速,但是也没有放松警惕,毕竟这里可是核心区。 最后一点,就是从信用社贷款比四大行容易太多太多,只要他老爹当上一把手,信用社的钱就和他自己家的没区别。 “师姐,我拿到科技创业园的创业大楼钥匙了,但是从没去过,你熟悉那边的情况吗?”吴华腾给秦玉婷打电话问道。 “还是输了。”它知道自己就算明白,也慢了一步,何况还是在季寥示范下才明白的。 虽然苗冰兰解了张建国的疑惑,可紧跟着新的疑惑又浮现在了张建国的心头。 表面上杨易跟着众人一拳一拳的练着武,而眼珠子却不时四处打转,观察周围的环境。 想到这里,项清溪闪身来到石园,和姐姐叶若华打过招呼,便坐着传送阵来到杏梨园,这个传送阵已经被项清溪和海大胖子坐了无数次,蓝田玉已换了多块。 冷静下来的玉兔深深的看了一眼项清溪,默默的把宝珠收了起来,又默默的拿出一个玉简,很珍重的放到项清溪手里说,“拿去学,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就来问我。”说完转蹦蹦跶跶的走了。 笛声悠扬婉转,不断在山谷间回荡,声音之中充满了清然气息,美妙绝伦。 虽然,他和表哥一年最多见过一两次,但是也是每年会见过面的。也不至于,要想这么久,才回忆起来吧? 同样的,许建华几乎所有的公司都跑了一遍,无一不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在一片纷纷扰扰中,维克托离开了圣萨尔瓦多,被塞西略找来的萨尔瓦多国立大学的地质学教授打来了电话,他们同德士古派来的工作人员一起,实地考察了阿卡胡特拉地区,终于选定了一块地方作为炼油厂的修建地址。 “刚才我已经说了,四叔身体抱恙,不便相见”洛绮凝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更何况,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一说,考核你自己抽到了难的丹药,只能说你运气不好,怪不得别人。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旧事 她愣愣地看着把她抱起来的人,那是一张拥有沉静温和脸庞的少年,看起来比她的身体大不了多少,容颜稚嫩。 恒远集团的老总是这么形容他的,程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天赋异禀,他进恒远,就像是天上派下来的神仙,拯救人间,将来前途一定是无可估量。 毕竟,他篡位之后对待林家人太狠了,并且对杀了很多无辜的人,让所有人心中都埋下了一颗种子。 “梁老,多喝几碗,观里这口井水的味道,我们整个山上都是独一份的。”金二宝忙说。 下一秒,泾河龙王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白衣秀士,降落在地面上。 玄素九冷笑了一声,她是紧盯着牛大海的眼睛,看到他的眼光已经逐渐开始涣散,而且眼白也有些发黄。 这个消息悄然间传遍了望幽山上下,不管是精灵、灵物还是法器,都对这个消息议论纷纷。 天空明亮而洁净,由于河面的映照,湛蓝的天空也透出些碧绿,片片白云轻轻飘着,像河面上晃动的白帆。 若曦看着手里钱好心凉,可这也无法,没受那么多累她心知肚明,眼馋没用,没有吃得苦中苦,怎能得到甜中甜。 随着服务员的一声令下,云寒直接拿筷子挑起了一大口面,入嘴里。 外面景飒也已经做好了早饭,季盏抱着武器盒走出来,把武器盒放到玄关,然后去厨房帮忙。 戚弘誉接着又说明了一下太乙五行拳的技法、特点、基本动作和基本功。 可是,此刻所有人都将君逍遥视为了神明。因为这个男人,一剑救了整个灵域,让灵域众生免受魔道大劫。 “目前我们已经牢牢霸榜前五,鲲鹏九宇更是一骑绝尘,这个名次绝对会保持到网评结束。他们已经掉到第十一位,照这样的速度,掉到二十以外也有可能。”赫鲁赫很是自信。 一时间周晓晓觉得身上似乎有千斤重担,行武的手脚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而且,她为什么要在一开始就说出自己会预知梦?又为什么没有在最初开战的地方使用陷阱,一口气将我打入绝境? 他非常擅长操纵寒冷的灵性力量,还说过自己能够同时冻结对手的肉体和意识;而既然他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到,那么他也极有可能具有使得对手的灵体冻结的能力——倒不如说做不到才比较奇怪。 战船发出一声巨响,随后竟是化作流光飞驰起来,前方一个巨大阵法浮现,这战船一头扎进去后,众人眼前的景象也是随之一变。 一直有钱拿跟只拿一次比起来,陈河图相信,很多人会选择一直有钱拿的。 他的心一紧,明明提到那个名字心里面就很受伤,越是吃醋越是想要拿自己跟崔英颢比。 “你走吧,我来照顾她。”他说着,走到床边坐下,将买来的早餐放在了床头柜上,目光落在了茶几上吃剩的盒子,目光冷了几分。 传言说三殿下是个绝美的男子,今日一见比起那些传言真人要美上无数倍,她们从来没想过一个男人可以美到让人窒息,美得惊为天人。 餐厅里安排了两张桌子,萧老爷子、萧老太太等人一桌,一同随行的保姆和下人们坐了一桌。 刘雨璃的解释,让傅天翰内心起了一层迷雾,看起来头头是道,但是她刚才的表情为何如此紧张? 遗迹大陆上拜师一般还是要交学费的。只有那些天赋异禀的,才会被免费教授。泽西镇不算大,经济也没多发达,在这里拜师学手艺一个金币是足够的了。 “外婆,我爸爸他们是要举办婚礼了吗?”萧沛一边配合着刘玉凤给自己穿衣服,一边问道。 她用夜光灯照了照九千流的脸,给他扇了扇,谁知道距离估计错误,一把扇人家那高鼻子上,蒲扇发出巨大的响声,花囹罗也给吓了一跳。 与冰清同一时刻,云梅一样第一时间发觉了搂在一起的两人,望着几乎要融为一体的灰白两色元气光罩,她的眼中莫名有了些嫉妒。 可是语涵已经混出来了。只要有机会可以跟语涵相认,他们迟早能发达的。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去拿媛媛冒险呢? 同一时间众多高达也跟着飞出去,星神高达,杀神高达,创世高达,虎神高达,神鸟高达,自由高达,还有刘皓等人将腾等高达交给了奥布和大天使号的人使用。 每一次魏炎放出的量并不是很多,一连数日来,魏炎的手头上倒也有了一些下阶灵石。 “真的?”许哲的眼中流露惊喜的目光,他怎么都没想到院长大人竟然会关注他。对于黑石学院这位神秘的院长大人,许哲心头有着莫名的敬畏。 “好了,不要再说了,这里一切听我指挥。”死神粗暴的打断了解东旭的话,他的脸上也黑下来了,显得十分生气。 “魏兄弟请讲,只要是我南宫昊能够帮得上的,我一定不会推辞得!”南宫昊眨了眨那双眼睛,随即笑呵呵地说道。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藏书阁 朱温耳畔响起琅琅的书声。 许多年没听过的声音,令他感到倍加亲切。 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是一座透风的草房,冷风不时自外头呼呼地吹进来,还夹着些微的雪花。 孩子们却恍若未觉,哪怕小脸冻得通红,依然认真听讲。 除了朱温自己。 “朱温!”清癯身影猛然叫出他的名字 我握紧了拳头,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这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林思雅,她肯定是知情者,我得先去找她,她一定知道昨晚具体的事。我立马骑车去了林思雅家里,这个时候我才顾不得她爸爸是不是在家,直接去敲门。 季如风被安排到卓东来平时给病人输液的床位上躺着,卓东来翻来覆去的看着那腿上的伤。 “需要我帮您揉揉腿吗?”她主动转移话题,看来收入是她不愿意提及的问题。 黑衣门主看了一眼被扔在了塔楼外面的阿兰,想要说什么,到最后却是一句话都没说,挥了挥手,一直跟在身后的暗影使雷,就马上过去扶起了阿兰。 而这时候江涛的眼睛却放在了我旁边的胜男姐身上,相对于林思雅的青涩,胜男姐不管是在身材还是相貌方面都超过她,最关键是胜男姐这种略带中性的美是很有诱惑力的,我从江涛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觊觎。 楚微微也说不出是喜是忧,她转身到隔壁夏言房间换了衣服,又草草洗了把脸,匆匆涂了点润肤露。 看着楚微微往外走,夏言跟了上去,拉住她的胳膊,真心挽留她。 我不打算学习韩昆那种模式,把地盘都划分给手底下的话事人,一旦话事人造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就跟古代诸侯割据地盘是一样的道理。 说完她便又躺在了床上,而宋庭遇最受不了的就是她这样的一副态度,无论他在做什么,她好像都并不放在心上。 林汤触电般的一颤,感受到身体那突如其来的精纯能量薄膜,当下便是身体一颤。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我连忙走了上去,一看走廊里空荡荡的,还真以为自己撞见鬼了。 天赐点了点头,随后上了车。大家直奔酒店出发,大约15分钟的样子,车终于开到了一家五星级酒店面前停了下来。 黑甲大汉一脸懵逼,他身上的黑甲是三太子给的,但他并不知道,这黑甲还能受三太子的控制。 那公子笑了,便朝离江边不远的一处酒栈走去,宫千竹连忙跟上。 微风吹拂,场地中安静无比,一股肃杀悄然而至。林枫仿佛融入了绿色的丛林背景中,连任何细微的声音都未曾发出。 花轿已经到了,顾临岸骑着高头大马在门口等待,大红的喜服配上完全不搭调的冰冷表情,丝毫没有大喜之日的喜悦。 光是一个黄河龙王,修为就比其高出许多,邱玄光究竟是会什么本事,可以逃的掉? 逆煞此刻坐在岸边绿草中架起的吊椅上,唇边勾起一抹淡漠的笑,看着巨大的凤首箜篌旁边,安静扶着箜篌拨弄琴弦的宫千竹。 他们在转化或是觉醒之前,也都只是普通人类,这一点就连安德烈口中的那位伟大的吸血鬼之王德古拉伯爵也不例外。 大约过了15分钟,三弯魂香烧完了,同时别墅外的风雨声也过去了,金鼎六眼炉直接裂开,莲子金心垫的吸力也不见了。 ------------ 外传 芒砀 芒砀山,乃汉高祖皇帝刘邦斩蛇起义之地,唐属宋州。 它并非一座大山,四面更是一望无际的平野。 秦末时,此地水泽浩淼,榛莽弥漫,是上苍赐给亡命之徒的藏身之地。因此,刘邦初举兵时,便率领沛县子弟,藏匿其中。 经过千年开垦,大泽排干只剩下几个小小的陂塘,榛莽也都变成了肥熟的田地。就算游侠儿 实在是太丑了!白狼敢打赌,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从来没有见过长的这么“走心”的生物。 可是哪怕明知道他的意图,白天行也不会挑破,毕竟谁利用谁还说不定。 我找了些布条把脚随便包扎了一下,收拾完之后看了看时间,已经早上四点了,我和四喜也没有再睡觉,就呆在房间里开着灯沉默着抽烟。 而宁夜,听到前半段回答时,脸上一喜,感觉龙流昔还挺通情达理的嘛。可是听到后半段是,则直接像是受到了惊吓。 “犬子顽劣,虽好勇,但不过是逞凶斗狠罢了,当不得将军如此夸奖!”凌操说道。 又把前线的战况转呈到最高指挥部,从而保证了情报的及时传递和战斗的胜利。 “我在往你体内注入元素,通过这种方式,我就可以来为你诊断病情,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可以减慢元素注入的速度。”白狼稳稳的落在地上,回答道。 洞明也深受启发,他之前确实知道一些私下里的组织,但是一直没有引起重视。 一道微弱的光芒闪烁,并不是十分惹眼,随后,一个透明的袋子出现,其内装着食物——是一个大面包。 “曹蒙,把东西贵诸位将军看一下!”曹卓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感情,有的将领听到曹卓的声音都感觉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 李富贵气得直接把手中纸扔他身上:“你自己看,这是我们昨天就商量好的。二妮早就跟我说,不能把村里房子浪费了。 操场边上,蒋正寒坐在夏林希和顾晓曼旁边,不知在说着什么,顾晓曼在往嘴里塞包子。 “我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冥界中的禁区!死海——”但丁说道,言语很凝重,神色也是如此。眉头紧缩于一起,宛若一块疙瘩一般。 也知晓,先前在海面上看见的红日国人尸首,正是这海神一族的鲛人,出手斩杀。 只是,在他眼里的全力施为,火焰蔓延二十公里的景象,实际上却只是蔓延了两百多米。 “自从和宇杰在一起后,我好像主动过的就是给你他生日礼物,别的好像都没有。你们说这样是不是对男生太不公平了?”黄芷陶说道。 徐君生额头上的“仁”字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将泥人再度召唤出来。 他们不知道华修靖是在何时离开的,更没有想到华修靖会把方易风抓回来。 第二件东西是一个盆子,缺了一角,王鸣一看就知道是狗食盘子,因为这瓷器盆子里尽是一根根相连着大骨头纹饰。 这可苦了驾驶星界飞船的安迪,他现在驾驶难度凭空提升了数倍。即便是他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他也不能够保证把整战舰毫发无损的开出去。 于是张涛简明扼要把整个事情讲了一遍,他重点讲了陈老黑如何把持煤矿,如何的贪婪与胆大妄为,每年黑下资金就高达四千多万元。这事让所有人震惊得合不拢嘴巴。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断指 一根戴着玉玦的血染断指。 断指弯曲,当中有一根浑金色的头发。 朱温回到黄巢军大营之后,首先见到的东西就是这根断掉的死人指头。 这时黄巢已经扫荡徐州完毕,渡过淮河,进入淮南之地。 带来断指的是曹师雄的亲兵。 这也是曹师雄这个与朱温一面之缘的朋友,留给朱温的唯一遗物。 等到后来基地的人听说楚念有药,还有基地给她的大量食物和炭火。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杜媛跟着过去了,她一直都在暗中研究对抗丧尸病毒,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本来说好分家产,结果老爷子不仅活了,还最少能活八九十岁,分家产变得遥遥无期。 “姐,你之所以半夜还能遇见我,皆拜她所赐。”叶阳对秦寻雁没什么好隐瞒的。 “放心吧。”姜辰说着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因为意味着只要数学家们吃透这一个‘数学大一统’理论,就可以举一反三,从一个数学领域拓展到另一个研究领域,之间不会有丝毫的不适应。 一旦被发现,估计连这块他们好不容才刚刚建了个雏形的新家园都会被人抢走。 主要是在世家大族以及商行中掌握话语权,这就让他这个县尊也不好行事。 此时他已经放弃了,最后的进攻,他决定一定要将薛云拿下,如若不然,自己恐怕就不好过了。 李南倒是不以为意,医生的天生敏感性,让他顾不得眼前这种恶心的场面,而在他的眼睛里,那只是一具尸体,一个可以任由活人摆布的尸体。 徐飞琼:且慢,如今国人的自吹自擂举世闻名,关起门来作揖的笑谈举不胜举,先生不会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吧? 当鲁雪华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李让梨时,只见他从床底拿出两个瓷瓶。瓷瓶上贴着红纸,上面印着:“口子窖”。 众人感念县令于龙的功绩,宣德年间,趁翻修御龙塔之机,上奏朝廷,全县筹资,用上好白玉请雕玉龙藏于塔内地宫,以记其功德。皇上御准,特命大内高手雕一五爪玉龙。 给千若若简单清洗过,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千若若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侯稳已经没有了一丝的懈怠劲,目光冷峻,面色深沉,开口说道。 空气中裂开一道大‘门’,传送‘门’出现,一行数百人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他们很担忧也很急切,因为孤雨的消失让所有人彷徨和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像是一座永恒的雕塑伫立,他终于站起来了,在着第三阶梯仰着头迎接这赞礼。 “三字经,三字经。”十七公主说话还不利索,一直两个字两个字地蹦,如今好不容易会了三个字,如同献宝一样开始背那每一句准确的三字经。 赵三就是造纸屋里面的一名工人,他在炎城已经呆了半年的时间了,当初炎城刚刚建立,大量吸收人员的时候,赵三就是第一波加入的人。熬过了捕猎、采集和艰苦奋斗的时间段,他终于得以在炎城內落得一份安稳的工作。 可没等张嘴,就被看出我要问话的秦一恒拦住了,江烁,让袁阵讲下去。既然他坐下来跟我们谈,也一定是做好了回答我们任何问题的准备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再会杨行密 朱温从未想过在离开泰山后,会这么快再会杨行密。 那道高颀墨衣身影,以厚布幂篱遮面,掌中换了一把明光如雪的长剑,杀戮时却如同收割魂魄的无常。 剑锋所向,雷帅麾下的长武突骑人马俱碎。 朱温注意到,杨行密在出剑时,已经不用将诗句脱口,作为剑诀念诵。 此前杨行密以诗引剑,并非刻意作态 耽误太久太长时间,鬼王有点沉不住气,不知道这鬼丫头还有什么法宝,刚刚十个化身被那青牛消灭,自己也是元气大伤,只能”嗷嗷嗷”嚎叫起来。 “是!”李哥等人的视线从四周收了回来应道,然后沉默着低下了头。 “抱歉,不需要。”就在宿好好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他自然点头,他不但要布置,也要把林世鸣多余的其余阵旗,也一分不差的布置好。 宿好好湿润的睫毛慢慢睁开,看到眼前的人影,由模糊慢慢到清晰,最终呈现那张俊逸精致的脸,乌黑的刘海,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玩家们的游戏直觉跟商业嗅觉还是非常灵敏的,不只是从始至终,很多玩家都从这一次的更新中意识到了什么。 叶秋叹了一口气说:「我之前看你们家的水塘,发现上面凝聚着一股阴煞,所以才说你们家有问题。 南门悟觉和琛林面对着佐诺,他们必须保护身后暂时无法战斗的帝麟和弗雷霖睦。 姜宁也畏惧,闭眼伸手嘴里念叨咒法,眼见着破风收的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直至把巨蟒的头部勒断,整个巨蟒肚皮翻上,死透透的姜宁才敢停止念咒。 “叔叔,您吃早餐了吗,没吃的话让德鲁再准备一份。”身后夜曜问道。 这两柄匕首是从李红云家里顺的,关于匕首的用法,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徐灿从雷教的格斗课那学到了不少,不算难。 即便是首次进入这个班级,徐灿也没有浪费时间去和同学交流,独自在训练场开始了摩托车的练习,低速下的摩托车技巧根本没有难度,主要就是高速之下面对各种路况的反应与选择。 “龙首峰的人也来了。”王昱看到了飞来的人之中为首的就是齐昊。 他面无表情,侧眸看向孟朝歌,只有此刻,漆黑的眸子里才闪过一道温柔。 “怎么了?”乔容深察觉到她的不安,将她的手拿下来与她十指紧扣。 一觉睡到十点苏荔才神清气爽地起床,瞥了眼床头,今天已经农历八月二十四了呢。 “你先给我。”她一把夺过手机,下意识看向手机屏幕,也不知乔容深听见了多少。 看到这一幕,徐灿心中一沉,露出了不安的神情,就连教官团队中的雷鸣同样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这种特效广告视频的关键是后期的加工和剪辑,下午五点多,就完成了全部拍摄。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行数据,不过整体来说还不错,加了防御和气血,这对于林青平目前的属性来说,是很大的加成。 周煌视线落到下方沙滩上,已经完成任务的几十名学员,最后视线凝聚到一身户外装的龙雪身上,满是欣慰。 玄震既是要挽回白日门的面子,自是非杀龙腾不可。此刻一见龙腾额头见汗,玄震当即拳脚之上加了一道速度,只盼着能立时将其击倒,从而羞辱一番。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淮南剑士 林夕瑶难得这么正色的跟他们说话,所以三人都认真的点点头等着她的后话。 若是镇委在,别说这一头巨蛇了,就是十头,他诺奇也是照打不误。 广阔的草原虽然阻挡了张岩前往西域的步伐,但是它的广阔还是有好处的,最起码它养活了无数个部落。 “大王他刚才是说明年吗?”站的离高台稍远的人则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暂且压下内心焦急的情绪,格卡拉脸色平静的环视一圈,最后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无所事事。 “不过,朝颜对茶也有些研究。这个茶的确不是什么好茶,应是陈茶,娘娘的年岁大了,还是喝些新茶好,这样的陈茶对睡眠不好。”顾朝颜说道。 那时的味道,张岩哪怕是在工作之后都记得很清楚,因为长大后的他再也没有尝到过那么甜的味道了。 阿茵并不知道老村长和张狗蛋等人达成的协议,是以,当听到老村长居然要武空放了张狗蛋后,她立刻开口。 “香蕉林内部有一片石林,石柱面有壁画。”我长舒了一口气道。 花园里的人“呼啦哗啦”跟下饺子似的跪了一地,洛水漪略一犹豫,拉着花凌钰的一角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 “主人这么着急回来可是想要听彤彤的汇报么?”彤彤有些奇怪的问,毕竟只是汇报的话根本不需要段可再回来这么一趟。 这次会议的规格很高,参与人员很多,几乎整个炎黄城的统治阶层都聚在了城主府的议事大厅内。 “不过我两心心相惜,情不自禁,在神兽巨海中许了婚约,结发白头,是不?”老者笑意更浓,抢着金羿话道。 这几日又是东华帝君仙府三十年一度招募仙兵、仙仆的日子,消息一散播开来,东海三洲、三岛的七罗上仙以下的仙人,趋之若鹜,尽数向这瀛洲赶来,短短几日以来,整个瀛洲仙人多了不下十万。 “长公主,萱儿不愿离开,萱儿要照顾皇后娘娘一辈子!”萱儿跪在紫涵面前。 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脑袋也越来越沉,身上的金光则越来越稀薄。 “宫里出来的看着就是不一样,规矩极好。”吴王府吴夫人笑着附和道。 用神的名义唬住众人以后,封凛凛让散会,先关着阿鱼,改天再审。 男爵堡并不是什么身份的人都能进去,至少来历不明的人不可以。 “村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看这个欧阳长官的人还不错的样子。”一名年轻后生显然对村长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此时酒店‘门’庭若市,一辆辆豪车停下又开走,转‘门’不停的转动着,几个‘门’童不时的弯着腰接待客人的到来。 李烨笑笑道:“某那里知道,只能问他们了,这件事情暂时不能声张,可能牟平县还有刺客的同伙”,李烨用手指了指地上的刺客尸体。 “看来我们的老师比起一般的上忍厉害了不知多少倍呐。”千羽鹤的脸色镇定,对于巴达克先前表现出来的速度她也大为震惊,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上忍能比拟的。 “嘿嘿,人齐了,咱们出发嗨皮去!”苏东大手一挥,看见王修几个受刺激的样子,顿时虚荣心满足的一塌糊涂,开心的他自己没有去往其他方面想。 想着翟启涵拉拢无望,王修只能转移战略目标,而秦缘和赵可儿自然就是他的第二目标。 上官云与萧莹莹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置信,但看萧垟为人诚恳,并不像说大话之人,也不得不信。 几人说话也算话,等到午饭的时候沈枭真的和昌瑞从密室中出来,而在餐桌之上他也被阮煜灌了一大碗药膳,看到沈枭明显皱起眉头的苦逼脸,闻人雅心里瞬间平衡了。 我有一个世界最强的老爸!一个世界最美的老妈!还有一个世界上最可爱的老姐。 就算他在暗中培植起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却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这些星灵载具内所具备的科技含量,完爆普通的希阿、新星战舰。 暴亲王身形一动,周边的空间都跟着一起爆炸,一锤直直探出,向李云奇的头颅捅了过去。 他们都看到了余寒之前吸纳了平城剑和那两道剑魂的力量,从而发生蜕变。 “安德烈我感觉你对他的态度并不怎么好”科林听着这句话,对着安德烈说着。 心不由得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嘴角泛起得意的笑容。也许是吾主的庇佑,居然获得了一千深渊气息。 总之,这一顿赵皓吃得特别的香,特别的爽利,一口气吃了三个蟹黄包,一碗肉粥,半碗骊塘羹,半个鸡腿,其余各样菜式也吃了不少,吃得肚子实在撑不了才意犹未尽的打了一个饱嗝。 但是眼前的这个姓许的居然有办法去通知那两个以后有董显达领导的两个共产党员,这让董显达对于老许在石头城地下党组织中地位的判断提高到了一个非常高的程度。 怎么才能预防灾难的发生?怎么才能把灾难的损失降到最低?灾难的源头在哪? 林帆此时也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但是要是这罪名真的坐实的话,以后那可就要在笼子里面待几年了。 “总经理,今天的会议已经安排妥当了,昨天的合作赖宁已经同意让郭助理全权负责了。”何芷将一份行程安排直接递到了宁静的手中了。 此刻坐在伊蒂哈德球场赛后发布会现场的苏白让现场所有的记者们见识了什么叫做狂傲。 毕竟对眼前人来说,不过只是踹个门而已,怎么会腿痛到走不动路呢。 安平医药的科研团队虽然确实很能干,虽然确实弄出来了不少药方。 唐三的眼帘缓缓闭上,这一刻,时间是缓慢的,唐三的右手无力的落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就连身体也是冰冷的。 唐汐掏出自己制作的微型炸药向前一撒,在五秒内其他九人已经被炸的血肉迷糊。 ------------ 第一百五十章 沉痛过往 杨行密并非生来这样沉默寡言。 他出生在庐州一座红壤丘陵间的小村。家中虽然贫困,但有慈爱的阿爷和阿娘,靠着务农,也能勉强过活。 杨行密四岁时,阿爷突然说不想再让妻儿过这样的苦日子,便投了军。此后每年,阿爷都能寄回一笔钱来,每笔都比上次多一点。 村人都投来羡慕的眼神,夸奖杨家郎君在军中 看到这家伙的动作。卢克有些无语。她还真是不客气。她的那点钢材。在罗伊特他们几个过來住的那几天就已经消耗完毕了。现在的这些。全都是从卢克这里搬过去的。弹药和油料以及铝材自然也都是了。 我走过去,跳起来一脚将他踹飞出去老远,狠狠的打了一顿后,直接打晕了扔面包车上,然后开着车扬长而去。 刘明无奈摇头,他对于修炼者知之甚少,哪能从孙梦洁的只言片语便知道拍卖的什么? 我有能力完全夺取那仙灵之气,但是我并没有这样做。我的实力虽然在这里是最强的,但是蚁多咬死象,若是刚开始就保持那样霸道蛮横的态度的话,说不定会逼迫在场所有天道强者联手对付我。 紧接着那道声音的主人从后面走了出来,当我看到他的时候,脸上闪过一抹惊喜:“冷无邪,你怎么来了?!”我震惊的看着冷无邪,我没想到这次庄武竟然把冷无邪都带来了,能看到冷无邪,对我来说确实是惊喜。 季贺同身下一片玻璃碎渣,后背挨到地面,顿时疼的满脸冷汗,我尽力想扶他起来,至少不要躺在碎渣子上,可是他人高马大,我的力气根本托不起来他。 二老看到这么多人拿着手枪出来的时候,脸色都吓得苍白了,他们只是普通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就算是看电视,也只在战争片里面见过这种场面。 “自动。防卫。”乍一听到这个词。利亚德愣了愣。一时间沒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好的。我会提醒他们的。”转头朝着身侧一个守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打听一下。 别说不是趁机占便宜,即便是趁机占便宜,我救了你的命,占你点便宜难道还不应该吗? 周运微微一怔,姗姗作为珊瑚族的“主犯”,且身上还带着五彩神珠,能活到今天明显也有点特别的本领。 一脸无辜的杨杰凯无奈的耸了耸肩,正巧撞见听见呼喊声匆忙赶来的王妈,手里还拿着一把扫把,一副要和杨杰凯拼命的架势。 杨杰凯说着,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黄毛的大腿上,只要一用力,黄毛的大腿就会被拧断。 “当然要抱怨了,我每次见到你都是要抱怨,要不然你不知道我的苦处。”罗耀华笑道。 可是现在突然觉得,我和他的距离还是很遥远。他在我面表现出来的,是对甄娴的淡漠疏远,可是他为什么昨晚会去看甄娴呢?既然在她那儿,电话又为什么会打不通? “你那地下室的隔音效果如何,别乱吼乱叫的把人给引来了。”不过她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一句。 聂风华躺下喂奶,司徒乾知转身就走了,连半天提问的时间都不留给她。 聂风华越想越奇怪,她确实嫌那糕点太甜,只不过自己初来乍到也不好意思乱说,那糕点本来就是桌上的摆设罢了。 体内的紫气骤然消失不见了,就如同它出现一样,骤然出现骤然消失,抓不到它任何的踪迹。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养望 朱温吃饭的时候,一般不甚愿意说话和想问题。 他喜欢细嚼慢咽,好好享受美食的滋味。 席上菜式有十道左右,由兰素亭亲手做的只有一道,是贼王八王建的近亲,一整只清蒸甲鱼。 甲鱼,正名鳖,又名鼋,相比王八,肉更多,味更鲜嫩,周朝开始就是著名的美食。成语“食指大动”,就源自春秋郑国朝宴吃甲鱼 这么多年不在一起,他和平安之间的感情基础,非常非常的薄弱。在这孩子的心里,有他这个父亲一点点的位置么? 夏兰:“好,我知道了。等你大哥回来,我一定会跟他好好商议。不过,你倾向于哪一个选择?”这么多年以来,夏兰习惯了遇到什么重大的事情,都找大丫商量,请她帮忙拿个主意。 “没有,没事我先挂了,明天的你婚礼我会去参加的!”程雨晗说完就将电话挂了。 “这件事辛苦丞相了”,皇帝微笑的道:“等凤儿伤好了后,朕带她私下里去丞相府住上两日”。 王丽华既然能轻易的驯服金宝儿她自然是有她的厉害的,眼见着王莹雪飞扑过来,只见她不但躲了过去还打了王莹雪几巴掌。 现在可以说是前微凸后微翘,在配上那可盈盈一握的纤纤细腰,完全能让一个正常的男人口干舌燥。 “这是要打架呢?还是要打架呢?”天祈一手牵着白沐,晃晃悠悠的走过来。 “等你学回了纹身师的技能就可以抓到了!”卿舞将那些荧光慢慢的涂到白沐的纹身上,眼角是红色,身上是白色,尾巴和四肢是浅红到深红,周身一圈是淡淡的粉,像是一片闪着光的云霞。 战斗场中,各种神兵利器相互碰撞,千奇百怪的技法层出不穷,能够参与场战斗的,至少都是先天以上的存在。 被少年一招打晕的两人是胖子请的雇佣兵,本来指望两人能教训一下这个不识好歹的少年,没想到的是两人片刻之间便败下阵来,此时再不跑,等蒙面少年发现箱子里的东西肯定不会轻饶自己。 记录删了,通话单应该是可以调出来的,就让他看看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 如果他不答应我,面临的将是几千万甚至高达上亿的违约金,可他若是答应我,他的老本行就即将遭人分了饭碗,并且还是平白无故要将自己拼搏半生的东西拱手让人。 这种事情,如果放在一些二流宗门的话,难以引起众人的关注,但是发生在三大宗门的身上,那种意义完全就不一样了,意义重大。 而顾宗祠也非常忙,最近顾氏为了牌照的事情也出现了问题,因为技术上的不成熟,遭到了k国政府的下令停止与谴责,顾氏的3g牌照不得不暂时停止,重新研究一份技术研究报告。 徐婉怡将脸埋在双腿内,没抬起头。中途有医生推着因为痛苦呻吟的病人从我们面前经过,我闻到那浓浓的消毒水混杂药水的刺鼻味道,觉得这里的空气糟糕透了。 如果跳崖的话可能会有一线生机,王冬可没觉得这些狼会发善心,让自己安然离去。 他在瞅我,或许在等我说话,我直接将包包递过去,他没接,还是等我说话。 这次墙壁没有中空的,那么他手里的那颗人头,很可能就是倒霉的执行者的了。不知道在后面能够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呢。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叔侄 不过,每个兽晶下肚,她都能明显感觉到,体内的能量在增强,这也算是个好兆头。 干涸的舌尖,有几滴液体滴了下来,它立刻迫切的张开嘴,紧接着更多的液体倒入口中。 它可以随意选取民间上品烹调原料,各地进贡的名优土特产品,广收博取天下万物中的稀世之珍。 胖达听出了点幸灾乐祸的味道,脸色有些难看,但一想到自己曾今也是孔雀兽人的帮凶,甚至这里边儿说不定还有被他骗过来的雄性。 还好此时沈玥灵也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陆山勇简单的跟她叙述一下情况。 所有供货商都停止合作,那就意味着他们集团今天就会彻底停摆。 白云芝是特别行动组成员,专门负责处理彭城的灵异事件,这种事情还是有必要上报的。 所以,这次他们对薛蝌出手,怕是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定要一股作气,搞得薛蝌家破人亡,以免后患才肯罢休。 “那就不打扰顾老师和沈老师的休息了!沈老师,顾老师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按服务门铃,我们就在外面守着!”那个手下听着沈言肆这么说又说了一下场面话便是直接离开了。 完颜蒲家奴设想过宋人很多种埋伏的形势,但是唯独他没有想到的就是纵火,因为在他看来,在这片林子中纵火,宋人也一样会被卷入。 说话之人竟是那个下位飞骑,此人名为羽荣,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短头发,微胖,不过一看就知道,是个非常精明的人。 宇智波·断看了哈迪斯上下几眼,用一种很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着很是轻蔑的话语。 为了让沈如海安安份份的为杨家所用。所以杨绍安才秘密安装了那些监视设备。让沈如海明白,只有按照杨家人的意志,沈家人才能真正平安。 雷电之力,浩然博大,充斥着天地正气,在如此近的距离亲身感受着雷电,帝天却没什么感觉,换作前世他可能会怕得要死,这就是实力带来的变化吧。 而周深的办公室里,此时的氛围却是剑拔弩张,只差一个火引就可以点燃僵持着的双方。 看见周烈突然闯了进来,十多双目光立刻投射过来,等发现周烈的修为后,全部都面色失望。 然,在她目光流转之间,刚到第五峰之时,脸庞之上,先是流露出一丝惊奇,转而化为莫名的笑意,此等笑意,极为奇怪,让得前方晓月看见,也是疑惑。 若说今日之事,先前她害觉着,云嫔是冲着她来的,那么这会儿子,她便觉着,云嫔的目的,好似自始至终就不是自己。 秦峥顺着绳子来到了水底通道处的水草附近,朝着连越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距离上一个信标又过了几百米,皮尔再次斩出一个十字,同时朝着刻在心中并非真实存在的那道“圆弧”中的下一位置走去。 那时候她妈妈超级喜欢碎花的壁纸,所有的壁纸都是她自己动手贴的,用她的话说是又省钱又消磨时间。 天色有些阴沉,紫色的天穹被乌压压的云层遮蔽,空气散发着浓浓的湿气,人在野外呆久了,头发上,脸上就凝结出细密的水珠。李想来到九丘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天气。 那些人听了郡少夫人的话,也是鼓起了勇气接着面带凶意地往安雨落走去。 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安洛彤这么强的觉醒者,却如此依赖楚真。 “它们好像在融合?我也不知道融合这个词对不对,但就是这种感觉吧,”艾伦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知道了。”宋嫣然闷闷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怎么让苏知意写不完作业。 在9月,斗破获得了签约榜榜首,打赏榜榜首,更新榜榜首,点击榜榜首。 赤蝠走下王座,绕着相毓一圈圈地转,赤蝠仿佛有磁力一般,相毓不停地借助手臂的力量挪动膝盖,始终面向着赤蝠。 看到这一幕,江浩非常遗憾,看来那声打劫没办法喊出来了,如果他现在敢喊的话,这三个家伙绝对会抬枪把他们三个打成筛子。 手,现在我马上打电话,让他过来。”陈宝国说完话,走到门外打了起来。 大木桶里放满热水。雾气蒸腾。雾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荷香,闻之令人清新。 “这件事情不能就这样过去,老娘心里不舒服。”暗割走着走着突然说道,这时候她的语气才象她自己。 在这座新城堡建立之后多罗便将这座城堡的管理权交给了多罗城堡大总管特特拉。并取名为特特拉城堡。 怎么办?只能通过多换水或通过水的流动,以保持水中的氧气;饲料尽量做到“水饱”。 刹那间,支撑幽习的那口怨气彻底散尽,他苦笑两声,重伤下的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站不住了。 林雨暄感激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笑着转身走到吴凯的身边。拉着吴凯地手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卫风一动之后泄‘露’出来的气息以及带动的气流让夜影瞬间捕抓到了他的方位,于是夜影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高达六阶的强化速度朝着卫风的方向追了过去,同时通过微型话筒告诉烈虎他已经发现了对手的踪迹。 ------------ 第一百五十三章 蟹螯战略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同代词人韦庄一阕《菩萨蛮》,写尽江南风色。 如今已值深秋,江南的风光韵味仍相当醉人。地处卞山、太湖侧畔的湖州城,纵被义军所据,城内仍是一片歌舞不休。 城池失陷,来不及逃走的富户 “你现在方便吗,能不能借用一点时间,和我出去一下。”刘彬开口道。 所以,叶晓峰喝的很嗨,而在酒会结束的时候,林婷便告诉叶晓峰,和飚马体育的合约基本谈成了,每年320万美金,合同一年一签。 而薛婉淑看到她这幅模样,只觉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尤其是周围不断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更是让她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奕真恍然大悟,他判断赵无极开辟了洞天,只是那洞天并没有显露出来。 “原来如此,明白了,明白了。”刘彬赶紧点头应是,上官正不解释,还真以为他是有预谋的针对自己,做的这一切。 林庭轩看到事情已成定局,马上变了一副脸孔,看着叶晓峰恶狠狠的说道。 自己现在亿万身家,要逐步的让父母接纳,这次彩票事件,就是个很好的开头。 话音一落,上百艘的楼船纷纷退避,船舱之上升起一片片盾牌也似,竟将整个楼船都牢牢地保护其中。 何况还有两处是他看不到的,便是教学楼中的‘生命水房’,以及楼顶的‘青青花园’,它们虽然都是范围内增加特效的,但蒋恪摆放的位置却是风水极佳,给整个学校内都是带来一定的效果的。 “看来上官正把你安排在乔家是对的!”乔桂枝自言自语的说道。 幻象被撕碎后,金色麒麟便一步一步踏向愣在原地的方烨二人,那双足球般大的狮眼,正怒目而睁。 不过,本皇觉得,地伍去南边极有可能冲着麒麟族的禁墓去的,因为西川的南边就是云楠的方向,而在云楠,唯一能让地魂族的高层亲自前往的,也只有可能是禁墓了。 林凡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好奇着李不眠的抉择,李不眠杀人如麻,屠灭阴风宗上上下下,林凡现在还清楚得记得李不眠屠灭阴风宗时,对钟惠婉说过的话,他喜欢在灭门的时候留下一个活口,因为这样才比较有戏剧性。 不多时,他再次吻上了云秋梦的唇,厚重的呼吸尽数传达过去。这一次,云秋梦没有阻拦和躲避,甚至还有着浅浅淡淡的回应。 但是当昨晚在秦悦之后只剩三人没有被鬼面人叫进屋里的时候,细作当然最怕最后一个被叫进屋的会是上官问,这样不仅洗脱了上官问身上的所有嫌疑,反而大家都会聚在这位猛人的身边一致对外。 话音落下,云轩转过身,接着微微弯下腰,做出了一个背人的姿势。 “看来现在就是你们出现的时候了!”艾莫在心中暗自说道,随即艾莫便向着印象中矮人一族的方向赶了过去。 而只是这陶罐出现的一瞬间,整个月醉楼便被这气味给覆盖了,那种香气犹如毒药一般的钻进食客们的口鼻之中,然后在其中爆裂开来,几乎瞬间便让人有着一种无法抵制的欲望。 “你抓我无非就是为了钱,那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只要……”艾玛俏脸一变。 ------------ 请一天假 今天打算重写一下第一章。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合战裴璩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镇海节度使裴璩实在很喜欢杭州这地方。 在江南,只有两个地方有高鼻深目的胡姬,要么苏州,要么杭州。 从六岁到六十岁,裴璩一直是个迷恋胡姬的痴人。 裴节度知道极品的胡姬,极少有被掠卖过来的。往往是那些不缺钱的丝路富商们,将自己的亲女儿、亲妹妹推进火坑,以求暴 “住口!不愧是垃圾世界出来的垃圾人,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垃圾味儿,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们也不会强求。 普通的任务世界,还真不一定能得到这些积分,像是在上一个掠食世界,就只得到了3200积分。 只听“嘭——”得一声,何岸后背砸到墙上,整个房间都好似颤了两下,只是他还没惊呼出声,戴着墨镜的江就出现了,他身形高大,轻松把人提起。 说完这句话,大屏幕上的云盛消失了,蓝色的背景出现,将摩纳哥的天空染成了蓝色。 那个时候,齐塔瑞人的派来的先锋部队,单体实力没有多强的。而且,还有队友分担了大量的压力。 1703年12月9日,达利将军率领这支焕然一新的第七师抵达了自己的故乡塔嘉维城下。 还有就是紫月复仇者等四大特区,作茧虫特区,平等联邦的五十个居民星特区等等。 黄斌要了光辉核能,还有五千个亿的房产,和价值一万五千个亿的星路集团股份。 花月羞给了穆苍一些高级药材元石和一件龙纹玉佩,通过龙纹玉佩花月羞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感知穆苍的位置,至于其他功效花月羞没有提,只是说以后会知道。 激光束飞射过去,全部的屏幕都噼噼啪啪地破碎掉。它们坠落的速度异常缓慢,甚至有点儿脱离空天与地心引力的奇怪感觉。 事到如今,只要劫囚的事报上去,父皇十有八九能猜到是她所为。 一些明星们纷纷庆幸,庆幸自己先前没有借此事来炒作,不然的话这后果就很尴尬了。 昨夜虽是带着褚雨涵疯狂玩了一夜,但周鱼并没有留下褚雨涵的联系方式。 众人围着篝火而坐,长宁和慕清彦也终于找到时机互相交流情况。 而且最可怕的是,现在季寥才二十出头,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精神血气都处在巅峰时期。正常的武学高手有他这份功力时,便已经迈入暮年,绝对难以发挥出本身的全部实力,但季寥显然无须这个顾虑。 在他不远处,正是一个在冰原上弹琴的黑衣男子。他一头披散黑发,双眸亦是海水蓝,面容英俊,不在刚才的白发男子之下,连外表的年纪也差不多,都是三十岁左右。 此刻他强压下心中的震骇和恐惧,在王天成的刀即将落下的一瞬间,急忙喊道。 可如果连自己亲人的安全都顾不上,那么救灾又惺惺作态给谁看? 得了命令,两名亲卫上前,拖死狗一般将梁世杰架起来,丢在交椅上,另有人找来绳索,将他捆绑结实,梁世杰却是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周正从腰间束带上取下马鞭,“啪!”一鞭正落在梁世杰身上。 可他一回到房间里,立刻就傻了眼,因为已经差不多光了的蔡静,正躺在沙发上,而赵晓梅正拿着毛巾在给她擦身子。 看着雷表所播报的新闻,那是炽焰军团攻打内陆的大众消息,新闻指出两军火拼三天三夜才算停止,这场战争沙特无疑又是以胜利而告终。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吴兵轻锐 程千玺率军冲击不利,官军骑兵一时夺气。 裴璩得报,却全无沮丧之色。 “两翼战况如何?”裴节度以水晶杯注满三勒浆,一边小口品啜,一边对传令兵问道。 裴璩出身高门,惯于享受。若有可能,他实在想在怀里再拥个美艳金发胡姬。 但身为国家良将,裴璩自然知道,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司晨和录音师师傅差点没被吓的趴地上,两人对视一眼,差点就抱头疼哭起来。 只要能够离开现场,哪怕是在腾冲境内被抓住了,王豹都有大把机会洗2脱罪名,他带着的助手是干什么的? 看着曦月,我同样能够从她的眼神之中看到她的躲闪,同样能够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到那种让不想让我担心的感觉。连莫辰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高手这个时候都是一身是伤,满脸的疲惫,更别说是曦月了。 时迦自然的偏头,便看到厉言灏正不满的噘着嘴,神情颇为抱怨的瞅着她。 乔暖还自己忐忑着呢,怕方婉华生气,哪想到对方听过她的话以后先是一脸惊讶愕然,而后闷笑出声。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再说得更透了,原本李海就很清楚,林玉荣是带着使命,下来就是对付自己来的。他只是好奇,对方会做到什么地步?今天吃这顿饭,不光是为了给林沐晨面子,更多地还是要试探出林玉荣的下限来。 “下面,就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佩伦的声音也有些亢奋,d打印军火,以前他仅仅是掌握这项技术而已,掌握不代表去使用。这正如没有理想的人生只是与咸鱼没有什么分别的人生。 所以,对于褚瑜和薛铮之间的事情,大家都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唯一的想法也就是祝福。 而这个时候,任明直和朱霖、曹光两批人马,也相继赶到了“死亡海域”边缘的另一处。 挠了一会头,李海就不去管了,家事就是这样,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总还是一家人,不可能因为自己不太懂得处理各种人际关系,就逼着老爸不能找后妈,那成什么人了!至于和唐瑛之间,以后会处成什么样,那就看缘分了。 但为什么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难过,反而像是寒冬过后的迎春花,在风中尽情招展,焕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江国平和周国通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据说周国通利用江国平的关系和别人合伙做工程项目,经常在背后提篮子、分票子。 张思锐用系统看了一眼,大部分的鳄鱼魔兽,都是二阶的,有两只是三阶,都没能逃脱大聪明的魔爪。 虽说身上的伤势很重,限制了他的移动能力,但飞剑诀只需要意念控制即可。 我兜兜转转的没觉得这里有什么可逛的,索性打了辆车往县城里去,打算买点洗簌用品啥的。 说话之际,余光瞥到餐厅门口的方向,顾沉骁正走进来,他立刻抬头招呼,但又在看到走在他后头的秦妄之后,动作不由自主的停滞住了。 这是八臂魔鳄唯一的想法,它毫不犹豫地使用疯狂水流,想要搅乱战场,自己趁机跑路。 有人听信秦楚娇片面之词,还准备跟着唾弃一番,幸好有知道真相的学生在,不然就冤枉人了。 他与十几个仆人动武,肥胖男子却更加苦不堪言,耳朵也几乎被扯断,惨叫声不住地传出,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火攻 在南方军队中,镇海军因为这几年与袁昌、王郢、曹师雄等义军连番激战,素质算是不错的。 加上以逸待劳,他们一开始的全军出击,确实给了草军不小压力。 但由于面对黄巢训练有素的战车阵全无化解之法,镇海军的初期优势迅速失却,乱哄哄地溃散下来,盾牌、旌旗,丢弃满地。 黄巢早已发下严令,因此无人 听到王向远亲切叫声的王玉林半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但即刻被法警勒令低下头去,他的立时变得灰暗的目光便盯向地面。 拿着手机的人,愣愣看着照片上的俊美少年,纵使隔着屏幕,都忍不住伸手去捂住心口。 慕奕寒在看见她的时候原本是笑着的,在看见她竟然转身就走的时候,眼睛直接沉了下来。 王子离天,看到父王母后的样子,再看到燕珩的样子,忽地不安害怕了。 深邃的目光,朝着幽深的庭院望去,复又垂下头,推开白术执着伞的手,“让开。”说着,解开身上的外氅,袖袍一撩,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在了大门口。 向医生和他说过,他的身体不能饮酒,酒精对于他来说,就好像毒药一样。 胖警察说完,上前一步,主动与王向远握手,王向远也只好握住了他的又胖又大的手;但是胖警察在用一只手握住王向远的手的同时,另一只手却装作很自然的轻轻握了握王向远的手腕。 就在众人议论个不停的时候,负责此次监斩的大理寺卿刑浩扬带着朝中的数名官员赶到了,除了刑浩扬等人外,关押着燕家的囚车也到了。 “不去哪里。”王向远答道,却猛地欲从侧面夺路前冲,但被一排长抓住了衣服,另外四人一齐上前,将他牢牢控制。 楚凌慢慢抬头,妖俊的脸庞上,泛起一抹邪异的笑容。笑容之中所蕴含的寒意,令洛天星顿时有种颤栗之感。 不仅是肖天英等人,刘丰,徐雨,陈雪,潘秀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不由内心震动,想要立刻进入未知区域,寻找龙髓草。 而且在渡过恐怖无比的天地雷劫后,陆坤的神识更是得到惊人的蜕变,达到了元婴中期,所以使他忽略了神识这个弱项。 “可以吗?”桑比卡不知道罗在想什么,她用期许的目光看着罗,任何一个新增的病毒种都是她的狩猎目标,而交易也是获取的手段之一。 就在这时,一道湛蓝的光柱突然从街道对面射出,一道黑影随着突然射出的篮光闪电般从侧面街道的漆黑的围墙上扑出,犹如一道闪电般从越野车打开的车窗飞进了车内。 一道五角星芒出现在了柳飘飘的头顶,洒下了点点的星光,没入了她的体内。 他在这里,是偶然性的等待酷拉皮卡的到来,也是必然性的等待玛奇他们的到来。 “秋秋,你姐姐这个朋友家里有一些妮可的族人,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他家的情况?妮可一定会很感激你的。”西蒙愣了愣,追上去说道。 李坏本想跟着柳湘漓一起进去,可护士说男士止步,李坏只能在外面等着。 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热情的与二叔二婶握手。 就仿佛是一种本能,就像是凡俗吃饭喝水般,他的意识便能和混沌宇宙的运转本源生出共鸣。 特别是还容易带偏别人节奏,不吹还好,一吹其他人根本没法演奏,都跟着唢呐在跑。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朱衣丹帜 一场大战,激战数个时辰是常态。 但人的体力有限,战士也绝不可能在其间一直打打杀杀。 一方面,对决两军都会通过队列进退,让战士轮番上阵,令部分人得到休息的机会。 另一方面,在两军激战一番后,回到对峙时,将帅也会抓住机会,让战士们吃食,饮水,乃至如厕。如何不让敌人借此抓住战机,就考验主 “呵呵,徐经理,谢谢你对我的抬爱。我已经在z市生活这么长时间了,习惯了。不想去外地,如果“雅致”婚纱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吱声!”穆皛蝶婉言拒绝了。 “你输了。”雪兰抬起下巴,手腕轻轻一动就断了叶无双的额筋脉,对方这辈子都别想再修炼魔法只能当个废人了。 雪兰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她以为对方是个修为高深的鬼怪,却没料到对方是和她一样的任务者,并且是个实打实的高级任务者。 要说突围,当然是越低调越好,越是不引人注意,突围的可能性就会越大。可是现在的张辽确要换上新的披风,这哪里有一点要撤的意思,分明还是要继续的诱敌,继续的借此给予大军士气。 “多谢梁师弟”。方二高兴的接过了瓶子,立刻打开来看了看,只见里面躺着一个丹药不是筑基丹是什么,只不过这个筑基丹带了丝丝的血腥味。 旁边的奥克塔薇尔果断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摆出了一幅不认识这两人的样子,倒是金毛猫大声咳嗽着打断了便宜兄妹俩的日常,让大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无名大声呼喊着,想要把唐安唤醒,然而唐安只是紧闭双眼,全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他现在在做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眼睛是看到了,可是手臂上的速度确根不上,只能眼看着这双戟拍向自己,身体劲力一扭,进行着躲避。 梁子诚听到这名金丹修士的恭维,才知道桌子上的古画是王继华做的。 许褚一怒,马匹又加速,驰奔以入贼阵,猛气咆哱,所向无前,当陌刀锋者,无不应刃而倒。 庞德刚才只架了黄忠一下刀,黄忠就感受到了庞德的勇力,他能感觉到庞德是一个比马超更强大的敌人。 华光神将双手一震,一柄方天画戟出现在身前,一道火光涌出,画戟轻撩,那开山斧急电般的冲击,被打开了去。 这位长老这么一喊,身后的天元宗弟子顿时骚动起来,纷纷掏出剑要和郑辰大打一场。可是,这些弟子还没冲出来,就见到他们前方的几位长老也飘了起来。 “米米阿姨,我来了!”凌子犀开心的笑着,也捧了水,三人玩作一团。 所以陈凡就成了他们的希望,由陈凡继位,一直是他们希望的,从前杨广还在,他们不敢提出来,如今杨广已死,他们是一刻钟也忍不住了。 边四娘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看到刘栓柱正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而且还连续击打三拳,难道他真的不想活了吗?窦林一脸惊慌的看着孙潜,在那老爷子身边多年,他自然了得这老头子手段凶残,威严十足,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大家好,我是510数学班的姜心仪,这两位是我的同学,你们将由我们来教本校体操。”姜心仪学姐向着我们轻笑着,露出了酒窝极美,简直可是称为系花系花了。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筒箭法 结束了头一天的合战,两军回营休憩;日头又两次从东方升起后,无论是义军还是镇海军,都已表现出明显的疲态。 由于黄巢的精妙指挥,与经历过更多血火激战磨砺的优势,草军实力显在镇海军之上。 然而阴差阳错之下,义师失去了一击打垮裴璩的机会,并让镇海军成功扎营,就被拉入了艰苦的攻营战。 但在草 “当然可以,只要有风,线够结实,甚至能飞到云层之中!”江元指着天边的晚霞道。 三高的校长,张启仁,乃是安定城术士协会的长老之一,在学校里的时间不多,一周也就两三天。 封印班开始布置对三尾的封印,而玖辛奈则在绘制抽取三尾查克拉的术式。 “那末将就先入城了。”廖化抱拳向徐庶行礼,随后指挥众人推车进城。 好歹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皮薄肉嫩的,何曾受过这种折磨?粗粝的麻绳将手腕缠得严严实实,略一挣扎便有丝丝血液渗出。 其中一人左臂整条被带走,另外两人也都受伤了,三人一边痛得惨叫一边愤怒地大吼。 而毫无疑问的是,勋章评议团是握在火影手里的,三代火影想让谁进谁就能进,这就再次加强了火影的权威与影响力。 所以学车这件事,贺水北是断断续续的,姜铎都拿到驾照了,她还在科目二上。 姜绵一个翻身,将楚纱和穆连推到一边自己却还未来得及离开,猝不及防被大树压倒在地。 还有,为什么暴露了之后,阿贝少没有选择继续与众人作战,而是直接开溜了? 韩月欣知道很愧疚,让人给他用最好的金创药,然后躺着卧床休养,但是他们收拾好了就得慢慢的上路。 王庭内,男子一袭缠花长袍阔步走来,他眉目英挺,身形高大,长发是西州男子标准的股辫。今日无朝政,西州王贺兰倬得闻斥候传来的好消息便立刻赶到了王后的宫中。 裴二婶着急的不行,扭头去拉裴二叔,但裴二叔就是沉默不说话,裴二叔这个老子不说话,裴瑾裴瑜裴瑄自然也没有说什么话的道理。 金龙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仿佛金色的太阳,而风暴巨龙则带着狂暴的力量,如同黑色的旋风。 周扬服了,没想到来一个镇政府,都需要这么麻烦,进都进不去,好在,就在此时,一位手里端着茶杯的男子走了过来,好奇的询问道。 然曾嫂子压根不搭理,只勉强扯起嘴角,招呼着人往医院去,期间看都没看曾家旺一眼。 接下来两人没有多说话,把饺子吃完之后,陈岁欢送陈岁安出门。 “那我们吧。”王少辰看向苏衡,他挑了挑眉,这家伙长得这么帅,该死的节目组,去哪里找这么一个素人。 简单隆重的打扮了一下,请韩月欣帮她看一下,这样子去见自己的老公公合不合适? 她的举动惊扰的其他人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林悦琪深吸了口气,努力扬起笑,让自己看上去落落大方。 “什么?难道你没有把最大的院子给本公子空出来?你难道不知道每次交易会,本公子都会来的吗?”听到没有空余的院子后,男子一下子就怒了。 “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有你究竟活了多长时间?”撒维接着问道。 颜漠如此一想,这养尸地恐怕就是魔发姬的老巢,就算不是老巢,也很有可能是她的另一处家,狡兔三窟,魔发姬来到这儿也会优先选择落脚在那片养尸地,因为养尸地阴气重适合她。 ------------ 第一百五十九章 箭若飞蝗 这么说着,我就慌不择路的溜出了别墅,发动了车子,一直往外面开,开出了好远之后,我心里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暗想刚刚还真是惊险。 这一幅绣品,展示出玉雪笙姑娘除了舞技之外,刺绣上浸淫五年后不俗的成就。主角人物,她给绣了整整一百个。 武空明心思剔透,瞬间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当即随意的应了一声有找了个话题扯开,不在这件事情上多聊,旁边的冯生、宋明几人也感觉到气氛的微妙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让马玉明和梦长生多谈,附着这武空明转移话题。 千宫无我咳嗽了数声,浓痰中带有血丝,自己恐将时日无多,急需寻求续命之法。 “大师有凤毛麟角之姿,想必已然掌握了这一种技艺了吧。”我及时献上马屁。 那被深深埋藏了的伤痛,着实刺痛他。鹰王看着这杯意义非常的茶,思忖许久,没法拒绝。 没藏讹庞让宁令哥的野心逐步膨胀,宁令哥当下提了一把剑去了李元昊的宫里。自她走后,李元昊养成了一个习惯,嗜酒。宁令哥见李元昊喝的烂醉,心里所有的火气都在这时候迸发出来。宁令哥提了剑,走到李元昊的跟前。 其实要不是有这个靠山在,我还真做不到这么无耻,狐假虎威的感觉,真好。 天武仍在继续寻找鸿雁的下落,途中口渴难受,于是他来到河边取水,却惊讶地发现河水中漂浮着一具尸体。 经过了国术协会的好一阵劝阻,最后连陈喜和周天鹏都出马了,众人这才慢慢偃旗息鼓,逐渐安静了下来。 巨大的破空气流将这房间中的摆设吹得乱飞,地板也在爪劲沿途的余波之下迸裂卷起,欧罗壮汉好像也估计到了单凭身体无法完全抵挡这一击,反手就握住了一只一直挂在腰间的短杖。自下而上迎着这两道破空爪劲抽去。 景添见此念头一动,‘嘭’地一声分出五道影分身,占据了空余的几条尾巴,同样将仙术查克拉注入了螺旋丸之内。 杨天暗自嘀咕了一声,二百就二百吧,反正自己也不差这二百灵石,随手交给了那个青年,抬腿向舟上走去。 央视春晚虽说是在央视一套播出的,但还真跟央视一套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因为每年春晚都是单独成立的节目组,里面的人都是各部门抽调过来的,甚至还有从外部聘请的,是个独立的节目组。 还是那句话,林一的挑传永远都跟你看到的不一样,你以为挡得住,事实就不是那样。 当你觉得已经绝望时,你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紧张,但是当你突然绝望之时居然还有一线生机,你就会像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要死死抓住。 本来他们也曾经期待着可以通过一些变革和进步,来改变这种尴尬的现状,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已经越来越发现这种情况难以突破了。 这种情况,张烨早在他那个地球上的时候就见识过了,所以他并不奇怪,也早有心理准备了。 不过要细数一个对张烨归来的事评价最一致的地方,肯定还要属媒体记者了,这帮人听说张烨回来,一个个媒体报社都跟过年了似的,尤其那些娱乐记者,场面简直是欢天喜地,泪流满面,差点点上鞭炮来上一挂。 辰年一怔,心道他们来就来吧,大不了先在院子里等着就是,用得着这么催她吗?她正要张口,心思一转,顿时明白封君扬为何这般着急。 慕斯醒来,除了宿醉的头痛外,身上还有几处酸痛,脸颊上也是。 凌司夜回头,亦是同她笑了笑,却是假笑,不过一眯眼,又立马蹦起了脸,直视前方。 不可否认,北冥烨的身材真的很好,光是看一眼就会让人想入非非,黎洛薇真是鄙视死自己了。 他的柔声,他的温柔,甚至他的暗示,她通通都看不到,她只是想要离开他。 这次不是大奶奶担心了,所有的爷爷奶奶都围了过来,他们纷纷的运出自己的真气来探寻傲天是否是因为刺激过度而说梦话呢。不过事实胜于雄辩,傲天一直都没有移动过,他要让爷爷奶奶们放心。 唐梦被他看得越发的别捏,连忙翻过身去,秀雅的眉头便蹙起了,真不知道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程音音愣了,百花宫的各色美人也愣了,她抱头,拿着水晶球发誓,她真的只是路过,可是,那腹黑的妖孽男竟然只是说话说一半。 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如同她一齐溃不成军的心房,那么的微弱,那么的无力。 “你骗我,你不是说我说出雇主你就放过我吗?“偷袭者有些歇斯底里了,在死亡的威胁下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的镇定。 亚历山大勉强将手中的圣甲虫举起,凭借圣甲虫之中蕴含着的能量治疗自己身上的伤口。 说实话,云雪倒真的是十分期盼的孩子的来到。她原本就喜欢宝宝,见到了人家的孩子都亲的不得了,如今她最期盼的,就是能有一个结合了自己和沈鸿骏血脉的孩子。看来,接下来倒真是要努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