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换亲 康元八年。 昏暗的房间里,烛火摇曳了一下。 做着绣活儿绿柳不经意间感受到一股寒气,随即打了个寒战。 “小姐,你冷不冷?” 说罢,未等人回答,便放下手中的绣活儿,自顾自的去把窗关了。 待她回过头竟看到自家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梳妆镜前,摇曳的烛火衬得少女白皙的脸晦明晦暗,少女微微低垂着眉眼,白皙纤细的手细细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定定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抹浅浅的笑意自嘴角荡漾开来,昏暗的灯光下笑容看着隐隐有些扭曲。 虽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小姐,但这一幕看在绿柳眼里却觉得有些渗得慌。 “小姐?” 绿柳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儿,声音隐隐有些发虚。 林简,不,现在她是林梦华。 刚从地府出来,未能及时敛去身上的阴气,吓到生人,是她的过失。 林梦华及时调整好状态,露出一种该是活人的微笑,“怎么了?” 绿柳这才松了一口气,“没事。” “好。”林梦华回到床上,微微闭上眼睛。 这具身体的名字叫林梦华。而她林简,是地府援助中心的工作人员,现在是林梦华的代理人,上来帮助林梦华消除戾气、平息遗憾,比便于她轮回。 上一世林梦华和堂妹林清婉出嫁时间仅隔一天,林梦华要嫁的是当今三皇子,宁王殿下,而林清婉要嫁的是从五品员外郎江家。 林梦华的祖父忠勇侯林正,本是一介草莽,跟随先帝出生入死,才得以封爵。 为了大夏,林家嫡系前赴后继的奔赴战场,皆都埋骨边境。 自林梦华的父亲林成死后,林家嫡系彻底后继无人,林正便决定从旁支中选人扶持,以支撑林家的荣华,林清婉的父亲林致远便是被选中的人。 林致远现任户部侍郎,因林清婉到了年纪,便为她择了礼部侍郎江家,江家虽不是世家,但实是清流,两家也算门当户对。 为了增进两家的关系,林正便让林致远一家搬进了林府。 三皇子宁王,张贵妃的养子,虽然宁王比不上皇位热门候选人大皇子成王、二皇子容王和四皇子,但宁王妃之位在京城本来也算炙手可热。 可是宁王已有了一位侧妃。 且这位侧妃出身还不低,河东裴氏,其祖父还曾位右相,虽已致仕,但在朝中仍有一定的声望。 据说这位侧妃还极受宠,本来宁王是想求娶她为王妃的,但因为贵妃反对,没成。 在今年六月,宁王不顾贵妃反对,去御前请旨赐婚,但在贵妃的阻扰下,原本的王妃成了侧妃,宁王又亲自去裴家下聘,迎娶侧妃,其迎娶侧妃规格不亚于正妃。 这般操作直接让京城不少世家偃旗息鼓,毕竟在考虑子女幸福的前提下,有这样一位侧妃,谁敢把嫡出的女儿往里嫁。 有想法的贵妃又看不上。 中秋宫宴上,贵妃看上了林梦华,直接请皇帝下了旨意。 饶是宁王府这般状况,但对于林家来说,依旧是极好的姻缘。 林清婉看不上清苦的江家,便联合其母苏氏,换了这门亲。 苏氏控制着林家的内宅,在成亲那日,给她和她的贴身丫鬟下了药,因此嫁进王府的便成了林清婉。 次日,天子大怒,林正、林致远于奉天殿长跪请罪,面对满朝文武官员,皇帝看在林正确实忠心耿耿,满门忠烈。 只说了一句“林氏后继无人!”便拂袖离去。 皇帝依旧为林正保留了体面,只罚了一年俸禄。 但经此一事,京城人人都知道,忠勇侯失了圣心。 林致远则是官降三级,甚至差点被贬出京城。 贵妃因宁王过于宠爱侧妃,所以对林清婉宽厚些,甚至给她撑腰,尤其是她与侧妃发生矛盾时,更是不论缘由,直接为她做主。 一时间,林清婉作为宁王妃风光无限,甚至请求贵妃为林致远求情。 贵妃念及好歹是宁王的岳家,便向皇帝求了情。 林清婉一时愈发得势,又不知听谁说林正失了圣心,便让林致远一家搬出侯府,与侯府划清界限。 可惜,好景不长。 她仗着贵妃的纵容和偏心愈发容不下侧妃,次次挑衅、种种为难,一切都被宁王看在眼里。 在一次大闹,侧妃小产后,宁王终于忍不可忍,以善妒的罪名上奏休妻。 为了皇室颜面,皇帝只让宁王废了她的王妃之位,将她幽静于一座偏僻的院子,让她自生自灭。 而林梦华,嫁入江家后,日子却越过越好。一开始江平中了进士,因名次不高,便谋了外放。 林梦华跟着他去了戎州下辖县任父母官,连任两届便调回了京城,任中书舍人。 一路可以说是青云直上,林梦华还得了个诰命。 林清婉那时被幽静在小院子里,看着下人脸色过日子,情绪愈发阴郁,日渐疯癫。在得知林梦华锦绣加身,享着荣华富贵时,愈发疯癫,不久便暴毙而亡。 林梦华也没来得及去奔丧,不久便中毒离世。 她心有不甘,在人间徘徊许久,看到自己死后丈夫为了仕途掩盖了自己死亡的真相,只对外宣称病逝,又看到他很快娶了高门贵女,心中只觉凄凉,愈发不甘。 最终在裂变成恶鬼之际,被拷到了地府。 林简接了这个业务,入秘境化解她的怨气。 正当她沉思时,就听绿柳道,道:“小姐,明日就要嫁进王府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好。”她答道。 按照原身的意思,她想振兴林家,所以建议自己嫁给江平后直接打发了小妾,杜绝被下毒的可能。 林简看着青色的床幔,眸光微闪,嘴角扬起一抹笑。 嫁给江平,得陪他去吃好几年苦,为他殚精竭虑,这样悲苦又惨烈的一生她才不想要。 她只想享福! 享着福把任务完成! 她摸索着起床,将桌上的水悉数倒进了香炉里。 做完这一切,才又躺下休息。 按照原来的流程,林清婉和苏氏会早早的来自己的屋子里准备。 她们将自己藏到衣柜里,林清婉会换上她的婚服,盖上盖头在屋内等待。 ------------ 第二章 重生 她只需将计就计,在关键的时候站出来揭穿她们,便可顺势将她们赶出林府。 这样一方面避免林正因换亲一事被皇帝迁怒,造成后来林家失势后的惨像,又达成了她不想嫁入江家的目的。 林正不被迁怒,林家振兴的基础条件就有了。 她甚至已经幻想起自己提前结束任务,在这个世界休闲、游玩的美好生活了! 想到这里,林梦华嘴角轻扬,一夜好眠。 次日。 “姐姐,姐姐……” 天刚蒙蒙亮。 林梦华便被人吵醒。 入眼便是林清婉和苏氏的脸。 二人看着自己俱都一脸笑意。 她们疯了吗? 林梦华有些弄不懂眼前这一幕,这二人不该悄无声息地干完一切吗?如今叫醒自己莫不是想挑衅一番,再弄晕自己? “华姐儿,今天你出嫁,怎么还在睡觉,还不快起床,让嬷嬷给你收拾。”苏氏笑着道。 只是这笑容有些勉强。 林梦华这才看到了一侧的嬷嬷。 应了一声,缓缓起身,微微垂下眼睑。 “1312,原本接引林清婉的人在接引途中出了些问题,林清婉误入阴虚镜,你完成任务后记得将她带出来。” 一道声音出现在耳边。 接收到信息的林梦华怔了怔,但也只一瞬间。 旋即一笑。 抬头看向笑意隐隐的林清婉,她怕是以为自己重生了吧。 也罢,让她同自己走一遭,也是一个业绩。 想到这里,她看向林清婉的目光愈发柔和了。 林清婉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但一想到林梦华平时一直都让着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与娘原本的打算,这般表现很正常,遂即放了心。 林梦华换了衣裳,便被推到梳妆镜前。 宫里的嬷嬷很专业,再加上原身的底子也好,林梦华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吃惊。 一头乌发在梳头嬷嬷灵巧的手下盘成了美人髻,两边插着皇后赐下的金凤长步摇,朱唇微点,两颊胭脂轻轻扫开,白皙的肤色添了一层娇羞的嫣红,饱满的额头贴上金色的花钿,让女子看起来端庄又温婉。 宫中的嬷嬷一阵夸赞,苏氏也强笑着说了两句好话。 她微微低头,浅浅的笑了笑。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抬头,正好对上林清婉的目光。 林清婉斜睨着林梦华,面上的笑得意味深长,“昨日,我让人去打了一对大金镯子,还有娘去年给我的一对玉镯子给姐姐做添妆。” 说罢,打开了摆在桌上的盒子。 “姐姐要不试试?” 那玉镯子倒是中规中矩,只是那大金镯子金灿灿的,看起来沉甸甸的,毫无样式可言,戴起来怕是像个爆发户。 苏氏面色有些不好看,但也不好说什么。 林梦华将金镯子拿了起来,极沉。根据以前买黄金的经验,至少一百克,这可是实打实的财富,林梦华的笑容愈发真诚了。 苏氏拉着林梦华的手道:“华姐儿,清婉这丫头性情单纯,你别介意。正如侯爷所说,咱们是一家人,理应同气连枝,互相帮衬,以后我和你叔父,都是你的依靠。” 林梦华微微垂下眼睑,“是。” 苏氏满意的笑了笑,她本来还头疼于林清婉忽然哭闹着不同意换亲,现又想着林梦华当了王妃又怎样,将来老爷子走了,自己一家便是她唯一的娘家人,她还敢不听话? 林清婉忽然又道:“姐姐嫁进王府就是王妃了,愿姐姐与王爷琴瑟和鸣,富贵荣华一生。” “那便多谢妹妹了。”林梦华笑着回应。 林清婉见她如此,面上笑容愈发得意。 果然,只有如自己这般被被上天眷顾之人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她一定不能重蹈覆辙!这一世,林梦华的一切都是她的! 要怪就怪她自己不得上天厚爱! 这般想着,林清婉更加得意,“金镯子可是好东西,以后……还能当钱花!” “妹妹说笑了,偌大的王府,哪里用得着拿王妃的首饰当钱花?”林梦华佯装漫不经心的笑着道。 那你是不知道王府那些踩高捧低、趋炎附势的恶仆! 林清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又想着这是属于自己的机缘,何必告诉他人,便含糊的道:“你不用多想,收着就是了!你只需记得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说完,便仰着头,趾高气昂的从她身边走过去。 林梦华:“……” 重生了一次,脑子也不会变聪明啊。 林梦华叹了一口气。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好,她倒要好好看看这一次知晓前尘的林清婉能不能改了自己的命! 希望她能顺利过了江家主母那一关才好。 待梳妆打扮好,便要去见祖父。 老人站在大厅中央背着手看向她,苍老的双眸没有想象中的犀利,反而泛起柔光,嗫嚅了半天,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去吧!好好照顾自己。” 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为了这一句。 林梦华没来由觉得心中酸涩,那是属于身体本能的情绪。 礼部的人在唱喝完后,王府的人后便按着规矩迎王妃入府。 林梦华收敛了情绪,“孙女拜别祖父。” 林梦华最后看了一眼两鬓斑白的老人,行了一个大礼。 满头华发的老人已经过花甲的年纪,看起来依旧挺拔坚毅,巍峨的身躯守护了大周几十年,却在林梦华行完跪拜大礼时,微不可见的颤了颤。 林梦华缓缓转身。 皇子的婚礼由礼部操办。 门外是便是花轿,数十里的红妆从街头排到街尾,耀眼的红使满城的繁花都略失了颜色。 她看见了不远处的宁王,一袭红妆,他并未看向她,只是在她出来后,单脚一踏,翻身上马。 是了,再盛大的婚礼也掩盖不了这场婚姻的本质。 她被搀扶着上了花轿。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身着红裳的侍女开路,漫天花瓣飞舞,沿途吹吹打打,她离开了这座林梦华深厚了十数年的府邸,鞭炮与锣鼓声齐鸣,她转身迈入了往后人生的战场。 ------------ 第三章 成婚 皇帝与贵妃特意出宫出席了婚礼。 在拜完堂后林梦华被送入了洞房。 她坐在床上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歇歇了。 王府热闹非凡,嘈杂的声音直到半夜才停歇。 房门终于被推开了,虽然她的视野只有喜帕下小小的一片,但是也知道来人不是宁王傅岑。 “王爷今日疲乏,请王妃自行休息。” “知道了。”林梦华微微一笑,面对绿柳担心的眼神,她表示自己接受良好。 绿柳帮她卸下沉重的钗环,又换了身衣裳后,她才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 如水的月辉倾洒下来,满院的红绸锦色泛着细腻的柔光,房檐、廊角、树枝挂着红绸裁剪的花,夜风徐徐吹过,红绸随风摇曳,地上光影交错,如梦似幻。 还是人间颜色好啊! 林梦华不禁在心里感叹。 书房—— 换去一身喜服的男子半靠在软榻上,一只手撑着头,狭长的凤眸微微阖着。 “侧妃怎么样了?” “侧妃娘娘已经睡下了。”侍从垂着头道。 男子微微睁开眼,眸色中说不出的烦躁。 “王妃呢?她什么反应?” “王妃说……知道了!”侍从又道。 傅岑怔了怔,翻身爬起来,抬腿向外走去。 林梦华看着又被推开的房门有些莫名其妙。 一身锦衣的男子自顾自的走了进来,坐在软榻上,看着自己揭了盖头的新娘,“你是林家的?叫什么名字?” “妾身林梦华。”林梦华行了一礼,微微颔首。 男子声音晴朗,带着几分少年的不羁与冷傲,“你应当知道本王与侧妃两情相悦。” “妾身知道。”林梦华道。 “只要你不生事,荣华富贵本王可以给你,养尊处优的生活本王也能保障,但也仅限于此!” 林梦华:“是。” “子嗣一事你更无需指望!” “是。”林梦华听到这里,简直要笑出来了,还有这好事儿,不用生孩子,还有人伺候,只需养尊处优的活着,还有钱拿。 傅岑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这般乖顺,语气也柔和了些。 说到底,这门婚事林梦华也不能做主。 他不能违抗圣意,林梦华更不能! 他转变了语气道:“但你既是本王名义上的王妃,对外依旧要做好一个王妃的样子,不得给宁王府抹黑,要跟着本王出席宫宴,必要时去内宅走动……” 傅岑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了,毕竟自己娶她回来只是想当个摆设。 林梦华听完,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应该的!” 但还是收敛住情绪,更加温顺的应了一声“是。” 这一声她应得心满意足。 傅岑见她心中坦荡,语气谦和,又多看她几眼,这才起身,出门的那一刻说了句,“你若真能做到这些,王妃该有的尊荣本王都能给你,你若不安分,别怪本王不客气!” 说罢,他挥了挥衣袖,走出了房门。 新婚之夜,新郎未与新娘圆房,对于新娘而言,已是极大的不尊重。 但对于林梦华来说,却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当初,林清婉进王府时,在下人来通知宁王不过来时便闹了起来,也因此在当天晚上宁王就发现了新娘被换的事实。 他本想直接赶她下堂,却没想到林正求情,皇帝心软了。 但因为林清婉大吵大闹,傅岑确定她不安分,便彻底不给她好脸色看,因此一开始她连王妃的基本待遇都没有。 林梦华就不一样,她从不曾想过与傅岑做正经夫妻,她只想借他的权势为自己办事,所以她根本不在于他那不值钱的感情。 她是王妃,是忠勇侯府嫡出的姑娘,她只需要表现出温顺、大度,便能在王府站稳脚跟。 若她能一举攻略下贵妃,她的地位便稳如泰山。 “睡吧!”林梦华挥了挥手,对着众人道。 次日,林梦华是要进宫去谢恩的。 “昨夜,王爷睡的书房,听说都有些着凉了。”绿柳在她耳边悄声道。 林梦华不由的有些好笑。 反正她昨晚睡得挺好的,她的床又大又软也暖和。 “王妃,你怎么还……” 还笑得出来…… 绿柳想着昨晚的情形,不禁有些担心。 又想到今天早上丫鬟们的议论,愈发替林梦华委屈。 这才刚进门便是这般光景,以后可怎么办啊! 林梦华看了她一眼,“你和青竹随我一同进宫谢恩。” “是。”绿柳应道。 张贵妃所居之处是大明宫的含凉殿。 含凉殿因夏日清爽而得名,华丽的殿宇被池水环绕,浮光跃金,碧绿而明净。 贵妃斜倚在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上,听着钱嬷嬷的回话,眉头轻皱。 她捻着手上的碧玉佛珠,微微抬眼。 “'昨儿个宜兰院可闹起来了?” “不曾,侧妃那边早早就睡下了。”钱嬷嬷道。 贵妃将手中的佛珠扔到桌上,面色十分难看,却嗯了一声。 钱嬷嬷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她。 她的心情同样十分复杂,她们恨不得侧妃昨晚闹起来,这样就有惩治的借口,但又不希望宁王府闹出大笑话! 听到外面侍女报“王妃来请安了。” 张贵妃才又扬起和善的笑容,“请她进来。” 示意钱嬷嬷准备茶,又一边思索着双眼微闪。 宁王那般稀罕侧妃,若她一味为难反倒是伤了情分,到底不是自己所出,说不得会记恨自己! 无论是为了将来还是为了收拢养子的心她都得以退为进。 自己不能出手,王妃却是可以。 这般想着面上笑容愈发和善了。 “儿媳给母妃请安。” 林梦华刚行完礼,贵妃就道,“快免。” 说罢,又示意林梦华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满目怜爱。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林梦华眸光微闪,低声道:“能嫁给王爷是儿媳的福分,儿媳不委屈。” 贵妃心中满意了几分,觉得她识礼温顺。 “阿岑也是,年轻气盛,一直犯轴便罢了。现在居然全然不顾礼法,等他见了陛下出来,本宫必把他押来给你出气!” 说完又指了个宫女道,“你去,让宁王一会儿来见本宫!” ------------ 第四章初相识 林梦华忙拦住她道:“母妃,何必与王爷置气,王爷本就极重情谊,他与侧妃青梅竹马,对于成婚一事一直心有芥蒂。若此时责怪王爷,他心绪不佳,母妃也难免伤怀。” 她知道,贵妃想见宁王是真,想斥责他却不见得,索性自己递了台阶。 林梦华一番话说得大度至极,更是处处为贵妃考虑,张贵妃握紧了她的手,情真意切的看着她,“我的儿,难为你如此想,这样好的孩子,合该是我的儿媳。” “钱嬷嬷,把我那玉如意拿来赐给王妃!传本宫令,王妃才是宁王府正经的女主子,即日起,宁王府由王妃主持中馈,谁敢对王妃不敬,一律严惩!” “母妃……”林梦华面上露出几分感动、犹豫。 声音落地,贵妃拉着林梦华笑着道:“阿岑先前未娶正妻,府里也没个主事的,如今有你,本宫也可少操心了!” 林梦华微微垂下眼睑,她知道宁王开府,府里一部分是王爷的人,一部分是贵妃的人,这些人不能动,也不好用。 眼下贵妃发话了,贵妃授权,宁王默认她王妃的尊位,这意味着她真正接触到了掌家权。 她可以在王府中安排自己的人,当然不是一次性安排进去,而是潜移默化的让自己人渗透进管理层。 “是。”这一声应答得心甘情愿。 “贵妃娘娘,王妃,王爷来了!” 随着这声通传,原本笑意盈盈的贵妃瞬间变了脸。 林梦华偏过头,早有侍女打起的帘子,一身玄色云纹长袍的年轻男子迈了进来。 他头戴紫玉发冠,容貌艳美,凤眸多情,就是不笑也有三分潋滟。 长得多么好看嘴中的话就有多么难听,“母妃,莫不是有人挑拨离间,您一见儿臣便不喜?” 林梦华嘴角抽了抽,这人一副聪明相,怎么说出的话这么…… 贵妃本想着如何发作才适当,发作狠了,毕竟是养子,难免伤了情分。 但如今听了这话,也不禁冷笑一声,“你的行径不需刻意打听便已传遍京城,还需要有人挑拨离间?” 林梦华坐到一边,自顾自的喝着茶。 宁王一挥衣袖,瞪了一侧的林梦华一眼,坐到另一边,哼了一声,”母妃若觉得我碍眼,过了这个月我便去就藩。” 他说得淡然,贵妃听了这话却是险些将手中的杯子扔了出去,“什么?可是你的父皇……” 她想说是不是陛下说了什么,但又想起这深宫之中,应慎言。 只能忍着道:“你大皇兄、二皇兄也没去就藩!” “大皇兄与二皇兄没去就藩是因为父皇授意,他们才华卓越,父皇留他们搭把手,儿子资质平平,自然应遵循祖制。”傅岑道。 贵妃见他这般理直气壮,简直要被气笑了,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就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远离京城,远离权利中心!基本上无缘那个位置,毕竟你都不在皇帝身边尽孝,还指望人家在关键时候想起你把位置留给你! “混账!你莫不是听了那裴氏女的撺掇?你以为你去了戎州天高皇帝远,就没人管束你吗?戎州贫苦,你去了未必比在京中自在!” 更重要的是你去了彻底与皇位无缘! 贵妃气得肝疼,指着他道。 林梦华却是无所谓,她选择这具身体,以这具身体为载体去度化这个世界的怨鬼本就是因为这具身体身份合适,还有就是就藩外出这一茬。 “父皇已经下了旨意,还请母妃多为儿臣费心!”傅岑不慌不忙的站起来行礼,全然不顾贵妃注意气急。 林梦华都有些佩服他的心理素质了,她上前温声道:“母妃莫气坏了身子。” 没过一会儿,二人就被赶了出来。 出了宫后,宁王一脸冰冷,看到身后林梦华,眼神更加冷漠,“本王早就警告过你,别耍花样!在本王母妃面前,乖巧讨好,在本王面前跟个木头似得,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两面派,虚与委蛇,林梦华,你好得很!” 说罢,一拂衣袖自行上了马车。 不是?他有病吧!这是林梦华的第一反应。 “王妃……”绿柳担忧的看着林梦华。 林梦华拍了拍她的手,眼睛的余光瞟到墙角处的影子,“无事,咱们走!” 她上了马车,宁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他的一侧坐着一位天青色锦衣的女子。 她梳着垂鬟分肖髻,眉眼弯弯,此刻正好奇的看着她,但瞬间她又拘谨起来。 “给您请安。”马车不便,她本想屈着身子行礼,但被傅岑按住。 “你倒是聪明!”傅岑墨眉一扬,指了一侧的位置让她坐下。 他又嗤笑一声,“你是怎么发现本王被人监视着?” 林梦华正想着如何解释,便听她道:“罢了!这是蓁蓁,府中仅你们二人,蓁蓁身子弱,你好好照顾她。” “是。”林梦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掌家。 一侧的绿柳没理会这层意思,听到王爷这么在乎侧妃,担心更甚了! 一行人回了府,傅岑自顾自的去书房理事,准备就藩事宜。 林梦华以为裴蓁蓁会跟着走,哪知她就站在前面离自己不远的距离,默默的看着自己。 “有事?”林梦华觉得有些莫名。 自马车上的观测,这位侧妃应该不是个挑事儿的主。 “王妃……” “我年长你一岁,你可唤我一声姐姐……” “那个……梦华姐姐,衣服掉了。”她指了指身上的披帛,没等她反应,便跑开了。 林梦华看着自己已经拖地的披帛,“……” 绿柳也急忙替我整理,“都是奴婢不好……” “不怨你。” 就藩确实有些突然,她虽然知道有这一茬,但也不晓得会是在这个时候。 林梦华想了一会儿,决定提早解决林家的事。第三日便是回门的日子。 …… 清晨,一缕晨光顺着微开的窗沿倾斜而下,唤醒了沉睡中的韶光院。 负责洒扫的丫鬟开始干活,小厨房也将火生了起来。 绿柳早早的准备好了洗漱的东西,才来将林梦华唤醒。 ------------ 第五章 回门 林梦华揉着惺忪的双眼,呆呆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崔嬷嬷料定林梦华对王府不熟,也早早的来帮忙。 一进韶华院,见下人都各司其职,不由的顿了顿。 青竹见来人,忙笑着迎了出来,“嬷嬷早。” 崔嬷嬷知道这是王妃的陪嫁丫鬟,也不敢怠慢,忙道:“姑娘有礼了。” 林梦华听到动静,往外边看了一眼,“谁在外头。” 青竹忙进来回话,“是府里的崔嬷嬷。” 一边说着一边掀起了帘子。 听见正房的动静,崔嬷嬷挺直腰背,低着头,连忙走到屋内行礼,“拜见王妃。” “嬷嬷免礼。” 崔嬷嬷这才抬头,只见帷帘内人影晃动,一女子缓缓而出。 她身着一身红色束腰长裙,长发如瀑,肆意的披散在肩头,白皙细腻的肤色透着一层浅粉色,皓齿明眸,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纤长的玉臂将帷帘掀起,含笑的看着她。 绿柳忙将帷帘挽起。 “不知王爷在何处?” “王爷一早进宫了,现在还未归,王妃自便即可。”崔嬷嬷掩饰住眼底的惊艳之色低着头回话。 林梦华笑了笑,既然宁王不跟她回去,那回去的礼就多加些! “马车已经候在外头了,王妃可随时出发。”崔嬷嬷又道。 “好。” ……… 回门宴摆在正院的寿安堂。 林正坐在上首看着回来的林清婉,有些莫名其妙。 他看向林致远道:“清婉不是该明日回门吗?怎的今日就回来了?” 林致远面色一僵,他也是才从苏氏口中得知女儿女婿是专程赶回来与林梦华碰面的。 他自诩清流,向来看不惯趋炎附势的小人行径,女儿女婿居然这般打他的脸! 林致远强笑着道:“是清婉想的刚好今日华姐儿回门,一起摆宴也方便些。” 林正见他笑得牵强便也不再问。 林清婉却是心情很好,面对苏氏的关切询问,帕子轻掩着唇,笑得矜持又害羞。 苏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忽然道:“也不知华姐儿嫁进王府如何了?” 话音刚落,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林致远斥责道:“你这什么话,王妃嫁入皇室自然是好的。” “可是……我听说……”林清婉犹犹豫豫的说话,面上满身担忧与挣扎。 林正眉头一皱,“清婉,你想说什么?” “我听说新婚之夜王爷都未与姐姐同房!” “啊?”苏氏不禁惊叫出声。 “清婉,你如何知道?” “是华姐儿私下与你说的吗?” 林正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但还是保持理智,厉声质问,“王府中的事你是如何得知?” 林清婉一噎,她当然知道!她当初就是这么过来的! 那宁王冷酷无情,一开始连新房都没踏入一步,对她简直是奇耻大辱。 发现她身份后,他就像活脱脱的一个杀神,居然想请皇帝赐死她! 张贵妃也是个虚伪的老贱人,一边安抚她,一边又瞧不上她! 把持着王府,让她有名无实! 再加上裴蓁蓁这个虚伪的小贱人! 那王府就是吃人的地方!她就不信林梦华嫁进去能有好日子过! 今日回门,她就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思,林梦华有多惨,就证明她的选择有多么正确。 她看了看身侧清俊的江平,心里面更是得意了几分。 但不能说她经历过,她想了想:“是真的!京中谁人不知宁王只宠爱侧妃!为了侧妃,他的后院没其他女人!” 林清婉说得很有激情,就在这时屋外的丫鬟通传道,“咱们家王妃回来了!” 众人齐齐将目光移了过去。 原本兴高采烈的林清婉面色一僵。 林梦华已经换了发型,她梳着别致的惊鹄髻,戴着的红宝石赤金头面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身上穿着朱红色凤纹织锦缎宫裙。 气色红润,面上笑意盈盈,被丫鬟簇拥着上前。 如此面貌怎么也不像是受了委屈。 林正松了一口气。 “华姐儿?哦,不,王妃?这通身的气派险些没认出来。”一位远房惊讶的道。 “还得是嫁进皇家啊!” “咱们华姐儿现在是王妃娘娘,自然高贵着。” 原本等着林梦华凄惨出场的林清婉张大了嘴巴,眼睛都瞪直了。 “华姐儿,快坐!”林正满脸欣慰的看着她。 不止林梦华,绿柳和青竹穿戴俱都焕然一新,看着都比在府中时要贵气些。 林清婉看着林梦华手上的镯子,“这镯子哪儿来的?” “母妃所赐。”林梦话风清云淡的道。 林清婉简直要气死了! 这镯子她认得,是贵妃最喜欢的镯子,上面嵌了东珠,贵妃常戴着它。 贵妃居然给了林梦华!凭什么! 她想起当初贵妃就只给了她一对普通的白玉手镯。 凭什么给林梦华这么好的! “咱们王妃真是好福气,婆母重视,以后哪还有不顺心的地儿啊!” “得了吧!”林清婉哼了一声,“姐姐就别强颜欢笑了,今儿个王爷都没陪你回门儿,谁不知道王府里那位受宠的侧妃,你要是受了委屈姐姐只管说出来!祖父替你做主!” 林梦华装得再好能瞒过她,上辈子她可被那位侧妃害得不浅,最后还因她丢了性命! 现下风水轮流转,她怎么可能过得好! 屋内其他人被她说得有些动摇了,是啊!这可是回门的日子,王爷可没跟着回来啊! “华姐儿,是不是有人在王府为难你?” “是啊!华姐儿,别怕,有事儿就说出来!” 林正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涨,他虽然担心林梦华过得不好,但也受不了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下他孙女面子! “清婉丫头,你闭嘴!” 林梦华笑了笑,没理会她们。 不轻易向人诉苦才是生活的真道理。 在坐的有几个人是真心关心她的,想为她出气不一定是真的,想吃瓜看热闹才是最有可能的。 向真心想帮助自己的家人倾诉才能得到关怀和帮助,向其他人倾诉只是单纯的泄愤,反而让看别人看了笑话,徒增凄凉! 这时一个穿着杏红色暗花外衫的婆子上前,满脸堆着笑,“侯爷,王爷今儿个一早就被召进了宫,并非有意不来,这是咱们王爷的心意,给侯爷赏玩。” 她简直要听不下去了,王妃这妹妹真的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她早前还担心王妃拿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好向王爷交差,现在只松了一口气,幸好拿了,不然王爷怕是麻烦了! ------------ 第六章渗透进行时 众人看了过去,居然是金嵌珐琅海棠式盆红珊瑚! 这玩意儿挺稀罕的。 林正忙走了下来,他记得这珊瑚树是宁王及冠时陛下赏的啊! 林正脸色好看了些。 崔嬷嬷趁机又道,“王妃才是王府正经的主母,娘娘说了,今后府里的一切都让王妃管着,侯爷不必担心王妃受了委屈。” 崔嬷嬷是王府里的人,她的话很有可信度,众人这才止住了议论。 “你……你府中那个妾......” “妹妹,谁家后宅又少了女人?”林梦华打断她的话,唇角轻扬。 林清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是的!江平也有,还是两个! “好了!华姐儿也回来了,下去准备开宴吧!”林正不满的道。 苏氏忙应了声。 “华姐儿,你先跟我来!”林正说完,背着手离开了。 林梦华一路跟着他到了书房。 “怎么回事?为何清婉笃定你过得不好?”老人坐在禅椅上面色隐隐有些疲惫。 “也许是希望我过得不好吧!”林梦华叹了一口气,在老人的不解与震惊中将苏氏和林清婉原本的打算说出。 “那日的绿柳被埋在院中的梅树下,院里更换香炉的丫头祖父审一审也就知道了。”林梦华又道。 “愚蠢至极!”林正猛的一拍案桌,吓得门外的人出声询问。 “无事。”林梦华对外回了一句。 “她们不知道那是欺君吗?这般做她们能落得什么好?”林正痛心疾首的道。 林梦华沉默了一下,她们或许是想象了一下后果,但没想到后果的严重性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她们以为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就能蒙混过关,却忘了天家的威严不容挑衅! 明明是苏氏和林清婉犯小的错,但林正却独自承担了皇帝的几乎全部的怒火。 林梦华看着老人佝偻的背脊,沉默了一下道:“祖父,不如从族中挑优秀的孩童过继,也不拘出身,祖父可往老宅那边看看。” “二叔毕竟是从文的,咱们这一支是武将出身!” 她不想因为她出嫁了林正没了牵绊,逐日失了生机。 林正叹了一口气,面上隐隐有些颓色,“华姐儿,祖父年纪大了,培养一个孩子至少需要十五年,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祖父来不及将他培养出来,你将来的倚仗在哪里?你……可怎么办?” “祖父,若说倚仗,我认为我将来会是林家的倚仗!”林梦华说着,缓缓向外走,她推开门,看向外边的青天。 “祖父放心挑选吧!您身体康健,自是长命百岁!” 林正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 他不是磨磨唧唧的性子,他半生活在战场上,一直雷厉风行。 “好!那得加紧选了,先把二房打发出去!” 老人目光坚定,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之前听婶婶们说老宅五叔家有个孩子叫林祈安的,祖父可以瞧瞧。” 那孩子在原身死之前就凭一己之力做到了校慰的位置。 若能得林正悉心培养,定能继承他的衣钵。 林正将名字记在心里决定自己去查探,又想起来别的事,“华姐儿,听说宁王要去就藩了。” 林梦华笑了笑,“祖父放心,会回来的。” 差不多一年,他们就会回来。 林正以为这只是安慰他,叹了口气,也并未放心上。 林梦华吃了饭离开府邸时已经是傍晚了。 马车到了王府,直接到了人王韶华院休息。 崔嬷嬷去前厅回话时,傅岑死死的盯着她,眼神沉得能滴出水似的。 “那红珊瑚谁让她动的?”傅岑厉声质问道。 崔嬷嬷小心翼翼的道,“贵妃娘娘说府中事物任凭王妃做主。” “而且……”她觑了一眼傅岑黑沉沉的脸色,又道:“多亏了那红珊瑚今日才镇住了场子!” “哦?”傅岑来了兴趣。 崔嬷嬷绘声绘色的开始描述。 听到林梦华妹子的表现,傅岑皱了皱眉,“府中的事真的在外边传得沸沸扬扬?” 宫里会知道他一点都不奇怪,怎么一个侍郎之都能知道他府中的事儿? 他的王府虽不至于说密不透风但也不至于四面漏风吧! 他犹疑了一会儿,让他退了下去,唤来侍从。 “去好好查查!” …… 皇子就藩,虽说一应事物都是由礼部和工部置办,但他们也不能撒了手不管,就吏部挑选王府长史这块,傅岑都跑了几趟。 就藩需要很多东西,宫中的皇帝和皇后补贴了一部分,贵妃又补贴了一部分。林梦华又提前安排人去采买,将物资带到封地,免得去了什么都没有。 傅岑是本朝第一位去就藩的皇子,又加上张贵妃得宠,皇帝很是重视,金钱方面没有短缺。 作为当家主母,她开始正式理事。 她先安置了从府里带来的王嬷嬷,又将绿柳和青竹抬到了一等丫鬟的位置,这三人都是从家生子,用着很放心。 又让王嬷嬷负责与王府里的老妈妈们打好关系,两个丫鬟与院里的伺候的丫头多多交流,多交朋友,打探府里每日的动向。 闲暇时她也会关心院里的情况,并告诉她们到了年纪,若有看对眼的,她便为她们做主,放她们出去。 小丫头们到底性情单纯,羞红了脸,嘴上虽不应,心里却是有了期待的,也明白王妃院里伺候的丫鬟自带一份体面。 这很好,有了希望干活就更有劲儿了。 利益一致,才能紧紧跟着她。 她知道忠诚不易得,但她也不着急,日子还长,并且现在她只需要基本的服从和认同。 王嬷嬷进展得也很顺利,晚上出去去吃了两回酒,便摸清了府里老人的底细,有了基本了解,才好用人。 林梦华又借着就蕃准备事宜,需要人手,让自己身边的人去库房帮着清点,去外出帮着采买,去清算府里的田铺、庄子。 送出去的人都是自家中选来的好手,先让他们去跟着管事熟悉,打好关系,再顺其自然的接一部分手。 贵妃居于深宫,只看到她办事愈发妥帖,赐下来一堆东西。 ------------ 第七章狗血剧 此次除了帮助林梦华化解怨气,她还需要渡其他人。 她在脑海中规划着时间。 八月十七,天气晴。 林梦华正在前厅查看庄子上交上来的账册。 府中管事余广权站在中间,额头上汗涔涔的。 “今年底下说闹了荒灾,粮食减产……” 林梦华一边听着他的话,也没看停止看账册,一直到他说完,才抬眼看他,“这是祁山的账册,一亩地均产才一石,今年外边的下田的均产都有两石,祁山还是娘娘的陪嫁庄子,因着王爷开府才给了他,怎么那庄子里的田连下等田都不如?” 余广权冷汗连连,做庄头一年能得的好处太多了,他妹夫李三就管理了五年,便在京中置办了房产、田地,自己平时也没少得孝敬。如今也只能先通知一声,看能不能将大面上的东西补上。虽有些伤筋动骨,但有个两三年也能缓过来。 林梦华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关窍,“祈山那边毕竟是母妃的人,待请示了她,在做决断吧!” 遂即将人打发出去。 绿柳已经在外边侯着多时了,见管家出来,才进去回话。 “王妃,侧妃娘娘来邀您出府买玉露团。” 林梦华点了点头,“准备车马。”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觉得裴蓁蓁这姑娘性子真的挺好的,不明白林清婉怎么跟人家搞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哦!是因为爱情。 “我最近看了本新的话本,讲的是一个姑娘和书生的故事,不过只有上册,也不知道店里有没有下册。” 裴蓁蓁兴致勃勃的描述着书里的故事,她的眼睛很大,高兴时眼里流转的光一闪一闪的。 林梦华不解风情的道:“还是只看上册吧,下册万一结局不好怎么办?” “怎么会,书生和美丽的姑娘一般都是美好的结局吧?”裴蓁蓁道。 林梦华还没来得及给她分享一下自己看了众多狗血剧情的心得,很快两人便亲眼目睹了一场现实版的狗血剧。 “你们这一窝子狠毒的人,还不快滚回去!”一声怒吼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我恶毒?我好心好意同意的你的外室进门,你还不知足?”一个女声质问。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所想,你不过是想骗心娘进门,待她进了后宅,再慢慢磋磨她罢了!”男子语气阴沉。 高门大户的狗血剧对于底层辛勤的劳动人民来说无异于夏日的凉风,冬日的暖阳。 很快,这边便聚集的不少人。 林梦华一行人也十分感兴趣,将马车打开,便听得绿柳一声惊呼,“表小姐?” 林梦华:“???” 裴蓁蓁也同样疑惑的看着外边,也有些不好意思,“姐姐,那是你家的亲戚啊……” “好像……是。” “周时,你这般钟情于你那表妹,当初又为何要娶我?” 那男人像是被踩到什么痛处一般,一瞬间面色十分难看,“父母之命,不得不从!” “好一个父母之命!” “现在我也不妨告诉你,心娘才是我此生挚爱!我会休了你的!”那中年男子又冷冷的道。 一旁的妇人听着这话,只觉得气血上涌,半天没缓过来。 裴蓁蓁也是面色铁青,正想出去,却被林梦华拉住。 她不明所以的看向林梦华。 林梦华对着赶车的林泉说了两句,这小子一下窜出了马车,就站在不远处叉着腰,“哟!什么父母之命,不过是因为你的软弱罢了!明明就是你软弱才娶不了你口中心爱的女子,还害了你的发妻一辈子!怎么说的你好像受害者似的!” 围观的一些人本来还为爱情感动的一下就回过味儿来了,这不就是骗婚吗? 周边的妇人们瞬间带入贵妇人的立场,纷纷下场指责,“就是!你有心爱之人你同别人成什么婚啊!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这不妥妥的软蛋吗?” “但是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吧?” “哪家的小畜生!还不去堵上他嘴!”那男人面色一黑,怒不可遏道。 林泉吐了一口唾沫,“来!来抓我!最好把我拖进你们通奸的院子里,再打死我!我倒要看看光天化日之下,你有没有这儿胆量!” 一听到“通奸”两个字,那男人气得浑身颤抖,他跟他的心娘可是真爱!“还不快……还不快把人抓起来!” “快来人啊!不得了啦!光天化日之下,当官的仗势欺人,要杀人灭口了!”林泉一边闪躲一边喊。 ”当官的要杀人啦!救命啊!“ 当官的仗势欺人是热点词,周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巷子周边的叫卖声也停了,挑着担子的小贩纷纷停下脚步驻足,不少大娘也开了门探出头来。 “你看到了什么,他要杀你灭口?”一个大汉好奇的问道。 “当然是看到了他通奸!还要杀正妻!”林泉见人多了起来,胆子愈发大了,声音高扬。 裴蓁蓁抿嘴一笑,“姐姐,你这个小厮倒是个妙人!” 那可不?精挑细选的。 林梦华微微一笑。 那人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些慌了,“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要杀正妻?” “你刚刚不是想气死你夫人吗?为了外室要休了她!”林泉道。 “就是!”周围早早的来吃瓜围观的全程的妇人们纷纷附和,她们很能理解那位夫人的感受。 “这是周举人吧?周御史的儿子?”人群中忽然有一个小丫头道。 “好像是……” “读书人也会养外室吗?”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看着中年男人愈发鄙视,一个人时他们或许不敢这样对一个官家子弟,但他们现在是一群人,而且他们自认为站在了道德的至高点! “沽名钓誉!” “简直辱没了读书人的名声,不配为人!” 百姓越骂越起劲,那男人看着叽叽喳喳指责自己一群人,往后退了一步,“我何时说过要休妻?” “哦?没有吗?那咱们散了吧!” 说罢,清泉扬了扬手,居然大踏步的往前离去。 那贵妇人冷笑一声,也跟着走了。 中年男子气得差点吐血,众目睽睽之下,只得退回院里。 大门哐当一声,隔绝了外边吃瓜的目光。 ------------ 第八章玉露团 裴蓁蓁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想不到还能这样操作。 “多谢……多谢姐姐。”她怔怔的看着刚刚拦了她一把的林梦华。 “希望表姐不怪我将事情闹大了。”林梦华扶额笑了笑。 裴蓁蓁摇了摇头,“他们在大街上吵起来,人尽皆知只是时间问题,如今这样你们家倒是占了上风。” 林梦华见她很快收敛情绪思考问题,不由的点了点头。 “王妃,表小姐想请您和侧妃喝茶。”林泉回来道。 林梦华一下车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妇人,她回头冲林泉一笑,“你事儿办得不错,有赏!” 林泉嘿嘿一笑,“王妃,下次这么爽的事儿还让我去就成了。” “我也赏你!”裴蓁蓁也看着他道。 林泉这下不再客气了,“多谢侧妃。” 杨茵得知两人是出来吃玉露团的,索性订了个包厢。 “王嬷嬷也曾尝试自己做,就是做来没外头的好。”林梦华看着桌上晶莹剔透的花团子道。 “是不是乳酪没做好?”杨茵问道。 林梦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裴蓁蓁坦诚道:“我们只会吃!” 杨茵不禁失笑的看着林梦华,“你怎么都嫁人了还这般。” 她虽笑着,神情中却有化解不了的忧愁。 “茵表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林梦华问道。 林梦华的小姨薛敏嫁到了雍州杨家后育有一子杨盛一女杨茵,杨茵嫁到了周家。 “我公公前些日子被调回了京城,升任御史,所以我们一家子就回来了,本来想过段时间去看看外公的,谁知道遇到了这档子事……” “表姐,你没想过合离吗?”林梦华道。 “胡说八道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哪能合离啊!”林茵叹道。 林梦华看着她有些恍然,她见过死后的林茵,面黄肌瘦,心力交瘁的模样,是被活活气死的。 她死后还得了个妒妇的名声,被草草下了葬,周时还以她善妒、无子为由很快娶了外室进门。 所以她刚到地府时怨气极重。 无子?呵…… 杨茵与周时是有一个儿子的,那孩子因见不得母亲伤心,便自己带着下人去劝父亲回家,结果在大街上遇上了发狂的马,整个人被撞飞出去好远,杨茵赶到时那孩子已经气绝。 事后,周时谎称自己是与朋友谈事,将所有的过错都怪到杨茵身上。 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她连孩子都看不好,不配为人母! 此后,他更是肆无忌惮了,直接将外室接近家中以夫人相称…… “茵表姐,贺哥儿还好吗?”林梦华问道。 提起儿子,杨茵脸上多了几分笑容,“这孩子已经启蒙了,改日我带了来给你请个安。” “那我便买一份玉露团送给我的小侄儿吧!”林梦华与裴蓁蓁相视一笑。 周御史也正看着外边跑得风风火火的的小厮笑。 御史因职业性质,关注着京中的一举一动,所以耳目总是要多些。 周御史端起茶浅尝了一口。 “怎么?可是发现了什么?” 话语间,不难听出心中的雀跃。 自己初来京城,虽说结仇不好,但富贵险中秋。 而且当官嘛,各有各的路子。 看着小厮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里揣测是否是勋贵仗势欺人?这是一条打响名声的路子,但太容易被报复,需要运作一番。 “是不是哪家子弟惹事生非啊?” “不是……”小厮气喘吁吁,“是大郎君……” “大郎君被欺负了?”周御史皱了皱眉,捏紧了衣角。 好啊!勋贵子弟如此仗势欺人,殴打同僚之子,这下说服其他御史便更容易了! “是大郎君养外室被发现了!现在百姓们都在议论,说大郎君与人通奸,为了外室要害自家夫人……还说咱们家骗婚!” 小厮低着头一口气就把事情说了,说完这才看着看自家老爷。 周御史端着茶的手微微一颤,整张脸黑沉黑沉的。 ”怎么会突然被人发现?“ ”是夫人发现的,夫人本来想去将那外室接回府里,给个名分,但大郎君说夫人居心叵测,后来两人吵起来了,引来了周边的百姓。“ ”许多人都围过来了,咱们大郎君经常出去参加诗会,又出名,很快就被认出来了,百姓们都说举子与人通奸。又见大郎君对夫人出言不逊,又指责大郎君,骂大郎君与那外室是狗男女,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周御史气得浑身发抖,”去把大郎君和大夫人给我喊回来!“ 周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周时一家,二儿子周立。 此时二房的两口子也知道了。 周立撇了撇嘴,又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妻子孙氏,讨好一笑,“你看,我说吧,自古负心多是读书人!” 孙氏气得将自己未做好的鞋垫子扔到他头上,“得了吧!我知道你不爱读书,别给自己找理由。” “夫人……” 周立果断扔了了书,跑到床榻上挨着孙氏坐下,就听身侧的人道:“大哥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听说爹叫了大哥回来,怕是要骂人,我们过去瞧瞧!“周立一想到这里,果断来了兴趣。 反正又不是他挨骂! 小厮出了门,约莫过了一刻钟就把周时请回来了。 周时本来就是要回来的,他安抚好心娘,便准备回来找杨茵算账。 在外面他还是一副儒雅的样子,进了大门便换了个人似得,像只公鸡,气冲冲的走进来。 进了正厅,对着周御史行了礼,”父亲。“ ”杨氏呢?“ ”砰“地一声,周御史把茶盏往桌上一放。 ”你个混账!看你干得什么好事儿!家里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他对这个儿子的感情很复杂,老二是个不着调的,读了这么多年书考了这么多次也没中过,眼下,就这个儿子稍微好些。 其他都好,偏偏一门心思放到了他那外室身上。 ”快把你那外室打发了!“ ”不可能!“ 周时心里的火气蹭蹭的晚上涨,明明全是杨氏的错,怎么最后都怪到心娘身上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难怪心娘一直不愿意进门! ------------ 第九章查贪 ”爹,今儿的事情都是杨氏闹出来的!若非是她跑去威逼心娘,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撒泼,根本不会发生这档子的事儿!“ 周时越说越生气。 “爹,当初您和娘就不该逼我娶她!” 周时本来一开始觉得儿子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听到最后又骂道:“你不娶杨氏难道娶你那个青楼女子进门吗?” 周时的脸愈发阴沉,”爹!心娘她是清清白白的!“ 孙氏实在看不下去了,便道:”大哥,外面已经传成这样了,你不如把那女子接进来给个名分,反正大嫂这次去也是想要将人带回来的。要不然就打发得远远的,也好止了流言。“ 周时冷笑一声,”弟妹之前不是很看不上心娘吗?不想要她进门,不想与她做妯娌!“ 孙氏脸色微僵,想不到周时这么小心眼,便道:”这不是没办法了吗?她进门比一直养在外头好!” 而且一个妾侍也犯不上称做妯娌。 “算了!我知道你们心底都是瞧不上她的,我可不想心娘进门受委屈!” “你……”孙氏脸一黑,真是不知好歹,她明明是好心为他考虑,而且她犯得着为难他的妾侍吗? 周立见妻子吃瘪也不干了,“大哥,要我说这都是你造成的!” 周时看着他,面露讥讽。 “呵……大哥,你当初要是真心要娶那女子,当初私奔也好,殉情也罢!有的是选择!” “怎么搞得好像是爹娘按头让你与大嫂成亲的!” “你……”周立惊呆了,他向来知道这个弟弟不学无术但嘴毒,他最恨那些人拿他对心娘的感情和与杨氏成婚的事情说事,但此刻他却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我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做出这般有辱斯文的事!” “你怎么这么毒!居然撺掇我和心娘去死!” 周立:“……” 他常常因为太正常而怀疑他们不是亲兄弟! 孙氏:"……" 周御史怒道:“够了!你不想让她进门就算了,但你可别后悔!” 周时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这时,外边侍女回话,“大夫人回来了。” 杨茵刚进门,便看见周时瞪着自己,心中本是一团乱麻,现在又很不是滋味。 “杨氏!”周时怒吼一声。 “表姑爷。” 一个清丽的声音从林茵背后传出来。 只见一个穿着竹青比甲的侍女走了进来。 那侍女先跟周御史行了礼,“周大人,我家王妃在路上偶遇表姑娘,便想着让奴婢跟着回来见见小郎君,给小郎君送些小玩意儿。” 周御史面色一僵,脑子里开始疯狂的想大儿媳哪位亲戚做了王妃,愣是想半天没想起来。 只好疯狂的给杨氏使眼色。 杨茵只规矩的站在一旁,装没看到。 周御史气得胡子一挺,面色通红。 丫鬟翠儿笑出了声,走出来,气宇轩昂的道:“咱们家表姑娘是忠勇候的嫡孙女,圣上赐婚,嫁了宁王殿下为正妃!” 周御史这才想起来大儿媳的母亲薛氏似乎确实与宁王妃的母亲出自一族。 御史清正,不可趋炎附势! 周御史平生也最看不起趋炎附势的小人行径。 但……现下两家是亲戚,周御史心思流转,“儿媳啊,既然是王妃挂念,先把这位……姑娘带去瞧瞧贺哥儿。现下咱们一家也回了京城,亲戚之间走动也方便了,也多带贺哥儿出去走走,认认亲戚!” “让大郎陪着你!”周御史说完这句话,瞪着周时。 周时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但在周御史的逼视下只得忍着心中的怒意,点了点头。 他心知眼下父亲怕是不会准他找杨氏的麻烦,只想赶紧离开。 心中又烦闷杨氏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亲戚,杨氏得了势,以后自己与心娘的路怕是更难了! 林梦华上午与杨茵碰了面,下午便入宫见张贵妃。 宁王开府,其中不少家产都是皇帝和贵妃给的,像庄头管事这般人物很可能是这两位指派,或者是身边亲近之人,哪个沾亲带故的,她初来乍到,出头不合适。 张贵妃身体不大好,天气稍凉下来,便生了病。 又因与傅岑置气,连着几日没胃口。 林梦华去请安时,她正躺在罗汉床上昏昏欲睡。 “娘娘,王妃来了。” “梦华来了。”张贵妃这才起身,招了招手,示意林梦华过来坐下。 “可是处理府中事务的时候遇到了难事?” 林梦华眸光微闪,知道是府中的人已经跟贵妃通了气。 遂即笑道:“正是,还需请母妃多教教我。” 说着,便将庄子上的事情说了。 “儿媳看了账册有些心惊,不知他们这般大胆,还请母妃指点。” 贵妃听了,拍了拍林梦华的手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林梦华恭敬的低下头,她没多辛苦,活都是别人做的,果然还是资本家舒服。 为了消解心中的罪恶,林梦华决定给账房加奖金。 张贵妃见林梦华掌家了几日,也没独断专权,到底是顾忌着自己这个婆婆,见她如此知分寸,心中满意了几分。 又听林梦华细讲,虽然她是知道一些,但也没想到庄头能贪到这个地步,面色薄怒,冷哼一声,“本宫一直在宫里,却没想到底下人到了外头竟成了这幅德性!你只放开了手去做,就拿祁山的庄子开刀,也震一震底下那帮人!” “是,但儿媳还想请求母妃一件事。”林梦华微微垂下眸子。 “哦?”贵妃有些好奇。 林梦华将事情说了。 贵妃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本宫老了,以后阿岑府里就靠你了。” 这是得到了认可?林梦华紧跟的奉承了几句“母妃不老,以后还多靠母妃指点。” 发挥了工作百余年的经验,努力奉承,哄得贵妃一愣一愣的。 林梦华出宫时又带了一堆赏赐,还拿一道贵妃的手令。 一回到家便趁热打了铁,让余广权带着青竹、账房还有府兵将祁山的庄头查抄了。 因着是头一个庄子,下边没有防备,余广权他们进行得很顺利。 但越查越心惊,这些人胆子极大,每年送到主家的粮食、野物、皮毛竟不到产出的一半,区区两年,一个小管事便贪墨了一万两。 ------------ 第十章处置 余广权立刻让人将庄头捆起来。 那管事料定是王妃的主意,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自己是贵妃的人,便冷笑道:“我是娘娘的人,要打要罚也应该是娘娘来,你就算是奉王妃的令也没这个资格!” “就是!”那管事家的妈妈灵光一闪,是啊!自己的主子是贵妃,王妃算什么?儿媳能有婆婆大吗?自古儿媳跟婆婆都是不对付的,王妃这般做无疑是打了贵妃的脸。 挺直了腰杆子也道:“咱们可都是贵妃娘娘的人,要处置也是娘娘处置!你凭什么处置我们!“ 是啊!她们可都是张家的人,她妹妹如今还在张家夫人身边当管事呐! 余广权心里本就窝着火,自己在主子身边兢兢业业的伺候,劳心劳力,同样都是奴才,自己还比他们更贴心,还是王府大管家! 这一个小管事在外面居然过得这么滋润,凭什么! 都是靠主家吃饭,自己在里头把主子伺候得好好的,凭什么他们在外头享福当大爷! 遂即冷笑道:”看到没有,贵妃娘娘的手令!现在的王府是王妃当家,贵妃娘娘早就传了话!她自然是支持王妃的!你们几个贪得无厌的也敢质疑主子,还不快押下去!“ 那管事看到手令,面色一白,”余管家,我不是这个意思……“ ”管你什么意思!带下去!“余广权冷哼一声,眼光一扫屋内的人,被扫到的人纷纷低下了头,规规矩矩的站在一侧。 余广权心里舒畅了,头抬得更高了。 回头冲着青竹道:”青竹姑娘,咱们往下一处?“ ”管事请。“青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经过他们这一查一抄,确实找出了许多问题。 因着祁山的庄子,这些人心中本就忐忑几分,很快消息就传开了。 是府中的大管家和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查抄来了。 余广权是个什么样的大家都知道,一些人还想行贿,钱还没递出去,就对上了绿衫姑娘冷冷清清的目光,余广权随即将人踹了出去。 ”本管事可是奉王妃令来查看!自是公正严明!都规矩些!“ 期间还有账房失火,好在青竹一早安排了人去转移账册。 这时候余广权一进庄子二话不说直接坐了主位开始拿人,接着青竹才开始查问。 账房当着所有人算盘珠子打得飞快,珠子碰撞的声音紧紧敲击着管事的心弦。 这下人人都知道这群人是来真的!王妃的丫鬟看着年轻不好糊弄得很,可见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查抄的银子达到了十万两,数目之大,连傅岑的心惊,他得到消息时林梦华已经在清点银子了。 看着摆在大厅中间的的银子,又看着飞快的拨动算盘珠子的那双手。 傅岑嘴唇动了动,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了。 ”王妃辛苦。“ ”王爷客气了。“林梦华这才抬起头看向他,说不出的谦虚。 傅岑微微一愣,这感觉有些奇怪,但他又说不上来。 想不明白,他便索性去了宜兰院看裴蓁蓁。 待他走后,林梦华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虽说贵妃传了话让自己管家,但到底是只局限于府里。 青竹这次事情办得不错,自己虽然并未出面,但也已经把名字刻在了他们脑子里,也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手段。 以后这府里府外管起来就方便多了! 呵…… 周时看着怒视自己的杨茵,冷笑一声,”呵……“ 自己不过是给心娘送了些银子,这个女人就这般作闹。 她想接心娘入府的心果然是险恶的! 杨茵气得捂住胸口,”你想养外室你拿自己月例银子就是了,你拿贺哥儿的银子做什么?怎么?还需要儿子帮你养外室?贺哥儿已经启蒙了,平时买纸笔也需要钱!“ 周时有些不自在的道:”我只是暂时借用一下,以后会补给贺哥儿,再说了,你先给贺哥儿买不就行了吗?你可是他娘!“ ”你还是他爹呢!“ 周时一张脸气得铁青,他平生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醒他跟别的女人有个儿子,这让他觉得是他背叛了心娘。 ”我懒得跟你说!“周时一挥衣袖,气冲冲的走了。 因为上次杨氏闹事,害他爹上朝被冷嘲热讽,他爹一气之下,将他的月例银子停了。 凭什么停他的银子,明明是杨氏的错! 周时满脸不忿的走出周家大门,看着眼前的路,他又有些犹豫了。 若是这个月拿不出钱,心娘该怎么办? 他满脸纠结的在满口站了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往心娘所住的宅子走。 他失魂落魄的往城东走,没走多远便听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咦?这不是表姐夫吗?”林清婉刚从林家回来。 是的,他们一家已经搬出了侯府,又回到了原来的小院子里。 她这次回去,被林致远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因为父母搬出侯府,她明显感觉到江家对她的态度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哼!她拧着帕子,暗恨林正那老东西薄情! 好在江平对她还是一如既往,日子已经比前一世好了太多。 她本来想去打探林梦华在王府的情况,谁知王府管得这般严,她安排的人愣是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探到。 这一看就是张贵妃那老贱人的手笔,将儿子的后院管得死死的,半点不放权,她早就领教过了! 林梦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想到这里她心里松快了些,将帘子掀开,想看看外边的风景,谁知就看到了周时。 这人他认识,周时,上辈子中了进士,跟江平是同一科。 不过她知道周时并不是因为他中了进士,而是因为他有个宠妾,这个宠妾害得正妻简直活不下去了! 她上辈子还曾感叹杨茵跟她同病相怜。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叫住了他。 “表姐夫?”她坐在轿子上看着周时很好的掩饰住了自己的鄙夷。 周时一听这称呼,便知道又是杨氏的亲戚,冷笑一声,”可当不起夫人这声姐夫。“ ------------ 第十一章借钱 林清婉早知道他这幅德行,也不在乎。 ”表姐夫这是要去哪儿?“ ”还是别这么叫,我可不敢跟王妃的家人攀亲戚,还是各走各的路好!“周时往后退了一步,面上全是不屑。 王妃!是啊!林梦华在府里再不受宠,在外边也有王妃的尊贵,其他人又不知道她不受宠。 当初,宁王为了保护裴蓁蓁那个贱人,勒令府中下人不许在外边乱说话,所以除了同样的权贵之家,一般人家是不知道王府的情况。 林清婉面色一僵,强笑道:“表姐夫说这话倒是生分了!唉……我那姐姐在王府也是艰难得很!” 林清婉说到这里,眸光微闪,假装用帕子拭了下泪。 “哦?”周时听到这会儿,来了一点兴致,挪了两步。 一个人坐在马车中捂着半张脸说话,一个人僵着身子站在马车外侧着耳朵听。 这一幕引来周围路过之人频频的回头。 “所以王爷钟情的其实是侧妃,但又碍于陛下和娘娘才娶了你姐姐?”周时感叹道。 林清婉点了点头。 所以林梦华在王府没什么地位,你不用敬着她! 此时的周时却是惊呆了,这不就跟他一样吗?贵为皇子尚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迎娶心爱之人,何况他一个平平无奇的读书人! 想到这里,周时的心中愈发悲凉。 林清婉本以为他会说林梦华两句,谁知却听他来了一句,“为什么世间有情人终难成眷属?” 林清婉:“???” 什么意思?看到周时这幅样子,林清婉心里堵得厉害,她想起了上一世宁王就视她为他和裴蓁蓁之间的绊脚石。 果然她跟这种男人犯冲!她开始无比庆幸这一世的重生,没再去面对这样的烂人! 因着林清婉跟他分享了八卦,周时对着林清婉的态度好了些,觉得她跟林家其他人都不一样。 想到自己此时的窘迫,周时道:“表妹,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这时的林清婉已经没了与他说话的心思。 “我想跟表妹借点钱。”周时不好意思的道。 “借钱做什么?”林清婉先是一愣,随即警觉起来,她早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没有金钱概念的小姑娘了。 江家哪儿都好,就是太穷了。 她刚嫁过去时,江平的那些姐姐妹妹也经常找她借首饰、借衣服、借钱。 但从来没有一个人主动还过她。 后来,她去找她们,一个个推三阻四,她又找江平,江平只会安抚她,说等她出仕之后连本带息还。 再后来,她渐渐回过味儿了! 亲戚之间借钱,很大可能有去无回。 ”表姐夫说笑了,表姐夫出身官宦之家,还用得着跟妹妹借钱?“林清婉道。 ”我的月例银子被我爹停了,所以手头有点紧……“周时搓了搓手,面上全是窘迫。 “我住府里,一个月花不了多少,但心娘住外头,哪里都需要花钱,所以想跟妹妹借二百两?” “二百两!”林清婉惊讶出声,她现在已经知道,一百两都够普通人家安安稳稳花用一年了,那外室一个月就要花二百两? 还有,他月例被停了,以后拿什么还自己?这不就是肉包子打狗吗? 林清婉脸色登时变了,“知道了。” 周时以为她同意了,大喜过望,退后一步,行了一礼,“多谢妹妹,我早就知道……” 林清婉趁他絮絮叨叨间将帘子一放,对马夫呵斥,“还不快走!” 马夫反应极快,随即马鞭一扬,马儿带着马车一下飞出去好远。 周时刚一抬头,便被扑面而来的尘土呛到了,待醒过神来,看着空荡荡的地方,气得直跺脚。 韶华院正厅,一张花梨木的书案上堆着基本册子,林梦华正端坐在案桌前。 她在为庄子的事收尾。 今日是她进入王府的第二十一天,府里、府外大大小小事她如今全都顺着理了一遍,成果显而易见。 无论她行至府中何处,一堆侍女侍从过来给她行礼问安。 余广权大大小小的事也最先来请示她。 她知道这才算是名副其实王府主母! 算算日子,离开京城的时间也快到了,在这期间她得先将杨茵的事情处理了。 “王妃,余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 绣着祥云的纱幔被拉开,余广权双手捧着册子恭恭敬敬的上前。 “王妃,这是宴会的单子,请王妃过目。” 离京一事虽然仓促,但傅岑仍然准备办个小宴,临行前邀好友来聚一聚。 林梦华看了一眼,没什么问题,想了想,将杨茵的名字写了上去。 “好了,下去吧!” 杨茵要来,周御史那人必然会逼着周时来。 上一世,杨茵去世了,周御史本也不同意那女子进门的,但周时以死相逼,周御史因着周时中了进士,只能咬牙同意。 这一次周时若是还以死相逼她就让他真的消失好了! 不过得问问杨茵是不是愿意守寡。 林梦华心里思忖着。 周御史这些日子十分不好过,御史本来就是得罪人的活儿,但本朝吏治还算可以,没有因为弹劾私下报复一说。 但如今踩入泥坑的是他,所以他一出现在官员聚集处,嘲讽声随即扑面而来。 以至于他看周时愈发不顺眼,完全没有恢复他月例的想法。 他也不敢与友人出去喝酒了,只能一个闷在家里。 这日,管家传话说收到了宁王府的帖子。 他思忖了片刻,觉得这是一个澄清的好机会,只要儿子与儿媳在同一场合出现,表现恩爱,就说明传言不实。 而且这还是宁王府的宴会!是个融入京城上层圈子的好机会。 他立刻下定了决心,“大郎君呢?” 管家支支吾吾了半天。 周御史瞬间懂了,恨恨的道:“还不快让他给我滚回来!” “再把大夫人请过来。” 此时的杨茵正在罗汉床上教贺哥儿认字。 翠儿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夫人,老太爷让你过去一趟。” 杨茵一怔,随即摸了摸贺哥儿的头,道:“你先自己玩会儿,娘一会儿就来。” ------------ 第十二章敬仰 贺哥儿晃了晃脑袋,“那我等娘吃饭。” 杨茵笑着应下了。 周时因为没钱,也不敢在外边久待,自个儿就准备回来了。 所以派出去的人很快将人请了回来。 周御史看着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但还是先把事情给他说了。 “我不去!杨氏的亲戚,我去做什么?还要与她装恩爱,那多对不起心娘啊!”周时拒绝道。 周御史见他这副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拿起茶盏给他砸过去。 才进来的杨茵也恰好听见了他这一句,一颗心沉到了极处。 “他不去就罢了,本来也只请了我!”杨茵冷冷的道。 周时也冷笑一声。 周御史不好对儿媳发火,只冲着周时道:“混账!你若不去,这辈子也别想从府里再拿钱!” 周时面色一僵,居然如此威胁他!想拔了腿马上离开,但一想到在外的心娘就…… 昨日他去看心娘的时候,窘迫的告诉她月例一事,心娘不仅没生气还反过来安慰他。 这府里的人都说心娘是图他钱,若心娘真是他们嘴里这种人,怎么如此。 分明是这些人过于狭隘,完全不懂他们的真爱! 周时一想到心娘可能在外受苦,内心便愈发犹豫。 杨茵嘲讽的看着他,她已经对这个男人彻底失望了。 周时终究转过身,“去就去!咱们可说好了,只要我去了,就恢复月例!” 心娘应该会理解他的,毕竟他这都是为了他们的将来啊! “哼!”周御史气得直接甩了袖子离开。 八月二十五,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宁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大开,迎四方宾客。 林梦华换了身崭新的绯红牡丹宫裙,一头青丝挽成高高的发髻,上面缀满珠翠,她与傅岑站在晖月堂正厅中央,迎接其他皇子。 一身鹅黄织锦宫裙的裴蓁蓁紧随其后。 成王和容王是同一时间到的。 “三弟,三弟妹。” “四弟病了,今日不能来。”成王解释道。 “两位皇兄请。” 几人一同前往晖月堂不远的浮华院,其余的人早到了。里面已经一片热闹,甚至传出了一阵阵笑声。 见到他们一同出现,纷纷安静下来,上前行礼。 “免礼,今日是为三弟践行的日子,大家随意一些。”成王挥了挥手,亲和力极强,做出了好大哥的模样。 一侧的容王白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都是相熟之人,除了宁王的好友,就是林梦华和裴蓁蓁的娘家人。 林梦华也是第一次见到了林祈安。 他是被林正带着来的。 “这孩子叫林祈安,年方十三,说起来我们两支倒也不算远,他太祖父那一辈跟我们这支是堂兄弟……” 林正指着面前瘦削的少年对林梦华道。 “祈安弟弟。”林梦华含笑着打了招呼。 她已经知晓林祈这一支跟林江的矛盾了,无非就是争产,族中争家产的不是没有,但只接把人祖田占了的还是少见。 林祈安看着眼前高贵美丽的女子带着温柔的笑意,他自小便看得清楚人情冷暖,知道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也没有看轻自己。 对上女子的眼神,背虽挺得笔直,神情却有些羞赧。 林梦华带着林祈安上前给傅岑打了招呼。 “王爷,这是我娘家兄弟林祈安。” 傅岑微微一愣,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又看了看不远处与英国公聊得热火朝天的林正,挑了挑眉,“原来是弟弟,弟弟往后可要多与宁王府走动,在京城若是有遇到不长眼的,就报本王的名号……” 容王和成王纷纷撇过头,自顾自的喝酒。 一席话说得不着调却给足了林梦华面子,也让林祈安被京城权贵所熟知。 林梦华见目的达到,微微笑了笑。 这时,杨茵带着不情不愿的周时上前。 “拜见见王爷,王妃。” 周时行礼的时候特意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是尽可能的想保持距离。 “免礼。”傅岑与这二人并不相熟,也没多想。 还是林梦华介绍,他才想起近日朝堂上的风云人物周御史。 眼前这位就是让周御史感到难堪的儿子。 刚说了两句场面话,想把人打发下去。 林梦华也正欲带着杨茵走,给她介绍一下京城的官宦之家的女眷。 杨茵给怵在一旁的周时使眼色,让他跟着离开,谁知人家当没看见似的。 发什么疯?杨茵面色瞬间一黑,但也不好太大动作了,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咬了咬牙,跟着林梦华走了。 一旁的傅岑也是纳闷,莫不是这人想借机攀附自己?想到这里,傅岑心里面有些不屑,面上却依旧笑得随和。 “王爷,学生周时敬仰王爷已久。” 傅岑一愣,就算是要投靠,难道不应该暗着来吗? 不远处的容王折扇一摇,“大哥,咱们这位三弟也不是全然没有心思啊!你瞧?都有人投靠他了?” 明着投靠的都有,暗里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想到这里,容王眸色一暗。 成王也是愣了愣,“二弟可知道那人是谁?” “不认识,应该是学子吧,什么时候三弟在学子中还有声望?”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朝着傅岑的方向走过去。 他眉头轻皱,觉得这人有些蠢,又感觉到两个皇兄频频看向这边,淡淡扫了周时一眼,“本王知道了。” 周时不觉,又絮絮叨叨的道:“今日一见侧妃,果真是天姿灵秀,与王爷十分般配……” 傅岑听着,心中隐隐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又听他道:“在下与王爷同为性情中人,十分敬佩王爷的为人。” 傅岑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什么意思?” 周时一愣,但还是道:“生而为人,就应该勇敢追求自己所爱,王爷对侧妃娘娘的感情令学生十分感动,更是心向往之,王爷的坚定和勇敢更让在下敬佩!” 说到此处,周时确实是一脸热忱,他与心娘的事所有人都在反对、谴责他们,全世界都在否定他们的感情,认为他们是错的,但王爷、眼前这个男人,一定能理解他的! ------------ 第十三章 寡妇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矜贵的男子,他身上流着全天下最尊贵的血脉,若是他能认同自己,世人的流言蜚语和不理解又算什么? 傅岑感受到周时近乎炙热的眼神,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幸好!幸好刚刚他把他的好友都叫去西次间吃酒了,不然一群人还不知怎么笑话他! 本想过去对宁王嘲讽一番的容王和成王听到这话脚步都顿了顿。 “我想起来了……这人好像是周御史时的儿子周时,是个举子,小有名气。”成王道。 两人互看一眼,又看看前边的老三,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几分揶揄。 傅岑见他一副惺惺相惜的神情,心里直觉晦气。 他可跟周时不一样,他是走了礼迎娶蓁蓁为侧妃的,是让蓁蓁上了皇家玉牒的,可跟这个在外头养人的完全不一样! 性质都不一样! 而且他还对林梦华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可跟这个打压、迫害正妻的完全不同。 傅岑后退一步,深觉此人有病。 又想起前些日子里百姓之间流传的笑话,周时跟那位外室可是被定性为“狗男女”,若是跟他一样,自己和蓁蓁又成了什么? “本王可跟你不同!”傅岑冷哼一声,一双凤眸被怒意浸染。 又补充道,“本王可是极尊重王妃的!” 说完,一挥衣袖,直接走了。 不远处的成王和容王面面相觑,好吧!是他们误会了。 傅岑一边走着,一边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恰当才会外人如此误解,若是真传了什么谣言,蓁蓁怎么办? 傅岑咬了咬牙,吩咐道:“真是见了鬼了!去外边打听一下,可有关于府里的谣言?” 过往几次,他派出去的人都无功而返,外边也没传他府中的消息,这周时是从哪儿知道的? 留在原地的周时整个人都懵了,似是不理解怎么会这样,一脸的失魂落魄。 跟在他身后的丫鬟杏儿却是脚底抹油一般跑去找杨茵。 杨茵知道消息后,神色十分难堪,她就知道周时干不出什么好事,看着不远处忙着招待世家夫人的林梦华心里十分愧疚。 林梦华冲她笑了笑,走了过来。 二人在亭子里坐了下来。 杨茵虽然觉得十分难堪,但还是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提到裴蓁蓁的时候顿了顿,看着不远处言笑晏晏的女子,华姐儿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林梦华知道她在想什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表姐,我有我想要的。” “表姐,你想要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杨茵有些迷茫,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就想把贺哥儿好好养大,要是……要是不用在面对周时这种烂人就好了!” 是的!她已经不渴望周时能回心转意,好好对她和贺哥儿,她已经对她彻底失望了。 她就只想要好好照顾贺哥儿,好好把他养大。 若是没有周时,就不用担心他养外室影响家族名声,就不用担心将来的庶子庶女影响贺哥儿,她也不用时时被连累着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是怎么才能没有周时呢?他是贺哥儿的亲生父亲,她又不能合离? 杨茵这般想着,心中愈发愤恨周时当初的蒙骗,自己明明才是他明媒正娶的人,结果现在到了他的口中,却成了他爱情的绊脚石! 又想起他平日里的种种贬低和嫌弃,她有那么不如那个女人吗? 杨茵本来还沉浸在极度的怀疑和自我否定之中,她的大脑一片馄饨,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唉,王家姐姐去年没了夫君,本来以为她会一直消沉下去,今儿个见了倒像是走出来了。” 清亮的声音恍若一道光线一般从脑海中划过,她抬头看向王家夫人的方向。 女子穿着一身石青色的云纹锦衣,竖着高髻,身上没有华丽的装饰,发髻上也只有几根素银簪子压发。 她在酒席间与人畅谈,笑得开怀,眉宇间神采飞扬,一颦一笑都充满着朝气。 反而自己虽然满头珠翠,锦衣华服,却是戾气缠身。 寡妇也可以活成这样吗? “王夫人的丈夫是怎么走的?”杨茵没注意到她说这句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他啊……得了一场病,没撑过去……” 林梦华笑了笑。 杨茵回去时脑子里一直都是守寡两个字,以至于周时半路要下车去找他那个外室时她都没反应过来。 待她清醒了一下,她抓住周时,“你去哪儿?” “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你有多久没见贺哥儿了?” 周时扯过自己的袖子,有些不自在,“改日……改日就去看他。” “不行!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明日可是贺哥儿的生辰!”杨茵又抓住他。 “我明日晚些自会回去!你怎么变得跟个泼妇似的?还大家闺秀呐!不仅比不上心娘温柔,现在连大方得体都比不上!拉拉扯扯!”周时气得一把扯过袖子,直接跳下马车。 “我是泼妇?”杨茵气得浑身发抖,心里的委屈喷涌而出,“周时,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我现在有多暴躁,心里便有多委屈!你为了那个女人,让我沦落至此,你当初为何不直接娶了她!将我害到如此地步!” “你……你不可理喻!”周时紧张的看了看周围,他可不想在被众人围着谴责了。 “你疯了吗?大庭广众之下闹出来!你就不怕影响到贺哥儿吗?”周时说到这里,忽然挺直了腰杆。 “我是贺哥儿的父亲,我若是不好贺哥儿也不会好,你就算不为周家和我考虑,难道也不为贺哥儿考虑吗?” 周时上前将马车一关,“还不送夫人回去!没事儿别出门,想想贺哥儿!” 说完,自己大踏步的王东边巷子里走。 “这个混蛋……怎么……”杨茵在马车里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就不去死呢? 杨茵被心里阴暗的想法震惊了一下,摇了摇头,将这种念头从脑海中摒弃掉。 自己怎么能这般恶毒呢? ------------ 第十四章逼迫 杨茵直到回到府里都还是浑浑噩噩的。 她目前的生活恍若是闯进了死胡同,任凭怎么闯都看不到出路。 她也曾幻想过像华姐儿与裴蓁蓁一样,但胡心娘不是裴蓁蓁,周时也不是宁王。 若非碍于世俗的眼光,碍于家世,自己怕是早就坐不稳周家主母的位置了。 作为一个女人,周时让他活在别人的风言风语里,饱受议论。 作为一个妻子,周时的冷漠、不近人情历历在目。 作为一个母亲,贺哥儿也在一天天长大,他早晚有一天也会因感受不到父亲的温情而不解、失望,说不定会跟自己一样陷入抱怨、愤恨之中…… 所以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总是往不好的方面想…… 若是没有周时…… 所有的一切都会云开雾散。 “娘……”周贺看着神情恍惚的杨茵,扯了扯她的衣袖。 “贺哥儿……”杨茵这才回过神来,压抑住心底的伤感,蹲下身子,扬起一抹笑。 贺哥儿像她生得白,严格来说贺哥儿只有眉毛像周时,其他地方都像她。 小小的男孩穿着青色对襟长袖衫,像个雪团子似的,往她身上蹭。 “娘,爹没回来吗?” 杨茵面上笑意愈发勉强,“你爹他……忙,他明天一定会回来的。” “娘……”男孩伸手抱住她的脖子,“我只要娘陪我过生辰就好了,我只喜欢娘……” 杨茵身子微颤,眼中隐隐泛起泪光。 她该知道的,这孩子一向聪慧,怎么会发觉不了父母的问题呢? 韶华院—— 林梦华懒洋洋的躺在贵妃塌上翻看市面上新出的话本。 “王妃,侧妃来了。”绿柳在外边喊了一声。 林梦华侧头一看,就见绿柳将帘子挽起,穿着一袭天青色云纹锦衣的裴蓁蓁走了进来。 在一侧做着绣活儿的青竹忙拿了方凳过来。 “姐姐。” “过来坐。” “可是要出门?” 相处了这段时间,她知道裴蓁蓁是个爱热闹的,所以经常遣丫鬟来请示她出门一事。 每次回来都会给她送一些东西,上次是珍馐阁的糕点,上上次是青云斋的茶叶。 温婉娴雅懂规矩,简直是完美! 林梦华看裴蓁蓁的眼神愈发柔和,对青竹道:“给侧妃倒茶。” 又对裴蓁蓁道:“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裴蓁蓁有些局促,但听见林梦华的话却是摇了摇头。 又示意丫鬟上前,“这是我新做的桂花栗粉糕,姐姐尝尝?” 林梦华挑了挑眉,有一瞬间她觉得事情不小,“好。” 她在裴蓁蓁的注视下拿起糕点咬了一口。 还有些温热,确实是新做的。 “现在可以说了吗?” “姐姐……我好像做错了事……”裴蓁蓁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嗯?” 裴蓁蓁有些为难的将事情说了。 林梦华眼神微咪,“所以今早王爷起那么早上朝是为了去弹劾周御史?” 裴蓁蓁垂下的头微微动了动。 她已经后悔了,只是她当时从丫鬟口中听见周时的所作所为太生气了,所以才撺掇王爷…… 但后面细细想来,不该这样的,那位姐姐又不可能和离,周家受了影响,那位姐姐也会连带着受影响。 当然了,她自己也有私心,她当时除了生气还有害怕。 皇家终是不同,若王爷因为她损了皇室颜面,这个后果无论是她还是她身后的裴家都担不起。 她也害怕林梦华会因此与自己产生嫌隙。 尽管她知道按照常理来说她们是该有嫌隙的…… 所以她心里又纠结又难受。 “无妨。”林梦华思索了一下,“朝堂的事瞬息万变,周御史至多会被警告一下,不会影响太多。” 若是真影响很大,一定是因为他平时得罪了很多人,有很多人想搞他。 “你无需担心周家的事。”林梦华又道。 裴蓁蓁这才抬了头看向她。 林梦华见她眼眶有些红,不由的笑了笑,“蓁蓁,不是所有女子都要沉沦于情爱的。” “诶?” 林梦华递了一块糕点给她,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从不质疑真心,但真心瞬息万变。 所以她更追求自己能掌握的东西。 这可是皇室,所有人都在争权力,抢皇位,作为宁王府的二把手她也跑去谈情说爱,那像话吗? 裴蓁蓁怔怔的看着她,眼中很是疑惑。 …… 也不知是不是周御史倒霉,连着几天,弹劾他家风不正的越来越多。 他让儿子儿媳一同去宁王府似乎起了反作用,因为今天在朝堂上正是宁王参了他一本。 连皇帝都感到惊奇。 按道理说要就藩的皇子一般都不会参与朝堂事务,就连上朝都不必。 由此可见,宁王就是专门来参他的! 他也不敢辩驳,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实。 最后皇帝发话,让他这些日子反省。 “臣……谢陛下!” 周御史颤颤巍巍的谢恩,下朝时在同僚的同情、戏谑的眼神中离开了大明宫。 他离开皇宫时内心十分忐忑,也没有跟同僚喝酒的心情了。 往来的商贩络绎不绝,街道也堵得很。 平时他只觉得京城繁华自是与地方不同,反而很高兴。但此时他却觉得烦闷和糟心。 “你知道吗?那周举人家……” “停!”周御史一个激灵对外喊了一声。 他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就是那周时,真宠爱他那外室,我婆娘在她那外室家附近接帮人洗衣的活儿。亲眼看见昨日里周举人捧着一个莲花式玉石香炉进去,看着老值钱了!周举人进去后现在都还没出来。” “当官的嘛,这点子算什么,你没见过更富贵的!” “嘿!你倒是说说……” “当然是候府、国公府这些……” 声音渐渐远了,周御史将帘子一掀,没看见人。 “走不走啊!”后面的马车夫不耐烦的吼道。 周御史抹了把汗,“去杨柳街!” 天气燥热,他心里本就憋着火。 莲花氏玉石香炉!呵!勋贵人家的确不缺,但他周家是清流人家,家风廉洁! 周御史咬着牙,看着自己灰扑扑的官服。 那小畜生有好的怕都是进了外室的口袋,怎么会想着自己还有个爹! ------------ 第十五章偷家产 看着马车行进的方向,街角处才钻出来两个流里流气的少年。 “拿去吃酒吧!”一个黑色劲装的少年扔了一锭银子给他们。 少年正是林泉。 将两人打发走后,他又跟了上去。 马车拐进了一个小胡同,仆从便上前去敲门。 “谁?”小厮皱着眉头将门打开。 周御史一眼就认出这是儿子身边的小厮。 “大朗呢?”周御史直接冲了进去,抓住那小厮。 “大郎君出去了!”那小厮对着屋内高喊。 周御史一个耳刮子抽了过去,“装神弄鬼!” 周御史大踏步的往前。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居然是个两进的小院子。 自己初来京城,掏空家底,不过置办了一处三进的院子,周时哪儿来的钱? 周御史忽然警觉,莫不是亡妻的嫁妆? 这般想着,他直接踹开了门。 胡心娘吓了一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人!” 周御史扫了她一眼,就是这个女人害他至此。 周御史冷哼一声,他并不想给一个女人计较。 他又迅速的在扫了一眼,目光定格在那扇乌木雕花刺绣屏风上。 那就是他亡妻的嫁妆!这个小畜生! 他又看到桌子上的青瓷冰纹盖碗,那桌子也是黑漆彭牙四方桌。 屋内的装潢远远不是周时的月例能承受的!除非他把家里的东西偷出去当了! 这个畜牲! 周御史只觉得气血上涌,冷冷的看了一眼胡心娘。 “把东西给我搬回去!”周御史咬着牙道。 外边的小厮一见事情不好,拔腿就跑。 周御史也顾不着许多,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心里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涨。 “回去!” 家里的二房两口子早就得了信儿在前厅等着了。 周时养外室归根究底是他的私事!但偷家里的钱养外室那就是全家的事! 因此周御史的马车刚停在门口,二人就冲了出去。 “爹!听说大哥偷了娘的嫁妆出去典当!” 正在下马车的周御史一听这话眼前一黑,险些直愣愣的栽了下午。 “你怎么知道的?”周御史狐疑的看着两人,莫不是自己身边有他们的眼线。 “爹,你别管……”周立摆了摆手,不善的看着后头跟着的牛车。 里面全是器物。 被典当出去的还不知有多少! “小声些,进去说!难道光彩吗?”周御史一挥袖子,看着周边窸窸窣窣靠近的人,面色愈发难看。 周立也是注意到了,气得脚一跺,“还不快进去!” 待人都进去后,小厮慌慌张张的将大门掩上。 杨柳巷—— 周时兴高采烈的拿着自己新得的玩意儿,想着回去哄心娘高兴。 刚到门口,便觉得气氛不对。 “心娘,我回来了。” 迟迟没有人应答。 他与心娘早已像真正的夫妻一般,每次听见自己的声音,心娘就亲自跑过来开门,在门口等待着自己。 “大郎君!找你一圈了!”小厮从巷子另一头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周时皱了皱眉。 “老爷……刚刚老爷来了!” “什么?”周时心里咯噔一下,慌忙的跑了进去,“心娘?心娘?” 最终在卧房找到了他想找到的人。 被搬得空荡荡的卧房看起来格外冷清,女子缩在角落里,身子不住的发抖。 周时心里一酸,眼中满是怜惜,“心娘,对不住,我没早些回来。” “大郎!”胡心娘猛得扑过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哭了出来。 “大郎,你爹他……很是厌恶我,要不……我们还是分开吧!”胡心娘仰起头,任凭泪珠滑落。 周时捧着她的脸,亲了亲,“胡说什么?我们不会分开的!没有人能让我们分开!” “可是你爹他……” “我一定会让他接受我们的!”周时定了定神,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眼中的神情愈发坚毅。 周时安顿好胡心娘,便唤来小厮将门守好,以免有心之人闯进来。 刚出门便看见父亲身边的小厮,“老爷请大郎君回去!” 虽然他本来就打算回去,但看见此情形还是忍不住烦躁。 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父亲絮絮叨叨的话和老二两口子时不时的火上浇油,他便有些打退堂鼓。 “大郎,早些回来。”胡心娘在背后怯怯的道。 “好。”周时勉强扬起一抹笑。 算了!他忍了。 “大郎君,走吧,老爷该等急了!” “哼!”周时一挥衣袖,上了马车。 “这是什么?”马车里居然放了一本书。 “难道是爹的?”周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那个正经的爹也会看话本? 周时拿起话本子翻了翻。 “梁祝?” 时下的话本有许多是根据戏曲改编,梁祝便是。 话本中的祝英台和梁山伯并没有殉情化蝶,而是在赴死之际被家人阻拦。 族人被他们的爱情所感动,便成全了他们。 哪怕是知道大致的内容,周时依旧看得如痴如醉。 自己与心娘不就是不被世人看好的爱情吗? 家族的阻拦,世人的偏见,还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都别想阻拦他们相爱! 周时捏着话本,眼中的神情愈发坚毅。 —— 因着周时偷拿了家中财物去典当,杨茵被数落了一顿。 “老大家的!你是怎么当家的,你丈夫拿了这么多东西你就一点都不知情?” 周御史烦躁的翻着册子道。 “我已经拦过他了,周时说这是他娘的嫁妆让我别惦记!”杨茵同样烦躁。 “大嫂!你拦不住大哥就应该即时告诉我们啊!怎么能任由大哥搬空家里!”孙氏气愤的道。 “是啊!大嫂!”周立也附和道,忽然他灵光一闪,“大嫂!你该不会是想着大哥把胡心娘迎进门再捞回来,这样在外边倒腾一番就成你们院儿的东西了吧?” 周立越说越自信,看着杨茵的目光也不善起来。 难怪!难怪上次杨氏要让那外室进门,原来是有这桩子事儿! 这不会是他们大房合计的阴谋吧? 周立越想越觉得可能,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大哥犯了浑,在外边谈情说爱,结果是在这儿算计家产呐! ------------ 第十六章争执 大房真是好心机! 周立与孙氏飞快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分家!”孙氏道。 “对!我们要分家!”周立随即附和。 杨茵白了二人一眼,无声冷笑。 “孽子!”周御史气得浑身发抖,整个人瘫坐在太师椅上。 他虽然对周时越来越失望,但他更看不上二房两口子。 这两口子除了搅浑水别的一概不会。 周立却以为他爹又要偏心大房,以前那些小事也就罢了,如今却是与他的家产相关。 说什么他也不干了,梗着脖子道:“都是爹!都是你这种和稀泥的态度才让大哥两口子有恃无恐!” “大哥前脚把公中财物偷出去给外室,就是想着爹你偏心,被发现了大不了斥责一顿,糊弄过去就算了!却不想大哥后脚把外室娶进来,这钱就直接归了大房私产!” 周立越说越气愤,“我这就去请堂祖母和二叔家!” 说完,根本不等周御史说话,直冲冲的跑出去。 “你给我站住!”周御史猛地窜了起来,“还不拦住他!” 候在外头的小厮飞快的跑了出去将周立拖住。 “还不滚回来!”周御史气得不行,“你是想要多少人看咱们家笑话!” “爹!你省省吧!大哥都算计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以后我还是和二郎分出去过吧!”孙氏脸色铁青,她已经完全信了周立的分析。 周御史跌坐下去,愣了片刻,看了看杨氏,又看了看一脸不服的二房两口子,眼中有片刻迷茫,老大家的真是为了争家产? 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为了家产? 杨茵冷笑出声,“家产?周家有多少家产?说得好像周家富甲天下、家财万贯似的!” “公爹不是一直自诩清流人家吗?家里有多少钱您最清楚,至于婆母的嫁妆?婆母出生商贾,确实有些值钱的嫁妆,但公爹也别忘了,我杨家也非小门小户,我当初也是十里红妆进的门,何需惦记婆母的嫁妆!甚至为了婆母的嫁妆搞出个外室来恶心自己!” 周御史一噎,杨氏确实用不着如此。 二房两口子也冷静了些。 孙氏又道:“那也只能证明大嫂没这想法,大哥嘛……哼!” “对!还是得分家!”周立道。 周御史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磨磨唧唧的周时终于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所有人不善的看向他。 周时面色猛的沉了下来,果然!这些绊脚石就是不让他好过! 不仅如此,他的身后又来了一群人。 “堂祖母?二叔?你们怎么来了?”周时看见走在最前面的老太太惊呆了。 爹是想把家里所有人叫来对他威逼吗?他和心娘已经走到结局了吗? 周御史也非常震惊,他不是把老二拦下来了吗?怎么会? 他眼神像刀子一般落在了周立身上。 周立冷哼一声,一撇头,避开了他的眼刀。 谁让这老头子偏心! 周御史气极,但还是勉强扬起笑脸,迎了上去,“婶母,二弟。” 老太太虽满头银丝,被以为身着华服的中年男人搀扶着,但精神头看着却十足。 “文清啊!家中出了这么大事,为何不告知我和你二弟?” 周御史面露尴尬,先请了老太太去上首坐着,才道:“都是孩子们不懂事,小打小闹,不好打扰了婶母。” “哼!小打小闹?”周文进觑了他一眼,“都闹到朝堂上了还小打小闹?” 周御史面色一僵,“二弟怎么知道?” “你家中的事儿如今是闹得满城风雨,外边盯着看热闹的人不少。只要稍微使钱一打听,便知道朝堂上的动静了!”周文进面色不善。 说这话时冷冷的盯着周时,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周时自觉往边上缩了缩。 “你二弟虽并入朝堂,却善经营。为了你的仕途,哪次需要钱打点我们没应。当然了!这也是为了我们整个周家!”老太太道。 说完,她又走到周御史跟前,周御史忙起身扶住她,“文清,你这大半辈子都在地方上挣扎,如今调回京城不容易啊!地方上的艰苦没将你打倒,京城的尔虞我诈你也没退缩,如今这是要败在儿子上头了吗?” 周御史心里一咯噔,若说之前因为周时的种种他只是气愤,如今听老太太说完,心里却是拔凉拔凉的,又像被什么堵住,让他喘不上气。 “京城的官场更迭可是很快的!入京城的艰辛你知道,出京城的容易你还未明白,你要试一试吗?” “不!”周御史不禁出声,忙弯腰行礼,“还请婶母指点?” 老太太又回到上首坐下,冷眼看着不自在周时,又看了看一侧的杨茵。 “这事必须有个了断!要么让那女子进门做个妾,要么就把她送的远远的!” 还未等周御史开口周时便率先跳出来,“不行!” “心娘怎么能离开我,心娘若是离了我会死的!”周时道,说到此处,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老太太冷笑一声,“你想多了,别高看自己!” 周时咬了咬牙,果然!这些人根本不懂他的爱情! “你既舍不得她!那就让她进门为妾,叫个婆子去接,也不用看日子,直接一顶轿子给你抬进来!圆了你的满腔痴情!”老太太又道。 “不然,我们有的是办法将那女子弄走,再不让你们见面!” “你们……”周时怒不可遏,他仔仔细细的将周围的人看过去,只觉得他们眼神冷漠,语言更是像刀子一般刮得他生疼。 “你们怎么如此冷血?” “冷血?”周御史气得想上去踹他,“不是给你选择了吗?还要圆了你的心愿,这叫冷血?” “心娘怎能为妾!”周时几乎是怒吼出声。 “怎么?你想休妻?”杨茵冷冷的开口道。 “侄媳妇,你别担心,你是个好的,这些年我们看在眼里!有我们在,定不会让他胡来!”老太太又道,看着周时的眼神中满是警告。 ------------ 第十七章这怎么够 “我劝你说点人话!”周文进扫了周时一眼。 “平妻!”周时一咬牙,虽然他觉得平妻也很委屈他的心娘,但现下没办法了! 他其实很害怕这个二叔,父亲只是古板严厉,但二叔却是个狠的! 所以他们的威胁是真的!若是不应他们,以后再见心娘就难了! 周时立刻理清头绪,既如此,只能尽力为心娘争取更好的。 他迅速对着上首的老太太跪了下去,一咬牙,“堂祖母,孙儿想娶心娘为平妻!若得心娘为平妻,孙儿今后必定用功读书,争取来年一举成名!” 老太太眼神微咪,这小子倒是忽然开窍了,居然开始给他们谈条件了。 不过也确实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为什么现在都没有放弃周时?不就是因为他在这一辈里面读书算是拔尖的,年纪轻轻就有举人功名! 家族培养这样一个读书人不容易,自身的天资和家族的投入缺一不可,非到必要时他们不会放弃。 周御史也是陷入了思量,之前好说歹说这小子都无动于衷,现下好歹松口了些。 只是…… 所有人都把目光杨茵。 杨茵看着众人态度的转变却是连连冷笑,凭什么?嫁到周家以后她尽心尽力,还生下了贺哥儿!周家凭什么这么羞辱她! 她只恨自己不是个男人! “平妻?凭什么?”杨茵声音平静而又压抑。 “她什么身份?也能与我平起平坐?”杨茵冷笑。 她其实从未拿过胡心娘的出生说事,因为她打听过,胡心娘是孤儿,并非自愿入青楼。 但眼下她该怎么去阻止这件事? 细说这些年的辛劳与隐忍?呵……谁会在乎?他们只会让自己再辛劳一些,再隐忍一些? 她的付出在这些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她只能拿他们最在乎的家族颜面说事! 她终究变成了自己最憎恶的那种人! 果然,老太太皱了皱眉,周御史和周文进面色也十分不好看。 正妻还在且无过错,娶平妻已经很让人诟病了。若这平妻还是青楼出生,有外室的经历,外头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这涉及到未来的幸福生活,周时却是脑子转得飞快,“可以给心娘换个身份,找个庄户人家……给些银钱打点,就说……是庄户人家的女儿!” “你当全京城的人都是瞎子不成?”杨茵指着他,手指都在发抖。 又见老太太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她的心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这后宅真是吃人的!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竟直直的往后栽去。 “大嫂……” “夫人……” “还不快去请大夫!”孙氏最先反应过来,同为女人,也同为孙辈的媳妇,她对杨氏很同情。 连忙唤来婆子、丫鬟将杨氏抬走。 目送杨氏离开,周时像是斗赢了的公鸡一般,瞬间激动起来,“堂祖母,若是心娘以农户人家的女儿身份进门,就不用担心这么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掩饰脸上的得意之色。 老太太见他如此,心中很是瞧不上,面色却是不显。 …… 杨茵被安置在拔步床上,孙氏拿了暗花紫缎的软枕给她靠着。 丫鬟将两侧的轻纱帐幔挂在铜钩上,又将窗子微开,好通风,不闷着病人。 翠儿匆匆领着两名年轻女子进来。 其中一名看着像勋贵人家的丫鬟,另一名拿着药箱看着像是女医。 孙氏有些吃惊,“哪里请的女医?” 时下大夫都是男的,女医极少,一些大户人家为了女眷方便才会养一些医女。 “宁王府的。”翠儿垂了头道,“奴婢出去请大夫时遇上了王妃身边的青竹姑娘,王妃一听说是夫人病了,便排了吴女医过来。” 青竹忙上前对着两人行了礼,又道:“王妃记挂着夫人,但府中事务繁忙,走不开。” “无妨,王妃进来可好?”杨氏勉强挤出一抹笑来。 “一切都好。” 孙氏抿了抿唇,对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吴女医给杨氏把了脉,说是怒极攻心,又扎了针,杨氏才行转过来。 她看了看周围,这才对孙氏笑道:“有劳弟妹了。” 孙氏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大嫂好生歇着,也别动气了,我这就去回公爹,也好让他们安心。” “好。”杨茵勉强一笑。 待孙氏走后,杨茵才支起身子,抓住那青竹的手,“你是王妃派来的?” 青竹浅浅一笑,“是王妃派我来看望夫人的。” “华姐儿曾与我写信说若是遇到为难的事装晕即可,她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说到此处,杨茵的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她有什么带给我吗?” 吴女医笑了笑,“那就得看夫人需要什么了?” 杨茵咬了咬牙,眼眶微红,“你有无色无味的毒药吗?” 青竹和吴女医微微一愣。 前厅—— 周时还跪着据理力争,大有一副你们不成全我,我就摆烂的模样。 孙氏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汇报。 “是宁王妃派来的人?”老太太愣了愣。 周御史连忙出声道:“之前宁王妃还派了丫鬟来府里看望贺哥儿,给贺哥儿送东西!” 周文进皱了皱眉,“若是如此的话,此事又该重新考量了。” 确实!杨氏有这一门亲戚分量又不一样了,自然不能过分逼迫她。 周时一见他们这样,便知事情不好,“宁王妃在王府根本不受宠,王府最受宠的是侧妃!” 老太太嗤笑一声,“你这是哪儿听来的风声!” 周时忙道:“这是真的……” “她是王妃!不是妾!需要怎么得宠?”老太太略带嘲讽的看着他,“这京中谁不知宁王妃贤惠,管家是一把好手,贵妃十分满意,这就够了!” 这一点周御史也是知道的。 周时动了动嘴唇,这怎么够?宁王都不爱她?有什么用? 他看着上首的老太太,又看了看神色严厉的二叔,面色难看的父亲。 这些人根本不懂!根本没法儿沟通! 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他!他该怎么办? “胡心娘只能做妾!”老太太一锤定音。 ------------ 第十八章周时死了! “绝不可能!”周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身体晃了晃。 “好好考量吧!也不着急,明日给我们回个话!”周文低垂着眸子,冷冷的道。 周御史也没反对,直接唤来小厮把周时带回房间,让他好好冷静冷静。 周时自是不干,却被连拉带拽的扯了回去。 “孽子!”周御史见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冲他离开的方向怒吼一声,一股火气直冲心头。 “堂祖母,我们还要分家!”周立又站出来说道。 “你又要闹什么!滚出去!”周御史气不打一出来。 “分吧!”老太太叹了一口气。 “婶母?”周御史一脸的不可置信。 “文清啊,这本是你的家事,我和你二哥本不该置喙,但这事儿实在闹得太大了!如今外头传的可不单只你家,只说整个周家,你小侄儿还未娶妻呐?最近媒婆都不踏足了……” 被老太太盯着,周御史只得垂着头,讪讪的笑了笑。 老太太又看向周立,“只是你需知道按照家中规矩,你大哥是长房,要占六成家产,你占四成。” 周立动了动嘴唇,看向妻子。 孙氏咬了咬牙,“分!” “我们要杨柳巷那边的宅子!” “那外室住着的宅子?”周御史皱了皱眉。 “是!”孙氏道,“反正那也是周家的家私!” 周御史面色微沉,半晌才道,“好!” 守在院中的小厮听得这一句,忙飞奔跑了去书房。 低声唤了一句:“大郎君!” 里面的人忙出声,“怎么样?可听到什么?” “二郎君要分家,而且要了杨柳巷的宅子。”那小厮道。 “还说明日就要去把宅子收回来,里面的人赶出去!” “凭什么!那是我给心娘买的!”周时气极。 这些人竟要如此逼迫他和心娘吗?一点活路都不给。 明日!明日他必须做出决断了,否则心娘就会被赶出去。 她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自己又没有在她身边…… 周时一想到这里,心里便一抽一抽的疼。 “大郎君?大郎君?”小厮半天没听见动静,便在外焦急得呼唤。 “无事,你退下吧,离远些,我静一静。”周时声音愈发低沉,如同他的心情一般。 小厮见状,忙溜了出去,一直走到后门,四处张望了一下,才悄悄打开。 外面的人递进来一个荷包。 小厮道了声谢,忙收进怀里。 待他回去时周时已经有了想法。 梁祝化蝶,以死来诠释爱情的美好,来赢得周围人的理解。 他也可以! 苍天在上,定会为他和心娘矢志不渝的爱恋所感动。 当然他不是真的要去死,只是做做样子。 他取下腰带,仔仔细细的查看房梁。 做戏要做足,他站在椅子上将腰带系了上去。 又唤来小厮:“二柱,三宝……” “郎君?” 周时说了自己的计划,便嘱咐道,“我一会儿吊上去,你们便马上去找老爷!” 两人心中一紧,面色十分复杂,嘴上却仍旧应了声是。 上吊?这叫什么事儿啊!读书人怎么还搞上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周时又多嘱咐了两遍。 一个小厮出了门后径直往杨氏院中去。 此时吴女医刚开完了药,正在嘱咐丫鬟。 小厮低着头将周时的打算说了。 “什么?”杨茵惊得险些从床上掉下来。 “他竟如此无耻?” 小厮说话没避讳人,青竹和吴女医以及丫鬟翠儿都听到了。 杨氏紧咬着唇,一直感觉到了血腥味,才闭上眼道:“让他吊死了算了!” “夫人,快去吧!老爷他们怕是也快到了。”小厮又道。 “走!去看看!” 翠儿忙上前扶起杨氏,青竹跟在身后,吴女医也紧跟其后。 一路上杨茵心中十分忐忑,她知道,周时这么一闹,很难看,但很有用。 呵……他们定会逼着自己妥协的! 平妻?杨茵一想到这处,便觉喘不过气来。 周时的书房离得不远,过了垂花门,穿堂,便是了。 杨茵走到门外,便看到周时吊在房梁上,她有些不想进去。 但她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翠儿上前将门推开。 又有小厮上前惊呼一声,将周时抱了下来。 “大郎君!” “让吴女医看看吧!”青竹温声道。 吴女医上前,细细的摸了摸周时的脉,身子一档,一根针进入了某个穴位。 “夫人节哀,郎君气绝了。” 周时:“??” 杨茵:“??” 我还没死,还有救! 他此刻虽难受得紧,也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有意识。 哪里来的庸医! 杨茵眉心直跳,面上有几分疑惑,几分不确定,剩下的全是激动。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杨茵一咬牙扑了上去,“大郎!你死得好惨啊!” 她这一扑,原本呼吸不过来的周时真的就失去意识了。 周御史听到杨氏的尖叫,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这怎么可能? 老太太和周文进也是一脸的不信。 几人三步做两步的跑了过去。 周御史看见周时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还有脖子上清晰可见的勒痕,面色一白。 “阿时?”周御史忙跑过去,半跪着查看自己的儿子。 他颤抖着去探儿子的鼻息,又试探着呼唤,“阿时?阿时?” “女医,你快看看……”周文进也有些不忍,忙上前去喊住杨茵身边的女医。 吴女医摇了摇头,“发现得太晚了!而且郎君本就伤心过度。” “百草堂的谢大夫来了。”小厮在外边吼了一声。 “快!快请进来!”老太太也被吓得不轻,这才反应过来。 只见进来一个五十岁出头,华发过半的老年人。 谢大夫上前摸了脉,又细细的查看了一番。 再查看眼珠子时皱了皱眉,顿了顿,心中嘀咕莫非是刚死的缘故? “大夫……我儿还有救吗?” 一侧的杨茵一颗心也高高悬着。 谢大夫沉思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节哀。” 简单的一句话,周御史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早知道…… 早知道就让他娶了那个外室进门好了! ------------ 第十九章唯一的主子 对了!外室! 周御史通红的眼眶中散发出一股狠戾。 “那外室呢?把她抓来!让她给我儿陪葬!” 是了!都是因为她儿子才死的,都是因为这个外室自己家才鸡犬不宁! “还不快去!” 管事的得了令,便带着两个小厮去抓人。 杨茵身子不禁抖了抖,心情起伏不定。 周文进上前去细细的看了看周时,又唤来小厮询问。 他心中还是不相信。 周时前脚还在与他们据理力争,讨要好处,后脚就要去寻死? 若说以死相要挟他信,真死?殉情?他并不觉得这个侄儿是这种人! “你们一直在外边守着,没发现大郎君的异常吗?” 两个小厮抖得跟筛子似的,他们也没想到大郎君死得这么快! 此时两人也不知该不该说大郎君原本是想要以死想要挟的。 若是说了,岂不是大郎君的死是因为他们跑慢了? 小厮一咬牙,“大郎君进了书房后,说是心烦,让奴离得远些!” 另一个小厮道:“奴察觉不对时大郎君已经上吊了,奴将大郎君放下来,便去寻郎君夫人和老爷。” 杨茵眸光微闪,但却没说什么! “对了!大郎君这几日一直念叨着什么“梁祝”“化蝶”,一边念一边哭。”其中小厮道。 “孽子!”周御史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此时浑身都在颤抖。 居然殉情! 他指着地上躺着的人骂道:“不中用的东西!居然为了一个外室玩意儿罔顾孝道!” “爹!”一声稚气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门外传来。 “贺哥儿。”杨茵反应过来忙上前去将儿子抱住。 看着满脸泪崩的儿子,杨茵也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掉得更加真心实意些。 “大郎真的好狠心!竟为了……为了别人抛下我们孤儿寡母……” 杨茵哽咽着把话说完,一时间泪如雨下。 原本周文进还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个侄媳,现下又熄了念头。 不管怎么说,贺哥儿这么小,大郎死了,对于杨氏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二房两口子早就被这一幕吓得傻眼了,最后还是孙氏哆哆嗦嗦的出来道:“爹,还是给大哥收拾一下也让大哥走得体面些。” 周文进皱着眉头,“是啊,大哥。” 老太太看看一旁的周贺,孩童年幼,哭得抽抽噎噎的,叹了口气“文清,日子总要过下去,还有贺哥儿,老二家的宏哥儿呐!你是家主,关键时候还是得撑着!” 周御史抹了把泪,心中五味杂陈。 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儿子就这般死了,又想到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的悲凉就一阵阵往上涌。 “只是大郎这死……”周文进面色有些难看。 殉情,只是民间传颂。 好男儿志在四方,在他们这种人家依然上不得台面,何况周时是为了外室殉情! “就说因病暴毙。”周御史长叹一口气,眼神却放在了谢大夫和吴女医身上。 谢大夫忙道:“大郎君寒窗苦读伤了身子,因病不幸离世。” 周御史点了点头,又看向吴女医。 “是,大郎君苦读伤身,请大人节哀。” 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却是有些难言。 来这边一趟,居然遇上这档子事儿,真正追究起来,这周时的死似乎还有他们的缘故。 老太太想到这里,觉得四周都阴冷了些。 “文清啊!大郎既然走了,也让他体面些,让下人来收拾吧!” 一行人又退至前厅,只有杨茵留了下来。 原本去抓胡心娘的管事回来了。 “胡心娘不见了,问了周围的邻居,说是一个时辰前出去了一趟,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可叫人守着?”周御史心中气愤。 “莫不是知道府里的消息,跑了?”周文进皱了皱眉。 “已经将人守着了,发现人以后立刻就抓回来!” “罢了!天子脚下,我们也得小心些!”老太太道,“既然大郎是因为苦读而死,便不与那外室扯上关系!” 周御史心中仍不甘心,但却应了声是。 杨茵依旧是懵的,看着哭得伤心的儿子,又看了看躺在榻上被收拾齐整的周时。 她成……寡妇了! 八月二十六,宜安葬。 周时死了,还是因熬夜苦读,奋战科举而死。 不管他之前有过多么荒唐的事,这一刻,他都是优秀学子的典范。 往来吊唁的学子极多。 前来的官员也不少,都是来安慰周御史失了个好儿子。 周御史也打起了精神,上前应酬。 “文清节哀,这个月歇完便上朝吧!”前来吊唁的老御史看着日渐瘦削的人叹了口气道。 周御史一愣,“是,大人。” 两匹油光水滑的黑马迈着整齐的步伐,稳稳的拉着马车停在周宅门外。 马车以金丝楠木为车身,雕栏画栋,四周丝绸镶裹,看起来华贵富丽。 “是宁王府的马车。”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车帘被掀开。 青竹率先下车,站在马车一侧,伸手扶着林梦华。 女子穿着黛青云肩襦裙,身材高挑,举止端庄娴雅。 “王妃娘娘。”周御史迎了上来。 “大人节哀,我来看望表姐。” “王妃请。”很快出来一个丫鬟将林梦华被引至后院。 杨茵穿着一身孝服,虽然眼睑下阴影极重,但精神头看着却还好。 贺哥儿躺在软榻上似是睡着了,杨茵拿着团扇轻轻给他扇风。 “华姐儿,你来了。”杨茵将扇子递给翠儿,又看了看儿子,笑道:“我们去耳房。” 二人在软榻上坐下,随后丫鬟将茶水和点心放在烷桌上。 “茵表姐,你还好吗?”林梦华温声道。 “无妨。”杨茵眸光微闪,“我曾经以为守了寡便是天塌了,现在觉得天还塌不下来。” 林梦华静静的看着她,杨茵眼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华姐儿,周时他……” “他也算得偿所愿了。”林梦华笑了笑。 “那……那就好。”杨茵叹了口气。 “二房闹着要分家,爹同意了,贺哥儿分了六成家产。” “华姐儿,家里来信说让我为周时守节,好好把贺哥儿扶养长大。” ------------ 第二十章这很公平 “其实我也没想过再嫁人,再嫁又能如何,不过是从一个坑进入另一个坑里,何况我也舍不得贺哥儿……” “我答应了不再嫁,公爹很高兴,又私下里补贴了我银钱。家里也很高兴,也送了好多银钱过来。” “堂祖母说以后贺哥儿读书,所有花销他们都会送来……” 杨茵缓缓说着,她似是还未完全从周时的离去中缓过来,只一股脑的把家中的发生的事说给林梦华听。 “华姐儿,我竟觉得我没那么难过了。” 林梦华定定的看着她,杨茵的神色很是淡然,但她知道杨茵心里极不平静。 “表姐,恭喜你走出来了。”林梦华低声道。 窗外,枝头的桂花沐着阳光绽放得热烈,秋风携裹着飘零的桂花,一层层的在地上堆叠。 胡心娘心中很是惶恐,她被关了三日,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听得周时死了的消息。 怎么可能? 几日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周时是回周家给她要名分、讨公道的。 他走的时候还答应自己早点回来的…… 怎么可能…… 有人要害他们?是谁? 杨氏?不对,就算她再恨自己也不可能弑夫啊! 还是二房?周郎一直说他们家二房不安分,挑拨离间,像苍蝇一般,危害不大,但恶心。 应该做不出杀死人的事儿。 所以是谁? 胡心娘一路跌跌撞撞往周宅的方向,期间抓住人就问,“周时是怎么死的?” “用功读书,猝死的。” 什么?胡心娘忽觉全身失力,颓然跌倒在地。 她知道周郎读书很用功,他曾说过他要考中进士,这样就可以给他爹提条件然后娶了他。 他是这么说过…… 所以……他那日回家与他爹发生争执之后就发奋读书……猝死了吗? 长街上人来人往。 胡心娘以前很不喜欢抛头露面,因为她怕众人对她指指点点。 现下她却是什么也不顾了,直接掩面痛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 来来往往的人刻意避开胡心娘的位置,但俱都围在一旁窸窸窣窣的说着。 胡心娘哭得伤心,泪水覆面,眼前渐渐模糊,传入耳中声音愈发清晰。 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要去找周时。 她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在距离周宅还有一条巷子的时候,她被一辆马车堵住。 马车遮盖得很是严实,就连车夫也带着帷帽。 “贵人要做什么?”胡心娘颤抖着出声。 “城南十里巷义庄。”低沉的男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胡心娘一怔,义庄? 紧接着马车里扔出来一个包袱。 她很快反应过来,挡在面前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她颤抖着手将包袱打开,里面都是她的衣物、首饰还有路引。 是好心人在帮她吗? 城南十里巷义庄。 胡心娘忙跑出巷子,正巧遇上一辆牛车。 “去城南,十里巷。” 十里巷格外冷清,除了棺材店便是纸扎铺。 这种地方胡心娘是从来不踏足的。 不过为了周时……她大着胆子一步一步的往那个阴森冷清的地方去。 义庄停的尸体不多,她很快看到了一个半开着的棺材。 “周郎……” 周时静静的躺在棺材里头,他的双唇有些干裂,面色隐隐发白。 但是胸腔却起伏着。 胡心娘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将手伸了过去。 “周郎……” 在感受到一丝温度后胡心娘忙缩回了手,眸光愈发清晰,她往四处看了看。 “周郎……果然还活着!” 她又检查了一下周时的身体,这才发现他的衣襟中藏着一叠银票。 胡心娘神色微变,唇角微扬。 她伸出手轻抚着周时的脸,此时的神情极尽温柔。 “原来是他们不要你了。” “没关系,我要你,周郎,今后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林泉回去复命的时候林梦华也刚从周家出来。 马车停在僻静处,林泉在外边回禀。 “那胡心娘雇了辆牛车,她自己背着周时上了车,牛车一路往西出了城。” “好。”林梦华眸光微闪,微微垂下眼睑。 脑海中一个灰色的簿子自动翻开。 血红色的字迹在灰色的纸上格外扎眼。 第一页赫然写着杨茵,第二页写着胡心娘。 血红色渐渐褪去,逐渐转变为正常的黑色,黑色墨汁散发着细腻的柔光。 这意味着这两人的事怨气消散了。 原有的命数里,杨茵被气死了,胡心娘也不好过。 因为身份原因,她到死都没能与周时做成夫妻,杨茵的死也让她背上了骂名。 人人都说周时宠妾灭妻,杨茵是被她和周时气死的! 周御史看不上她,便委托隔房老太太给周时找了好几个身家清白的妾室。 周时娶到了自己想娶的人自是春风得意,一举中第后便进入官场,对她的关心也愈发少了。 她在后宅中寸步难行,日渐消瘦,最终香消玉殒。 她也是有恨的,世道总是对男子更宽容些,明明杨茵的死周时也有很大责任,但因为他一举中第,便是浪子回头,成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 只有她! 狐媚、下作、不要脸……所有的恶意围绕了她大半生。 而周时只是个风流翩翩公子。 凭什么?这不公平! 她恨!她恨周时不守信诺,纳了好些妾室,违背了一生只爱她的诺言。 又恨周时软弱,面对长辈对她的欺压总是和稀泥。 又恨周时独善其身,任凭自己的名声发烂发臭…… 所以她不甘,临死时怨气缠身。 她不想在进入周家后宅。 一生一世一双人固然可笑,但她就是要周时只有她! 她就要拉着周时跟她一起沉沦。 林梦华睁开眼,清丽的眸子微闪,抛开胡心娘介入他人姻缘不谈,她还挺喜欢胡心娘的性子的! 唉…… “去珍馐阁买些玉露团。”林梦华对着外头道。 周时醒来后,牛车已经离开京城很远了。 他睁开眼,看着周遭有些慌乱。 一只纤细而又温暖的手扶上了他的脸。 “周郎……” 女子声音轻柔。 “心娘?”周时心中安定了几分,但随即又疑惑起来,“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在家吗?怎会……” “周郎,今后我只有你了,你也……只有我了。” 这很公平! ------------ 第二十一章杨茵 杨茵幼时是见过林梦华的。 雍州与京城离得不远,两家也常往来。 那时候的林梦华是忠勇候府唯一的嫡出姑娘。她总是在同龄的姑娘间更加肆意张扬些。 长安城中,珍馐阁的糕点出了名的好吃。 杨茵很爱珍馐阁的玉露团,一口咬下去,丝丝甜甜的蜜沁入心里,总是让人心情更加愉悦、舒畅。 但杨茵成婚之后已经很少吃甜食了,一来周家人都不喜欢,二来贺哥儿吃多了容易坏牙,索性就不买了。 她们再见时,都已嫁做他人妇。 在杨茵眼中林梦华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的玉露团,也一如既往的笑容明媚。 但她也有变化,这变化杨茵也说不上来,总归是好的。 “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挺喜欢玉露团吗?”林梦华疑惑的问道。 “周家人都不爱吃,我买多了他们会不高兴的。”杨茵长叹一口气。 “那你不高兴也可以吗?”林梦华又道。 “诶……”杨茵愣了一下。 杨茵还见到了侧妃,她居然跟着华姐儿一块出行,她们看起来关系居然还挺好的。 正室与侧室关系也能这么好吗? 那她是不是也能试着接受胡心娘? 周时又从家里拿了好多钱走,杨茵知道他是要补贴胡心娘。 明明贺哥儿读书也需要花很多钱。 他怎么能把贺哥儿的月例也拿走呢? “你根本不懂!你们刻板、偏执、麻木、愚钝!你根本不懂我与心娘之间的感情,我们是两情相悦!跟父母之命、没有感情的结合是不一样的!” 他说这话时满目鄙夷,杨茵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厌烦。 可是明明是他……明明是他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了她。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嫌弃她到如此地步。 周时对杨茵逼得愈发紧了,周家在周时的坚持下对于那外室的态度也渐渐松动。 杨茵很害怕,若是那外室真以平妻的身份进了门,她该如何自处。 大部分人是同情她的,但他们也同样觉得她无能,不能拢住周时的心。 还有一小部分恶意揣测是不是她有什么错漏之处,才惹得周时生厌,宁愿要一个青楼出生的女子也不要她! 杨茵已经很小心了,小心翼翼的打理内宅,主持中馈,依然免不了被恶意猜忌。 后来林梦华告诉她,只有懦弱的人才会不断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因为他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才会装作众人独醉他清醒,不断逃避,不断把责任推卸在别人身上。 是了!周时是懦弱!不然当初怎么不直接娶了胡心娘。 听林梦华说王嬷嬷始终做不好玉露团,她便带着贺哥儿和家里的厨娘去王府看她。 王府在准备就藩的事,很是忙碌,一瞬间杨茵觉得自己不该来的。 “茵表姐,快来。”林梦华倚在垂花门外兴奋的向她招手。 是了,还是她的华姐儿,只是比以前更加厉害了。 偌大的王府被华姐儿打理的井井有条,下人无有不敬佩尊敬的。 瓜果清甜,糕饼香暖。 贺哥儿用得很是开心。 侧妃和小丫头们带着他在园子里玩闹,欢笑声和嬉闹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园子。 杨茵觉得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有置身在如此热闹的场景中了,她的住处总是冷冷清清的。 充斥着她的抱怨和阴郁。 难怪贺哥儿总是小心翼翼的,怕惹她不高兴。 也难怪周时嫌弃她! 杨茵把心事告诉了林梦华,林梦华便回了她这句话。 道理她都明白,只是还是很难过。 她想和离,想逃…… 有时候杨茵会想若自己是男子就好了,天高任鸟飞,四面八方皆是自由的。 周时死了! 他死得很是突然。 突然到杨茵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来面对。 杨茵第一时间到达了周时的死亡现场,她看到了吴女医的动作,但却没有阻止。 一瞬间,杨茵觉得自己也是极为卑劣的人。 她将银票包好,趁丫鬟不注意放入周时的衣襟中。 杨茵怀揣着心事,浑浑噩噩的处理着周时的丧事。 孙氏以为她丧夫还未缓过来,隔房老太太怜她新寡,出面帮她打理丧事。 母亲林氏也来看她了,她的鬓角又添了几缕华发,面容上全是忧愁。 林氏拉着她的手,自责的说当初没看出来周时是个短命的,言语间全是对她未来的担忧。 “家里的意思是……”林氏看着女儿年轻的脸庞怎么也说不出口。 “娘,我知道的。”杨茵她明白,林家还不想放弃这门姻亲。 “若是没有贺哥儿还可以争一下,但眼下娘是真没办法。” “娘,我挺喜欢贺哥儿的。” 贺哥儿聪慧、懂事,是杨茵嫁入周家以来唯一的慰籍,是在孤独无望的生活中唯一的寄托。 她不后悔生下他。 杨茵也不想再嫁一次人,在去赌一次,去面对未知的危机,再去承受一次生育之苦。 林氏却以为她是在强颜欢笑,硬生生的回家拿了五千两银票来塞给她。 因为杨茵愿意守节,周御史将私房拿了些给她。 二房竟也没说什么。 隔房的老太太告诉她,贺哥儿以后上学的花销就从族里出,让她不必操心。 她心绪不宁,一切任由他们安排。 直到林梦华来了,她起伏不定的心绪才有了归处。 林梦华告诉她周时已经得偿所愿了。 杨茵知道是周时和胡心娘已经双宿双飞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也该放下了。 用了饭,她将林梦华送到大门口。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她们站在马车前惜别。 “华姐儿,我不难过的,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畅快过了。” 林梦华在进马车时忽然转头看向她,笑得温和。 双眸明亮,乌发茂密,步摇流光溢彩,正是最好的年纪。 原来她们正处在最好的年纪! 早已沉寂心忽然又鲜活起来。 往后余生,都该是好日子了。 马车渐行渐远,一股莫名的悲伤从杨茵心底涌出。 “夫人,怎么了?”翠儿关切的问道。 “我该感谢她的,总之……该谢谢她的。” ------------ 第二十二章 行路难 九月初一,宜出行。 大皇子成王、二皇子容王携王妃和四皇子在城门口相送。 林梦华还给与宁王府亲朋都送了帖子,甚至贴心的送了侧妃的娘家。 虽然逢年过节和太后的大日子可以回来,但是终究不能常见。 一行人站在门口,两侧的禁军直接控制了城门的人口进出,留给他们道别的时间。 傅岑喝了容王、成王敬的酒,心中畅快。 两位王爷因为送走了一位兄弟更是笑得开怀。 “三弟放心吧!逢年过节,父皇定会召你回来!” 成王表现出长兄该有的风度,慈和的道。 虽然他也不明白贵妃也挺得宠的,为何老三就要早早就藩。但他明白不跟他争抢的,就是他的好弟弟! 容王也是极力表现出了友爱之情。 只有四皇子红了眼眶道“三哥,保重!” “四弟,放心!”傅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位皇兄,时辰差不多了,先行告辞!” 说罢,微微一礼,转身上了马车。 林梦华正在跟林正道别。 林正与她说了今后对林祈安的安排,又说了林致远上门赔罪的事。 林梦华嗤笑一声,林致远此人,就是假清高,这些年苏氏和林清婉的作为他并非不知,只是睁一眼闭一眼,准备坐享其成罢了。 反正恶名都是苏氏担了。 此人自私又冷血!应当远离! “吴女医如何?她哥哥在军中做军医,她喜爱医术,索性就让她跟着你。”林正道。 “极好,她一来就帮了大忙呐。” 林梦华正想着,便被崔嬷嬷提醒时辰到了。 只好与林正道别后上了马车。 “王妃,慢些。”崔嬷嬷伸手就要扶林梦华。 “华姐儿……” 正欲上车林梦华循着声音望去。 是杨茵,她居然是骑着马儿赶过来的。 她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向她挥着手。 虽然未施粉黛,却朝霞映雪,面若桃花。正如她发间的木犀,以一种内敛的方式肆意的盛开。 真好! 林梦华向她挥了挥手。 他们一路往南,经山南西道、剑南道,路过梁州、绵州、益州府,一直南下到嘉州最后才能到达戎州。 如贵妃所言,戎州确实偏远。 路途中,也并不是每日都能如期到达驿站。好在,林梦华准备的非常妥当。 在第一个露宿的夜晚。 她吩咐绿柳,“将药草分下去,让大伙儿睡觉的时候扔火里。” “是。” 傅岑却觉得药草味冲鼻难闻,婉拒了。 第二天一早,林梦华便见到了他一头包。 他的眼底乌青,整个人像个即将爆炸的炸药一般,浑身散发着火气,谁也不敢靠近。 她身边的裴蓁蓁扑哧一笑。 傅岑恶狠狠的瞪过来,看见是裴蓁蓁,立刻又偃张息鼓。 林梦华也不禁觉得好笑。 路上的食物除了馕饼,其余的都是各院里自己准备的。 裴蓁蓁让人将糕点拿了出来,准备分给林梦华一些。 却见林梦华将食盒打开,拿出叠好的小蒸笼,林家派来的侍从林泉又拿了锅来,生了火。 绿柳将水囊中的汤水倒了进去,蒸笼放好,把昨日买的糕点、包子放进去热。 一系列操作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傅岑咬着牙道:“真是娇气!” “有本事你别吃?”林梦华挑了挑眉。 “你放肆!”傅岑惊呆了,离了京城她居然敢这么跟他说话,难道她以为离了京城他就不是王爷了吗? “王爷,能享福谁吃苦啊!”林梦华漫不经心的道。 裴蓁蓁也在一侧笑出声来。 谈笑间,绿柳将蒸笼拿了起来,先为三人各乘了一碗汤。 热汤下肚,驱除了夜晚的寒气,瞬间觉得浑身舒畅。 傅岑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蒸笼里的包子也热透了,蒸笼揭开,一股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透着薄薄的馅皮,能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汁水和鲜肉。 “这是昨日吃的珍馐阁的包子?”裴蓁蓁惊喜的道。 林梦华给她夹了一个,“尝尝看。” 裴蓁蓁一口塞进嘴里,感觉充盈着香味的汤汁在嘴里四散开来。 “好吃!” 傅岑也忍不住吃了一个又一个。 三人又吃了些糕点。 “今天能到梁州吧。” “长史说能到。”吃人嘴软,傅岑态度好了很多。 “到了梁州我们休整几天再走!”长途爬涉,他也受不住了! “刚好四处逛逛!”林梦华嘴角上扬。 “姐姐,我跟你一块儿。”裴蓁蓁兴致勃勃的道。 “本王陪着你们!”傅岑轻咳了一下道。 “不必了。”林梦华婉拒。 “林梦华!你什么意思!不要以为离了京城……” “王爷,主要是您气质出众,到哪儿都众星捧月一般,不利于出门闲逛。”林梦华笑着道。 傅岑冷哼一声,“到时本王会乔装一番的。” 林梦华见达到目的,便不在说话了。 用了早食,裴蓁蓁便钻进了林梦华的马车。 “怎么了?”林梦华知她心中有事。 一连几天,裴蓁蓁总是看着她出神,就算她找不过来。林梦华也打算找她聊聊了。 “上次在城外见着杨家姐姐,瞧着精神头很好,可比第一次见她时好多了。”裴蓁蓁道。 第一次见杨茵时,虽然她衣着华贵,气质端庄,但眉宇间总有说不尽的愁思,双眸中更是透着疲累。 “是啊,上次我去见她,她还说等到了冬天要带着贺哥儿去庄子上玩儿雪。” 自从周时曝出外室,外面流言四起,风言风语不断,杨茵就很久没出门了。 林梦华浅浅一笑,将车帘子拉开了些,让阳光透进来。 “原来当寡妇这么好吗?”裴蓁蓁喃喃道。 林梦华微微一怔,随即道:“也不是,有钱的寡妇才会好。” 没钱也是很惨的! “姐姐,我知道是你帮了她。”裴蓁蓁道。 林梦华眸光微闪,“哦?你不觉得我心狠?” “那周时真的死了吗?”裴蓁蓁反问道。 “周家的周时确实死了。”林梦华道。 “姐姐,我只是觉得女子总该有些选择的。” “总该可以为自己选一个活法。” 而不是被动接受,不断妥协,一步步走向深渊。 ------------ 第二十三章梁州 林梦华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些,“你也是可以选择的。” 裴蓁蓁笑了笑,笑容夹杂着酸涩。 因为有了近在咫尺的目的地,队伍行进速度快了很多,在天黑之前便到了梁州南郑县。 傅岑拒绝了刺史的邀请,住进了南郑县最大的酒楼,并豪气的包了三个院子。 刺史无奈,只好下令兵丁加强巡逻、保护,不能让这祖宗在自己管辖区域内出事! 休整一夜过后,众人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次日清晨,一个挽着单螺髻,穿着桃红织金锦衣的女子安然的坐在酒楼的大堂享受着早食。 她周边的桌子也零零散散的坐着许多人。 有往来客商,书生打扮的青年人…… 穿着常服正在下楼的傅岑瞟到林梦华碗里的东西顿了顿。 他身后的裴蓁蓁穿了身雪青色绣蝶常服,见状,直接绕过他,下了楼。 “这热米皮好吃吗?”裴蓁蓁看着她碗里大半茱萸、生姜、花椒也震撼了。 “还可以。”林梦华唏嘘了两下。 裴蓁蓁见状,随即要了一碗浆水面,傅岑也跟着要了一碗。 “外边好热闹……”蓁蓁道。 “今儿是重阳。”林梦华道。 “重阳吗?我们都在路上走了九天了啊!”裴蓁蓁惊叹。 “一会儿出去了买些桂花糕回来,掌柜,这哪里桂花糕做得是最好的?”林梦华道。 桂花糕牵连着一个需要她的人。 掌柜是个有些胖的中年男人,他只知道店里来了贵客,还有些身份,需得好好招待。 一听这话,立刻出来道:“若说这桂花糕,自然数珍馐阁的糕点最好,但若是让我选,我更喜欢城东头容大娘做的,她家的桂花糕瓷实且香甜。” “这容大娘之前是在大户人家做工的,精致的糕点也会做。尤其是桂花栗粉糕,很受地主家的小姐们欢迎呐!” “听起来确实不错。”林梦华道,说完又让跑堂的伙计上了两碗豆浆。 傅岑忙道:“再加一碗!” 掌柜见状,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厨房还有新做的核桃馍,郎君和两位娘子要些吗?” 林梦华瞥见了下楼的长史参军等人道:“来一篓。” “好勒!” 李长史带着人上前行礼。 “孙刺史为王爷设了接风宴,今晚是否去赴宴?” “不去!”傅岑放下筷子,接过侍从递来的帕子,又道:“今日你们都别跟着,本王自己去逛逛。” “王爷……”李长史有些犹豫。 “乘风和松阳在。" 李长史看着一侧的侍卫,只好退下,带着人坐到了后面一桌。 还冒着热气的核桃馍上了桌,一股浓郁的香酥味四散开来,瓷盏大小,色泽橙黄。 按照林梦华的指示,伙计分了一大份给李长史那一桌。 林梦华咬了一口,馍渣就掉到了衣衫上,裴蓁蓁忙递了帕子给她清理。 “回头离开的时候可以带一些走。”林梦华道。 虽然略微狼狈了一下,但绝不影响它酥脆香甜的口感。 掌柜见众人吃得高兴,又继续说起了容大娘的事儿。 “只不过这容大娘可怜哦,她儿子去了,可惜哟,他儿子还是府学学生……” 傅岑来了兴致,“那她儿子是怎么死的?” “说是课业不好,受不了打击,日渐消沉,酗酒死的。”掌柜叹了口气,又道。 裴蓁蓁有些意外的看着掌柜。 傅岑同样有些意外,皱了皱眉,“又非权贵之家,既进了府学,想来也是考进去的,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如此心性,将来若为官,怕是也难造福一方百姓。” “你懂什么!”坐在旁桌的一个少年忍不住开口,他正欲挽起袖子上前来理论,却被身旁的人拉住。 “哦?你还有别的见解?”傅岑斜睨了他一眼。 “算了,卫新。”少年身旁的人见对面几人穿着不俗,又想起这几日从京城来了贵人,忙将自己同学拉住。 “卫小郎君,这几位是京城来的客人,对府学的事并不了解。”掌柜也忙上来劝解。 “在下于溯,是府学学生,不知几位怎么称呼?”对面年纪稍长的锦衣书生走出来微微一礼。 “钟岑。” 对方一愣,“不知几位是?” “我是商人,从京城而来,准备往剑南道。”傅岑出声解释道。 于溯看着几人气质出众,穿着不俗,心下有些怀疑,又不是没见过行商的,这……拖家带口的确实罕见! “不知几位可以与我们说说纪生的事吗?”林梦华道。 虽然有些怀疑,但见说话的是位举止端庄的娘子还是道:“我们几个都是府学的学生,在乙二班就读,纪生是我们的同学。” 说完,于溯叹了口气道:“纪生父亲早逝,家境贫困,虽说平日里同学多有接济,但纪生他……太倔了。” 傅岑想了想道:“这般说来倒是有两分风骨,大丈夫不受嗟来之食。” 那人听了这话明显微微一愣,倒也点了点头,“纪兄确实颇有……风骨。” “他那母亲也不是个好的,一直逼着他考官,明明纪生的压力已经很大了,所以才受……”卫新义愤填膺的道,他话虽没说完,却足够众人脑补。 “算了……卫兄,纪兄已死,说这些也没意义了,至于他的母亲,也是可怜,咱们能帮便帮些。”于溯劝解道。 林梦华扫了他们一眼,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啃了一口核桃馍。 “哼!我才不会管她,纪生死了她都还不放过他,还到处责骂他!”卫新捏紧了拳头,眼中全是愤懑。 傅岑却是听进去了,忍不住叹道:“天下间竟有这样的母亲。” “兄台,对不住,我们先行回府学了,若来日有缘,必请你们畅饮一番。”于溯面色有些尴尬,忙行了一礼,一行人直接将情绪激动的卫新拽走。 傅岑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感叹道:“君子端方,这于溯倒是颇有君子之风,若有缘再见,倒可结交一番。” “走吧,去买桂花糕。”林梦华没接话,转而起身。 ------------ 第二十四章县衙 “去珍馐阁还是去城东?”裴蓁蓁问道,傅岑也看向她。 这几天的行程中,林梦华全权安排了所有人的衣食住行,她的妥善也让人安心,所以大多时候这两人都下意识的征求她的意见。 “我们路过此地,自然是要买最好的。” 城东头—— “桂花香,满庭院,风吹来,大门开……” 林梦华一行人在逛了大半个县城后,才慢悠悠的到了城东,又循着歌谣声找到了容大娘的摊位。 “按照于溯所说,这位容大娘不过四十来岁,我们不会找错人了吧?” 也不怪他会如此说,眼前的人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眼窝深陷,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看着怎么也不像四十来岁。 她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棉麻衣裳,身形佝偻,在板车边来回的移动,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那几句词。 “客人想买些什么?”看见来人,她才晃晃荡荡的上前。 她面上堆砌着笑,但因为皱纹太多,笑起来整张脸像是要挤在一起似的。 傅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老人家,我想买你这里做的最好的糕点。” “老婆子做的……最好的……是……桂花栗粉糕。”她断断续续的道。 “纪生是你儿子?”傅岑忍不住开口。 这一句却是激活了原本死气沉沉的老人,她将手中的抹布一扔,怒目圆瞪,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要裂开,嘴里愤愤的骂。 “你来找他?那短命鬼已经死了。” 傅岑皱了皱眉,“短命鬼?这样说你儿子不合适吧?” “你懂什么!”老人猛然冲上来,死死的盯着他。 傅岑心里的火气也窜了起来,今天他是第二次听见这话了。 “放肆!” 林梦华面色微变。 裴蓁蓁覷着林梦华的脸色,忙将他拉住,“阿岑……” 傅岑被她拉着往后退了一步。 “那老人家不妨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梦华上前含笑着看着眼前的人。 “有什么好说的!那个白眼狼!” “自他父亲死后,老娘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他竟死了!喝酒喝死了!没出息的东西!” 老人不停的怒骂着,却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天色如墨,灰蒙蒙的云一寸一寸的压低,似是想要将大地倾吞一般。 “我们买了糕点便回去吧。”裴蓁蓁看着天色,不禁出声。 “好。”林梦华也抬头看了看天,感受了一下这冲天的怨气,点了点头。 “好了!这是你们的糕点!二两!” “赶紧给钱!” 傅岑哪里遭受过这般多待,一时间气血上涌。 正欲发作,就见前边来了一队衙役,将他们团团围住。 “容氏,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衙役看了扫了众人一眼,对老人道。 “官爷,出什么事儿了?”容氏一改刚才刻薄、凶恶的面色,此时面上满是惊恐。 “府学的于溯死了,目前怀疑是你杀的!”衙役一边说着,手上也没闲着,示意人上前将容氏控制住。 傅岑和裴蓁蓁面上满是震惊,于溯?他们不是今天早上才见过? “于溯什么时候死的?”傅岑拦住人,忙问。 为首的衙役忽然被挡住了前路,皱了皱眉,本欲发火,但看到几人的衣着,话到嘴边,又收了起来,“还不到一个时辰。” 那就是他们分开后不久,于溯就死了? “官爷!”纪氏一听这话,马上大叫一声,“冤枉啊!我今儿个一上午都在这儿摆摊,街坊邻居全部作证!还有他们……他们也可以作证!” “街坊,我们自然会去走访,至于几位?”官兵有些犹豫,虽然梁州有权有势的人家,他们基本心里都有数,但最近上面说了,从京中来了贵人…… 他在犹豫间,一侧的官兵却是眼里闪过暗光,“既如此,你们三人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傅岑皱了皱眉,冷笑一声。 “真是放肆!” 林梦华示意裴蓁蓁将人拉着点。 她站出来,看着为首的人,笑了笑道:“既如此,我们便去瞧瞧。” 傅岑冷哼一声,衣袖一挥,走在了最前面林梦华和裴蓁蓁跟了上去。 “你干什么?上面不是说了……” “你怕什么!这几个我今儿遇见过,是外地来的行商。” 说完又意味不明的道:“有几个钱。” 为首的衙役一听,也不在顾忌,看着前面的三人,眼中暗芒浮现。 那便是有钱无权之人。 “那便先好好敲打敲打!” “赶紧走!”他一声呵斥。 看着前面三人不亚于看着三只肥羊。 —— 南郑县是梁州的郭县,县衙位于明学街,隔了一条街是府衙。 这一片区域住着梁州府大半的官儿。 但百姓也不少,两条街道连接处是府学,府学最外围,高档酒楼、饭馆、小吃摊贩围着绕了一圈儿。 古玩店、当铺、钱庄离得也不远。 这一片儿可以说是整个县城的中心,集吃喝玩乐于一体。 死者于溯不仅是府学的学子,还是于郭县县尉的儿子。 因着是府学的学生,案子先递给了府衙,府衙并不想接,便由南郑县县衙处理。 前边府学才死了一名的学子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又死了一名,周边的不少百姓都跑到县衙来凑热闹。 一行人到的时候县衙外边都是旁听的人。 衙役带着几人从小门进去。 从小门进去,顺着外院往前走,便可穿过隔门走到大堂外的院子里,顺着连廊便可进入大堂。 百姓们围观审问案件,只能挤在院外围观。 南郑县县令也先是扫了四人一眼,目光定格在傅岑面上,又扫了一眼一溜下去的林梦华,裴蓁蓁。 县令愣了一下,瞬间正了衣冠,端坐起来。 “为何把这几位郎君和娘子带来?”他强笑着看着一侧的衙役。 “这是容氏的证人。”衙役忙回到,又走上前悄声道,“大人,这几个只是京城来的行商。” 县令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直骂娘!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见他还要说什么,便轻咳两声,“准备升堂。” 县令提了一口气,将惊堂木一拍,“容氏,本官问你,是否是你杀了府学学子于溯?” ------------ 第二十五章反常 “大人,冤枉啊!”容氏直直的跪了下去,磕了个头,“我杀于小郎君做什么?” “当然是为你儿子报仇!”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跳出来道。 “报仇?报什么仇?”容氏一脸的困惑,“我家那短命鬼不是喝酒喝死的吗?” “大人,冤枉啊……” 灰色长衫的男子一噎。 县令又拍了惊堂木,喝问道:“容氏,你今日巳正在哪儿?” “在城东摆摊,当时这几位郎君和娘子也在。” 傅岑见被提及,晃了晃手中的扇子,“确实如此!” “大人!”衙役瞬间冲出来道:“卑职刚去的时候发现几人闲聊已久,恐有串通之嫌!” 衙役说完,心中暗自佩服自己机灵,掩饰住眼中得意之色,丝毫未注意到脸色愈来愈黑的县令。 “几位郎君和娘子从京中远道而来,如何能与容氏串通,不得胡言!” “大人……人心难测……”衙役一开始以为上司只是做做样子,谁曾想一抬头便对上他阴沉沉的目光,忙往后退了下去。 傅岑似笑非笑的看着县令。 被盯的县令头皮一阵发麻。 “传卫新。” 卫新被带上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看见那个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像是见到的主心骨,“常伯,于兄呢?于兄在哪儿?让我见他。” 中年男子只冷眼瞧着他,“卫小郎君,我家少爷走得惨烈,小郎君还是好好配合县令问话吧!” “卫新,本官问你,今日你是否见过于溯?” “见过,今日从府学出来,我与于兄便去了香满楼吃饭,掌柜和店小二皆可作证!” “还有他们!我们还遇见了他们!”卫新指着一侧的三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尖叫道。 傅岑立刻表示:“我们是商人,昨日刚到梁州,如今在那酒楼落脚。” “肃静!”县令一听,又与这三人有牵扯便青筋直跳,拍了一下惊堂木,“离开香满楼之后呢?” “我有些累了,便先行回家了,家中所有人、邻居街坊皆可作证!”卫新又道。 “回家之后,你是否出过门?” “不曾。” “大人,我们去卫家时卫小郎君正在书房温习功课。”衙役回道。 “所以……于溯究竟是怎么死的?”卫新满脸痛色,他的眼眶通红,双眸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中年老人。 “回来的小厮讲,有个小乞丐给了少爷一封信,少爷看了后,便一个人去烟雨阁二楼包间,就是你们经常去的包间!”中年老人意味深长的看着卫新,他始终怀疑。 “小厮见少爷去了一直没下来,便上去查看,发现少爷胸口被利刃所伤!血流了一地!” 中年男子说到这里,情绪愈发激动,良久,又长舒了口气。 他还有别的没说,他们少爷肢体不全,可见凶手的手段有多么令人发指。 卫新听完,整个人瘫在了地上双眼直直的看着中年男子,“常伯,你怀疑我?” “是。”中年男子也打得干脆。 “为什么?我与于兄不说亲如手足,但也彼此和睦……” “卫小郎君,我知道你向来与我家少爷交好,我家少爷也常规劝于你。刚刚衙役说去找你的时候你在书房温书,我记得你的课业从来都是花银子找人代写,你怎么会在书房温书呢?” “还是在我家少爷出事的时候!” “你出现在书房不是很反常吗?” 中年男人把话说完,所有人都看向卫新。 “卫新,你的课业都是花银子完成的啊!”前来凑热闹的府学学子不禁质问。 “这不是作弊嘛!” “就是!” “我……”卫新看着周遭的同学,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解释。 “府学学子还作弊啊!” “你懂什么,你以为府学人人都是考进去的吗?卫家有钱,走的县太爷的路子保送进去的。” 周遭的百姓也议论纷纷。 “肃静!” 卫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而是极快的解释道:“因为我爹说我若是在大考中进了钱五十名,便给我提高月例,所以我便在温书。” 中年男子嗤笑一声,明显不信,“令尊这话怕是从郎君入府学时便开始说了吧,郎君入府学也有三年了吧?” 卫新咬了咬牙,“其实我不是在温书,我是在看话本!” “大人,我真的是在看话本!” 卫新话音刚落,便被赶来的卫父听个正着。 “逆子!”卫父怒吼一声,走上前,指着卫新,手指都在颤抖,“看我回去不打死你!” 卫新吓得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像个鹌鹑似的。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卫老爷若真舍得打死郎君,咱们家少爷在下边也有伴!” 卫父一噎。 “卫新,你看的是何话本,可有证据?” 卫新低着头,一张嘴紧闭着就是不说话。 “卫新,若你不说,本官就只能将你先行关押……” “呵!可见是心里有鬼……” “小畜生,你还不快说!”卫父忍不住上去踹了他一脚。 “《银瓶梅》,我看的是……”,随着卫新声音越来越小,周遭陡然一静。 “姐姐,那是什么书?”裴蓁蓁在林梦华耳边好奇的问道。 林梦华嘴角抽了抽,“不知道……” “读书人也看这个吗?”不知是谁来了句。 卫新将整颗头埋了下去,心里想着还不如被收押呐! 县令轻咳一声,正准备说话,一旁的锦衣女子忽然开口道:“卫小郎君,你跟于郎君关系好,你觉得凶手是谁?” 所有人都循着声音望过去,傅岑更是吃惊,林梦华凑什么热闹? 女子站在公堂上,背挺得笔直,站得端庄又威严。 “是徐齐,一定是他!他平时就和我们不对付!” “不可能!” 他刚说完,就有人反驳他,“徐兄便回城固县探亲了,我们亲自送他出的城!”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倒回来?”卫新咬了咬牙道。 “卫郎君还有别的怀疑对象吗?”林梦华又道。 卫新看了一眼跪在前边的容氏,但又迅速低下头去,“没……” ------------ 第二十六章人不够 这个蠢货! 中年男子冷冷的看了缩在地上的卫新一眼,不禁冷哼出声。 他也看向容氏那边。 但他其实并未怀疑过容氏,一介妇人,怎么可能有能力杀害少爷,还是一个老而愚昧的妇人! “本官会命人将徐齐带回来问话,今日先退堂!” 待其他人都走了,县令才从高堂上下来,大概双脚有些发软,居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王爷,王妃娘娘,侧妃娘娘……” “杨县令请起,你是一县父母官,这儿,你说了算!本王可受不起你的礼!”傅岑看着他道。 “下官管束不力,请王爷恕罪!” 后边的衙役也吓傻了,俱都跪了下来,“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你是哪一年的进士?见过本王?”傅岑问道。 “康元二年有幸面见圣颜,王爷长得跟陛下很像。”县令小心翼翼的道。 “那是本王的父皇,自然是像的。” “是,是。” “本王且问你,那徐齐是谁?” “徐齐原本也是府学乙三班的学子,但是去年年中,因成绩出众,升到了甲三班。” “他的父亲是城固县的一位乡绅,平日里乐善好施,他们一家口碑很不错。”县令道。 “此案好好查查!”傅岑说完,又深深的看了那衙役一眼,便带着人离开了。 “恭送王爷!”县令低头行礼,心思几经流转。 一行人出了县衙大门,便看见长史带着人焦急得等候。 见人出来了,松了口气,“王爷,这县令真是好大的胆子!幸好您没事!” “无妨,今日也看了出大戏!”傅岑笑了笑,看向身侧的裴蓁蓁和林梦华。 一行人回到酒楼的时候便看见刺史带着人翘首以盼。 “拜见王爷,王妃……” “孙刺史免礼。” 林梦华和裴蓁蓁先行回了屋子。 二人正好将买来的桂花栗粉糕拆开。 “还有热气儿。”裴蓁蓁道。 林梦华咬了一口,一缕香气便在唇齿尖四散开来。 “软糯糯的。”裴蓁蓁评价道。 “我们离开时再买一些带走。” “嗯嗯。”林梦华表示赞同。 二人正说着,便见傅岑推门进来。 “刺史呢?”裴蓁蓁问道。 “打发走了!”傅岑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我看……府学这事儿怕是不简单,这毕竟不是我的封地,父皇不会乐意看到我干涉梁州事务,我们休整两日便离开吧!” 他说这话时,看向了林梦华。 林梦华笑了笑,应了一声。 “王爷,妾身晚些时候想带人去采买些东西。”林梦华道。 “王妃请自便。”傅岑摆了摆手。 傍晚,林梦华瞧着天色准备出门。 “王妃……”长史看着准备外出的林梦华,犹豫了一下。 “林泉和青竹都会些功夫,你陪着王爷和侧妃。” “是。”长史只好道。 “王妃……”青竹扶着林梦华上了马车,林泉坐在外边赶车。 “去城东……” 今日天气十分不好,一整天都是灰蒙蒙的,见不到一丝阳光。 林泉刚出门时便眼皮直跳,坐在马车上时心里一直做着要不要劝解王妃的斗争。 等到了城东,坐在茶摊的凳子上时。 他悔之晚矣! 因着天气不好,周遭的摊贩早早就回了。 只有容氏,依旧守着她的摊位念着词。 “桂花香,满庭院,风吹来,大门开……” 她来来回回的念着这两句词,在小摊附近游走,像是感觉不到周遭的变化一般。 天色愈发暗了,无月无星,漆黑一片。 瑟瑟耸动的夜风阴冷的嚎叫着,又像是长了触手般肆意的刮过人裸露在外的肌肤,让人无端觉得毛骨悚然。 “王……王妃。”林泉看看青竹,又看看王妃。 “这老人家怎么还不回去?”青竹也忍不住道。 四周愈发安静了,只余风声和老人家的歌谣声。 林梦华终于起身,往容氏的方向走去。 “老人家,把剩下的糕点卖给我吧。” 老人的歌谣声戛然而止,也许是因为唱了一天,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剩下的不卖……” “哦?我们刚刚看还剩许多,至少一大份,您带回去也吃不了这些?”林泉忍不住道。 “不卖!不卖!我每天这时候剩下的糕点从来不卖!”老人又道。 “害你儿子的人都得了惩罚,你还需要什么?”林梦华忽然道。 老人的顿了顿,偏着头喑哑的笑,借着微弱光可以看到她惨白的侧脸。 忽然她侧过头,冲着三人露齿一笑。 这一笑吓得清泉差点灵魂出窍。 “不够,人还不够!” 林梦华微微一怔,喃喃道:“这样吗?” 三人上了马车,林梦华看着心有余悸的林泉不由的道:“胆子怎么这么小?” “是您胆子太大了吧!”林泉心中道,面上尴尬的笑了笑。 “我只是觉着那老人家不像活……”林泉说到这里,看着天色,果断闭了嘴。 林梦华不禁笑出了声。 “可是……王妃,你怎么知道纪生的死不是意外啊?”林泉不禁问道。 “我猜的。” “哦……” “那老人家说的不够是……” 林梦华眸光微闪,“还要死人,林泉,你去做一件事。” 次日一早。 三人还在用早膳,长史便来回道:“昨日又死了一名府学学子,名唤齐睿,梁州司马家的儿子。” 见三人俱都停下来看着他,长史便觉得自己猜的是对的,王爷果然关注这件事。 便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那名学子的死状以及司马的态度。 “那个徐齐找到了吗?”傅岑挑了挑眉。 “找到了,不过应该不是他,昨日徐齐便被衙役连夜带了回来,根本没有作案时间。”长史道。 “如今府学人心惶惶,甚至……甚至有传言是纪生的鬼魂作祟!” “荒唐!”傅岑猛拍了一下桌子,“府学是整个梁州的中心学府,居然传出怪力乱神之说,也不怕带坏了整个州读书的风气!”。 “去告诉孙刺史,让他彻查此事,从纪生开始查!” 他见长史有些犹豫,便道:“本王自会修书一封回京。” “是。” 傅岑回过头,见林梦华和裴蓁蓁都冲着他笑,不由得道:“一直瞧着本王做什么?” ------------ 第二十七章纪生之死 因为齐睿死了,案件便被交到了府衙,再加上傅岑的吩咐,孙刺史也下场坐镇。 不到一天,杀害齐睿的凶手便被抓出来了。 正是卫新。 傅岑带着林梦华和裴蓁蓁也来了现场。 刺史明显要上道很多,一早就给他们安排了位置。 “王爷,请上座。”孙刺史堆着笑迎了过来。 “不必,你们审你们的案子。”说罢,坐在了左侧第一张的椅子上。 林梦华与裴蓁蓁依次坐了下去。 刺史只好坐在正中央,两侧分别坐着县令和府尹。 下边正中央跪着卫新、容氏,站着徐齐。 为了终止谣言,今日还请了一众学子旁听,甚至让他们站在了公堂外的院子。 这是林梦华向傅岑提议的,傅岑觉着可以,又吩咐了刺史。 最外侧的院子依旧围了一圈群众。 此时的卫新跟昨日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他双目通红,发丝凌乱,面色苍白,神情也有几分恍惚之色,衣衫上甚至还有血渍。 据衙役所说,他是被他们在青楼找到的,事发之后,卫新并未回府,而是在他相好的娘子那里处躲了起来。 他们也是费了一翻功夫才将人找到。 发现他时他已是这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大概是第一次杀人吓到了。 “卫新,杀害齐睿一事你可认罪?”府尹一拍惊堂木,对着跪着的人质问道。 “学生认罪。”他瘫坐在地上,神情呆愣,认罪认得干脆,完全没有想要推脱的意思。 “你为何杀我儿?”一个穿着华服的中年男人厉声质问。 “他杀了于溯。”卫新面无表情的道。 “所以你是为于溯报仇?”县令皱了皱眉,他并不觉得这人有这么义气。 卫新稍稍回神,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你怎么知道是齐睿杀了我儿?” 县尉知道自己今日本不该来,但于溯是他独生子,不来他心不甘…… “昨日齐睿亲口承认的。”卫新道。 他开始看向四周,似是努力的寻找着什么,最后眼光在外边一个小厮身上停留了一秒,又瞬间移开,神色肉眼可见的颓丧下来。 “敢问大人,学生会被判处何罪?” 府尹顿了顿,看着堂下的少年,不过及冠的年纪,心里叹了口气,“你在府学读了三年,应当学了律法,根据律法疏议,当判处斩刑。” “但你若事无巨细的将你知道的交代清楚,可从宽处理,留你全尸!你可好好想想。” 县尉嘴唇动了动,不甘不愿的瞪了卫新几眼。 府尹将目光移到徐齐身上,“徐齐,昨日卫新指认你杀害于溯,所以杨县令将你传唤回来,如今证实与你无关,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徐齐愣了一下,但随即拱了拱手,“学生没有。” 说完,恭敬的退到一侧。 “容氏……” “民妇到。” 府尹皱了皱眉,所有的事看似桩桩不与她相关,实则处处都是关联。 “容氏……关于你儿纪生之死你可有要补充的?” “大人?”容氏抬起头来笑道:“民妇没有。” 府尹叹了口气,看着堂下的妇人,有些为纪生惋惜。 “卫新,本府还查到纪生之死与你们相关!” “纪生的事……我不知道。”卫新缓缓闭上双眼,只觉得周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那日我们在烟雨楼二楼包间聚会,纪生因考差了,心情不好,便喝了很多酒,我们劝不动。” “你说谎!”徐齐突然冲上前来,揪着他的衣领,“纪兄曾说过他自小就不能喝酒,每每喝酒便气促,所以他从小到大滴酒不沾,自入学开始我也从未见他喝过酒,他根本不可能主动喝酒!” “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呵……”卫新忽然一笑,看向一侧的容氏,“谁知道呢?也许是他母亲逼他逼得太狠了,他学业不理想,自己想借酒消愁呢?” “他知道自己不能喝酒还借酒浇愁,纪兄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又或者他自己不想活了呢?他不想做他母亲的儿子了,徐齐,你这个一早就抛弃他去了甲三班的人,你以为你有多了解他!” 徐齐一噎,双拳紧握,死死的瞪着卫新。 “不可能,不可能……”容氏颓然跌倒在地,嘴里念叨着。 “有什么不可能的,纪生有你这样的母亲才是可悲,我若是他,我也不想做你儿子!” “你的儿子就是被你逼死的!” 容氏怔了怔,“不可能,不可能……” 卫新饶有趣味的欣赏着这一幕,眼里闪过癫狂之色。 “卫新,这才是本来的你吧。”一道清亮的女音让他回过神来。 他循着声音,女子坐在不远处,面容清冷,气质尊贵。 “你尝过纪生每日清晨从家里带来的桂花栗粉糕,对吗?” 卫新面色一僵。 徐齐似是想起了什么,“这位夫人怎知纪生每日都带桂花栗粉糕?” 林梦华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容氏缓缓开口。 “桂花栗粉糕是容大娘做得最好的糕点,也是纪生最爱的。容大娘每日傍晚,便不会再向外售卖桂花栗粉糕了,就是为了留一份给晚上从府学归家的儿子。” “容大娘每日很早便要准备食材,做糕点,自然也会为儿子准备一份,甚至会多准备些,让儿子分给同窗。” “容大娘,她很爱纪生。” 卫新面色有些扭曲,“那又如何,可是她逼纪生也是事实!” “你所谓的逼迫,若指的是望子成材,在场的怕没人能逃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就如你的母亲一样!” “你懂什么!你一个女子!你懂什么!”卫新嘶吼道。 “放肆!”刺史忍不住出声呵斥。 “无妨。”林梦华看着她,“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我理解你的母亲,卫新,你回头看看她。” “儿啊……” 卫新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不是没来吗?” 穿着深色锦衣的妇人被拦在院外,哭得不能自已。 “你爹有那么多儿子,但我只有你一个,我活着,哪怕你不成器,我都能为你一争。我若死了,你爹另娶,你又立不起来,又该如何是好……” ------------ 第二十八章所谓真相(一) “所以娘才逼着你读书,对你严苛。你若能有个功名,将来便没人能小看你……”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不住的咳嗽,脸色也愈发白了。 卫新回过头,看着憔悴的妇人,磕了个头,神情漠然,“娘……你如今不用担心我了,不孝子走在您前头……” 场外一声惊呼,那妇人彻底晕厥过去,“夫人!” 刺史见状,便下令让府医去看看。 卫新看向林梦华,“是你让我娘来的?” “她被你爹关在屋里,她气得险些死去,我让人将她接出来了。” 卫新沉默了一瞬,看着被抬下去母亲,又看到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县尉,忽然低头冷笑一声:“好,我告诉你们想要真相!” “这事还得从两年前说起,那时候徐齐都还在乙三班。” “在府学里,家世好的瞧不上家世差的,考进来的瞧不上花钱进来的,各个班级又互相瞧不上。” 孙刺史皱了皱眉,“这不过是你个人之见,府学终究是以才学论英雄。” 卫新唇角微勾,眼中带着几分嘲弄,但也没立时反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半晌才道:“大人,您说的怕只是甲班的学子,你要不要问问外边那群人?或者直接问问徐齐,他当年卯足了劲儿,从乙三班升到甲三班是因为什么?徐齐运气好,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运气的,比如我,比如纪生。” 府尹拍了一下惊堂木,“休要扯其他,你只需说纪生是如何死的?” 孙刺史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小心翼翼的觑着傅岑一行人的脸色。 哪个地方没有歧视?府学里有没有歧视他们能不知道吗?虽是明摆着的事实,但这并不代表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拿到台面上说那便是不对的!是底下官员失职,比如县令,毕竟县令有教化之责。 至于甲班,每年科举中举的人数属于一个州的政绩,也是一个州的脸面,自然学里更重视些。 府尹扫了一眼外边围观的人,只觉得头疼,也不知道这话要是传出去,明年有多少学子会流向剑南道…… “纪生啊,是被徐齐害死的!” 徐齐原本还是一脸愤恨的看着卫新,在听到这话时心咯噔一下,表情直接懵了。 “我如何害了纪兄,你倒是说说?” “是啊!卫新,你休要胡乱攀扯!” 卫新冷笑一声,质问道:“当日齐睿在烟雨楼,他想邀请的本来就是你,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何来的是纪生呢?” “什么赴宴?我从未收到过齐睿的邀请!”徐齐面上全是茫然和震惊。 “不可能!齐睿当日是偷跑出来的,所以没带小厮,是于溯的小厮来送的帖子,小厮明明回话说了是将请柬放到了你的桌子上。” “可我从未见过什么请柬……”徐齐立刻否认。 “把那小厮请来问问。”许久未说话的傅岑忽然开口道。 “还不快传!”刺史随即出声,看向一侧的司马。 司马愣了愣,随即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的道:“我儿死后,那小厮怕主家责罚,已经跑了,我也在找!” 那就是没有证人了! “会不会是那小厮放错位置了?”徐齐道。 府尹、刺史也点了点头,毕竟府学那么多人呐!他们都觉得很有可能。 卫新冷笑一声,道,“呵……于溯那小厮经常来给他送东西,拿书篮子,以他对学里的熟悉程度,怎么会弄错!” “所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新瞪了徐齐一眼,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半晌才道:“齐睿此人,一直很自卑。” “我儿子会自卑?”司马一脸的不可置信,认为卫新在胡言乱语。 他堂堂梁州司马,齐睿可是他的嫡子,会自卑? “齐睿家世不算差,在学里成绩虽不算好,但也算中等,怎么就到了自卑的地步。”府尹也是半点都不理解。 “因为你一直瞧不上他。”这话是对司马说的,“他有个族兄叫齐明,家境落魄,你将他接来家中居住,视他如亲子。你经常把齐睿与他作比较,齐睿在你嘴里处处都是毛病,事事不如人。” “这些都是齐睿在一次醉酒后所说,他恨齐明,但齐睿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付他!所以恨上了那些跟齐睿一样的人,出生卑贱,却依靠着那点讨好人的本事出风头的人!” ”比如徐齐、比如纪生!“ ”徐齐,你应该庆幸有纪生在,要不然你怎么能到现在都安然无恙?“ 徐齐动了动嘴唇,后退了一步。 司马怒视着卫新,面上亲一阵白一阵,“此子疯了!他的话怕是信不得了!” 心中虽然不太不愿意相信,但……若是涉及到家丑,那便不用放到公堂之上,反正此子害死自己儿子证据确凿! 司马很快做出决断,站出来:“王爷、大人,微臣请求应当将此人直接打进大牢,择日问斩!” “慌什么!”傅岑看了他一眼,神情微怒,“让他说!” “让他说!”场外学子中不知是谁先嚎了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 “让他说!” “怎么就不能说了?是不敢听吗?” “让他说!” 很快,最外围的群众也沸腾起来了。 “就是!让他说!” 府尹拍了一下惊堂木,“肃静!” “卫新,你继续说!” 卫新又欣赏了一下司马那张忐忑、焦虑又愤恨的脸,听着外围支持自己的声音,他不禁挺直了腰背。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感受。 他面上露出几分报复的快意,又带了几分轻松、释然。 ”徐齐考进了甲三班,当初齐睿还很遗憾来着。纪生没走成,齐睿就把徐齐那一份算在了纪生头上!” “你走后的第一个休沐日,纪生本想将抄完的书拿去书铺换钱,结果被齐睿的小厮拖进了巷子里,几个人堵着纪生狠狠的打了一顿。” “几个人?有你对吗?”林梦华道。 “对,有我!”卫新是有些无所谓了,也不顾外面的议论纷纷。 “有我、于溯、齐睿,还有我们几个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