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部 雪峰情仇 ------------ 第一章 雪峰剑影 隆冬腊月,天空骤降大雪,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片片洁白的鹅毛,将人包裹在一片冰冷的晶莹世界里面。 此刻,高耸入云的雪峰山巍然伫立在这片银装素裹里,远远望去,高峻得让人目眩,与这无边无际的雪夜衬托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肃杀气氛。 顾慕思对着烛影幽幽一叹,这时一阵寒风透过窗隙吹了进来,烛光忽地摇弋不定,她却浑然不觉,只对着镜子喃喃自语:“一个月零七日了。他,他怎地一点消息也没有?唉,到底是吉是凶?他若是死了却教我与彤儿如何活得下去?” 她又向房中大床深情望去:只见罗帐内睡着一个四五岁的女童,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忽地轻轻一笑,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两边两个小酒窝露了出来,可爱极了。 这时烛光映在铜镜里,似罩了一层红霞,映得镜中的顾慕思更是美丽:小麦似的的肤色,弯弯的眉毛下一双大眼镶嵌在一张别致的瓜子脸里,搭配得恰到好处。是的,她已三十出头,不再青春少艾,可是岁月的沧桑更为她添了几分动人的妩媚。 她正自出神,忽听门外有人急敲几下,一把娇滴滴的声音清脆而急促:“少奶......" 顾慕思秀眉紧戚,低声道:"是侍剑么?有急事?快进来罢!" 门外应了一声,一个绿衣少女推门进来,这少女约莫十五六岁,一身翠绿衫裘,背上负了把长剑,一张圆圆的鹅蛋脸吹弹得破,左右两个发髻系了两颗珠子,显得甚是娇美。 只是这时她的神情却显得惊慌失措,说话的声调都略带颤抖:”少,少,少奶,不好了!" "什么事情?是不是庄主有什么讯息了?"顾慕思的心“登”地跳了起来。 “不,不是。只是外面邀月姐姐和人家打起来了!大厅之外却,却死了,死了两个人,好恐怖呀!” 顾慕思眉头戚得更紧:“你别慌张,什么事缓口气慢慢说呀。”话虽如此,可此刻她的心比侍剑也镇静不了多少。 侍剑缓了口气,似乎镇定了些,道:“少奶,方才我和邀月姐姐正要在大厅里收拾收拾地方,突然听得厅外空地‘啪’的一声大响,当时便把我俩吓了个半死,只见从房檐上掉下两个人来,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我俩靠近一看,可吓人了!地上好大一滩黑血,那两条尸体眼珠子直翻白,愣愣地看着我们,呀,真像两具僵尸......"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发起颤来。 顾慕思略一沉吟,又追问道:“那么邀月又怎么跟人家动起手来?” 侍剑说道:“我们正被吓得不行,这时候声音却惊动了山庄邀请的那些宾客,他们一下子便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嚷起来,这些人可粗鲁的紧,嘴里污言猥语说个没完,说,说什么咱们鸣剑山庄就要完蛋,却拉着他们来垫背,没安好心什么的,说话可难听了。邀月姐姐便和他们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也不知怎的便和其中一个胖大头陀动起手来!” 顾慕思眉头又锁了起来:“胖大头陀?那是‘无极门’的虎头陀。糟了,邀月肯定要吃亏!走,咱们看看去!” 说到这里,她“刷”地站了起来,从墙上取了一柄青虹宝剑,和侍剑急步奔出大厅。 这时正值子夜,外面的风越发刮得紧了,吹得厅中四面墙壁上的几枝牛油巨烛骤明骤暗。饶是如此,厅中兵刃闪出的寒光犹自令人目眩。 只见一名白衣白裙的妙龄少女手执长剑,正与另一位虎背熊腰、宛如铁塔的胖大头陀斗得甚烈。那少女步法轻灵,剑光衬着白影,远远望去犹如瑶池仙子甫降凡尘。 只听少女娇咤一声,掌中剑突地一抖,剑尖处骞地吐出几点寒星,顷刻间已刺出五六剑,分刺头陀双肩、胸前数处大穴,剑招凌厉非常!却见头陀不紧不慢,手中一柄镔铁杵东挡一挡、西扫一扫,看似漫不经心,步法竟是浑凝如山、招式滴水不透。少女几剑都被他无声无息之间便化解掉了。 少女眼看几剑落空,只觉对手招稳力雄,兵刃又异常沉重,心底生出了一丝怯意。当下不敢与他硬碰,招式一变,“倏”地猱身疾进,长剑一圈划出一道光弧,顿时把那头陀罩在剑光之中! 顾慕思看到这里,不禁暗叫一声:“不好!”她出生于剑术世家,又嫁给了“天下第一剑客”白楚生,十几年间浸淫于各门各派的精妙剑招之间,此时单论剑术在江湖中已排得上前五位,除却内功稍逊,剑术造诣比起丈夫来也不遑多让。她早已看出自己的丫鬟邀月招数虽快,看似着着抢占先手,实则却由于功力不足,那攻势只如隔靴搔痒,时候一久定要落败无疑。 她身旁的侍剑也看得焦急,刷地从背上抽出长剑,道:“少奶,我去帮邀月姐姐!” 顾慕思却把手一按,道:“不忙,看几招再说。” 这时,只听一声暴喝,那头陀足尖一点,铁塔似的身躯竟然像纸鹞般向后平飞出两丈,已从少女剑光中摆脱出来,他春雷也似的嗓门喝道:“兀那妮子,贫僧已让你几招,别不知道好歹!” 那少女邀月此时已是额角见汗、掌心发热,兀自十分倔强,骂道:“臭头陀,谁要你让?”长剑一挽,又要攻上。 胖头陀“嘿嘿”冷笑,道:“小妮子还想逞强?便叫你见识见识!”说罢,袍袖一甩,铁杵骞地向前一送,“蛟龙出洞”径向少女胸前撞去!他早已被邀月缠得不耐烦了,因此这招用了七成力道,那铁杵便像疾箭般笔直打出,其势猛恶之极! 邀月只觉一股劲风袭到,胸口顿感一阵闭窒,当下不敢硬格,抽身便退!不料这“蛟龙出洞”乃是虚招,胖头陀变招极快,手腕一拧,改为“狂风摧花”打横扫去!邀月待要再避,却只觉周遭都是对方杵风所笼罩,哪里有路可退?眼看着便是筋断骨折之祸! 正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口,只见一道身影“倏”地闪出,虎头陀满拟一击必中,突然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青光一闪,手中铁杵像被一股力道向横牵开。他那一击本有开山裂石之力,却被这股力道牵引得杵头一偏,那招“狂风摧花”再也使不下去。只听“轰”的一声,那铁杵生生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洞来。 邀月死里逃生惊魂甫定,定睛看时,只见山庄少夫人已插在她与虎头陀之间,一柄青虹宝剑点在虎头陀杵头之上,不禁叫了出来:“少奶!”顾慕思低声喝道:“退下去!”邀月不敢有违,急忙跃过一旁。 那虎头陀此刻也是惊愕不已,只见眼前站着个三十岁左右的美貌少妇,自己六七十斤重的兵器却被她用一柄又薄又轻的长剑剑尖抵住在地上。 虎头陀虽莽,却也懂得分寸,认得这少妇正是此间主人,当下大声说道:“夫人请收剑,贫僧无意与鸣剑山庄为敌!” 顾慕思微微一笑,道:“虎大师是武林前辈,邀月小丫头若果缺了礼数,你教训一下她倒也应该。只是,只是大师方才那一下子未免下手重了一点。方才大伙儿不是说我鸣剑山庄已经途穷日暮了么?打死了这丫头,却到哪里再找一个来侍候我?”说罢,还剑入鞘,敛身福了一福。 虎头陀提起镔铁杵一看,不由得背上暗抽一口凉气。只见杵头方才被顾慕思长剑点过的地方竟自崩了一块,心道:“这娘们好厉害,这么轻轻的一点,居然把我的铁杵点崩了一块,这份功力......" 当下张狂之心尽收,抱拳一揖,道:“白夫人剑法高绝,在下不是对手。”欠身退了下去。 顾慕思柳眉一扬,一对凤目横扫了一下厅中各人。这时厅内围了十五个带刀佩剑的江湖豪客,他们均是鸣剑山庄发柬相邀的武林好手,其中更不乏名帮大派的前辈名宿。 ------------ 第二章 凤啸龙吟 这里不得不提下,原来这鸣剑山庄乃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一个正道代表,自南宋年间创立以来一直以匡扶正义、保国安民为己任。三百余年后至明朝嘉靖、隆庆、万历数朝进入全盛时期,俨然成为武林翘楚,对比少林武当等大派,声名也是不遑多让。只可惜鸣剑山庄庄主之位素来传男不传女,第十代庄主顾正华偏偏却只生一女,便是顾慕思,除此再无子嗣,临终唯有传予女婿白楚生。 这白楚生本是武当派嫡传弟子,深得武当内功、剑术绝学,又经岳父亲授鸣剑山庄祖传各路剑法精要,加上他根基既好,悟性又高,很快便将武当招式与鸣剑山庄剑术融会贯通,更是自成一格。是以不过三十来岁,便获得“天下第一剑客”的盛誉,武功犹在岳父顾正华及师父紫阳真人之上。 然而,就在一个多月前,白楚生却遭遇了一件怪事。一日,他收到好友昆仑派叶知非的一封急信,信中说道在西域有一神秘组织“修罗门”专门残害西域各路武林同道,这叶秋飞原也是西域一代名侠,出于义愤便广邀关西各路好手兴师讨伐,不料一去竟全军覆没,叶知非侥幸逃生,山穷水尽之下修书白楚生请求援助。白楚生自负剑术当世无敌,也不邀帮手,便只身单剑独闯西域去了。 哪知白楚生此去竟再无音信,妻子顾慕思等了月余不见丈夫归来,正自彷徨。七天之前却突然收到一封落款是“西域修罗门”的信函,说道这“修罗门”已尽遣高手进入中原,中土各大帮派望风而降,只余少林、武当、峨眉、丐帮以及“鸣剑山庄”“白云堡”等几个名门大派未曾降服,现要求鸣剑山庄半月之内修书归降,奉“修罗门”为武林盟主,否则大举杀到之日便鸡犬不留云云。 顾慕思武功虽高,终是女流之辈,丈夫失踪早已心焦不已,此刻又遭逢强敌上门挑战,不由得束手无策。只好遣家丁广发英雄帖,遍邀中原武林各路强援相助。她想丈夫平时急公好义,但逢朋友有难必定慨然相助,现今山庄有难,武林朋友断无袖手旁观之理。哪想世态炎凉,一百几张英雄帖派了出去,应邀前来的却只有区区十七个人(已经死了两个),而且这十七个人态度也是冷冷淡淡,说风凉说话的多,热心献策的少,便似敷衍交差似的。 言归正传,话说顾慕思显露了一手武功,登时便把厅中群豪震住了。大厅之内鸦雀无声,过了许久,突听一人朗声说道:“白夫人身手果然了得!只是吾等纵然不济,好说歹说也是山庄客人,看在故老庄主和白大侠份上,纵然道路遥远也不辞辛苦赶来相助,如今白夫人却恃强相逼,这岂是待客之道?” 顾慕思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干瘦老头越众而出,这老头一身灰衣,银须银发,身材甚是瘦小枯槁,只是一对眸子精光暴射,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显是内家高手。顾慕思认得他是华山派名宿“雷电剑”郁松子,这郁松子亦是使剑高手,武林地位甚高。当下不敢怠慢,拱一拱手道:“郁松前辈高义,自山西不远千里赶到雪峰山相助,敝庄上下自是感激。只是老前辈说奴家恃强相逼未免言重了,方才大家均已看到,虎大师功力深湛,奴家若非冒昧出手,邀月那丫头只怕早被打死。” 郁松子方才见过顾慕思出手,对她武功本有几分忌惮,此时听她语气低调,心道:“她武功虽然不错,可终究是个娘们儿,胆力气魄毕竟有限,倒也无需惧她。” 想到此处,不禁狷狂之气大盛,冷笑一声道:“哼,那小妮子不识好歹,没大没小。虎头陀是个急性子,教训一下后辈倒也无可厚非嘛!” 虎头陀在顾慕思手底受了挫折,当时慑于对方武功未敢造次,退下场后越想越不是滋味,这时听得郁松子语气中似有为自己出头之意,当下便大声说道:“白夫人剑法独步天下,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在下倒是心服口服。唉,鸣剑山庄称雄武林,单论剑法真是难觅对手呀!只不知和华山七七四十九手追风剑相比却又谁强谁弱?” 顾慕思心头一怒,心道:“这厮好生歹毒,表面恭维,实则却是煽风点火,要拨弄那郁松子与我相斗。”只他说的是恭维说话,也不好当面斥责。 郁松子如何听不出虎头陀话中意思?可他素来心高气傲,自负华山剑法本来独步武林。然而鸣剑山庄这二三十年间名头太盛,高手一代接一代,锋芒完全盖过了华山派。他内心早已不服,此次说是相援,其实相援是假“看戏”是真,无非想看看鸣剑山庄如何倒霉罢了。 此时虎头陀缀拨之下,郁松子心底那妒意一股脑拥将出来,当即怪眼一翻,大声说道:“虎头陀你说鸣剑山庄难觅对手,我看倒也未必!老夫不才,自问一手追风剑法也未够火候,只不过也想硬着头皮向白夫人讨教几招。” 顾慕思心头好生恼怒:“这班人个个自诩武林豪杰,往时山庄兴旺马屁拍得山响,如今我们有难邀你们相助却一个个推三阻四,来的也无非是想瞧热闹、浑水摸鱼。你这郁松子说什么华山名宿,实际也不过是势利之徒,对付修罗门你倒不积极,对付我一个妇人倒是雀跃得紧。” 她脸上却不露声色,轻轻说道:“敝庄这次诚邀诸位,并非为了比武争个第一第二,只是那异邦的邪魔外道已经侵入中土,我丈夫现在又下落不明。奴家为求自保,说有私心那是不假,可俗语也道‘唇寒齿亡’,奴家实在也是想与诸位团结一心共抗外敌。” 郁松子冷笑道:“夫人说话倒是堂皇,只是那修罗门对付的是贵庄,与我等却又何干?我等只不过是看在故老庄主当年份上才来的。哪知贵庄倒是眼高于顶,一个小小婢女居然也瞧不上我们。” 顾慕思强压怒气,道:“方才邀月小丫头目无尊长,如有冒犯,奴家代她向各位赔礼便是。” 郁松子又是一声怪笑:“夫人替一个奴婢道歉?那不是纡尊降贵么?那倒不必,诚如虎老弟方才所说,贵庄剑法若能服得了老夫,莫说不用道歉,吾等心甘情愿留下为贵庄卖命也是可以!来罢,说不如做!”说罢,忽地右掌往背上一拍,“铮”的一声,一柄长剑从剑鞘跃出到了他手中,只见他斜踏一步,右手持剑左手捏着剑诀,高声道:“来来来,向夫人讨教几招!” 如此一来便是公然挑战,顾慕思也已按捺不住,心想今天若不打败郁松子,终究是压服不了这帮江湖豪客,当下“刷”的擎剑在手,道:“既然前辈不依不饶,那便只有得罪了。今日奴家是主前辈是客,奴家便让前辈三招无妨。” 郁松子气往上冲,更不打话,左脚向前一踏,长剑“倏”地一抖,“毒龙探穴”径往顾慕思咽喉刺去! 剑未至,剑锋挟着的劲风已将顾慕思鬓角发丝缕缕吹起,她不敢怠慢,身形一锉,身子向后微转半圈,稍往右边移了半尺,恰好让开了郁松子这剑,可剑刃距面颊也仅余几寸! 郁松子一剑刺空,变招奇快!立即改刺为削,“风卷残云”斜削顾慕思左肩,这招老辣之极,一下便将对方四周去路封死,霎时便将顾慕思裹在一片剑光之内,只要她应变稍慢,立时便有被削开两半之险! 这时在一旁观战的邀月和侍剑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啊”地叫了出来。 在众人惊呼声中,只见场中顾慕思脚尖轻点,在间不容发之极,竟自凌空拔起破剑光而出!她一袭紫裙在厅外山风吹袭之下飘飘扬扬,潇洒至极!郁松子这剑又落了空!他不等招式用老,身形也随之而起,“升龙蔽日”又斩对方脚腕!此刻顾慕思身子凌空再无从借力,危急之中宝剑骞地递出,“凤点头”剑尖往对方剑身一点,趁着这轻轻一点已借上了力道,身子往后一仰,凌空打了几个空翻,轻轻巧巧便落到地上。 这几招攻方迅猛如恶虎下山,守方轻巧如乳燕掠水,一攻一守都是最上乘的招数,只看得厅内行家如痴如醉,忍不住发出震天价的喝彩声。 三招一过,顾慕思不禁暗赞对方招数辛辣,深悔方才有点托大,当下一声清咤:”三招已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宝剑一挥,剑尖颤处洒出点点寒芒,电光火石间便已刺出七八剑,剑剑直指郁松子身上要害!郁松子屏气凝神,施展开华山四十九路追风剑法。拆、挡、撩、刺、锁,将对方攻势一一化解、 二人功力适敌,精神均是大振,瞬息之间便已交了五六十招,只见二人越打越快,打到后来旁观众人都已看不清双方身形,只见到一道紫影一道灰影翻翻滚滚、骤分骤合,功力高的倒没什么,功力低的只看得头晕目眩,忽听“啊”的一声,那婢女侍剑摇摇晃晃,竟似便要晕倒,在旁的邀月慌忙伸手扶住。 ------------ 第三章 身死 这时场中二人又已拆了二三十招,兀自不分胜负。顾慕思接连几下急攻都被郁松子挡了回来,她心下暗自盘算:“对方剑术虽略逊于自己,但内力却比自己稍强,如此下去最多只能打成平手,自己仍胜不了他。”正自苦思破敌良策,猛然心头灵光一闪,倏地剑招一变,转攻为守。 那郁松子心高气傲,他和一个妇道人家打到将近百招还稍处下风,早已心下不爽,忽见对方招式慢了下来,料她内力有限,必是激斗之下后劲难以为继。当下心中窃喜,长剑连催着着抢先!攻了数剑,突然一招“激流飞舟”剑如飞矢直扑对方面门!不料顾慕思却是诱敌之计,待他剑锋方到,手中宝剑剑身一拦,“铁索拦江”恰好封住郁松子来剑,如此一来,两柄剑便扭搭在了一起。 郁松子刚要抽剑,只觉对方剑身似生出一股粘力,将自己的剑紧紧粘住,他料对方内力不如自己,当下也不惊惧,右臂运起内力直透剑身,打算一举将对方长剑震断! 岂料他劲力甫到,顾慕思便立即将剑脱离出去。郁松子刚刚扑空,便听得顾慕思一声清啸,叫声:“小心!”反手一撩“拨草寻蛇”截向自己右手手腕,心中一惊正要缩手,无奈已慢了半拍,“哎哟”一声登时便挂了彩。幸亏他反应也快,否则此刻已成残废! 郁松子踉跄退了几步,持剑右手鲜血长流,那血点点滴滴的落到地上,被冷风一吹瞬即便已干固。 顾慕思身形停下,抱剑作揖道:“蒙前辈承让。小妇偷胜半招,实在侥幸!”说话间也已微见气喘。 郁松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半响,忽而长叹一声,左手食中两指挟着长剑微一运劲“啪”地拗成两截,惨然道:“老夫练剑四十余年,自问罕逢败绩,今日众目睽睽败于夫人之手,还有何面目留在这里现世?罢了!罢了!老夫不想惹人笑柄,告辞!”说罢,大踏步便往厅外走去。 “且慢!”白衣少女邀月忽地跳出挡在他前面,笑嘻嘻的道:“郁老爷子别忙着走呀,方才你老人家不是说过,只要败给夫人便心甘情愿留在这儿的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老爷子可得守信。” 郁松子火冒三丈,待要发作,可想起自己确实说过这番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气得一张老脸又青又白,胡子连连发抖。 顾慕思连忙叱道:“小狐妮子好生无礼!还不退下!”邀月吐了吐舌头退过一边,顾慕思对郁松子抱一抱拳道:“老前辈功力深湛远非奴家可比,适才奴家也只不过投机取巧才赢了半招,比武之事原为切磋,老前辈又何必介怀?” 郁松子哼的一声头也不回。顾慕思讨了没趣,只得又道:“既然前辈执意,奴家也不能强留,后会有期便是!” 郁松子摆一摆手,倏地“一鹤冲天”,竟展开身法,宛若一只灰色大鹤般窜出厅去,转瞬已消失在溶溶夜色之中。 顾慕思叹了口气,心想:“自古人情比纸薄,锦上添花常有,雪中送炭却甚难。人家既不愿相助,强行留下也无意趣。假若撕破了脸皮,万一到时敌人前来,这些人倒戈相向更是大患。”只得对着厅中群豪团团一揖道:“君子不强人所难,各路英雄若然不愿留下,奴家也不能强留,这次冒昧叨扰,实在对不住大家了,奴家在此赔罪。” 那些个江湖豪客早有去意,正巴不得她这样说,连忙各各还礼,纷纷道:“夫人技艺高超,那些邪魔外道何足惧哉?”“我等武艺低微,实在是帮不上忙。”“不如我等回去搬了强援,到时再来方有把握!” 他们七嘴八舌,邀月却气得直跺脚,嗔道:“少奶,大敌当前,他们一走便靠咱们主仆几个抵御敌人么?” 顾慕思苦笑道:“人不可无傲骨,别人不愿何必相强?”又对众人说道:“是去是留,悉随各位罢了!” 群豪纷忙告别。便在此时,突然听得半山之中传来一声惨呼,那声音凄厉之极!竟是郁松子的声音! 这下变故令众人大骇。顾慕思拔剑在手,正要冲出,只听身后一个女童哭唤:“娘亲,娘亲,你怎么不陪着彤儿?彤儿好怕!” 顾慕思心中一颤,回头时只见女儿衣衫单薄,站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一对水灵灵的大眼惺忪着,长长的睫毛挂满了泪珠。显然是刚刚睡醒不见了母亲,便径自哭着寻了出来。 顾慕思一阵酸楚,忙将女儿抱起亲了一口,说道:”彤儿好乖,娘有要事,让邀月姐姐和侍剑姐姐陪你玩儿好不?” “不,不,我要娘亲陪!”白彤撒起娇来。 这时厅外山谷又传来郁松子的惨叫,接着却是几声鬼枭般的怪笑,那笑声尖锐之极,划破夜空。雪夜听来真是令人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白彤吓得身子颤了几下。顾慕思咬了咬牙,将女儿放下,急声道:“侍剑、邀月,你俩陪着彤儿,我出去看看!”说罢身形一纵,箭一般窜出大厅。厅内群豪面面相觊,都不作声。忽听虎头陀大声说道:“去就去,怕什么!”昂然跃出厅去,他自忖人多,如果显得过分卑怯倒怕失了身份,是以便自告奋勇。 他既出头,余人只好跟着跃出。邀月、侍剑本也想去,可是一瞥白彤,只好跺了跺脚,仗剑一左一右护在她身边。 顾慕思施展轻功,此刻已将余人远远撇在身后,她顺着山路疾驰而下,转瞬便到了山腰。忽见山下也有两道身影迎面驰来,这两道身影越来越近,顾慕思已然看清两人一胖一瘦,胖的那个肩上仿佛还托着一人。她无暇细想,一路迎了上去! 对方此时却已停步,距顾慕思尚有二三十丈远。由于那雪越下越密,视线受蔽之下却看不清这二人面目,顾慕思谨慎起见不敢贸然靠近,当下暗提真气,朗声问道:“前面的两位朋友光临敝庄,敝庄自是欢迎。请留个万儿如何?”(山人按:万儿乃江湖切口,即名号的意思。) 她这发喊语调虽不高,却清越悠扬,对方似乎颇为诧异,只听其中一人“咦”的一声说道:“嘿,是个娘儿,声音真个好听,只不知相貌如何?”这声音阴阳怪气,语气中充满下流挑逗,又听另外一把声音洪钟般响道:“老色鬼,咱们这次可是办正事儿,你先把下面那家伙管好,别误了大事!” 这人嗓门好大!一句说话震得周遭枝头积雪簌簌而下。顾慕思听这二人说话粗鄙恶俗,不禁暗自生气,左手暗扣两颗铁菩提正要打出,只听见身后脚步纷纷,虎头陀等人业已赶到,他大喝一声道:“哪来的妖孽东西?快报上名来,待会本座将尔等打成肉酱!” 那“雷公”声音又再说道:“哼!看样子这娘儿的帮手倒是不少,今日咱们也不和你们纠缠。对面那夫人,请接好了!”话声未毕,只见一团又黑又大的物事迎面扑来,这物事挟着劲风扑得面颊隐隐生疼,顾慕思不敢伸手去接,倏地向后窜开几丈。那物事飞了十多丈势头已衰,骞地向地下而坠! 顾慕思纵身跃步,双手一探已将来物接住,只觉十分沉重,险些便要脱手。 她将那物事抱起一看,不由得“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怀中抱着的竟是一个血人!仔细再看,这血人居然便是方才与自己斗剑的郁松子!郁松子此时早已气绝,面目狰狞扭曲,一张脸上密密麻麻插满了毛发大小的钢针,针下流出墨绿色的血液,那一道道血痕纵横斑驳“爬”在脸庞,在皑皑白雪掩映之下直如僵尸,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顾慕思鼻中嗅到一股腥臭气味,只觉一阵头晕。她连忙将尸体放下定了定神,挺剑便向那二人追去。只听那阴阳怪气声音说道:“嘿嘿,这下看清楚了,是个漂亮少妇,最合我心意。” 顾慕思怒喝:“狂徒休走,吃我一剑!”此时相距二人尚余七八丈,忽然“叮铃”一响,左首边一人反身打出两道金光,直射顾慕思面门,顾慕思“风卷残云”长剑迎着金光一撩,“铛”的一声将暗器磕飞,发现原来是两只金色铃铛!两只金铃被反激开去,挟着锐风“扑扑”地没入了雪地之中。 就这么顿得一顿,那二人早已远去,远远还传来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大娘子身手很好,你等着!赶明儿大爷我让你快活快活!”接着便是一连串诡异淫笑。 目送二人背影渐渐消失,顾慕思默言不语。深宵的寒风拂弄着她鬓发,只觉心头越发沉重。她转过身去,见到虎头陀等人正围着郁松子尸体窃窃细语,却无一人敢上前收殓。顾慕思恨极这些人毫无义气、贪生怕死,当下也不言语,越过众人,对着郁松子尸体拜了一拜,忽地抬头对一个紫樘面孔的中年汉子说道:“樊帮主,借你的月牙铲一用!” ------------ 第四章 怪客 那中年汉子是山西金龙帮帮主樊雄,他不明用意,迟疑了一下,忽地瞥见顾慕思冷冰冰的眼神,心中不禁一凛,只得将兵刃“月牙铲”递过。 顾慕思也不道谢,径自取过铲子,找了块松土使劲挖了起来,她武功虽高终是女子,膂力不强,掘了十多铲已是香汗淋漓,群豪见状终究过意不去,只得七手八脚上前帮忙。人手一多,顷刻间便将墓穴挖好。大家把郁松子葬好后将土填实,急切间也找不到石料,只好找了块枯木插在穴上权充墓碑。 末了,顾慕思对着墓穴拜了数拜,道:“不论如何,前辈也算是为我鸣剑山庄而殁,奴家内心难安,在此向前辈致以万分歉意!”拜毕,又对其余众人说道:“诸位赏脸光临敝庄,不管怎样奴家也得向诸位谢过,至于此后是去是留,随大家意愿便是。” 说完,未等众人回答,便转身缓步上山而去。 各人只觉脸上无光。只听虎头陀恨声说道:“都散了罢,还嫌脸面丢得不够么?”众人默默无语,只好悻悻然循着山路下山去了。 却说顾慕思独自上到山庄,见得邀月、侍剑犹在陪着彤儿玩耍。白彤一见母亲,便大叫着:“娘,娘!”扑了过来。这时天近拂晓,邀月、侍剑二人脸上均有倦意。顾慕思看在眼里,情知她们一夜没有合眼,心里过意不去,柔声道:“你们都累啦,快去歇会儿罢!” 邀月、侍剑二人却说什么也不肯。主仆三人一般的心事、一般的愁绪,坐在厅内都默不作声。过了许久,窗外一缕阳光透了进来,外面的风雪已自停了,白彤这时早已在母亲怀中沉沉睡着,顾慕思待她睡稳,便将她轻轻抱入房中,又取了张毛毡将她盖好,心内却愁肠百结。想到丈夫此际生死未卜;想到强敌环伺;想到江湖中的人情冷暖;又想到此后自己和女儿前途之艰险,不禁悲从中来! 她忍不住伏在彤儿床边抽泣起来。哭了一会,思绪忽然飘荡着,想起少女时代与丈夫从相遇、相识到相爱的种种情事,嘴角不禁微微泛起了笑意。骞地里,心间突然飘过另一个男子的影像:这个“他”也是自己少年时的好友,在那个时候,一有困厄他便穷尽所能为自己分担,一有凶险,他便奋不顾身的挡在自己前面。可是,可是这份情意,当年自己却不懂得感念,唉!可是他现在却又在哪里呢?如果楚生和他都在,那么敌人就算再凶顽,此刻自己也绝不会如此担忧。 想到这里,顾慕思不觉脸上一红,心道:“楚生吉凶未卜,我却在这里想到另一个男子......唉!” 胡思乱想之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顾慕思一阵倦意袭上心头,正要睡着。忽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顾慕思骞地惊醒,匆匆披衣带剑,迅即步出厅去。 甫一出厅,便见“金龙帮”帮主樊雄跌跌撞撞的冲进厅来,他满嘴都是泥巴,两个眼眶又青又肿,好似被人暴打了一顿。顾慕思正要询问,外面又是一阵喧哗,只见“飞鹰帮”帮主计元华、“点苍派”好手周天宇、“太极门”名宿钟平等等之前山庄所邀宾客一个个都逃了回来,这些人无一不是脚步踉跄、神态狼狈。有的双眼淤青,有的脸颊红肿,有的手腕、手臂脱了臼。每人受的伤都不重,却又都灰头土脸难堪之极。 最后逃回的是虎头陀,只见他更是凄惨:一部浓密的络腮胡被根根拔光,两只门牙被打断,满嘴满脸都是鲜血。 顾慕思觉得既惊讶又好笑,问道:“虎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虎头陀手捧面颊哼哼唧唧,指了指嘴巴又指了指樊雄,示意他说。那樊雄受伤较轻,喘着粗气说道:“回白夫人,我,我等方才下到山脚,只,只见不知从何处来的一个怪人挡在道上,说,说他是这雪峰山上的土地山神,没有他允许,咱们谁也不准离开!那,那人口气凶横得紧,虎大师忿不过便率先和他打了起来!岂知那人身手好快,也不知怎么出手的,只一拳便将虎大师打倒在地,一把按住虎大师,将胡子......" 说到这里,樊雄忍不住偷眼望了下虎头陀,这时虎头陀面色黑如锅底。樊雄不敢得罪他,那句话绕了过去,续道:“大伙儿见虎大师吃了亏,便一拥而上想把那人制服,哪知他竟像鬼魅般忽然没了影踪!待我们回过神来,又突然出现在面前,瞬间便将我们的兵刃统统抢去抛在地上。只见他拳脚并用一阵乱打,转眼便将我们一一打翻在地!” 顾慕思眉头一皱,问道:“这人招式路数如何,请问樊帮主看得出来么?” 樊雄綴嚅着道:“说来惭愧,我等枉自被他打了一顿,却根本看不出他武功家数。仔细想来,那人招式倒也没什么巧妙之处,只是拳脚速度极快劲力又重,令人根本无法闪避!” 顾慕思苦苦思索,却想不出江湖中有这么一号人物,沉吟了一会,吩咐道:“既是如此,诸位便暂且在敝庄安歇一下。月儿、剑儿,你俩送各位客人到客房歇息罢!” 侍剑性子老实,应了一声便去扶那些宾客。邀月却老大不情愿,又不敢违抗夫人,只得嘟长了嘴一步一挪,还故意粗手大脚,那些人本都有伤在身,被她不时一弄疼得哼出声来。 顾慕思待众人安置妥当,又叫了邀月、侍剑自去休息。她自己在厅子里来回踱步,心情烦躁得紧,可是脑子却又空空落落什么也想不出来。 踱了一会儿,听得外面一把声音叫道:“表姐,表姐!” 顾慕思连忙迎了出去。只见厅外空地站着一个俏盈盈的少女,这少女约莫十八、九岁,一袭素黄衫裙外,套了件白色小褂,一张白皙的瓜子脸,眼波流转下顾盼生姿。她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这少年面如冠玉,俊雅的脸庞带着几分稚气,此刻却鼓着腮帮子似乎很是气恼。 顾慕思见到这对少年男女,一直阴霾沉郁的脸色终于绽放几分笑意,笑道:“秋萍、志睿,你们怎地来啦?外面可冷得紧,快到里面坐!” 原来这黄衫少女是顾慕思的表妹叶秋萍,她的母亲是顾慕思的姑姑顾凌云,父亲是“两河大侠”叶万华。她与顾慕思虽是表姐妹,年龄却差了十余岁。叶秋萍活泼玲珑,顾慕思觉得她很像自己少女之时,因此对她十分眷顾。那白衣少年却是丈夫白楚生的挂名弟子赵志睿,他父亲洛阳“白云堡”堡主赵天豪也是武林望族,与白楚生更是世交,是以两年前便将儿子送到白楚生处研习剑术。三个月前,赵天豪突然得了重病,遍寻名医无法医治,竟地撒手西去!临终前将堡主之位传与弟弟赵忠耀。这时赵志睿本来还在守孝,忽然听得师父白楚生不知所踪,便匆匆忙忙地从河南赶来。 顾慕思将他们迎接入庄,亲自为二人斟上香茶,问道:“志睿,你不是还在守孝的么?怎地过来了?” 赵志睿“咕”的将茶水一饮而尽,昂然道:“师父有难,弟子怎能安坐家中?何况‘白云堡’与‘鸣剑山庄’有过命交情,爹爹在天之灵也不会见怪!我叔叔已召集了分散在外的堡中好手,正要赶来相助,只因我的‘青花骢’脚程较快,所以先来了一步,叔叔他们大概两三日间应该便可到了。” 顾慕思听得“白云堡”前来助战,不禁大感宽慰,心下一阵感激,嘴上却道:“傻孩子,这次敌人非同小可。你叔叔倒罢了,你还太小!将来‘白云堡’还得靠你呢!” 赵志睿双眼瞪得圆圆的,拍着胸脯大声道:“师娘,我不是小孩子了,什么敌人都不怕!”慷慨激昂当中带着几分纯真稚气。 看他样子可爱,一旁叶秋萍不禁“扑哧”的笑出声来,刮着鼻子道:“羞,羞,羞!牛皮吹得快撑破了,也不知方才是谁被那个怪人吓得几乎要哭?” 赵志睿满脸涨红,大声辩道:“我哪有哭了?秋萍姐姐净会胡说!” 叶秋萍伶牙俐齿:“还说没呢?方才你的长剑被人夺了又送回来,吓得舌头吐了半天都缩不回去呢!” 赵志睿被她抢白得结巴起来:“哪......哪有?秋萍姐姐你又好得到哪里?耳坠还......还不是被他抢了去?" 顾慕思听得说到“怪人”不禁大为好奇,无暇听他们斗嘴,打断道:“你们且慢斗嘴,你们说到那怪人,那到底是个什么人?是何模样?你们又是怎样和他碰到的?秋萍你慢慢说来。” ------------ 第五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叶秋萍向赵志睿作个鬼脸,对顾慕思道:“我爹爹与娘亲在保定城接到表姐你的英雄柬,便急着要赶来!我也嚷着同来,爹娘本不放心,却拗我不过,只好让我跟着。咱们一行三人到达益阳城的时候,爹爹突然碰到多年好友衡山派庄鲁鹏伯伯。爹爹便邀他一同赴雪峰山,庄伯伯答应了,但说要五天之内在益阳城等一个厉害对头决斗,待事情料理完了自必马上赶到雪峰山。又说这个对头厉害得很,自己未必是他对手。爹爹念及多年交情,反正益阳距离雪峰山也已不远,便应承帮他打退敌人再前来。他既这样说,娘也只好留下,他们遣我先来一步,有紧要情况再飞鸽传书他们知道!” 顾慕思听到姑父姑母已经抵达益阳,心中大喜,料想以他们和庄鲁鹏联手,对头应该不难打发,也无需担忧。想到不久之后便多了许多强援,心下大定。 又听叶秋萍说道:“我与爹娘分别之后,便雇了匹快马独自赶来,昨晚到了山下小镇恰巧碰上了赵弟弟,正好有伴。匆匆找客店吃了碗面便开始上山,我们本想从山后捷径上来的,可是这几晚好大风雪,那积雪压坏了许多大树,把几条小路都封死了,只得又绕回山前大路。这样一来一去,耽搁了不少时间。咱们上得半山天已微白,正待加快脚程。忽地看到一个怪人坐在路中间,这人古怪得很,天寒地冷的只穿了几件薄衫,坐在地上抓起半只烧鸡大口嚼着,一边吃肉一边又举起酒葫芦咕噜噜的猛灌酒!” 她边说便模仿那人姿态,顾慕思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叶秋萍续道:“我看这人觉得好笑,便悄声对赵弟弟说:听讲从前雪峰山传说有野人出没,你看这家伙像不像野人? 我说得很是小声,不料那人却听得一清二楚。忽然霍地站起,倏地拦在我们面前。这时我们才看清他样貌----------年纪也不甚大,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头上蓬蓬松松挽着个发髻,满脸都是青渗渗的胡渣子,中等的个头,却非常壮硕结实。我见他这幅邋遢模样,忍不住扑哧的笑了声。那人双眼一瞪,说道:‘什么野人?你这个小姑娘从前见过野人么?道听途说便胡说八道!你可见过野人会喝酒吃肉的?’ 赵弟弟以为他要动手,便喝道:‘哪来的妖人装神弄鬼?’说罢便要拔剑,不料他的剑只拔了一半,那人骞地手一伸,我们只觉眼前一花‘铮’的一响,赵弟弟的剑已被他抢在手中。赵弟弟急得大叫:‘快还我剑!’扑上去便抢!那人嘿嘿一笑:‘谁要你的?’身形一晃,赵弟弟便扑了个空!只听‘铮’的又是一响,长剑已复还入剑鞘之内!那人似乎只为卖弄身手并无恶意,电光火石间的一抢一还,我们却是毫无反应,现在想来,若然他有意加害,恐怕......" 说到这里,叶秋萍呷了口茶,继续说道:"赵弟弟觉得受了羞辱,大喝一声,展开白云堡的‘飞龙拳法’猱身去打那人,我忙叫道:‘弟弟,不要鲁莽......'语声未落,那人哈哈大笑,身子一挫旋风般闪开,赵弟弟拳头骞地打空。那人双手一张,一手揪着衣领一手揪着腰带将弟弟高高举起,团团转了几圈。弟弟在他头顶早已吓得哇哇大叫,我连忙拔剑上前喝道:‘休得伤害吾弟!’那怪人笑道:‘嗯,这男孩子根基、骨骼倒还不错!就是胆子太小,得多多历练才是!且看你这丫头又如何?’说罢将弟弟放下,右手五指箕张,径向我面门抓来! 我急忙将身子一让,长剑‘分花拂柳’削他手腕。那人‘咦’的一声右手一缩避了开去!我正要回剑,只听两耳生风,那人复又攻上,左右双拳向我两耳袭来!我认得这是少林罗汉拳中的‘双风贯耳’,正要躲开,岂料他双拳来得快极!身形还没启动,拳头已到我耳侧!情急之下,只得咬紧牙关拼着受他一拳,一剑便向他心窝搠去! 那人一声长啸,也不见身子有什么动作,竟平地后退了六七丈,大笑着道:‘白楚生徒弟不赖,顾慕思表妹更好!好,好,好!只我还是孑然一身,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哈,哈!’大笑声中,语境却充满凄凉。我听得他提到表姐和表姐夫的名字,便好奇问道:‘前辈,莫非你识得我表姐、姐夫?’那人把手一摆:‘什么前辈?我很老么?白大侠与顾女侠名满江湖,哪个不识?只是他们未必认识我罢了!唉,认识又如何?不识又如何?不重要了!姑娘,这物事归还与你!’ 说罢,手一扬,一道光芒激射而至,到了面前却又减缓了速度。我伸手接住------竟是我的蓝宝石耳坠,天呐!这人方才‘双风贯耳’居然悄无声息间将我耳坠摘去而我却浑然不觉......我还待再问,那人早已无影无踪。但他那长笑声还在耳际回荡,我不敢再行停留,便与赵弟弟匆匆赶上山来。” 顾慕思听罢她叙述,身子一颤,心里默默地念着那个人的说话:“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不重要了......莫非是他?莫非是他?嗯,肯定是他!肯定是天赐!呀,是天赐大哥回来了!唉,这一别匆匆竟是十五年了!当年你那个小妹早已为人妇、为人母了,只不知这些日子你又过得怎样?还是那个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的激愤少年么?天赐呀,你心里还是那么多的不忿与委屈么?” 她痴痴的想,不觉失了神。叶秋萍连唤了两声:“表姐!”她都浑然不知,到了第三声才反应过来。只听叶秋萍问道:“表姐,怎地怔住了?你认识这人么?” 顾慕思“嗯”了一声:“那是我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他叫罗天赐......那时你大概只有两三岁罢!我比你现在年纪还少着一两岁。” 叶秋萍冰雪聪明,看得表姐神情,已料到她和这怪人必有很深的渊源,而且关系还非同一般。也不再问,故意伸了个懒腰:“哎呀,一夜没睡,好累呀!”却偷偷作了个鬼脸。 顾慕思知她猜中自己心事,不禁脸上发热,心里啐道:“这丫头鬼灵精怪!”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着道:“你若倦了便到我厢房和彤儿一起睡罢!不过你轻点声,她还没睡醒呢。” 叶秋萍又对顾慕思眨了眨眼睛,便径自到顾慕思厢房将歇去了。 大厅之内剩下顾慕思和赵志睿。二人都各怀心事,顾慕思想的是那罗天赐,而赵志睿则还在懊恼着自己恁地无用,被那怪人玩耍了一通后还要被秋萍姐姐取笑。 过了半响,顾慕思回过神来,见到赵志睿犹自闷闷不乐,不禁好笑,问道:“志睿,怎么还不去安歇?瞪大了眼在想什么?” 赵志睿听得师娘问话,脸刷的又红了,嚅嚅的道:“师娘,我在,我在想自己真是没用,辜负了师父和你,还有爹爹的一番心血......” 看他说得认真,顾慕思柔声道:“傻孩子,你有什么辜负你师父和我的呢?” “唉!我本想过来助师娘一臂之力的,现在......被那个大胡子耍猴似的耍了一顿,却连他衣角都碰不到半寸......”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 看着他幼稚的脸,顾慕思内心一阵温暖,道:“傻孩子,我道你为何难过?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死脑筋不会拐弯!你说的那个大胡子可不是武林中一般的好手,他的武功比我还高,也未必在你师父之下!” 赵志睿听得师娘褒奖那人,好奇心起:“师娘,你方才说道那大胡子和你是好朋友,那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第六章 中毒 顾慕思听赵志睿这样问,心思一下子飞到了遥远的过去:想起了那时的江湖;那时的人和事;想到了丈夫;想起了罗天赐;也想起了父亲顾正华。那时候的种种误会、种种矛盾、种种恩种种怨、种种爱种种恨,一下子交织纠缠,在心里徘徊不去!她在想:“啊,如果不是那么多化不开的恩怨,最后和自己一起的会不会是天赐大哥?可是,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天赐他很好,但楚生也很优秀啊!他们之中哪一个受到了伤害,都是我于心不忍的,但是上天偏偏注定了受伤的是天赐大哥.......” 过了许久,顾慕思长叹一声,方道:“罗天赐,他是一头狼!” 赵志睿觉得很奇怪,冲口而出:“狼?师娘你说他像狼般凶恶么?”忽然觉得那人是师娘朋友,这样说话似乎对师娘不敬,不禁大窘。 顾慕思并不介意,说道:“他既不凶恶也不残忍,倒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只是性格却像狼一般孤傲冷僻,为世所不容!” 赵志睿喃喃的道:“孤傲冷僻?嗯,听他语气的确是挺狂的,一点儿也不像师父那样和蔼亲切。”他兀自对罗天赐戏弄一事未曾释怀,对他还隐隐有点“敌意”。 顾慕思如何不知他心思?笑了笑道:“你还小,世间许多人和事你还不懂!有些人看上去并不可亲,是因为遭受过许多不公与毁谤,便对世人怀有戒心,却并不代表他是坏人呀!天赐说得对,你这孩子自小被人看护得太好,心眼儿是不错的,就是欠缺点历练,眼界、见识都不够开阔!” 赵志睿听到师母批评,羞愧得低下了头。顾慕思拍拍他肩膀道:“志睿,不要垂头丧气的呀。来!师娘这就带你去历练历练!” 赵志睿不明所以,问道:“师娘,咱们到哪里去历练?” 顾慕思正色道:“现在山里应该有不少修罗门的人在潜伏着,咱们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志睿,走!咱们巡山去!” 赵志睿初生牛犊,听说有架要打,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好,好,就随师娘巡山去!只是要不要秋萍姐姐同去呢?” 顾慕思道:“你们火候还都未够,敌人在明咱们在暗,如果两人齐去,我不免要分身照顾,反而不利!只你去帮我打打下手,到时听我指令行事,千万不要莽撞!” 当下,顾慕思高声唤了老刘进来。这老刘是“鸣剑山庄”掌管庶务的总管,今年已六十有二,自前任庄主顾正华之时便已在山庄管事,算得上是三朝元老,武功也自不弱。顾慕思叮嘱他与邀月、侍剑以及叶秋萍好好守护山庄,便与赵志睿束好行装,持了宝剑一路下山。 这时山中大雪初停,旭日方升。暖暖的阳光铺撒在满地白缎般的积雪上面,映化出一圈一圈五颜六色的光晕。整个山野看起来便如一块洁白无暇的白玉笼罩在彩霞之内。忽有清风徐来,漫山遍野的红杜鹃迎风摇弋,阵阵芳香送至鼻端使人心旷神怡。 那赵志睿少年烂漫,见此美景雀跃不已。顾慕思却没这份兴致,她想到面前或许便有一场恶战,不觉全身肌肤紧绷,暗自戒备! 不知不觉二人行至山腰。正在此时,忽然听得远方传来一阵洞箫之声,侧耳倾听之下,这萧声隐隐约约骤远骤近,时而像在前方,忽而又到了身后。也不知吹奏的是什么曲目,那调子隐然透着一种凄厉、诡异的气息。 顾慕思的心一下收紧,暗运玄功凝神备敌。赵志睿也已察觉不对路,手按剑柄问道:“师娘,什么人在吹这么阴森的曲子?”顾慕思“嘘”的一声示意他不要作声,压低了声音道:“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再说。” 话声未落,二人不约而同均嗅到一股中人欲醉的奇异香气。本来这雪峰山到处生有杜鹃、梅花、山茶,一到晴好时节绽放各种香气一点也不奇怪。可是现在嗅到的这股香气却和各种花香又自不同。仔细一闻,这气味如脂粉又如醇酒,诱人之余却又充满妖娆俗气,似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引惑力! 顾慕思正自惊惑,突然觉得一阵晕眩,脑子中一片混沌,她暗叫一声:“不好!”急声叫道:“志睿,香气有毒!快屏住气息!” 赵志睿闻言大惊,急忙运功却已迟了,只觉眼前金星乱舞,似有千百只蝴蝶、飞蛾在眼前翩翩起舞。他两手急挥,大叫:“师娘,师娘!那是什么?啊!我眼前有许多虫子飞过,绕来绕去在转圈......”言犹未了,只觉眼前一黑,仰天摔在雪地上昏厥过去。 顾慕思此时也是头昏脑胀,只好收敛心神运气抵御,觉得稍有好转,她“刷”地拔出长剑,高声喝道:“哪条道上的朋友?不敢光明正大的露脸却鬼鬼祟祟的施毒偷袭!” 话声甫落,听得一声怪笑,两条身影“倏”的并排窜到。顾慕思见这二人一胖一瘦,正是昨天夜里用毒针杀死郁松子的那两人。 只听左手边那人嘿嘿狞笑:“白夫人果然了得!中了我的‘摄魄断魂香’居然还没倒下,厉害,厉害!只是再厉害今日也得落入我手。嘿嘿,你放心,大爷从来怜香惜玉,保准伺候得你****,比白楚生那厮强上百倍!” 这人一身白袄,身材又高又瘦像根竹竿,钩鼻鹰目,一张尖脸灰灰白白。顾慕思忽然想到一人,咬牙说道:“你便是‘摧花无常’段鹏飞?” 瘦子尖声狂笑:“白夫人好眼光!在下正是段鹏飞,今日咱们有缘了!” 顾慕思心头一凉:“这厮在江湖中臭名昭绝,是个采花大盗。今日落在他手中只怕比死还惨上百倍!”她暗自忖度,自己身中迷毒,待会动起手来倘若不敌,便只好立即横剑自刎,以免受辱。 又听右手边一人声若洪钟:“老色鬼,看着点儿,别把她赶绝了,逼死了她我们可不好向主公交待!” 这人四十来岁,生得又肥又矮。一个冬瓜似的身躯配着颗大脑袋,样子十分的滑稽。只是他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是功力极深厚的内家高手! 顾慕思心中一凛,道:“段鹏飞这厮却也罢了,想不到赫赫有名的‘醉魔’杜彬居然也甘心当修罗门的走狗?” 那矮子杜彬“哼”的一声,也不答话。顾慕思剑眉一扬,冷言道:“只是就凭你俩,说要擒我却也未必!”说罢横剑当胸。厉声道:“哪个先上?还是一齐动手?” 杜彬本要踏上一步,段鹏飞却使个眼色,淫笑道:“老哥稍息,这婆娘让给小弟如何?” 杜彬哼了一声:“老色鬼,这婆娘虽然中了你的毒,但还是很厉害的,别托大了!”说罢跃过一旁观战。 顾慕思倏地一扬长剑:“便先收拾你这武林败类!”手腕一翻,“蛟龙翻江”直取段鹏飞咽喉! 这一剑又快又狠!段鹏飞见到一道寒光在眼前闪过,剑未到,剑锋的寒气已逼得他汗毛倒竖,大叫一声:“乖乖不得了!”身子忽地向后一翻-----“鹞子翻身”平地打出几个空翻,只听“嗤”的一声,右手袍袖已被刺穿一洞,可是同时也避开了顾慕思这致命一剑! 顾慕思长剑一抖,“九天飞凤”又再一剑刺向对方左肩!这一剑比方才更快更狠。岂料段鹏飞轻功兀也了得!间不容发之际,身子“滴溜溜”的一转,像个大陀螺般溜了开去,竟又避过了这剑。 虽然连避两剑,段鹏飞此刻背上也已冷汗直冒,他这两下闪避其实都是侥幸之极。之前早已听说“紫电女侠”顾慕思剑法精绝,临到交手还是被吓了一跳,想不到她中毒之后剑招仍是如此凶狠凌厉!情知对方武功其实比自己高出一截,若非已经中毒,自己和杜彬联手也未必是她对手!眼见她又再逼来,不敢怠慢,右手衫袖一挥,一件兵刃匹练般从袖底飞出,直打顾慕思胸膛! 顾慕思正要进招,突觉劲风袭到,身子一侧让过那物事,一看之下只见对方兵刃甚是古怪,原来是条长长的铁链,链头系着一只铁爪,那铁爪爪尖十指如钩,锋利无比!在太阳底下闪着蓝湛湛的幽光!顾慕思见多识广,知道铁爪上必淬有剧毒,连忙避过,身形疾进!刷的又是一剑向段鹏飞腹部刺去! 不料她剑到中途,突然眼前一片发黑,只觉天旋地转。这剑竟递不出去!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心知不妙!强提一口真气,勉力定住身子。 段鹏飞本已被顾慕思逼得左支右绌,忽然见到对方脚步大乱,还几乎跌倒。知她已经毒发,当下嘿嘿怪笑,却不出手,身形一动,绕着对手转起圈来。 ------------ 第七章 解困 原来顾慕思方才连刺几剑,均是务求速战速决。所以每一招攻出都用了十足的内力。鸣剑山庄祖传的“蛟腾剑法”本是凌厉刚劲的剑法,使剑者以气御剑使出的招式都是威力惊人,但同时也极耗功力,因此山庄历代庄主对敌之时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用这剑法。顾慕思只因身中毒气,要急于迅速毙敌,只好铤而走险。她剑法虽强,但论到内力还比不上丈夫白楚生以及郁松子等一流高手。是以真气激荡之下毒性加速发作,此刻已是危在旦夕! 段鹏飞狡猾之极,他在顾慕思身边不断绕圈,不时飞出一爪,飞到临近时又突然收回!顾慕思勉力挡了几招,眼前已经一片模糊,还想强行提气却哪里提得起来?只觉身子一软便要晕倒,只好以剑支地吃力的撑着身体。杜彬眼看段鹏飞就要得手,大声叫道:“好啦,好啦!她已支持不住,老色鬼你别伤她性命,把她点昏带回去给主公好了!” 段鹏飞桀桀而笑收住脚步,缓缓走到顾慕思面前,骞地骈指点中她的“耳门穴”,只见顾慕思双眼一翻,便趴在雪地上昏死过去! 杜彬轻轻一笑道:“老色鬼,你要摆布她便早点完事,别误了大家时间!” 段鹏飞早已心痒难挠,急声催道:“我做那事不喜别人打扰,杜老哥识趣点儿,改日小弟请你饮酒!” 杜彬“哼”的横了他一眼,径自走了开去。段鹏飞看他走远,口中“嗬嗬”连声,伸手便要去抱地上的顾慕思。 正在这个当口,山谷之中骤然响起一声长啸,这啸声仿似狼嚎,萧索凄凉至极!段鹏飞打了个突,心里陡然间有点发毛,不过他色胆包天,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并无人迹,想是山中狼叫,当下也不以为意,伸手便去撕顾慕思身上衣服,孰料他手指尚未触及,背后一把男人声音响起道:“想要命的,便不要碰她!” 段鹏飞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后颈一凉,一件冷冰冰的物事抵在他皮肉之上,不禁大惊失色,心道:“方才周遭空空荡荡哪里有人?这人怎么像平地钻出来的一般?最可怖的是自己竟毫不察觉!莫非他是山中鬼魅?” 他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犹在强装镇定,嗄声道:“不知朋友是哪条道上的?咱们河水不犯井水......” 还没说完,身后那人暴喝一声:“住嘴!凭你畜生一般的人也配问大爷名号?”只听他声音愤怒到了极点。 段鹏飞不敢再问,身后那人似乎压制了一下情绪,说道:“也罢,让你瞧瞧大爷也好,好教你黄泉路上做只明白鬼!转过身罢!” 段鹏飞缓缓转过身去,面前站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精壮汉子。这汉子粗布衣衫,满脸虬髯根根如铁。妆容虽然邋遢,然而双目炯炯,两道冷电也似的目光直逼过来,手中一柄黑黝黝的短刀正对着自己胸膛一寸之处,段鹏飞和他目光一触,不禁全身激灵灵的打个寒颤! 汉子冷笑两声,道:“怎样?看清楚了没有?嗯,还有何话?要说便赶快说来,顷刻便要送你去阎王老爷处报到!” 段鹏飞浑身抖颤起来,结巴着道:“死在壮士刀下,我......我......我......“他说到第三个“我”字,身子突然向后一拗,胸膛已离开刀尖数寸,双手骞地向前急挥,两边衣袖内数十枚毒针直向汉子撒去! 这时汉子离他不过几尺,事起仓促眼看无论如何也躲避不过。却见汉子身形“倏”的一晃,眨眼间便已消失无踪!那几十枚毒针打了数十丈远,“噗噗噗”的都没入了苍茫雪野之中。 段鹏飞以为脱身。那人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既然急于求死,那便成全你罢!” 段鹏飞一声怪叫,正要向前窜出,听得身后刀声急响,刀锋过处带起一股锐风!只见血光飞溅,段鹏飞“啊”的一声惨叫,身子已被斩成两截! 汉子从腰间取出一块碎布,将刀锋上的鲜血轻轻擦干。他向地上的段鹏飞望了一眼:只见他上半身犹在血泊之中挣扎着,双眼布满惊恐的神情,两片嘴唇缓缓嚅动,似乎说着什么。终于,半截身子一阵抽搐,双眼一翻从此气绝! 汉子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冷冷的道:“我很久以前便已说过,谁要伤害她半根毛发,都得死!” 汉子向顾慕思望去,只见她伏在地上昏迷不醒,胸膛间微微起伏,似乎暂无性命之忧。他刀锋般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眼神之中充满了复杂。过了半响方自轻轻舒了口气,缓缓的走到她身边。 便在此时,身后一声猛喝:“你是何方神圣?竟害我同僚!” 汉子心头一惊,尚未回话。只听身后掌风飒飒,直吹得雪地里的枯叶倏倏乱转,一股巨力排山倒海般袭来!汉子本可向横跃开,但这样一来地上的顾慕思便有危险。他更不打话,右掌运足十成功力猛地向后一挥,正好迎上来掌!只听得“呯”的一声,两掌相交!汉子站立不住,身子一倾扑向地上。他十分精警,趁身体尚未触地,腰腹间用力向前一跃,“懒驴打滚”翻了几翻站了起来!他一提真气,只觉胸口微微生疼,幸好发觉未受内伤,不禁心头一宽。 偷袭那人,原来便是“醉魔”杜彬,只见他被汉子掌力震出七八丈外,仰面摔在地上!不过他兀也了得,一个“鲤鱼打挺”又站起来了。 汉子心头火起,提着短刀大步奔向杜彬,却见杜彬仍自凝立不动,双眼眼白布满血丝,脸色却犹如朱砂。汉子知他已被自己的掌力震得内伤,此时已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当下不再追击,将短刀插回腰间,戟指喝道:“杜彬,想你当年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怎地现在竟与段鹏飞这种宵小之辈厮混一起?” 杜彬死鱼般的眼睛直瞪着汉子,正要说话,忽觉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汉子哈哈大笑:“杜彬,你已被我纯阳掌法震伤!死到临头还逞什么强?” 杜彬甚为硬气,一抹嘴角鲜血,怒声说道:“成王败寇,我打你不过,要杀要剐爽快点下手!废什么话?” 汉子微微一愕,旋即拇指一竖:“好,好!你杜彬毕竟像条汉子,要比段鹏飞强了许多,加上你绰号‘醉魔’,想必也是爱酒之人。今日就冲这两点,便饶你一次!” 杜彬怪眼一翻“哼”的一声傲然道:“阁下要杀便杀,何必戏弄我?” 汉子骞地出手如电,右手捏住他双颊,喝了声:“张嘴!”微一用力,杜彬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汉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碧绿色的丹丸塞入他口中,说道:“赶快吞下,回去之后三个月内不要运气打斗,可保你不死!” 杜彬哪有能力抗拒?只好将药丸和着唾液吞入腹中,只觉丹田内一股清凉之气快速流转,本似被翻转的五脏六腑稍稍舒服了些。 汉子却道:“杜彬,性命我可不是白救的,有几句说话要问你。” 杜彬知他厉害,虽然硬气,也不想枉自送了性命,只得道:“我败在你手下,此时也无可奈何,你要问什么?” 汉子道:“这次修罗门来了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杜彬似乎甚是为难,沉吟片刻,终于道:“圣教这次派来中土的有‘酒色财气’四使,还有‘二十四杀神’、‘十三紫衣剑’......嗯,西域的金鹰银鹰也来了!” 汉子眼中光芒大盛:“哦?想必阁下与段鹏飞便是‘酒色财气’的其中两个?” 杜彬答道:“不错,在下便是酒使,那段鹏飞是色使。” 汉子“哦”的一声,又问:“那另外两使呢?” 杜彬道:“还有财使‘千手佛’聂真,气使‘嗜血观音’彭三娘。” 汉子似有所思,忽道:“嗯,但我还是不明白,那段鹏飞、彭三娘在江湖中的名声都臭得很,一个是采花大盗一个是嗜血魔女。但阁下与那‘千手佛’聂真却一个是泰山派门下一个是穹苍派门下,总算是白道上的人物,怎的甘愿与段、孙二人并列?” 杜彬肌肉微微抽搐,显露出难堪的表情,似乎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汉子也不勉强他,没再追问,心道:“十六紫衣剑则是西南苗疆的组织‘杀手盟’当中的冷血杀手,原来是十九个人,有三个被当今武当派掌门‘云中子’杀掉,白楚生是武当门人,因此他们与鸣剑山庄为敌倒也不奇怪。那‘二十四杀神’却从来没听过,想必是‘修罗门’招募来的亡命死士。”又问道:“那金鹰、银鹰又是什么人呢?” 杜彬道:“这二人都是西域回人,说出来阁下也未必知道,只是二人武功都比我强得多了,单打独斗想来也未必在阁下之下。” 汉子奇道:“哦?说来听听又有何妨?” 杜彬道:“金鹰叫玉素甫,银鹰叫穆帖仪。他们是师兄弟,是咱们主人请来的高手,却并不隶属于咱们‘修罗门’。” 汉子似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道是谁?原来是回疆双鹰。这二人手上的确挺硬,不过我也不怕他们!”顿了一顿,又道:“这修罗门也确实有些门路,连‘回疆双鹰’也甘心与之卖命,只不知你们所谓的主人又是何方神圣?” ------------ 第八章 是魔?是神? 杜彬闻言面色大变,神情突然变得畏惧,低下了头,嘴唇不住的打颤。他性格本来极为硬朗,即使被那汉子逼胁也并未露出乞怜求饶之态,但听得提到那主人时竟自惊恐不已。过了片刻,抬头大声说道:“在下既然受制,还望阁下爽爽脆脆给我一刀罢了!主人名号,在下是绝不会透露半句的!” 汉子双眼精光暴射,脸上一缕杀气抹过,一字一顿的道:“你想要死?” 杜彬并不畏惧,脖子一伸道:“在下任务失手,按照门规,回去也没有好日子过!横竖一死,阁下还是在这里下手罢!” 汉子看他硬气,脸上随即恢复常态,叹道:“也罢,我杀人无数,只是说过的话从不反悔。既然应承放你,也便算了。” 杜彬松了口气,双拳一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之败无话可说,回去必再练苦功,他朝相逢再行讨教,告辞!”说罢转身欲走。 汉子浓眉一扬,喝道:“且慢!你是老江湖了,怎地还不懂规矩?” 杜彬一愣:“什么规矩?” 汉子冷笑道:“方才说过,你的性命不是白饶的!我罗天赐也从来不是菩萨心肠。放你可以,但总得留下点东西罢?” 杜彬大骇,颤声说道:“你,你便是‘魔刀战狼’罗天赐?” 汉子冷冷说道:“不错。” 杜彬脸色惨淡:“就凭那柄刀,我早该认出你了,好,好,好!”他连道三声好,忽地左手握着右手拇指用力一扳,只听“喀喇”一声,已将拇指坳断,咬牙说道:“这,这总成了吧?” 罗天赐神色不改,森然道:“可以了,阁下请罢!” 杜彬突然纵声狂笑,笑声愤怒之中带着鄙夷。 罗天赐奇道:“你笑什么?” 杜彬笑声未毕:“我还以为是哪位名门大侠仗义护花?原来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刀战狼’!只不过在下是魔阁下也是魔,咱们谁也不比谁高尚!其实都只不过是没有亲朋;遭受鄙视;背负着骂名的邪魔外道罢了!” 这句说话字字句句都刺在罗天赐心坎上,触动着长久埋藏心底的痛楚!只见他满脸痛苦,脸庞似也扭曲起来,骞地里眼中杀气陡张,右手按在刀柄上,手背虬结的青筋根根暴涨!杜彬久历江湖,但也不禁被他的杀气吓得连连倒退。 却见罗天赐深深的吸了口气,终于把愤怒抑制住,按刀的手慢慢松开,嗄声道:“趁我未改变主意,你赶快下山!” 杜彬死里逃生,当下也不说话,蹒跚着下山而去。 罗天赐目送着他背影远去,思绪一阵紊乱,耳边似乎不绝的响着杜彬方才的说话---------“在下是魔阁下也是魔,咱们谁也不比谁高尚,其实都只不过是没有亲朋、遭受鄙视、背负着骂名的邪魔外道罢了!”他心里默默的说道:“杜彬说错了么?他没有说错。罗某人你是什么货色?真把自己当成济世为怀的大侠?白楚生才是大侠,你和杜彬不过是同类!在大西北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不好,干么又要回来自寻烦恼?就为了当年的那个诺言么?可是,这诺言已经永远无法实现了......” 他觉得一阵凄凉,回头看着地上的顾慕思,又是柔情又是酸楚:“从前我说过的,无论你遇到怎样的凶险,我都会拼了命挡在你前面。只是,只是如今你还需要我这样做么?” 他走了过去轻轻将顾慕思抱起,让她的头倚靠着自己肩膀。这时和风轻吹,将顾慕思几缕发丝拂在他脸上,一股幽香气息送入了鼻端。罗天赐心里“怦怦”直跳:“她的发丝还像当年那么香,只是更添了几分成熟韵味。”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心如鹿撞之际,忽然惊醒:“啊,她早已是人家妻子和母亲了,我这般胡来,岂非亵渎于她?” 他不敢再乱想,收敛心神,倏地伸出右掌抵在顾慕思后背“腰眼穴”上,一股淳厚真气源着穴道送入她丹田之内。半响,顾慕思脸色又黑转白,又由白转红。罗天赐又从怀中取出那碧绿色的药丸塞进她嘴里。顾慕思此时已稍有知觉,强行将药丸服下,又过了半盏茶工夫,只听她“嘤呤”一声悠悠醒转睁开眼来。 顾慕思第一眼看到的竟是十五年来时时刻刻存在于脑海之人!她脑子尚未完全清醒,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梦非梦?挣扎着坐了起来,轻声道:“天赐,真的是你么?我现在是死了还是在梦里?” 罗天赐也激动万分,可是转瞬又强制将这份浓烈的感情压抑下去,淡淡的道:“白夫人,你服了我的‘九转返魂丹’,毒气基本上已得到清除,你尝试运用一下真气,看看还有没有大碍?” 顾慕思依言运气,只觉丹田真气渐趋正常,知道毒气已解了七八分。她缓缓站起,凝视着罗天赐,这时罗天赐也正注视着她,两人刹那间目光相交,然而这短暂的相交却蕴含了许多许多复杂的感情,但是彼此之间却谁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是爱么?是友谊么?好像都有,但又不是全部。 一瞥过后各自无语。过了一会儿,却是顾慕思先开口:“天赐,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罗天赐忽地说道:“白夫人......”说了这三个字,却讷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慕思道:“天赐,你怎地叫我白夫人?这样的称呼不是太生疏了么?从前你不是这样称呼我的!” 罗天赐问道:“那从前我是怎样称呼白夫人你呢?太久了,我记不得许多了。” “从前你叫我小思、思......”本想说“思思”二字,骞地想到此刻自己的身份是别人的妻子和母亲,再让一个男子这样称呼自己显然太不适合,不禁一阵窘迫。 罗天赐把脸别过一旁,不让她看到自己落寞的神情,嘴里冷冷的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们都已年过三十,不是小孩子了。况且,你是有家室的人,我想我还是称呼你白夫人会比较好。” 顾慕思心里一酸,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猛然想起赵志睿也已中毒,不知此刻性命如何?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我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却差点忘记志睿这孩子了,天赐,咱们快去救他!”环顾之下只见到赵志睿直挺挺的躺在十几丈外一动也不动。心中一急,正要跑过去施救,刚跑了两步,只觉得一阵晕眩,双腿发软。原来她体内毒素虽已解得差不多,但毕竟刚刚复原,身子发虚,这一用力几乎便要一跤摔倒。 罗天赐抢上前将顾慕思扶住,柔声道:“你身子还没复原,坐下来调一下息罢,待我去救他!”倏地足尖一点双臂一振,好像鹏鸟般跃起,只一下便落到赵志睿身边。 只见赵志睿满脸黑气,双目紧闭。罗天赐心下一凛:“糟糕!这孩子中毒比顾慕思还深,功力也比她浅得多,此刻已是性命俄顷,若再耽误片刻,只恐回天乏术!”当下俯身将赵志睿后枕托住,将他身子扶正,左手食中二指疾如闪电,连点他身上天柱、风市、血海、曲池几处大穴。他将赵志睿这些穴道封住为的就是阻止血液运行过快,避免毒素迅速流窜侵蚀腑脏。 罗天赐动作矫捷,又将赵志睿盘膝抱在身前,双掌翻飞不迭拍打他后背“肺愈穴”、“心愈穴”、“肝愈穴”、“脾愈穴”这几处要穴,用的却是柔和淳厚的劲力,将自己体内真气透过穴道“逼”入赵志睿身体。 就这样拍打了将近半个时辰,赵志睿气色渐渐好转。罗天赐此刻却是汗流如雨,口中微微喘气,一团白色蒸雾笼罩在头顶之上。骤然间,他大喝一声,右掌猛地击在赵志睿“肾愈穴”上,只听赵志睿“哇”的接连吐出几口黑血,脸色却是越来越好。 罗天赐舒口长气,怀中取出那小瓷瓶拔开瓶塞,从中一次过倒出四五粒“九转返魂丹”,喂罢赵志睿服食,便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驮在右肩上。 顾慕思调息完毕,她关心赵志睿安危,走过来急切的问道:“天赐,怎么样?志睿能救得回来么?” 罗天赐帮二人运功解毒之后,内力已虚耗了不少,此刻脸色苍白,神情疲惫不堪,苦笑着道:“他是没事了,只把我累了个半死。” 顾慕思心中感激:“哎,天赐,真辛苦你了!你,你真是我鸣剑山庄的守护神!”其实她想的却是:“你真是我的守护神!”只是这句话如何说得出口? 罗天赐听到顾慕思的称赞,内心泛起了丝丝暖意,可是仍装作若无其事:“我一个落魄江湖的潦倒汉子,怎当得了鸣剑山庄的守护神?白夫人过誉了!”接着又道:“白夫人,我内力耗损太多,你又刚刚痊愈,此刻若再有厉害对头赶到,恐怕你我都无法抵挡。我看还是不要耽搁,尽快回庄为妙!” ------------ 第九章 无形鸿沟 顾慕思觉得罗天赐言之有理,心想叶秋萍与邀月、侍剑半天不见自己回来不免心焦挂虑,白彤更会害怕,再加上还有那十几个自私怕死的所谓“江湖豪客”。再不回庄只怕又会生出什么乱子。当下便道:“既然如此,天赐便与我一同回庄罢!” 罗天赐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于是二人迎着正午的太阳并肩上山而去。 二人走了许久各自无语。可同时心中都是绪乱如麻。罗天赐其实腹中有许多言语,却无从说起。此刻顾慕思又何尝不是?她多么想问问他这些年日子过得可好?甚至想问问这十余年间他有没有经常想到过自己!可是,话到唇边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她觉得二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巨大鸿沟,这道鸿沟是岁月所造成的裂痕,谁也没法修补,也没法解释得清楚。 气氛正自尴尬压抑。这时离山庄已然不远,忽地转至一处山坳,但见眼前陡然一亮:山道两侧载满了一株株梅树。时值隆冬,那梅花开得甚是璀璨耀目。红的、白的、粉的花朵儿密布枝头,构成一片梅海,朔风一吹,那花瓣片片纷纷落到雪地上,又似下了一场“梅雪”,人置身其中,不觉如坠梦境亦幻亦真! 罗天赐这半日内力耗了不少,又兼负着一人走了许久山路,早已疲劳万分,此时目睹着这仙境般的梅林,嗅着阵阵梅香,顿然神清气爽。他停下脚步呆在当地,怔怔的望着这“梅花世界”,不禁叹道:“好美的梅花,好香的梅花!白夫人,这里便是雪峰山上的‘神仙坳’了罢?我记得以前这里不种梅树,倒是开满了漫山的野杜鹃。” 顾慕思笑道:“天赐你有许多年没回过雪峰山了,这里早就没有野杜鹃啦!这些梅树是七、八年前楚生雇了山下农民栽上的。” 罗天赐忽感惆怅,渭然道:“是啊,是许久没回来了!十年人事几番新,景物不同,人也不同,只我还是我......” 顾慕思一下不知该如何答他,沉默了许久,道:“记得那时是万历四年,还是张居正当首辅,这一晃眼便是十五年过去了。” 罗天赐忽问道:“现在是万历多少年了?” “万历十九年了。”顾慕思道。 罗天赐又问:“那么现在还是张居正当首辅么?” 顾慕思笑道:“张居正早死了好多年啦!他死后换了两任首辅,万历十年是张四维,之后九年是申时行,直至三个月前又换了王家屏。” 罗天赐长叹道:“看来我脱离俗世许久,早已变成不谙人事的怪物了!” 顾慕思眼波流动,痴痴的看着他,犹豫了一会,道:“天赐,这些年你想必吃了不少苦罢?” 罗天赐并不想回答这问题,敷衍似的道:“天南地北,风餐露宿,早已习惯了。没什么苦不苦的。” 顾慕思眸子里闪出光芒,凝视着罗天赐眼睛道:“天赐,方才你说你还是你。可在我眼中,你却已变了,变成另一个人了。” 罗天赐不敢直视她眼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却压得很小:“哦,变了么?那么白夫人你倒说说我变得怎样?” 顾慕思敛下目光:“以往在我心中,你向来都是个一往无前、铁骨铮铮的硬汉子!从前你的眼神总是那么的犀利,那么的咄咄逼人。可现在呢?你却变得吞吞吐吐,言不由衷。” 罗天赐默然良久,轻轻道:“人总会变的,你不也变了么?变得成熟、世故,不再是那个天真率性,百灵鸟儿般的小丫头了。好啦,时候真不早了,咱们还是加快脚程罢!” 他不欲再说,负着昏迷中的赵志睿加快了步伐,一下子将顾慕思甩在身后。顾慕思无奈只得紧紧跟着他后面,二人一前一后,顷刻已到了庄前牌坊。 “表姐,表姐!” 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循声而望,只见一个黄衫少女从庄上疾奔而下,到得近前方看清原来是叶秋萍。 顾慕思心下一凛,恐庄内有乱事发生,忙迎接上去问道:“秋萍,怎么如此仓皇?是不是庄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秋萍喘了几口气,道:“表姐,你怎地去了许久方才回来?庄里的确乱起来了!”忽地瞥见罗天赐,不禁吓了一跳,又看见他肩膀扛着一人,仔细看清楚竟是赵志睿!当即哭了出来:“表......表姐,志睿弟弟他怎么了?呜呜......他,他还活着么?” 顾慕思安慰她道:“方才志睿和我都中了修罗门奸徒的毒,幸亏天赐大哥及时赶到,否则此刻你我真的倒不能相见了。天赐已为我们解清了毒素,志睿他功力较浅,是以现在还没醒来,不过性命已经无碍,武功也应该可以慢慢恢复。是了,这位罗天赐大哥!是......是我旧时的好朋友。”又对罗天赐介绍道:“天赐,这位是我表妹叶秋萍,这妮子很会哄人开心的。” 罗天赐微笑道:“这位姑娘早就打过照面了,她那对蓝宝石耳坠还挺值钱的呢!” 叶秋萍听得赵志睿性命无碍,方自稍稍宽心。听得罗天赐出言讥讽,脸上一红,忽地见到他衣衫褴褛、胡子拉渣的模样。想到初次见他时那“野人”之说,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呵,表姐。真的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想不到这山上的野人还懂得耳坠值不值钱呢!” 罗天赐也不生气,道:“白夫人,你这表妹好生奇怪,这么大的人了,怎地一会哭一会笑的?” 顾慕思听他们针锋相对,也觉可笑,嗔道:“这小妮子爱使嘴,怎地天赐你也像她一样?”正色对叶秋萍道:“秋萍,正事要紧。庄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秋萍对这表姐既敬爱又有些害怕,当下不敢说笑,忙道:“你和志睿去了许久,那帮所谓的宾客复又聚集到厅里。他们大吵大闹,说什么咱们鸣剑山庄与妖邪勾结,合伙诳他们到这里来陷害。当中又以虎头陀和周天宇闹得最凶,我与邀月、侍剑还有老刘说什么也不许他们走,这些人便发起蛮来,将大厅打得乱七八糟。这时彤儿又给他们吵醒了,见你不在,吓得大哭起来。他们人多,又有几个武功在我们之上的,更兼顾虑彤儿,咱们几个便不敢跟他们动手,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打闹!” 顾慕思眉头紧皱,道:“怎地这些人个个自诩武林豪杰,行事却如市井无赖一般?” 罗天赐冷哼一声道:“这有何奇怪?世上本就泼皮无赖比正人君子多得多!这帮浑人只认得拳头不晓得道理,既然他们好了伤疤忘了痛,那咱们也好教他们长长记性!走!上庄去!” 三人当即展动身形一阵疾奔,赵志睿在罗天赐肩头被冷风一吹,已然醒转,挣扎了几下,罗天赐也不理会,继续加快脚步,转瞬间便已赶到厅前。 只见厅内一片狼籍,茶几桌椅倒了一地。虎头陀带头将一张八仙桌掀了个底朝天,嘴里嚷道:“他奶奶的,顾慕思那贼妇人死到哪里去了?她定是不安好心,假意放咱们下山,又暗中派那怪人守在山下羞辱我们,还假惺惺的安慰几句。当真是最毒妇人心呀!她丈夫定是跑去西域投靠了修罗门,却留着这臭娘们设局诱咱们正派人士上山逐个消灭!” 他身旁的周天宇也附和着道:“虎大师说的不错!现在山下守着个凶恶煞星,咱们走又走不成,倒不如将这鸟庄砸个稀巴烂,死也要出口恶气!樊帮主、计帮主,你们去找些柴枝来,放一把火将这里烧个干净!” 他们说话嗓门既大样子又凶,吓得白彤哇哇大哭,躲在侍剑身后浑身发抖 。嘴里只叫着:“娘,娘!”哭到后来,声音渐渐拆了。侍剑、邀月两侍婢横剑当胸,杏眼圆睁,紧紧护在彤儿前面,却又不敢乱动。 顾慕思见到女儿吓成这样,心中一阵绞痛,一个箭步窜入大厅,抢到彤儿身边,将她紧紧搂在胸前,柔声道:“彤儿莫怕,彤儿莫怕,娘回来了。” 白彤见到母亲哭得更厉害了,紧紧抱着母亲颈项,眼泪断线珍珠般落下,将顾慕思胸前衣衫湿了一大片。 虎头陀等人甫见顾慕思出现,不禁都吃了一惊,他们对这位庄主夫人的武功都十分忌惮,立时便收了声。 顾慕思抱起女儿,眼光横扫众人,凤目中闪出愤怒的光来,冷冷说道:“本夫人三番四次对你们作出忍让,不过是念到你们一路到来路途遥远,又受了许多惊吓,觉得于心不忍。不料你们竟做得如此过分!鸣剑山庄可不是想来就来,要走便走的!今日你们不解释清楚,谁也休想离开!” ------------ 第十章 恶叔叔 群豪在山庄逗留了数日,从未见过白夫人发过如此大火,不禁都凛然而惧。过了半响。虎头陀硬着头皮大声说道:“既然今日撕破脸皮,咱们也无需顾虑太多,这女人武功虽高,但咱们大伙儿齐上也未必怕她!” 忽听身后一人冷冷说道:“堂堂七尺男儿竟要众人联手对付妇孺,虎头陀果真好威风啊!佩服,佩服!” 众人看时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只见身后早有一个满脸虬髯的男子负手站着,他身旁一个清雅的黄衣少女正搀扶着一个白衣少年,众人均认得这男子正是昨天夜里守在山脚下殴打自己一帮人的那个怪客,不由得背脊上凉气直冒。 罗天赐俯首在叶秋萍耳边吩咐几句,叶秋萍点了点头,扶着赵志睿径自进了内室。罗天赐待她一走,便对顾慕思朗声说道:“白夫人,在下本不欲抢你生意,无奈最近拳头痒得难受,这样罢!你帮帮忙分两三个给我,剩下的你自己打发算了。还有,为人父母,打架这种事儿还是不要给小孩子看到为好。”说罢,使了个眼色。 顾慕思心领神会,连忙吩咐邀月、侍剑两个丫鬟带女儿进后房安顿,又叫老刘去和叶秋萍一同照顾赵志睿,安排妥帖,当下微微一笑,道:“罗大侠,你想要哪几个,便自己挑好了。” 罗天赐长身一揖,道:多谢夫人,在下要的是......嗯,在下便要‘无极门’虎大师、‘点苍派’周大侠,还有‘金龙帮’樊帮主这几个罢了。” 他点到这三人名字的时候,这些人心中都是一寒。虎头陀摸着下颚,骞地想到被拔光的胡子,不禁既惊且惧。可是当众被人奚落欺侮,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他挺着胸膛双目圆睁,怒视着罗天赐,恨声说道:“你要怎地?”他身后的周天宇和樊雄却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手脚都似微微发颤。 罗天赐浓眉一戚,大喝一声:“你们还不上前动手!”忽地气运丹田,发出一声长啸! 这一声长啸,众人只觉好像半空中响了个霹雳!只震得人耳畔嗡嗡作响,不由得心胆俱裂! 顾慕思早有准备,运起内功护住心脉,饶是如此,心口还是微感不畅。其余人等此刻更是苦不堪言!虎头陀、樊雄、周天宇等功力较高,虽未受内伤,也已震得呆若木鸡、战战兢兢,剩下功力较差者要么当即昏厥倒地;要么耳膜被震破,耳中淌出鲜血来;更有甚者神经被震得错乱,手舞足蹈的在原地不住打转,状若疯狂! 顾慕思知道罗天赐一声长啸乃是武林中最为凶悍霸道的内家神功“狮子吼”,这神功发出,周边范围内假若当者功力不够,轻则气厥昏迷,重则神智大乱,更甚者当即内脏破裂而死!是以罗天赐发功之前吩咐叶秋萍、邀月等己方功力较浅者进内回避,为的就是避免遭受误伤。 顾慕思暗暗赞叹罗天赐内功深厚当世无双,眼见厅中群豪惨状,终是女子心肠较软,觉得于心难忍,便出言说道:“罗大侠,这些人虽然猥琐可恶,但总算罪不致死,你便饶过他们罢!” 罗天赐停住啸声,哼了一哼,刀锋般的目光直逼虎头陀,道:“虎头陀,你还不赖,居然没受伤!怎么样?还要不要跟我再打一场?” 虎头陀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虽没被他“狮子吼”震成重伤,但气血脉络也被震得颇为不顺,此刻只觉浑身酥软无力,如何还能再打?又见他目露凶光,知他已动杀机,逞强下去只怕性命难保。只得低声说道:“阁下神功盖世,我等不敢对敌,还望手下留情。”那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方能听见。 罗天赐冷笑几声:“还道尔等是什么英雄好汉?原不过只是贪生怕死、欺软怕硬的酒囊饭袋。好,今日白夫人叫我饶你们性命,我便卖个人情给她!他日再教撞到我手里,需务必谨记’魔刀战狼‘罗天赐可不是什么正道人士,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 众人听得他报上名号,不禁个个冷汗淋漓:“这人居然就是十余年前大破逍遥庄、力败正派七大掌门的魔头罗天赐!今日能够保得住性命,回去后必定要烧几柱高香以谢神灵庇佑!” 罗天赐骞地大喝一声,道:“你们愣着干么?还不统统滚下山去?” 群豪闻言如获大赦,受伤轻的赶紧去扶受伤重的,告辞说话也未及讲半句,个个连滚带爬的逃出大厅而去! 顾慕思看着一地狼籍,苦笑着摇了摇头,走进内室吩咐邀月、侍剑出来收拾大厅,又叫叶秋萍看顾好赵志睿,便径自出厅招呼罗天赐。 邀月、侍剑两个丫鬟手脚甚是麻利,顷刻工夫已将客厅收拾得齐齐整整:茶几、枱凳通统归复原位,杯子、花盘等打碎之物则扫得干干净净。侍剑又重新摆上一副崭新茶具,沏上一壶上好铁观音,斟了一杯,双手恭恭敬敬的递给罗天赐,敛身道个万福,低声道:“罗公子请用香茶。” 罗天赐赶忙还了一礼,双手接过,道:“小姑娘别公子公子的称呼我呀!我是个老粗,身上哪块地方像公子了?” 侍剑满脸飞红,偷偷定眼瞥去,只见这人衣衫褴褛、相貌粗豪,脸上的胡子沾着许多尘垢,忍不住“嗤”的抿嘴笑了出来。顾慕思也笑道:“你这丫头向来老实,怎的也学了秋萍那妮子那般古灵精怪了?好啦,这位罗大爷劳累了半天,想必已是腹中打鼓了。侍剑,你到厨房弄一碗牛肉面给罗大侠充饥;邀月,你去挑一间客房收拾干净,待会给罗大侠就寝!” 两个丫鬟各自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顾慕思又道:“仓促之间,山庄没备下许多物资,天赐你将就一下好了。” 罗天赐道:“白夫人何必太客气?山野之人粗茶淡饭,天作被来地当席,锦衣玉食反为不惯。” 顾慕思听她语气中仍有股淡淡酸味,只觉心中一涩,心道:“他分明对我还是很好,还是那个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的天赐,可为什么语气总是这样的冷冰冰?啊,他心里对我仍是存着一丝怨气!可是,天赐呀,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对我的情对我的意莫非我不知道?但我总不能对危难之中的楚生不管不顾啊!唯有等到下一辈子,我们也许,也许是可以在一起的!” 念头乱转,竟自想得痴了。罗天赐轻轻咳了一声,顾慕思骞地惊醒。这时白彤从内房跑出来一把扑到母亲怀抱,撒娇道:“娘,怎么不陪彤儿玩呢?娘,你教我绣花啊!” 顾慕思轻抚女儿头发,哄道:“娘正招呼着罗叔叔呢!彤儿要学绣花,便跟秋萍姐姐去学。嗯,是了,你快叫罗叔叔啊,他是我和你爹的好朋友。” 罗天赐仔细端详着白彤,见她一张红苹果似的脸儿,长长的睫毛下扑闪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漂亮的模样儿倒有七分像顾慕思,心里一阵唏嘘,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她小脸,柔声道:“彤儿又乖又漂亮,真像你娘亲小时候的模样!有空叔叔教你练武功好么?” 却见白彤瞪大了眼睛紧紧的盯着罗天赐的脸,半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将脸儿埋在母亲怀里,嚷道:“娘,这叔叔是个坏叔叔、恶叔叔,彤儿不要跟他学武功,要学也只跟爹爹学!” 顾慕思一时间不知所措,唯有抚着她背脊道:“彤儿听话,这叔叔是个好人,他是来帮娘打走恶人救你爹爹的。” 白彤猛地从母亲怀中挣扎出来,边哭边道:“不,不,这叔叔就是个恶人!他长得又凶又丑,一点也不像爹爹那样好看!娘,你快赶走这恶叔叔,彤儿好怕他!彤儿只要爹爹不要这恶叔叔!” 顾慕思本来已心烦意乱,这时被女儿吵得更是无名火起,厉声喝道:“彤儿你好没家教!你不听娘的话了么?你不听话娘就不要你了!” 白彤见母亲发这么大火,吓得怔了一怔,转瞬哭得更加厉害:“娘不要彤儿了!你只疼这恶叔叔不疼彤儿了!彤儿找爹爹去!”竟自向厅外跑去。 ------------ 第十一章 离情依依 白彤的哭声惊动了叶秋萍,只见她快步抢出大厅一把将白彤抱了起来,温柔的说道:“彤儿莫哭,你娘亲有许多事要做,正烦着呢!秋萍姐姐和邀月姐姐带你到花园玩儿好不?你可得听话哦。”边说边向邀月打个眼色,邀月忙接过彤儿带到山庄花园玩耍去了。 叶秋萍忽对顾慕思作个鬼脸道:“表姐,我也去陪彤儿玩儿啦,你陪罗大侠多聊聊。”又对罗天赐道:“罗大侠,也该好好的修整修整啦!看,你这副模样把彤儿都吓哭了。” 罗天赐苦笑着道:“叶姑娘教训的是,只是我这人懒得很,吃饭都懒得端起筷子,哪有闲情修整自己?” 叶秋萍“嘻嘻”一笑:“有没有闲情,那倒要看是谁的面子。”说罢嘴巴向顾慕思偷偷的努了一努,忍不住银铃似的“格格”娇笑了几声。身子却像云雀一般“飘”进了后院。 待她走后,罗天赐与顾慕思执眼相看,各自无语。良久,罗天赐“唉”的叹道:“小孩子懂什么事?你这又何必?” 顾慕思道:“只怪我和楚生自小对这孩子太过娇惯,把她都宠得不成样子了。不懂得一点儿礼数,就会撒娇胡闹!这样下去如何经得起半点风浪?” 罗天赐涩然一笑:“这样一个花蕾般的女孩儿,你要她经什么风浪?又如何忍心让她受半点苦头?慕思,你有如此美满的家室,有个出类拔萃的夫君,更有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儿,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又何苦自作忧愁?” 听得他第一次以“慕思”称呼自己,顾慕思心里泛起一丝甜蜜,但转瞬又听提到了丈夫,不禁眼圈发红,喉头一梗:“本来是的,可楚生现在......现在......万一他真的已不在人世,我......我实在没有勇气再苟活下去,只有随他......”再也说不下去。 罗天赐心如刀绞,心道:“白楚生呀白楚生,你真好福气!你妻子可以与你同生共死。而我呢?我若死去她若肯为我流半滴眼泪,也便心满意足了。”想到这里,心中酸楚难当,陡然间只觉天大地大,却只余自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泪水竟禁不住涌上眼眶。 他勉力忍住眼泪,慨然道:“慕思,放心好了,即使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帮你救白大侠回来!只要你不再悲伤,便由我代你丈夫受难又有何妨?白大侠他是贵人,定必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顾慕思听了心里更加难过,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不,我不要这样!我要的是楚生平安你也平安!” 罗天赐此际再也忍耐不住,两颗豆大的清泪从眼角顺着脸颊缓缓淌到了嘴里,只觉又咸又苦。他不想顾慕思看到,便假装扭头观望厅外山色。 这时侍剑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走了过来。只看到少夫人正在轻泣,又见罗天赐神情抑郁,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捧着面碗楞在当地。 罗天赐幡然而觉,偷偷一抹眼角,强装出欢颜道:“呀,侍剑,你这碗面做得真慢,我就要饿死啦!”说罢,从侍剑手中“抢”过面碗,一阵风卷残云似的扫个精光,抹了抹嘴巴道:“侍剑,你的牛肉面做得还不错,就是盐稍稍放得多了点。是了,白夫人你也饿了半日,要不要叫侍剑再做一碗?” 顾慕思知罗天赐是在掩饰内心的悲痛。但她毕竟是个成**人,已没有青涩少女时的多愁善感。随即止住哭泣,勉强笑了笑道:“不用了,我吃不下东西。” 罗天赐又再夸张的伸了个懒腰:“好了,吃饱喝足也该睡个懒觉了!” 顾慕思拭去脸上泪痕,吩咐侍剑道:“丫头,你去为罗大侠安排一间厢房罢!要宽敞明亮的。” 侍剑应了一声,便领着罗天赐一路进了一间大房,她麻利的收拾了一下,便躬腰告辞道:“罗公子,这房间已收拾整齐,奴婢也不打扰公子休息,公子若然有事便吩咐奴婢去做好了。” 罗天赐笑道:“你别奴婢奴婢的称呼自己,我说过了我不是什么贵介公子,更不是大爷,以后你见面叫我罗大哥就好。” 侍剑脸上一红,害羞的道:“是,罗公......罗大哥,我出去啦,有事叫我。”说罢又躬了一礼,转身走出客房,轻轻的带上了房门。 罗天赐满腔困倦,鞋也不脱便躺在床上。可是合上双眼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翻来覆去脑中想着的尽是尘封已久的往事,骞地里一个个影像飘过脑海:一会儿是顾慕思;一会儿是白楚生;一会儿是顾正华;一会儿是自己已经过世了的父母;一会儿却又变成了白彤......他想到自己父母,想起他们死得不明不白,血海深仇至今仍未得报,也不知主凶是谁,不觉心如刀割;忽而又想到了顾慕思和白楚生,还有白彤,想起他们一家幸福美满,只觉得心里又是宽慰又是伤感...... 过了许久,他想得倦了,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朦朦胧胧中只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悦耳动人的琴声。罗天赐多年来四海漂泊,经常与野兽同穴而居,身上神经极为敏感。他一下子惊醒过来,原来这一觉已睡到中夜!他披衣下床,点亮了房中油灯,猛然瞥见桌上不知何时已放了一套干净衣裳,衣裳上面还压着一把造工精致的银色剃刀。 罗天赐不觉失笑:“是慕思放进来的么?她竟然变得如此细心,想当年可是个粗心大意的鲁莽丫头!”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甜蜜,旋即将干净衣裳换上,又拿起那把剃刀,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将满脸虬髯剃了个干干净净。他看了看镜子,只见镜中的自己已焕然一新:强壮有力的臂膀;宽阔的胸膛;一张国字脸凛然生威!虽说不上玉树临风,也算得上英气勃勃! 他摸着刮得发青的下巴,满意的笑了笑。这时窗外的琴声越发清晰,只听一把娇柔动人的女声和着琴音唱道: “ 每日沉沉, 晓夜思量咂口唇, 懒把身躯整, 羞对菱花镜。 嗏!到老也无心。 使尽金银, 奴奴心不顺, 受尽诸般不称心。” 罗天赐自幼习武,到得二十岁之后走南闯北,多有阅历。虽对诗词歌赋一类不甚精通,却也认得这首是成化年间金台鲁氏刊行的《新编四季五更驻云飞》中的散曲。只觉得歌声轻柔曼妙,甜美的嗓音仿似黄鹂出谷,不觉听着听着入了神,骞地推开窗户轻轻跃了出去,循着歌声寻那抚琴之人。 琴声显然是出自后花园内! 话说这鸣剑山庄面积甚大,除却大厅、主客房之外,还有演武场、仆役杂房、后花园、后山橘子林等,足有不下二三十顷地之广!罗天赐少年时曾在这居住过数月,虽已过多年依稀还认得道路。他健步绕过房后长廊,径自入到后花园。只见园中景物依旧:居中一个大湖,湖水在皎月映照之下泛着点点粼光。湖对面一座人工石山巍然矗立,山顶一座八角凉亭内此刻正端坐着一个少女在拨弄琴弦。 罗天赐记得这池子本来种满荷花。往常每逢盛夏,碧玉似的绿湖上缀着朵朵娇艳欲滴的嫩荷,那荷香随风四溢,使人离远嗅到便觉心旌神摇。可是这时已值三九严冬,湖上满是枯枝败叶,却哪还有半瓣荷影? 罗天赐心中好生失落,自言自语道:“当年的荷花原来早已凋零,如今的人和事也与当年不同了,可我却为何魂牵梦萦的仍是昨日的景物?” 这时少女的曲子又已换了一首:“受尽荣华, 红粉娇娥不顺他。 名声天来大, 说起家常话。 嗏!把奴配与他。 你有钱时买求媒人话, 空有珍珠都是假!” ------------ 第十二章 共酌 其实这两首明初小曲,曲词颇具市井气息,并非登大雅之堂的上乘之作。只是那少女嗓子娇柔清脆,此刻夜深人静娓娓唱出,将词中深闺幽怨的意境表达得淋漓尽致,听来仿如天籁之音。罗天赐听得忘了神,禁不住道了声:“好!” 一曲既终,琴音戛然而止。那少女款款站起,向罗天赐道个万福,道:“罗大侠。夜凉如水,为何不上来小酌两杯暖暖身子?”她声音不大,只是正值子夜,寂静中听来十分清晰。 罗天赐这才看清,这少女黄衣白褂,不是叶秋萍是谁?他微感诧异,愕了一下,当即微微一笑,身子骞地一纵便向湖中跃去!这时湖心零零散散漂着几根败落枯枝,罗天赐这一跃恰好落到其中一根枯枝之上,他瞅准了位置,足尖往那枯枝上一点,籍着这一点之力身子又是往前一纵,已到了湖对面的假山之下,他更不停顿,伸手搭住一块凸出的尖石,微一运劲,竟像箭般直跃而上,稳稳的落到山顶凉亭之前! 这座假山足有七八丈高!叶秋萍看他露了这手骇人轻功,心中暗道:“这人果真厉害!表姐的武功在武林中已算顶尖人物,可和他相比毕竟还是稍逊了半筹!也许只有表姐夫那等人物方可与他相提并论。”登时仰慕之心顿生。 她见罗天赐换了这身崭新衣裳,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面容已和之前大为不同。不禁仔细端详多了他两眼:方正的下巴,高高的鼻子,略厚的嘴唇,一张国字型的脸,剑眉之下一对虎目凛然生威!加上那雄浑健壮的身躯。虽不是那种唇红齿白,脂粉气十足的翩翩少年,却绝对是英风飒飒,如山岳般凝重的雄伟男儿! 叶秋萍心中一动:“原来他非但一点儿也不难看,竟还长得如此的英武。” 罗天赐见她不住打量自己,倒被她瞧得有些不舒服,他干咳一声道:“半夜深更的姑娘不去安睡,怎的又在这里抚弄琴弦?” 叶秋萍眼波盈盈一转:“想不到罗大侠刮去胡子,换上新衣之后竟是这般伟岸!如果早前就是这个样子,彤儿便不会吓得哭闹了。” 罗天赐苦笑叹道:“姑娘何必揶揄!唉,我是个山野草夫,不修边幅惯了的。彤儿她是富家千金,没见过这等野人也是常情。” 叶秋萍“扑哧”一笑:“野人又怎会懂得欣赏韵律曲词?啊,是了,光顾着说,竟忘了为大侠斟酒。”说罢举起酒壶满满斟上一杯,春葱般的玉指拈起酒杯,双手递与罗天赐。 罗天赐接过酒杯慢慢端详,只见这杯子翠绿晶莹,造工十分精致。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杯好,酒更好!就是杯子太浅,饮得不够尽兴!” 叶秋萍轻轻抿嘴:“这是招待女客的杯皿,大侠豪气干云,当然饮不惯了。”说着又斟上一杯递过。 罗天赐自小好酒,这鸣剑山庄藏酒当然都是酒中极品。他喝得口滑,不觉连饮数杯兀自意犹未尽。却见叶秋萍只不断为他斟上而自己则滴酒不沾,不禁微有不悦,道:“一人独饮有何意趣?姑娘为何不饮?” 叶秋萍笑道:“我酒量不好,只怕醉后会失态。” 罗天赐哂道:“既不饮酒,为何早已备下杯皿?姑娘好会说谎!你道我是黄口小儿么?” 叶秋萍知他是个老江湖,骗他不过,心道:“这人真是个酒鬼。”只得为自己斟上一杯,轻轻抿了一口道:“大侠休怪,真的酒量不好,又不忍拂了大侠雅兴,只好浅尝辄止。” 罗天赐这几天来愁肠百结,他本来酒量极好,只是愁中沽酒醉得也快,偏巧那酒后劲又足,喝了七八杯已觉微醺。忽然觉得这样强逼一个年轻姑娘喝酒实在有点失礼,不禁一阵歉意,忙道:“噢,这几天在下心绪不佳,言语粗鲁冒犯,请姑娘莫怪!既不愿喝也就不必勉强了。” 孰料叶秋萍听罢竟似触动心事,竟然咬了咬牙,将杯中酒一口喝下!喝得急了,浓烈的酒气呛得她不住咳嗽起来。罗天赐心中不忍,连忙将酒杯夺过,皱眉道:“姑娘是生在下的气?” 叶秋萍摇头道:“不,不是的。我没有责备大侠的意思,只是......只是觉得烦闷的很,听说酒能浇愁,所以......” 罗天赐好像看怪物般看着叶秋萍,半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身子前仰后合,竟似眼泪水都要流出来似的。 叶秋萍见他突然发笑,以为是嘲笑自己,不禁又羞又怒,咬牙嗔道:“你......你笑什么?我请你来饮酒,是为了......是为了......总之不是听你嘲笑我的!” 罗天赐收起笑容,一脸正经的道:“好,我不笑。那么姑娘有何忧愁?能否说来听听?” 叶秋萍幽幽一叹“唉,我爹娘要将我许配给黄公子!” 罗天赐“哦”的一声:“黄公子?那是什么人?” 叶秋萍若有所思的拨弄着衣角,一会方道:“黄公子倒并非纯粹的武林中人,他是官府上的人。他叫黄钺,祖父黄卷与父亲黄故仁都是南京世袭的锦衣卫指挥使。” 罗天赐奇道:“咦?令尊是武林中人,怎的会结交到锦衣卫的人?” 叶秋萍却反问道:“听罗大侠口气,以前是否认识我爹爹?” 罗天赐冷冷的道:“令尊‘两河大侠’叶万华名震江北,十余年前在下跟他曾有过数面之缘,不过很熟倒谈不上。” 叶秋萍“哦”了一声:“原来你与我爹爹也算是旧相识,不过你是表姐的......好朋友,认识我爹爹原也不奇怪。” 罗天赐却“嘿嘿”一笑:“你表姐是你表姐,你爹是你爹!我等邪魔外道怎敢高攀尊贵的‘两河大侠’?” 叶秋萍吓了一惊,道:“罗大侠,听你口气......似乎很讨厌我爹爹?” 罗天赐望着她惊异中带着惘然的眼神,叹口气道:“不,不是的,你别想多了。我和你爹爹并不熟,说不上喜欢或厌恶。嗯,是了。你说的那黄公子,和你倒算是门当户对,那不是挺好的么?” 叶秋萍又再拨弄着衣角,想了会儿方道:“其实黄公子人品才具也是不错的,并不似一般官宦子弟般骄横豪奢。可是,可是,他再怎么好,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她咬了咬嘴唇,又道:“我自小便不喜欢官家的人,他们的脸孔总是那么的阴森森。” 罗天赐忽又大笑道:“果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不喜欢便不和他成亲就是了,那有什么好为难的?” 叶秋萍凝视着罗天赐的脸,待他笑完方道:“你海阔天空逍遥自在惯,当然便觉得没什么了。可是,可是,我爹爹我娘亲,还有许许多多的亲朋,他们便像一把把无形的枷锁......唉,我真羡慕你,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罗天赐忽地收敛起笑容,眼里黯淡无光,喃喃的道:“真的么?我真的值得你羡慕么?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可是,无论逃到天涯海角,却总绕不开这雪峰山......” 叶秋萍看他神情忧郁,知道又触痛了他的心,不禁歉然:”对不起,罗大侠。我知道你也有许多哀愁。” 罗天赐苦涩一笑:“我又不是你,我能有什么哀愁?” 叶秋萍犹豫了一阵,终于似下定了决心的说道:“不,其实你一直都在逃避!你依然在刻骨铭心的惦记着我表姐,是不是?” 罗天赐表情变得异样起来,忽大声说道:“这些到底与你有何干系?你很想了解我么?” 叶秋萍被他一吓,拿着的酒杯“当”的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可是她瞬即又镇定下来,双眼直视罗天赐道:“事实就是事实!你不在乎她,又何必在意我的说话?你不在乎她,又何必为吓哭彤儿而恮恮不安?你不在乎她又何必刮去你的胡子换去你的衣裳?既然你在乎,又为何不坦然一点,却要不断折磨着自己?” 她这几句说话,字字都像针一般扎在罗天赐心头,他浑身颤抖着道:“你以为你是谁?是我肚里的蛔虫么?你既然这么聪明,还知道些什么便一次过说出来罢!” 叶秋萍不再对他畏惧,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你是三十多年前‘刀神’罗轩的儿子,是昔日名动江湖‘藏剑门’的后人。还知道你十五年前是我舅舅顾正华的得力干将,只因舅舅参与过当年武林正道围剿‘刀神’的行动,后来你便与他反目。你与表姐本是两情相悦的恋人,却不得不为此而分开!可是你今时今日依然对她尚未忘情,这次听到鸣剑山庄有难,便不顾凶险的赶来雪峰山,为的便是她!我说的都对么?” 罗天赐的脸因激动而潮红,额头上几条青筋暴露出来,他猛然一掌拍在面前的石桌上,只震得那石桌登时断成两半塌了下去,除去几只镀金的酒壶,桌上的酒杯果盘尽皆跌得粉碎!他嘶哑着声音说道:“这些都是你表姐告诉你的?你是去了她那里打听过么?你真多事!我的事情几时轮得到你管了!” ------------ 第十三章 苦酒满杯 他痛苦的样子就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在嘶鸣着!叶秋萍这次真的害怕了。她父母都是江湖名侠,自小便在众人的恭维声中长大,何曾受过如此委屈?忍不住眼泪扑漱漱的落下,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罗天赐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心肠骞地又软了下去,柔声道:“秋萍妹妹,我脾气不大好,吓着你实在对不住了。” 叶秋萍哭泣未止:“我......我请你来饮酒,是......是想为你排遣一下愁闷的,不料一番好意,你......你却不领情!” 罗天赐叹道:“姑娘莫哭,是我不对,是我不好!便罚我喝干此间所有的酒好了。”说罢在地上捡起那只镀金酒壶摇了一摇,发觉里面尚有半壶美酒,骞地举起酒壶斜斜一倾,壶中剩酒倾泻而出,罗天赐张大了嘴巴,顷刻间便一饮而尽!那酒本是极品女儿红,只可惜此刻喝进肚里,只觉满是苦水。 罗天赐又摇了摇已空的酒壶,悠悠吟道:“金樽不解意,空余恨悠悠。相思惟一醉,旧恨添新愁!呀,呀!添新愁!”身子摇摇晃晃,已然醉了六七分。 忽听身后一人说道:“天赐,我知你心里很苦!可是,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罗天赐听出是顾慕思的声音,却不转身,轻轻的道:“你还没睡?看来我真的醉了,你上来了我竟全不察觉!” 只听顾慕思轻轻的道:“我睡不着。呀,秋萍,你怎么哭了?”前半句是答罗天赐,后半句却在询问叶秋萍。 叶秋萍轻拭泪眼,道:“表姐,我,我......”却说不下去。 “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傻丫头!”顾慕思却慢慢走到罗天赐对面,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 罗天赐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却又找不到话头,尴尬之下只得没话找话:“彤儿还在生气么?嗯,你身上的毒都清除干净了罢?” 顾慕思却不接他话,忽然单刀直入的问道:“天赐,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记恨着我么?” 这句说话,罗天赐听罢胸口如被一记重拳打中,只觉郁闷难当!他目光低垂,半响骞地抬起头来,斩钉截铁道:“对!我曾经恨过!但那已经过去很久了。如今我心里再没有恨却只有怨!我只怨自己,怨自己为何这般懦弱?只懂纠缠于过去却不敢面对将来!我害怕这次回来会为你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可是,明知你有凶险,我又做不到不闻不问......慕思,你可知我内心此际有多矛盾?” 顾慕思心头也悸动不已,她绝不是对罗天赐没半点情愫,但既已将终生托付给了白楚生,又如何能再将这份感情转嫁他人?无论丈夫此刻是生是死,自己都不能失去这份贞节......她越想越乱,终于长叹一声:“唉,天赐,欠你的情欠你的义,我这一辈子都还不了了......” 罗天赐摆手打断她说话,道:“慕思,你不用再说,我都明白了。我曾经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就当是为了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诺言罢!这次以后,这诺言便让它随风飘散好了!我绝不会再为你增添一丝一毫的为难。” 顾慕思心中难过,道:“这一切都是命运注定下来的,你我都无法改变。怪只怪造化弄人,相逢恨晚罢!” 罗天赐忽而仰天狂笑,样子仿若癫狂!笑罢,他摇晃着身子站起来道:“好,好!好个造化弄人!”骞地里身子往后一翻,竟自跃出凉亭,向假山下的荷花池急坠而下,只听“扑通”一声,已然掉入水中! 顾慕思与叶秋萍都大吃一惊,一个叫着“天赐”一个叫着“罗大侠”,双双抢到亭边向下望去,只见湖面荡着一圈一圈的涟漪,却已不见了罗天赐踪影。 顾慕思大叫一声:“天赐!”正要向湖面跃下!秋萍慌得叫道:“表姐!”忙伸手去拉她!忽听湖里“哗啦”一响,罗天赐似箭般从水中窜出,跃上了岸。他大声说道:“白夫人、秋萍!你们回去歇息罢!我没事,只是今天酒喝得多了些,头疼得厉害,下水清醒清醒回去便好了。”说到后面几个字,声音已渐行渐远,转瞬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顾慕思倚在栏边,眼角几滴泪珠缓缓从面颊流过。叶秋萍忙从袖中掏出一条锦缎丝帕,轻轻为她拭去眼泪,痴痴的道:“表姐,他真是个痴心汉!” 顾慕思没有答话,良久,叹口气道:“夜了,秋萍。小心着凉,咱们回去罢!” ...... ...... ...... ...... ...... ...... ...... 却说罗天赐浑身湿透回到房中,脑子里空空落落。这时一阵冷风吹进房中,他不禁激灵灵的打个冷战!只觉百骸欲散。于是也不脱靴更衣,湿漉漉的躺在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次日中午。一睁开眼,但觉头痛欲裂,浑身滚烫。这时听得门外传来侍剑的声音:“罗大哥,请出来用膳罢!” 罗天赐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挣扎着待要下床,却全身软绵绵的没半分力气,他挣了几下挣不起来,重新又倒头睡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朦朦胧胧间听得有人似自言自语说道:“哎,他看起来强壮得像头牛一样,怎么会突然发起病来?还烧得如此厉害!”罗天赐迷糊中只觉有人拿着勺子一口口的往自己嘴里喂药,那汤药灌在喉间,味道又苦又涩。可是鼻子却嗅到一股甜甜的脂粉气息,分明是一个女子!他昏沉间只道是顾慕思,嘴里含含糊糊的嚷道:“慕思,慕思。是你么?” 那女子不答,喂罢了药转身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却又返转回来,坐在罗天赐床头,又再端起碗来一勺勺的将似乎是汤水的液汁喂进他口中,这次的味道却不再苦涩。罗天赐喝下后又再晕晕迷迷的睡了过去,这一睡便直至次日中午,一缕耀眼的阳光折射入房,将他刺得睁开眼来。 罗天赐这次觉得脑袋清明了许多,尝试着跳下床活动了一下手脚,只觉身子已康复得七八成,只是腹中此时却“咕咕”直叫。他信步走出大厅,厅内却空无一人,顾慕思一干人等均不见踪影。罗天赐心下纳闷,想去查察一下,可腹中确实饥饿难当,便只好先去觅食充饥。他来到厨房,揭开灶头锅盖,只见里面有一些残羹剩饭,旁边还有两壶冷酒。罗天赐正合心意,一阵风卷残云便将之一扫而空。 酒足饭饱,罗天赐觉得气力渐复。他四处寻找,除了几个老仆役外再也见不到其他人身影。问那些仆役少夫人哪去了,他们又都说不知道。罗天赐好生奇怪,他漫无目的地到处瞎逛,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山庄后面的橘子林前,这时是三九严冬,正是橘子收获的时节,成片茂盛的树林上挂满了一个个半拳大小的蜜橘。只见一点点鲜艳的橘红色衬缀在郁郁葱葱的林叶间,构成了一幅曼妙的山水图画。这景致虽不如山下梅林之冷艳,也不如山间杜鹃之清丽。但也别有一种蓬勃向上,欣欣向荣的生机活力! 罗天赐看着似若有所思,他想到自己甫当盛年,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健旺的好时光。与其终日沉溺于不可挽留的过去,倒不如风风火火的干一番有意义的积极之事!想到此处,不禁豪气顿生,将过去几日的颓唐之气一洗而尽! ------------ 第十四章 橘林中 罗天赐在橘子林外好一阵徘徊,终于禁不住熟橘散发出的果香引诱,不自觉地徐徐步入林中。 罗天赐在林中漫步,那酸中带甜的果香刺激得他本已填饱的肚子又再空虚起来。他心道:“怎地我病了一场,胃口却反而变得大了许多?”他自嘲的一笑,眼看前面三四丈开外有株橘树又高又大,在其余树木衬托之下显得鹤立鸡群,桠叶交错间挂满了鲜艳饱硕的果实。 罗天赐忽而想起幼年时在乡下捕鱼摘果的种种趣事,童心骤起。他身形一纵,像只大鹰般直窜而上!倏地落在一根向横伸出的树丫之上,瞅准了位置,伸手将三个又熟又红的大橘子摘了下来,将其中两个塞进怀中,剩下一个正要剥开皮来吃。便在此时,忽听得附近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抽泣。 罗天赐好生惊奇,举目四望发觉左侧数十步外一株橘子树下坐着一个黄衣少女,仔细看去这少女竟便是叶秋萍!只见她双肩微微耸动,似乎正在低声哭泣。 罗天赐心中一动:“怎地她不和慕思她们在一起,却躲在这里偷偷哭泣?”想起两天前的夜里与她在后花园共酌的情形,觉得这女孩子善解人意、温婉可人,看她似乎伤心,不禁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当下足尖在树杈上轻轻一点,借势一窜,好似林间飞鸟一般悄无声息的掠到叶秋萍身边坐下来,道:“秋萍妹子,你怎么啦?又干么不开心了?” 叶秋萍本来独自沉思,骤然之间发觉有人突如其来的出现在身边,猝不及防之下被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当她看清楚来人原来是罗天赐时方自放下心来,拍了拍心口道:“原来是罗大侠啊!我差点没被你吓死!”又伸手擦了一下脸上泪痕,强作笑颜道:“罗大侠,你身子全好了罢?” 罗天赐有意说些俏皮话逗她开心,拍着胸脯粗声说道:“老罗我体健如牛,区区小病何足道哉?现在便是老虎来了,也能一拳打死两只!” 叶秋萍笑了出来:“你还不老,怎么自称老罗来了?嗯,看起来,我的那帖药还挺管用呢!” 罗天赐当日病得昏昏沉沉,倒是没有将病中有个少女服侍自己的事放在心上,这时听她说起,骞地省起那少女的声音便是叶秋萍的声音!不禁既是感激又有点诚惶诚恐,感激的是她对自己的关怀备至,却又隐隐然觉得她对自己的关心有点儿异于一般朋友的情谊,心里有点儿惴惴不安。不过转念一想:“这秋萍本性纯真烂漫,又正是豆蔻年华,最是多愁善感的年纪,也许她是把我当做哥哥,要将烦闷的心事向我倾诉罢!”他啜嚅着道:“原来这两天照顾我的竟是叶姑娘,我......” 叶秋萍忽地抬头道:“你还以为是表姐对么?我知道的,这很正常!表姐她是你一直以来魂牵梦萦的人,你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总会是她!” 罗天赐想了许久,方道:“你说的在几日之前也许是对的。可是最近两天我在病中想通了许多,慕思与白大侠这些年来相濡以沫,夫唱妇随。而我与她过去的事其实早已成为泡影,再纠缠下去对她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现在我只求帮助她击退顽敌,救回白大侠便于愿足矣。其他的事情,我不敢想,更不能想!” 叶秋萍待他说完,忽问道:“那之后呢?打退顽敌救回表姐夫之后你又有何打算?” 罗天赐轻叹一声,答道:“那便从此一个人隐居山野,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寻常日子。嗯,或许机缘巧合,碰到一个资质优异的年轻人,便收他为徒,将我这一身武功传授与他!” 叶秋萍眼色似有点黯然,低声道:“罗大侠,你......你真伟大!” 罗天赐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大侠了?你这样称呼我实在太过生分。这样罢!我痴长你十多年,便认了你作妹子,你认我作大哥,你看好不好?”说罢脸上展现相询之意。 叶秋萍脸上一红,神情却略显复杂,半响方微微点了点头,低低唤了声:“天赐大哥。” 罗天赐听罢爽朗大笑道:“哈哈,秋萍妹妹,好,好!我这次回来,竟便多了一个妹子,总算是不虚此行了!从此之后,咱兄妹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又问道:“是了,秋萍妹妹。你怎地一个人躲到这里来了?是谁欺负你了?说与大哥知道,让大哥为你出头!” 叶秋萍脸上又露出忧愁,低下了头道:“这个事情大哥你帮不了我,而我也不能让别人帮我。” 罗天赐笑着道:“不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大哥自己的事情办不好,难不成连妹子的事情也帮不上忙?大哥是个急性子,究竟何事?说来听听又有何妨?” 叶秋萍幽幽一叹,说道:“我爹爹来了。” 罗天赐心下一奇,问道:“哦?叶万......叶大侠来了?他此刻在哪里?什么时候来的?是了,你表姐怎么也不见人?” 叶秋萍说道:“爹爹和娘亲两天之前,嗯,就在罗大哥你生病的那天便与庄鲁鹏伯伯一同抵达雪峰山下了,期间又遇到了‘白云堡’赵堡主--------也就是志睿的叔叔,正准备一起上山的时候,突然遭到了‘修罗门’的人伏击!这次‘修罗门’来的人听说很多,其中还有两个很厉害的脚色。我爹爹他们激斗了一天也冲不出去,又有两位‘白云堡’的叔叔受了伤,于是便发信号给我表姐,表姐得知他们中伏便匆匆与侍剑、邀月,还有所有会武功的家丁赶下山去支援,只留了我与志睿弟弟看护山庄及照料彤儿......” 罗天赐听得顾慕思与“修罗门”的人又已交上了手,想到她中毒方愈未久,也不知道功力恢复得怎样,不禁大为担心,冲口而出道:“啊,那慕思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打退敌人了么?怎地没人通知我去帮忙?” 叶秋萍瞧他焦急的样子,不禁莞尔:“你看你急成这样,方才说的话原来也是口不对心。放心好了,你的慕思她现在安然无恙,正好着呢!中午前我已听邀月回来急报说他们已打退敌人了,不过‘白云堡’的两位叔叔伤得不轻,也许需要在中途休息料理一下伤势罢!是以到现在还没回到庄上。” 罗天赐心头一宽,之后又不禁哑然失笑,心想道:“说好了不再想,可听得她有事还是忍不住担心。唉,这情之一字想要抹去竟是如此的难么?”他自我解嘲似的笑道:“无论怎样,我和你表姐总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她击退了敌人,我开心得很。” 叶秋萍嫣然一笑,似看透了他的心事,却不答话。罗天赐情知方才那番说话不能让她信服,只得引开话头道:“既然令尊令堂都已脱困,那妹子还为何事忧愁?” 叶秋萍凝思半响,眼中忽隐有泪光,道:“大哥,我不是担心我爹娘的安危,以他们的武功,又有表姐相助。修罗门决计讨不到什么好处去。我只是......只是不想见到他们。我不想听他们终日催促,要我早日与那黄公子成亲!”鼻子一酸,又有几滴眼泪落了下来。 罗天赐安慰她道:“傻丫头,自己不喜欢,直截了当推掉好了!再不成,便留张字条给你爹娘,有多远躲多远。惹不起莫非还躲不起?一个人的终生幸福,是要靠着自己争取的!那些什么父母之命媒酌之言,于我看来通统都是放屁罢了!” 叶秋萍似心头触动,目光刹那间明亮起来,可是没过多久旋即又黯淡下去,道:“大哥,我真佩服你。可是,我没这份勇气。” 罗天赐叹口气道:“那么你便一辈子躲在这里不见父母?那晚你在凉亭说的那番话,给了大哥很大触动,大哥我真的很感激你!可是怎么今日轮到自己身上时,便如此忧豫不决?” 叶秋萍没有答话,将身子轻轻倚着树干痴痴的发呆,许久许久,方似下定了决心,道:“大哥,也许你说的对。幸福真的要靠自己去争取!” ------------ 第十五章 大人物 林子外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了一把声音:“秋萍姐姐,秋萍姐姐,你在哪里?” 叶秋萍听出是赵志睿的声音:“啊,大哥。是志睿弟弟在找我呢!不知道是否爹娘和表姐他们已回到庄上?” 罗天赐道:“那便回去罢。我也想看看这次‘修罗门’有多大阵仗!” 二人迅即一前一后步出树林,离远只见赵志睿犹在林外叫唤着:“表姐,表姐!”叶秋萍快步奔了过去,拉着他的手叫道:“志睿,你怎地知道我在这儿了?表姐和我爹娘呢?是他们叫你来寻我的么?” 赵志睿见到叶秋萍显得很是高兴,答道:“师娘和叶大侠夫妇都已回到庄上,还有咱们‘白云堡’的人以及衡山派的庄鲁鹏大侠。现下庄上正热闹着呢!啊是了,姊姊。怎地你躲到这里却不去见他们?” 叶秋萍正要回答,罗天赐已施然来到,他看了看赵志睿脸上气色,只见之前中毒后一直泛在脸上的黑气已消失殆尽,不禁大为放心,笑了笑道:“志睿,看来你的身子已复原得九成。武功呢?又恢复得怎样了?真气还有没有阻滞呢?” 赵志睿骞地见到罗天赐在这里出现,心下一阵惊讶。他看了看罗天赐,又看了看叶秋萍,忽然明白到二人方才一直都在林子里面,脸上顿时变得阴沉起来,恶狠狠的瞪了罗天赐一眼,冷冷的道:“我身子复原没复原,用不着你管!” 叶秋萍听他对罗天赐说话如此无礼,忍不住斥道:“志睿你怎么这般与我大哥说话?他是我大哥,更是你的救命恩人!” 孰料赵志睿听到这句说话,一下子仿似受到刺激一般,他身子微微发颤,双拳紧紧握着,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一张俊雅的脸庞因激动而涨成了猪肝色,像一头斗红了眼的小公牛般咆哮道:“萍姊,我不这样说话那应当怎样说话?他是你大哥却不是我大哥!我知道我本事低微,斗不过人家死了也活该!倒也用不着他在这里假惺惺的充当好人!” 叶秋萍觉得他今日简直不可理喻!她素来伶牙俐齿,这次却被戗得直跺着脚,道:“你......你......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罗天赐见状只好干咳一声道:“好啦,志睿。我想你是误会了某些事情。其实我在林子里是在劝说秋萍回去见她爹娘......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赵志睿对他说话不理不睬。秋萍再也忍耐不住,对罗天赐说道:“哼!大哥,咱们用不着理会这头不讲道理的蛮牛。走,咱们回庄去!” 赵志睿闻言更加激动,泪水在眼里不住的打着转,却倔强地忍着不让滴下来,他颤着声道:“对,萍姊!我就是头蛮牛!武功既差脾气又臭,怎比得上他这个大高手?只不过待会儿你回去见到你爹娘,请务必问问他们你这个好大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秋萍满脸惘然,见他这样子不禁心肠一软,道:“志睿弟弟,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啦?怎么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谁跟你说过我大哥是坏人了?他是坏人还会救你和表姐的性命么?他是坏人还会奋不顾身的为山庄解围么?” 赵志睿叫了一声:“那好罢!他不是坏人,我是坏人!”忽地转身飞奔而去。 叶秋萍疑惑的看着罗天赐道:“大哥,你说志睿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好像神经兮兮,变了个人似的?” 罗天赐笑了笑:“秋萍呀!亏你表姐还时常夸你是个聪明丫头,却连这个也看不出来?他是误会了你我在橘子林中......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 叶秋萍听他说罢,脸上“刷”的直红到了脖子根,嚅嚅道:“大哥,你说......你说志睿弟弟......怎么会呢?他比我还小,我一直只把他当作是我弟弟......” 罗天赐嘲弄似的一笑:“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忽又怅然一叹:“豆蔻年华的时候,人的感情总是来得这么莫名其妙说不清楚的!当年我像他这般年纪时又何尝不是这样?唉,只是如今我与她都不再年轻,再也没有这份情怀了!”他此时想到的却是顾慕思。 叶秋萍想到赵志睿对自己的依恋,还有那黄钺黄公子的提亲,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觉烦恼得头都大了。幸好她性子总尚算豁达,哭过恼过也就算了,不想将忧愁纠缠心内,当即便换个话题道:“是了大哥,你说你很久以前便认识我爹爹,你和他交情怎样?” 罗天赐脸色一变,脸部肌肉跳了两下,目光忽变得深邃异样,像突然又忆起了许多不愿回首的往事。叶秋萍见他这样便不敢再问,心里隐隐然有着一种不安的预感。 罗天赐双眼定定的看着前方,许久方道:“有些事情,本不该让你知道太多!不过今天似乎也没有办法了,你此刻不用再问,待会儿回到庄上便自然一清二楚了。” ...... ...... ...... ...... ...... ...... ...... ...... ...... ...... ...... ...... ...... 此刻“鸣剑山庄”的大厅内正是热闹!顾慕思居中而坐,她端起了茶杯,朗声说道:“外面强敌环伺,我鸣剑山庄本已孤立无援,幸得诸位鼎力相助,方自暂解燃眉之急!姑父姑姑是自家亲人,‘白云堡’诸位也是累代交情,这些都不用说什么客套说话了。难得的是衡山派庄前辈与我鸣剑山庄素无交集,今日也不惧强敌仗义拔刀,这份恩德奴家委实要铭记终生!现下已吩咐家丁略备酒肴,此刻只好以茶代酒。来,我敬庄前辈一杯!”说罢,“霍”的起身施了一礼。 只见顾慕思对面一个六旬上下的清癯老者急忙欠身还礼道:“白夫人这是哪里话?老夫与叶大侠夫妇是生死之交,夫人又是他们的侄女,你的事情自然也是老夫的事情了。夫人如此客气,岂非将老夫看做外人?” 顾慕思笑道:“交情是交情,礼数是礼数。先不说交情,就凭庄叔叔是武林前辈,奴家作为晚辈,这杯茶也是非敬不可的!”说罢,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这清癯老者正是衡山派名宿庄鲁鹏!他见顾慕思如此盛情,也觉却之不恭,当下只好跟着将茶饮干,道:“白夫人不愧是名门侠女,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弟妇呀,你有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又有一个干练不凡的侄女,端的是几生修到的福分!” 这时坐在顾慕思右侧的一个中年美妇笑逐颜开,道:“慕思年岁渐长,的确是越来越有女侠风范了!呵呵,不过咱们顾家的女儿向来就不输于男子,万华你说是么?” 只听顾慕思左侧一个中年文士干咳一声道:“是是是,你们顾家的小姐们当然个个了得。呃......” 中年美妇不满地横了他一眼:“你呃什么呃?听你口气怎地说得咱好像黄婆卖瓜似的?” 那文士只好陪起笑脸道:“夫人,岂敢,岂敢。” 这对中年夫妇便是顾慕思的姑父母叶万华与顾凌云。只见那叶万华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约莫五旬开外年纪,一袭宝蓝缎褂,腰上悬了把六尺来长的宝剑,五缕长须及至胸前,颇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气度。那顾凌云却不过四十来岁,虽是徐娘半老,犹存着几分风韵,眉目间与顾慕思倒有六七分相似,只是鬓角已微见白发。 众人见那叶万华声名赫赫却如此惧内,不禁都暗自好笑。唯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白脸汉子自始至终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这汉子便是‘白云堡’新任堡主赵中耀。 顾慕思眼如利剪,早已看到赵中耀怏怏不乐的神情,这时忍不住问道:“赵大哥,是否‘白云堡’中另有急事?何以如此愁眉不展?”赵中耀是“白云堡”前任堡主赵天豪的弟弟,赵天豪与顾正华同辈,轮到辈分他要比顾慕思白楚生高出一辈,只是顾慕思是他侄子赵志睿的挂名师母,年纪也只比他小着几岁而已,因此往常见面二人只以平辈相称。 赵中耀听得顾慕思问到,面上微露担忧之色,略一沉吟,道:“堡中大事有大嫂主持,倒也不必担心。只是我听说志睿中了那‘摧花无常’的毒,虽听夫人说他已无大碍,可却不知会不会留下隐患?此刻又不见他踪影,因此......” 顾慕思知他担心侄儿安危,虽说是叔侄情深分属人伦常情,但听他语气中似隐隐有责怪自己保护不周之意,心里不免有些不快,只是双方是累代世交,也不好将这情绪流露出来,只得安慰他道:“赵大哥放心好了,当时奴家也中了段鹏飞那厮毒手,幸得一位昔日好友及时赶到相助,已将我们身上剧毒解清,并诛杀了段鹏飞那奸贼!志睿在这里将养了几天,身子精神均已逐渐恢复得差不多了。” ------------ 第十六章 交锋 赵中耀闻言,心头巨石才稍稍放下,脸容放宽了下来,问道:“哦,不知夫人的朋友是哪路高人?他此刻又在哪里?他救我侄儿性命,无疑也是我‘白云堡’的朋友!不知从前与在下可曾相识?” 顾慕思却一阵踌躇。她想到罗天赐昔日与武林正道人士颇有恩怨,之前由于记挂丈夫以及山庄的安危,因此这事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此时一经说起,不禁大为担忧,她担心重提起往日恩怨,在江湖中又会掀起新一番风波! 顾慕思正在支吾,忽听脚步声响,厅外赵志睿飞也似的跑了进来,脸上却挂着两行泪痕。赵中耀见到侄子异常欢喜,叫道:“志睿你回来啦?身子复原了么?” 不料赵志睿对叔叔问话竟若充耳不闻,招呼也没打一声便急匆匆的向内庭奔去!顾慕思也甚觉奇怪,忙挡住他去路,问道:“志睿,你怎么啦?不舒服么?”赵志睿似伤心欲绝,他倏地绕过师娘,边哭边道:“师娘,叔叔,你们不用管我,我只想清静一下!”说罢,掩面奔入内庭。 众人见此当真是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赵中耀满腹疑惑:“夫人,志睿他......” 顾慕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今日怎地古古怪怪的?”忽地厅外传来叶秋萍的声音:“志睿弟弟,志睿弟弟......”甫一入厅,便见爹娘端坐在大厅主位,心下一惊,低下头道:“爹爹,娘亲。” 顾凌云见到女儿喜上眉梢,上前拉着她双手道:“萍儿,你到哪里去了?我和你爹爹坐了半天不见你回来,正惦挂着呢?现在‘修罗门’潜伏了许多人在山中,你别周围乱跑。” 叶秋萍还没回答母亲,只听叶秋华“咳”的一声,口气严厉的道:“萍儿,你一个女儿家四处乱跑成何体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叶秋萍见父亲声色俱厉,不免心里害怕,嗫嚅着道:“爹爹,我......我方才正在后山橘子林想心事呢。” 叶万华双眼一瞪:“小小女孩儿家有什么心事了?还不见过诸位叔叔伯伯?” 叶秋萍只好上前向庄鲁鹏、赵中耀等人一一施过礼。叶万华脸色方自稍缓,“嗯”了一声正要坐下喝茶,忽听门外一人冷冰冰的说道:“叶大侠,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叶万华心里打了个突,循声望去,厅外一个男子缓缓走入,只见他嘴唇紧闭脸若严霜!叶万华只觉得眼前这人好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只得问道:“阁下是?” 那男子忽地大笑道:“叶大侠贵人事忙,当然不记得在下这山野草夫了!不知可还记得当年‘逍遥庄’的一役?” 叶万华骞地想了起来,他身子微微发抖,拿着的杯子里面的茶水在颤抖之下竟自溢了出来,他嗄声说道:“罗天赐!你这小子竟还没死?” 罗天赐朗声大笑,道:“大事未了,岂肯便死?看来令叶大侠失望了。” 这时庄鲁鹏、赵中耀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只见赵中耀戟指喝道:“罗天赐!当年你残害武林正道,人神共愤!这笔旧账尚未算清,今日竟敢自找上门,你是吃了豹胆熊心了么?说!你是不是‘修罗门’派来的人?” 罗天赐冷笑一声:“我罗天赐素来独来独往,从不结党,‘修罗门’的段鹏飞也是死在我的手下,你却说我是他们的人?赵大侠你不觉得你说的是笑话么?说到旧账,你们说我迫害正道,怎又不说说我父亲是死在哪些人手下的?”他目光如电,逼视着赵中耀!赵中耀却也毫不退让,瞪视回去!刹那间两人目光交锋犹如刀剑对撞,厅内空气便似突然停顿下来一般,静得只能听到各人的呼吸心跳之声。 眼看双方一触即发,顾慕思急得大叫:“天赐,赵大哥!都是自己人,不要伤了和气!” 却听身旁叶万华冷笑一声,道:“哼!谁和他是自己人!你既然请了他来作帮手,又何必再邀我和你姑姑前来相助?” 顾慕思急道:“姑父,你不要误会,天赐不是......”此时顾凌云也插嘴责怪顾慕思道:“慕思,这件事上姑姑也不能为你说话了。当年你父亲可是因他而死!你不去报仇那也罢了,怎地还与他来往?” 顾慕思心中一痛:“不,姑姑你不了解当年的真相,爹并非死于天赐之手,只是厌世自裁......与天赐却没半点干系!” 顾凌云脸带怒色,怒声说道:“慕思!这许多年过去,我道你成家立室后必定长大成熟!却不料到你非但分不清是非黑白,居然还忤逆不孝!就算这小子当年的确不是亲手害你爹爹,但你爹爹总是由于败于他手下英名尽丧,激愤之下才自寻短见的!我知道当年你与这小子纠缠不清,可是你想想,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父亲还有蒙难中的楚生么?” 她的说话犹如一支利箭插在顾慕思心上,不禁流下泪来,道:“姑姑,你又何必苦苦逼我?” 叶万华霍然站起,指着罗天赐厉声道:“哼,思儿你不必多说!总之今日有他便没我们!” 罗天赐忽平静说道:“叶大侠、顾女侠可否听我一言?” 顾凌云冷笑着道:“罗天赐,你又要耍什么花招?有屁便快放!” 罗天赐道:“二位虽是尊长,但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含血喷人罢?今日在下在这里出现根本就非白夫人之意,她这十余年来也没与在下有过半分往来,只是在下半月前在关外无意中得到一张‘鸣剑山庄’的英雄柬,便自己赶来的!最多只能算是在下自作多情,算在下脸皮太厚!却不能与白夫人扯上一点干系!” 顾慕思急道:“天赐,你何必这样说......” 罗天赐不让她说下去,立即打断她道:“白夫人你先待在下说完好么?这次的确是我自作多情,这些年来在下对白夫人你一直念念不忘,我知道我是痴心妄想,谁都知道你对白大侠忠贞不二!我这躲在鸣剑山庄内只是为了能够偷偷瞧你一眼便心满意足!” 顾慕思听罢心情犹如打翻了五味酱,罗天赐这番说话的用意她如何不知?心里一阵酸楚,想道:“天赐对我真的情深义重,他宁愿代替我承受所有的痛苦,也不愿让我受到半分伤害!他深知人言可畏,深知世俗的偏见与残酷,不惜牺牲自己的尊严去保全我的名誉!啊,他为我做得太多太多了,而我竟不能为他分辨半句......” 她内心痛苦的挣扎着,戗心的叫道:“天赐......” 罗天赐心中已少了许多痛苦,反而多了一份决心与责任。他微笑着正要开口说话,忽觉左肩一痛,肩头已被人从后抓住,那人五指如钩,指头直嵌进罗天赐的肩膀肌肉!只听他冷笑道:“哼哼,小子何必多说!手底下亮过真章便是了!” 罗天赐只觉这人五指苍劲有力,一出手便似要废掉自己武功!认得这是泰山“鹰爪功”的手法,当下也不惊惧,身形一挫肩膊微沉,暗自使出“无骨功”,已轻轻将对方犀利狠辣的爪劲卸掉! 那人满拟这一抓必能将罗天赐肩骨抓碎!孰料忽觉对方肩膊柔若无骨,肌肉骨骼便像棉花般软绵绵的,这样一来他这抓虽然凌厉却也无从使力!正自吃惊,突然之间罗天赐肩膊肌肉由“棉花”变为“钢铁”!一抓之下竟抓得自己指头隐隐生疼!他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内功,不禁“咦”的叫了一声。 罗天赐讪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泰山鹰爪王’孙锡平!闻说你的‘鹰爪功’有断金裂石之力,今日却连我的骨头都捏不碎,看来也只配在‘白云堡’打打下手充当跑腿了。” 孙锡平听得罗天赐讥笑,心头大怒!抓在他肩膊的五指正要加力,只听罗天赐大喝一声:“怎么样?你还没捏够么?”骞地左臂猛一运劲,雄厚罡劲向后反激而去!孙锡平感到一股巨力湧来,连忙运力相抗。然而对方劲力却似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波接一波的不断冲击而来,孙锡平再也抵挡不住!大叫一声,骞地里被震得跌出了三四丈之远,“啪”的仰面摔在地上!他挣扎了几下方挣得起来,虽然没有受伤,也已羞愧得无地自容。 罗天赐纵声大笑,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赵中耀说道:“赵堡主,自古云兵贵精而不贵多。我若是你,便无谓浪费钱粮,招揽太多酒囊饭袋之徒!” 赵中耀眼见手下受辱,早已气恼非常,又听得罗天赐言语尖酸刻毒,再也忍不住心头怒火,大喝道:“小子休狂,我来领你高招!” 正要动手之际,身旁早有一道身形抢出,高声道:“杀鸡焉用牛刀?不劳堡主出手,我来教训教训这小子!”他声音未落,人已到了罗天赐身前,却原来是个身材精瘦满脸悍色的六旬老者。罗天赐心念一动:“你便是‘飞天阎罗’温天锦么?你又要考究在下些什么?划下道儿来罢!” ------------ 第十七章 力战群雄 温天锦冷笑道:“我来领教阁下兵刃上的功夫!”倏地双手一分,手中已多了一对银光灿灿的精钢判官笔! 罗天赐哂笑着道:“以阁下能耐,何须我动用兵刃?只要三招,必空手将你打倒!三招开外打你不倒算我输!如何?” 温天锦怒极而笑:“果真好狂!江湖中能空手三招内打败我的也许不是没有,只是迄今为止在下还没碰到过!今日倒要好好见识见识!少废话,第一招来了!” 说罢更不打话,“毒蛇吐信”,右手笔疾风般点向罗天赐左乳要穴!罗天赐气定神闲不闪不避,待他钢笔将近胸前,左掌一翻,骞地化为手刀反斩温天锦手腕!他出手比温天锦快了半拍,虽然出手在后,却后发而先至,掌缘已切到了对方手腕脉门!温天锦也是江湖老手,虽则惊叹对方出手之快匪夷所思,却也招数不乱,骞地将右手一缩,左手笔“秋风扫落叶”横划罗天赐右侧小腹!这两下虚实并用攻中藏守,端的也是名家风范!罗天赐不禁赞了一声:“好!”眼见对方铁笔划到,当下腰腹一收,一个“铁板桥”,双脚如铁桩般钉在地上纹丝不动,身子却向后成拱桥之势,只听“呼”的一声,温天锦的铁笔恰好从他胸腹上扫过,兵刃带出的疾风吹得身上衣衫微微一皱,却也未能碰到他半片衣角! 温天锦身经百战,岂容对手喘息?左笔打空,右笔转瞬又至!只见他凌空飞扑而至,持笔双手紧握成拳,便似使匕首一般,两支铁笔由上而下猛向罗天赐胸腹间搠去!此时罗天赐的“铁板桥”尚未来得及收势,身子还是向上仰着,眼看铁笔搠到,顷刻便是开膛破腹之祸!他无暇作细想,双手在地上微微一撑,左脚闪电般直踢对方胸口!温天锦只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此刻他身子已成凌空飞扑之势,想要收招躲开已无可能,心道:“拼着受你这一脚,也要搠你个透明窟窿!否则今日我’白云堡‘颜面便算丢了。”当下再无犹疑,咬紧牙关将判官笔搠了下去! 正是两败俱伤之局。电光火石之间,在众人惊呼声中,忽然听到温天锦一声闷哼,身子骞地里像断线纸鹞般向后飞跌而去!只见罗天赐笑吟吟的站了起来,却是毫发无损。赵中耀眼见温天锦被踢飞,正要跃出去接住他身子。却见一道身形比他更快!叶万华好像大鹏般从他头顶掠过,一伸手便已将温天锦挟了下来!他将温天锦扶到椅中坐下,关切地问道:“温先生,你觉得怎样了?伤得不重罢?” 温天锦脊梁靠着椅背,他面如死灰不住喘气,只觉胸口肋骨隐隐作痛。惊魂稍定之后,急忙试着提气,发现体内真气仍是畅通无阻,并无内伤迹象。他低头往胸口一看,不禁凛然一惊!只见胸口一个鞋印灰扑扑的赫赫在目!叶万华连问了两句他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惭愧之色,摇了摇头道:“叶大侠不用担心,在下并没受伤!”忽又对罗天赐拱一拱手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阁下武功高强,唉,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老了,不中用了。” 罗天赐悠然说道:“阁下一把年纪有这等身手也已不错了,只是最后一下未免太也狠毒!若果我是你这般心肠,此刻阁下胸口肋骨早已尽断!不过你也不用谢我,我只是看着白夫人面子,不想弄脏她的地方而已!我方才说过三招之内将你打倒,现下刚好是三招,怎么样?服了罢?” 温天锦被他戗得无言以对。罗天赐眉毛一扬,对赵中耀道:“赵大侠,这下是否轮到你了?”他咄咄逼人,赵中耀禁不住恼羞成怒!今日他手下两员大将均败在罗天赐手下,已令“白云堡”威风扫地,此刻又听罗天赐挑衅,只气得双眼冒烟,倏地跳入场中,高声喝道:“好,今日你欺我’白云堡‘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来来来,咱们切磋一下拳脚上的功夫!”说罢,双掌一挫,猱身便要扑上。 罗天赐知他武功绝非温天锦、孙锡平之辈可比,当下不敢大意,正要凝神迎战。突然间背心一寒,一股锐利的掌风从背后袭了过来!只听背后一人说道:“赵堡主你稍歇歇,让在下来会会他。”说话的正是衡山派庄鲁鹏! 罗天赐心里骂了一句:“这厮好生阴险,居然出手偷袭?”这时对方掌力已近背后,再也容不得他半分迟缓,当下反手一 掌,只听“波”的一声,两掌相交,竟是无声无息。庄鲁鹏忽地“咦”了一声,只觉对方掌心生出一股吸力,将自己的手掌牢牢吸住!他从没见过如此奇异的内功,不禁心下惊骇,正要撤掌跃开,孰料对方手掌越吸越紧,他发了几次力想要将手掌抽离,哪知自己手掌竟似与对方之掌熔在了一起,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来! 庄鲁鹏眼见对方不肯撤掌,当下运起体内“修罗烈焰功”,丹田之内一股炽热真气骞地通至双臂,再由掌心直发出去!罗天赐觉得掌心一阵炙痛,对方手掌便如一块烧红了的烙铁一般,连忙运起纯阳真气相抗!只听一阵“吱吱”之声,二人手掌之间竟有几缕白烟升起,片刻间双方竟自僵立不动,头顶均被一层蒸雾所笼罩!旁观众人这时手掌都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情知二人比拼起内功,这比拼内功乃是武斗当中最为凶险之一项,到最后只要其中一方坚持不住,立时便会筋脉尽碎而亡! 过了约莫半盏茶时分,只听场中的庄鲁鹏口中发出粗重的喘气声音,一张脸庞已转成褚红色,头顶白雾越来越浓。反观罗天赐,虽然额角黄豆般大的汗珠不断滴落,然而脸上神色仍是泰然自若,头上的蒸雾却是越来越淡。 此间众人均是一流高手,见识岂同寻常?情知庄鲁鹏形势已岌岌可危,再过片刻,只恐难免伤重吐血。那叶万华与他数十年交情,不免最为担忧,眼见庄鲁鹏再难支持,不由得大喝一声:“姓罗的,你吃我一掌!”骞地窜出,一掌向罗天赐后背击去! 这一下顾慕思不免吓得花容失色,大叫道:“姑父,快快罢手!”正要冲出去挡住叶万华!只见场中罗天赐身形一侧,突然手臂一划,拉得庄鲁鹏踉踉跄跄的挡在自己前面!叶万华手掌打到,骞地看到罗天赐与庄鲁鹏调换了位置,这一掌便要打在庄鲁鹏身上,危急之间,他暗吸了口气,将手掌硬生生的收了回来!只见庄鲁鹏身子摇摇欲倒,慌忙伸出右掌往他肩头一搭,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了他体内! 庄鲁鹏眼看着便要力竭,突觉一股浑厚内力涌入各处筋脉,一怔之下,知道叶万华已施援手,不禁精神一振,气随意转,将叶万华与自己的内力合二为一,由丹田传至手臂,“烈焰掌”发出,向罗天赐反击而去! 此刻以二敌一,情势登时有所改观,罗天赐只觉对方掌力渐趋旺盛,那炙热的内力一浪接着一浪反击而来,顿感压力大增,不由自主的向后微微退了两寸!可是他自小性子刚烈,更兼少年时曾落难深山与狼群同居,身上沾染了不少狼性,每每敌人越强大,自己越孤立无援之时,越能激发出他身上潜伏着的惊人斗志!当即怒吼一声,奋起神威,身上“纯阳真气”急催,内力如洪水决堤般湧将出去,将叶万华与庄鲁鹏二人逼得连连后退! 一旁的赵中耀眼看叶、庄二人转瞬又落下风,想起今日若不能将罗天赐打败,以后“白云堡”只怕在江湖中难以抬得起头!当下再难按捺,身形一动,已到叶万华身后,他双掌抵住叶万华背心,叫道:“叶大侠,我来助你!”又将体内功力输了出去。这时叶、庄二人又得强援,终于将脚步稳住不再后退。 罗天赐只觉双掌压力越来越大,他瞥了一眼顾慕思,见她看着自己面露担忧,眼神充满了痛苦与矛盾,却又有点犹疑不决,不禁心中一痛:“你既也关心我,为何又不过来助我一臂之力?唉,难道我们之间的身份早已决定了彼此不能站在同一阵线?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再担忧我的生死呢?” ------------ 第十八章 恩怨难解 罗天赐以一敌三,本来就不占上风,就这么分了分神,只觉双臂又酸又软,已渐感吃力,一下子又退了五六步。情知此刻是生死攸关,容不得半点分心,连忙收敛心神全力相拼!这时他体内至刚至纯的“纯阳真气”经丹田游走全身,充沛满盈,连番急催之下终于稳住脚步不再后退,又斗成了相持不下之局!过了片刻,只见场中各人头顶积聚的白雾越来越盛,激斗双方都只觉劲风压体,仿似呼吸喘气也逐渐困难!只听赵中耀咬紧牙关道:“两位再加把劲,这小子已是强弩之末,坚持多一会儿耗也耗死他了!” 罗天赐何尝不知情况凶险?但他天生勇武,处境越是不利,内心深处的战意与斗志越是发皇奋扬!只听他仰天而啸,声若野狼狂吼,震得大厅鸣响回荡,厅中众人听在耳中,顿感不寒而栗!排在最前的庄鲁鹏是首当其中,不禁栗栗自危,不自主的浑身抖了一抖,登时丹田真气便松懈了一下!他这一松懈,只苦了身后的叶万华与赵中耀,三人只觉得双臂剧震,再也坚持不住,被罗天赐掌力直撞得连连倒退,眼看着便要落败,忽听一声清叱:“莫慌,我来也!”只见顾凌云飞身纵出,双掌顶住赵中耀后背,运劲将罗天赐的掌力顶了回去。如此一来,便形成了四对一的格局!罗天赐虽然神勇,可是以一敌四谈何容易?倾尽了全力,也只堪堪不致落败,要想拼赢那是千难万难。他骤觉胸口一阵堵闷闭塞,像压着了一块千钧巨石,连提了几次真气,那“巨石”却仿似越来越重,不由得一阵心灰意冷:“罢了,罢了,今日终是要命丧于此!” 他这样想着,其实对方四人同时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他们只觉罗天赐掌心传来的力道阵轻阵重,时急时缓,瞬息万变,身上每处筋络犹如被人用小刀刾割一般,额头冷汗不禁汩汩而下! 正是五败俱伤之局!忽听顾凌云叫道:“慕思......快过来......帮......帮姑姑忙!” 顾慕思全身一震,她望了望姑姑,又望了望罗天赐,忽地掩面大声说道:“不,不,两边我都不帮,两边我也不想伤害!” 顾凌云道:“你......你不帮忙......姑姑、姑父......便要死在这小子手上了!” 顾慕思道:“可......可是,我帮你们,天赐他便又要死在你们手上了!一边是我的至亲,一边是我的挚友,你们......你们莫再逼我了好么?”她绝望的看着罗天赐,眼神充满了歉意,恰巧这时罗天赐的眼光也射了过来,只见他满目凄然,眸子之中充满了孤寂与悲酸。 顾慕思心如刀绞,正自两难之际。只见叶秋萍缓缓步向场中,忽地抽出宝剑打横架在脖子之上,说道:“爹,娘!罗大哥,你们再不住手,我便死在你们面前好了!” 这下变故众皆大骇,顾慕思急道:“秋萍,你干什么?”正要纵步上前击落她长剑,不料叶秋萍甚是乖觉,退后了几步道:“表姊,你不要过来!”手中剑仍是横在脖子上。 叶万华嘶声道:“萍儿,还不放下剑来?你是不是疯了?” 叶秋萍道:“不,爹!除非你们答应罢手讲和,否则我便只好在你面前自刎了!” 这时,顾凌云也哭喊道:“孩子,你若死了,为娘怎么能够活得下去?快快放下剑来罢!” 只听罗天赐说道:“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那我们还打个什么?倒不如停手罢斗!” 赵中耀恨声说道:“我们怎么信得过你?万一我们撒手你乘机袭击......” 却听庄鲁鹏说道:“呸!赵堡主,都到什么时候了,你怎地还说出这番话来?秋萍侄女的性命正捏在咱们几个手上呢!快撒手罢!” 叶万华忙道:“对,对!庄大哥说得对极!赵堡主,咱们先撒手,和这小子的旧账以后再算不迟。” 罗天赐笑道:“既然几位信我不过,那不如我数一、二、三,大家同时撤去掌力免有误伤,如何?” 众人无法,只好同意。罗天赐见对方四人都不约而同点了点头,于是缓缓叫道:“一、二、三!”他数到“三”字,便收起了“纯阳神功”。对方四人虽都与他交恶,但毕竟都是名门正派的人物,也不想落个不守信约之名,便同时收起了掌力! 顾凌云扑向叶秋萍,一把将她手中长剑抢去,抱着她的肩头哭道:“傻孩子,你要吓死娘么?”叶秋萍脸色苍白,任由母亲抱住肩头,却一言不发。经过一番恶斗,此刻场中各人均是力竭筋疲,各自扶着凳椅、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罗天赐也觉浑身疼痛,百骇欲散。他盘膝坐下调息了一会儿,待真气慢慢回复,方自缓缓站起,忽地走到顾凌云面前,道:“顾女侠。在下有句话想和你说说。” 叶万华见罗天赐走近妻子,以为他又要挑衅,正要出手阻拦,只觉浑身一阵酸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只得叫道:“罗天赐,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罢休么?不错,当年你父亲是死在咱们手上,可是你后来也逼死了不少咱们的人,大家算是扯平了,你又何必再纠缠不休!” 罗天赐出奇的平静,看着叶万华的目光虽然冷漠,却已没有了之前的凌厉杀气,淡淡的道:“十余年前,我曾与慕思的父亲顾正华庄主有过君子协定,当年的恩怨已不再追究,我虽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可也从未失信于人!” 叶万华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重上雪峰山?” 罗天赐道:“我想叶大侠你是有所误会,我早已说过,这次重上雪峰山只为帮助白夫人保护山庄,以及帮她去营救白大侠!并非是前来再寻你们晦气,只是你们不容分说,上来就打......” 忽听顾凌云厉声说道:“谁要你假惺惺的装慈悲?先不说别的,就说你逼死我大哥这件事,当年血债至今仍未得偿!你说你不来寻咱们晦气,咱们却要主动去寻你!” 罗天赐苦笑道:“似乎不肯罢休的是顾女侠你!唉,当年的仇怨真的不可化解么?那依顾女侠的意思,便待怎地?” 顾凌云杏眼圆睁,冷笑道:“化解?除非你让我刺上一剑,刺过这剑之后,无论你是死是活,我出了这口恶气,便答应以后不再追究!”说罢,“铮”的拔出长剑,斜睨着罗天赐。 “啊!娘,不要这样!”叶秋萍骞地抢出,挡在母亲与罗天赐之间,哭道:“爹,娘!你们别再为难罗大哥了好么?他......他不是坏人!他是我大哥!” 顾凌云厉声喝道:“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害你舅父的元凶,你怎能认他作大哥?” 叶秋萍似心意已决,不再畏惧,毅然道:“他是个重情义轻生死,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表姐与志睿性命都是他救的,他绝不可能是坏人!” 顾凌云气得声音发颤,沉声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这人当年迷恋你表......”她瞥了一眼顾慕思,便不再说下去,话锋一转:“现在又来套你近乎,他是别有所图!你年纪还小,不懂得人心的险诈!” 叶秋萍急得直摇头:“不,娘,不是这样的!罗大哥不是这样的人!表姊,你说句话呀,罗大哥为你赴汤蹈火,你不能无动于衷呀!” 只听罗天赐平静的说道:“秋萍,你让开罢。这件事根本与你无关,你不了解当年的那些恩恩怨怨。也别责怪你表姊,若然换作她的位置她的处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 第十九章 了却恩怨 罗天赐忽又高声说道:“顾女侠,如果这一剑能洗清当年所有的恩怨!如果这一剑能让白夫人不再惶困!那好罢,在下受你这一剑好了!” “不......”叶秋萍哭了出来。 正自泪眼婆娑之际,顾凌云怒叱一声:“萍儿,你让开!”骞地右掌疾扫女儿左肩!叶秋萍吃了一惊,却见母亲掌缘已扫到肩头。孰料顾凌云掌缘刚刚触及她衣衫,已将掌力转为轻拂,叶秋萍只觉一股柔力往自己肩头轻轻一带,顿时站立不住,一个趔趄斜跌了七八步方自站稳。 只见顾凌云剑已刺出,青光一闪,直指罗天赐右胸!罗天赐淡淡一笑,身子屹立如山,挺起了胸膛不作闪躲。叶秋 萍“啊”的一声双手紧紧捂着双眼不敢再看,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听“叮”的一响,只听顾凌云怒声说道:“我女儿要阻我,怎么你也要阻我么?” 叶秋萍放开捂着眼睛的双手,见到顾慕思不知何时已到挡在了罗天赐身前,手中长剑架开了顾凌云刺出的一剑! 顾慕思低声说道:“姑姑,得罪了。恕侄女无礼。” 顾凌云满脸怒容,道:“好哇!怎么?你要与姑姑动手么?” 顾慕思撤剑一揖道:“我娘早去,姑姑自小便看顾思儿长大,在我心中,你与娘亲早已无异,思儿又怎忍心与姑姑为敌?” 顾凌云冷笑道:“既是如此,你又为何挡我长剑?” 顾慕思道:“姑姑待我有恩,可天赐曾救我性命,也是我的恩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恩人杀死另一个恩人而无动于衷。” 顾凌云恨声说道:“恩人?我看你是被这小子迷惑住罢?你怎的又不想想你爹?不想想楚生?” 顾慕思正待分辨,罗天赐朗声道:“白夫人,你与秋萍妹妹的情义我都领了!今日你为我挡这一剑,我罗天赐已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然而,到此为止罢!你再帮下去,反倒变成我欠你的情了。” 顾慕思却不答他,凝视着姑母,缓缓道:“如果姑姑今日不肯放下过去的恩怨,执意要杀天赐的话,那便先将侄女刺倒罢!” 顾凌云怒极:“思儿,你是在要挟姑姑......”话声未落,剑已出手!“长河落日”直卷顾慕思右胸!这是鸣剑山庄的“穿云剑法”,顾慕思如何不知?立即将剑一竖,“观音礼佛”,也以“穿云剑法”应对。岂料顾凌云醉翁之意不在酒,“长河落日”原是虚张声势,剑到中途骞地一收,手腕微拧,身子斜跨一大步避过了顾慕思,“回风拂柳”径向罗天赐左颈点去!这两招虚实并用,配合得妙到毫巅,剑尖已刺到罗天赐颈侧! 不料她快,顾慕思更快!她早已判定姑姑必是此招,倏地身形一跃,挡住罗天赐半边身子,长剑反手一撩,“飞蛾扑火”,叮的一声又将顾凌云的剑挑开!顾凌云心下一凛:“这丫头十余年间武功竟进步如斯!看来如今我已经不是她对手了!”心中又怒又喜,怒的是这侄女居然帮着罗天赐那小子对付自己。喜的却是她武功近年来突飞猛进,假以时日必可将顾家祖传剑法发扬光大!顾凌云性格刚烈,自小便好胜之心犹胜于男子,眼见接连两剑均被侄女挡住,难免心深不忿!登时抖擞精神,一柄长剑如水银泻地,连气间刺出七八剑,剑剑不离罗天赐咽喉颈项等要害部位! 危急之间,顾慕思弹剑长啸,倏地施展顾家“游云剑法”,连封带削,手中宝剑舞得化成一团光幕,将罗天赐裹护在光幕之中!姑侄两人剑法同出一脉,彼此之间可谓知根知底。二人一攻一守,前进后跃、进招格招均是围绕着罗天赐为轴心展开,一时之间大厅内剑光缭绕魅影纵横!罗天赐只觉这姑侄二人越斗越快,他身在轴心,渐渐已看不清她们的身影,耳畔只听得衣袂挟风,以及仿若爆豆般的“叮叮”剑交声! 斗至分际,听得顾凌云叫了声:“好!”身子忽地跃后!只见她面若严霜,良久,方叹道:“思儿,姑姑老啦,斗你不过了!”将长剑“铛”的抛在地上。顾慕思见到姑母落寞的神情,只觉一阵难过,快步上前附首拾起长剑,双手捧给她道:“姑姑,思儿对不住你,你便痛痛快快骂思儿一顿罢!”顾凌云不去接剑也不答话,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顾慕思更是难堪,又望向姑父叶万华,见得他脸上也是阴霾至极。她沉吟了一下,只好将剑交到叶秋萍手中,向她打了个眼色。叶秋萍会意,走到母亲面前,将剑递了给她,道:“娘,你的剑。其实......”她话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脸上已被顾凌云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痛!顾凌云恨声说道:“都说女生外向!你表姊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早知如此,咱们就不该来这雪峰山!” 叶秋萍自小便得父母百般宠爱,从没被母亲打过,这时被她打了一记耳光,只觉满心委屈,眼泪忍不住扑漱漱落下。顾凌云见到女儿的样子,心肠骞地软了下来,深悔方才这一巴掌打得重了些,不过她性格极为刚硬,即使心里后悔脸上也绝不流露半分,兀自板着脸孔默不作声。忽听得衣袂带风,罗天赐已抢到她面前,出手径夺她右手长剑!顾凌云未及反应,觉得手腕一紧,已被对方扣住脉门。大惊之下想也不想,左手“呼”的一掌拍出!她这掌原也不指望能击倒罗天赐,只为逼迫他撒手闪躲。孰料罗天赐竟不闪不避,握着顾凌云的手微一用力,顾凌云只觉手腕似被铁箍收紧,长剑登时拿捏不住已被他挟手夺去!但与此同时,她的左掌却也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罗天赐的胸口之上!只听“蓬”的一声如中败革,罗天赐体内生出一股强劲的反弹之力!顾凌云被震得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稳,摇晃了几下方自勉强站住,再一看左手手掌已然又红又肿,不禁大惊失色! 可是罗天赐这时也是哑巴吃黄连-----方才顾凌云拍出那掌纯粹是本能反应,实已用足了七八成功力,饶是罗天赐内功高强,硬吃这一掌也是抵受不了!此刻只觉体内犹如翻江倒海,五脏六腑似掉转了位置一般,一股血腥甜味迅速堵上喉头。他连忙提口真气勉强咽了回去,右手陡地用力一抖,“啪”的将顾凌云的长剑震断几截!哪知这一运劲却又牵动了腑脏伤势,再也忍受不住,“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顾慕思与叶秋萍眼见罗天赐受伤吐血,慌忙同时抢上前来,一左一右将他扶住,顾慕思关切的问道:“天赐,你觉得怎样了?”罗天赐脸如金纸,苦笑摇头。方要说话,喉咙一甜,又再喷出两口鲜血!叶秋萍哭叫:“大哥,大哥!你为什么不躲开我娘这一掌?”罗天赐怕又再吐血,不敢开口说话,连忙盘膝坐下运起玄功,丹田之内纯阳真气迅即游走护着心脉。过了一会,才觉稍稍舒服了些,连忙取出那“九转返魂丹”强自咽下,再调息半响,体内气息方逐渐畅通。 罗天赐霍地站起,对顾凌云说道:“顾女侠,在下方才应承过受你一剑,刺过这剑便恩怨尽消!如今那一剑虽然没有刺到,可是在下也结结实实的挨了你一记重掌,不知道一掌换一剑抵不抵得数?” 顾凌云虽余怒未消,可眼见他硬吃自己一掌兀自神色不改,不由得也有几分佩服他的气概,当下说道:“咱们武林正道从来一诺千金,说话自然算数。好,这一掌便抵了那一剑罢!” 罗天赐笑道:“那么,过往怨隙也就此算了?” 顾凌云沉吟半响,方道:“也罢,从前你我仇怨便既往不咎!可是你方才无故断我兵刃又是什么意思?” 罗天赐道:“好,好个既往不咎!在下断你兵刃也不为别的,只为你打秋萍那记耳光而已!” 顾凌云柳眉一剔:“为了秋萍?我是秋萍娘亲!莫非我与女儿之间的事倒要你管?” 罗天赐毫不退让:“事情一码归一码。你是秋萍母亲,可我也是她结义大哥!我与她结义时早已说过不许任何人欺侮于她!若不是看在你是她母亲份上,又岂止断你长剑那般简单?” 顾凌云还待反驳,可瞥见罗天赐咄咄逼人的目光,又见他重伤之余犹自从容不迫的气势,不禁对他生出了几分敬意,胸中的仇恨之情倒冲淡了许多。她嘴唇动了一动,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低着头只一言不发。 ------------ 第二十章 强留 叶秋萍知道罗天赐夺剑受伤,有一半原因竟是为了自己,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暖意。她看着罗天赐如山的身影,忽地对他生出了一种难以说出的异样感情,这种感情仿佛超越了兄妹、朋友间的感情......她不敢再想下去,可是一双眼睛却始终离不开罗天赐。 这时罗天赐朗声说道:“诸位,在下与武林正道的恩怨自此一笔勾销,以后与包括‘鸣剑山庄’在内的各大门派再无纠葛。至于‘修罗门’什么的,在下也不想过问了。诸位,告辞!”接着又对顾慕思拱一拱手道:“白夫人,既然现下贵庄得叶大侠夫妇以及赵堡主、庄老前辈等高手相助,在下也已无留下的必要了。他日若然有缘相聚再小酌几杯罢。告辞了!” 顾慕思没料到他此时竟要离开,急道:“天赐,你的伤势不轻,此时下山如果撞到‘修罗门’的人,只怕......你还是不要走,留下罢!” 罗天赐淡然一笑,道:“夫人心意在下如何不知?只是常言道人言可畏,如今你的身份、地位已于昔日大不一样,这点夫人莫非不明白么?” 他说的这句话顾慕思如何不知道?但在这个时候眼看着他负伤孤身离去,却又如何能忍得下心?她想了许久,终于咬一咬牙道:“不,我并不计较什么名声地位!我只要所有亲人朋友都安然无恙!” 罗天赐脸上抹过一丝温馨,可这丝温馨转瞬即过,冷冷的道:“你不计较,我却计较。既是如此,那又为何要彼此痛苦?”说罢,竟不再停留,转身便向厅外大步迈去。 顾慕思忽高声叫道:“天赐,且慢!”身形倏地似惊燕般掠出,一下便已飞掠到罗天赐身后,骞地出指如电,径自点向他左肩最高处的“肩井穴”!罗天赐万没料到她竟会骤然出手攻击,毫无防备之下只觉全身一阵麻痹,登时僵住动弹不得!他心下大急,慌忙运起“纯阳神功”冲击穴道,孰料顾慕思用的点穴手法极之奇特,运气连冲几遍兀自解不开被封住的穴道,急得大叫:“慕思,你这是为何?” 顾慕思不理不睬,大声吩咐道:“侍剑、邀月。你俩快扶罗大爷进去休息!待会儿到丹药库房向老刘要一些活气补血的上等灵芝给罗大爷服用!” 侍剑、邀月齐声应道:“夫人,遵命。”一左一右挟着罗天赐进房去了。顾慕思待他们进得去,便对赵中耀及庄鲁鹏各自作揖,问道:“赵堡主,庄前辈!方才我姑父姑母已经与罗天赐说好,前隙旧怨正好一笔勾销。那不知二位又意下如何?” 赵中耀未及答话,庄鲁鹏已抢先说道:“白夫人,老夫在衡山归隐多年,本来甚少过问江湖中事,与那罗公子也素无怨隙,方才与他交手也不过是看在我义弟叶大侠份上,如今既然我义弟夫妇不再计较,老夫也就自然不会再去为难罗公子了。” 赵中耀闻言心里不禁暗自骂道:“这老儿原也不过是个墙头草罢了,方才见众人出手便想捡个便宜,打倒罗天赐好威风一把,如今见到顾慕思出手干涉,他又不想得罪‘鸣剑山庄’,此刻说什么素无怨隙云云,只不过是想卖个人情给顾慕思而已。哼!当真是个精通见风使舵的老狐狸!” 他正想着,只听顾慕思又道:“好,庄前辈也答应了。那么赵大哥你呢?你又意下如何?” 赵中耀愕了一愕,斜睨了叶万华夫妇一眼,这夫妇二人一言不发,从脸上表情中也看不出他们此刻是何心思。其实他内心并不大情愿与罗天赐善罢甘休,想到今天“白云堡”温天锦与孙锡平都惨败于他手下,而自己合叶万华夫妇、庄鲁鹏等众多高手之力也只堪堪与他打成平手,‘白云堡’的面子已很是挂不住了。自兄长过世,自己接任以来,‘白云堡’声名颇不如昔日之盛,今日此战如果再传了出去,只怕自己在堡中的威信也已所剩无几!只是却见顾慕思极力袒护罗天赐,‘鸣剑山庄’乃是世交,这个面子总不能不卖给她。加上叶万华夫妇与庄鲁鹏都已应承罢手,自己再执意下去恐怕会落个心胸狭窄的恶名。思前想后,终于咬牙说道:“既然大伙儿都说不再追究,那在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好罢,‘白云堡’与罗天赐恩怨两清便是!” 顾慕思听得几路人马都答应不再与罗天赐为敌,只觉心中一阵欢喜。她走到顾凌云面前,拉起顾凌云的双手道:“姑姑还在生思儿的气么?”顾凌云余怒未消,任由她拉着双手不瞅不睬。顾慕思又道:“姑姑不要生气了,从前你最喜欢观赏梅花了,楚生前些年在庄下山坳雇人栽了一片梅林,如今那梅花开得可灿烂呢!待会饭后思儿带姑姑你去饱饱眼福。” 顾凌云“哼”了一声道:“我今日没有心情赏花,我与你姑父早已备下了干粮,吃饭的事也用不着你操心了!” 顾慕思见姑姑如此执拗,正苦思开解办法。忽见白彤这时从后堂跑了出来,一见到顾凌云便扑上去抱着她双膝,奶声奶气的叫道:“姑姥姥,姑姥姥。” 白彤声音既甜,模样儿又可爱,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扑闪扑闪的看着顾凌云的脸,顾凌云登时心肠软了下来,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啊哟,一年不见,彤儿又长高许多了。嗯,真是个美人坯子,来让姑姥姥抱抱!”说罢,轻轻将彤儿抱了起来放在膝上。 顾慕思眼珠儿一转,笑嘻嘻的对女儿道:“彤儿你看,姑姥姥白头发都生出来了,你快帮她拔去那些白发呀!你姑姥姥当年可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拔去这些白发后,以前那个大美人可又回来了!”白彤天真无邪,听得母亲如此说,便伸出小手来,轻轻的将顾凌云鬓角的一根白发拔了出来,嘴里甜甜说道:“姑姥姥你看!彤儿帮你拔了一根白头发。你很快便会变成个大美人了。” 话说顾凌云平生最为自得的便是“玉颜青鸾剑”这个称号,如今听得白彤这样说来,不禁想起昔日年轻时的倾城容貌,曾惹得江湖中多少翩翩少年倾倒在自己石榴裙下。只可惜韶华易去青春难再,一头青丝已换了白发。每念及此,常自不胜感概。此时再由小小侄孙女口中又再忆起这些陈年旧事,不禁内心一阵甜蜜,登时一腔怒火化为乌有,脸上荡起了一层红晕,从怀中摸出两块糖果,塞到白彤手中,笑着道:“彤儿真乖,来,姑姥姥给糖你吃!” 顾慕思拍手笑道:“好啦,好啦!我的好姑姑终于不生气啦!”顾凌云啐道:“你呀,自小便是满肚花花肠子,嘴上像抹过蜜糖似的,如今已为人母了还是改不了这德性!嗯,这些日子也真难为你与彤儿了,尤其彤儿还那么小。唉!” 姑侄俩尽释前嫌,正自拉起家常之际,山庄总管老刘走了进来。这老刘在顾凌云尚未出阁时便已担任庶务总管,算得上是“鸣剑山庄”的几朝元老。虽是下人,然而资历地位也甚高,当下顾凌云对他点了点头,说道:“老刘,你好!好久不见了,你精神还是这般健旺。”老刘慌忙躬身施礼,应道:“二小姐你好,老奴也许久没见二小姐了。”又向叶万华躬了一躬,道:“姑爷你好。”叶万华微笑颌首作答。老刘对庄鲁鹏等人一一施过礼后,径自走到顾慕思面前,俯首低声道:“少夫人,宴席都准备好了。” 顾慕思“嗯”了一声,对众人说道:“诸位昨夜连番劳累,此刻想必已饥肠辘辘。敝庄略备菜肴,只好委屈各位将就填饱肚皮了,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众人这时的确是又累又饿,也顾不得客套一番,于是随着老刘走进膳房,只见早已备好了两席酒菜,顾慕思虽说得寒微,但桌上鸡鸭鱼羊及各式菜蔬仍是一应俱全,两席桌旁又摆下十多坛上好陈年女儿红,虽说如今“鸣剑山庄”遭受困境,然而气派排场仍兀自不凡。 ------------ 第二十一章 失踪 一众人等分两席坐下。顾慕思与叶万华夫妇、庄鲁鹏、赵中耀等同座一席,叶秋萍由于辈分较低,便与几名“白云堡”好手坐到了另外一席。顾慕思又偷偷吩咐侍剑另备一些酒菜送去罗天赐房间,她料知众人与罗天赐虽已抛弃前嫌,但彼此之间难免仍心存芥蒂,为避尴尬,还是决定不叫罗天赐一同入席。 待各人入席坐定,顾慕思忽觉独缺了赵志睿,只觉心下大奇,问道:“咦?志睿呢?” 赵中耀这时才想起侄儿今天好像受到了什么打击,发着脾气冲进内房后便再没见过影踪,不禁皱着眉问道:“志睿这孩子今日稀奇古怪,好像魂不守舍似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顾慕思正要询问邀月,只见侍剑急匆匆跑了出来,急声说道:“少奶,不好了。” 顾慕思似有不祥预感,心里“咯噔”的跳了一下,问道:“侍剑,发生了什么事了?” 侍剑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喘着气道:“少......少奶,赵少爷与罗大侠都不见了!” 此言一出众皆骇然。除了顾慕思与叶秋萍之外,其余人等并不怎么关心罗天赐的去向,只是那赵志睿却是“白云堡”未来的接班人,厅中除却赵中耀是他亲叔叔,另外诸人与“白云堡”也交情不浅,因此对他失踪莫不感到担忧。 顾慕思与叶秋萍惊得同时“呀”的叫了出声,顾慕思忙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是一同离开还是先后离开?” 侍剑嚅嚅说道:“赵少爷早就不觉踪影,至于罗大侠,他......他倒留了一封便笺在这!”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张白色信笺,双手递给顾慕思。 顾慕思打开信笺一看,上头简短写着两行字,她认得确是罗天赐的笔迹,便展开信笺,只见里面写道:“志睿已落敌手,形势危急。吾今独自相救,定能助他脱险,勿忧!” 看罢,顾慕思满心恐惧:“啊,他伤得那么重,此去岂非凶多吉少?还有志睿,他是怎么落到’修罗门‘的人手中的?”她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了,拿着信笺呆在当地六神无主。顾凌云看她脸色不妥,忙问道:“思儿,究竟怎么了?怎的脸色都变了?” 顾慕思倒吸了口凉气,道:“志睿被‘修罗门’的人掳走了,天赐如今已下山救他!” 赵中耀听罢几乎从座椅中跳了起来,这侄儿是他赵家一脉单传,兄长临终前千万嘱咐自己要看顾好他,如今这棵独苗竟然陷于敌手,教他如何不惊?他颤着声音道:”白夫人,志睿......志睿他一直没离开过山庄,‘修罗门’的人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瞒过我们众人将他掳走?除非......除非山庄内伏有他们的人!嗯,罗天赐那......那小子在这个时候骤然离去,当真可疑得紧!睿儿十有**是......他掳走的,他必定是‘修罗门’的人!” 叶秋萍“刷”的站起,大声说道:“喂,赵叔叔。我大哥不是在信中说了么?他如今正要去救志睿弟弟,试问他怎么可能是‘修罗门’的人?” 赵中耀“哼”的一声:“那不过是他欲盖弥彰的把戏而已。” 叶秋萍道:“我大哥若是‘修罗门’的人。也就无需等到此时此刻方才下手,志睿弟弟早几日便已丧在段鹏飞的手底了。再说,你一口咬定是我大哥抓走志睿,那到底又有何凭据?” 赵中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这样被一个后生晚辈当着众人面顶撞,不由得一阵气结:“然则叶姑娘是说我含血喷人了?那你倒说说你又如何证实那姓罗的小子不是‘修罗门’的人?” 他说得声色俱厉,叶万华只好打着圆场:“赵堡主息怒,息怒!都怪我夫妇平时对这贱妮子过分娇惯,把她宠得不分尊卑目无尊长了。”赵中耀顾忌叶万华夫妇,也不好过分发作,只得坐了下来,气鼓鼓的道:“叶大侠生得个伶牙俐齿的好女儿啊!” 叶万华听他揶揄,心中有气不便发作,只得训斥叶秋萍道:“萍儿,还不向赵叔叔赔礼?” 叶秋萍此刻只关心罗天赐的安危,也顾不得父亲的斥责了,大声说道:“长辈是长辈,道理是道理。就是长辈也不能随意冤屈好人罢?” 叶万华被女儿气得浑身发颤,顾凌云这时也说道:“萍儿,你怎么与爹爹说话的?你三番四次护着那罗天赐,我来问一句,莫非他真的比你爹娘还亲么?”说罢斜瞥了顾慕思一眼,此话显然是一语双关。 顾慕思本已十分难受,此刻听得他们聒噪不休更是心烦意乱,正要为叶秋萍说话,忽地窗外传来了一阵“呯呯”之声,听起来仿佛是山下有人燃放爆竹焰火的样子。众人大奇,都不约而同的凑近窗排去看。这时已过黄昏,天色微黑,只见有两道橘红色火焰从山下不同方向直窜天际,即将交汇的时候却骞地爆炸开来,形成了两朵鲜艳绚丽的火花。紧接着,又有两朵紫色火焰接踵而至,刹那间两红两紫四朵火花交织绽放,将乌沉沉的天空映红了一大片。 那四朵火花顷刻散尽,遗下的硝烟却隐约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骷髅图案!只见这骷髅张牙咧嘴狰狞可怖,此刻,各人心头不禁泛起了一阵寒意! 顾慕思忽然叫道:“啊呀,不好!这是他们的聚集信号,莫非天赐已与他们交上了手?” 顾凌云骞地拔剑在手,说道:“来得正好,走!今日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众人也纷纷抽出各自兵刃,叶秋萍也紧握着宝剑,道:“表姊,我也要去助我大哥一臂之力!”顾慕思略一沉吟,却道:“不,秋萍。你与老刘以及‘白云堡’受伤的几位兄弟留守山庄,看护彤儿,其余诸位便随我下山去罢!” 叶秋萍急道:“表姊......” 顾慕思道:“秋萍,听我说话!” 叶秋萍见表姊态度坚决,也不敢违拗,只好应了一声退了下去。顾慕思不敢有半分拖延,身形一动,倏地跃出窗户疾奔山下。其余各人也纷纷紧随其后,施展开轻功向山下急驰而去! 一轮奔驰,各人轻功高下已然分明:只见顾慕思一马当先,叶万华与庄鲁鹏并肩跟在她身后两丈,顾凌云却已落到了七八丈外,赵中耀又比她稍稍落后三四个脚步,温天锦与孙锡平更是远远堕在了后头。 这时已隐约听得远处传来兵刃交击之声,顾慕思自幼在雪峰山长大,对山中各处何其熟悉?侧耳细听之下已辨出激斗声正出自山脚下的黑水溪畔。她心念罗天赐,又加快了脚程,片刻间只听流水潺潺,已到了黑水溪畔! 其时新月初上,皎皎月色散在溪水上,泛起了点点粼光,一条小溪急速流淌,不断冲刷着水中的岩石,发出了“哗哗”的响声。这黑水溪本是雪峰十八景之一,往时常有各地文人到此赋诗对联把酒狂歌,景色甚佳。 然而,便在今晚,这里却正进行着一场惨烈之极的血战! ------------ 第二十二章 九死一生 溪水旁,月影下。罗天赐紧紧的握着他那把短刀,紧抿着嘴唇强自忍受着胸口肋骨间的阵阵作痛。此刻他周遭遍布着“修罗门”的众多好手:十三个紫衣蒙面剑客,二十七个几乎是同一模子里倒出来的铁面武士,.......当然还有那高瘦身材脸如黄蜡的“千手佛”黄真以及那脸若桃花,可一双眼睛满含着妖异邪气的“嗜血观音”彭三娘。然而,罗天赐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数丈外一株枯树底下坐着的两个人,只见这二人盘膝而坐,眼睛紧紧闭着,他们身上的服饰却异常奇特,帽子、衣袍、腰带、靴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西域胡人式样,可是颜色又偏偏截然相反,左首边的那人浑身金光灿灿,右首边那个却是银光闪闪。这对怪人就连头发、胡须也都是一黄一白。 罗天赐心道:“这二人想必就是‘关西双鹰’了。” 他看着那二人,心里头骞地升起阵阵寒意,不禁又想道:“唉,看来我罗天赐是活不过今晚了!以眼下状况,莫说救回志睿是千难万难,就是要全身而退恐怕也并不容易。罢了,罢了!如今只好能杀多少便杀多少,也算临死之前为慕思再减轻些许压力罢!” 他知道那“关西双鹰”武功极高,即使自己之前没有受伤,以一敌二也难有胜算,何况还有“紫衣十三剑、”二十七煞神“以及“财气”二使相助他们?他念头不断在转着。忽见树底左首边那个金袍怪人睁开双眼,说道:“阁下便是那‘魔刀战狼’?”他说话声音低沉柔和,可是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慑人气势! 罗天赐听他说话,微微一笑,道:“不错。不才正是罗天赐,阁下不用介绍想必便是‘金鹰’玉素甫。那位便是‘银鹰’穆帖仪罢?” 玉素甫脸露诧异,旋又恢复常态,道:“你身在中原,也认识我们的名字?” 罗天赐道:“在下也曾在回疆居住过数年,‘关西双鹰’的名头在陕甘宁一带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玉素甫道:“那很好。听说‘摧花无常’便是死在你手下的?” 罗天赐道:“不错,那人的确是鄙人杀的。怎么,段鹏飞是二位好友么?” 玉素甫“哼”的一声,脸露鄙夷道:“他?他不配!” 罗天赐又笑道:“既是这样,那便好极!要知鄙人刀下杀的从来都是该杀之人,以‘关西双鹰’的名头气派,怎会与这等宵小同道!” 玉素甫忽然又合上眼睛不再说话。过了半响,他身旁的“银鹰”穆帖仪开口说道:“你身上有伤!”他只说了五个字,可是这五个字声音激亢,有如金铁交鸣! 罗天赐却只淡淡的道:“一点小伤,何足挂齿?嗯,是了。那个叫赵志睿的孩子呢?他在哪里了?” 穆帖仪道:“那小孩不在此间,他已被‘醉魔’杜彬带走了。” 罗天赐大吃一惊,急道:“他不在此间?你们将他带去哪儿了?他只是个孩子,并不是你们的目标。你们何必难为他?是好汉的冲我来便是了!” 穆帖仪摇了摇头,道:“我师兄弟二人并不想难为他。只是他也是‘修罗门’要的人,我们与‘修罗门’并非同一路人马,他们的事咱师兄弟不便干预。” 罗天赐闻言不禁疑窦丛生,正待再问,忽听玉素甫朗声说道:“既然阁下身上有伤,今日咱们也就不必交手了,你走罢!” 罗天赐尚未回话,那彭三娘已叫了出来:“放他走?他杀死我‘修罗门’的兄弟,你随随便便一句说话便放他走么?你这回子算老几来着?” 穆帖仪眼中骞地精光暴涨,目光直射彭三娘,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师兄说放他走便放他走!你没听明白么?” 彭三娘与他目光一撞,只觉全身如堕冰窖,饶是她平时杀人如麻,此刻也经受不住对方眼中射出的寒意,登时低下了头不敢做声。 罗天赐忽大笑着道:“好,好!从来只有我罗天赐放过别人,想不到今日竟尔要人来放过!哈哈哈,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呀!有趣,有趣!若在平时,我罗某人讨一次饶又有何妨?只是受人所托,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讨人。在下既敢孤身前来,自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今日不救回那孩子,恕罗某绝不罢手!” 穆帖仪脸上露出惋惜之情,道:“那么阁下是决意寻死?” 罗天赐正色道:“阁下师兄弟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罗某的性子早已决定了不会临阵退缩,二位无谓多说,便请动手罢!” 穆帖仪叹道:“唉,可惜呀可惜。你本是个百年难遇的绝佳对手,只是今日来的时机实在太不适合!”忽与玉素甫对望一眼,二人仿佛心灵相通,手掌同时往地上一拍,坐着的身子‘倏’的向后凌空飞起,盘膝的姿势丝毫不变,竟一下跃后了十余丈! 罗天赐心下一惊:“好怪异的身法!”他正待追去。骤然间眼前青光霍霍利刃挟风,两柄毒蛇般的长剑当胸刺到。出剑的却是两名紫衣剑客! 罗天赐浓眉一挑,眼中杀气暴盛,怒吼一声:“杀!”右手短刀旋风般向横一挥,只听“噗噗”两声,两名紫衣人立时身首异处! 他只一出手便连杀两名紫衣剑,余人不禁大骇,彭三娘大声叫道:“这厮快刀厉害,咱们不要一个个的车轮战,大伙儿齐上罢!” 罗天赐冷哼道:“便先解决了你这婆娘!”骞地五指箕张,直抓彭三娘面颊!彭三娘看他来得猛恶,连忙将头一低,双手一送,两柄匕首闪电般刺向罗天赐双肋!与此同时,她身后一名铁面武士袍袖一甩,“呛啷啷”,袖中一条链子枪骤扑罗天赐咽喉! 罗天赐见敌人上下两路夹击,心想即便抓中彭三娘,自己也必被链子枪刺中。当下只好纵身跃后,岂料身后风声飒飒,又有两名紫衣剑客封住退路!罗天赐危急之际骞地里斜身飞起,只听“嗤”的一声,左腿已被利剑划了一道血口。他哼也不哼,反身一刀,“独劈华山”,将左首一名紫衣人打斜劈开两半!一片血影之中,右首那紫衣人长剑又已递到胸前,罗天赐侧身让过剑锋,短刀倏地一送,已插入他胸膛之中! 他尚未拔出刀来,身后又有三名铁面武士并排掩至,两柄朴刀一条长枪分左中右三路噬了过来。罗天赐反应奇快,身子一俯,伏在地上,将三件兵刃同时避过,双手从地上捡起三枚石子回手一掷,“噗噗噗”,只打得三人面具破裂满脸是血,就在他们负痛惨呼之时,罗天赐拔出紫衣人胸口上的短刀,一个“懒驴打滚”滚到三人身前,横刀一挥,将三人同时斩成六截! 罗天赐还未及喘息,右肩忽然一痛,一枚铁镖打在他右膊之上。只听身后“千手佛”聂真大叫:“咱们跟他游斗,耗也耗死他了!”余人闻言便都暂时不攻上来,团团布成一个大圈,将罗天赐围在圈中! 罗天赐此刻身上衣衫已被鲜血染红,他像一头负伤的野兽般发出沉重的喘息,持刀的手微微颤抖,眼望着面前的众多敌人,心道:“这些人武功并非很强,以一敌一并不足为惧。只是他们却都是些不要命的冷血杀手,此刻更是采取狼群战术,只要一露出破绽,便像野狗一般疯狂咬噬敌人,这种对手比单个的绝顶高手还要难对付得多!” 然而,罗天赐却是一头天生为战斗而活着的狼!沉重的伤势,凶险的战局,反而令他的斗志像烈火般熊熊燃烧着!伤口的痛楚使他浑身上下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他大吼一声,骞地伸手拔出肩上铁镖,反手猛向左方一名紫衣人掷了过去!那紫衣人大惊之下慌忙出剑去挡,罗天赐已飓风般窜至,一刀切在了他脑门之上,像劈西瓜般将他头颅劈成两半!同时间左脚飞起,将扑上相援的一名铁面武士踢得肋骨尽碎。那人惨叫一声,狂喷鲜血扑倒在地,登时气绝身亡! ------------ 第二十三章 劲敌 罗天赐连毙数敌,可是右边大腿也被一名铁面武士的铁钩钩中,顿时血肉模糊、剧痛钻心!他强忍着疼痛,倏的一刀斩下,将短刀嵌在那偷袭之人的后背,眼见又有数名敌人冲上,忽地瞥到不远处那棵低矮枯树,心念一动,骤然间斜身飞起,一下落在了那枯树之上。 罗天赐正以为可以喘息一下,突然树底又有两条长枪刺了上来!他连忙将刀放在树杈上,骞地双手一伸,“空手入白刃”,将枪头抓住用力拗断,反手便向树下掷去,立时将树下两名铁面人穿胸刺死! “修罗门”的人见他如此悍勇,便一时间没人再敢靠近,只将那枯树远远包围起来,罗天赐籍着这个机会慌忙运功调息。过了一会,只听聂真大声说道:“快,你们快去把那树砍倒!”可是他连叫了两遍,那些紫衣人与铁面武士只面面相觊,却谁也不敢上前砍树!彭三娘急得大叫:“你们这些人枉称死士,临战时怎都缩头乌龟似的?”她说话完全不留别人半分情面,那些同僚听了无不心头火起,一名紫衣剑客当即顶了回去:“彭三娘你好没道理!咱们‘紫衣十三剑’如今只剩下八人,‘二十七煞神’也已阵亡六人,你自己毫发无损,却在这里颐指气使,简直不把咱们兄弟当人来看!有本事的话便自己去对付那小子好了。” 聂真听得彭三娘与同僚互生争执,眉头不禁一皱,大声说道:“大家都是为主人办事,何必为了一个敌人而伤了自己人和气?有什么话待料理了那小子之后再说不迟!” 罗天赐在树上听得一清二楚,讪讪笑道:“嘿嘿,聂先生说得对极!在下在这儿闲的发慌咧,你们倒是快点儿上来料理我呀!” 聂真闻言大怒,骂道:“小子死到临头还要逞狂?有种便不要躲在树上,快快下来咱们决一死战!” 罗天赐却不紧不慢的道:“哎呀,在下打了这半天实在筋疲力倦,连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样罢!像彭三娘方才所说,你们谁有本事将这棵树砍倒,那么在下自然也便下得来了!”他深知自己受伤不轻,如在平地相斗无论如何也无力将眼前敌人全部解决,但如今有了这株枯树作为依托,居高临下或许节省不少力气,是以故意将说话讲得轻狂之极,好激对方主动上来攻击。 果不其然,有两名铁面武士早已按捺不住,身形似箭般窜了上来,一出钢刀一出铁斧,便往大树砍去!罗天赐早就凝神戒备,待他们靠近,猛然间从树上俯冲而下,双掌齐发,打在二人天灵盖上!这两掌借了俯冲之势,只打得二人脑颅破裂血浆飞溅,闷哼一声倒毙地上!罗天赐未等敌人反应过来,却乘势一个空翻又跃回了树杈之上。 “修罗门”众人见罗天赐神威凛凛,眨眼间又连毙二人,不由得感到心胆俱寒,却哪有人再敢攻上?聂真眼看得己方死伤近半仍是奈何对方不得,不禁焦躁万分,他心道:“那‘关西双鹰’自命清高,瞧咱们不起,不肯出手参与围攻;彭三娘为人浮躁又济不得事;剩下‘十三紫衣剑’及‘二十七煞神’死伤惨重斗志尽失。这样下去这次行动如何完成得了?回去又如何向主人交代?”正自惴惴不安,只听得罗天赐又再挑衅道:“怎么?没人再敢上来了么?什么‘修罗门’,平日好会自吹自擂,原来也不过是群酒囊饭袋而已。可笑呀可笑!哈哈嘿嘿呵呵!” 聂真气急败坏,怒喝一声:“你给我闭嘴!”骞地双手连挥,袖底四把飞刀激射而出,分上下二路径向树上打去!他绰号“千手佛”,在暗器方面极有造诣,这四把飞刀本是同时发出,然而到了中途上路两把突然加速直扑罗天赐面门,下路两把随后打向罗天赐胸腹! 罗天赐见他手法奇特,与江湖中一般高手发射暗器的路数全然不同,当下也不敢过分托大,待前两把飞刀打到,倏的施展“大袍袖”功夫,右手衣袖突的一甩,将两把飞刀卷了过来!这时后面的飞刀又已奔到,罗天赐把手一扬,卷在袖中的两把飞刀反射而出,恰好迎上了对方两把飞刀。只听“铛铛”两声,四把飞刀空中交击相撞,聂真的两把已被磕飞了出去,罗天赐反击的两把虽经相撞余势却犹自甚劲,反向聂真的方向射了回去!聂真只觉眼前寒光闪烁,想不到自己所发的飞刀居然会飞了回来,惊惶之下正要闪身躲避。忽见一人鬼魅般窜到,挡在了自己身前!那人骞地伸手一抓,那两把飞刀已然硬生生的给他抓在了手中! 聂真看清来人正是“银鹰”穆帖仪。只见穆帖仪面无表情,白蜡般的脸色便如僵尸一般,良久,他缓缓对树上的罗天赐说道:“朋友,只可惜你之前受了伤,不然今日你我一战必定名垂江湖!” 罗天赐笑道:“是啊,在下伤得真不是时候,不然的话能与‘关西双鹰’酣畅一战,无论胜败,都将会是人生一大幸事!” 穆帖仪道:“嗯,够得上资格与在下师兄弟交手的,普天下不会超过五个,阁下便是其中之一个。” 罗天赐笑道:“能蒙阁下如此抬爱,罗某人实在荣幸至极!” 穆帖仪正色道:“咱们回人不像你们汉人那般口是心非,咱们有一句便说一句!以阁下的武功的确是实至名归!” 罗天赐叹了口气,道:“只可惜罗某之前伤得不轻,今日已不是阁下对手了。” 穆帖仪低头沉吟片刻,忽道:“阁下此刻还有两种选择。” “哦?不知道是哪两种选择?愿闻其详。” “第一,,阁下现下可以马上离开,在下可以绝对保证没人敢出手阻拦。待阁下养好伤后,改日再与在下一决高低!第二嘛......” 罗天赐抢先答道:“第二嘛便是此时此刻在此地与阁下决战!” 穆帖仪沉默不语。罗天赐忽然仰天大笑,道:“罗某是个急性子,一时半刻也等待不了的,便在今夜分个高下好了!” 只见穆帖仪满脸惋惜,道:“这样说,阁下心意已决?” 罗天赐正色道:“不错,罗某心意已决。能死在阁下这般人物手底,总胜于死在那些酒囊饭袋手上。”说罢,眼角扫了聂真、彭三娘等人一下。 穆帖仪又再陷于沉默,良久方问道:“阁下用刀?” 罗天赐道:“不错,这刀是先父留下来的,从没离开过身子。你呢?你用什么兵刃?” 穆帖仪道:“关西双鹰从来不用兵刃。” 罗天赐问道 “那么,阁下是二人齐上还是以一敌一?” 穆帖仪道:“咱们师兄弟从没试过联手对敌!咱们二人一般上下的武功,阁下若能将我击倒,我师兄必也自然认输,绝不会再出手。‘关西双鹰’一败俱败,一荣俱荣!” 罗天赐目中战意骤浓,道:“好!不愧是‘关西双鹰’,是阁下先上还是阁下师兄先上?” 穆帖仪回首望向玉素甫,只见他犹自盘膝坐在地上,此时正好张开双眼,二人目光交流了一下,忽似心意相通般各自微一颌首,穆帖仪朗声说道:“便由在下与阁下交手好了。” 罗天赐傲然一笑道:“好极!阁下既不用兵刃,那么罗某也只好凭一双肉掌应战了。”说罢,将短刀插回腰带之中。 ------------ 第二十四章 血战 穆帖仪好像看着疯子一般看着罗天赐,心中实在弄不清楚眼前这人究竟是狂妄抑或疯癫?陡然间他足尖一遁,身子竟像鹏鸟般飞跃而起,直扑向枯树上的罗天赐,骞地里隔空劈出两掌!但听风声烈烈,掌未到,急劲的掌风已激得枯树摇摇欲坠。 罗天赐一声长吟,倏地拔身而起,“一鹤冲天”,已跃离枯树,只听“喀喇”一声,那树如中巨斧,从中断为两截,缓缓倒了下去! 却见罗天赐在空中打了半个空翻,猛然间头下脚上俯冲而落,势如苍鹰搏兔,双掌径向穆帖仪头顶拍去!此招凶狠凌厉至极,他早已思忖自己伤势沉重,与对方斗得越久局面越是不利,是以一出手便毫无保留。穆帖仪只觉头顶风声飒然,一道巨力如大山般当头压来,他心知厉害不敢迎接,身形一晃躲了开去。罗天赐双掌拍空,掌力全部砸到了地上,只打得石屑飞扬,地面泥土顿时陷下了两只鲜明掌印! 穆帖仪反应何其之快?他不等对方变招,身形迅疾如风,抢先攻上,双掌齐发之下两股巨浪般的掌力已将罗天赐全身罩住。他情知对方有伤在身,功力打了折扣,只要抢得先机逼迫对方与自己比拼内力,今日之战必然有胜无败!罗天赐也知此刻若与对方以内力硬撼无异于九死一生,只是对方出招实在太快,先机一失便再无退路,眼看着对方铁掌已然及身,无论退往哪一方都不免被他掌锋扫中!心中暗叫一声:“吾命休矣!”危急之间只好拼尽全力以双掌相迎! 正当这间不容发之际,突然一道纤秀的身影斜刺里插了进来。罗天赐骤然看清来人,不禁失声叫道:“慕思!” 电光火石的一刹,却见一抹冷森森的寒光匹练似的向穆帖仪面门射去!穆帖仪眼前一花,一柄利剑的剑尖已离面前只余二寸,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时掌力尚未吐出,唯有硬生生的收了回去,旋即将头一偏,急急向后跃开几丈! 他依仗快捷无伦的身法,终于死里逃生,只是左边面颊上也已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 穆帖仪惊魂甫定,只见刺出这剑的居然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美妇人,不禁一愕,随即缓缓说道:“你便是‘剑神’白楚生的夫人?” 顾慕思长剑微扬,傲然道:“不错,正是本夫人。” 穆帖仪嗄声道:“好快的剑!” 顾慕思微笑道:“只可惜我的剑虽快,还是被你躲了过去。” 穆帖仪这时左颊上鲜血汩汩渗下,他伸手抹了抹,忽凝视顾慕思道:“莫非夫人要代替罗君战我?” 顾慕思笑道:“先生这样问,是认为我的武功不够资格么?” 穆帖仪正色道:“不敢。夫人这般剑法,在武林中已可排在前三名之内,在下也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顾慕思一笑,道:“先生谈吐诚恳坦荡,与‘修罗门’的并不似是同道中人。嗯,是了。小妇人昨日也曾与他们交过一下手,怎的当时不见先生?” 穆帖仪犹疑了一下,道:“咱们师兄弟并非‘修罗门’的人,只是咱们的主公与他们是同盟关系,咱们才不得已与他们联手......” 顾慕思听罢心中疑窦顿生:“哦?阁下二人并非与他们一路?怪不得了,我道以先生如此人物怎地与他们走在一起?原来有此苦衷!只不知阁下上峰又是何人?竟有此能耐能使得动先生......” 穆帖仪脸色一变,骤然间神色阴晴无定,良久,方自说道:“夫人与这位罗君一起离开罢!在下是不能与妇道人家动手的。” 顾慕思故作诧异,问道:“哦?这又是为何?怎么罗君与你动得手,我却与你动不得手?” 穆帖仪道:“不得与妇孺动武,这是真主安拉的旨意,咱们回人都是真主安拉的儿女,自然不能违背。” 顾慕思又再笑道:“可小妇人却是大明朝的子民,咱们大明人信奉的却是孔子与老子,这两位老人家当年可没定下女子不能打架的规矩。这里既是大明的国土,自然也得按照大明的规矩办事了。” 穆帖仪闻言一阵迟疑,只听身后彭三娘大声说道:“我说你这回子空有一身好武功,怎的却原来是个迂腐透顶的呆子!这婆娘正是你主人点名所要的人。若不是那姓罗的小子横插了一手,咱们段兄弟早就将她手到擒来了,你不为咱们段兄弟报仇也罢了,却在这里唠唠叨叨说什么劳什子真主安拉?” 穆帖仪回头怒瞪了彭三娘一眼,恨声说道:“你这婆娘胆敢再侮辱真主安拉一句,小心我破戒要了你的狗命!” 彭三娘天生偏执好斗,虽知他武功极高却也毫不畏惧,当即顶了回去:“贼回子有种便过来杀了我!咱们‘修罗门’......”孰料这句说话尚未说完,只听“啪啪”两声,眼前金星乱舞,两边脸颊一阵火灼般刺痛,却见顾慕思笑吟吟的负手站在面前,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脸,悠悠说道:“穆先生,这两巴掌小妇人代你打了。” 彭三娘又气又怒,大骂:“臭婆娘,敢打老娘?”骞地双手急送,两柄闪着寒光的短匕刺向顾慕思小腹!与此同时,身后两名紫衣剑客已悄然掩至左右两侧,两柄利剑疾卷顾慕思双肩! 却说顾慕思身遭三路夹击,也不惊惧。当下抽身退了几步,避过彭三娘双匕,手中剑忽打横一划,“鹊桥相会”,两名紫衣人咽喉同时喷出一股血泉,双双扑倒死去!顾慕思杀了两人,又听身后金刃劈风,后颈一阵凉意,她无暇细想,望也不望反手便向后一剑刺去,只听“夺”的一声,剑尖刺入后面那人身体。顾慕思一招得手,立即抽剑跃开。只见一个铁面武士双手高举着狼牙短棒僵在当地,双眼死鱼般突出,已然气绝身亡,身体却犹自屹立不倒。 顾慕思怒喝一声,正要挺剑追向彭三娘,忽地耳际“呜呜”声响如吹唢呐,一件物事破空袭来,连忙运剑将之扫落在地!却见原来是一把锋利小刀,只听聂真大叫:“大伙儿齐上,先收拾了这婆娘!”一时间几道身影又再掩上,将顾慕思四面围住! 顾慕思秀眉紧戚,剑尖微扬,正蓄势待发。却只见罗天赐突旋风般杀了过来,刀劈掌打之下接连撂翻数名铁面武士。这样一来,立时又把敌人目光吸引到他身上去了,同时几件兵刃招呼了过去!罗天赐身形展动,在刀光剑影中穿来插去,骞地飞起一脚,将一名紫衣剑客踢得筋断骨折。他大声叫道:“慕思,咱们快快合在一起!” 顾慕思心领神会,手中长剑疾挥,风声烈烈剑影纵横,连气间刺倒三名敌人,杀开了一条血路,与罗天赐合到了一块!二人背靠着背,各持刀剑,耳中均听到对方沉重的呼吸声。趁着敌人尚未攻上,罗天赐低声说道:“慕思,省着点气力。金银二鹰才是最难对付的!是了,你姑父他们呢?” 顾慕思尚未回答,敌人包围圈外忽地呼啸声大作,只见叶正华夫妇一马当先,两柄长剑过处犹如斩瓜切菜;庄鲁鹏、赵中耀紧随其后,一使长枪一使虎头金刀也是当者披靡;跟在最尾的是温天锦与孙锡平,也各自使开判官笔与峨眉双刺杀向“修罗门”诸人!这六人犹如六头猛虎般冲入敌阵,猛冲猛杀,立时杀得敌人血光飞溅、死伤狼籍! ------------ 第二十五章 铁掌与快剑 这样一来,双方情势顿时逆转了过来。修罗门人数虽多,然而终不过是些被控制了思想的亡命死士而已,怎当得住罗天赐、顾慕思、叶正华等当世第一流顶尖高手?逐渐已抵挡不住,顷刻间死伤狼籍,只剩下十余人拼了命的负隅顽抗。 这时彭三娘、聂真一使双匕一使雷公凿,正双双合斗顾慕思,却被对方诡异莫测的剑法逼得左支右拙。斗了二三十招,顾慕思一柄长剑越使越快,忽只听“啊”的一声,彭三娘左臂中了一剑,登时鲜血长流!聂真见到同伴受伤,不禁心焦如焚,手中凿子疾风骤雨般往顾慕思身上打去,顾慕思看他来势汹汹也不敢冒进,斜身退开几步让过对方锋芒,手中剑使个“缠”字诀,稳扎稳打寻隙反击。 聂真稍将顾慕思逼开,便对彭三娘大声说道:“三娘,你退下!叫兄弟们先撤。” 孰料彭三娘十分倔强,咬牙道:“要撤你先撤,我彭三娘不做缩头乌龟!”她杀红了眼,眼见今日已无胜机,竟欲与对方同归于尽,双匕使的全是进手招数,将防守完全置于度外。顾慕思正合心意,身形一晃让开聂真的攻击,突然长剑圈转,倏的剑锋一斜,“雁群横空”,向彭三娘左颈削去! 这一剑疾如惊雷闪电,彭三娘危急间潜意识下连忙把头一缩,堪堪躲了过去,头上巾帻已被削了下来。顾慕思得势更不饶人,宝剑一收一送,“嗤”的在彭三娘左脸划下了一道血口! 只见彭三娘头发散乱满脸血污,却犹在挥舞双匕狠刺猛劈,在月色掩映之下便如女鬼一般可怖!顾慕思心下盘算:“二人之中她武功较聂真稍弱,身上又中了两剑,倒不如先将她解决掉,剩下聂真一人便好对付了!”心意立定,急催几剑逼开聂真,剑身回转,蓦地“飞花乱坠”、“霞光万道”、“仙人穿针”,连环三剑急攻彭三娘! 彭三娘遭受剑伤,身上流了许多血,此刻神志已逐渐迷糊,她脚步蹒跚的勉强避开了两剑,第三招“仙人穿针”却再也躲不过去,“噗”的一声,顾慕思长剑从她左肋刺了进去,由后背心直穿了出来!只听彭三娘喉头“格格”作响,鲜血从嘴里不住喷涌而出,她胸口猛烈的起伏了一阵,嘴唇蠕动了两下,一口气再也吸不进去,双眼一翻,登时气绝! 聂真痛呼一声:“三娘......”心中又痛又怒。他与彭三娘少年时便已相识,其实早对她暗生情愫,当年自己杀害师父“八臂苍猿”朱天波,背叛“穹苍派”而远赴西域投靠“修罗门”,有大半原因便是为了要亲近意中人,只是那彭三娘素来冷酷,除了爱好杀人,对男女之情向来不屑一顾,聂真到头来只落得个襄王有心,神女无梦。眼见心上人惨死,蓦然间如五雷轰顶,大喝一声道:“臭婆娘,还我三娘性命来!”像疯了一般猛扑顾慕思而来! 顾慕思骤见对方状若疯虎,一招一式已不成章法,知他心智已乱。斗了几招,忽地身子一挪,让过对方锋芒,手腕一沉“刷”的一招“沉舟捞月”,恰好刺中聂真大腿,她这剑力运剑身,直把对方髀骨洞穿了过去。聂真受此重创,再也站立不住,“咚”的单腿跪在了地上。 顾慕思倏的又是一掌拍出,击中聂真右肩,将他打得仰面摔在地上。她正欲斩草除根,当下踏前一步,长剑对准聂真咽喉就要刺落,突觉背后劲风袭到,这风来得好快!毫无征兆之下便已及身,顾慕思暗叫一声:“不好。”危急之间身子向前一扑,使个"鲤鱼跃龙门",千钧一发之间堪堪避了过去! 那从背后施袭之人正是“银鹰”穆帖仪。他师兄弟二人初时见得“修罗门”以众凌寡对付罗天赐,心中颇有不屑,迟迟不肯出手参与,及至目睹罗天赐悍勇善战,片刻间连毙“修罗门”十余人,到了后来顾慕思等众多高手又已赶到,双方形势陡然逆转了过来。“关西双鹰”虽然素来自视极高,平时很看不起“修罗门”的做派,然而彼此间毕竟是同盟关系,倒也不能眼看着对方全军覆没而袖手旁观,是以这时候也不得不出手相援。 却说顾慕思躲过了对方一击,她身子前扑,剑尖顺势往地上一点,籍着这一点之力,身子倏的凌空翻了起来,蓦地里回身一剑刺了出去!穆帖仪见识过顾慕思的剑法,不敢大意,身子忙向后疾退。孰料顾慕思早将顾家剑法与武当剑法融合,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一剑使来如飞瀑泻地。她施展开顾家祖传“蛟腾剑法”削、挑、刺、劈,着着抢攻,但见剑光缭绕剑气冲霄,穆帖仪武功虽高,一时间也被她逼得手忙脚乱,只好使出“千丝万缕手”,掌影纵横之间掌风护住全身各处,不时反击出一掌。二人翻翻滚滚斗到三十余招,只听“嗤”的裂帛之声,穆帖仪左手袍袖已被割去了一截! 穆帖仪输了一招险险受伤,心头不禁大骇:“这女人好厉害!”当下气运双掌紧守门户,全神贯注地寻觅对方招式中的破绽。又斗了十余招,他毕竟经验老到,渐渐察觉顾慕思剑法虽精妙无俦,但论到功力仍是逊过自己,心头略定之下掌法一变,展开独门绝艺“寒冰阴煞掌”,每掌打出均挟着一道阴寒之气。顾慕思在对方掌风吹袭之下只觉一阵奇寒彻骨,不禁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她知道厉害,连忙踏着武当派的“迷踪步”,仗着灵动的身法避开对方掌风,再伺机反击。但这样一来,先前的优势顿时化为乌有,顷刻间双方又成了相持不下之局。 这边厢斗得正烈,那边罗天赐等人已是摧枯拉朽之势!修罗门好手中,彭三娘已然殒命,聂真身受重伤,“紫衣十三剑”与“二十七煞神”等亦已死伤大半,早已无心恋战。只听“千手佛”聂真强忍着腿上剧痛,口中呼哨两声,大叫:“敌人势大,咱们快撤!”他是本次行动的指挥,其余人等听得他下令,只好纷纷撤退。这时赵中耀杀得性起,虎头刀急挥,砍翻两名铁面武士,大喝一声道:“贼子休走,快快还我侄儿再说!”发足便直追聂真。 聂真身受重伤筋疲力尽,此刻已是脚步踉跄,转瞬被赵中耀追至身后两丈,眼看着无法再逃,骤然间倏地转身,两把飞刀劈面向对方打去!赵中耀手急眼快,大刀一举,将飞刀挡落,随即力运右臂,手中虎头刀激射而出掷向聂真背心!便在这当口,赵中耀眼前一花,忽见“金鹰”玉素甫如大鸟般飞窜而至,蓦地长臂一伸,揪着聂真的后领往上一提,竟挟着他身子平空拔高了两丈,只听“嗖”的一声,大刀如离弦之箭,堪堪从二人脚底擦了过去!赵中耀这些日子诸事不顺,早就憋着一肚子怒火,正好有发泄机会,他趁着玉素甫二人身子尚未着地,当即气聚丹田,双掌“二龙争珠”径向玉素甫身上拍去! 这时远处的罗天赐大声叫道:“赵堡主,你不要惹他......”话尤未落,只听“蓬”的掌力相交。只见赵中耀“登登登”的连退了六七步,身子摇摇晃晃的几欲跌倒。罗天赐暗叫糟糕,抢上前去将他一把扶住,却见他脸色苍白双颊鼓起,神情竟似十分痛苦难受。 ------------ 第二十六章 雷霆一剑 再说那玉素甫与赵中耀对了一掌,虽然占了上风,可是胸口也被震得有些隐隐作痛,不禁暗忖:“这人掌力倒也厉害!”连忙运功将气息调匀。就在这个当口,叶万华夫妇两柄长剑已疾然而至,闪烁的剑光中裹挟着凛冽的剑气,玉素甫心中暗惊:“怎地高手如此之多?”当下左手将提着的聂真抛了出去,喝了声:“自个儿逃命去罢!”说罢右袖一甩,使出一招“袖里乾坤”,内力如银河直泻!叶万华夫妇眼看着就要刺中对方,却见玉素甫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甩,竟将顾凌云的长剑一下卷住,猛地一牵!顾凌云手中剑已被他牵了开去,恰好磕在叶万华的剑身上,只听“铛”的两剑相交,夫妻二人同时只觉手腕如遭电击,虎口剧震,长剑几乎拿捏不住,只好同时收剑跃过一旁。 玉素甫一招之间便轻松化解了二人的凌厉剑招,这一下叶家夫妇都吃惊不小!当即对望一眼,随即又再展动长剑攻了上去。但见二人各逞精妙:顾凌云的剑宛如惊雷闪电,剑剑直指对方要害,竟全是进手招数!而叶万华又自不同,手中剑东指一指,西挽一挽,看似缓慢呆滞,实则却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每出一剑,都将自己与妻子的门户守得严严密密! 他们这套“夫妻剑法”原是成化年间“鸣剑山庄”第七代庄主顾文谦所创。剑法展开,使剑二人一攻一守,进攻的必需身法轻灵,剑招迅捷狠辣;防守的却定要内力深湛,法式严谨。这套剑法练到深处时,表面看来二人招数迥异,甚至背道而驰,然而配合起来却是丝丝入扣紧密无间,是以非感情至笃、心意互通的恩爱夫妻不能练至大成! 可是玉素甫也兀自了得!面对这套高深莫测的剑法却丝毫不惧,仅凭一双肉掌,便在缤纷剑影当中进退自如!叶家夫妇使尽浑身解数斗了二十余招仍是奈何对方半分不得!玉素甫倏地加快掌速,掌心中吐出了一股股炙热之气。又斗了十余合,顾凌云功力较低,已经渐渐抵受不住,只顾着躲避对方炽热掌风,剑招却不免慢了下来。如此一来,负责防守的叶万华压力陡增,虽仗着精纯的内功勉力抵挡,未致迅速落败,然而也是落尽下风岌岌可危! 眼看夫妇二人情势危急,远处庄鲁鹏忍耐不住,大叫道:“叶贤弟莫急,愚兄来助你一臂之力!”说罢,长枪枪尾往地上一点,人已借势窜到叶万华夫妇之间!叶家夫妇骤听得身后衣袂挟风,听声辩影之下知道是庄鲁鹏来了,急忙同时向左右一分,让出一个空档来。 只见庄鲁鹏手中点钢枪蓦地一抖,枪尖处吐出数点寒星,疾刺敌人周身要穴!那玉素甫见他来得猛恶,也不敢撄其锋芒,连忙旋身疾退,口中赞道:“好枪法!” 叶万华夫妇骤得强援,不禁精神大振,两柄长剑旋即舞出一团寒芒,二人剑式一变,分左右包抄玉素甫!玉素甫这时候以一敌三,虽然已略感吃力,但是掌法却丝毫不乱,铁掌连催,吐出的热气更盛。四个人一时间杀得难分难解,端的是惊心动魄的一场激战! 却说罗天赐此刻闲无对手,便站过一旁凝神注视着两场恶斗!他眼见庄鲁鹏等三英战吕布,虽不占优势,倒未致于落败,便将全副心思关注顾慕思的身上。只见这时穆帖仪双掌翻飞,那掌势便如**大海般一浪接着一浪,顾慕思忌惮对方掌力中的寒气,不敢与之近身缠斗,只好展开轻功,绕着对方身子急速转圈,不时飞出一剑偷袭。然而穆帖仪稳如山岳,哪有半丝空隙可寻?便这样耗了许久,顾慕思内力不继,形势渐渐陷于被动。 罗天赐看得心焦,也顾不得什么江湖规矩了,正要上前助战。突见场中顾慕思一声清叱,抽剑转身便退,这一下不但大出穆帖仪意料之外,就连罗天赐大感惊异:“糟糕!慕思这一转身,无疑便将后背空门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以她这等剑术名家,何故竟会在此时出现这致命失误?”手心顿时捏了一把冷汗。 要知道高手对决,出招容不得有一丝迟缓,否则机会稍纵即逝。此时顾慕思后背门户大开,那穆帖仪见此良机,当下想也不想,立即化掌为爪,身形前窜,“毒龙探穴”,径抓顾慕思背心!这一瞬间,罗天赐一颗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掉了出来,他怒吼一声,不理满身的伤痛,深吸了一口真气,纵身向顾慕思跃了过去,正打算要用自己身子去为她挡住这千钧一击! 便在这生死关头,只见剑光一闪,顾慕思蓦地回身刺出一剑! 这一剑之快,无法用言语形容!直到此刻,穆帖仪终于才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快剑”!这一剑毫无花巧,却是如此的迅猛,如此的突然,如此的不可思议!饶是穆帖仪身经百战,也无法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就在他的铁爪即将裂开对方后背衣裳的刹那,只觉得一阵令人痉挛的剧痛,一柄利剑已插在他右肩之上,深深的嵌进他的胛骨之中! 穆帖仪不禁全身一震。顾慕思便趁着他这一颤,电光火石之间身子倏地前窜了两丈,可是背后衣裳仍是被对方抓下了一块,指尖划破了她背上娇嫩的肌肤,留下了几道鲜红的血痕! 这时罗天赐已经窜至,他见顾慕思脸色苍白摇摇欲坠,急忙扶住她双肩,又见她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当即将身上外褂脱下披在她身上,急问:“慕思,慕思!你觉得怎么样了?” 顾慕思悠悠回过神来,觉得后背火辣辣的,好在随即发觉只是皮外伤,并无伤及骨骼腑脏,方自放下心来。她对罗天赐轻轻说了声:“我没事。”便转头注视着穆帖仪,只见他面如死灰,长剑犹自插在他肩上,鲜血却已将他一袭银衣染成褚红,过了良久,忽见他右臂一振,竟自运劲将肩上长剑逼了出来“铛“的掉在地上。他嘶声说道:“白夫人,我败了!” 顾慕思不知何故,竟忽然对眼前这敌人起了恻隐之心,她柔声说道:“先生武功远在小妇之上,今日若非幸运,只怕我早已丧在先生爪底了。” 穆帖仪正色说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哪有幸不幸运之说?高手对敌,除了招式、内力,更重要的是机变智谋!夫人方才冒着被我抓中的凶险来诱我中套,这份机智、这份胆色实在非常人所及!” 顾慕思没有答话,缓缓从身上掏出一只琉璃小瓶,走前几步递给了穆帖仪,道:“这是我‘鸣剑山庄’特制的金创药,对刀剑外伤有些效用,便送与先生之用罢!” 穆帖仪并没去接,眼中却骤然产生出一种奇异光芒,神色中仿佛交集着惊喜与兴奋,他说道:“药这里我也有,却不劳夫人费心了,在下今日只想问一件事......”却顿住不往下说,微有踌躇之意。 顾慕思笑道:“你我都是习武之人,既是武人,便应自有武人的风度,先生有话直说便是!” 穆帖仪略一沉吟,说道:“适才夫人刺我一剑既快且奇,实是在下生平从没见过的雷霆一击!只是恕在下眼拙,那剑似乎既非武当剑法,也不是‘鸣剑山庄’的招式,却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绝学?” 顾慕思听他郑重其事的询问,竟是为了弄清楚这一招的来历,想是对自己的剑法产生了兴趣,心里不禁莞尔,暗道:“这人可真是个武痴!”她微微一笑,说道:“这一招便叫‘雷霆一剑’,是我官人自创的招式,却被小妇偷学了去。其实呀,名字好听,也不过是遇险时自救的招数,说不上如何巧妙精彩。” 她这话表面说得谦虚,可语气之中也不自觉流露出骄傲自豪之意,穆帖仪听罢不禁心道:“久闻白楚生有剑神之誉,今日看来此言的确非虚!他妻子我尚且胜不了,更遑论他想必更在他妻子之上。”他越想越是气馁,不由得长叹一声道:“夫人剑法迅捷诡变,那位罗兄则内力刚猛凌厉,都是难得一遇的绝世高手!在下今日有幸见识了中原武林两大高手的神采,始知这世上天外有天,看来我师兄弟久居西域荒凉之地,当真成了眼界浅陋的井底之蛙了!” 穆帖仪说罢,缓缓走向玉素甫那边,朗声说道:“师兄,我已战败,你与他们也不必再打了!” ------------ 第二十七章 大战过后 却说另外一边此时也是打得飞沙走石,难解难分。玉素甫目光如鹰,其实早已瞥见师弟中剑受伤,本想分身去救,无奈被叶家夫妇与庄鲁鹏紧紧缠着,哪里还分得开身?这三人若是以一对一,当然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一起联手,自己对付起来也颇感吃力,一时之间便陷于苦战之局。 玉素甫听得师弟叫唤,骤然奋起神威,连劈数掌逼开对方三人,身子一跃已跳出圈外到了穆帖仪身旁,但见他肩上伤口血流如注,不禁大吃一惊,他师兄弟二人自幼一起习武,彼此之间情谊犹胜于亲生兄弟,慌忙颤声问道:“贴仪,你还行么?” 穆帖仪摆了摆手,苦笑道:“不碍事,死不了......”他话未说罢,玉素甫蓦地并指点了他后背“膈腧穴”,这“膈腧穴”本是人体上止血的穴道,穆帖仪创口流血登时得到了缓解,玉素甫又从衣衫下摆撕下一块碎步将他伤口包扎好,便对他道:“师弟,咱们走罢!” 穆帖仪略一沉吟,咬牙点了点头,二人对罗天赐与顾慕思各自作了个揖,只听玉素甫朗声说道:“今日之败,关西双鹰心服口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若有机缘定必再行领教二位高招,告辞了!”说罢,搀着穆帖仪转身便走,经过叶万华、赵中耀等数人身前时,却瞧也不瞧,显然并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他们径自走到聂真那边,只见那聂真俯伏在地,原来他腿上被顾慕思刺的剑伤很重,血流过多,此时人已昏迷了过去。 玉素甫俯身将聂真挟起托在左肩上们,右手仍是搀着穆帖仪,正要离开。忽听赵中耀大声喝道:“咄!两位要走可以,先把修罗门那人留下!”玉素甫闻言骤然回头,眸子中放出两道森冷光芒,嗄声说道:“赵堡主是想要与在下再战一场么?” 赵中耀被他目光一盯,只觉头皮微微发麻,可是自己也是江湖中的头脸人物,嘴上总不能输了,只得强作镇定的冷笑一声,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要战便战,莫非我怕你不成?”话虽如此,可是心里不觉有些发虚。 玉素甫也是冷笑一声,低声对穆帖仪道:“师弟,人家不让咱们走,你看怎地?” 穆帖仪傲然笑道:“关西双鹰纵横二十余年,怕过谁来着?真主安拉的儿女可败而不可辱!” 玉素甫又问道:“那你自己能走动么?” 穆帖仪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师兄你不用搀我,莫说走动,就是动手,也还可以。” 玉素甫说了声:“好!”放开了搀着他的手,又对赵中耀大声说道:“我师弟的说话阁下听清楚了么?真主的儿女可败不可辱!今日咱们是败于白夫人而非败在阁下手底的,如阁下想另行赐教,那在下奉陪便是!”说罢,转过身子直对着赵中耀,手掌微微扬起,这显然已是待敌之态! 顾慕思眼看着又要节外生枝,她心道:“关西双鹰武功超卓,方才与银鹰交手,说实话若不是有幸运成分,也断然胜不了他!那金鹰武功只怕不在他师弟之下,与他交手时未必再会有方才的运气了!天赐又身受重伤,此刻决无能力与他相抗衡,而且我也不想他再为我冒生命之险,剩下的却又并无一人是他对手。总而言之,单打独斗并无多大取胜把握!若是群起而攻之呢,咱们都是江湖中有名望的正派人物,这样做法只怕胜之不武,传出去贻笑天下。” 想到这里,顾慕思不得不站出来说道:“玉先生与穆先生的都是磊落光明的当世英豪,与‘修罗门’等邪魔外道并非一路人马。这样罢,今日便卖个面子给二位,大家各自收兵,日后相逢再相互切磋好么?”这句话说得略有示弱,意在给“关西双鹰”留下面子,不好逼得他们太甚。 其实那玉素甫也对顾慕思的剑法心存忌惮,听她给足了台阶自己下,也正想见好就收,当下欠身一揖,道:“咱们是白夫人的手下败将,既然你这样说了,咱们无论如何都得给你面子,那好罢,今日到此为止,改日再向夫人讨教一下‘鸣剑山庄’的绝妙剑术!”说罢,转身欲走。 赵中耀这时犹自不忿,他对顾慕思道“弟妹你说得倒是轻巧!今日放他们回去容易,只是志睿还落在他们手上,咱们把那聂真擒住,即使打听不到消息,最起码也可以用作人质交换志睿......” 他语声未落,忽然听得玉素甫肩上的聂真桀桀怪笑了几声,只见他骤然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猛地从玉素甫肩头挣了下来,指着赵中耀嘶声说道:“姓赵的,你那宝贝侄儿如今已被我们的人带往武当山,你有种的便亲自到武当山去寻他就是了!”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感骇然,要知顾慕思的丈夫白楚生原本便是武当弟子,武当派和“鸣剑山庄”有极深渊源,不知“修罗门”的人何以如此大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竟敢将赵志睿径自送去武当山,而且看起来又是如此的有恃无恐! 这时又听聂真对顾慕思骂道:“你这臭婆娘害我三娘性命!只恨我本事不够,且待我化为厉鬼再为三娘报这冤仇!”说罢,突然张开双臂,纵身便向顾慕思扑来!顾慕思虽是女中豪杰,胆略见识不同于一般女子,可是在月色之下陡然间见到聂真那披头散发、目眦俱裂的样子也不禁凛然而惧!罗天赐在旁看见她神色有异,急忙抢上两步挡在她身前,正要喝止聂真,却见他踉踉跄跄向前扑跌了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动也不动了。 这一下变故大出众人意外,玉素甫距离聂真最近,连忙上前将他身子翻了转来,却见他双眼圆睁满口是血,原来已经咬舌自尽。 穆帖仪向玉素甫问道:“师兄,他还有救么?” 玉素甫摇了摇头,道:“没救了,死了。” 二人默然不语,半响,玉素甫对赵中耀大声说道:“赵堡主,你要的人现在已经死了,他临死前的说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你侄儿已被他们的人带到了武当山,至于你去是不去,那是你自己的事了,咱们关西双鹰与你侄儿遭绑的事并无瓜葛,告辞!”说罢,金银二鹰相互递了个眼色,二人同时展开身形,只瞬间便消失在那苍苍茫茫的夜色之中。 顾慕思望着黑水河畔满地的尸体,这时天已中夜,凛冽的山风吹拂着她的脸庞,吹得她心头发寒,只觉得身子一阵冰冷。罗天赐便在她身旁,见她身体竟微微颤抖,忙问道:“慕思,你不舒服么?”顾慕思不答,右手却情不自禁的伸出来握着了罗天赐的左手,却觉得他的掌心也和自己的一样冷,二人两手紧扣相握,正是无声胜有声:经过今夜惨烈的一役,他们并肩而战、共渡患难,这时大战过后仿似从炼狱重回到了人间,各自对对方的依恋又加深了一点。可是,可是,那又如何?一切一切在多年以前便已尘埃落定,此刻彼此间内心的悸动,也不过如石子投湖后激起的几圈涟漪罢了!那涟漪过后,湖面终究是要波澜不惊、重归寂静的。 ------------ 第二十八章 《节妇吟》 罗天赐在心里暗暗扇着自己耳光:“罗天赐呀罗天赐,不是说好了么?以后不再想她,不再为她忧愁!可是你偏偏却不守自己许下的诺言,犹自想入非非......你常常自命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却原不过也只是个痴心妄想,拿不起放不下的憨人!”他想着想着,一股凄酸之情又堵上心头,只觉得这心中的苦楚比身上的创痛更令人难受百倍。罗天赐愁肠百结之下,忍不住低声吟道:“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这首《八声甘州》是北宋大才子柳永写下的千古名作,唱尽了世间痴男旷女的悲切愁苦。罗天赐声音压得虽低,可是顾慕思每个字都听得呖呖在耳,她心中的悲苦丝毫不比罗天赐少了半分,她这份感情当中除了爱意,更掺杂了许多对罗天赐的欠咎与无奈,她心里默默的道:“呀,天赐。不是我不爱你,可是,可是我确实是不敢,也不能爱你!你还年轻,还有着更广更阔的大好天地,何必为了我这个无情无义的狠心女子白白蹉跎自己的美好光阴呢?我知道的,秋萍也喜欢你,我也很想她能与你终成眷属,但我又害怕......害怕你怨我,更害怕因此而伤害了秋萍,我......我该怎么办呢?” 其实顾慕思早已看出叶秋萍心属罗天赐,本来她极想撮合,可是看到罗天赐对叶秋萍始终不冷不热,只像兄长对待妹妹一般的态度,于是一下子又犹豫下来了,她是个成熟的妇人,思虑远比叶秋萍这种花季少女要深得多:她知道姑姑、姑父对罗天赐不多不少仍存偏见,也担心两人的身份、年龄、经历相差较远,以致将来难以相处。更重要的是,顾慕思很清楚罗天赐直到此时此刻对自己仍未忘情,若果强行撮合,他会高兴么?他会接受秋萍么?怕就怕到头来受伤害最深的却只会是感情单纯、热烈的秋萍! 顾慕思心内矛盾重重,她情知罗天赐早一日对自己死心,那对他来说便早一日得到新的生活,想了许久,忽地低头吟道:“ 君知妾有夫, 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 系在红罗襦。 君家高楼连苑起, 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 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 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首唐朝张籍的《节妇吟》,是一首意境双关的诗。说起这诗倒是有个典故:话说唐朝元和年间,淄青节度使李师道祖孙三代割据一方,自立为政对抗唐室。元和十年六月,李师道勾结宦官刘士元,于国都长安城派遣刺客埋伏路上,杀死了力主削藩的当朝宰相武元衡。之后又暗中四处张罗,不惜重金礼聘各种文人侠客为其效力,那著名诗人张籍便是他物色的其中一个对象。张籍,在当时的文坛颇具盛名,只因性格耿介不谙世故,所以在仕途上一直郁郁不得志,李师道对他本可谓志在必得。可是那张籍却极具风骨,他对李师道的为人秉性十分清楚,知道这人只是个暴虐寡恩之徒,并不想与之为伍。但是那李师道权倾一时,以硬碰硬只会招杀身之祸,张籍权衡再三,便修书推说已在他人之处受聘,又写下了这首《节妇吟》,将自己比作那深居少妇,表达出对李师道“以感君盛情,然心另有所慕,只能与君缘悭”的心意。这诗本是首政治诗,但后世的文人对诗中深意却多有误解,元明以后,往往把这诗置于戏曲小说中的才子佳人口中吟诵,以彰显当中女角谨守封建礼教的“忠节烈妇”之高贵品格(笔者按:这些东西其实是封建糟粕)。 话休繁絮,言归正传。却说罗天赐听顾慕思吟出这首诗,个中意思他如何不知?只觉如被一盘冷水照头淋下,连忙松脱了握着顾慕思纤掌的手,当下渭然一叹,眼中充满了怅惘之意。这时只听得远处的顾凌云大声说道:“呀,思儿,快来看看这是什么?”声调急促,似乎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顾慕思应了一声,悄声对罗天赐道:“天赐,姑姑他们像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不知道是不是关于楚生或志睿的下落的?咱们去看看罢!” 罗天赐“嗯”了一声,正要与她同去,刚迈出一步,突觉眼前一阵发黑,胸口如被石块堵塞,呼吸极之不畅,不由得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原来他之前被顾凌云打了一掌,虽有“九转返魂丹”压制着内伤,但之后与“修罗门”群魔的一场恶斗,虚耗了他太多的元气,更兼身上又遭了几处兵刃外伤,能坚持到现在只不过是凭着那一口真气而已,如今真气一松,那内外伤一古脑的发作起来,终于支持不住,险险便晕了过去。 顾慕思只见罗天赐双目紧闭脸如黄蜡,神情委顿的坐在地上,大惊失色之下急忙坐到他身后,伸出双掌抵住他背脊,正要用体内真气输将过去!孰料罗天赐的“纯阳功”乃是天下间至刚至阳的内家神功,对于阴柔一路的内力极具排斥,恰巧顾慕思练的“神女功”便是偏于阴柔一路,甫一进入便遭抵抗。顾慕思只觉罗天赐体内真气一下子便如大河决堤般反激过来,同时间手腕一阵剧震,便如触电一般,她知道再强行输功必会招致两败俱伤,连忙撤开双掌,不禁“呀”的叫了一声。 罗天赐这时睁开了眼睛,嗄声说道:“慕思,我不要紧的,你快过去你姑姑那边罢!” 顾慕思犹豫了一下,道:“可是你的伤......” 罗天赐勉强装出欢颜,笑道:“你放心好了,以前你不是说过我是一匹野狼么?哪有那么容易死呢?” 顾慕思听他说话声音虽然虚弱,但气息尚算平缓稳定,当下心头略定,也报以一笑,道:“那好罢,你不要乱动,好好运功调息一下。”说罢,便站起身来,纵步向顾凌云那边走过去。 ------------ 莲蓬集 ------------ 第二十九章 疑云重重 叶万华等人其实早已瞥见顾慕思为罗天赐运功疗伤,心中虽然都有非议,然而终究没有点破。他们之前对罗天赐成见很深,甚至还怀疑过他是“修罗门”派来鸣剑山庄的奸细,然而经过这几天所见,发觉这人虽则桀骜不驯,却倒也不算穷凶极恶,与江湖中的邪派人士并不一样,那也不好再对他咄咄相逼了。尤其那赵中耀目睹罗天赐为救自己侄儿不惜与“修罗门”浴血相拼,他为人心胸气量虽有点儿狭隘,可始终也不是分不清是非的人,此刻也对罗天赐存在了几分感激之意。 顾凌云见顾慕思走了过来,便凑近她身前悄声说道:“怎样了?那小子死不去吧?”顾慕思第一次听到姑母关心起罗天赐来,心中不禁莞尔,微微笑道:“禀姑姑大人,天赐他伤得不轻,不过以他深厚无俦的功力,应当没什么大碍的。”顾凌云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忽从衣衫贴身内袋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褐色瓷瓶,递给了顾慕思,嘴上却佯装冷漠的道:“这是天山派枯树居士数年前送与你姑父的‘回阳大补酒’,对治疗内伤很有些效用,你拿去给那小子罢!” 顾慕思听得“回阳大补酒”之名,不禁心中窃喜,她知道这药酒是正德年间天山派名宿铁剑老人用天山雪莲以及天竺国的犀角、长白山的千年雪参等几种天然名贵药材熬炼而成的,治疗内伤的功效尤胜过罗天赐的“九转返魂丹”,向来是武林人物趋之若鹜的疗伤宝物,想不到姑姑居然能够不计前嫌慷慨相赠,心中不禁一阵感动,可是她面上却神色不变,只问道:“是了姑姑,你方才叫得我那么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重要发现?”却见顾凌云脸色一变,露出一种担忧的表情,正色道:“思儿,请你看看。”说罢,从袖口取出一件物事来。 这物事原来是一块半掌大小的檀木腰牌,式样似乎已很是古旧,然而却与中原常见的腰牌模样截然不同。只见木牌正面雕刻着一只鹰头狮身的怪物,这怪物张牙舞爪面貌十分狰狞可怖。顾凌云又将木牌翻了过来,却见背面写满了几行弯弯曲曲的奇怪文字,竟是用阴阳相间的手法雕刻上去的。顾慕思看了一看,忍不住问道:“呀,这木牌好古怪!这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文字?这块牌姑姑你又是在哪里得来的?”顾凌云答道:“这是适才那穿金色衣服的回子与我们交手之时,从他身上掉出来的。你姑父眼尖,乘他们走后又从地上捡了起来。庄大侠认得那些文字是西夏国古文字,只是他也看不懂写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叶、庄、赵等人都已纷纷走了过来,他们七嘴八舌的在窜测着那木牌的来历,可是讨论了许久仍是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顾慕思猛然想起罗天赐曾在宁夏甘肃一带居住过一段时间,不禁说道:“呀,我倒差点忘记了!天赐在西域待过很久,何不问问他去?” 却说罗天赐调息了一会儿,身体痛楚稍觉好转,他又服下两颗“九转返魂丹”,这才勉力站了起来,只觉身子犹有些发虚,只见顾慕思一干人等走了过来,他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于是强作精神的道:“白夫人,方才你们发现了什么?怎地探讨了这许久?”顾慕思并不回答这话,只将那瓶“回天大补酒”递予给他,道:“这是天山派的‘回天大补酒’。是姑姑特意给你的,你收下罢!” 罗天赐只对顾凌云微微颌首致谢,却不接过,朗声道:“顾女侠的心意在下先行谢过,只是我有那‘九转返魂丹’,这伤过不了许久便能痊愈,这酒是稀世珍品,又何必白白浪费?” 顾凌云“哼”了一声,冷冷道:“姓罗的,叶家虽说不上如何了不起,可这区区一瓶药酒咱们也未必看得上眼,你想要便要,不想要的话扔掉算了。” 顾慕思心知姑姑与罗天赐二人一个刚烈一个孤傲,生怕再说下去难免又起冲突,当即圆场说道:“姑姑是一片好意,天赐你便收下了罢!你的伤早点痊愈正好助我去救回志睿与楚生呀!”罗天赐瞥见她略带央求的眼神,怎好拂她的意?想了一会,终究苦笑着点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罗某只好从命就是,顾女侠,多谢了!”将那酒瓶接过塞入怀中。顾慕思见他接受了宝酒,脸上展现出欣然的笑容,这才取出那块诡异的木牌,道:“天赐你在西域住了那么久,不知道认不认得那西夏古文字?” 罗天赐道:“我在宁夏得时候,也曾看过一些当地的古文献。虽然了解得不深,总也认得些皮毛。”顾慕思大喜,她深知这块小小木牌,说不定便是一条能得知丈夫和赵志睿消息的重要线索,连忙将木牌给罗天赐看。罗天赐接过木牌仔细端详,当他看到背后刻着的西夏文字时候,眼中突然露出一种诧异的神色,口中“啊呀”的叫了一声。那赵中耀最是紧张他侄儿的安危,人又性急,慌忙问道:“罗......罗兄,你看出这劳什子木牌是何来路了么?”他此时不称“姓罗的小子”而改称“罗兄”,显然确也对罗天赐放下了不少成见。 罗天赐凝眉不语,过了少顷方喃喃说道:“这是宁夏苍头军军中腰牌,这块上面写的是‘大夏国骠骑大将军兼护国法师’的字样。嗯,那玉素甫怎的竟是宁夏总兵哱拜的人?而且居然还封了如此显赫的将军衔头,当真是奇了。”他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啧啧称奇,实在想不通“金银双鹰”这等心高气傲的武林高手,怎么会与朝廷边军的将领搭上了关系,而且还甘心与之卖命。那哱拜这几年间镇守西陲,又为何与“修罗门”这些人结为了同盟?众人此刻心内疑团重重,只觉得整件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说起这哱拜,倒是有段典故:他本是蒙古武人,嘉靖年间,由于冲撞了本族酋长,一家惨被诛杀。哱拜因为事先得到了讯息,在抄家的时候躲伏于水草之中从而避过一劫,后来便投靠到了蓟州守备郑印的麾下。其时明朝与蒙古部落在边关时常交战,那哱拜投靠明朝之后,因熟知蒙古军情,加之作战骁勇屡立战功,很快便被明廷重用,升为都指挥使。至万历十七年,又再被提拔加升副总兵致仕,这时哱拜已经年迈,便由儿子哱承恩袭父职,此后父子镇守甘宁边陲,权倾一方。 话说有明一代,与蒙古关系一直是打打停停,时而交兵时而招抚。那蒙古帝国在成吉思汗、忽必烈祖孙时代曾经横扫欧亚,称霸一时,只是明朝建立以后,于洪武、永乐两任雄才大略的君主多番征剿之下,这昔日不可一世的军事帝国已被打得分崩离析,不复当年之雄风,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朝也始终无法将之赶尽杀绝。在东北后金崛起之前,最最令明廷头疼的边患便是来自于这些骁勇善战、择水草而居的蒙古游牧部落。永乐之后,正统、正德、嘉靖数朝,明蒙之间也曾有过几次规模不小的战争,比较著名的有正统朝(明英宗)与瓦剌的“土木堡之变”、“北京保卫战”,正德朝(明武宗)与小王子的“应州之战”,嘉靖朝(明世宗)的“庚戍之变”,这几次大战双方各有胜负,蒙古固然无法撼动明朝,而明朝也奈何不了蒙古!因此明代自永乐朝之后,历代明帝对蒙古的政策都是软硬兼施,既有军事打压,却又不断的招纳蒙古族人入朝为官,当中固然有国力日益衰落,无法对蒙古形成压倒性优势的因素,另外的确也看重蒙古武将剽悍善战的特点,实行“以蒙制蒙”。 闲话休提,却说顾慕思等人听得玉素甫身上的腰牌竟是宁夏副总兵哱拜的军中信物,心中都觉惶惑不解,那赵中耀忽一拍大腿,叫道:“啊呀,哱拜这厮私自封官拜将,自封大夏国号,莫非是要效法唐朝的安禄山、史思明,也来个‘安史之乱’?他是个蒙古鞑子,果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这些人都是武林中人,对军国之事本无甚了解,只知当今万历皇帝怠政多年,但之前张居正任首辅时力推新政,兴田地免赋税,打下了良好根基,加上继任的申时行、王锡爵等尚算勤勉兢业,因而皇帝虽懒,国政总还算波澜不惊,老百姓的日子也还将就过得去。这时听得赵中耀说那哱拜要图谋造反,若然此言属实,那天下难免将有刀兵之祸,到时侯黎民苍生只怕会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了。 ------------ 第三十章 勾心斗角 庄鲁鹏这时抚须沉吟,忽道:“赵老弟,此事非同小可。仅仅凭一个腰牌便说那哱拜图谋造反似乎太也草率,我看还是暂时先不要惊动官府,待事情查清楚后再作打算。” 赵中耀冷笑道:“哼,国号也立了,大将也封了,那还有假的么?先查清楚再作打算?只怕等你查清楚时候,他们的大军已打到中原了!” 庄鲁鹏听他言语冲撞,心中很是不悦,正要反驳,只听叶万华开口说道:“赵贤弟担忧有理,可是庄大哥说的也对。这事干系到社稷兴亡,咱们武林侠义道上的人固然不能袖手旁观,可是还是要有所准备,不能鲁莽行事!在下与南京锦衣卫都指挥使黄故仁大人颇有点交情,我看还是先将这事的来龙去脉探个清楚,我再修书与他,要他入京禀明当今圣上,让圣上早作定夺!” 赵中耀心里暗道:“哼,你与那庄老头原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他说什么你自然也附和着他了!”只是他也知道叶万华在江湖中的名望甚高,交游也广, 虽对叶万华袒护庄鲁鹏十分不满,终究也是不敢说将出来 ,只得气鼓鼓的一言不发。 庄鲁鹏得叶万华言语偏帮,心中十分得意,笑道:“叶贤弟素来心思慎密,愚兄自是知道。是了,你说到那南京黄故仁大人,莫非便是当年锦衣卫中第一高手黄卷大人的儿子?” 叶万华拈须微笑,道:“正是,正是!前些日子他还托人到我处向秋萍提亲呢。只是秋萍这孩子不懂事,却自忸怩作态避而不见,她这个样子我这当父亲的也不好说什么?因此对这门亲事暂时还没应承下来。” 庄鲁鹏问道:“只不知这位黄大人的公子又是什么人物?” 叶万华答道:“这位黄公子,单名一个钺字。人品才干也还挺不错的。” 庄鲁鹏大笑道:“呵呵。贤弟得此佳婿,当真是可喜可贺呐!到时别忘了请愚兄喝上两盅。” 叶万华笑道:“一定,一定。不过秋萍这妮子越大越不成样子,到处结交一些旁门左道的人物,也不知会不会受了这些人的教唆,只怕这门亲事很有些阻滞呢!”说罢,横了不远处的罗天赐一眼。 庄鲁鹏正要答话,忽听罗天赐冷笑了几声,说道:“叶大侠攀上了高枝,那才是真正的可喜可贺呐!” 叶万华骤听他出言讥讽,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姓罗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天赐“嘿嘿”一笑道:“没,没什么意思,叶大侠你误会了。我是敬佩叶大侠你是侠之大者,忧国忧民,忠君爱国之心非我这等山野草民可及!只不过我听说当今万岁爷近来忙于在深宫斗蟀弄雀,先不说叶大侠你这门亲事攀不攀得上,便是攀上了,那黄大人的折子万岁爷且怕也没多少工夫去看,到头来只恐要可惜了叶大侠你的一番苦心啊!” 他说话越来越尖酸,叶万华只气得浑身发颤,正待发作,忽想到自己一代名门大侠的身份,与这江湖浪子在此作口舌之争大是不值得,只好强自忍着怒气,沉下了面一言不发。可他的妻子顾凌云却口头上素不让人,听到丈夫被罗天赐奚落,当即便忍耐不住,大声说道:“嘿!姓罗的小子说话好生刻薄!你既如此大言不惭,倒说说看对那哱拜之事有何高见?” 罗天赐两手一摊,笑道:“在下只不过一个泥腿子而已,能有什么高见?贵伉俪就不同了,你们是名门望族,我看这些忧国忧民之事还是你们多操点心好了。”他说这些说话,其实有一半是因为看不惯叶万华等人在惺惺作态,另一半原因则是为叶秋萍在鸣抱不平,无非是在嘲弄他们空有侠名,实则也不过是些沽名钓誉、巴结权贵的伪善之徒罢了。不过他也念着方才顾凌云对他的赠药之德,对她说话却也留了几分余地。 赵中耀在一旁听得他们斗嘴,心里倒有七八分在支持罗天赐,心道:“嘿嘿!罗天赐这小子虽说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倒也是条敢做敢说的汉子。都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也只有这小子有此能耐将这帮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弄个灰头土脸。” 顾凌云这时又待发作,顾慕思早见得苗头不对,忙对罗天赐猛使眼色,示意他对姑父姑姑稍作忍让,当下圆场道:“姑父、姑姑,天赐他是个直肠直肚的人,有时侯说话不大好听,却也并没什么恶意的,既然之前大家都已声明和解,也曾携手对付过‘修罗门’和‘金银双鹰’,那么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还望姑父与姑姑宽宏大量,和天赐之间彼此抛下芥蒂,一起对付那些图谋不轨贻害国家的奸邪之人好了!” 顾凌云哼了一声,道:“你这丫头话说得最是好听!谁和他一条船了?我看也倒是只有你和他一条船罢了!” 顾慕思笑道:“好啦!姑姑你老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侄女我唯命是从便是,只是我也当了人家娘亲好几年了,你老人家以后在彤儿面前就别丫头丫头的称呼了。” 顾凌云啐道:“怎么啦?你当了娘姑姑便不可以称呼丫头啦?别说是当娘了,便是以后当姥姥了,只要姑姑还没死,也都是称呼你丫头!”她说这句话脸上已洋溢出温暖的笑意。姑侄二人相视一笑,早将所有的不快付诸流水,彼此心间只荡漾着浓浓的亲情。 罗天赐独自站在一旁,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暗暗说道:“呀,不错。终究你们才是一家子,你们才是一条船。我只不过是在作茧自缚,一厢情愿的将自己当成了她的守护神而已?也许我在她心中也有一席之地,可是没有了我,她日子还是那么过,不会损了一丝一毫,而我的伤心痛苦她又能感受得了多少?唉!她是高贵的公主,我却只是无根的浮萍......呀,呀,浮萍聚散本无根,相逢一笑君莫问。我为何不能洒脱一些?却要没来由的寻什么烦恼?”他心中惘然若失,一阵空虚袭上心头,忍不住仰首对着皎皎明月怅然一叹。 众人经一夜激战,精神体力都已虚耗得差不多,只想着早些归庄歇息,顾慕思更是担心罗天赐的伤势,当下对众人说道:“此刻修罗门群魔已退,我看一时三刻都不会再来骚扰,咱们还是先回庄子去歇息休顿,其余的事情下一步再作打算罢!” 众人都齐声叫好,只有赵中耀还是尚存犹疑,顾慕思知道他还是对侄儿放心不下,便对他笑笑,道:“志睿的事赵大哥不用太过担心,那聂真不是说了么?他们的人将志睿带去了武当山,我看也不过是想用志睿作诱饵布下陷阱套我们上钩罢了!只要咱们一日还没去咬他们的钩,那他们也一日不敢伤害志睿的。” 赵中耀尚未表态,只听庄鲁鹏便插道:“白夫人说得极是!他们如今奇货可居,怎会轻易伤害志睿贤侄?咱们切不可自乱阵脚,最重要的是养精蓄锐,好与他们再决雌雄!” 赵中耀却冷冷的道:“庄大侠,志睿不是你侄儿你当然说得轻松了,要是你的至亲被掳去了,只怕你便不会如此说了。” 赵中耀这句说话竟毫不留半分面子,庄鲁鹏尴尬得干笑了两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叶万华说道:“大家也无需太过担心,武当派武林泰斗,与鸣剑山庄的关系又非同一般,怎能坐视这帮妖人在山上胡作非为?待会回到庄上,思儿你可立即修书给紫阳真人,请求他遣高手在山上戒备。我看敌人中除了‘金银双鹰’,其余人也不过尔尔,就算那双鹰厉害,以紫阳真人数十年的深厚功力,加上武当派的“无极八卦剑阵”,他们也未必能讨得了什么好处!” ------------ 第三十一章 忐忑 顾慕思嘴上附和着姑父,可是心下却生出了许多疑问:“武当派与鸣剑山庄可谓同气连枝,往时只要一方有难,另一方则断不会袖手旁观。可是这次楚生出事屹今已有月余,江湖上早已人尽皆知,加上自己之前广发英雄柬,就连远居塞外的罗天赐都能收得到,为何武当山方面却一直悄无声息?这当真是蹊跷的很!现在想来,会不会武当方面也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而且那聂真说出修罗门的人将志睿掳去武当山的时候,那语气竟是说得那么胸有成竹,就好像武当山早已被他们占据了一样,莫非......” 顾慕思的思绪越想越乱,忽有一种不祥预感笼罩心头。可是她又不敢将心里疑团说将出来,生怕一旦说了会打击到大家的士气,脸上只装作平静如常。半响,顾慕思朗声说道:“如今事情尚且弄不清个所以然来,咱们空在这里猜想也只是徒劳,大伙儿还是先回庄歇息去罢!” 她是此间主人,说的话又正合各人心意,当下叶万华带头应了一声,其余人等纷纷展开轻功,循着来路往庄上疾奔而去。这些人当中论起轻功自是罗天赐与顾慕思最高,只是此刻罗天赐伤势剧烈,根本不能发力奔驰,顾慕思也对他伤势很是担忧,只好堕在他身后照应着他。 二人沿着山路徐徐而行,走了许久,各自都怀着心事默默无语。罗天赐忽地踩在了一处软泥之上,脚下一滑便要摔倒,顾慕思慌忙挽住了他的臂弯,失声道:“啊呀,山路难行,你小心些。”罗天赐只觉一阵尴尬,苦笑道:“当真是豪气干云不复存呀!如今战狼倒变成病猫了,还要劳烦白夫人你来照顾。唉!” 顾慕思道:“莫非你我之间还存在着这许多讲究么?难道便只许你舍身救我,却不许我照顾你一次?来吧!我扶着你走好么?” 罗天赐陷于沉默,片刻方自一叹,道:“还是我自己走罢!”说罢,轻轻将顾慕思挽着的手挣脱了开去,竟不回头,大踏步迎着山风独自蹑蹑而行。顾慕思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道:“十多年了,我竟还不是能完全看透他心中所想,唉!他有时的确是个英雄豪杰,有时却又觉得像个琢磨不透的孤僻怪人......”她稍一失神,罗天赐的背影已去得远了,顾慕思回过了神,不禁叫道:“天赐,你走慢点儿,等等我。”连忙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 ...... ...... ...... ...... ...... ...... ...... ...... ...... ...... ...... ...... ...... ...... ...... ...... 天空已微微泛起鱼肚白,隆冬时清劲的山风只吹得人脸颊生疼。叶秋萍婀娜的身子倚在门上,任由那刀似的冷风吹拂着她那吹弹得破的肌肤。她已经整夜未睡,一双美丽的秀目中竟布满着红丝,此刻她心里正在忐忑不安,在默默祈祷着:“呀,爹娘、表姊他们打退敌人了么?罗大哥此刻不知道是吉是凶?老天爷呀,请你保佑罗大哥吉人天相,他已吃过许多苦了,希望他以后能永远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想起罗天赐,叶秋萍脸上泛起一片潮红,更将她的脸庞映衬得娇美无俦,她又想道:“本来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相识的时日也没多久,却为何我心中翻来覆去都是他的影子?呀,他待我便如妹子一般,可是抚心自问,我真把他当做是大哥了么?唉......他最爱的人是表姊,而表姊又是那么的优秀!能做他的妹子,难道我还不能感到满足么?” 正自胡思乱想,这时“鸣剑山庄”的大总管老刘已走了过来,说道:“秋萍小姐,外面风大,还是回厅内坐罢!”他声音很低,可还是把思潮起伏中的叶秋萍吓了一跳,她拍了拍心口,道:“啊呀,是刘伯伯么?怎地你走路无声无息的,还真被你吓了一跳!” 老刘听得叶秋萍言语略带责备,忙垂首惶恐的道:“请小姐莫怪,老奴是个粗鲁下人,把小姐吓着了当真该死!”叶秋萍心地良善,见这老刘白发苍苍一脸忠朴,如何忍得下心去责备他?忙道:“老伯伯你不要这么说,你是山庄的老臣子,莫说是我,便是我爹我娘都是将你当作长辈看待的。你也不要老奴老奴的自称了,当真是折杀我这个后生小辈了。” 老刘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黄牙,说道:“秋萍小姐宅心仁厚,把我们这些下人都当作亲人一般看待,老奴心里感激不尽哇!只是在老奴看来,主人便是主人,奴婢便是奴婢,这尊卑是切切不能乱了的!” 叶秋萍微微一笑,却不置可否。老刘又说道:“秋萍小姐你一夜没睡,看来也累的很了,还是先安歇去罢!”叶秋萍低头想了想,摇摇头道:“不,罗......爹娘还有表姊他们还没回来,我如何睡得着?” 老刘忽又咧出满口黄牙,笑道:“小姐放心好了,庄主夫人还有姑小姐夫妇的本事大得很,再加上那位罗少侠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老奴相信他们必定能够打退修罗门那些恶贼,顺利救出志睿少爷的。” 叶秋萍心道:“怎么他好像对许多事都瞭如指掌似的,看来这刘伯伯也非寻常人物!”听得他提起罗天赐,连忙问道:“刘老伯伯你也认识罗大哥么?” 老刘正要回话。便在这时,只听远处有声音传来,二人张目看去,只见两道身影往庄上疾驰而来,到得临近,已然看清楚是叶万华夫妇回来了。叶秋萍大喜,叫道:“呀,刘伯伯。是我爹娘回来了。”老刘也是欣喜不已,连声道:“呵呵。老奴说得没错罢?你爹娘安然回来,想必是已经打败修罗门那帮恶贼了!” 说话间,叶家夫妇已双双奔到庄前,不等他们入厅,叶秋萍已抢了出去迎接,兴奋的叫道:“爹爹,娘亲。你们总算回来了,可真真想死女儿我了!” 此刻叶家夫妇已是满脸倦色,可甫一见到女儿也觉欢喜不已,顾凌云将叶秋萍搂住,在她额角亲了一亲,笑着道:“娘也放心不下我这个宝贝女儿呀!”母女二人紧紧的相拥,虽说只是一夜之别,可这短短的一夜相互之间的牵挂却胜过了久别数年。 叶万华脸色却略带凝重,忽道:“秋萍,咱们昨夜下山之后,庄子上面没发生什么变故罢?” 叶秋萍答道:“昨夜庄子安静得很,我与刘伯伯守在大厅,张姆妈在内房照顾着彤儿,另外侍剑、邀月二位妹妹带着庄上会武功的家丁把守着庄子各处要道。我们也紧张得很,幸好还是一夜平安。” 叶万华点了点头,转而向老刘道:“老刘,这次真多亏有你照应着。秋萍这妮子年少识浅,若不是有你在我还真放心不下。” 老刘欠身作躬道:“姑爷哪里话来?老奴这条贱命早已卖给了鸣剑山庄,故老庄主与白庄主夫妇又对我有如亲人,如今山庄有事,莫说老奴只是略尽了绵力,便是舍去了这条老命又有何惜哉?” 正自说话,这时候庄鲁鹏及“白云堡”赵、温、孙四人已先后回到庄上,唯独却未见罗天赐与顾慕思的踪影。叶秋萍举目四顾,心里好生焦急,本想向母亲相询,忽又想起之前所挨的那记耳光,不禁把将要吐出的说话收了回去。便这样过了半个多时辰,顾、罗二人还是影踪杳杳,叶秋萍终于忍耐不住,对母亲问道:“我大哥和表姊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只见顾凌云不满的横了女儿一眼,然而她终是个性子直爽的江湖儿女,心里藏不住话,还是说道:“哼!你那姓罗的大哥身上伤得不轻,你表姊落在后头照顾着他呢!” 叶秋萍听见罗天赐“伤得不轻”,更增添了几分忧虑,眼见其余众人已纷纷入到厅内,也没谁注意到她,便正要偷偷下山去寻觅二人,恰好这时候罗天赐与顾慕思正一前一后的向山上缓缓走来,叶秋萍心头大石方自稍稍放下,忙快步的奔了过去,叫道:“大哥、表姊。”只见顾慕思与罗天赐神色疲倦不堪,都没有说话,只点头致意了一下。叶秋萍骤见罗天赐一身衣裳都是斑斑驳驳的血迹,差点吓得晕了过去,身子晃了一晃,勉强站住,带着哭腔的道:“呀,大哥,你身上怎么全都是血?” 罗天赐惨然一笑,打起精神说道:“妹子放心好了,没什么的,都只是些皮外伤而已。你大哥壮得就像头牛!流这一点点血又算得了什么?” ------------ 第三十二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 叶秋萍仍是忧心忡忡,道:“不,大哥。我去找刘伯伯要些药物,你自己好好歇息一下。”说罢便欲去找老刘要药。罗天赐却伸手轻轻拉住了她手臂,道:“秋萍妹子,你娘亲已送我一瓶‘回阳大补酒’,这酒胜过了其他任何药物,又何须再多此一举?你我既认作兄妹,作为妹子的只管听大哥的话就好了!你大哥早已习惯了独立独行,什么时候需要劳烦过别人费心?” 不料罗天赐的这句说话却触动到了叶秋萍的心事,她心里默默道:“呀,原来在你心里只把我看做了一个少不更事的幼稚小妹!大哥呀大哥,你未免太也小看了我,我虽没表姊那么优秀,难道便连关心一下你的资格也没有么?也许我是配不上你,可是你就连哄哄我、给我一个笑脸也懒得做么?”此刻她心内爱恨交缠,鼻子一酸,泪水便涌上了眼眶。虽然她竭力想忍住这眼泪不让它落下,但却又如何能够?两行情泪终是顺着她凝脂般的脸颊缓缓淌了下来。 这一切,在一旁的顾慕思早已看得真切,此时她的心里也是同样凄凉,突然觉得自己当年伤害了罗天赐,如今又在伤害着自己的表妹,她暗暗在内心谴责着自己:“顾慕思呀,你真是个不祥之人!为什么爹爹、楚生、天赐、秋萍,这些身边爱你疼你的人都无一幸免遭受到各种伤害?莫非你前生做了什么坏事,竟要今生得到如此的报应?”她偷望了罗天赐一眼,只见他石刻般冷硬的脸上一派漠然,眼神里却闪烁不定,也实在猜不透此际他的心事。顾慕思刹那间觉得眼前这熟悉的男子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前我总以为很了解他,然而我真的是了解他么?为什么此刻他心中所想我却完全琢磨不透?呀,他对我很有情,对别人却又很无情,那到底他是有情还是无情呢?” 她怎么知道,罗天赐冷若坚冰的外表下,一颗心却像火般热烈地燃烧着,他心中反反复复都在想道:“罗天赐呀,许多年以前,你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子而去伤害了另一个爱你的女子,难道今天你又要让这一幕再次重现了么?不,你绝不能这样无耻、这样自私、这样残忍!” ...... ...... ...... ...... ...... ...... ...... ...... ...... ...... ...... ...... ...... ...... ...... ...... ...... ...... 群豪纷纷入到大厅坐下,经一夜折腾,各人都是饥疲交加,顾慕思随即吩咐侍剑、邀月这两个贴身丫鬟去安排酒饭。群豪聊了一会儿,庄上的家丁已摆好了两围筵席。罗天赐素来不喜交际,与其余人等也是话不投机,加上身上伤重,不敢喝酒吃肉,便匆匆扒了两碗白饭,然后推说身子不爽,只向顾慕思告了一声,径自回到自己房间去了。顾慕思熟知他的性子,也不好勉强,只好暗中交待侍剑去照顾好他的起居。 闲话休说,却说罗天赐独自一个回到房间坐在床上,身上的伤这时又发作起来,再难支持,只觉喉头一堵,又再吐出一口鲜血来,他左手扶着床头,拼命支撑着不让自己昏迷过去,右手艰难地从怀中摸索出那两个瓷瓶,他犹豫了一下,将顾凌云送的那瓶“回阳大补酒”放了下来,拔开那“九转返魂丹”的瓶塞,向着掌心倒了一倒,却发觉里面空空如也,原来丹药早已服光了。罗天赐禁不住渭然一叹:“哎,看来是天意难违,不得不受他们这个人情了。” 此刻他两相权衡,还是觉得性命比自尊心更重要一些,只好又拿起那瓶“回阳大补酒”,将瓶口封泥轻轻捏碎了,但觉瓶中一股浓郁芬芳的酒香扑鼻而至!他生平嗜酒如命,上至波斯葡萄酒、上品女儿红,下至村野小店的自酿劣酒,只要有酒,从来都是优劣不拘,却从来没有闻到过如此独特诱人的美妙酒香。那酒瘾霎时之间涌将上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举起酒瓶便如鲸汲牛饮!说来真怪!这酒闻起来甚香,怎知入到口中却只觉又苦又涩,竟似煎糊了的草药一般,罗天赐皱着眉头勉强咽下,不禁咋舌呼道:“这是什么鸟酒?真比马尿还要难喝!” 喝完那酒,罗天赐正要躺下养神。忽然之间,只觉体内似乎有一道奇异气息在到处乱窜,这气息起初还感觉细微,到得后来竟渐变渐强,就如一条小蛇在身体各处经脉急速游动。罗天赐直到此时方觉得惊惧,急急运起内力相抗,想要把它压制住,孰料他的纯阳真气与这道怪气甫一接触便被它吸了过去,融为了一体。罗天赐暗叫不好:“啊!莫非我是走火入魔了?看来今番我是死定了!”又过了一会儿,那道怪气越发强大,便如山洪决堤般四处冲击,罗天赐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忽地一阵天旋地转,房顶与地面好像掉转了一般,他再也支持不住,仰面倒在床上昏了过去...... 昏迷中的罗天赐发了一个可怕而奇怪的噩梦:自己与顾慕思并肩行走在一片温软洁白的沙滩上,看着远方海面上的鸥鹭穿云戏水,正自千般柔情,万种蜜意的时候,白楚生出现了,他提着宝剑愤怒的叱责着顾慕思,也不知怎的,自己立时便拔出刀来与他打在一起,打了很久,白楚生被自己逼得一步一步往后退却,眼看着便要抵挡不住了。蓦然间,顾慕思也拔出了剑,然而剑尖却是指向了自己!就在她的长剑即将刺入自己胸膛的瞬间,叶秋萍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过来,竟然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她表姊的这一剑!只听她惨叫了一声,软软的倒在了自己的怀里,利剑正正地插在她胸前,鲜血从伤口不断喷涌而出...... 罗天赐吓得大叫了一声,坐了起来。只觉身上的衣裳已被汩汩汗水所浸湿,这可怕的一幕竟原来是南柯一梦!他惊魂甫定,忽地莫名其妙的又生出了一阵伤感来。过了半响,他看了看窗外,只见外面已是暮霭沉沉,西坠的半轮红日挂在远远的天边,整座雪峰山正静静的沐浴在这一片落日余晖之中,仿佛一个美丽而成熟的少妇穿上了一件悦目的五彩霞帔,当真是娇艳绝伦、美不胜收!罗天赐看着看着,竟不禁痴了。 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骤然想到身上的伤势,连忙盘膝坐在床上运起丹田真气,但觉体内气息非但毫无阻滞,竟还比以前浑厚充沛了许多! ------------ 第二部 铁血柔情 ------------ 第三十三章 独对空山 罗天赐心中大喜:“之前我还怀疑过这补酒的功效是否如传闻中那么神妙,如今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呀!然而话说回来,这酒不仅能疗伤,更能增加功力,既是如此,那叶万华夫妇得此宝物却为何又会转赠于我?莫非他们真的对我抛下了成见,想与我化敌为友?若是这样,那倒是我罗天赐鸡肠小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后悔那晚毫不留情的奚落叶家夫妇,显得自己对过往旧隙太过耿耿于怀了。他哪里知道,其实叶家夫妇根本不知道这“回阳大补酒”有增强功力的绝妙用途,只以为是治疗内伤比一般药物更加有效的宝药而已。只因当年天山派的“铁剑老人”熬制此酒时,完全只想着让本门弟子服用,好教“天山派”扬威天下,而天山派内功心法偏于刚阳一路,罗天赐的“纯阳功”恰巧与他们的内功路数接近,因此服用之后大有俾益。但叶家夫妇所练的内功却偏于阴柔一路,所以就算饮了这酒,除了能疗伤也别无用处。 罗天赐这时的内伤已好得七八成,肩膊、腿部等处的刀伤也没那么痛了。他正要跳下床去舒展一下筋骨,只听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侍剑的声音在外面说道:“罗公子......罗大哥,你醒过来了么?” 罗天赐随声答道:“嗯,是侍剑么?我早醒过来了,你进来罢!” 门外侍剑似稍犹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推门走了进来,只见她手上捧了个檀木盘子,盘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四肉一蔬五样小菜,另外还有一大壶酒。侍剑将木盘放在房中八仙桌上,盈盈一福,道:“酒菜都已准备好了,罗大哥你慢用。”罗天赐其实早已饥饿,只是并不着急,坐在床上对着侍剑展颜一笑,问道:“是了,侍剑妹妹。我昏迷了许久了么?噢,你们庄主夫人还有那位叶小姐,现在都在庄子里么?” 侍剑听得罗天赐醒来后的关心的第一件事竟还是庄主夫人,不禁想道:“想不到这罗大哥外表粗豪,其实却是一个多情种子!呀,夫人她真好福分,一生中竟有他和白庄主这么两个出类拔萃的男子深爱着自己......”她原是个质朴单纯的农村姑娘,自小父母双亡,被顾慕思好心收养在身边作为侍女。从前的日子,除了白楚生及总管老刘之外,再也没接触过其他男子,可是她毕竟也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因此对那些情爱之事倒也充满着好奇与敏感。 罗天赐骤见侍剑脸上神色有异,以为顾慕思又遇到了什么凶险,急追问道:“侍剑,你怎么不说话啦?是不是庄子里又出什么事情了?修罗门的人又找上门来了么?”他心里着急,语气不免加重了几分,侍剑突然见到他这个样子,不禁心里有些害怕,结巴着道:“罗公......罗大哥,你......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了,咱......咱们夫人吩咐下来,说要咱们这些庄里的人好好......好好照顾于你,她......已动身去了武......武当山......秋萍小姐也跟着去了,还......还有彤儿,也带在了夫人身边......” 罗天赐闻言稍稍心安,将声调放缓了下来,道:“嗯,对不起了,是我情急失态,你不用害怕。是了,你家夫人到武当山是去救回志睿么?” 侍剑这时没那么害怕了,缓缓答道:“嗯,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罗天赐皱着眉道:“什么是又不是的?莫非你家夫人前去武当另有要事去办?” 侍剑忽笑道:“罗叔叔你真是个急性子呀,急起来的样子和邀月姊姊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你听我慢慢说来......” 罗天赐听她说话啰里啰嗦慢条斯理,早就心中不耐,连忙挥手打住,道:“怎么又叫我叔叔了,我很老么?你只管挑些重要的事情来说便好了。” 侍剑被他一喝,又感到有些害怕了,忙道:“是,是这样的,在你昏迷的时候,武当派的青松道长来到庄上,好像说,说武当山上出了什么乱子......至于什么乱子,他与夫人交谈的时候声音很低,我也不大听得清楚......只隐隐约约听到什么紫阳真人......什么无极神功的零碎字句,却见夫人听罢脸色变得凝重极了,立即便叫了姑老爷他们过来商量。之后就交待了我与邀月姊姊......还有老刘,叫我们看护好庄上的一切,也包括罗大哥你。说完这些便带上了彤儿,一行人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山庄,前往武当山去了。” 罗天赐心内暗暗纳罕,他知道那青松道长乃当今武当派掌门人,又是白楚生的师兄,二人同为紫阳真人的得意弟子,武功与白楚生相比虽稍有不及,但也算得上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他师父紫阳真人更是武当派一代名宿,一身“无极神功”早已练到了通玄化境。按理说这师徒二人联手,江湖中根本无人能敌,这次却不知道出了什么重大变故,竟要劳动青松道人亲自前来雪峰山找顾慕思相援。 罗天赐百思不解,想了许久,又问道:“秋......秋萍小姐也愿意跟着他们上武当山么?” 侍剑嚅嚅说道:“秋萍姊姊本来执意要留下来的,无奈......无奈姑老爷姑小姐一定要秋萍姊姊跟着,他们为此还吵了一架,吵得可厉害了!最后秋萍姊姊还是拗不过她父母,在咱们夫人的劝说之下,终于还是跟着一道前往武当山。嗯,临行之时,她的样子还是郁郁寡欢的呢!” 罗天赐听罢心中一阵怅惘,他心道:“原来秋萍也走了!唉!她走了也好,她是个如花似玉的娇小姐,免得被我这个神憎鬼厌的无行浪子误了名声!” 想到这里,罗天赐涩然一笑,轻轻跃下床来,走到八仙桌旁,拿起盘中酒壶拔去瓶塞,只觉瓶中酒香芳郁四溢,罗天赐垂涎欲滴,正要畅饮个痛快,忽地瞥见一旁的侍剑,于是笑了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一人饮酒有什么意思?侍剑妹妹,来陪大哥饮上几杯如何?” 只见侍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声道:“不......我不成的。奴婢我自小便滴酒不沾。恐......恐怕喝不上半口便要醉了,大哥要喝酒还是去找邀月姊姊罢!她......她能喝。” 罗天赐哈哈大笑,将酒瓶一递,送到了侍剑鼻端,道:“天下间的事情哪有一生下来便会的?我与你说,这酒可是个好东西,它能解人忧愁,它能壮人胆魄,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侍剑看他将酒瓶硬塞过来,急得紧紧的抿着了嘴唇,一张粉脸早已通红。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话也不说,便飞也似的向房外跑去......罗天赐看着她背影,忍不住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突觉一阵萧索,他默默的道:“呀,就连侍剑这个小小女孩儿也如此躲避我,莫非我真是个令人生畏的怪物么?” 罗天赐用罢晚膳天已入黑,只觉空虚无聊至极,便徐徐步出房去。他绕过长廊出到大厅,站在了庄门之外,但见眼前一轮明月已挂上了半空,清冷的月光柔柔地洒照着挺拔的山峰,平添出几分凄美的意境。罗天赐独自对着这寂寂空山,心中想道:“慕思走了,秋萍走了,就连那俏皮可爱的小白彤也走了......只我一人恹恹望月,到底有何意趣?”他越想越觉寂寞,忍不住仰天发出了一声狼嚎般的长啸,那啸声划破了寂静的山谷,直送上遥渺的天际...... ------------ 第三十四章 叶知非 就在罗天赐发出一声长啸的同时,只听山庄前面不远处一簇茂密的草丛中传出了“沙沙”响声,这响声极是细微,可是此刻万籁俱寂,而罗天赐的耳目又何等之灵?立时便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下一凛,暗道:“呀,草丛里面似乎有些异动,只不知是人还是野兽?”当下好奇心大起,纵步向声响处走了过去。 罗天赐走近了草丛,这时已看得清晰,只见丛中隐约伏着一个白衣人,身子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罗天赐暗自提防有诈,他蹑手蹑脚的又靠近了两步,蓦地里出手如电!使出少林派的“大擒拿手”,倏地身形一展,爪随身到,一下便将那人衣领揪住,将他身子提了起来!却见那人耸拉着头,全身软绵绵的虚弱之极,似乎已是昏迷过去。罗天赐为人粗中有细,丝毫不敢大意,右手骈指点了那人手肘下的“天宗穴”,只听他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呻吟,声音仿佛痛苦已极。在朗朗月色之下,罗天赐已看清楚这人的相貌:只见这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与自己年纪相若,一张方脸轮廓分明,鼻子高挺剑眉入鬓,倒长得甚是清秀。只是如今双目紧闭,脸庞与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素白的衣裳之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 罗天赐心中一突,忽觉这人面目很熟,像是从前在哪里见过似的,一时间却又完全想不起来,顿了一顿,随即将那人放在地上,俯下身子轻轻的摇晃着他的身子,唤道:“朋友醒来,朋友醒来!”罗天赐叫唤了几遍,那人终于微张眼睛,嘴唇嚅嚅动了几下,像是在说着什么?罗天赐听不真切,唯有将耳朵贴到了他唇边,轻声说道:“朋友莫急,慢慢说来。”孰料方自说完,那人竟又晕迷了过去。罗天赐一搭他脉息,但觉脉象虽然虚弱,但尚算平稳和缓,当下心里稍定,心道:“这人受的内伤不重,除了经脉有点儿错乱,脏腑倒没怎么受损。”又将那人衣衫裤袜全部解下,只见他身上受了七八处刀伤,有些伤口深可见骨,倒是令人触目惊心!罗天赐略一沉吟,复将这人抱了起来,转身便大步流星的往山庄大厅奔去! 甫近厅门,罗天赐高声叫道:“邀月、侍剑、老刘,你们都在么?快来帮帮我忙!”他声音高亢,那三人在庄里听得清清楚楚,急忙同时赶出大厅,骤见罗天赐怀中抱了个赤身裸体、鲜血淋漓的男人,都不禁吃了一惊!老刘世面见得多倒没什么?邀月、侍剑二人都是少女,当即羞红了脸,掩着眼睛不敢再看。老刘凑上前来察看那人的伤势,忽然“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只见他脸上神色既是诧异又是担忧。罗天赐奇道:“刘叔,你认识这人的么?我总觉他面目很熟,却又想不起来了。” 老刘一摸下颚胡须,说道:“这位便是咱们白庄主的知交好友,昆仑派绰号‘一叶飞秋’的叶知非叶大侠!也就是他在两个月前修书白庄主求他相援,咱们庄主才远赴西域去对付‘修罗门’的!” 罗天赐一拍脑门道:“原来是他!我早该想起来了,当年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只是隔了太久实在想不起来了。呀,这么说来,这位叶兄便是寻找贵庄白庄主的重要线索了,咱们无论如何都要救得他醒转才好!是了,刘叔。庄上如今还有没有治愈外伤有效的金创药?快快拿来!” 老刘道:“山庄药库还有几瓶‘通天金创粉’,对付这类外伤最是有效,我这就去拿来!”说罢,径往药库取药去了。罗天赐不敢迟缓,当即抱着那叶知非快步走到自己房间,将他放在床上,又吩咐邀月与侍剑去准备些温水、毛巾等洁身物品。待二人去后,罗天赐将叶知非扶着坐起,自己盘膝在他身后,运掌将体内的真气源源不绝的输送到他体内。 便这样运了一盏茶时分的功,只见叶知非头上有缕缕白雾冒出,身体渐渐有了些反应。这时老刘已拿着几瓶“通天金创粉”走了进来,罗天赐撤开手掌,又将叶知非平着躺下,他抹了抹额角汗珠,吁口气道:“幸好他的内伤不重,否则被刀剑伤成这样,只怕性命难保。” 老刘欠身说道:“罗少侠几次三番的相助咱们鸣剑山庄,对咱们山庄的这份情意老刘我感激得很。唉!从前包括老刘我在内的许多人都对罗少侠有过不少误会......认为你不是一个正派的人,如今想来,却实在是有眼无珠,识不得好人了!” 罗天赐听他说得“情意”二字,不禁心中一动,暗忖:“我对鸣剑山庄本无情意,所有的情意无非也都是对她的......唉!她心里面最重要的人却不是我。”心中一痛,只是脸上犹在装作若无其事,只淡淡的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十多年前我还是毛头小子,你叫我少侠,如今我年纪都不小了,你就不要再少侠少侠的这样称呼了。” 老刘唯唯诺诺的道:“是的。罗少......罗大侠,呃......老奴已经将药粉取来,你看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可以用得着老奴的,便请吩咐。” 罗天赐暗暗好笑,心想:“这老头儿当真无趣,逢人便称“少侠,大侠”,自称“老奴”。这副唯唯诺诺的奴才样子实在可笑。不过仔细想想也不能怪他,这世间各人自有各人的际遇与缘法,便是再强的人也无法与老天爷设下的命运相抗,既然不能相抗,那么像他那般逆来顺受兴许也是一种安身立命的法子。”想到这里,心里便即释然,笑了笑道:“刘叔,我是你后辈,以后你叫我天赐便可,若实在不惯,便叫声‘公子’罢!你老人家这些年来在庄上忙碌操持,实在是太也辛苦了。” 老刘惶恐的答道:“老刘衣食生计都是山庄所赐,性命也是故老庄主捡来的,为山庄做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何来‘辛苦’二字?” 罗天赐心里暗笑:“我又不是你们庄上的人,你又何必向我表这衷心?”正待说话,邀月与侍剑已端着温水、毛巾等物走来。二姝甫一放下物事,便掩着眼睛把头别过一边,罗天赐知道二人年少害羞,见到叶知非赤身裸体的不敢观看,于是笑笑道:“好啦!你两个小丫头也不用待在这儿了,快去准备些素淡的饭菜,待这位叶大爷醒了后不要饿着。嗯,记着另外备一壶酒给我。”二姝闻言如获大赦,急急便快步奔出房间。 罗天赐当即吩咐老刘用温水将叶知非身上的伤口都洗洁一遍,随后便亲自将那“通天金创粉”均匀的洒在叶知非各处伤口之上。不料那些药粉竟十分辛辣,一与伤口脓血接触,便立时生出“咝咝”的响声,痛得昏迷中的叶知非大叫了一声,整个身子弹了起来,随即又“啪”的摔回床中,只见他一阵痉挛,痛呼几声后,双腿一挺,竟尔又昏死过去! ------------ 第三十五章 当年梦 这下子罗天赐也慌了手脚。忙伸手去探叶知非鼻息,只觉他呼吸急速,身子却不住的发颤,罗天赐忙对老刘问道:“刘叔,你看这药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罢?” 老刘也是惶惑不已,说道:“这,这,按道理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咱们这‘通天金创粉’许久以前便已有的,据说当年戚家军打倭寇的时候,戚继光老将军还曾暗中派人到过雪峰山,来向当时的顾刚风老庄主求过配制这药粉的方子,后来还听说这药散在军中也救过不少受伤的士兵!只是老奴来到雪峰山这三十多年,确实也从没见过庄里有人使用这药,也不知是否如传闻那般功效神奇!” 罗天赐闻言沉吟不语,二人一时之间毫无办法,唯有密切注意着叶知非昏迷中的动静,生怕他伤势会出现什么变化。便这样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但见叶知非的身子渐渐不再发颤,脸上因疼痛而产生的潮红也已慢慢褪去。罗天赐与老刘对望一眼,都觉心头稍宽。 罗天赐为求稳妥,复又出手封住了叶知非的几处麻穴,以舒缓一下他身上因药粉辛辣而产生的痛楚,再用纱布将他各处伤口包扎妥当。其实这时的罗天赐自己也是受伤初愈,忙活了这半天,不禁觉得神疲力乏,于是便在客椅中坐了下来,与那老刘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些闲碎说话,无非是说说这雪峰山周边附近的一些风土人情又或是当今的朝政轶事、宫廷逸闻。却对从前自己与顾慕思、白楚生,以及前任庄主顾正华之间的纠葛绝口不提。 又过了半个时辰,只听床上的叶知非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呻吟,双目缓缓睁开,人逐渐醒了过来。罗天赐大喜过望,对老刘说道:“鸣剑山庄的藏药果真是与众不同呀!刘叔你看,他竟然醒转得如此之快!”老刘也甚是欣喜,连连点头称是。当下二人走了过去,罗天赐蓦地出手解开了叶知非身上穴道。 却说叶知非甫一清醒,便只觉身上几处伤口又痛又麻。忍不住又哼了一声,挣扎着正要起来,却被罗天赐一把按住,道:“叶兄伤得不轻,我看还是暂且躺着歇息为好。” 叶知非此刻脑子犹是一片混沌,他定眼看了看罗天赐,只觉这人好生眼熟,正自苦苦思索,忽又看到了站在罗天赐身后的老刘,倒是立即便认出了他,失声说道:“呀,你是刘总管!我这是在鸣剑山庄里么?是了,白夫人呢?她在哪里了?” 老刘微笑说道:“回叶大侠,夫人前日已启程去了武当山,此间庄里事务暂由老奴接管。” 只见叶知非脸上一片惘然,又问道:“啊!那我是如何到得山庄的?” 老刘听他如此说,不觉微感诧异,说道:“叶大侠你方才昏倒在咱们庄前的草丛中,是......是这位罗公子将你救到庄里的,怎么之前的事叶大侠你都不记得了么?” 叶知非怔了半响,忽挣扎着对罗天赐施礼道:“多谢罗公子救命之恩,鄙人他日定必粉身相报。只未请教罗公子的大名!” 罗天赐只淡然一笑,却不言语。只听那老刘代为答道:“这位罗公子大名天赐,也是......也是白庄主夫妇的好朋友。想必你们从前也许有过一面之缘也未可知!” 怎料叶知非听到“罗天赐”这个名字之后,身躯竟像触电般一颤,只听他喃喃自语:“罗天赐,罗天赐......呀,这名字好熟!”他竭力的去想着这个名字与自己到底有什么渊源,脑子不由得一阵晕眩,只见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嘶声说道:“想不起来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罗天赐是谁?罗天赐是谁?” 罗天赐看到叶知非脸上神色痛苦,知他是重伤之后思殚过度,导致了短暂的神智昏乱。当下缓缓伸出右掌将他左手紧紧握住,暗中运起了体内真气,源源不绝的通过掌心输入叶知非体内。过了片刻,叶知非只觉脑子逐渐清明,心绪也安宁了下来,只见他定定的看着罗天赐,忽然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魔刀战狼’罗天赐!你是‘刀魔’的儿子!” 罗天赐神色如常,蓦地把手掌撤了回来,轻轻的吁口气道:“你终于想起来了?我也记起你来了!还记得十五年前那个寒冷的冬日么?比现在还要冷得多,那是咱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相见,你穿着一件貂皮毛裘,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 叶知非心头一颤,一幕幕往事又浮现脑际:那是万历四年的隆冬,自己与白楚生、顾慕思(那时顾慕思还未成为白夫人)打马于岳阳城郊,那个时候大家也都是青春年少,正是多愁善感的季节,还清楚记得当时自己勒定了马头,远远的看着顾慕思依偎在白楚生的怀中,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蓦地里,一个少年出现了,当年的那少年便是如今面前的这个壮年汉子。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支金钗拦在白楚生的马前,他满怀希望的将金钗交到了顾慕思手里,脸上带着殷切的期盼。孰料顾慕思却好像毫不领情,当即便将金钗还给了他,然后那少年很伤心的走了,只记得那刻他的背影是多么的凄凉与落寞呀!在那一刹那,自己忽的对他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那感觉是那么的奇怪!同情之中又带着几分的幸灾乐祸。可是?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是的,他失败了,但却比自己勇敢得多......” 他痴痴的想着,眉宇间竟挤出了一丝淡淡的苦涩,喃喃的道:“都过去了......当年的好梦也早早散去了。” 罗天赐赞同似的一笑,也道:“不错,过去了,再也回不去那时了!说句实话,我很佩服你,你比我豁达得多。” 叶知非苦笑摇头道:“我有什么值得佩服的?要佩服的人应该是你,你的勇敢是我万万比不上的。” 蓦地,二人相视片刻,都各自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声里殊无欢愉之意,有的只是苍凉与无奈!两个情场中失败的男子,在一瞬间都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剩下的却是老刘像看着两个傻子般看着二人,也不知他们因何突然发笑,他心里想的只是尽快知道白庄主此刻的下落,忍不住干咳一声道:“叶大侠、罗公子,二位......” 罗天赐很清楚老刘这时的心意,于是收起了笑声,对叶知非道:“叶兄,咱们说正题罢!到底是什么人将你伤成这样?还有白庄主如今的下落你知道么?” 叶知非听罗天赐这样问道,脸上忽流露出迟疑的神色,把眼望了望老刘,却不说话。老刘是个明白人,立时便知他对罗天赐的身份有所顾虑,当即说道:“叶大侠放心好了,罗公子之前与咱们山庄是有些误会,可如今那些误会早已冰释,几日前他还救了咱们白夫人的性命,并帮助了咱们将修罗门的人打退。他是绝对信得过的!” ------------ 第三十六章 步步惊心 罗天赐也看得出叶知非对自己虽有好感,然而终究也是藏了一点戒心,并非绝对的信任,他心想:“看来这人也并不简单,他的城府好深!”,当下说道:“叶兄对在下有疑虑也是正常得紧,毕竟‘魔刀战狼’这个名号在正派人士心里不大受落,亦曾自作多情的打过白夫人的主意,说到底了还是白庄主的情敌呢!你不信我我也绝不怪你。既是这样,我这便离开房间,叶兄将事情告知刘总管也是一样的。” 这句说话罗天赐说得恳切之极,倒无半分虚伪矫情之意。只见叶知非低头沉吟了一会,便说道:“不,罗兄你误会在下了,小弟并非信你不过,只是这事事关重大,不由得小弟不谨慎一些。” 罗天赐正色道:“叶兄,罗某虽非武林正道上的人,却自问也算得上是个说一不二的铮铮汉子,我若是不怀好意,也就无须救你回来,更无须冒险与‘修罗门’作对了!” 叶知非听罢不禁脸露惭色,道:“罗兄,抱歉了!是小弟多心,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嗯,我便说了罢!楚生他......他如今正被困在了少林寺里。” 此言一出,罗天赐与老刘都是惊喜交集,惊的是少林寺乃是天下第一大门派,名头尚在武当之上,寺内高手如云,又如何会被“修罗门”用作囚禁白楚生之地?而寺内高僧对这事似乎又不管不顾,此中关节实在大有蹊跷!喜的却是白楚生的下落总算有了确切的消息,最起码也知道他如今是性命无虞。 只听罗天赐又追问道:“叶兄,在下之前闻说你失陷在西域,那白庄主也是为了这个方才动身前往,以致下落不明的。如今却为何又被困在了少林寺里?叶兄你又是如何得以脱困赶来这里的?” 叶知非这时脸现悸色,眼神中略带着恐惧,半响方道:“这事说来话长,个中曲折原委我也弄不清楚。当日我确实被修罗门的人囚在了西域贺兰山中,后来也的确知道楚生赶了去救我,我也想方设法的去寻他踪影,只是直到如今,我也并没有见到他一面。” 罗天赐与老刘听到他说的话,不禁心中一愕,他们也万万没有料到叶知非竟与自己一样都在苦苦寻觅着白楚生的影踪,这时只听叶知非续道:“那修罗门的老巢便在宁夏与蒙古交接的贺兰山上,我在那里被困了约莫半月有余。有一天趁着他们的防守稍松便杀了他们许多守卫逃了出来。开始时是打算先寻着了楚生再重新召集中原的豪杰再去讨伐那修罗门的,但后来却在一个同道口中得知原来楚生他也失陷在修罗门的人手中!我焦急之下,便冒险再次潜入他们的巢穴-----这次我是易了容的,他们倒没有认出我来!可是我翻遍了整座贺兰山,却也没有找得到楚生。后来我逮到了一个他们的守卫,逼问这下方知楚生已被转移到了嵩山少林寺!” 叶秋飞这连气的说话,禁不住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子,终于平复下来,继续说道:“我一知道楚生身在少林,便在贺兰山下的牧民那里雇了匹上好快马立即动身启程,跑了二十多天方赶到了嵩山。上得山后,马上乔装成寺内的烧火杂役混了进去,又在寺中打探了五六天,方探清楚了楚生原来被囚在达摩堂的地窖密室里,我异常担忧楚生的境况,便决定当晚便动手营救!” 叶知非说到这里,呼吸渐变加速,声音也似微微变了,显出对当晚发生的事情犹有余悸,罗天赐在一旁听着,也不禁耸然动容,事关这事关系着白楚生的性命、鸣剑山庄的兴亡,更重要的是关系到顾慕思与白彤母女将来的命运,怎不教他紧张担心?只听叶知非继续说了下去:“当晚潜入达摩堂,很快便有两个黄衣僧人发现了我,正要喝问,我便抢先出手将他们点倒,顺便将他们哑穴闭了捆了起来!我在整个达摩堂仔细翻了几遍,终于发现了地窖机括所在,原来那地窖开关就在大殿正宗达摩祖先像的头顶,只须伸掌往那神像头顶轻轻一拍,那地窖入口便自然可以打开。我按着法子照做,在达摩头像的顶门拍了一掌,立时便听得“哗喇喇”的一阵急响,只见大殿中间的六七块地砖蓦地翻了开来,现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入口!我从神台上跃下,正要往地窖入口走去,便在这时,突然见得三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和尚从地窖中跃了出来,他们话也不说多句,便各持兵刃齐齐向我攻来!” 叶知非顿了一顿,又续道:“这三个和尚一个使刀、一个挥九节鞭、一个舞两把短戟,一出手都是招招致人死地的阴狠招式!我与他们打了许久,心里面是越想越觉惊奇,这三人武功都很高,用的却都是邪派的阴毒功夫,与少林派刚阳正大的武功路子截然不同,我叶某人在江湖中行走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可也对这三人的招式一无所知!更为可怕的是,这三人除了武功厉害,相互间步法配合得也天衣无缝,似是一套极为犀利的阵法。当时那三僧绕着我走马灯似的乱转,我竭尽全力想要寻他们阵法中的破绽,却根本无隙可寻,只有一筹莫展的份。 我与他们斗了一会儿便已渐感吃力,又咬牙坚持了一阵,手中的长剑终于被他们夺了过去,身上也被他们伤了七八处,正当我自忖必死的时候,只听大殿之后的内堂中有个人说了句:“停手,放他走罢!”这人声音不大,可是语气中极有威势,那三僧对这人的说话竟仿佛奉若圣旨,便停住了手跃了开去。我趁着他们稍作停顿的当口,拼命冲出了达摩堂,趁着夜色掩映下逃下了山。下得山后,寻着了先前所乘的快马没命似的往雪峰山便赶来!” 罗天赐听罢叶知非的叙述,心里仍有许多疑团未解开,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忽问道:“叶兄,你与那三僧交手的时候,有没有看清楚他们的面目?譬如年岁、身材、相貌等等。” 叶知非想了想,答道:“这三人均是四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僧人,身材相貌好像都差异不大,也无甚特别起眼之处,只怕少林寺几千僧人里面,与他们相貌相似的都为数不少。” 罗天赐“哦”了一声,心里忽然想起江湖中相传的一个名号来,于是问道:“叶兄,你听说过‘东海三魔’这个名号么?” 叶知非闻言身躯一颤,喃喃道:“东海三魔......东海三魔......呀,罗兄你说这三人不知是不是臭名昭著的皮岛福、禄、寿三个魔头?” 罗天赐沉吟道:“很像是的,不过我也不大敢肯定,这东海三魔是女真族人,盘踞辽东皮岛多年,虽说是凶邪之徒,然而三人的性子却都是我行我素,从不会看别人脸色行事的,如今却又竟被‘修罗门’收纳了去!更奇怪的是不知为何又对叶兄所说的那个躲在内堂的人言听计从?” 叶知非若有所思的楞了半响,忽说道:“这个小弟确实也想不通!嗯,罗兄下一步不知作何打算?” 罗天赐笑道:“还待怎样打算?当然是去救白庄主了。哼,此刻的少林寺即便是龙潭虎穴,我罗某也决意闯上一闯了!” 叶知非拇指一竖,大声说道:“好,好!罗兄果真也是个豪气干云、忠肝义胆的铮铮汉子!”随即黯然道:“只可惜小弟我不争气,没法子与你并肩而战了,只不知罗兄你几时动身?” 罗天赐道:“这事只宜尽早,迟则生变。小弟之前也受了些轻伤,打算将养两日便即刻启程。” 叶知非脸露担忧的道:“既然罗兄身上也有伤,那不如再等上十天八天,待小弟康复些许便一同前去。” 罗天赐傲然道:“罗某我也是从刀山油锅里面打滚过来的人。人言猫有九命,只怕我比那猫还多上一命!叶兄也无需为我担心,在这里安心养伤便好。” 叶知非见罗天赐执意甚坚,知拗他不过,正自沉默,这时只见侍剑端着一盘子饭菜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她未进房门便先已探头探脑的往房子偷看,但见叶知非已穿戴齐整,方自放下了心,轻轻走进来向叶知非道了个万福,道:“叶相公,饭菜都已准备好了。刘总管吩咐过,你身上有伤,吃不得酒肉,便只好备了些素菜白饭给你。邀月姊姊正为你收拾房间,待会儿叶相公用过膳了,便请过去安歇。”叶知非对侍剑点一点头,笑道:“有劳二位姑娘。”罗天赐见诸事妥当,遂对叶知非说道:“叶兄,那不打扰你用膳了。小弟这些日子待在庄里实在气闷,想出去走走,顺便也谋划一下此去少林寺救人的方案,你自便就是!”说罢,暗中向老刘打了个颜色,转身向房外走去,老刘也会意,便跟在他身后一同走出房间。 二人快步走出大厅,罗天赐便立即吩咐老刘去准备一些随身衣物,以及路上的盘缠使费。妥当后,又用一个大包袱将这些物事包好,遂叫老刘自去做事,自己却缓缓步出庄门随山乱逛,一直瞎逛到中夜方才回转山庄歇息。 如是者过了两日,到得第三日清早,罗天赐天未亮便爬起床来,他盘膝运了一会儿内功,只觉之前所受的内伤已完全痊愈,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只隐隐听得山下鸡啼,便跳下床去,将床头包袱挂在肩上,又将所用的短刀用布包好插在腰带上,匆匆写下一张纸条交待老刘他们看顾好山庄及叶知非,随即便展开轻功径往山下而去。 ------------ 第三十七章 风雨山神庙 罗天赐到得山下,往前走便是通往邵阳的官道,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雪峰山,但见山上寒雪消融,满目苍翠,心里骤然一阵唏嘘,暗道:“白楚生不久便要回到这里,而我便要与这座山峰从此告别,也许以往所有的恩怨情仇便要结束了。” 罗天赐茫然转身,走上官道,行了一会儿,身后的山峰已渐行渐远。 便这样走了半日,已到了湘西重镇邵阳。那邵阳城位于湖南的西南方,在当时算得上是湘西的第一座大城,城中百姓汉苗杂居。罗天赐进到城后,找了一家面馆填饱了肚子,又到马市向当地苗民买了匹膘肥体壮的健马,当下再不耽搁,骑上了马,一提缰绳,折向东北而去。他纵马疾奔,晓行夜宿,一连跑了十多天,途中进长沙、过洞庭、渡汉水,这一路上望不尽的名山大川,风光旖旎之极。罗天赐这段日子以来一直窝在雪峰山上,虽说那里风光也好,然而住得久了也觉甚为厌倦,这时出到外头,但见中华大地处处花团锦绣,顿然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渡过汉水之后,罗天赐屈指算了算,离开雪峰山已半月有余。他念及白楚生,情知多耽搁几日,营救的难度便又增添了几分,不免暗自心急,于是此后便更加快了脚程。又走了六七日,到了豫鄂交界的一处荒野,此时天已将黑,罗天赐眼见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心情愈发烦躁,使劲的用柳条编成的马鞭策打着马匹,只欲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孰料那马不停蹄的跑了多日,到这时已经是油尽灯枯,怎经得了罗天赐的不住鞭打?勉强跑出十余丈,蓦地一声长嘶,竟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把罗天赐也摔了一个大筋斗! 罗天赐狼狈不堪的站了起来,肚里暗暗叫苦:“啊呀,马儿呀马儿!你早不死晚不死,便要挑这个好地方来死。我倒是被你害得苦了!”他看了看四周,但见荒野茫茫漆黑一片,哪里还分得出东西南北?忽地天空“轰隆隆”的响起了一声惊雷,接着便是几道冷电划过长空,未几便有细细的雨点落了下来。这时正值早春,天气乍暖还寒,那风夹着雨点四处飘散,罗天赐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他看着倒毙在地的马匹,蓦地生出一股悲悯之情,自言自语道:“马儿呀,其实是我误了你性命的,我不怪你了。我不该把自己的情绪强加于人,此刻却是自吃苦果了。”无奈之下也不作多想,索性立下了心自寻出路,他籍着天空不时闪过的电光一路行走,走了许久,终于发现不远处有座庙宇之类的建筑,他心中暗喜,正要走去,忽地那朦胧细雨一下子变成了滂沱大雨,把他全身淋得湿了个透! 罗天赐苦笑了一下,只得展开轻功风驰电掣般跑进了那座庙宇之中。进得庙门,方知这只不过是座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庙堂四周结满了层层惨白色的蜘蛛网,墙壁各处都长着厚厚的苔藓,头上的瓦顶也破缺甚多,雨水顺着空隙不住的滴滴答答漏进庙里,弄得地上湿湿辘辘都是水迹,神台上供奉的山神像也是缺腿少臂,整座神庙弥漫着凄凉颓唐的气氛。罗天赐一生漂泊,在荒山野岭早已是住惯了的,倒也并不介意这地方的破败,他拣了个干爽的地方将包袱放下,正要脱下身上湿透的衣衫,便在这时,只听庙堂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的是几声桀桀怪笑,外面似乎有人正要向山神庙走来,罗天赐吃了一惊,心道:“啊!在这种鬼地方这么夜了怎么还会有人过路?嗯,看来这些人有些古怪。”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便要走进庙里,罗天赐急忙窜到神台之上,只见神台上的山神塑像高约一丈,后背离开墙壁恰好有片能容人藏身的空隙,他想也不想,当即便置身其中静候着来人。 罗天赐甫一藏好身子,外面的人已走了进来,他屏息细听,从脚步声中可听出进来的共有二人,这二人步履沉稳,似乎都是身负武功之人。可是相较之下,先进来的人步伐比后进来的稍稍显得沉重,好像身上负有什么物事似的。罗天赐不知道来人是什么底细,当下未敢妄动,只好继续侧耳聆听。此刻庙内一片漆黑,二人一进来便打起了火褶子,过了一会,只听“啪”的一声,像是把什么物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只听其中一人粗声大气的说道:“他奶奶的,真他妈的晦气!早不下晚不下,偏要在这个时候下这一场鸟雨!白白的耽误老子的时候!” 这时,又听另一把声音说道:“我说毕老三,你就不能少发些牢骚么?乌寨主这次要咱们到南阳城去打秋风,虽说没捞着什么金银财帛,不过也算走运,抢到了一个美貌妞儿。嘿嘿!这妞儿倒真的标致得紧!白白的脸儿,高高的胸脯,乌寨主要是见了不高兴死才怪呢!没准儿便会赏咱们不少银子,想想这些,也就值了!” 只听那“毕老三”呸的一声,骂道:“程猴儿你做人好没骨气!别人把肉都吃光了,分两根骨头给你啃啃,看你高兴的像中了状元似的!哼!这小妞儿再漂亮,也是他乌神龙自个享用的,咱们吃苦卖力,若不是事先下了药,还几乎死在这妞儿手里呢!”言下之意似乎对那“乌寨主”十分不满。 那“程猴儿”听了毕老三的言语,心中似也生了怨气,只是却不敢说那乌寨主坏话,唯有对毕老三大声说道:“毕老三你有骨气,怎不去抢那寨主的位子坐坐?你干不过乌神龙却在这里埋怨于我,端的好没道理!” 听到这里,藏身神像之后的罗天赐已然心里明白:“这毕老三与那程猴儿想必是附近之地的土匪强盗,奉了寨主之命前去信阳城打秋风。他们好像还掳了一个年轻的美貌姑娘回去献给寨主,似乎这姑娘会些武艺,是被他们下了蒙汗药才给制住的。嗯,听那毕老三的口气,好像与那乌寨主素来不睦。” 罗天赐虽说平素行事乖张,不被武林中名门正派的人士所接纳认同,可是也对那些杀人放火、欺凌弱小的匪类强徒极其憎恶,听了那两个强盗的对话,登时便起了侠义之心,当下轻轻探出脑袋,暗中注视着这二人的举动,此刻籍着火光,他已看清了二人的相貌,只见那毕老三是个一脸横肉的光头大汉,足有七八尺的身量,站在狭小促窄的庙里显得很是突兀。再看那程猴儿却是个不足五尺的瘦小汉子,一张干瘪的瘦脸却难掩眸子里的狡狯光芒。 这时只见那毕老三似乎发起火来,他“铮”的拔出腰间钢刀,喝道:“程猴儿,你这是拿乌神龙来压我么?哼,便是乌神龙又怎样?莫非我怕了他么?嘿!反正迟早要与他翻脸,我知道你喜欢怕他马屁,既然这样,那便先杀了你,回去后再与乌神龙那厮拼个你死我活,他武功是比我高些,可也未见得杀我便十拿九稳!” 程猴儿见毕老三突然翻脸,不由得向后倒退了几步,也想从背后取出兵刃,可是眼珠子“骨溜溜”转了几转,终究是忍了下来,似乎他是心知动起手来不是那毕老三的对手,于是陪下笑脸,嘿嘿笑道:“哎,我说毕老三,你我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为那一两句说话而大动干戈?你说兄弟我爱拍乌神龙的马屁,却是大大的误会了!其实我跟老哥一样,早就看那厮不顺眼了,只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姓乌的那厮在寨中得势,咱们要对付他需得从长计议,急不来的。” 毕老三人虽凶恶,可花花肠子却没程猴儿那般多,听得对方说话便有了几分相信,哼的一声将单刀插回鞘中,这时只听袋中的女子呻吟了几声,不住的扭动身子。毕老三一肚子怒火正无处发泄,便对着布袋狠狠的一脚踢去,嘴里骂道:“他妈的臭娘儿你嚷什么?再嚷老子一刀劈死你!” ------------ 第三十八章 惩凶 他力气甚大,这脚踢去,袋里的女子登时便一动不动了,似被踢得晕了过去。这下程猴儿可慌了神,叫道:“毕老三,这妞儿莫不是被你踢死了罢?”急急解开袋口,将那女子扶了出来。罗天赐这时藏身于神像之后,籍着火光看去,这不看犹罢,一看之下登时怒不可歇:那女子横躺在地,只见她瓜子脸蛋、肤若凝脂,原来不是哪个,正是一直暗中仰慕着自己的叶秋萍! 罗天赐心中怒火再难自已,当下大喝一声,一掌将身前泥塑打得粉碎!身子孰地像巨鸟般向毕、程二人扑去,他身法何等之快?那二人只觉眼前一花,罗天赐已逼近身前,蓦地左爪“金鹰擭兔”径取毕老三脑门要害!那毕老三显然武功也有相当根抵,倒亦虽惊不乱,急忙身形一低半蹲了下去,倏的抽出钢刀,一招“举火燎天”,由下至上径削罗天赐双足!孰料罗天赐正正等着他这一下,半空中身形忽地一翻,拇指微扣食指,对着毕老三的刀刃处轻轻一弹,只听“铮”的一声,毕老三只觉手臂剧震,一柄钢质良好的单刀立时断为两截!这时罗天赐已落到地上,大喝一声道:“狗贼!胆敢欺我妹子,今日便要你死无全尸!” 那毕老三却也是个亡命之徒,只见他毫无惧色,将手中断刀一抛,怒吼一声向罗天赐扑来!蓦地“双龙出海”,径往罗天赐胸膛打去!孰料他拳到中途,只觉眼前一花,对方眨眼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身法快得竟如同鬼魅!毕老三心知不妙,两只拳头硬生生的收了回来,这时只听对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才你用右脚踢我妹子,如今便剁你的右脚出来!”毕老三闻言大惊,正要拧身急闪,骤听身后刀声响起,他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下半身一阵剧烈的疼痛,连忙低头去看,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不禁触目惊心:但见自己的右腿自膝盖以下已被齐刷刷的砍断,断口出模糊的血肉犹在微微蠕动,那鲜血却像泉水一般喷涌而出!毕老三惊得呆了,半响方自醒觉,蓦地一下扑跌在地惨呼不绝。罗天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忽地将目光移到了程猴儿脸上,目无表情的道:“轮到你了,亮兵刃罢。” 程猴儿手上早已多了一对寒光烁烁的短戟,然而握戟的双手却不住瑟瑟颤抖。他方才本想助那毕老三,却万没料到对方只弹指之间便卸去了毕老三的一条右腿,而自己却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又见此刻的毕老三在血泊中痛呼打滚,那景象当真是惨不忍睹,他哪里还有勇气逞强?只见罗天赐一步步的缓缓逼近,情不自禁的便连连后退。忽然间瞥见了晕倒在地的叶秋萍,他应变极快,倏地将叶秋萍挟了起来,一柄短戟已抵在她咽喉之上,厉声说道:“兀那汉子,你不要过来!你要过来我便在这娘儿喉头戳一个透明窟窿!”罗天赐见状果然停下脚步,森冷的目光充满了杀意,便似一头凶狠的野狼在盯着垂死的猎物一般! 可是程猴儿此刻却大大的会错了意,他见罗天赐裹足不前,便以为他看到叶秋萍在自己手上,因此心有忌惮不敢对自己下手,不禁气焰大张,狞笑一声,道:“怎么样?这妞儿的性命在我手中,奉劝阁下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这妞儿改日便还给你好了!” 罗天赐木无表情的道:“嗯?你在要挟我么?” 程猴儿又阴恻恻的一笑,道“阁下还有别的选择么?在下可看得出来,你对这娘儿在意得紧呢!” 罗天赐轻蔑的一笑,道:“嗯,我放你走。可你的这位同伴呢?你便不管他的生死了么?” 程猴儿偷眼看了看地上的毕老三,只见他还在血泊中拼命挣扎,只是呼叫的声音已越来越微弱,终于,挣扎了几下便直挺挺的昏死了过去。程猴儿咬了咬牙,狠下心肠大声说道:“哼,他反正是个废人,这时即使不死也活不了多久的,阁下你爱怎么处置他便怎么处置好了!我只求你放我一马......” 罗天赐不等他说完,蓦地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好,我成全......”那个“你”字尚未出口,只见他右手拇指扣着食指隔空一弹,一道乌光从指间直射而出!程猴儿猝不及防被那乌光射中,但觉胁下一麻,登时全身酸软无力,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挟着叶秋萍的手来。便在同时,罗天赐已从怀中抓出一把铜钱,将这些铜钱托在左掌之上,右手拇指扣着食指对着铜钱不住弹去!一时间,只见什么“万历通宝”、“嘉靖通宝”、“弘治通宝”,犹如漫天飞蝗,不绝的打在程猴儿身上,打得他剧痛难当!罗天赐每一枚铜钱打到,准头都不差一丝一毫,而且还有心要他多吃苦头,射出的铜钱都避开了他身上的要害,饶是程猴儿竭尽气力的纵高窜低,却无论怎样都躲不开这阵“钱雨”,到了后来,罗天赐的手劲越来越重,他射完了一把,又在怀中掏出一把来继续弹射。可怜那程猴儿真比身坠炼狱还要惨上百倍,恨不得立即死了也胜于遭此折磨,终于忍不住高声讨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这时候叶秋萍已醒转过来,一睁开眼,便看到了那个自己平日朝思暮想的罗大哥,心中不禁又惊喜又激动,犹在怀疑眼前这一切不知到底是真是幻!她又听得程猴儿叫声极是凄厉,见他惨状只觉不忍,于是低声说道:“大哥,不要折磨他了,饶了他好么?” 罗天赐手指仍在弹动,只是劲力悄悄减了几分,他大声说道:“秋萍妹子,这两个恶人差点便害了你,你却还同情他们?我看这两个家伙平日坏事做得也够多的了,你何必为他们求情?” 叶秋萍想了想,又央求道“大哥,这二人的确都是坏人,不过你给他们吃的苦头也够多的了,他们毕竟还没害我性命,更何况那光头的恶人也眼见活不成了,不如你瞧在我份上,放他们走罢!” 罗天赐平生除恶务尽,但凡为非作恶之人断不会轻易放过。这时候却在叶秋萍的温声软语劝说之下,钢铁心肠蓦地软了下去,当下收住了手,对程猴儿大声喝道:“我本不欲饶你,今日且看在我妹子份上,暂时留下你的狗命!还不快滚?” 那程猴儿早被罗天赐的“铜钱雨”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正自痛不欲生,忽闻对方开恩放过自己,当真觉得如获大赦,道谢说话也不及讲,便欲夺路而逃。这时只听罗天赐又喝道:“慢着,带上你的同伙再滚!不要弄脏了这神灵之地!” 程猴儿哪敢不从?慌忙从血泊中抱起了昏迷不醒的毕老三,顺手把他的断腿也捡了起来。那毕老三身躯长大,他却生得瘦小,抱得甚是吃力。然而程猴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抱着毕老三踉踉跄跄没命的逃出了山神庙。叶秋萍待他一走,刹那间满肚子的委屈酸楚一股脑的涌上了心头,忽地“哇”的一声扑进罗天赐的胸口中大哭起来。罗天赐任由他伏在自己胸口,右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好啦!好啦!都过去啦!妹子别哭了,你看大哥不是在你身边么?大哥应承你,以后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了。” 叶秋萍慢慢止住了哭声,把头深深的埋在罗天赐的怀中。罗天赐鼻端忽然嗅到了叶秋萍身体散发出来的少女独有的清香,不禁心驰神遥,过了半响,觉得叶秋萍温润如玉的身子越贴越紧,饶是他时常自诩是一条铮铮铁汉,此刻也再难把持得住,一阵意乱情迷之下,忽轻轻的捧起了叶秋萍的脸庞,在她粉额之上深深吻了一口。 这一吻过后,彼此都禁不住心头狂跳不已,这时庙外仍是雨声沥沥,可庙内却是春意融融。这二人,一个是“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另一个是“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两颗寂寞的心儿在这绵绵春雨中瞬间便溶为了一颗!他们紧紧的依偎着,享受着这旖旎的春宵,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罗天赐柔声问道:“是了,秋萍妹子。你不是跟着你爹娘......还有你表姊一道去了武当山的么?怎地又会到了这里?又怎么会落到了那两个歹人手中的呢?这些日子妹子你只怕受了不少苦罢?” 叶秋萍闻言娇躯微颤,抬头痴痴的看着罗天赐,眼神中充满了幽怨之色,却没有回答他的说话,过了片刻,忽从罗天赐怀中挣脱了开去,一双美目却早已泪水盈盈,又再嘤嘤啜泣起来。罗天赐虽明知她因何而泣,可看她哭泣,也感到手足无措,他一生中经历大小恶战无数,即便对着“金银双鹰”这等强敌,也从未放在心上,可是如今面对叶秋萍的女儿情长,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应付,一时间竟变得拙讷无比,怔怔的呆在了当地。 ------------ 第三十九章 温柔乡 过了半响,罗天赐回过了神,只见叶秋萍仿似梨花带雨,心里不禁一阵爱怜,他走了过去,扶着叶秋萍的肩膀,柔声说道:“妹子,你还在记恨着大哥我么?要是心里觉得不舒服,便......尽情的哭出来好了。” 叶秋萍双眼通红,却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我没有记恨大哥,我,我只是恨我自己不够优秀,配大哥你不起......” 罗天赐涩然笑道:“傻丫头,你胡说什么呢?你怎会配我不起,说实在话,其实是大哥我配你不起才是。”说罢,伸出厚实的手掌为叶秋萍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又道:“好啦!傻丫头。不要哭了,再哭可要变丑八怪了。” 叶秋萍这才止住哭声,带泪而笑,忽地眼波盈转,紧紧看着罗天赐坚毅的脸庞,羞涩的道:“大哥......我......我不想只当你的妹子......我......我心里头对你......我想你是明白的!我也知道你待我好,但我要的是你明明白白的一句说话!” 罗天赐心头一颤,只觉又是甜蜜又是惶恐,心里蓦地升起两个念头在作着苦苦的争斗,其中一个念头在道:“罗天赐呀,秋萍妹妹对你一往情深,有这样一个温柔的可人儿爱慕着你,人生至此又夫复何求?何必又为了那个有缘无分的白夫人而把眼前这纯洁无邪的少女彻底伤害了呢?不如便应承了与她长相厮守罢!”可是?转瞬间又有另一个念头骤然升起:“罗天赐呀,你是个什么人?你只不过是过着刀头舔血日子的亡命之徒而已!她若跟了你,你能给到她半点儿幸福么?若是不能,那你何苦白白要她为你受苦?” 这两个念头在他心中反复交战,他也不知道到底哪个念头占了上风,苦苦思量之下,脸上露出了苦恼的神色。叶秋萍看在眼里,心中好生失望,一阵悲苦涌上心头,低叹一声,哽咽着道:“大哥你不要为难,你爱的是表姊,这我明白的!如今能得到你片刻温存,我已心满意足了,从此之后,我也不会再作任何奢望,大哥,只愿你......珍重!”说罢,竟便要往庙外走去。罗天赐见她要走,追上几步拉着她的手臂,将她紧紧的揽在怀里,大声说道:“秋萍你不要走!大哥我也很喜欢你!从今之后,我会好好待你,也不会再对白夫人再存妄想之心,请你相信大哥好了。” 叶秋萍被他揽在怀中,不禁又喜又羞,脸上霎时一片绯红,挣了两下,只觉罗天赐的手臂越收越紧,终是挣脱不了:“嘤咛”一声将头扎进了他的怀抱。罗天赐只感觉怀中的叶秋萍娇躯微颤,呼吸加速,口中吐气如兰,又忍不住俯首向她的樱桃小嘴吻了过去,这下叶秋萍更显娇羞,口中娇嗔一声:“大哥,不要......”却是欲拒还迎。 此刻,二人的嘴唇紧紧的贴在了一起,那破败颓唐的山神庙,在他们心中竟成了芳謦甜蜜的温柔乡...... 温存了许久,庙外的雨已渐渐歇了。这时有风吹进庙里,二人略觉寒意,罗天赐将叶秋萍搂得更加紧了,只听叶秋萍嗔道:“大哥,你不能轻点力气么?我都被你搂得快透不过气了。” 罗天赐笑道:“只怕我这一放手,你便又像鸟儿般飞走了,到那时我却到哪里寻你?” 叶秋萍撒娇着道:“胡说八道,我又不是鸟儿,怎么有翅膀飞得走?” 罗天赐笑道:“不管你有没有翅膀,在我心目中,你便是一只乖巧玲珑的小云雀!” 叶秋萍娇笑着问:“我是小云雀,那你呢?你又是什么?” 罗天赐叹了口气道:“我便是一只好勇斗狠的老鹰。你这只小云雀不好好的在笼里待着,却跟着我这只老鹰天南地北的乱飞,不害怕么?” 叶秋萍正色道:“不怕。我情愿跟着你这只老鹰到处乱飞,也胜过困在那毫无自由的牢笼里自哀自怜!” 罗天赐听她说得斩钉截铁,心中一阵感动,忽然想起尚未知道叶秋萍离开“鸣剑山庄”之后的所遇,于是问道:“萍妹妹,你方才还没回答我呢。你离开鸣剑山庄之后到底出了什么事?” 叶秋萍忽地低头不语,仿似神色黯然,过了片刻方幽幽的道:“大哥,你不知道。在山庄你受伤昏迷的时候,我便为了你而和爹爹娘亲吵了一架。” 罗天赐点了点头:“这事后来侍剑告诉我了。唉!真是委屈了你了。” 叶秋萍续道:“后来在表姊的劝说下,我还是跟了他们一道前去,这一路走了七八天,便到了武当山下,这时候爹爹突然又提起了那黄钺黄公子的事情,他......他说等解决了武当派的事情之后,便......便要我与他一同返回河北,马上和那黄公子成亲。因为这事,我又与他吵了一场,这次爹爹更加的不可理喻了,他还......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说话,都是关于你的。”说到这里,便不往下说,只带着歉疚的目光看着罗天赐。 罗天赐早已料到叶万华定在背后说了不少难听的言语,却只淡淡的笑了笑,道“天下间的父母哪有不为自己儿女好的?你爹爹虽然对你凶了点,可心里头也只是想要为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婿,你又何必与他吵闹?” 叶秋萍对他这句话有些失望,冷冷的道:“是么?这并不像大哥你平素所说的话。” 罗天赐知她所想,不禁笑道:“萍妹,你误会了。我是想到如今咱们走到了这一步,将来总是要面对你爹娘的,他们终究是你的爹娘,因此最好不要与他们弄僵了。” 叶秋萍闻言转愠为喜,紧紧的握着罗天赐双手。罗天赐只觉得她一对小手柔若无骨,又滑又腻,心神又是一醉。半响回过神问道:“嗯,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叶秋萍又道:“我赌了气,在当天晚上便偷骑了志睿弟弟的青花骢,独自一个径往北边满目无的的乱走,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就到了离这儿不远的信阳城,只觉得又累又饿,想到客栈投宿,顺便吃点东西充饥,中途却碰到了方才的那两个恶人,这两个贼子好生可恶,一见到我便污言秽语的来调戏,我气愤不过,便和他们打了一场,最后把他们打跑了。后来投了客栈已经很夜了,匆匆吃过东西便正要躺在床上歇息,不料忽然闻到了一阵奇怪的气味,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正要下床查看,忽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脑袋一阵迷糊,之后......之后醒来便到了这里,要不是恰好碰到大哥你,恐怕......”她声音微微颤抖,显然对之前的遭遇心有余悸。 罗天赐让叶秋萍将头轻轻靠到自己肩上,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背心,安慰道:“好了,好了。悲苦的日子都过去了,以后咱们便天涯海角的长相厮守,再也不分离半步!” 叶秋萍芳心窃喜,霎时间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是普天下间最最幸福的女子,可是嘴上仍道:“不,你骗人的。我娘经常说,这世间上的男子都爱撒谎,往往嘴上说得甜蜜,背地里却喜欢见异思迁。” 罗天赐笑着道:“真是个傻丫头,莫非你连大哥都信不过么?” 叶秋萍默然半响,方正色说道:“大哥,我不是信你不过。只是......只是我害怕你仍忘不了我表姊,害怕你再自寻苦恼。” 罗天赐看到叶秋萍清澈无邪的眼神,忽然间脑海又想到了先前那个可怕的噩梦,不禁惴惴不安。然而又不忍表露出来,令单纯的叶秋萍心里难过,只得点点头道:“嗯,大哥应承你,以后决不再想她,决不再自寻烦恼!不过我还是得去少林寺救你表姊夫和志睿的!” 叶秋萍欣喜至极,道:“真是个傻大哥!我怎么会不让你去救表姊夫和志睿弟弟呢?他们可都是我的亲人呀!” 罗天赐心中矛盾已极,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说出违心的说话,他看着靠在肩上的叶秋萍,眼里满是柔情,可是心里却饱受着煎熬,顾慕思的影子又像幽灵般在他脑际挥之不去,他默默的想道:“不要想她,不要想她......我能做到么?我有把握做到么?唉!莫非她真是我这一生中欲避不能的梦魇?” 过了许久,叶秋萍已在罗天赐的肩膀沉沉睡去,她娇艳的脸上忽露出了两个甜甜的酒窝,像是发了一个幸福的美梦...... ------------ 第四十章 白衣书生 罗天赐满腹心事,一夜未眠,直到外面一缕曙光照进庙内。他想到此去少林如同深入龙潭虎穴,吉凶难测!再加上叶秋萍又在身边,无形又加重了自己几分负担。他看着叶秋萍睡梦时甜美的样子,心中却禁不住担忧重重。便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已大白,只见叶秋萍身子一动,嘴里打了个呵欠,已然睡醒过来。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说道:“呀,天亮了。天赐大哥,咱们便要离开这里了么?” 罗天赐应了一声,道:“嗯,你姊夫被困在了少林寺,只怕半分也不能耽搁,如今咱们已进到河南省境,说什么也得尽快赶上少室山救人!” 叶秋萍听得要上嵩山少林寺,不由得一阵兴奋,拍着手道:“好呀,听闻少林派是数百年以来的武林至尊,寺内高手如云,说实话我自出娘胎以来还没上过这少林寺一趟呢?正好去开开眼界了!” 罗天赐苦笑道:“只可惜此去并非为了比武切磋,更非为了游山玩水,而是虎豹穴中救人!那可是关乎着你表姊夫的性命安危的大事。” 叶秋萍见得罗天赐神情凝重,她本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只是年纪尚轻童心未脱,当下不禁深悔失言,咬着嘴唇说道:“天赐大哥,我明白了。我武功太差,跟着你上山只怕会拖累了你,你放心好了,为了表姊、为了姊夫,更为了你,我绝不会任性妄为的。” 罗天赐轻轻的握着她的小手,在她脸颊吻了一下,道:“嗯,这才是我的好妹子。” 二人又在山神庙里温存了顷刻,罗天赐始终记挂着白楚生的事情,不欲久留此地,当下与叶秋萍一起整理好行装,便一同离开了破庙。在荒林里寻觅着出路,这时是在白天,罗天赐久居山野荒林,这方面的经验极其丰富,因此很快便找着了通往信阳城的郊道,步行了一会儿,忽见到一具尸体伏在道旁,只见这尸体右腿自膝盖而下已被齐根斩断,却正是当初把叶秋萍掳到山神庙的贼人而被罗天赐废去一足的毕老三! 叶秋萍惊叫了一声,道:“呀,那不是毕老三么?怎的死在了这里?”她终究是女儿家,胆子不大,看到了这血肉模糊的尸体只觉得一阵恶心,连忙把头别过一旁不敢去看。罗天赐却走上前去,将毕老三的尸体翻转过来,只见得他双眼圆睁,颈上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赫然在目,已然毙命多时!罗天赐莫名火起,恨声说道:“这毕老三虽则是死有余辜,可那程猴儿为了减少累赘,竟然亲手杀掉同伴自个逃命,当真是恶毒至极!这厮全无义气可言,他日若教撞到我的手中,定叫他死无全尸!”当下在路旁挖了一个大坑,将毕老三的尸体草草收殓,便与叶秋萍继续赶路。 又走了两个时辰,二人便看到了村庄人家,于是进了村子,寻了一家食店吃了些面点,又在村中市集购了两批体格较好的马来,二人踏上了马,径自离开村庄径往信阳城而去。走了一日多,终于到了信阳南郊,只见远处的城郭已隐隐约约的映入眼帘。正要催马前行,便在此时,忽闻身后蹄声急响,远远听得一人大呼小叫的嚷道:“啊哟,乖乖不得了!这马发了疯啦!前面的二位小心!” 罗天赐与叶秋萍吃了一惊,忙勒定马头向后观望,只见身后一匹白马正向着这边风驰电掣般驰来,只见这马浑身雪白,身躯修长壮硕,轻跨一步便已窜出数丈,端的是一匹世间罕见的神骏之驹!马本是好马,然而它此刻却似发了疯般狂跳乱跃,只吓得骑在它上面的一个书生脸色煞白,狼狈不堪! 罗、叶二人见状不禁好笑,又定睛看那书生,但见他穿一袭雪白衣裳,生得瘦小文弱,骑在这匹高大的烈马之上显得便像小孩子一般。那马不住的嘶鸣跳跃,三番四次的几乎将这书生抛下马来,只看得叶秋萍心惊肉跳,忙对罗天赐道:“大哥,这书生自不量力,他手无缚鸡之力却偏要骑这烈马,不摔死才怪!唉!你快去帮帮他罢!”罗天赐却悠然笑道:“不妨,不妨。要是他骑不了这马,那为何又能一路到得这里而毫发无损?我看他是故弄玄虚而已,咱们看着好了。” 这时只见那书生双手紧紧的抱着马脖子,身子已被颠得东倒西歪,那马迈开四蹄,转瞬间已窜到罗、叶二人马后,眼看着便要撞上了!只听书生大叫:“啊呀,要撞上了!二位借光,二位借光!”罗天赐与叶秋萍眼见那白马来得势恶,只得急急将自己的马勒到一旁,让它过去!那白马一窜便是五六丈。眨眼疾驰而过。那书生似乎惊魂稍定,忙回身向罗天赐、叶秋萍拱一拱手,朗声道:“多谢二位借光......”不料话未说完,那马又发起癫来,蓦地后臀一颠,竟将他整个抛了起来!那书生惊得乱抓乱扯,胡乱之下居然随手揪着了那白马颈后的鬃毛,说来也奇,白马被他这一抓,忽地却似没了脾气,蹄步放缓了下来。书生手忙脚乱的终于摸着了马缰,嘴里骂道:“孽畜,尔苦煞吾也!”顺手一提马缰。那马“泼喇喇”的撒蹄狂奔,弹指间一人一马已去得远了! 叶秋萍看着书生远去,想到他方才狼狈的情状,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来,她笑着对罗天赐道:“大哥你看,这迂腐书生当真有趣。” 罗天赐却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半响,才自言自语的道:“这书生只怕绝不简单,但愿他是友非敌。” 叶秋萍只觉奇怪:“大哥你说这文弱书生是个武林高手么?我看不会罢,怎么看他都不像呢!” 罗天赐忽地一笑,道:“如今咱们也不管他高手不高手了,我的肚子饿得打起鼓来啦!还是快些进城找地方填饱肚子继续赶路罢!”说罢一提缰绳纵马前行,一下子将叶秋萍撇下了十数丈。叶秋萍本想再问那书生的事,眼见罗天赐的马已跑得远了,只得娇嗔道:”喂,你怎么不等等我?你不等我我不理你啦!”说是这样说,旋即便急忙打马追了上去。 二人一路嬉笑玩耍,不久便到了信阳城中,只见这信阳城城楼高广,城中商铺学社林立,端的是一派中原名城的繁华气象!叶秋萍这半月内已是第二次来到信阳,头次来时是因为与父母吵翻,赌气之下逛到这儿,后来又被毕老三与程猴儿用**所擒,因此是“心如飘絮,身寄浮萍”,心境凄戚惶恐得紧!这次却又不同,有罗天赐这个意中人相陪,再也不愁强盗歹人,所以一路上欢喜雀跃之极,不时指点着城中事物逗罗天赐说笑。 在城中逛了一会儿,这时已过正午,二人已是饥渴难当,老远便看得一家酒楼,于是打马赶去,来到酒楼之前,但见这酒楼门庭高大,雕梁画栋气派不凡,罗天赐见到酒楼正中横梁上挂着一块硕大横匾,匾上用金漆雕着“龙腾楼”三个草书大字!罗天赐看罢不禁暗赞:“好气派的名字!”转头向叶秋萍说道:“秋萍妹子,我看这龙腾楼名字挺不错的,不如便在这里吃些酒菜好了。” 叶秋萍也笑着道:“我看这名字倒没什么?只是大哥一路上滴酒未沾,此刻想那杯中尤物想得慌了罢?嘻嘻,你是我大哥,你说怎样便怎样好了。” 正说话间,早有一名酒楼小厮迎了出来,毕恭毕敬的领着二人将马匹牵到马槽安顿,放上草料净水,叶秋萍此刻饥肠辘辘,一门心思只想着要大吃一顿,无暇他顾,罗天赐却早已瞥见隔壁马槽的一匹健马高大雄壮,浑身似雪,却正是适才在郊道所见到那个白衣书生所乘的那匹烈马!罗天赐心下一凛:“原来那书生早已到了这里!嗯,那人故弄玄虚深藏不露,看那样子十有**倒是冲着我们来的,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他没有将心中所思告诉叶秋萍,当下装作若无其事,只跟着小厮阔步走进酒楼大厅。听得人声喧闹,二人举目四看,只见厅里坐着的无非是些纨绔子弟和一些破落户模样的地痞癞汉,这些人说话大都粗俗无聊,罗天赐也没什么?叶秋萍却是不喜,忙拉着罗天赐往楼上而去。 上了楼梯,见得坐的人并不比大厅少,然而却都是些峨冠博带的读书人,只觉比大厅清静了许多。罗天赐刻意留心那白衣书生的身影,找了许久方见到他坐在楼上一个甚不起眼的角落,面前桌上放了几样小菜一壶薄酒,正自自斟自饮,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一般! ------------ 第四十一章 唐突佳人 罗天赐二人挑了个凭窗雅座坐下,正要招呼小二点菜,忽听得那书生远远的说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哈哈,不知二位能否赏光过来与小生共酌几杯?” 话说那龙腾楼门面甚大,那书生坐在南首,罗、叶二人坐在北首,双方相距足有七八丈,中间又夹杂了其余人客的交谈喧嚣,那书生的嗓门并不甚大,说话柔声细气的,可是一句话说出,每字传来,罗、叶二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叶秋萍武功见识不高,倒也不觉得有何惊异,罗天赐却心中暗惊:“呀!这是武林中极上乘的‘传声入密’功夫,这书生年纪轻轻,怎地竟有如此内功?” 他生性好强,从不甘于人后,当下也以“传声入密”的内功还了过去:“蒙公子瞧得起,只是在下素来不喜欢叨人破费,多谢了!” 只见书生脸上略显惋惜,却也并不介怀,一笑道:“既然兄台不愿,小生也不欲强人所难,自便,自便。”说罢,举起酒壶斟了一杯饮下,嘴里悠悠吟道:“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自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呀,呀,谁短长?唉!有好酒而无吴姬,金陵子弟到了却又各自独觞......可惜呀可惜!” 罗天赐听在耳中,只是微微一笑,却不答话,这时一个酒保已走了过来,他唱了个诺,陪下笑脸道:“今日生意甚忙,咱们人手不足,怠慢了二位,请二位休要见怪!不知客官想要些什么酒菜?我这就去叫。” 罗天赐笑道:“你先拿两坛上好汾酒来,至于吃的,便听这位姑娘吩咐好了!” 那酒保诺诺连声,眼望叶秋萍,示意她点菜。叶秋萍笑了一笑,于是便点了几样比较出名的河南菜:无非是开封的“糖醋熘黄河鲤鱼焙面”,洛阳的“牡丹燕菜”,安阳的“炒三不粘”,豫南的“桂花皮丝”。酒保见她点的都是做工精致、价格昂贵的著名豫菜,不禁赞道:“哟,这位姑娘真好见识,这几道是咱们河南最拿得出手的好菜了,别的酒楼恐怕连做都做不出来呢!”言下颇有自得之意。孰料叶秋萍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道:“这几道菜在河南菜中的确有点儿名气,可是跟南方的江浙菜、广东菜一比可就算是小巫见大巫了,上不得台面的。就是跟同在北方的山东菜相比,也差上好一大截呢!” 她侃侃而谈,只说得那酒保脸上阵红阵白,可是也不敢得罪客人,嘴里胡乱敷衍着,脸色却不大好看。罗天赐见状暗暗好笑,遂对那酒保说道:“好啦!小二哥你快去准备酒菜罢!菜要是做得好吃咱们便多给几个酒钱好了。”酒保这才稍稍气顺了些,勉强唱了个诺转身离去。 罗天赐待他一走,便对叶秋萍笑道:“原来是温柔娴熟的一个小丫头,跟得我多了,竟也变得这般的尖酸刻薄了!” 叶秋萍撒娇似的撅起嘴:“什么尖酸刻薄嘛,我说得可都是实话,是这酒保自己小家子气罢了。嗯,不过你说得也对!最近我是尖酸了不少,刻薄了不少了。有什么法子呢?这便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罗天赐笑骂:“好你个丫头,竟敢变着法子骂我是么?”说罢,举起手掌作势要打,叶秋萍急忙身子一缩,吐舌笑道:“大侠饶命,恕小女子顽皮,以后再也不敢骂你了,顶多背地里使坏好了!”二人嬉戏着,不觉间已将之前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没过多久,便见那酒保端着一大盘酒菜走了过来,他似乎犹自记恨着叶秋萍方才的奚落,放下了托盘一句话也不说便沉下脸走了。 却说罗天赐这些天来为了赶路滴酒未沾,此刻不禁酒瘾大起,说道:“秋萍妹子,大哥酒瘾上来了,你多吃点菜,我只管喝酒好了。”说着,便拍开酒坛得封泥,慢慢的筛了一大碗喝了下去。叶秋萍看他鲸吞巨饮,只觉有趣,笑道:“大哥,你半天没吃过东西,此刻来到酒楼却先顾着喝酒,莫非这酒真能填饱肚子?” 罗天赐笑道:“你大哥我满肚子都是酒虫,不灌点酒下去,这怕这些酒虫便要作起反来了。啧啧,先喂饱了它们我再吃也未迟。” 二人正自说笑,忽见有两个歌姬打扮的女子走上楼来,只见这两个女子脸上薄薄的施着脂粉,虽说不上是绝色容貌,倒也算得上清秀可人。这时其中一个年岁稍长的女子手抱着琵琶,向楼上宾客盈盈道了个万福,柔声细气的说道:“小女子玉盈,今日与妹妹珊瑚献唱,唱得不好,请诸官包涵。”说罢“铮铮”的调了下音色,便“叮叮咚咚”的弹了起来,接着便听得另外那个叫珊瑚的歌女轻启朱唇唱道:“你说我负了心。 无凭枳实。 激的我蹬穿了地骨皮。 愿对威灵仙发下誓愿。 细辛将奴想。 厚朴你自知。 莫把我情书也当破故纸。 想人参最是离别恨。 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 因此黄连心苦苦里为伊担闷。 白芷儿写不尽离情字。 嘱咐使君子切莫做负心人。 你果是半夏的当归也。 我情愿对着天南星彻夜的等。” 一曲既终,琴声戛然而止。这两个歌女一唱一弹,唱的娇柔似黄鹂出谷,弹的曼妙若高桥流水,楼上坐的都是些儒生士子,大多都精通词曲韵律,听罢都禁不住震天价的叫好,纷纷道:“好,好,再来,再来!” 这首《桂枝儿》乃是当时的吴中少年才子冯梦龙所作,说到这《桂枝儿》,却是明代万历年间方自兴起于民间的时调小曲,由万历朝始直至明亡的数十年间,可谓风靡于一时,当时有道:“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听之。”冯梦龙的这首更是巧妙的引用了十四种药材名,写尽了世间痴男旷女的情态。(山人按:冯梦龙,字犹龙,生于明万历二年,卒于清顺治三年,即西元1574――1646,为晚明文豪,少年时即享誉江南,才华横溢,能诗擅对,后来写下了《喻世名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合称“三言”,该书流传后世,几部书中的许多故事直至现代还有被影视作品用作剧本。) 言归正传,却说叶秋萍也是听得如痴如醉,她这几日心情大好,今日也忍不住陪着罗天赐喝了几杯,此刻已是脸泛红霞,只见她痴痴的看着罗天赐,问道:“天赐大哥,你说这两位姊姊的曲儿唱得好不好?” 罗天赐目光触及到了她桃花般的脸庞、秋水般的眼波,心头忽地直跳起来,他害怕自己难以把持,连忙将视线移开,讷然道:“这......这,我是一介武夫,也不大懂得这琴韵雅事,不过秋萍妹妹你既然说好,那必定便是好的了。” 叶秋萍对他答复似甚不满意,娇嗔道:“大哥你骗人,你说你是个武夫,可我还听你吟过诗呢!” 罗天赐不好意思的笑笑:“那是胡乱玩儿的,也登不了大雅之堂。我平仄都还分不清楚呢?哪里算是诗了?不过说到刀剑拳脚,这些我倒也用不着谦虚。” 只听叶秋萍痴痴的道:“不,在我心目中,你的一切......无论是文还是武,都是最好的!你作的诗在我看来,比那冯梦龙还要好得多。” 罗天赐听她说得情真意切,不由得一阵温暖,正自心里甜蜜,蓦然间却又想到了许多年以前,有一个女子也是像叶秋萍那样,无私的、不计得失的爱着自己崇拜着自己。可是?当时的他却深深的痴恋着顾慕思,根本没将这份情意放在心上,这十余年来每每想到这段往事,总觉得对那女子好生歉疚。 叶秋萍见到罗天赐脸色有异,似乎想着什么心事,忍不住问道:“大哥你在想些什么?” 罗天赐幡然而醒,慌忙掩饰道:“没,没什么。嗯,我在想着你表姊夫的事情。” 叶秋萍心思细密,闻言只是将信将疑,又待再问,忽听得琵琶声响,那歌女珊瑚又唱了起来:“五月端午是我生辰到。身穿着一领绿罗袄。 小脚裹得尖尖翘。 解开香罗带......”孰料她方唱了两句,便听得有人大声说道:“两位姊姊且慢,小生有一事请求!”那珊瑚被他这一打岔,便唱不下去了,脸色沉了下来,瞪大了眼睛向那人看去。 原来发声的正是坐在南首的那个白衣书生,只见他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冠,施施然的走了过来。这时除了罗天赐与叶秋萍,楼上其余酒客都对这书生大为不满,纷纷斥责他坏了心情,那书生脸带微笑,既不反驳也不理会,径自走到两名歌女跟前,长身一揖,道:“冒昧打扰,唐突佳人,小生该死!” ------------ 第四十二章 锦衣卫 那唱曲的珊瑚本来很是不悦,只是见这书生姿容潇洒谈吐文雅,如此一来心中怒气登时便消了一大半,又再定晴细看,只见他长得脸如冠玉明眸皓齿,分明是个翩翩美少年,一颗心儿当即便“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脸蛋儿先自红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那玉盈年岁稍长,见识稍为多些,便敛身还了一礼,说道:“公子是天子门生,读圣贤书的人,奴家姊妹却只是卖唱的卑贱女子,如何当得起公子这‘该死’二字?公子这样岂非折杀了奴家姊妹?” 书生一笑摇头:“非也,非也!姊姊此言差矣!岂不闻佛家有云‘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华严经又有云‘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这世间上的人生来皆应平等,歌者、儒者又有何异乎?又岂关贵贱乎?” 只听他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一通,两名歌女都被他逗得忍不住掩嘴而笑,那玉盈忽地幽幽一叹,道:“公子是贤人,能够体谅咱们这些苦命人,可是世间又有几人能似公子这般通达?” 书生也叹道:“唉!只因人有贪、嗔、痴,佛语说来这便叫做‘无明’,世人因‘无明’而生出种种歪思,方造就这世间的诸般不公。” 他们自顾说话,楼上其余客人却已鼓噪起来,玉盈觉得有些害怕,便道:“公子若无要事,便请回到座上听曲好么?奴家姊妹读书不多,也不明白这许多佛理,若是公子嫌我们唱得不好,便请明言,奴家二人当有自知之明,便不再在此献丑罢了!” 书生急道:“姊姊你误会了,小生并不是来捣乱的,只是方才听得二位姊姊弹唱极好,便想冒昧与二位共奏一曲,只不知姊姊可否也?“ 二姝听罢不禁哑然失笑,那玉盈嫣然笑道:“我道公子为何?却原来是为了这个!自来吃咱们这碗饭的,客人便是衣食父母,公子既有所求咱姊妹又岂有不从?只不知公子要奏的是什么曲目?用的又是什么乐器?” 那书生搓着手说道:“二位姊姊唱的《桂枝儿》小曲,这些年小生也听得多了也觉厌腻,莫若便来一首朱载堉王爷的《十不足》罢!不知二位姊姊会是不会?” 玉盈尚未回答,只听珊瑚抢着说道:“朱王爷的曲子当今之世哪个不识?咱们姊妹二人自小便会!嗯,公子是客,便请公子先开个头罢!” 书生微微一笑,悠悠的从袖中取出一管洞箫,又在腰带中解下一方手帕,用手帕蘸着些酒水,将洞箫吹口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遂双手持萧“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玉盈听得他萧声悠扬,音韵娴熟,忍不住赞了一声:“好!”也将手中琵琶和着萧声弹将起来。只听琵琶洞箫合奏了一段,那珊瑚便轻启朱唇唱了起来:“逐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盖了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出门没马骑。将钱买来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家人招下十数个,有钱没势被人欺......” 方自唱了半阙,突然听得楼梯口靴声橐槖,未几,只见两名高大男子走上楼来。这二人来得突兀,霎时间将楼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只见这两名男子清一色的穿着飞鱼补服,腰间悬着绣春刀,脚上踏着牛皮靴,都是一身武官行头,只是衣服的颜色略有不同,先上来的是一个虬髯大汉着的是褐黄色的服饰,后上来的一个黑脸麻子着的却是浅绿色的服饰。 却说这二人走到楼上,挑了个居中位置坐了下来,甫一坐下,便听那虬髯大汉一拍桌子,喝道:“小二呢?死到哪里去了?还不来招呼官爷?”他这一喝,便如凭空打了个霹雳,只震得附近客人的耳畔嗡嗡作响,楼上坐的那些读书人见到他这副凶蛮气势,不禁只觉悚悚自危,只听叮叮当当的几声乱响,已有几张桌上的客人惊惶之下不慎就酒杯跌得粉碎!只有罗天赐犹在大碗饮酒大著吃肉,对楼上的一切仿若不闻,身旁的叶秋萍却轻轻的拉了下他的衣角,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哥,这二人我曾经见过,那大胡子叫沈富春,是锦衣卫里面的番役,麻子是他的上司,叫陈文震,他们都是隶属南京拱卫司的,受那黄公子节制。”罗天赐轻轻的“哦”了一声,问道:“那么他们也认识你么?”叶秋萍摇了摇头道:“那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黄公子当时也只是十**岁,还没承继他父亲的职务。其时爹爹与锦衣卫的人交往甚密,便常常有些军官模样的人出入咱们家中。那时我还小,但凡这些人来,爹爹从不让我露面,都是躲在房中隔着珠帘偷看他们的,因此故他们也认不出我来。” 这时,那酒保已走了过去,向着那两个武官连连施礼道:“二位官爷息怒,息怒。今日客人很多,咱们最近又走了不少伙计,人手不足怠慢了官爷,请二位官爷恕罪。” 那大胡子沈富春又是一拍桌子,骂道:“好你个狗才,你是吃了豹子胆老虎心了么?看到官爷来了怎敢先去招呼别人!我看你是有心要为难爷们二人!官爷们这次到信阳是有要务执行,耽误了看你有几颗脑袋吃罪得起?” 酒保吓得诺诺连声:“小的怎敢?小的怎敢?实在是不知官爷有任务在身,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沈富春脸色稍缓,哼的一声,道:“谅你也没这份狗胆!少啰嗦,快快去拿两坛上好女儿红,再来些招牌小菜!帐便先赊着,待日后官爷们路过信阳时再还! 酒保一听要赊账,脸上登时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又确实不敢招惹这二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嚅嚅的道:“官爷,这......这......” 沈富春眼一瞪,一拍桌子喝道:“这什么这?你的意思是说官爷给不起这酒钱?好大的狗胆,我看你是身上痒了,不挨几下子不舒服!” 酒保哪敢做声,只吓得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那麻子武官陈文震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却干咳了一声,说道:“哎,我说富春,你以后说话要注意些。咱们是大明官府里面的人,说话别像土匪山贼一般,咱们可从不欺负老百姓的。” 这人语调阴郁,说话像是有气无力似的,可是那沈富春对他的态度却甚是恭谨,当即诺诺连声,道:“是,是,档头大哥教训的是,属下以后定必注意。” 只听那陈文震又对酒保说道:“咱们是千里迢迢从南京到京师受命,又从京师赶到河南来办事,这路上也没带上多少银子,这样罢,咱们也不白赊你的帐,到时帐结好了,便叫你们掌柜的直接到信阳府衙取钱好了。” 酒保闻言登时肚里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嘴上说的好听,原来也是个杀千刀的狗官!从来哪有老百姓敢到官府讨钱的?你叫咱们到官府取钱,不明摆着便是想赖账么?这些欺负老百姓的吸血鬼!呸,呸!”他这样想着,终究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只得答应着悻悻而去。 转头却说那书生正与二名歌女正自弹唱,那唱曲的珊瑚始终是年轻识浅,陡然听到那沈富春的高声喝骂,不自觉有些胆怯,稍一分神,竟一时间忘了词,唱到那一句“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便再也唱不下去。那弹琵琶的玉盈见状轻叹一声,将手中琵琶放下,向书生欠身致歉道:“唉!我妹妹火候未到,缺了定力,这下坏了公子的雅兴,请公子莫怪。” 书生展颜一笑,道:“哪里,哪里。二位姊姊琴曲俱佳,声艺双全,小声钦佩得紧。只是今日突然来了两条恶犬,上来便是一通乱吠,把珊瑚姊姊给吓着了!怪只怪那恶犬不通人性,又怎怪得珊瑚姊姊曲艺欠佳?”他说这句话时,故意将声调放高,好教那两个武官听到。果不其然,那二人听罢脸上登时变了颜色,陈文震身份较高,勉强忍住没有发作,沈富春却早已“霍”地站起,猛地一掌击在桌上!只听“哗喇”一声,一张厚实的花梨木桌立时裂成数块,他戟指骂道:“好你个穷酸!你是在骂官爷是狗么?” ------------ 第四十三章 故弄玄虚 沈富春这一下发飙,楼上的客人再也不敢在此逗留,只顷刻间,数十人便走得清光,二楼之上只剩下了罗天赐与叶秋萍兀自坐在席中巍然不动。叶秋萍眼见那两个武官竟是如此的凶恶横蛮,她深怕那文弱书生这次定要吃上大亏,不禁暗暗起了侠义之心,当下偷偷一扯罗天赐的袖子,低声道:“这两个番子看来手底很硬,那书生只怕难免有血光之灾!大哥,你看咱们要不要过去帮他一把?” 却见罗天赐神色泰然自若,摇了摇头,悄声道:“出门在外,若非万不得已,还是应该审慎些为好。” 叶秋萍心里着急:“可是......可是那书生......” 罗天赐笑道:“放心,吃亏的绝对不会是他,你看着好了!” 叶秋萍将信将疑,只是见得罗天赐脸上神色似是甚有把握,她知道罗天赐表面上冷傲不羁,实则骨子里却是嫉恶如仇的人,料他最后必不会袖手旁观,因此便只好忍住了不再说话,然而一双明眸始终紧紧盯着楼上情势,暗暗为那书生捏了一把冷汗。 再说那书生见沈富春骤然发恶,脸上也似流露出胆怯之色,可是嘴里仍倔强的说道:“二位官爷,古语有云‘君子动口而不动手’,这世间万事原也抬不过一个理字。方才这二位姊姊正与小生合奏一曲,不想二位官爷甫一上楼便大呼小叫,只吓得这位珊瑚姊姊花容失色,那曲子再也唱不下去了。官爷你说说,莫非这事是错在小生身上么?” 却听沈富春冷笑一声,叱道:“哪里来的臭穷酸!谁有功夫听你罗里罗嗦的?你要讲道理是么?告诉你,老子的拳头便就是硬道理!”说罢忽地伸开蒲扇般大小的手掌径往书生衣领揪来!那书生“啊哟”的叫了一声,身子急忙往左边闪了开去,口中嚷道:“官爷,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沈富春见到这书生闪避时步法凌乱,踉踉跄跄的显然是不会武功,心里更是轻蔑,伸出的右手蓦地化抓为拳,一记勾拳径往书生右边面门打去!这拳既快且狠,眼看书生再也躲不过去!只见他脸上神情更是慌张,急忙抱着头往下一蹲,便在千钧一发间,竟生生的将对方来拳又躲了开去!那沈富春两下不中,心中也微觉诧异:“咦?奇了!这小子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秀才,何以躲这一拳竟是如此之快?”见他抱着头蹲下的滑稽样子,心里只觉无名火起:“哼,方才你这小子不过是碰上狗屎运而已,这下看你还躲不躲得过?”他想也不想,右足又再蓦地踢出,径取书生胸膛! 那书生这时气还没喘定,突听劲风飒然,对方的右足又已踢到!这下他再也无处可避,只得双眼一闭,说了句:“我今番死矣!”身子忽地向前一扑,伸出双臂向着对方踢来的右脚便抱,他这一下无疑等于将自己往刀口上碰!远处观看的叶秋萍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可是想要上前救助却已来不及了,只好双手掩着了眼睛不敢再看。她只道那书生今回非死即伤,心中好生难过,暗暗埋怨着罗天赐见死不救。 正在这时,突听得场中传来了一声闷哼,叶秋萍仔细一听,这闷哼却似 是沈富春所发出来的,紧接着又听得“咚”的一声大响,似是什么东西摔在了楼板之上。叶秋萍心下惊奇,忍不住微微松开指缝偷看,只见那书生兀自安然无恙的立在一旁,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折扇,竟悠悠闲闲的摇起扇来。再看沈富春时,见他已坐在了地上,头上黄豆般大的汗珠不住淌下,脸上满是痛苦神色。他拼命的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是全身却有如瘫痪了一般,丝毫也动弹不得,无奈之下只得破口大骂:“臭穷酸,贼穷酸!你到底使的是什么妖法?使这阴招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咱们便明刀明枪的再干一场!”他枉自乱嚷,那书生只不住的摇着扇子,对他理也不理,一双秀目却已斜斜的睨着一旁的陈文震。 叶秋萍方才犹在担心那书生的安危,然而不过是弹指间的功夫,场中的格局竟已迥然不同。这变化实在来得太快,她直到此刻仍未完全反应过来,心里不禁啧啧称奇。不解之际,她身旁的罗天赐此刻心里却清楚得很:“那书生的那几下乱躲乱闪,看起来似是手忙脚乱,实则上却暗藏了极为诡异的身法,他胡乱撞中沈富春腰间穴道的那一下更是精妙绝伦的打穴功夫,没有数十年的功力火候那是万万使不出来的,饶是自己久历江湖,也看不出他到底用的是何门何派的功夫。看这书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即使是自出娘胎便开始练武也绝对练不到这份境界!除非是亲承身怀绝学的绝顶高手传授,而他自己又是天赋异秉,方有可能达到这份功力!然而纵观天下武林,又有何人有此能耐?”他苦思之际,只听到那麻脸武官陈文震冷笑一声,嗄声说道:“阁下原来是真人不露相!既然身负如此武功,又何必在此装神弄鬼?”说罢,缓缓站起,将一件大红披风脱了下来。 书生轻轻一笑,悠然说道:“两位官差老爷,小生只是一介草民,自古有云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若非这位大哥先打我,小生纵然会一点粗浅功夫,又怎敢与两位官大哥动手?” 陈文震一声冷笑,说道:“阁下看在下二人这一身服饰,也该知道咱们是什么来路了罢?” 只见书生脸上神色不变,仍是悠悠然的说道:“哦,不瞒官爷说道,小生并非中国人士,而是东海琉球国人。虽然如此,不过小生自小读的仍是中国的书籍,穿戴的仍是中国的衣冠,结交的仍是中国的朋友,这大明锦衣卫五个大字,小生还是知道的。” 陈文震听他说话,不禁心下稍定,干咳一声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非要与咱们锦衣卫的人过不去?我看阁下武功很好,也是个栋梁之才。这样罢,只要你有意为大明朝廷效力,今日之事也不过是小事一桩,我保举你进南京拱卫司谋个职务如何?” 书生笑着拱拱手,道:“这样说来,小生可真的要多谢大人您的抬爱提携了。”忽然又幽幽长叹道:“唉!可惜呀可惜!” 陈文震大为不解,忍不住问道:“只可惜什么?你不喜欢当大明的官么?” 书生忽然间诡异的一笑,向着陈文震凑近了两步,低声说道:“当官当然很好,只可惜我却不能当。大人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么?”脸上突然间杀气毕现,一张俊俏白净的脸皮竟自微微的扭曲了起来。 陈文震看着他陡然间变得怪异的神情,不知何故心里蓦地只觉一阵恐惧,情不自禁的倒退了两步,颤声说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快......快说!你......你到中国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书生脸上的杀气越来越盛,在一刹那间,竟完全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只见他仰起头纵声大笑起来,笑声中仿佛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 第四十四章 棋逢敌手 书生笑罢,忽又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说道:“陈大人,不瞒你说,别看在下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其实小生在琉球国时,自小便想做一个屠夫,如今有幸到得中国,正好一尝我多年以来的夙愿。哈哈,当真是快哉,快哉!” 陈文震被他这句奇怪的说话弄得一头雾水,不禁问道:“啊!屠夫?做什么屠夫?你好好的一个读书人做什么屠夫?” 书生恻然一笑,道:“便是专杀那些身居高位,却不思报国,专门欺压良善百姓的恶狗!” 他此言一出,陈文震惊得脸色立时变了,骤然间身形倏地向后窜出一丈,腰间倭刀已悄然出鞘,只听他大声喝道:“看你一表人才,以为你饱读圣贤之书,竟是个大逆不道的乱民贼子!何须多言,受死罢!”说罢,但见寒光闪烁,瞬间已刺出一刀,直逼书生面门! 只见那书生身子巍然不动,只轻轻叫了声:“好!”手中折扇“啪”的打开,轻轻一举,恰好便封住了陈文震刀尖来路!见他举手投足之间仿似轻描淡写、不紧不慢,然而出手的路数却恰到好处,无声无息间便已抢占了先机!陈文震的刀这时已刺到,他眼见书生竟敢用一把寻常纸扇来挡自己手中的利刃,吃惊只余也不以为然,暗忖:“哼,你这小子虽然有两下子,但老子我这柄宝刀乃是百炼精钢所铸,任你武功再高,单凭这把小小纸扇又如何挡得住?”当下也不抽刀,暗暗运力于刀尖正要捅将出去!孰料书生似早将他心思料得一清二楚,未等他劲力送出,手指微微一动已将折扇合上,将他的刀尖生生的夹了起来! 陈文震应变也快,知道那书生是要夺下自己的宝刀,连忙紧紧握着刀柄用力回抽。怎料那刀尖被书生的扇子夹住,竟便像是嵌在了岩石里头一般,陈文震连发了几次力,对方扇子竟是纹丝不动,只急得他满脸通红,头上青筋根根虬现。书生笑道:“这柄刀看起来挺不错的,不知道会不会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呢?”说罢手中扇子向后一扯,陈文震只觉得对方扇子陡然生出了一股强劲的力道,急忙要运力相抗,却已是迟了半拍,身子禁不住向前扑跌出去!书生哈哈一笑,叫了声:“哎哟,官爷小心!”将陈文震手中倭刀劈手夺过,顺手揪着腰带轻轻一提,将他高大魁梧的身子提了起来,可怜那陈文震空有一身力气半分也使不出来,一时间羞恼交加,手脚不断的挣扎着,却也只能徒呼奈何! 只听那书生又摇头晃脑的吟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那边的西楚霸王,接住了!”说罢,蓦地提着陈文震的右手一振,只听“呼”的一声,陈文震高大的身躯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飞而出,向着罗天赐与叶秋萍所在的位置撞了过去! 却说罗天赐这时正自举杯豪饮,忽见陈文震的身子挟着风声直撞过来,他身旁的叶秋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唬得惊叫了出声,道:“啊哟,大哥小心!”她话声未落,忽见罗天赐放下酒杯,倏地轻轻跳到桌上,左手蓦地伸出,往陈文震的腰间一把搭住。他这一搭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却已暗蕴了深厚内力!陈文震此刻已被书生掷得七荤八素,分不清南北西东,陡然见得罗天赐伸手搭在自己腰上,便以为他是好心扶住自己,冲口叫道:“朋友多......”孰料那个“谢”字尚未说出,猛然觉得对方掌心里生出了一股大力,一下子便将自己掀了出去,往着书生的方向反撞了回去! 那书生这时正悠然自得的摇着扇子,只见陈文震又被那汉子像绣球般抛了回来,不禁朗声笑道:“哈,小生没有看错,阁下果然也是个绝顶高手,好,好!”蓦地足尖一点,身子猛地拔高丈余,这时候陈文震的身子恰好飞到,眼看便要撞上了他的身子,那书生看也不看,随手一抓,竟便抓住了陈文震颈后的肌肉,他暗使手法一拉一提,已将罗天赐刚猛无俦的内力消卸殆尽,将陈文震一百余斤的身子像小猫般提了起来! 罗天赐纵横江湖多年,所遇高手无数,即使强如“金银双鹰”这般人物也并未使他折服,此刻见了书生露这一手卸力功夫却不由得不心里暗叹:“好个四两拨千斤的卸力功夫!这武林中论到以柔制刚的功夫本以武当派的太极拳为最,可是适才我回掷这陈文震的力道却何止千斤?莫说当今武当第一高手紫阳真人,便是元末明初的创派祖师张三丰真人在世,要接我这一下也必需先运起自身刚劲护体,方可使出那太极拳借力消力。可是这书生却未见他如何用力便轻描淡写的将我的力道消得无影无踪!看他年纪轻轻,却如何有如此功力?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 他想到这里,不禁好胜之心大起,骤见头上楼顶横着数根粗大木梁,当下心念一动,展身一跃已跃到头顶的一根横梁之上,倏地身子一翻,双脚紧紧的勾着横梁,已成头上脚下的倒悬之势。只听他朗声说道:“朋友今日似乎很有雅兴与在下切磋武技,既然如此,不如大家玩个游戏好了!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书生大笑道:“好,好!在下今日确是闲得发慌,兄台所言正合吾意。只不知这游戏却是如何玩法?” 罗天赐问道:“不知道公子到过京师看过前门的艺人杂耍没有?” 书生闻言一愕,随即便会意,笑道:“妙,妙!京师我倒是没有去过,只是小生在琉球国中却时常看到从中国来的艺人表演杂耍,其中有一项‘高空抛酒埕’最是刺激!只见两名艺人相距数丈对向倒悬,用一个巨大的酒埕相互抛接,如此下来数十回合各逞绝艺,倒也很是精彩惊险!莫非兄台今日也有意与小生效法此项?” 罗天赐爽朗大笑:“公子常说自己是化外小民,可在在下眼里,公子的见识眼界却比许多自诩天朝上国的高尚人物要广博得多呢!” 书生闻言微笑,道:“兄台过誉了,既然兄台如此抬爱,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那小生便只好舍命陪君子了。”说罢,正要展动身形,不料他手里提着的陈文震神志这时又清醒过来,只见他手脚一阵乱挣,嘴里大声骂道:“你们这两个反贼,竟敢殴打朝廷官员?他日若撞到老爷的手里,定教你们......”书生眉头一皱,摇头说道:“这厮好生聒噪!”说罢并指一点,封了陈文震的“晕眩穴”,只听陈文震闷哼一声,旋即昏睡了过去。 却说那黑脸麻子沈富春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上司被书生与罗天赐捉弄得死去活来,只看得又急又怒,苦于身上得麻穴适才被书生撞中,此刻仍是丝毫动弹不得,刚刚喊破喉咙的骂得筋疲力竭,此刻休息了一会儿,复又破口大骂道:“哪来的两个杀千刀的王八蛋?敢拿咱们来开刷!我操你姥姥的熊!王八蛋,直娘贼......” 书生任由他破口大骂,脸上带着微笑却不理会,只把眼望着梁上的罗天赐。罗天赐心领神会,对沈富春喝道:“谁教你学艺不精又要学人家横行霸道?如今栽了跟头却怨得了谁?好罢,看你喊破了喉咙这般辛苦,我且让你清静清静!”说完从袖口摸出一枚“万历通宝”来,蓦地运指一弹,只见那铜钱划出一道乌光,不偏不倚的正正打在沈富春喉头的哑穴之上,沈富春登时张大了嘴巴做声不得,两只眼睛只能看着上方怒目而视。 罗天赐放声大笑,道:“哈哈,这下可清静多了!兄台,咱们可以开始了。” 书生轻轻一笑,更不打话,蓦地挟着陈文震硕大的身子直窜上横梁,也依着罗天赐的样子双足倒勾在梁上,忽地叫道:“兄台留心,酒埕来了!”骤见他右手一送,将陈文震向着罗天赐之处直掷过来!罗天赐不敢大意,眼看陈文震的身子即要撞到,连忙伸手去抓他衣衫后领,孰料右手方自伸出,只觉对方掷来的力道大得出奇!他心中一凛:方才看到这书生露了几手功夫,已知他是个绝顶高手,却也万没料到他的重量加上书生巨浪般的内力,若给撞中了只怕不死也得残废!这一下只看得一旁观看的叶秋萍心惊肉跳,忍不住“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 第四十五章 有意相让 危急之间,只见罗天赐深吸一口气,腰腹间肌肉微一用力,身子蓦地一荡,竟在间不容发之间让了过去。只听“嗖”的一声,陈文震的身子堪堪在他身下擦过,便在此时,罗天赐轻舒猿臂,一把已将陈文震的足踝抓住,陡然喝道:“嘿!仁兄,到你了!”猛一发力,将陈文震的身子又再掷了回去! 这下罗天赐足用了七八成功力,那书生眼见对方反击来势猛恶,当下不敢去接,可若是不接,陈文震必然便要被罗天赐掷下楼去了,那定是落得个粉身碎骨、有死无生的下场。那书生出手教训陈文震与沈富春,本意是要挫一挫他们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气焰,若是真要弄出人命却非心所愿,然而罗天赐掷来的力道实在是刚猛无匹,这仓促之间却如何有把握接得下来?弄不好自己也要陪着受伤!高手过招,哪容得下半分迟疑?只见书生两难之际,陈文震的身子已飞到跟前不逾三尺! 就在叶秋萍的惊呼声中,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影一掠,书生骤然向前一扑,向着飞来的陈文震迎了过去,半空中他右手闪电般递出,已抓住了陈文震的狮蛮腰带,却听“喀喇”一声,陈文震的腰带裂了开来,背后的衣衫也被撕下了一大片,然而他的身子余势并未消减,眼看着书生再难避过,便在这个瞬间,却见书生左手拿着的纸扇快捷无论的往着陈文震腰间一兜,右臂顺势夹着他的颈脖,右足蓦地在左脚脚背上一点,便籍着这一点之力,挟着陈文震凌空向后翻了几翻。 他这几个空翻姿势潇洒之极,看得一旁的叶秋萍忍不住拍手叫好,可是她语音未落,又忍不住掩口惊呼起来!原来罗天赐那一掷之力石破天惊,书生虽用了四两拨千斤的绝妙手法卸了一半力道,终究还有一半没能消除得掉,他这几个空翻恰好已翻到了栏杆边缘,这下恐怕便要与陈文震一同坠下楼去!便在这个当口,只听书生蓦地双手一送,大喝了声:“自个儿去罢!”将陈文震平空推出数丈,只听“啪”的一声大响,陈文震的身子又摔回到了楼内的地板之上,直把那楼板砸出了一道巨大裂痕!也亏得这楼板本是上等楠木制成,质地倒是厚硬异常,否则只怕便要被他的身子砸穿了! 却道书生将陈文震救了下来,可他半边身子这时已飞出了楼外,忽见他左足陡然勾住了栏杆,身子用力一荡,竟像纸鹞般高高荡起,忽地半空中身子一转,也不知用的是什么身法,已轻轻巧巧的落回到了楼内。只见他姿容神态仍是从容潇洒,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一袭白衣已裂开了几道口子,手中拿着的折现也已破烂不堪。 一阵寂静之后,忽听叶秋萍“噼噼啪啪”的鼓起了掌来,笑道:“好了,好了,终于化险为夷了!呀,刚才真的是惊险之极,差点儿没吓死我了!公子,大哥......你们可不要再比下去了,你们一个内力举世无俦,一个轻功人间罕见,两位都是大高手,大英雄,这次算是打平手了!” 书生涩然一笑,道:“姑娘当真客气了,你的大哥才是真正的大高手、大英雄。小生这次得得确确是输了,输的是心服口服、明明白白。兄台,佩服!”他后面的这句说话显然是对着罗天赐说的。这时罗天赐也从横梁上跳了下来,向书生拱了拱手,正色道:“公子此言差矣!方才你有意相让,你道在下不知道么?” 书生含笑道:“非也非也,明明是兄台胜了,却如何说是小弟谦让?大丈夫为人处世光明磊落,胜即是胜,败即是败。兄台何必过谦?” 罗天赐摇头苦笑:“呵呵,方才阁下根本未尽全力,而在下已差不多用了九成功力,即便如此,阁下也只不过稍处下风而已,这岂非是阁下有意想让么?在下虽是不才,但这点眼力想来还是有的。” 书生笑了笑,还欲再说,只听得一阵呻吟之声,却见那陈文震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原来适才他麻穴被书生所闭,后来那书生将他掷在地上时,已暗暗使了功力将他穴道解了开来。然而他穴道方解,血气并未通畅,手脚还不得麻利,加上又被罗天赐与书生当做“酒埕”的在空中被抛了许久,此刻却还自觉得天旋地转,他勉强站了起来,正要向躺在一旁的沈富春处走去,突然眼前一片模糊,东倒西歪的走了几步,终于站立不稳,复又一跤掼倒在地。 书生与罗天赐看到他狼狈的样子,都不禁相视大笑。那书生徐徐走到陈文震跟前,右手拇指抵在他眉心的“印堂穴”上,一股细细的气流随着他指尖送了出去。未几,陈文震便觉得脑袋清明了许多,挣了两下站了起来。书生收指笑道:“嗯,老兄你皮粗肉厚,方才小弟的小小冒犯想来也经受得起,不知道老兄还要不要跟小生再切磋一下?” 陈文震只气得浑身发颤,恶狠狠的瞪了书生一眼,复又转头对罗天赐怒目而视,他只见罗天赐似笑非笑的负手而立,眼里尽是嘲弄之意,忽地想起今日己方二人三番四次的出丑,面子实在早已丢得精光,纵然藏了一腔怒火却哪里还有颜面发作出来?终于长叹一声低下了头来。 这时书生又对罗天赐问道:“兄台,方才小弟输了,自知武功不敌兄台,这游戏是万万也不敢再玩下去了,只不知兄台是否赏脸共饮几杯?” 罗天赐“哈哈”一笑,忽地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向着地上的沈富春打了过去,众人却又见乌光一闪,这铜钱正正打在沈富春的胁下,恰好将他穴道解了开来。只听罗天赐大声喝道:“奉劝阁下二位一句,你们学艺未精,就凭这点儿微末功夫便不要想着欺压良善!你二人再不知悔改的话,日后栽的跟头只怕比今日更大!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当差去罢,再过十年等功夫练好了再来找我报今日之耻也为时未晚!” 陈文震哪敢反驳,只好阴沉着脸,低声喝道:“富春,咱们走!”说罢,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下楼去。他的说话那沈富春哪敢有悖?只好连声叫道:“哎,档头大哥你别走那么快,等属下一等呀!”说着也快步跟了上去。 ------------ 第四十六章 风骨 罗天赐与书生相视大笑。忽然听得有人发出了一声低叹,二人循声而望,却原来是方才与书生合奏的那两位歌女,只见她们卷缩着躲在楼梯旁的柜台内瑟瑟发抖,看那样子都似是吓坏了。那书生走了过去,对二人深深施了一礼,柔声说道:“那两个恶人坏了姊姊们的雅兴,如今已被小生赶跑了,请二位姊姊休要担心。” 那年岁稍长的歌女玉盈当下拉了拉妹妹珊瑚的衣角,二人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向书生还了一礼,只听那玉盈嚅嚅的道:“公子......公子原是有大本事的人,赶......赶跑了那两......两个恶人,那......那是很好的,只不过......只不过......”她看了看书生的脸庞,却没敢再说下去。 书生心明如镜,知道她们是害怕陈文震等人回来报复而遭受连累。他沉吟良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从袖子中摸出了几块烁烁生光的金叶子,说道:“嗯,二位姊姊的担忧小生明白得紧。小生这里有几块金叶子,便赠予二位姊姊当做嫁妆,他日也好找个稳靠的夫婿置家立业,总比在这里卖唱要好得多。” 那玉盈不敢接过金子,身子向后挪了两步,却无意中瞥见了书生的眼神,只见他如湖水般平静的目光中透出一种令人不可置否的坚定,她犹豫了片刻,终究忍不住缓缓的伸出手去接过那金子。便在此时,只听她身边的珊瑚高声叫道:“姊姊,这金子咱们不能收下!”玉盈一愕,把目光移到了珊瑚的脸上,啜嚅着道:“妹妹,这......” 珊瑚毅然的说道:“姊姊,咱们虽非亲生姊妹,但自幼相依为命,感情可比寻常亲生的姊妹还要好上百倍,往常时候,姊姊你说的话,当妹妹的哪有不遵从?只是......只是这次妹妹却不能让你收下这些金子。” 玉盈尚未回答,那书生却插话道:“这只是小生一点点心意而已,姊姊何必介意?俗话说道,钱能杀人,也能救人,这些金子在小生眼里也只不过与粪土无异,生既不能带来,死亦不能带走,甚至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对二位姊姊来说,意义却又不同了,它既能解二位姊姊现在的困忧,也能改变二位姊姊将来的生计,那收下来又有何不妥?” 珊瑚冷笑一声,道:“金子虽好,也并非是咱们姊妹心头爱。咱们姊妹俩虽然不过是身份低贱的卖唱歌女,可是那一点点风骨却也是有的!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即便是有功,咱姊妹也不能受了公子你的金子。咱们尊敬公子,是因为公子的才情、公子的为人情操,以及公子看得起咱们,待咱们姊妹有如平等的朋友,却并非是因为公子的金子!玉盈姊姊,这是金子珊瑚妹妹是决不会要的。你呢?你要是不要?”玉盈犹豫了一下,终于咬了咬牙道:“妹妹不要,当姊姊的当然也不能要。咱姊妹俩自小便是一条心!”说罢,便将金子塞回到书生手中。 那书生也万没料到这两个歌女有如此气节,如此一来,倒是显得自己比她们低俗了许多,他手里拿着几块金叶子,心中却是感慨万千,只听叹了口气说道:“想来二位姊姊是误会小生了,我......我决不是出于怜悯而施舍你们,只是......只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措辞,不禁讷讷的怔住了。 只见这那名歌伎仿似心意相通似的同时向书生福了一福,那珊瑚嫣然一笑道:“公子的情义奴家姊妹都领了,只是公子的财物却万不能领,也请公子休要拘泥执意,告辞了!”说罢,拉着姊姊玉盈的手转身便要举步离去。书生略一沉吟,忽地快步拦在二人面前,朗声道:“二位姊姊,请稍等。” 二女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齐声道:“公子,你这是......” 书生连忙笑着解释道:“姊姊不要误会,小生今日得幸与二位共奏了一曲,说来怎么也算是一种缘分,既然二位姊姊不肯接受小生的金子,那小生便只好另送一件小小礼物,也算做与二位作个留念罢!”说罢从袖子中取出方才吹奏过的那管紫竹洞箫,双手递了过去。 二女对望了一眼,珊瑚轻轻说道:“既是公子盛情,那这萧姊姊便收了下来罢。” 玉盈掩嘴一笑,道:“你这丫头,人家公子是送给你的,又不是送给我的,应该是你亲手去接才是!公子,你说对不对?” 书生听罢不禁脸上一红,尴尬的道:“呃,这......” 珊瑚听罢不敢脸泛红晕,啐了一口,道:“呸,你这当姊姊的说话怎地没了分寸?也不怕人家公子见笑......”话虽如此,秋水般的双眼却早露出了喜悦之意,她眼波盈转,偷偷望了书生一眼,目光却忽地敛了下去。只见珊瑚轻轻的接过洞箫,对着书生施了一礼,道:“多谢公子厚意,可惜与公子说了许多说话,却还未得知公子怎生称呼?” 书生脸上稍露迟疑,想了一想,还是答道:“小生姓杨,名星宇,杨是杨柳的杨,星是星辰的星,宇是琼楼玉宇的宇。” 珊瑚仿似自言自语的道:“原来是杨公子。唉!今日与公子短暂一聚,也不知他日是否有缘相逢。”默然半响,忽咬牙说道:“姊姊,咱们走罢!”再不停留,挽着玉盈的手臂转身便走。 杨星宇目送着二女步下了楼梯,不知何故心头却蓦地升起一阵怅惘,他暗自一叹,眼神中露出了萧索之意,怔怔的看着梯口出了神,直到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响方自回过神来。他转头一看,只见一个黄衣少女笑意盈盈的立在身后,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娇声说道:“杨公子,人家走得远啦!既然舍不得,怎么又不追上去呢?” 这少女便正是叶秋萍。那杨星宇只觉脸上一热,不好意思的道:“姑娘说笑了,小生只是心中慨叹着那二位姊姊虽然沦落风尘,可是气节风骨却犹胜于许多所谓的君子侠客,因此上心有感慨而已,却并非别有他意见!” 叶秋萍眨眨眼睛说道:“有没有他意,那便只有杨公子你自己知道了。不过,那位珊瑚姑娘倒也是长得很俊俏呀!除了模样儿不错,品格更是好得很!因此上杨公子心里对她依依不舍却也并不奇怪,嘻嘻。” 杨星宇竟一时语塞起来,他本是个超凡脱俗的翩翩佳公子,不知何故,这时却变得十分拙讷,只好苦笑着摇摇头道:“姑娘,小生口才不佳,说不过你了,我投降了好么?唉!今日在下连输了两仗,可真是倒霉透顶了!”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罗天赐忽然笑了起来,只听他道:“哈,其实公子手上的功夫并没有输了给我,不过论到嘴上的功夫,却倒真未必是我这位妹子的对手,公子不招惹她那是明智之极,否则的话......嘿嘿!” 叶秋萍不满的噘起了小嘴,嗔道:“你这不是变着法子骂我是长舌妇么?你这大哥竟帮着别人骂自己妹子,算什么大哥了?哼,我再也不理你们了!”说罢,赌气似的背向罗天赐坐了下来。罗天赐明知她是撒着娇玩,只笑了笑却不为意。不料杨星宇却认真起来,只见他对叶秋萍长身一揖,道:“姑娘不要生气,你大哥并没有说你是长舌妇呀,他是在夸你伶牙俐齿呢!你真要生气,也不要怪责你大哥,便怪责小生好了。” 叶秋萍看他样子迂腐中透着可爱,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真是个傻瓜秀才,我是开玩笑的,谁有功夫生你们气了?” 罗天赐这时笑道:“好啦!杨公子。我这妹子是古灵精怪一点,可却绝不是小气的人。公子,今日既然咱们彼此有缘,不如坐下喝上几杯如何?” 书生大喜道:“呵,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小生本有此意,方才相邀仁兄,仁兄你却不过来,还以为你是瞧不起我呢!” 罗天赐道:“公子莫怪,只因在下身有要事,正急着赶路,加上又与公子素昧平生,所以不得不谨慎一点,却并非是瞧公子不起。适才在下看到公子之所为,才知公子原来也是有肝胆的人!倒是罗某我太小家子气了!嗯,应当先罚在下几碗!喂,伙计,伙计......” 罗天赐连叫了几声,才见到那酒家伙计一步一挪的走了过来,只见他环顾着看了看已被打得一片狼籍的楼上,脸上神色又是生气又是惊惶。罗天赐知道他的心思,忙从怀中掏出两锭大银塞到他手中,道:“兄弟,刚才有两个恶人在这里生事,我与这位公子看眼不过,便出手教训了他们一下!贵店遭受的损失,我们也很过意不去。打烂的东西,这两锭银便权作赔偿,不知道够是不够?” ------------ 第四十七章 酒逢知己 旧时的伙计大多是势利之人,见到这白花花的银子,立时便换了嘴脸,陪着笑道:“够了,够了,够有余了。不知道大爷还有何吩咐?再要些好酒好菜么?” 罗天赐正要说话,那杨星宇却早抛出了一锭大银,道:“不劳兄台破费。小二哥,麻烦你打二十坛上好高粱红来!嗯,另外还要两只大海碗!” 那小二唱了个诺,便径自去了。却见书生向罗天赐与叶秋萍各自拱了拱手,问道:“是了,未知兄台与姑娘怎生称呼?” 罗天赐还了一礼,笑道:“在下罗天赐,江湖中人称‘魔刀战狼’的便是。”他说完这话,双眼紧紧的盯在了杨星宇的脸上,观察着他的神色。不料杨星宇却像从来没听过这名号似的,只欠了欠身,说道:“天赐......天赐,蒙天之赐,呃......不知这位姑娘......” 叶秋萍抿嘴一笑,学着他说话的腔调说道:“本小姐姓叶,芳名秋萍,秋水伊人的秋,水中浮萍的萍!” 杨星宇自言自语的道:“嗯,秋萍,秋萍。呀,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顿了一顿,又吟道:“腌蔼青春去,苍茫白露稀。犹胜萍逐水,流浪不相依......好,好诗意,好名字!” 叶秋萍看到他摇头晃脑,一派酸腐的模样忽地忍俊不禁,忍不住格格娇笑起来。罗天赐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这时那小二已招呼了几个伙计将二十坛上好高粱红搬了过来摆放在地,又将两只粗瓷大碗分别放在二人面前,满满的各自筛上,鞠躬行礼道:“客官,酒来了,还有其他吩咐么?” 罗天赐从怀中摸出些散碎银子塞到小二手中,道:“没有其他吩咐啦!辛苦小二哥了。” 那小二得了赏钱,不禁笑逐颜开,又对着二人作了个揖,道:“多谢客官,多谢客官,若没有吩咐那么客官便请自便!”说罢,欢欢喜喜的退了下去。 罗天赐端起酒碗,朗声说道:“杨公子,罗某便先饮为敬了!”说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咂嘴赞道:“端的是好酒!”忽见杨星宇举着酒碗脸露踌躇之色,不禁又问道:“杨公子怎地不饮?是不是嫌这里的酒不好?还是嫌罗某这种饮法太粗鲁?若是公子不喜,咱们便换个小小酒杯罢了!” 杨星宇摇头说道:“非也,非也,罗兄这种饮法显得豪气干云,正是男儿剧饮之道,也正合小生心意,哪有不喜之理?只是你我饮得痛快,却不免要冷落叶姑娘了。”他眼望叶秋萍,目光展露抱歉之意。叶秋萍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笑道:“杨公子不用客气,我不会喝酒,这里有的是菜,你们喝酒我便吃菜,加上听你们说话我也觉得有趣,绝不会闷着的!不过我得提醒杨公子你,我大哥可是自小在酒缸里泡大的,这酒性烈,你和他拼只怕会输得很难看。” 杨星宇哈哈大笑,忽地举起碗来,将酒一口喝光,对罗天赐说道:“能与阁下这般人物对饮一场,便是喝死也是死而无憾了!” 罗天赐笑道:“我这妹子将我夸得大了,今日醉倒在这里的只怕是我呢!来,杨公子!是龙是蛇,谁强谁弱,今日喝过便知!”他蓦地豪气勃发,将两坛酒一并摆在桌上,蓦地手掌一拂,将坛口封泥拂去,又将两只粗瓷碗斟满,举起酒碗朗声道:“杨公子,今日你我萍水相逢,甚觉投缘,来,我再敬公子一碗。”又是一饮而尽。 罗天赐将空碗一翻,将碗口向杨星宇亮了一亮,道:“杨公子,又轮到你了。” 杨星宇应了一声:“罗兄好豪气!”忽地右掌在桌上轻轻一拍,这一拍看似无声无息,却暗自加了内劲,只见碗中酒水被他真力一激,顿时化为一股酒柱向上溢去,杨星宇霍地站起,陡然猛吸口气,那股酒柱已被他尽数吸进了肚里,他悠然坐了下来,叹道:“久闻这龙腾楼的高粱红远近驰名,今日一尝果是名不虚传!” 叶秋萍初见杨星宇时只觉他温文尔雅,料他喝酒必拼不过罗天赐,怎料瞧他两碗烈酒连气喝下,竟是脸不改色,气度仍旧雍容闲雅,方知罗天赐所言非虚,不禁暗暗咋舌:“呀,大哥说得没错,这个白脸书生果真是深不可测!”她这时反为罗天赐担心起来,怕他拼酒未必是那书生对手。 却见罗天赐又在两只空碗中筛满了酒,他端起了酒碗却又放了下来,忽摇头轻笑,眼中却又嘲笑之意,杨星宇一时间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得问道:“罗兄,你这是?” 只见罗天赐正色说道:“杨公子的酒量很好,文才很好,武功也很好!只是在下心里认为比武就是比武,饮酒就是饮酒,两者何必混淆?适才切磋武艺时公子留了一手,嗯,那当然也无妨,只是如今你我本是开怀畅饮,把酒言欢,公子又何必再将你那绝世武功显摆出来?” 他说话时脸带愠色,微微露出不悦之意,杨星宇不禁一愕,旋即笑道:“原来罗兄始终怪我心意不诚!好,好!的确是小弟的错,我自罚两碗好了!”说罢连斟两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罗天赐看他饮完,始自恢复笑意,说道:“罗某是个粗人,说话不懂得修饰,杨公子包涵则个。” 杨星宇笑道:“罗兄哪里说话?小弟生平就爱结识似罗兄这般的英雄豪杰,今日不必多讲,不醉无归就是了!” 罗天赐听他说得诚恳,心中觉得喜欢,又是一碗喝干。二人意气相投,当下更不打话,你一碗,我一碗的对饮,只半个时辰,彼此已喝了三十来碗,那二十坛高粱烈酒将近去了一半。罗天赐心下暗赞:“好个书生,这般瘦弱之躯竟能连气饮下这许多烈酒而脸不改色,我倒有点招架不住了。” ------------ 第四十八章 身世迷离 二人又对饮了大半个时辰,只看得那伙计在一旁瞠目结舌,他远远的躲了开去,只害怕这二人再喝下去,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这时罗天赐与杨星宇都已微露醉态,只听那书生杨星宇滔滔不绝的在高谈阔论,从诗词歌赋到经子诸集;又从三皇五帝到唐宋风流,无不引经据典、见解独特。罗天赐自小习武,成年后虽颇有读书,然而论到学问,却又哪及得上他的十分之一?对他许多见解都插不上话来,只得含笑聆听,不作言语。反倒是叶秋萍不时的插上两句,与杨星宇谈得甚是投契。 三人把酒言欢,不觉间已过正午。罗、杨二人今日饮得不少,那高粱酒的后劲又足,此刻酒气慢慢的涌了上来,便觉得燥热难当,罗天赐生性粗豪,也不避讳叶秋萍在场,便将衣衫前襟扯了开来,微微露出了健硕的胸膛。杨星宇却是个文雅书生。虽然额角见汗,仍是矜持守礼,只从袖中取出那把描金折扇,打开轻轻摇将起来。 忽见罗天赐脸色一变,陡然间双目紧紧的盯着杨星宇手中的扇子,冷冷说道:“公子的这柄扇子很是漂亮,可否让在下看看?” 杨星宇闻言一愣,不知罗天赐是何意思,旋即说道:“哦,这柄扇子是我刚到中国,在苏州游玩的时候买下的,其实普通得很,罗兄若是喜欢,那便送与你好了。”说罢将扇子递过。 罗天赐欠了欠身,便伸出右手去接,手指甫一触及扇子,骤然化为鹰爪之势,竟一下将杨星宇的手腕紧紧扣住!这一下出其不意,快捷无伦,杨星宇毫无防范之下无法避开,只觉对方鹰爪如铁箍般越收越紧,不禁惊道“罗兄,你......”一边的叶秋萍也被罗天赐此举吓了一大跳,失声问道:“大哥,怎么啦?” 只听罗天赐冷冷的道:“杨公子藏得好深,你是铁扇门的人,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杨星宇脸上诧异之色一抹而过,忽地仰天而笑,道:“哈哈,好,好,真不愧是魔刀战狼!武功眼力之犀利世间罕有。佩服,佩服!”大笑声中,蓦地身子轻轻一扭,罗天赐只觉他手腕突然变得滑如溜鱼,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竟一下子便从自己钢爪之中脱了开去!罗天赐吃惊之下防他骤然反击,急忙爪势一变,身子倏的一下前窜,右爪径探杨星宇腰带处!孰料便在这时,忽然只觉眼前一花,对方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柄银光闪闪的钢质兵刃,隔着桌子向自己右肩反击过来! 罗天赐反应也是极快,身子一斜,已将对方兵刃避过,左手顺势取了桌上一根筷子反截对方腕口!却听杨星宇一声清啸,也不见他身子动过一下,忽然足尖一遁,连人带椅向后飞出四五丈远,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脸上泰然自若。 罗天赐此刻也不再追击,悠然坐了下来,说道:“不错,不错!铁扇仙当年名动四海,他的传人自也非同凡响!只不知阁下是敌是友?若是朋友,那是罗某的福分,若是敌人,那可真的是莫大的遗憾了。” 叶秋萍目睹二人莫名其妙的又交起手来,心里只觉惴惴不安,她看了看罗天赐,又看了看杨星宇,嚅嚅的道:“大哥,杨公子,你们好端端的怎么又打起来了?方才不是还在喝酒说笑的么?不会是又在切磋武功罢?” 只听杨星宇微微一笑,对她柔声说道:“叶姑娘,这位罗兄要试我武功呢!他的本事太大,小生不得已只好使尽浑身解数,却并不是打架。若是惊吓了姑娘,还望姑娘包涵则个。” 叶秋萍将信将疑,眨着眼睛向罗天赐问道:“大哥,杨公子怎么看也不是坏人呀!你又何必试他?” 罗天赐并不答话,只对她笑着点了点头,忽又对杨星宇说道:“杨公子好像还没告诉在下与铁扇门是什么关系。” 只见杨星宇收起了脸上笑容,低头沉吟许久,忽叹口气道:“常言道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我今日既有缘在此相聚,而彼此之间又惺惺相惜,那便胜过了一切。至于各自的人生际遇、门庭身世,这些真的是很重要么?罗兄,将心比心,咱们喝了许久酒,我有没有问过你父母是谁?师承何人?有没有问过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既然都没问过,那你又何必非问我不可?小生只不过见罗兄是个慷慨豪侠,有心结交而已,绝无其他意思,罗兄你实在不必疑我。” 他喝了口酒,接着又道:“罗兄,不瞒你说,在下小时候在琉球国中的确蒙受过一位武林奇人的指点功夫,但这位奇人性情古怪,行踪无定,当时已吩咐过在下将来绝不能透漏出他的名号,因此绝不是在下蒙你骗你,实在是尊师所托,不能有违,请罗兄真真见谅!” 杨星宇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字句句印在了罗天赐的心中,他心道:“这杨公子说的倒是在理,朋友相交但求是投缘二字,若是志趣相投,结为好友,又何必计较对方的来历?他虽然瞧着古怪,可是言谈行事却也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唉!从前武林正派的人总是疑我,我不也感到孤独难受吗?如今我又反疑于他,这又比那些伪君子强得到哪里去了?” 他陡然间对眼前这个少年书生好感大增,之前对他始终保持着的戒心逐渐淡了下来,只觉得这书生看上去虽与自己全然迥异,然而细心感受之下,却发现他其实与自己也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一样的孤傲无依,都是一样的愤世嫉俗,都是一样有许多不欲说出的往事,只是他表现得更加洒脱乐观,更加的从容豁达。 罗天赐凝视了杨星宇半响,蓦地发出了一声长笑,从地上又捧起一个酒坛来摇了摇,只听坛里尚余小半酒水,他又满满的筛上两碗,朗声道:“好,杨公子说得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是罗某人错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咱们便不要管别的,只管对酒高歌好了!” 二人相视一笑,对饮而尽。当下彼此都放下了心中戒备,你一碗我一碗,转瞬那二十坛高粱烈酒已所剩无几,叶秋萍看着这两个男人醉态可鞠的样子只觉得哭笑不得,心里暗道:“这些男人的内心可真是奇怪,方才明明还拳脚相向,转眼却又勾肩搭背仿如兄弟。哎,我还是太年轻了,他们的心思可一点儿也琢磨不着,要是表姊的话那可不同了......” 她正想得出神,忽听杨星宇朗声吟道:“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国,留作忠魂补。”只见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忽地仰望楼外青天幽幽一叹,自言自语的道:“青天呀青天,人人都道你洞悉世事,明辨忠奸,我却说你不过也是蒙了心窍,瞎了眼睛,世间多少忠臣良将,善长仁翁,到头来哪个得了善终?多少奸佞凶徒,昏君权宠,却依旧是锦衣玉食,呼风唤雨......唉!” 他说着说着,竟然眼眶泛红,语音哽咽。罗天赐与叶秋萍只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触动了什么心事竟如此感慨,。秋萍看他神情悲戚,正要劝慰两句,又听杨星宇复又吟道:“读律看书四十年,乌纱头上有青天。男儿欲画凌烟阁,第一功名不爱钱......呀,呀,不爱钱!”吟着,吟着,竟自潸然泪下。 他吟的这两首诗,乃是嘉靖年间的大忠臣杨继盛所作,想那杨椒山(继盛)当年与清官海瑞齐名,都是世宗朝的肱股之臣,只因仗义耿介,不畏强权,数度弹劾当时的权臣严嵩严世蕃父子,以致开罪嘉靖皇帝被打进死牢,最后惨遭百般折磨而屈死狱中,其时世间更相传杨椒山临死前身上已无一寸完整肌肤,可嘴里仍兀自痛骂严氏父子祸国殃民,后人感其气节,在全国各地均建有杨公祠以兹怀念。 却说叶秋萍冰雪聪明,听得杨星宇吟罢,心里已有几分雪亮:“这杨公子自称是琉球国人,从没涉足中国,可是却为何对中华风物人情如此熟悉?他吟的这两首诗都是椒山公的大作。椒山公忠贞不屈,的确受世人敬仰,可毕竟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人物了,现在的年轻人纵然感念其得,可提到椒山公,也并不至于像他这般悲痛凄切,莫非这杨公子他是椒山公的后人?”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敢问杨公子一句,公子姓杨,不知与椒山公是何称呼?” 杨星宇涩然一笑,脸上不经意间抹过一丝黯淡之色,道:“叶姑娘误会了,小生祖上虽然是中国人,但很久以前家父已随族人迁到琉球国定居,与椒山公并无亲缘关系。只是家父思怀故国,加上琉球国人素慕中华风物,因此小生自幼读的是中华经典,穿的是中华衣冠。常听家父说起,也对中国人事略知一二,在下恰巧又有幸与椒山公同姓,知道当年椒山公精忠爱国却含冤而殁,到中国后,便经常留意别人说他的故事,偶尔想起,想着想着便不禁愤懑难舒了!” 叶秋萍听他说得牵强,心中半信半疑,还想再说什么?罗天赐却向她打了个眼色,笑道:“杨公子果真是个胸怀天下的豪杰男儿,嗯,不知公子这次到中国,欲往何处游玩?” ------------ 第四十九章 官差围捕 杨星宇笑了笑,道:“久闻天下功夫出少林,小生练过丁点儿微末功夫,这次路过河南,怎好不上少室山去朝圣一番?” 罗天赐听得杨星宇也要到少林寺去,心中不禁暗暗生喜,他正愁此去少林势单力薄,难以成事,有杨星宇这个绝顶高手同道,若然他肯挺身相助,相救白楚生的事自是把握大增,然而此事千难万险,彼此只不过是萍水之交,也实在说不准他会不会出手帮助。 罗天赐脸上不动声色,说道:“原来杨公子也上少林,那当真好极,咱们正好同路了。” 杨星宇喜道:“哦,原来二位也要到少室山游玩,哈哈,咱们当真有缘!” 罗天赐忽然低头沉吟,良久,方神情凝重的说道:“杨公子,实不相瞒,咱们此去并非为了游山玩水,而是......而是......嗯,我看公子也是仁义君子,也不必瞒你了!如今有一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侠正被一伙叫‘修罗门’的邪魔外道囚禁在少林寺中,在下受了一位朋友之托,正要设法将这位大侠营救出来。” 杨星宇闻言吃了一惊,忙问道:“少林乃武林正派之首,为何无故囚禁正派人士?不知道罗兄所说的这位大侠姓甚名谁?” 罗天赐略作踌躇,还是缓缓说道:“这位大侠姓白,名楚生,是湘西‘鸣剑山庄’的主人。” 杨星宇这下吃惊更甚,失声道:“莫非是号称‘天下第一剑’的白楚生大侠么?久闻他剑法举世无双,这‘修罗门’的人竟有此能耐能将他囚禁得住?罗兄你若信得我过,便请将此事来龙去脉告诉我,今日小弟与罗兄喝过这场酒,心里实已将你当做挚交好友,兄台若有困难,小弟虽然不才,却愿为兄赴汤蹈火!” 罗天赐不答他说话,思索了良久,方渭然一叹,对杨星宇道:“杨公子,你是个好人。先前罗某鸡肠小肚,疑你,防你,可是公子仍对罗某坦诚相待,罗某此刻心中实在惭愧得很。本来作为朋友,应该对公子推心置腹,也不需要对公子隐瞒些什么?但是罗某此次之事凶险万分,那是生死攸关的事情,怎好让公子涉险?” 杨星宇收起脸上笑容,郑重的道:“既然凶险万分,那罗兄更不应该独自承担了,何况这是关乎武林正道兴衰的大事!罗兄莫再犹疑,请将事情始末告知小弟,小弟愿与兄长一同赴山蹈海!” 这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情真意切,只说得罗天赐心里大为感动,当下不再隐瞒,便将白楚生只身独闯贺兰山救叶知非,后来又中伏被擒,被转移到了少林寺中;自己又如何在雪峰山协助顾慕思,独战‘修罗门’群魔,顺便打听到修罗门与宁夏总兵哱拜相互勾结,图谋不轨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杨星宇,只是将与叶万华夫妇的冲突一笔略过,与顾慕思的旧情纠葛更是只字不提。 杨星宇听罢事情始末,当即拍案而道:“原来这事如此复杂,看来这不仅仅是武林的事,更关系到国家安危!小弟虽然是化外之人,但流着的却是华夏之血,怎见得中华沉沦,妖魔横生?这事我是管定的了!罗兄,咱们别在这里喝酒了,这便即刻动身罢!” 罗天赐看他说得慷慨激昂,一改之前的书生清弱之气,只觉甚对自己脾气,又想他武功高绝,本事不在自己之下,今日得此强援实在是天降之幸。当即霍地站起,执着杨星宇双手道:“公子高义,罗某没齿不忘!” 杨星宇爽朗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听得楼下人生喧嚣,呼斥怒喝之声响成一片。三人正自惊讶,忽见**个人踉踉跄跄的闯上楼来,这些人都是酒家杂役的打扮,手里拿着杆棒铁链,脸上神情却又惊惶之至! 罗天赐蓦地一个箭步窜出,抓住一个掌柜打扮的人的右手手腕,厉声喝问道:“你是这酒家的掌柜么?” 那人右手手腕被罗天赐紧紧扣住,好像被一把大铁钳钳住一般痛楚难当,黄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汩汩而下,忍不住大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是这里的掌柜,你们若要银钱我给便是了,请莫要伤我们性命!” 罗天赐笑骂道:“谁要你们的银子了?你当我们是打劫的强人么?你说!下面吵闹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们拿着家伙闯上来又是为了什么?说!” 他手上微一用力,那掌柜只觉剧痛钻心,险险晕了过去,慌忙说道:“啊喲!好汉你轻点儿力,我说,我说便是了!下面......下面的都是官军,他们......他们说楼上的,都是......都是伏牛山上的土匪强人,说......说本地官府已下了批文要围捕你们......呀,好疼啊!” 罗天赐稍稍放轻了些力道,又问道:“他们要缉拿我们,要你们劳什么心?干么拿着棍棒气势汹汹的冲上来?” 那掌柜这是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湿透,喘着粗气答道:“他们......他们说要咱们打前锋,将你们拿住,否则......否则便要告咱们一个窝藏巨盗的罪名,到时非但这酒楼要封,便连我们吃饭的家伙怕也保不住了。好汉明鉴,他们是官,咱们是民,你说咱们可拗得他们过么?” 罗天赐鼻中一哼,放开了手,忽在一旁掇了张中间镶了云石的八仙木桌,左手举了起来,运力一抖,一张崭新结实的木桌已被震得粉碎!只看得这一干人等瞪大了眼做声不得。 罗天赐冷笑道:“你们的脑袋可有这张桌子坚硬?”他此话一出,那些个伙计杂役们个个面面相觊,哪个够胆说话? 罗天赐蓦地大喝道:“既然硬不过这桌子,那还愣着干么?还不快滚!” 这一声断喝,犹如晴天里响起一声霹雳,把那些人都吓得心惊胆颤,也不知道谁带了个头,立时稀里哗啦的丢下了手中的杆棒、铁链,争先恐后的便落荒而逃,转瞬一大帮人已跑得一个不剩。罗天赐忍不住哈哈大笑,忽听杨星宇叫道:“罗兄快看,这帮鹰犬可为你送礼来了!” 罗天赐闻言觉得奇怪,只见杨星宇斜倚在栏杆边正向楼下注目而看,似乎对下面的物事甚感兴趣。罗天赐当即纵身窜到他身边,这时叶秋萍也走了过来,三人并排向下看去,却见楼下刀剑林立,早有三四十个官差持着兵刃将这“龙腾楼”围得严严实实,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正在呼斥指挥着,罗天赐等人一眼便看出这二人正是不久前在酒楼被自己戏耍过的锦衣卫武官陈文震以及沈富春。 罗天赐冷冷一笑,道:“这帮鹰犬端的是不见棺材不掉眼泪!杨公子,你说怎办?是打他们一顿,然后脱身而去呢还是大开杀戒好?” 杨星宇笑了笑道:“家母信佛,小生若滥开杀戒她老人家知道了定不高兴。再说也犯不着为这些酒囊饭袋弄脏了你我的手。” 罗天赐道:“既然如此,就依公子所言。公子说他们有礼物送上,却不知是什么?” 杨星宇忽指着楼下说道:“罗兄,你看那陈文震骑的是什么马?” 罗天赐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陈文震和沈富春着一黑一棕两匹马。沈富春骑的棕红马虽然体形高大,马种倒也普通寻常。陈文震所骑的黑马却大是不凡!只见那马通体乌黑发亮,躯体也不甚大,却是肌肉结实、轮廓分明,最稀奇的是这马乌黑之中四蹄踏雪,四个蹄子之上均有一簇长长的白毛。罗天赐阅历无数,一眼便知这马名唤“千里追风”,是匹日行千里的大宛宝驹,与杨星宇的那匹“雪里飞”相比,只怕也不相伯仲,忍不住脱口赞道:“好马,端的是好马!”接着又摇头叹息道:“唉!这样的宝马,可惜那主人配不上它,白给糟蹋了!” 他正自说话,这时忽听楼下的官差一阵聒噪。只见那陈文震纵马上前,厉声喝道:“吵什么吵?三个匪徒还在楼上,你们要打醒精神别让他们跑了!” 他这一喝,官差们登时静了下来。陈文震勒定马头,望向楼上,却见罗天赐等三人正在栏杆边谈笑风生,仿佛似没看到楼下的官差们一般。陈文震“刷”的抽出佩刀,指着楼上喝道:“咄!楼上的匪徒们听着!限你们半个时辰之内乖乖下楼投降,否则待会儿官爷们乱箭射上去,定较尔等万箭穿心!” 他声色俱厉,孰料楼上的三人却似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依旧是欢声笑语不断。陈文震又羞又怒,他虽知那两个男子本领极高,自己万万不是对手,可此刻带队而来,在属下面前也不能丢了面子,仗着人多胆壮,于是又扯高嗓子说了一遍。 骤听楼上罗天赐大声说道:“杨公子,楼下来了许多狗儿,正汪汪汪的吠个不停,当真好生厌烦!” 只听杨星宇也笑道:“不是么?你看那带头的大狗,呲牙裂齿的最是可恶,罗兄、叶姑娘,你们说如何是好?” ------------ 第五十章 夺马 叶秋萍抿嘴一笑,道:“既然这些狗儿这么可恶,那便叫我大哥使出他的‘打狗神功’,将它们狠狠地打上一打便好了。杨公子你可不知道,我大哥除了刀掌双绝,还有一项‘打狗神功’,对付狗儿们最是有效,你可要好好学着呢?将来再遇恶狗挡道,就可以大派用场了!” 杨星宇抚掌大笑,道:“既是如此,那罗兄可真要不吝赐教了,让小弟开开眼界也好。” 罗天赐白了叶秋萍一眼,笑道:“杨公子别听这丫头胡说八道,我哪有什么打狗神功?不过对付小小狗儿,却也用不了什么高深功夫!”他话声甫落,蓦地左手一扬,只见一道乌黑光芒从指间溜出,直向楼下的陈文震飞去! 那陈文震位居锦衣卫统领,武功本来不弱,只是不久前吃过罗天赐和杨星宇的大亏,此刻是“余悸未了,心犹戚戚”,眼见罗天赐骤然出手,自己领教过他的铜钱打穴功夫,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下哪敢用刀挡格?急切间慌忙双腿紧紧夹住马肚子,身子向左侧一斜,正要避开铜钱。不料罗天赐这枚铜钱本意并非要打他,只想虚张声势的吓他一吓,他这一闪正好露出空挡,那铜钱从他右肩擦了过去,不偏不倚正正打在马屁股上。那马吃痛,蓦地一声长嘶,发起狂来,陈文震稍一失神,双腿一松,登时被颠下马。 他这一跤跌得不轻,挣扎着待要站起,早有两名官差抢了过去,一左一右的将他扶了起来。又听得楼上三人哈哈大笑,,只听杨星宇道:“哈哈,好个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罗兄果然高妙!” 罗天赐未答话,叶秋萍已抢着说道:“杨公子这句用得不对,应该是‘射人先射马,打狗先打头’,才对!”听她说罢,三人又是一阵嬉笑。 他们说话,楼下官差们听得一清二楚,有两三个年少的官差比较顽皮,忍不住“嗤”的笑了出来。陈文震一日之内连遭几次折辱,面子早就丢尽,此刻无处发泄之下,从腰间抽出马鞭来,瞅准一个发笑之人,劈头劈脑的就是一鞭,骂道:“打你个狗才,我让你笑!”几个发笑的人见他发作,吓得慌忙闭住了嘴。陈文震长鞭一圈,鞭梢直指楼上,大声道:“放箭,放箭,这几个男女匪徒恶贯满盈,射死了也不能让他们跑了!”他一声令下,立时便有八名官差站了出来排成一列,齐刷刷的拉起长弓搭上利箭,陈文震又喊了一声:“放!”,只听“啪啪”急响,一阵箭雨飞蝗般的直往楼上射去! 就在这个当口,骤听一声怪笑,杨星宇突然从楼上向外窜出,蓦地一蹬栏杆,使了个“苍鹰搏兔”,竟迎着箭雨头上脚下的俯冲而落,只见他右手迅疾如风,先将一支利箭抄在手中,用作兵器挡格,将官兵射来的箭纷纷激飞,这时他的身子正急速下坠,猛然间右手一伸,又将两支射来的羽箭接住,忽地双手齐扬,将这三枝箭反向官兵队中掷了回去!杨星宇飞落、接箭、掷箭,这一串动作迅捷无比一气呵成,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楼上的罗天赐忍不住击节赞叹,自忖论到轻功,在武林中自己已属顶尖人物,可和这杨星宇相比,却仍是有所不及,放眼江湖,也许便只有白楚生顾慕思夫妇能与之比肩! 这时那些官差已乱作一团,他们都怕被箭掷中,纷纷你推我撞,避之犹恐不及。终于还是有三人闪避稍慢,被羽箭打在身上,杀猪似的发出惨呼,同时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其余官兵都以为这三人被射死,一阵起哄之下下,纷忙掉头就跑!正在骚乱之际,杨星宇已翩然落地,眼见官兵狼狈万状,忍不住大笑出声,忽地摊开双掌,却见掌上赫然放着三个亮晃晃的铁箭头,只听他笑道:“诸位官爷, 你们慌什么?看,箭头还在我手上呢!” 听他这一说,官兵们才如梦初醒,回头看时,见到躺在地上的同伴虽动弹不得,但眼睛犹能转动,嘴里“咿咿呀呀”的嚷着什么?显然并未丧命,于是胆子又壮了起来,立时挥舞着兵刃冲了上来,将杨星宇团团围住,然而却又都只是虚张声势的大呼小叫,并没一人敢上前动手。 此时圈外的陈文震按捺不住,手中马鞭“啪”的抽在地上,大声呼喝道:“你们还不快上干么?咱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刀也把他剁成肉泥了!“ 官兵们听得长官呼喝,面面相觊之下仍是犹豫不决,望向杨星宇时,只见杨星宇横抱双手冷冷的睨了过来,似乎将己方数十人视若无物。便这么的对恃了顷刻,官兵队中不知谁发了一声喊:“上啊!他再厉害也只一个人,咱们这么多人,不用怕他!” 在他鼓动之下,便有四个胆大勇悍的官兵冲了上来,挺起手中刀枪齐向杨星宇身上招呼过去!杨星宇说了声:“来得好!”,骤然一声清啸,展开身形,一缕轻烟般从刀枪之间掠了过去。他身法快如鬼魅,待那几个官兵劈刺落空,立时回身反扑,双手一阵急抓,将他们兵刃一一夺了过来,随手抛在地上,这几个官兵还没弄清什么回事,手中已没了兵刃,登时呆在当地不知所措,只见杨星宇运指如风,只片刻间已将四人逐一点倒在地! 如此一来,其余官兵更觉胆寒,纷纷又向后退去。杨星宇刚料理了那四人,忽地一声怪笑,蓦地身子一晃,无声无形间已窜入了官兵队列,他不欲杀伤人命。虽然出招疾如闪电,但掌劈指戳之中却收起了大半内力,饶是如此,他身形过处,那些官兵仍免不了呼爹喊娘,抱头鼠窜,只弹指间三四十名官兵已散得一干二净! 陈文震见势头不妙,口中打了个呼哨,对沈富春大叫道:“富春,快,快挡住这歹徒,我去截那些逃卒!”他话一说完,立即拨转马头要跑,不料那马儿方跑出几步,只听身后风声飒飒,蓦地里那马一声长嘶,忽双腿一软,竟向前跪了下去!那陈文震自顾逃跑,全无防备,一下子被重重的抛了下来,又摔了个四脚朝天。 陈文震本已惊惶无定,手忙脚乱,强忍着身上疼痛翻了起来,只听得身后一声讪笑,他反应也快,立即挚刀在手,身子一转:“八方藏刀”,先护住门户,却见身后早已站了两个人,原来是一个灰衣汉子和一个黄衣少女,那汉子笑吟吟的手里拉着一条拇指般粗细的长绳,绳子的一头已拴在了自己坐骑的前腿之上。 那汉子与少女正是罗天赐与叶秋萍。只见罗天赐脸带讥笑,朗声说道:“陈档头,在下急着赶路,正愁坐骑脚力不够,我看你的爱驹甚好,想借来用用。你放心好了,君子不夺人所好,在下绝不会借了不还。” 他说罢,右手蓦地将绳索一拉,便要将马生生地拉了过去,孰料陈文震的这匹“千里追风”神骏非凡,甚通人性,虽受制于罗天赐的长绳,却犹未屈服,仍是拼了性命的挣扎着要投向主人,罗天赐一时间竟也拉它不过来,忍不住赞道:“真是个好家伙!可惜你主人骑你不住,老是跌跤!”忽地身子一探,挥出一掌击在了马臀上!他不愿伤了宝马,这一掌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果然那马挨了一掌,吃痛之下再不敢撒野,乖乖的立在了当地。罗天赐旋即扯断绳索,拉过马缰,翻身上了马背,向叶秋萍伸手说道:“秋萍妹子,快快上马,咱们这就启程了!” 叶秋萍拉着罗天赐的手掌,娇躯一纵,也轻轻的跃上了马背,她坐在罗天赐身后,双手揽在他腰间,却对呆在一旁的陈文震甜甜一笑,说道:“陈大人,你上司黄钺黄公子是我的好朋友,回去你跟他说一下,便说是河北沧州红云庄的叶小姐把你的马借去了,谅他也不会将你怎样责罚。” 陈文震本来气得肺都要炸开了,只是忌惮罗天赐与杨星宇的武功,不敢发作,这时听得叶秋萍说与自己的上司黄钺交情匪浅,听她口气似乎黄钺还得让着她些,虽不知真假,但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顾虑,正自心里盘算着,未及开口,只听罗天赐打了声呼哨,已打马远去。陈文震心中千般不忿,万般无奈,想了一会儿,终于泄了气,正要将刀插还刀鞘。这时忽听得身后蹄声又起,回头一看,那书生杨星宇已策着他的白马到了身后,只听他大呼小叫的道:“啊哟,官爷借光,这马不听使唤,莫要踢着了官爷,小生是个穷鬼,可赔偿不起。”说罢,一纵缰绳,那白马撒开四蹄急冲而至,陈文震眼看便要撞到自己,只得向横跃开,却见杨星宇右手蓦地一伸,已将他手中倭刀挟手夺过,猛地勒住了马,仔细端详着陈文震的刀,忽摇头嗮道:“啧啧,这刀好看是好看,可惜钢质太脆,中看不中用。”说罢,双手一阵乱拗,像剥蒜般将一柄钢刀拗成几截,忽地一声长笑,双腿一夹马身:“驾”的一声,已策着白马绝尘而去,只剩下个陈文震傻子一样呆立当地,犹自目瞪口呆。 ------------ 第五十一章 少林二僧 杨星宇纵马狂奔,不多久已追上了罗天赐叶秋萍二人,三人二马继续往北而驰,一路上有说有笑,日子过得飞快。约莫走了四五日,这日已抵近登封城郊,距离千年古刹少林寺只咫尺之遥了。 三人在郊道打马前行,却见官道两旁行人熙熙攘攘,留心观察时,发觉这些人的打扮大都是佩刀带剑的江湖豪客,杨星宇与叶秋萍只道这里靠近嵩山,因此民风剽悍习武成风之故,也不大为意,只罗天赐暗暗却又加强了几分戒备。叶秋萍看他神情凝重一言不发,于是便说些俏皮话儿逗他,罗天赐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乱应着,可眼光却始终紧盯着道上行人不放。 这时日已近昏,三人在路上跑了多日,都觉神疲力乏,只见不远处有一间小小客店,客店前有一枝用金线绣着个“茶”字大旗斜斜的插在寮外的篱笆上。三人早有意要找个地方歇歇脚,于是催马跑了过去,下得马来,将马匹拴好,便径自走入店中。 却见这店内空空落落,并无其余客人,只有一个伙计装束的男子正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三人进来了还丝毫未觉,直到罗天赐故意咳嗽一声,方醒了过来,连忙走过来唱了个诺道:“几位客官,不知道是喝茶还是用膳?” 罗天赐答道:“要用膳,茶却不喝,不知道你这里卖酒不卖?” 伙计笑道:“酒是有的,只是......只是......” 罗天赐皱眉道:“只是什么?你怕咱们没有钱付账?” 伙计忙道:“官爷误会了,看你们的打扮,哪像是付不起帐的人?我的意思是咱们这种村郊小店,只有些粗酿劣酒,不知几位达官爷喝不喝得惯?” 罗天赐道:“无妨。好酒也好,劣酒也罢,打七八坛上来便是了,另外再要些卤肉面条裹裹腹。” 那伙计答应了一声,唱了个诺便退了下去。罗天赐满腹心事,皱起眉头一言不发,杨星宇与叶秋萍见他这样,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事情,也不敢说笑叨扰于他。三人默然良久,那伙计已上好了酒菜,不外乎是些卤肉素面,村野粗醪。杨星宇摸出银子打发了伙计,对罗天赐道:“罗兄,昔日曹子建说‘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既然咱们已经将到少林,也无须想那么多了,来,咱们先饮酒。”他说着为罗天赐斟了碗酒,递了过去。 罗天赐接过碗来一饮而尽,悠悠的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杨星宇笑道:“想不到老兄也有如此雅兴。” 罗天赐苦笑道:“那是曹孟德的雅兴,却不是我的雅兴。唉!慷慨豪迈如曹操,也有籍酒消愁的心境,何况是我?” 杨星宇正要说话,这时茶寮外脚步声响,一老一少两名僧人缓缓走了进来,罗天赐等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只见那少年僧人年纪甚轻,看上去不过十**岁,长得浓眉大眼,神态粗豪,身上穿着一袭蓝色粗布僧服,斜背着一个包袱,正紧紧的搀扶着一位年约七十、长须长眉的黄衣老僧,再看那老僧时,却见他脸色枯白,神情委顿,胸前僧衣斑斑驳驳都是血迹!那老僧在少年僧人的搀扶下,每走几步便是一阵剧烈咳嗽,看样子似是受了极重内伤! 二名僧人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小和尚随即将背后的包袱解下放在桌上,那茶寮伙计这时施施然过来,放下一壶茶水,两只粗碗,高声问道:“哟,两位大和尚想必是少林寺里的师父了,不知可要吃些什么上素?” 叶秋萍在一边听得他说”上素“二字,忍不住便要笑出来,心道:“这荒郊野店的能有什么上素,这伙计也太会吹牛了。” 只见那小和尚双手合十还了一礼,说道:“小僧师徒二人不要什么上素,只要两碗素面。”他看了老僧一眼,接着又道:“嗯,两碗素面可要上得快些才好。” 那伙计听得只要两碗素面,登时便变了嘴脸,心里暗骂:“两个小家子气的秃驴!”当下拉下了脸,有气无力的向内唱道:“里面的厨子听好了,有两个游方和尚要素面两碗,人家赶着要化缘咧,两碗面弄得快些儿!”说着便踱着八字步儿走进了内堂。 那两名僧人却也不生气,小和尚斟了一碗茶水,双手递予老僧,那老僧接过来喝了几口,便又不住的咳嗽起来,少年僧人连忙帮他搓着胸口,老僧咳了好一会儿方自停下,又啜了两口茶水,此时那伙计已捧着两碗素面过来,甫一放下,便白了二僧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两个僧人似是饿了很久,端起筷子便要吃面,方欲下箸,便在此刻,忽听得客店外一阵马蹄声踏杂而来,罗天赐三人忙望向外面,未几,便见三骑快马驰到了篱笆之外,只听几声呼哨,马上骑士将马勒定,跃了下来。罗天赐等人举目看去,但见这三名骑士清一色的穿着青色劲装,身材高大魁梧之极!这三人在篱笆旁不停的来回徘徊着,却并不进来,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的样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听得远处马蹄声又起,篱笆外的三名劲装大汉面带喜色,打着手势在招呼着。只片刻功夫,又有五骑马驰到客店外,再看时,只见后面驰来的这五乘马上的骑者四男一女,有老有少,罗天赐远远见了,不禁脸露惊奇之色,自言自语的道:“咦?怎么是他们!他们也要上少林寺么?” 杨星宇听他说话,忙问道:“罗兄,你认得他们?” 罗天赐点点头道:“他们是‘太行八怪’,在山西道上是颇有名气的辣手人物,那先来的三个大汉是一母所生的孪生三兄弟,老大叫呼延伦,老二叫呼延显,老三叫呼延穆。” 杨星宇又问道:“哦?孪生三胎?那怎么样区分开来?” 罗天赐道:“嗯,待会儿他们进来你便知道了,老大的脸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胎痣,这是甚为明显的标记,老二老三脸上没有胎痣,不过也好区分,老二脸色较为黝黑,老三则较白皙。” 杨星宇笑道:“呵呵,老天爷造化弄人总有奇妙之处,常闻孪生兄弟生下来相貌一模一样,但总有一些细微的地方能让人区分开来。是了,太行八怪其余的五怪又是些什么人?” 罗天赐正要说话,这时那“太行八怪”中的呼延三兄弟已步入店中,罗天赐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都进来了,先看看有什么动作,待会儿我再慢慢和杨公子说来。” 杨星宇留意观望,见这兄弟三人果真如罗天赐所说:老大呼延伦左边脸颊一大块红色胎痣赫然在目,老二呼延显老三呼延穆正是肤色一黑一白,这三人兵刃各有不同-----呼延伦手里拿着个金瓜短锤,呼延穆持着双刀,呼延显两手空空,腰间却盘着一条九节钢鞭。 三人甫一进来,便径直走到那少林二僧不远处的一张桌旁坐了下来。只见呼延显、呼延穆二人神色剽悍目露凶光,一坐下眼光便紧紧的盯着两个少林僧人,那神情像是恨不得要将这两人生吞下肚一般!那两名僧人这时也已察觉,陡然间脸色一变,相互间对望了一眼,却立刻又装作若无其事的低头吃面。 ------------ 第五十二章 剑拔弩张 呼延伦却比他两个胞弟阴鸷冷静得多,他一坐下,便四处张望,最后目光落在了罗天赐的那张桌上,他见叶秋萍是女流之辈,杨星宇又是个文弱书生,对这两人倒不以为意,只目不转睛的盯着罗天赐,罗天赐早已察觉他注视着自己,立时便以刀锋般的目光回望了过去,呼延伦与罗天赐的目光一触,只觉如堕冰窖,浑身一冷,连忙把头别过一旁不敢再望。 片刻间:“太行八怪”的另外五怪也已分别鱼贯而入,只见一行人中为首的是个高瘦汉子,这汉子身材好像根竹竿般又瘦又长,两边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脸目僵硬,毫无表情;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矮胖男子,这胖子笑态可掬,一个滚圆硕大的肚子便如西瓜一般,他肚子既大,身材又矮,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乍看上去好像一个会移动的大肉球。叶秋萍见他的模样滑稽至极,忍不住“扑哧”的笑了出来,那胖子看了她一眼,见是个美貌少女,却也并不生气,只咧起牙笑了一笑,一对色迷迷的小眼在叶秋萍身上滴溜溜的乱转。叶秋萍被他看得心头火起,正要发作,罗天赐向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胖子之后的是个须发俱白的七旬老者,这老者作渔翁打扮,左手挽着个竹篓,右手拿着根钓鱼竿,慢悠悠的在东张西望,神态适闲之极;最后进来的二人一男一女,女的荆钗布裙,约莫二十七八岁,相貌端秀,颇有几分姿色,男的则是个头包白布的壮健汉子,看样子这二人只像对质朴的农家夫妇。 这五人一进到来,两个少林僧人更觉紧张,那少年僧人浓眉一挑,正欲站起,老僧却伸手把他按住,轻轻摇了摇头,少年僧人只好又坐了下来。那五人进店后各拣位置坐下:瘦子和胖子守在二僧身后位置,与呼延三兄弟互成犄角;农家夫妇则凭窗而坐,隔罗天赐等人位置约有两三丈远,对他们形成监视之势;那老渔翁则掇了张凳子,独自一人坐在客店门口! 罗天赐轻轻一拉杨星宇袖子,压低声音道:“杨公子你认住了!那瘦子叫段不白,是八怪之首,以‘阴绵掌’独步江湖;胖子叫程三摧,原是个商人,善用钢尺打穴;老渔翁叫张秋远,那根鱼竿就是他的武器;那对夫妇江湖中人称‘阴阳判官’,男的叫郭皓女的叫白玉琼,二人中丈夫使刀妻子使剑,他们有一套刀剑合璧的武功,名叫“龙刀凤剑”,与’鸣剑山庄’夫妻剑法颇为相似,至于那呼延氏三兄弟,听说以前是南少林的俗家弟子,都是以硬打硬的外家好手。” 杨星宇悄声问道:“哦?罗兄对他们如此熟悉,以前认识他们么?” 罗天赐笑道:"说不上认识,只不过在山西有过一面之缘,且我还坏过他们的生意。嘿嘿!只是我认得他们,他们却不认识我!嗯,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再和公子说罢。” 这时那客店伙计见来人渐多,以为生意来了,他见呼延氏兄弟衣着光鲜,体格魁梧,又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最是显眼,便先过来招呼他们道:“哈,三位客官器宇轩昂,威风凛凛,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了,想必是上少林......”孰料他话未说完,呼延穆双眼一瞪,厉声喝骂:“这里没你的事,快滚!” 伙计吓了一大跳,已看清了这些人都拿着亮晃晃的兵刃,个个目露凶光、凶神恶煞,不禁浑身一阵哆嗦,连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滚,我滚!”一句话说完,飞也似的便向内堂跑去。 那瘦子段不白忽然走到罗天赐等人的桌子前,只听他干咳一声,眼望罗天赐,问道:“未请教几位是哪条道上的英雄好汉?是走黑道的还是走白道的?”他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银锭,拿着银锭的手蓦地往桌上一拍,再放开手时,只见那银锭已深深的陷入了桌面之中! 罗天赐见他炫耀掌力,知他意在威慑自己,当下神色不动,只说道:“咱们走的既非白道,也非黑道,咱们走的是阳关道。”说着,他也学段不白的样子,左掌往桌上轻轻一拍,只听“波”的一声,嵌在桌面的银锭子又跳了起来。罗天赐将银子抄在手里握着,对着段不白微微一笑。 段不白一愕,僵尸般的脸上微露惊奇之色,可是旋即又恢复常态,只听他冷冷的道:“不知道阳关道是什么意思?在下愿闻其详。” 罗天赐没有说话,他旁边的杨星宇哈哈一笑,代他答道:“我这位朋友的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了,难道阁下还不明白?他的意思是咱们走阳关道,阁下走独木桥,那是两不相干,两无妨碍。” 段不白死鱼似的眼睛微微一翻:“嘿嘿”的干笑两声,说道:“如此说来,几位并不认识那边的那两位和尚咯?” 罗天赐忽然笑道:“不认识,不认识,和尚是和尚,我们是我们。我们不拜佛也不吃素,如何能认识和尚?” 段不白阴恻恻的道:“那么,也就是说,待会儿如果这里打起架来,你们也不会插手的是么?” 罗天赐笑道:”那是自然的了,你看我身边的这位公子爷一表斯文,像是个喜欢打架的人么?还有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一看便知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这样阁下难道还不放心么?” 段不白咧了咧嘴,算作一笑,说道:“他们不会打架,那么阁下呢?我看阁下方才拍桌子的那一下,倒像是个高手呢!” 罗天赐嘿嘿一笑,道:“嘿嘿!朋友抬举了,功夫我是学过一点,说到高手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上的。”他说着满满的斟了碗酒,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又道:“再说了,在下从来只爱喝酒,不爱打架,打架有什么好呢?天时酷热,打得满身臭汗的,倒不如坐下来舒舒服服的喝上几碗。呵呵,朋友你也要喝么?我请你好了!” 段不白冷笑道:“多谢,不用了!在下从不爱喝酒,只爱杀人。” 罗天赐笑道:“那好,那好,你杀你的人,我喝我的酒。我虽然不爱打架,不过看人打架还是有点兴趣的。是了,这是阁下方才的银子,还给你了!”左手一动,将握着的银锭抛还段不白。段不白伸手接过,瞥了一眼那个锭子,这不瞥犹可,一瞥之下不禁全身一震:本来如马蹄状的银锭子,在罗天赐握过之后,此时已变成了长条状! 段不白拿着银锭,不禁抽了口寒气,心里暗暗生惊,知道眼前这人功力之高,自己绝非对手,可是他也不愿过分示弱而堕了威风,只得说句门面说话道:“既然几位说不会插手,那再好也没有了,在下也不想叨扰几位雅兴,几位请自便!”说罢,转身走回到自己的桌子。那胖子程三催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段老大,怎么了?那几个家伙是什么来路?啧啧,看那黄衣妞儿又白又嫩,老大你为何不把那两个男的撵走......”段不白忽地瞪了他一眼,沉声道:“不要惹那几个人,咱们只对付两个和尚好了。那个壮年汉子手上硬得很,你我都不是对手。嗯,那人的声音好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可是看他样貌又完全不认识......” 程三催闻言吃惊,还待再问,段不白忽向呼延氏兄弟高声说道:“老三,老四,老五,现在就动手罢!咱们速战速决,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呼延氏兄弟齐声答应,各持兵刃将两名僧人团团围住,只见呼延伦将手中金瓜锤一扬,厉声道:“法德,你师徒二人已成瓮中之鳖,念你是少林罗汉堂的方丈,地位不低,今日也不想难为于你,乖乖的随我们走罢!” 他此言一出,罗天赐等三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老僧竟然是少林寺四大护法之一的法德禅师,久闻少林派论到武功,除了住持方丈法性大师,便以法字号的四大护法最高,这四大护法分别是-----金刚堂首座法谛;罗汉堂首座法德;达摩院首座法空;般若院首座法照。罗天赐心道:“这法德大师乃是少林罗汉堂首座,在寺中地位极高,传说他的‘金刚护体神功’及‘幻影禅指’已练到了化境,单论武学修为,只怕在武林中可位列前五,然而以他武功之高,为何却会被人伤得如此沉重?伤他的究竟是什么人?这‘太行八怪’又为何会追杀他师徒二人到此?”他心里疑窦丛生,又联想到白楚生被囚少林之事,略一思考,大约估摸到少林寺也已被’修罗门‘所控制了,这“太行八怪”定也是“修罗门”的门众无疑。 这时只听那法德大师口喧一声佛号,悠悠说道:“阿弥陀佛!老衲若没记错,施主昆仲三人原也是南少林的俗家子弟,也算得上是受过佛法的恩照了,为何如今却要为虎作伥,反来侮辱佛门?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老衲劝施主昆仲还是迷途知返,不要再堕魔障。善哉,善哉!” ------------ 第五十三章 初生之犊 呼延伦怪眼一翻,怒声说道:“你这该死的老秃驴,死到临到却还如此嘴硬?哼!什么叫佛法恩照?不错,咱们三兄弟的武功的确是出自南少林,但那有怎样?你们少林寺对咱们兄弟又有什么恩情?咱们从前也尊重法正那个秃驴,口口声声称他师尊,可是法正那个老贼却因为一点小小事情就把我们撵出了少林,逼得咱们三兄弟自立山头,干那杀人放火的勾当,这又是怎样的恩,怎样的情了?” 法德听他说罢,眉目低垂,顷刻方道:“阿弥陀佛,《华严经》云,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涅槃经》又云,三世因果,循环不失,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这世间万事都讲究因果,施主记恨法正方丈将你们逐出了南宗少林,可是施主又有没有想过法正方丈他是因何而逐?你们当时做下的事情为何又不说说?” 只见呼延伦毫无愧色,傲然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为何不敢说?当时咱们兄弟三人不过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看见了一户人家的女儿长得不错,晚上偷偷的去玩了一把,不料那妞儿性子却是刚烈,拼了命的挣扎叫喊,咱家二弟见不好收拾,性恼起来,便一刀将她杀了!我们见弄出了人命,便欲逃走,哪知这时已惊动了那妞儿的家人,为防报官后患,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全家都杀光了!” 罗天赐等人听他叙述自己恶行,竟然是毫无羞愧之意,都不禁义愤填膺,心想这人实在无耻已极。只听法德又再口喧佛号,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兄弟三人犯下如此罪恶,方正师兄只是将你们逐出,并没如何为难几位,已经算是宽仁之极了。如果是咱们北宗的法性师兄,只怕几位此时已是武功尽废,手足俱残了。” 呼延伦怒道:“你这老秃驴说的尽是屁话!咱们只不过是南少林的俗家弟子,又不是剃了头的和尚,干么要守你们狗屁劳什子的清规戒律!” 法德见他冥顽不灵,便不再说话了,只闭上了眼睛独自念经。却听那呼延显怒声道:“自古以来和尚最会胡说八道,大哥你还跟他磨蹭什么?现在他师徒已经是俎上之鱼,哪用和他废话那么多!”说话间,忽地身形一动,倏地伸出右手径抓法德手臂,他这下使的是南少林的“擒龙爪”功夫!呼延显心想法德身负重伤,这时纵有几十年的深厚功力,也定然无法抵抗,正是有恃无恐,志在必得!孰料他爪到中途,骤然间只觉手腕一紧,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已将他右腕脉门紧紧扣住,呼延显吃了一惊,一瞥之下原来这人竟是法德身边的那个少年和尚。 呼延显武功不俗,应变也甚快,立即使“三十六式铁砂掌”当中的“破风斩云”,反劈那小僧的右肩!他在这套三十六式铁砂掌上浸淫多年,这一掌劈出,既急且快,那小和尚眼见对方掌势凌厉,当下不敢硬接,左手仍紧紧扣着呼延显的手腕,身子却向后一滑,先避过对方手掌,扣着呼延显的手却顺势猛地发力一拉,他膂力十分惊人,呼延显是个金刚铁塔般的大汉,竟也经受不住他的神力,身子不由自主的便要向前扑跌下去! 呼延显心下惊惶,可是他毕竟经验老到,心中虽然吃惊,阵脚却丝毫不乱,急忙中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堪堪定住了身形,他出身于南少林,这外家上的功夫毕竟也有二十多年的造诣,那小和尚方才一招得了手,这时发力再拉却拉他不动了,呼延显桀桀而笑道:“小秃驴三板斧使完了,已经没招了罢!”说着,伸出蒲扇大的右掌,径往那小和尚光头上抓去。小和尚忽地哈哈一笑,蓦地放脱了呼延显的手腕,呼地一拳打出,他出拳在后,却后发而先至,恰恰比呼延显的那一抓快了一点点,只听“蓬”的一声!这拳出足了全力,正正打在呼延显的左肩上,直把他打得飞出了四五丈,直直的摔在地上! 这几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呼延显躺在地上,只觉左肩上剧痛钻心,手臂好久抬不起来,原来肩胛骨已被打碎,他挣扎着勉强坐起,却听罗天赐已朗声大笑,说道:“呵呵,这位小师父原来也身手不凡,我几乎走漏眼了!小师父,方才你这拳威猛得紧,那是少林寺的‘大伏魔神拳’么?” 小和尚脸上一红,嚅嚅道:“不......不是,大伏魔神拳精妙深奥,哪......哪有这般粗拙?我方才那拳是临急之下乱打出去的,是......是常人俗称的王八拳。” 罗天赐哈哈大笑,道:“原来是王八拳!哈哈,不管是大伏魔神拳还是王八神拳,能打倒敌人的自然便是好拳!再说了,王八拳用来对付王八,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听他这样说,杨星宇和叶秋萍忍俊不禁,同时“扑哧”的笑了出来,那小和尚也不好意思的摸着光头笑了起来,只剩下“太行八怪”个个感到脸上无光。此时却听法德咳了两声,沉声说道:“慧广,那几下你全用错了,对方用掌劈你,你本应撤招避开,再寻隙反击,似你方才那般拉着人家,若果对方是个一流高手,只怕你早已命丧掌底了!” 只见那小和尚慧广脸露惭色,毕恭毕敬的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学艺未精,临到阵时,全都乱了,只好胡打一气。” 法德眼睑低垂,说道:“为师从前说过,你学武天资是极聪颖的,可惜体内存有魔性,以致杀心太重,咱们少林寺的武学,本来就不是为杀人而创,你杀心不除,只怕以后难有大成!” 慧广听得师父训斥,低下了头不敢说话。这时却听那“太行八怪”的首领段不白高声叫道:“老三,老五,还愣着干么? 那小子乳臭未干,怕他怎的?咱们‘修罗门’的人可不是武林正道,还讲究什么以一对一的江湖规矩?快抄家伙上罢!别光顾着那小秃驴,那老秃驴才是主要的!” 呼延伦、呼延穆眼见呼延显一交手便被慧广打伤,此刻犹在错愕不已,听得段不白如此说,正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当即一使铜锤,一使双刀,分左右齐齐夹击法德、慧广二人而来!慧广眼见对方气势汹汹,担心师父伤重难以抵挡,连忙挺身挡在桌前,施展开少林绝学“七十二路大伏魔神拳”,只凭一双肉掌,独战呼延氏兄弟!慧广武功本来比对方三兄弟中的任何一个都高出了许多,可是吃亏在了临阵对敌的经验太少,见对方兵刃凶猛,先就有点儿胆怯了,再加上担心师父安危不免分神,斗了约莫二三十招,已然渐落下风,再斗片刻,稍不留神,右肩已被呼延穆的刀划了一下,登时鲜血长流。 却说段不白在旁观战,见呼延兄弟大占上风,心下不禁大定,当即又高叫道:“哈哈,那小秃驴坚持不了多久了,七弟、八妹,你俩去将那老秃驴拿住,咱们也就大功告成了!” 郭皓、白玉琼夫妇同时应了一声,挺起兵刃,便向着法德坐处扑了过去!慧广见得师父有危险,顿时只觉心急如焚,可是苦于被呼延兄弟死死缠住,自身尚且疲于招架,哪里还有相救师父之余地?心里焦急之下,已自乱了阵脚,斗了几招,忽觉后背一痛,又着了呼延穆一刀! 慧广身上挂了两处彩,又见郭皓夫妇已扑到师父面前,正自惊惶,忽然间只见眼前一花,一道白影似疾风般掠了过去,一下子挡在了法德前面,这时郭皓、白玉琼也已双双掠到,忽然见到一个相貌清秀的白衣书生站立面前,只见这书生风神俊逸,笑意吟吟,手上拿了一把泛着寒光、似铁非铁的奇异扇子在不住摇着,却正是早在一旁观战的杨星宇!郭皓一愕,随即厉声喝道:“兀那穷酸,挡着作死?还不快滚!” 杨星宇不答他也不让开,只凝视二人含笑不语。白玉琼恼了起来,怒叱一声,道:“你要找死,怨不得人!”挺起长剑便刺!杨星宇收敛起笑容,倏地右手伸出食中二指便往白玉琼剑尖处夹去!那白玉琼早年在武林中有个绰号叫“飞天罗刹”,论到武功自也非庸手,她见杨星宇胆敢用手指来夹自己的利剑,知道对方绝非等闲之辈,当下手腕一沉,正要收剑反削,不料杨星宇手指递出一半,忽又收了回去,同时间左手铁扇“呼”的向着白玉琼的面门直拍过去!他这一下转柔为刚,扇子拍出,径自带着一股劲风!白玉琼哪里料得到对方的招数竟如此之快,变化又如此莫测?她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呼吸一窒,杨星宇的扇子已打到面前! 郭皓见得妻子遇险,大急之下连忙飞身扑出,一手将白玉琼推了开去,同时间,手中刀一招“流云飞沙”,向着杨星宇反卷过去,他这招是拼了挨对方一扇,也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拼命路数,虽是万不得已之举,然而在这生死关头使将出来,倒也是简单有效! ------------ 第五十四章 龙争虎斗 杨星宇见郭皓刀法简练凌厉,也不禁赞了声:“好刀法!”拍出去的铁扇蓦地收回,这一收,恰好便封住对方的刀锋来路!只听得“铮”的一声刀扇相交,迸发出点点火花!郭皓只觉虎口剧震,手腕一阵发麻,手中的刀几乎拿捏不住,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好几步。 白玉琼看丈夫吃了亏,连忙展动长剑,上前助战,郭皓得妻子相援,方才精神一振,当下夫妇二人刀剑合璧,展开那“龙刀凤剑”,分左右夹攻杨星宇!霎时间,但见刀光霍霍,剑影幢幢,刀光剑影齐齐绕着杨星宇的身子乱转。杨星宇却依旧气定神闲,手中铁扇只守不攻,飘逸的身形穿梭在刀光剑影之中,只犹如信步于月下花间般从容潇洒,郭皓夫妇连气急攻了十来招,手中刀剑竟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了一下。 斗了一会儿,杨星宇早已摸清了对方“龙刀凤剑”的路数,只听他一声清啸,蓦地转守为攻!扇子使了开来,只见扇影纵横、诡变莫测!郭皓夫妇看得眼都花了,觉得上下左右均是杨星宇铁扇的影子,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招架!只好挥动着兵刃,紧紧守住门户,一步步的往后倒退。杨星宇扇子舞到酣处,忽然一声断喝,使了一记铁扇门中的绝招“九天飞凤”,手中扇蓦地脱手飞出,这下又急又快,犹如惊雷闪电,直扑郭皓的面门!郭皓知道那扇子是精钢所铸,若被它飞中,只怕立时血溅当场!他惊惶间打算用刀去挡,怎料他的刀尚未举起,那扇子竟似长了眼睛,在面前“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突然改变了方向,又向着白玉琼飞了过去!这下变起仓猝,白玉琼始料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铁扇打到胸前,转瞬间便即是开膛破腹之祸! 白玉琼惊呼一声,只待闭目就死,却听杨星宇长啸一声,身形如风掠至,长臂一探,已将铁扇勾在手中。白玉琼死里逃生,还未来得及喘上口气,杨星宇已骈指点在她的晕眩穴上,将她点晕过去!郭皓见妻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以为她已遭了毒手,顿时发了狂似的扑了上来,却哪里敌得住杨星宇?只一招间,又被杨星宇封了麻穴,登时变成了一尊“石像”,直直的僵立在当地,动也动不得丝毫! 杨星宇弹指间便已制服了郭皓夫妇,只看得“太行八怪”个个目定口呆,段不白心下最是恮恮,他之前见过罗天赐露过一手,知道这人武功极为厉害,却万没料到坐在这人身边的那个白衣书生也如此了得!此刻段不白的背后已是冷汗淋漓,他深知:这二人之中的任何一人,都能够轻易打败己方的八人联手。有这二人干预,要擒那两个和尚,只恐怕是千难万难,如果强行出手,只怕会一败涂地。可是今日若擒不住那两个和尚,若是背后的大人物怪罪下来,只怕死得更惨...... 段不白正自举棋难定,那便厢慧广小和尚独斗呼延兄弟的战况又有了变化。原来慧广早先因担忧师父,加上自身对敌经验不足,已被呼延兄弟逼得左支右拙,大处下风,可是这时候见得杨星宇出手相援,不由得精神大振,他身形晃动,施展开少林派“七十二路大伏魔神拳”,一出手便全是进手招数!这套少林“大伏魔神拳”本是天下间至刚至猛的拳术,练至最高境界,便有开山裂石之威力,与罗天赐的“纯阳掌”相比也不遑多让!慧广虽然功力未够,但此刻将这套拳法使将出来,却也是呼呼生风、威势极盛,登时将情势扭转,慢慢从下风变成了相持之局! 呼延兄弟骤见情势急转直下,连忙紧催手中兵刃!他二人出自福建南少林,在武功上与嵩山北少林同宗而不同枝,因此二人的武功路数也与慧广大致相近,各自对对方的武功都算略为了解,这时侯只打得难解难分。转眼又斗了五六十招,慧广毕竟少年人血气方刚,精神越斗越是健旺,只见他杀得兴起,忽地连发数拳逼得呼延兄弟连连倒退,他却顺势向横一个箭步跃出,随手掇过一张木凳,双手抓住桌腿用力一扳,只听“喀喇”的一声,一张结结实实的凳子立时被他扳得裂成了数块! 慧广怒吼一声,将两根凳腿拿在手中当作武器,施展开少林寺的“降魔金刚杵”,旋风般向呼延兄弟打将过去!他有兵器在手,胆气又壮了几分,一套金刚杵法使来更是刚猛无俦!这一下正是此消彼长,呼延兄弟看慧广猛恶,气势便怯了几分。慧广却是越战越勇,两根木凳腿舞得有如疾风骤雨,竟招招都是凶狠的进手路数。又斗了几招,猛听慧广大喝一声,右手凳腿逼开了呼延伦,左手凳腿一立:“劈山救母”,径砸呼延穆脑门!呼延穆骤觉劲风贯耳,一股巨力直罩顶门,他知对方力猛,仓皇下不敢硬接,唯有身子一滑,向左避开,同时间左手刀一招“恶蛟搅浪”,反削慧广左肩!他这下来得快极,只听“嗤”的一声,慧广肩头已被他削下了一大片肉。呼延穆正喜得手,哪知道几乎便在同时,慧广右手的凳腿已点中了他的胸膛!呼延穆此刻再也没法避得过去,只听“喇喇”几声,胸前三条肋骨已被慧广打断,只见他狂喷鲜血,坐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原来慧广刚才中的那一刀,只是他的诱敌之策,拼着受呼延穆一刀,却引得他露出了破绽,慧广立时抓住了机会,一击之下便将呼延穆打得重伤! 慧广伤了对方一人,心下更是大定,当下奋起神威,又来斗那呼延伦。呼延伦武功本来就不及慧广,两个兄弟又接连受伤,此刻早就心绪大乱、无心恋战,使出来的锤法也逐渐散乱。只斗了十余招,慧广瞅准了机会,右手凳腿一下敲在呼延伦大腿之上,将他腿骨打得断折!呼延伦只觉剧痛钻心,惨叫了一声,登时倒地不起! 慧广苦斗之下打败了呼延伦、呼延穆两兄弟,身上却也挂了好几处彩,此刻只觉疼痛万分,可是这也是他自出少林以来第一次与江湖中的成名好手交锋,并且还战而胜之,兴奋喜悦之情瞬间冲谈了身上的伤痛,他环目之下只见师父此刻正和三个人坐在一起。慧广认得三人之中,有一个正是方才出手相救师父的那个白衣书生,连忙奔了过去,先向白衣书生合十致谢道:“多谢这位施主救我师父。” 那白衣书生正是杨星宇,只听他笑道:“小师父多礼了,举手之劳,何足道哉?小师父年纪轻轻,功夫倒是很俊呀!” 慧广尚未答话,杨星宇身边的叶秋萍却“嘻嘻”一笑,道:“小师父的功夫当然俊了,尤其方才的那一招,嘻嘻,那真可以与我大哥的‘打狗神功’齐名了。小师父,你说说你那一招叫什么来着?” 慧广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又再摸着光头,说道:“什么什么来着?女施主,你是说少林‘大伏魔神拳’么?我可打得不好,不然身上可就不会受这几下伤了。” 叶秋萍看着他憨厚的样子,忍不住又“扑哧”的笑了出来,连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说什么‘伏魔神拳’,我是说之前的那招,叫什么来着?” 慧广想了想,忽地想了起来,冲口而出道:“哦,你是说我打倒第一个家伙的时候用的那招,那叫王八......”忽地自觉失言,知道被这少女戏弄了,不禁满脸涨得通红。 只听叶秋萍格格娇笑道:“对对对,就是那王什么神拳了!这路拳专打乌龟的兄弟。” 慧广始终是少年心性,听得叶秋萍说得古怪,不禁好奇心起,说道:“咦?乌龟的兄弟是什么?哦,我知道了,那是王......”突觉又上了这少女的当,连忙掩住了嘴不敢说下去。 叶秋萍只笑得如花枝乱颤。却听法德厉声喝道:“慧广,出家人切戒妄语,休要胡言乱语!” 听得师父训斥,慧广当即低下了头,跪下道:“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修行不够,犯了佛门中不得妄语之戒,请师父责罚。” 叶秋萍见法德如此严厉,也不禁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法德看得徒儿身上几片殷红血迹,心肠蓦地软了下去,爱怜之心顿起,收起了严峻的脸容,慈祥的道:“唉!你还小,这次就算了,你伤得重么?快过来让为师看看。” 慧广应了一声,这才敢站起来,正要向师父走去。方行了两步,突听脑后风生,背后一件物事急射而来!他知道不妙,身子连忙向前急扑,只觉头顶一凉,那件物事擦着自己头皮飞了过去,竟向着身前的师父直射过去!慧广大惊失色,危急之下想要将师父扑到却已万万来不及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乌芒从斜刺里飞出,正正的打在了那件物事之上,只听“笃”的一响,两件物事相撞,竟然同时掉落在地上! 慧广这时已看得清楚,这两件物事原来是一枝袖箭和一根筷子,向自己与师父射过来的当然便是那枝袖箭了,那根筷子他却没看清楚是谁所发,正自惊愕,只见与师父坐在一起的一个健硕汉子霍地站起,这汉子自然便是罗天赐,却听他怒声喝道:“咄!张秋远你好不要脸!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了!” ------------ 第五十五章 正邪交锋 那发射袖箭暗算的正是“太行八怪”中的钓鱼翁张秋远,他被罗天赐坏了好事,正恨得咬牙切齿,又听得罗天赐厉声喝骂,哪里还忍得下这口气,正要上前厮拼,那八怪之首的段不白却向他打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妄动,只见段不白向罗天赐和杨星宇各拱了拱手,说道:“两位武艺高强,在下等今日大开眼界,当真是佩服之至!可是二位的武功再高,在下还是有一点不服。” 罗天赐道:“哦?不知是哪一点不服呢?莫非阁下想要亲自与鄙人较量一番,再决个胜负么?” 段不白道:“在下自知武功与阁下相差太远,打是打不过的了!不过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阁下说话出尔反尔,却也算不上英雄好汉,这点在下是不服的!” 罗天赐哈哈一笑,道:“哦?阁下要与鄙人说道理么?好,我最爱说道理了,那就和阁下说说道理罢!阁下说我出尔反尔,却不知道鄙人是哪里出尔反尔了?” 段不白咬牙道:“哼。阁下不久前才说过与那两个和尚素不相识,到时打起架来你们两不相干,这句说话在下如今言犹在耳,阁下莫非转眼就忘了?” 罗天赐忽纵声大笑,笑罢,大声说道:“我还道阁下说什么?原来是指责我不讲江湖道义呀!哈哈,好笑,好笑,真真是笑话!” 段不白心头愠怒,却强自压制了下去,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莫非是在下说错了么?” 罗天赐笑道:“阁下说的是没错,只是理解错了。” 段不白奇道:“哦?阁下说我理解错了,却不知怎样理解错了?在下愿闻其详。” 罗天赐道:“你再仔细想想我说过的话!我是说你们打架,我两不相帮。可是?我却没说过你们杀人,我袖手旁观啊!再说了,我对和尚是没什么好感,但我的这位朋友杨公子却是个斋僧念佛的善男信女,所谓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他要出手,我总不能不帮上一把罢!” 他这样说,不仅强词夺理,分明还带着恃强凌弱的味道,段不白平素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黑道魔头,低声下气的忍到现在已属不易,这时听他说得张狂之极,不禁怒火中烧。只见他暗暗握紧了双拳,怒声说道:“哼,阁下武功高强,可是咱们‘修罗门’的人也不是随便能惹得起的!栽在咱们手下的人不少,当中也有几个本事不在阁下之下的!我劝阁下调子还是放低些好,切莫多管了闲事,却误了自己的性命呵!” 罗天赐闻言心中一动:“原来这‘太行八怪’也投靠了修罗门,嗯,他们肆无忌惮的在少林寺附近活动,还要致少林罗汉堂首座法德大师的死地,想必现在少林寺形势已岌岌可危了!看来再不行动,想要救出白楚生是越来越难了。”他听段不白语带威胁,当下冷笑一声,冷冷的道:“阁下不说修罗门这三个字还好,你既已说出,那这桩事我却是非管不可了!不瞒阁下,鄙人这次要上少林,为的正是要对付你们修罗门的人!” 他此言一出,段不白、程三催、张秋远三人尽皆失色,只听段不白厉声道:“阁下原来是修罗门的对头!阁下究竟是谁?请划下道儿罢!” 罗天赐忽地从椅中站起,一步步的向三人逼近,行到相距三人约二三丈远的时候,蓦地里左手一扬,只见三道乌光从他袖中射出,未等三人反应过来,已“卜卜卜”的各自打在了他们的脚下。三人大惊,低头看时,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但见三枚黑梭梭的铜钱深深的嵌在了自己身前的地砖里,仅仅露出了一点儿边缘! 段不白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颤声说道:“啊!你......你是......我想起来了,五年前在山西道上坏我们营生的就是你这恶贼!我认得这铜钱,那时就是你用这铜钱打伤程二弟、郭七弟的,你暗施偷袭不算,又把咱们辛苦得来的那十万两银子都抢去了!哈,当时你这小子戴着面具,咱们认你不出,可是这打铜钱的手法,我却是到老死化了灰也不会忘记的!” 这时程三催忽然“嗤”的将左肩上的衣服撕破了一块,只见一块铜钱大小的伤疤赫赫在目,伤疤上的皮肉都已深深的凹陷进去,乍一看来不禁令人触目惊心!程三催用手抚摸着伤疤,恨恨的道:“原来是你,当日用铜钱打我的就是你这恶贼!哼,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下这狠手,害得我几乎残废!” 罗天赐冷笑道:“很好,很好,你们的记性还算不错,那桩事情的确是我做的,姓程的你身上的伤也是我弄的。不过你们也别在这惺惺作态装可怜了,这点小伤比起长风镖局那二十多条人命来那又算得了什么?我与你们是无冤无仇,可是长空镖局金镖头与你们又有何冤仇?那十多个镖师趟子手又与你们有何冤仇?为了那十万两银子,你们把二十多条性命都害了,亏你们居然还有脸喊冤!那十万两本来就是长空镖局的银子,金镖头他还有孀孤,我把银子抢回来供他们日后生计,那可是功德无量的事!哼哼,我罗天赐素来除恶务尽,本来当时就想要了你们的命,不过也算你们运气,恰巧那日碰着有事,放过了你们八条狗命,你们不烧香拜佛感谢神灵也还罢了,却还想要来找我报仇么?” 程三催突然“刷”的从腰带中抽出一把精光烁烁的戒尺,高声对段不白道:“废话少说!段老大,这小子三番四次的欺负到咱们“太行八怪”的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家伙就算再厉害,今日大伙儿也要竭力与他拼了!即使全死在他手下,也总比窝窝囊囊的当缩头乌龟强得多!再说了,今日拿不住那两个秃驴,咱们也无法向少主交差,横死竖死,倒不如死个痛快!” 那钓鱼翁张秋远也道:“对,咱们‘太行八怪’纵横山西多年,从来只有欺负人的,如今却被这小子三番四次的折辱,就算苟且偷生下去,以后还有何面目在道上混得下去?段老大,拼了罢!”他说着,手中鱼竿已横当在胸,显然是预备着与罗天赐拼个鱼死网破的姿态。 段不白见势成骑虎,心内正是七上八下,如今“太行八怪”已伤其五,如果要战,剩下的三人无论如何也不是罗天赐的对手,可是若然不战,今日任务失败,回到‘修罗门’中也只会是生不如死。他犹豫再三,终于咬一咬牙,蓦地双掌一挫,正要与罗天赐拼个生死。罗天赐见这三人虽然恶贯满盈,可是骨子里却还有几分硬气,对他们的恶感也些微减了几分,当下笑道:“好,太行八怪虽然坏事做尽,倒还算有些骨气,今日我也就让你们死得痛快一些。来,一起上罢,省得我逐个打发需时费力!” 他说罢,身子一动,正要向段不白等三人出手。便在这个当口,突然听见“喀喇”的一响,客店的窗棂已被人从外面弄破,只见外面有人往店内撒了一把黑色的东西,那东西甫一落地,立时便爆裂开来,蓦地在店中升起了一团烟雾,迅速弥漫了开去!那烟雾中似乎带着火硝硫磺之类东西的味道,众人只觉得一阵刺鼻,连忙掩鼻屏息,不敢呼吸。正纷乱间,突然一条人影似闪电般从外面窜了入来,直扑向法德而去。那人身法极快,只眨眼间已到了法德身后,他更不停顿,右掌蓦地向法德背心击去!法德骤听得背后风生,他终究是少林派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在重伤之下仍是应变奇快,急切间头也不回,回身便是一掌,只听“蓬”的一声,两掌相交,却见法德的身子已被震得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客店的墙上!那人也踉踉跄跄的退了五六步,身子摇晃了好几下方才站稳。 这一下变起仓猝,罗天赐与杨星宇根本来不及施以援手,待得反应过来时,只见法德已俯伏在地奄奄一息。这时浓雾逐渐散去,慧广只见得师父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他大惊之下,连忙奔了过去,将法德缓缓扶起。但见法德这时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已是不省人事。 慧广大哭着道:“师父你醒醒,师父你醒醒呀!少林寺劫难未除,还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你不能就这么去了呀!” 却听那施袭的人桀桀怪笑,说道:“嘿嘿。这老和尚不自量力,妄想螳臂当车,当真是死有余辜!” 慧广悲愤交加,抬起头来向着那人怒目而视,这时他看得真切,只见来者是个五六十岁的灰衣和尚,这和尚中等的个头,一双三角眼中精光暴射,紫棠色的脸上布满了一道道纵横斑驳的伤疤,相貌竟十分可怖,这人虽是作僧人打扮,然而浑身上下都透着剽悍凶残的暴戾之气,却哪里有半分出家人的样子? ------------ 第五十六章 势均力敌 慧广扶着师父,忽然对那人戟指说道:“我认得你,你不是我们少林弟子,你是东海三魔之中的‘勾魂魔’史惊雷!你潜伏在少林寺,又打伤我师父,到底是什么居心?你究竟是受谁指使的?是不是也是修罗门的人?” 只听那灰衣僧史惊雷纵声怪笑,说道:“嘿嘿!老和尚不识时务,他教出来的徒儿也是一般的不识时务!小和尚你也想学你师父那般多管闲事么?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你是想步你师父后尘罢?好,我成全你!”他话声未落,蓦地身形一动,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忽然间已平地到了慧广身前,右掌猝然拍向他胸膛! 这史惊雷的身法诡异非常,出掌又是悄无声息,待得慧广警觉,对方的手掌已将及胸前,眼看着便要生生受了这掌!正在慧广生死俄顷之际,突然觉得有人从身后抓起了自己的后领,同时间他只觉被一股大力一扯,高大的身子竟不由自主的向后跌出了三四丈远,这一来便堪堪躲开了史惊雷的雷霆一击!慧广这时才看清,挺身相救的正是那用筷子击落张秋远袖箭的罗天赐! 罗天赐救下了慧广,身子正正挡在了史惊雷的面前,这时史惊雷掌势未消,掌力直吐罗天赐身上而来!罗天赐急切间不及细想,连忙运足内力出掌相迎,只听“波”的一声两掌相接!在掌力激荡之下,二人同时被震得往后退出六七步。史惊雷陡遇强手,大吃一惊,忙向罗天赐仔细端详:见得这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体格健壮、相貌堂堂,还未说话,眉宇间已自透出一股迫人气势!他陡然间又瞥到罗天赐腰间插着的那柄短刀,只见这柄刀长不过尺余,外形古朴,黑梭梭的毫不起眼,然而看多两眼之后,却已感觉到刀中散发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凛冽杀气! 这时罗天赐也以目光回赠。霎时间,四道目光隔空相交,便有如两把无形的刀剑在剧烈对撞!对视良久,史惊雷忽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嗄声问道:“阁下的这柄刀就是当年声明遐迩的喋血刀么?” 罗天赐冷然一笑,道:“阁下既已看出了这柄刀,想必也应该知道在下是谁了。” 史惊雷骤然脸色一变,可是旋即又回复常态,冷笑道:“阁下想必便是藏剑门的后人,刀魔的儿子,江湖上人称‘魔刀战狼’的罗天赐罢?听说你当年年纪轻轻,便以一人之力杀得武林各大派高手大败亏输,今日有缘得见,阁下武功果然是名不虚传。” 罗天赐道:“既然阁下知道是我来了,那便应该明白,今日的这个面子总是不能不给的了!” 史惊雷没有答话,目光又移到了不远处的杨星宇身上,只见这时的杨星宇正拿着铁扇轻轻的扇着,史惊雷心中又是一凛,目光直视着杨星宇手中铁扇,过了片刻,方转头对罗天赐桀桀怪笑,道:“嘿嘿!不光是刀魔的儿子,今日来的还有‘铁扇门’的传人!想不到一日之间,竟有两位绝世高手出现在少室山下,看来将要上演的这出好戏是越来越有看头了。” 罗天赐正要说话,突然听得史惊雷又厉声说道:“罗天赐!一个月前,你在鸣剑山庄杀死了不少修罗门的人,今日又对咱们的事大加干预,咱们无仇无怨,你这到底是什么居心?哼哼,从来只听说魔刀战狼杀人如麻,专与正道为敌,为何最近却转了性,多管起闲事来了?莫非你想改行,不当魔头当大侠了么?” 罗天赐哂道:“阁下这话可说错了,我罗某人一如既往,既不想当魔头,也不想当大侠。我做事从来只凭自己心性。你们修罗门本来与我的确是无仇无怨,在下也没有和你们‘东海三魔’打过交道。只不过,罗某人我最近闲得发慌,而你们的所作所为我又很看不惯,于是兴致来了便想出来管管,就这么而已。” 罗天赐这话语带挑衅,说得张狂已极。史惊雷正要发作,那段不白这时已跳了出来,怒声喝道:“小子休得猖狂,咱们修罗门中高手如云,绝不怕你!” 之前“太行八怪”在罗、杨二人的手下一败涂地,这段不白早已窝了一肚子的气,只是见这二人武功极高,一直不敢造次,这时见己方来了高手,胆气立时便壮了许多,于是乎便向罗天赐叫嚣起来了。 孰料史惊雷这时却低声喝道:“滚开!一帮没用的东西,这么多人非但拿不下那两个秃驴,还反被人打得屁滚尿流,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么?” 段不白这下马屁拍到马腿上,顿感面上无光。他好歹也是“修罗门”中的一个小头目,却被史惊雷这样当众喝斥,面子实在搁不下去。虽然知道眼前这人也是己方中人,当下也只好硬着头皮顶了回去:“听阁下口气不小,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不知在修罗门里是什么职称?” 史惊雷对他理也不理,只不住的冷笑,忽从衣衫内袋里掏出一块金光灿灿的令牌来,在段不白的面前晃了一晃,道:“你认得这块金令牌么?” 段不白乍见令牌,不禁吃了一惊,立时态度大变,只见他不住的躬身行礼,陪下笑脸道:“原来......原来是金令尊者来了,卑职浅薄,竟不知尊者大驾,乞请尊者恕罪。” 史惊雷又是一阵冷笑,将金牌徐徐收起,忽然对罗天赐说道:“阁下真的要管这闲事?” 罗天赐笑着道:“这事已管开了头,莫非还能不管下去?” 史惊雷道:“好,好极!”他只说了这三个字,身子已蓦地欺到罗天赐的身前,右手食中二指骤然伸出:“二龙探珠”,径挖罗天赐双目!罗天赐有意要诱他先出手,心里早已暗暗戒备,当下也不惊惧,待他指尖将要触及眼皮,身子突然一仰,间不容发之际已向后滑开几尺,将对方这招化于无形。史惊雷意欲先发制人,以攻代守,一击不中之下毫不停歇,眼见罗天赐后退,立即向前踏进,又是一掌劈出! 罗天赐眼见对方招式慎密,掌势雄浑,心知大是劲敌,当下不敢悔慢,急忙狞身闪开来掌,顺势斜移一步,右足闪电般踢出,径踢史惊雷左肩!他这招乃是家传绝学“三十六路魅影纵横腿法”中的一招“摧城拔寨”,一脚踢出快如魅影、劲如巨斧,他在雪峰山时,曾用这招力挫过“白云堡”的好手温天锦!然而,那史惊雷的武功却岂是温天锦之流可比?他虽见罗天赐的铁腿犀利无比,却绝无半分避让之意!只见他沉腰坐马,上身纹丝不动,劈出的手掌蓦地一收,转化为手刀之势径斩罗天赐踢来的右足!他的手刀快极准极,罗天赐右足距他左肩尚余半尺,他的掌缘便已距罗天赐的右足仅仅寸许! 罗天赐叫了声:“好!”右足迅速收回,身子微蹲,左脚又再一招“恶蛟翻浪”,疾扫史惊雷双腿,这下力道比刚才更为猛烈,腿未扫到,带出的劲风已激得史惊雷衣袍下摆扬了起来!只听史惊雷一声低吼,蓦地双足一点,身子平地向后略去,竟便好像在疾风骤雨当中的一叶飘絮,轻飘飘的落在了二丈之外!罗天赐一脚扫空,便即双掌当胸,紧紧守住门户,不让史惊雷趁隙进袭。 二人这一番交手,不过寥寥数招,可是这几招之间兔起鹘落,攻防之间凌厉快捷,只看得人惊心动魄。几招过后,二人均已心中有数:表面看来,这一番交手二人是势均力敌,谁也占不了谁的上风,可是若要细细考究起来,那史惊雷是先发制人出招在先,到了最后却变成了由攻转守之势;而罗天赐最初是后手防御,到后来却是转守为攻!这一来谁高谁下已是不言而喻了。 史惊雷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自问纵横江湖数十年间罕逢敌手,今日竟在一个后生晚辈手中讨不到半分便宜,不禁暗生恼怒,当下冷哼一声,又再猱身扑上,蓦地招式一变,脚下步法飘忽无定,掌法却由刚猛变为了阴柔,掌影倏忽之间,招招不离罗天赐要害!罗天赐见得对方招式多变,亦刚亦柔,也不禁暗叹这人武功高强,不易对付!当下抱元守一,展开了“纯阳掌法”凝神接战。二人均是当世高手,此刻全力施为,翻翻滚滚之下转瞬便斗了七八十招,双方兀自不分胜负!那史惊雷连施杀着,都被罗天赐一一化解,不免越斗越是焦躁。他想:这罗天赐武功之高,已不在自己之下,更何况还有那高深莫测的白衣书生在一旁虎视眈眈,而己方段不白等人又都本领低微,济不了事。再这样打下去,形势只会越来越不利。 想到这里,他手上出招越发急促,催向罗天赐的掌风亦越发激烈。罗天赐这时对史惊雷的武功已心里有底,见他突然急攻快打,知道他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当下双手一分,不再稳扎稳打,招式变得大开大阖,也来了个以快对快、以硬碰硬!便这样又斗了十余招,史惊雷几度抢攻都被罗天赐逼了回去,身上还险些中了他两掌,狂怒之下猛喝一声,倏地向后掠出一丈,忽然间身子向前一趴,背脊朝天的半伏地上,口中“咝咝”连声,蓦地里手足并用,竟像虫兽一般的在地上乱爬着! ------------ 第五十七章 百毒不侵 罗天赐本来成竹在胸,此刻见到史惊雷这古怪模样也不禁惊讶不已,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诡异武功,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双掌当胸,暗自戒备。 史惊雷骤进骤退的爬了片刻,口中“咝咝”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却见他脸庞有一道黑气迅速掠过,蓦地“嗬”的一声,双足一瞪,身子似箭般窜出,双掌直奔罗天赐小腹而去!他的身法既怪且快,众人未及眨眼,只见他已窜到了罗天赐身前,叶秋萍忍不住“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在旁掠阵的杨星宇却最是眼利,一瞥间只见史惊雷手掌漆黑如墨,心里吓了一跳,急忙大叫道:“罗兄小心,掌上有毒!” 然而他的说话却比不上史惊雷身法之快,话音未落,却见二人早已四掌相交,发出一声砰然巨响!二人掌力激荡,只震得周遭枱椅皿具尽皆碎裂。杨星宇距离最近,霎时间觉得一股气浪逼来,只压得胸口一阵窒闷,同时鼻中又嗅到了阵阵腥臭气味,他暗叫不好,身子立时平地拔起,飞鸟般向后掠去,这一掠刚好落到了叶秋萍的身旁!此刻只见叶秋萍脸色苍白、两眼发直,摇摇晃晃的似要晕倒。杨星宇急忙握着她的手掌,暗自将一股真气传了过去,叶秋萍这才缓过了气,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回过神来,只觉得心有余悸,她担心罗天赐受伤,慌忙举目看去,只见场中的罗天赐与史惊雷各自僵立不动,脸上神色却是凝重之极。叶秋萍心里一急,便欲上前去看,杨星宇连忙拉住她道:“叶姑娘莫去,那史惊雷的‘毒蛛掌’很是厉害,小心他猝起袭击!”叶秋萍闻言大惊,只好作罢。 却说场中二人僵立许久,那史惊雷忽地发出几声狞笑,嗄声说道:“哼哼,罗天赐,方才说话那么狂妄,此刻蛛毒发作了没有?” 叶秋萍听得史惊雷首先开口说话,不禁心中一冷,再望罗天赐时,只见他仍旧动也不动,毫无反应,不禁急得几乎快要哭将出来,再也忍耐不住,忽地一个箭步冲出,便要去看罗天赐!她冲了两步,突然间左手手臂一紧,已被人从后用力拉住,回头一看,见原来是杨星宇拉住自己,不禁怒道:“杨公子,我大哥有危险,你不去救他也罢了,怎地却来拉我?你这算什么好朋友了?” 她正要用力甩开杨星宇的手,忽听场中罗天赐“哈哈”一笑,蓦地说道:“秋萍,杨公子是为你好,你不要骂他。大哥现在好的很,一点事儿也没有!” 叶秋萍骤听罗天赐说话,只觉又惊又喜。这时杨星宇也放开了拉着叶秋萍的手,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不禁一阵窘迫。叶秋萍也是脸上一红,转头对罗天赐嗔道:“大哥,原来你是装的,干么装得那么像了?我可被你吓死了!” 罗天赐微微一笑,道:“我在逗这位史兄台玩呢!”转头却对史惊雷冷笑道:“史老兄,我看你的‘毒蛛掌,也不过如是而已,你看如今可毒得死我么?” 史惊雷正满拟罗天赐必中毒无疑,如今却见他犹自生龙活虎、中气充沛,他素来对自己的“毒蛛掌”自负之极,此刻不由得诧异万分,颤声道:“你......你真没中毒?我不信!你让我看看你双手!” 罗天赐轻蔑一笑道:“看来阁下真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也罢,就让你看看好了!”说罢摊开双掌,但见掌心皮肤红润亮泽,哪有半分中毒的现象?史惊雷兀自不愿相信,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莫非......莫非你有百毒不侵之躯?” 只听罗天赐傲然道:“这下阁下可真是说对了!武林中人都只道罗某刀快掌重,却绝少有人知道罗某还有另一样本事,那便是百毒不侵、诸邪不入!” 史惊雷这时脸如死灰,心中怯意暗生,可是又不愿就此罢休,双掌一挫,作势又欲拼斗,可是罗天赐却将双手一负,慢悠悠的说道:“怎么?阁下定要分个胜负么?那在下也绝对奉陪!不过你现下先运口气试试,觉得没什么再动手不迟。” 史惊雷听对方口气好像自己已受了伤一般,不禁心下一惊。他本来不信,但只见对方说话时脸色郑重,绝不像撒谎的样子,为求慎重,于是连忙深深吸了口真气,果然只觉丹田之内一阵窒堵,气息运转颇为不畅。史惊雷也是当世高手,立时便知刚才与罗天赐那一下对掌,已被他震岔了丹田气息,虽说也算不上如何受伤,可是这时再与他拼斗只怕是凶多吉少。 史惊雷当下干笑一声,道:“哼,阁下武功不错,可说单凭一掌便震伤老夫,那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罗天赐说道:“好,那便好极!来,那咱们就再大战个三百回合好了!” 只见史惊雷脸部肌肉一抽,心道:“这家伙武功很高,又喜欢胡搅蛮缠,而且他还不怕我的毒掌。再加上还有那白衣小子在旁助阵,打下去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瞧他们显然是与那两个秃驴一伙的,看来几日后的‘少林封禅大会’他们也要参加,哼!到时咱们‘东海三魔’全部聚齐,也不怕他们玩出什么花样来!” 想到这里,当下史惊雷恨声说道:“小子休狂,莫要以为我怕了你!不过今日老夫有要事在身,没功夫与你再玩下去!”他说罢,竟头也不回,径自便欲步出店外。那段不白见他要走,顿时只觉心有不甘,连忙高声叫道:“尊者......尊者请留步!咱们便这样便宜了他们么?” 史惊雷头也不回,冷冷的道:“哼,有本事你们自己去干呀!干又干不赢,还废什么话!”说话间,脚步丝毫不停,转瞬已去得远了。只剩下段不白及"太行八怪”楞在店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罗天赐走了过去,对段不白笑道:“段老兄还想拿人么?不过此刻你的这些兄弟都断腿折胳膊的,我劝你还是先照顾好他们再说罢!” 段不白只气得脸上阵青阵白,却又无可奈何,憋了一肚子气,只好把手一挥,招呼张秋远和程三催一齐去扶其余受了伤的人,三人扰攘了好一阵子,终于在罗天赐、杨星宇等人的讪笑声中悻悻而去。 修罗门众人一走,只见叶秋萍欢欣雀跃的拉着罗天赐的手说道:“大哥,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怕那恶人的毒掌?那到底是天生的不怕毒还是事先服了什么解毒的药物?” 罗天赐笑道:“傻丫头,我在雪峰山上匆匆忙忙的下来,这仓促间能有什么解毒的药物带在身上?之后到了河南,你也一直跟在我身边,半步也没有离开过,难不成我还会分身去找药?” 叶秋萍未及说话,只听杨星宇说道:“这样说来,那便是罗兄你天赋异禀,生来便百毒不侵了。” 罗天赐笑着摇头道:“那也不是,从前我也是怕毒的......在十几年前的时候,那时我年纪还很小,也中过一次毒,后来在一位朋友家里吃到了一些很珍稀奇异的药物,嗯,我也说不出那药物叫什么名堂,反正从那之后,我便不怕毒了。” 叶秋萍听得好奇心大起,便道:“哦?别的解药也都只能够专门对付一种毒药,换了一种毒药也就无效了。而且,解了也就解了,第二次中毒还得继续再吃。大哥你朋友的这种解药竟如此神奇,居然能一劳永逸,不光能解毒,而且还能改变体质,吃了之后永远都不用再害怕中毒了!能配制出这种奇药,想必大哥的朋友也是位世外高人罢?不知道他如今却在哪里?和大哥你还时常有来往么?” 罗天赐忽然间沉默不语了,他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从前的往事,深邃的眼神中隐隐有一丝哀伤抹过,叶秋萍心细如发,她看在眼里,忽而想起了几日前在龙腾楼里罗天赐也曾流露过这样的神情,此刻她心里正有个念头在转着:“大哥似乎永远有着许多许多的心事,而这些心事他却又永远不肯告诉我!唉!大哥呀大哥,在你的心里,究竟把我置于何地?你到底是真的爱我呢?还是只把我当作一个永远少不更事、只会说说笑话逗你开心的小妹妹?” 她陡然间越想越乱,只觉一阵迷惘,过了许久方听得罗天赐轻声一叹,怅然道:“这许多年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也许......”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得另一边的慧广哭喊道:“几位快来看看我师父,我师父他不行啦!” 三人闻言大惊,连忙过去察看,只见法德脸色发黑,口中不住喘着粗气。罗杨二人对望一眼,心里都不禁抽了一口凉气!罗天赐伸手去搭法德脉息,只觉得断断续续的甚是衰弱,他暗叫不妙,双掌蓦地抵住他胸口,正要输送真气护他心脉,却见这时法德身子微微一动,嘴里嚅嚅的道:“阿弥陀佛......施主不用费心了,老衲......老衲自知......自知无可挽回了!” ------------ 第五十八章 师徒情深 罗天赐撤回双掌,神色黯然。那慧广原先见师父醒转说话,以为有所好转,正自欣喜,忽然听得法德这样说道,又看见了罗天赐等人凝重的神情,心里面已陡然明白过来:师父之前本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刚才与史惊雷接掌的时候,又被对方掌上的毒气侵入了五脏六腑,此刻已然是油尽灯枯、回天乏力! 慧广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法德蓦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光头,慈祥的说道:“傻孩子,师父是要到西方极乐净土参拜佛祖去了,那岂非出家人一生之夙愿么?你还难过什么?” 慧广边哭边道:“可是......呜呜......可是少林寺如今堕入魔障,正等着师父你回去光复呢!师父你......你若走了,谁来担得起这个重任呢?” 法德脸带微笑,正要说话,忽然间只觉喉头一堵,一口黑血吐将出来!他竭力的嚅动着嘴唇,却吐不出半个字来,蓦地双眼一闭,竟倒在慧广怀里,动也不动了。 慧广大惊之下,哭道:“师父,师父,你怎么啦?呜呜......我师父死啦!” 罗天赐急忙去探法德鼻息,同时间杨星宇也去搭他的脉搏,这时法德却突然睁开了眼,双手紧紧的抓住罗、杨二人的手,挣扎着道:“二位施主,你们......你们都是有侠骨的人,老衲......老衲求你们一件事......"他尚未说完,又已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罗天赐忙道:“大师莫急,慢慢说来。” 法德喘息了一下,续道:“不,来不及了,我......我就要不行了!二位听着......修罗魔教有许多人已经混进了少林寺......寺里......寺里四处都是他们的人......法性师兄他也......他也......”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本来发黑的脸上此刻涨成了酱紫,罗天赐等人正要劝他,法德又抢着续道:“法性方丈......已经被他们控制了,五日后......五日后他们便要进行嵩山封禅......封禅大会,他们打着少林的名号,遍邀......武林各大门派,表面要......要......要奉少林为武林盟主,实则.......实则.......实......”说到这里,法德一口气再也吸不进去,喉咙“咯咯”的响了两声,身子猛然一阵扭动,忽地双足一挺,竟尔就此气绝身亡! 这下众人皆惊,慧广摸着师父的心口,只觉心跳已停,他伤心欲绝,抱着法德的身子放声痛哭起来!慧广自小便在少林寺与师父相依为命,彼此间的感情犹胜于父子,师父平日里的种种教诲仍历历在耳,此刻更觉悲凉。众人见他哭得凄惨都觉恻然,叶秋萍是女子最为心软,顿时也忍不住掉下泪来,她轻轻扶住慧广的肩头,柔声道:“小师父,大师他已经......已经圆寂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咱们还是先料理了大师的后事再说罢。” 慧广闻言忽止住了哭声,却默然不语,过了许久,只见他缓缓地抱起了法德的遗体站了起来,却听他恨声说道:“修罗门的恶贼害死我师父,总有一日,我要将他们斩尽杀绝,杀得一个不留!”他说话时,双眼布满了血丝,露出骇人的凶光,神情可怖已极,殊无半分出家人的样子!叶秋萍觉得有点儿害怕,情不自禁的倒退了几步。罗、杨二人见他这个样子也觉得突兀。罗天赐这时走了上来,拍了拍慧广的肩膀,道:“小和尚,仇是要报的,可是也得先理好你师父的后事再说呀!” 慧广恍若未闻,只顾抱着法德的尸体茫然前行,罗天赐知他此刻心智迷乱,已听不进别人的说话,想要他清醒就只能用强!当下伸手按着他肩头,微一运劲,要扳得他停下来!孰料慧广自小修习少林内功,到如今已颇有根基,身子一遇外力,自然而然的便生出了一股抗力,罗天赐只觉手掌微颤,几乎扳他不住,于是只得又加重了几成力道,慧广挣扎了几下,终究抵不过罗天赐的神力,再也动弹不得,同时他脑子亦清醒了下来,说道:“罗大侠,你不必用强了,咱们这就先把师父的后事处理了罢!” 罗天赐见他清醒,心下略宽,笑着收回了手掌,心里面却不禁暗自惊叹:“少林内功果然名不虚传!这小和尚二十岁还不到,内力便已如此深厚,假以时日他非成大器不可!” 当下几个人便在店内商量如何料理法德的后事。慧广提出要依照佛门规矩将师父坐化,他既是法德的弟子,又是佛门中人,众人自然依他。商议既定,便要动身。哪知这时那客店掌柜却拉了一干人过来,骂骂咧咧的要求罗天赐他们赔偿店里被打烂物品的损失。罗天赐正没好气,双眼一瞪待要发作,杨星宇却拉住了他,不迭的向那掌柜赔着不是,又抛下了几锭大银。那掌柜得了银子,这才作罢而去。 罗、杨二人去牵了马匹,四人便离开客店。他们沿着官道而行,慧广横抱着师父遗体,一路上默默无语,叶秋萍总想说些话儿开解他,他却毫不搭理。四人走了许久,方才找到了一座荒僻无人的小山丘,众人一起找了些柴草,又合力将这些柴草堆成了一个高垛,慧广便将法德的遗体放在了高垛之上,他默默地流了会儿眼泪,这才在柴垛上点起了火,不多久,只见熊熊大火瞬即淹没了法德的遗体。看着师父的躯体渐成灰烬,慧广此刻再难自已,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待法德火化完毕,在众人劝慰之下,慧广才平复下来。只听罗天赐问道:“小和尚,你以后要作何打算?” 慧广用衣袖抹去泪痕,恨恨的道:“那还用多说?当然是回少林寺杀光那些奸贼,去为我师父报仇了!” 罗天赐沉吟片刻,说道:“大丈夫快意恩仇,那自然是应当的!嗯,对了,你师父临终时说少林寺的事情,我们当时只听了个大概,这事到底是怎样的,还要听你详细道来。” 慧广整理了一下思绪,过了少顷,才开始说道:“这事说来十分蹊跷,中间许多关节都是师父告诉我的,不过也有一些是我自己亲眼目睹......就在三个月前,少林寺的掌门住持法性师伯突然失了踪,当时全寺上下僧众寻了好几天都寻他不着,于是寺里的事务便由‘达摩堂’首座法谛师叔暂代掌管,然而还没过得几天,就连法谛师叔竟也跟着失踪了,紧接着的一连串怪事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 第五十九章 少林浩劫 说到这里,慧广顿了一顿,方继续说下去:“法性和法谛两位师叔伯分别失踪以后,不知何时寺里便突然多了许多不认识的陌生脸孔......方才那个叫史惊雷的恶贼也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们都自称是南少林过来借经参研的弟子,最初的时候低调得很,于是我们也没怎么留意。却说这时少林寺已经群龙无首,寺里面的所有事务均已陷于停顿,原本按照辈分及名望,便应当由我师父来接掌住持之职......嗯,当时也有好几个与师父同辈的师叔伯也支持我师父出来主持大局,经过一番商议,便打算召开一个封禅大会,公推我师父为少林寺代住持。我师父平日里潜心研习佛法,对这些俗务琐事原也不怎么热衷,只是这事毕竟关系到少林寺将来的兴衰存亡,于是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应承了下来。 然而,就在将要举行封禅大会的当天,忽然有一个我们从没见过的陌生和尚过来给我师父传了一道法旨,说原少林住持法性禅师并没有失踪,只是到了杭州灵隐寺宣讲佛法去了,如今已回归少林,依旧执掌住持之职,那封禅大会也就无需进行了云云。我师父是个有大智慧的得道高僧,当时便不相信这人的说话,立即质问他到底是何来历?为何有权宣读少林寺的法旨?” 罗天赐忽然打断道:“且慢,小和尚你说的这个人,他是长什么模样的?大约什么年纪?” 慧广答道:“那人也不甚大,约莫四十岁不到,长得白净斯文。虽然剃了头作出家人打扮,却并不如何像个出家人,反倒像是个书生。” 罗天赐听罢,对杨星宇笑道:“原来也是个孔圣贤的门生,倒与杨公子算半个同门了。” 杨星宇笑而不语,转而对慧广说道:“小师父你继续说下去罢。” 慧广又将事情续说了下去:“那人听得师父质问,便称说自己是南少林神龙院的首席弟子,法号慧照,奉了南少林住持法正方丈的调遣,要到嵩山少林来借经习研,随之又拿出了剃度时的文碟给我师父看,师父看过上面的朱砂印章都是真的,他自也认识南少林的法正方丈,见过他的笔迹,从文碟上的笔迹来看倒并不像伪作。 南北少林本来就是同气连枝,平素两寺之间的僧众往来也本是正常之事。可是师父觉得这人古怪,却兀自不敢相信他,于是又问那人法性师伯现在何处,说有事要见他。那人却说法性师伯早前往来于浙江河南两省,因为道路遥远,奔波劳碌,在回归少林的路上染上了风寒,如今见不得光,吹不得风,正在方丈禅堂安心养病,旁人不便叨扰云云。 师父听他言语上漏洞甚多,又想,南北少林虽然关系紧密,可是也断无北少林的法旨要由南少林的弟子来宣读之道理,何况这人号称‘慧’字辈,辈分也并不很高。师父心中越发思疑,便又问起法谛师叔失踪的事来。那人见师父再三追问,忽然恼了起来,将手中法旨展开让师父细看,反问师父这法旨可有作假?师父仔细看过,法旨却不是假的,便连声道歉,那人冷笑道:‘法旨既然是真的,那你为何不遵?住持方丈的说话你又为何不听?’” 慧广说得口干,用舌头舔了下嘴唇,方又续道:“我师父生性恬静淡薄,从不喜欢与人争锋,见他这样说,便不再言语了。待那人走后,师父打算找几个与他同辈的师叔伯来商议这事。孰料一连找了两天,全寺上下除去一些辈分低微的少年弟子,年长的“法”字辈师叔伯竟一个不见!师父到这时已隐隐觉得不妙,就在他彷徨之际,掌管藏经阁的法然师叔忽然找上了师父。师父大喜,正要与他商量,法然师叔却说方丈有事要见,请我师父速去。 师父本就欲见方丈,一听正合心意,便随法然师叔前往方丈禅堂,去到后果然见到法性师伯斜坐在榻上,可是两只眼睛却紧紧闭着,又不言不语。这时只见当日宣读法旨的那人在旁服侍着方丈师伯,师父正要上前向师伯问候,那人却在旁说道:‘方丈身体不适,无法说话太多,他的话便由弟子来传达好了。方丈他说,广东韶州南华寺藏有六祖慧能遗物紫竹袈裟及乌金法杖各一件,三年前方丈曾到过南华寺参禅,见到这二件宝物之后十分喜爱,当时华南寺住持方正禅师曾向方丈作出许诺,说倘有机缘定必将这两件宝物借予少林寺供僧众阅览,如今缘法到了,方正禅师日前修书方丈,说准备着弟子送这二宝北上少林,然而道路迢迢,途中经历穷山恶水,所遇强徒匪类必多,他南华寺素无修武之风,会武艺的僧人也并不多,想来想去,于是只好恳请少林寺派遣高僧护送!方丈又说了,整个少林寺里论到武功,法德师兄你是数一数二的,由你率弟子前往广东护送宝物那是最妥当不过了。’” 这时候叶秋萍向慧广递过一个皮袋,说道:“你哭了许久又说了许久,想必也口渴啦!快喝点儿水再说罢!” 慧广颌首致谢,接过水袋“咕噜噜”的灌了好几大口,喝罢继续说了下去:“师父当时满腹狐疑,正想询问法性师伯,孰料师伯却忽然开口说话了---------后来师父说了,说师伯当时只说了一句话,可是声音却微弱得很,吐字也含糊不清,师父听不真切,只待再问,旁边那人却骤然说道:‘方丈刚才是叫法德师叔你亲赴广东一趟,师叔你听不清楚么?’ 师父并不理他,径自望向法性师伯,师伯此时却又复闭上双眼,那人突然大声道:‘怎么?法德师叔你还犹疑什么?莫非你连方丈的说话也不听了么?’师父再次望向法性师伯,然而师伯却再也没有睁开过眼,也没再发过一言。师父向来尊重师伯,也不想落人一个违抗方丈法旨的口实,无奈下只好应承了下来。” 杨星宇忽然问道:“敢问小师父一声,法德大师在少林的地位应该比方丈低不了许多罢?” 慧广道:“我师父是罗汉堂首座,又是少林四大护法之一,地位自然很高。可是咱们少林寺历来寺规森严,僧众等级划分得极为分明,方丈乃少林之首,享至高无上之权,我师父地位再高,却无论如何也高不过方丈的。” 杨星宇道:“哦,原来如此!在下从前对少林并不了解,有说得不妥请小师父包涵则个!” 慧广继续又说道:“师父应承之后,于是领了六个弟子-------除我之外,其余五人也是‘慧’字辈的师兄弟。咱们一行七人走了大半个月方到得广东韶州,去到了华南寺见着了方正禅师,可是当我们说起护宝之事,方正禅师竟懵然不知,并说他华南寺根本没有什么‘紫竹袈裟’和‘乌金禅杖’,他这几年之间也根本没有和法性师伯会过面! 师父知道方正禅师乃岭南得道高僧,断然不会是撒谎之人,立时已知少林寺已为魔道劫持,于是马上别过方正禅师,率弟子们返回少林。然而这时候那些奸徒早已在途中层层设伏,我们从广东返回河南,每过一省便遭遇一场恶战!这些奸徒党羽既多,当中又不乏武功好手,这一路下来,同行的五位师兄弟先后战死,只剩下师父仗着功力高深,携着我一路杀回河南,哪知甫过豫州城,就在三日前,便又遭到了一场伏击-------这次来的却是三个武功极其厉害的大魔头,当中一个便是被罗大侠在客店击退的‘夺魄魔’史惊雷!” 罗天赐“哦”的一声问道:“来了三个,怎么只有一个史惊雷追击至此?其余的两个都到哪里去了?他们叫什么名字?” 慧广摇摇头道:“到哪里去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们认为师父已受重伤,我又不足为虑,所以没有一起追杀罢!后来师父在途中告诉我,那三个人合称‘东海三魔’,除了‘夺魄魔’史惊雷;还有‘勾魂魔’阮仕安和‘索命魔’上官霖。这三人厉害得很,还用一个奇怪的阵困住了师父,我那时在一旁看得着急,可是自知本事低微帮不上忙。他们打了许久,师父渐渐地挡不住了,那史惊雷寻着了空隙打了师父两掌,师父受了伤,吐了几大口血来。 我见形势危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冲上前便要救师父,也许因为那三个魔头见师父似已没有了还手之力,一时掉了轻心,被我突如其来的这样一冲,竟把他们的阵法冲得乱了。我师父毕竟身负数十年的深厚功力,趁他们松得一松,立即全力使出一招少林绝技‘五雷金刚指’,将那上官霖点倒在地!” ------------ 第六十章 牡丹园里 慧广继续道:“那上官霖受了伤,他们的阵法便自然破了,可是我师父也受了极重的伤害,幸亏阮仕安和史惊雷只顾着照看上官霖的伤势而无瑕他顾,于是师父拼了命的护着我杀出了包围圈,逃了两日,便来到了这里-------之后的事情也无需多说,几位清楚得很了。” 罗天赐听罢慧广的叙述,沉思许久,他想起临下雪峰山之前,叶知非所说的话,心里思忖:“方才的交手,那‘夺魄魔’史惊雷的武功只不过稍逊我半筹而已,估计‘东海三魔’的其余二人也决不会比他差得到哪里去!而且他们还有一个诡秘莫测的阵法,更是难以对付。幸好那上官霖早先伤在了法德大师手下,这一时三刻还不易恢复......” 他正在思量着对付“东海三魔”,这时只听杨星宇却对慧广说道:“小师父,我说句实话,以你一个人的力量,要报这师仇实在太难了。” 慧广咬牙说道:“的确是很难,可是师父与我情同父子,这仇再难也一定得报!若实在报不了,大不了我一死以谢师恩罢了!” 杨星宇正色道:“小师父你有这孝心与志气的确是好事,可是要报仇总不能蛮干......嗯,我们几个人五日后也要去少林寺办一件要紧的事,不如这样罢,你随我们一起上山,到时咱们互相帮助,互相照应,这比你一人单干也多了不少把握。” 慧广一听大喜,道:“啊!二位大侠肯拔刀相助,那师父的大仇可有望得报了!”他说完,忽又收敛起喜色道:“不过小僧要先上少林,不能随二位大侠一同上山了。” 杨星宇奇道:“那是为何?” 慧广道:“如今寺里还有许多师兄弟被那些奸党挟制着,小僧要先照会他们,到时等二位大侠上山,咱便来个里应外合!” 杨星宇沉吟道:“你这想法倒也不错,可是那‘东海三魔’和‘太行八怪’都认得你,你这回去未免也太冒险了。” 慧广毅然道:“杨大侠放心,小僧自幼在少林寺生长,寺里的一花一木、一房一舍都清楚得很,只要躲藏得当,那些恶人也未必便轻易能发现得了我!再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报师父的大仇,小僧冒这一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他执意甚坚,罗、杨二人也不好强行阻挠,只好细细叮嘱一番,要慧广千万要小心谨慎,切不可冲动误事!慧广答应了下来,再三谢过罗天赐等三人,便背起包袱,径自大踏步走上官道,径往嵩山方向去了。罗、杨等人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直至消失在沉沉暮霭之中。 此刻已值黄昏时分,天色将黑未黑,杨星宇提出先找个客店安歇两晚再上少林,罗天赐与叶秋萍也无异议,当下各自打马径投登封镇而去。却说罗、叶二人共乘一骑,叶秋萍坐在罗天赐的身后,恁自怏怏不乐,一路上话也不说多句,罗天赐几次逗她说话,她也不理。罗天赐心里只觉好生奇怪,实在想不透她为何忽然反了常态。 没多久一行人已来到登封镇,三人找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御东客栈”,安顿好马匹,又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到掌柜处订房投宿,杨星宇本欲要上房三间,不料那掌柜却皱着眉头说道:“客官,真不巧了,最近两日上少室山而路过这里的客人特别的多,一下子都快要将小店挤满了,如今数来数去,便只剩下中等房两间。这中等房小是小了点,不过也干净整齐的很,未知几位意下如何?” 杨星宇无奈,只好转头与罗天赐商量,罗天赐对食宿素不讲究,便说任凭杨星宇自己决定。杨星宇心想罗、叶二人是情侣,又都是江湖儿女,对男女大防之事应不讲究,于是有意要安排二人同处一房。孰料叶秋萍得悉后却噘起了嘴,死活不肯,定要自己独处一室。杨星宇拗不过,只好依了她。 安排妥当,各自入房歇息。罗天赐日间时与史惊雷恶斗了一场,到此刻只觉得十分疲倦,勉强和杨星宇聊了几句便已呵欠连连。杨星宇见他这样,也不好叨扰于他,只得由他歇息,自己则在随身的行囊里拿了本《三国演义》,坐在油灯旁看了起来。 杨星宇翻了几页书,只听罗天赐已然鼾声大作,他不禁笑了笑,顺手将书本合上,把油灯吹灭。此刻他睡意全无,只觉得百无聊赖,坐着发了会楞,便披上衣衫,径自走出房外。 杨星宇信步而踱,却见这“御东客栈”修饰装潢颇也典雅别致,除却一排排的厢房,亭台园林也一应俱全,倒有几分江南雅园的景致,杨星宇心中啧啧称奇:“想不到这中原地面,居然也有这等江南景致,这客栈的老板想必也是江南人罢!” 杨星宇踱了几圈,来到一座小小花园之前,鼻子忽然闻得一阵花香扑鼻,沁人肺腑。他好奇心起,便探头向花园里看去。这时月上西楼,溶溶月色轻照园里,朦胧间见得园里栽满了一株株的牡丹,红的、白的、黄的、粉的......那花朵儿有像绣球的、有像皇冠的、有像半球的,林林总总,五彩缤纷,竞相争艳!杨星宇只觉赏心悦目,忍不住冲口而出,吟道:“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椅栏杆。呀,呀,倚栏杆!” 他吟罢,便信步走进这牡丹园中,便在这时,却听一声低低叹息,只见一个少女在牡丹丛中走了出来。杨星宇吓了一跳,他只顾着观赏牡丹,全无留意园中原来早已有人,仔细看时,这少女一袭黄衣,原来竟是叶秋萍! 杨星宇走上前去,轻声说道:“叶姑娘,怎么是你?” 月色下,只见此刻的叶秋萍眼角隐有泪痕,她咬着嘴唇说道:“怎么不是我?杨公子你不是已经和我大哥安歇了么?怎么却到这里来了?” 杨星宇笑道:“长夜慢慢,无心睡眠。睡不着便出来转悠一会儿了。” 叶秋萍又咬了咬嘴唇,道:“嗯,我也睡不着。杨公子你为什么睡不着?莫非你也像我这般满腹心事么?” 杨星宇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事的,叶姑娘有,罗兄他也有,小生我自然少不免也有。” 叶秋萍低头沉吟,过了许久方抬起头,幽幽一叹,道:“唉!大哥他的心事我知道一半,可是......可是我的心事他却连半点儿也不知道,大概他也没兴趣知道。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儿!他心目中,表姊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他为了她可以做任何事情,甚至不惜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为她去做!然后......然后也许还有人排在第二位,可是我知道那决不会是我!”她说着,声音已变得哽咽。 杨星宇看她楚楚可怜,不欲再惹她加重伤心,于是沉默不语。隔了好一会儿,等叶秋萍心情平复了些,他才开口问道:“敢问叶姑娘的表姊,是否便是‘鸣剑山庄’的白夫人?” 叶秋萍道:“嗯,她姓顾,名叫顾慕思,江湖中人称‘紫电女侠’。大哥和我表姊少年时候便已相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他们曾经两情相悦,可是......可是偏偏大哥的爹爹昔年与我姑父是对头,大哥的爹爹死了。虽然不是我姑父害的,但总也与我姑父有些牵连。我大哥起初不知情,还在姑父手下办事,后来知道了这事,便与姑父彻底翻了脸,同时他与表姊之间的感情也存在了一道无形的裂痕。再到后来,姑父因为大哥爹爹的死很是内疚,始终无法释怀,于是便自尽了,别人都说姑父的死是大哥给逼的,我大哥性子高傲,也不愿意和别人作任何解释,从此他与表姊的感情裂痕就更加无法修补了,可是在他心底里,对表姊仍然是百般依恋的......最后表姊嫁给了表姊夫-----也就是‘天下第一剑客’白楚生白大侠,我大哥倍受打击,心灰意冷之下便只身远赴塞外避世,直到多年之后的今日,他无意中得知表姊一家出了重大变故,于是便又重返中原,帮我表姊对付‘修罗门’的人。” 杨星宇听罢叶秋萍叙述,心中也不禁生起了一阵唏嘘,心道:“想不到罗兄年纪不大,竟也有着这许多曲折经历!叶姑娘只是寥寥说了个大概,只怕个中还有许多细节,便连她也未必知道。” 他并不是好事之人,无意中得悉罗天赐的身世经历,却也不愿刻意去探究打听,当下说道:“罗兄他是个情深义重的人。白夫人既与他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旧情,心中一时放不下也并非奇事。只是放不下归放不下,以罗兄的为人,是条响当当的好汉子,我相信他绝不会再对白夫人有何非分之想,更不会作出一些失德之事!” ------------ 第六十一章 忠良之后 叶秋萍若有所思,半响方道:“我也知道他不会做那种事情。可是他对我始终不冷不热,又不愿向我敞开心扉,我与他之间好像永远都隔着表姊的身影在中间!杨公子,我此刻的心境你又可明白?”说着,眼眶又已泛红。 杨星宇只得安慰她道:“叶姑娘,你也许多心了。我与罗兄他相处了这些日子,知道他实是个外冷内热、极重情义的人,他心里想必只把白夫人看做是一个极重要的好朋友,只要是朋友,他都会舍命维护的!实际上,他对你才是真心的呵护眷恋。” 叶秋萍苦笑着摇头,道:“杨公子,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又怎会懂得女孩儿的心事?我对罗大哥的了解怎么说也比你深一点点......唉!你说这世上的男女之间,又怎么会有纯粹的友谊存在呢?” 她最后一句说话,只问得杨星宇哑口无言,不知如何答她才好。叶秋萍笑了笑,忽然又问道:“是了,我想问你个问题,不知道公子肯不肯答?” 杨星宇道:“叶姑娘请说。” 只听叶秋萍道:“不知道公子的心里,可曾试过死心塌地的爱上过一个人?” 杨星宇一愕,他万没料到叶秋萍竟会问这样的问题,不由得脸泛红晕,啜嚅了半响,方道:“这......哎,不瞒姑娘,小生至今未有心上人。只是......只是......在琉球国的时候,也曾有位姑娘......哎,那位姑娘倒是对小生有意,只是在小生心里,一直却只把她当作妹妹看待,未曾有过非分之想。” 叶秋萍脸上露出生气之色,哼了一声,道:“哼,说什么‘当作妹妹看待’,又说什么‘不敢有非分之想’!这不外乎都是你们这些男人间的虚伪推托之词罢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真真实实的说出来便有那么难么?我原以为你是个俊雅潇洒的人,想不到也是和别人没什分别!唉!这天下间的乌鸦,果真是一般的黑。” 杨星宇不禁一阵尴尬,忙道:“不......不是的,有些事情,叶姑娘你是不会明白的。” 叶秋萍冷笑道:“好笑,你也是人,我也是人,有什么事情我不会明白?” 杨星宇犹豫许久,方道:“哎,这些事情我本不该说,之前也一直在隐瞒着你们。不过如今我心中早已把你和罗大哥当作是肝胆相照的挚友,既是挚友,那就应该坦诚以待,因此我也不必相瞒了!叶姑娘,你还记得数日之前,我在龙腾楼上吟的那首诗么?” 叶秋萍此时余气未消。虽然心里早已好奇心大起,可是嘴上仍是冷冷的道:“杨公子你的文才好,吟过的诗可多了,我怎么记得是哪一首?” 杨星宇微微一笑,忽从袖中取出了那把他作为兵刃的铁扇,刷地打了开来。这时候冷冷的月光直直的照在扇面上,只见上面清晰的刻着几排小字,杨星宇蓦地抬头看着皎皎月色,悠悠吟道:“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天王自圣明,制度高千古;平生未报恩,留作忠魂补。”他吟诵完毕,复又问道:“叶姑娘,你还记得这首诗么?” 叶秋萍这时已醒起,当日在龙腾楼上,杨星宇也曾念过这首杨椒山的《就义诗》,那时自己也曾怀疑过他是否椒山公的后人,只是杨星宇却当时却极力否认,过了几天,这事也就慢慢淡忘了。此刻又复听得他吟诵起这诗,叶秋萍心中不禁肃然一凛,隐隐然觉得杨星宇与杨椒山之间,必然脱不了一层关系,当下冲口而出说道:“这是椒山公的《就义诗》,你曾经说过对这首诗特别钟爱,莫非......莫非......椒山公是公子的......” 但见杨星宇一双眸子如星般明亮,脸上的神情充满着自豪,然而自豪当中却又隐带着几分悲愤,过了许久,方说道:“不错,杨公椒山正是先祖父!” 叶秋萍听罢顿时肃然起敬,说道:“呀,原来杨公子果然是忠良之后,不过你也隐瞒得我们太深了!是了,椒山公当年为奸臣严嵩所害,含恨而终,可是后来穆宗隆庆皇帝不是已经为他平反了么?怎么杨公子一家却还要居住海外,不回到中国来呢?” 杨星宇想了一想,说道:“这事原委甚为曲折,叶姑娘既然有兴趣,那我便详细说给你听罢!只是我要说的事情牵连很广,个中既有我家族的经历,亦包括了许多有关于琉球国及大明朝的军国秘密,这些事都是关系于江山社稷的,小生希望叶姑娘今晚听罢,将来切切不可透露出去!” 叶秋萍听他说得郑重之极,当即吐了吐舌头,应承道:“这么紧要?公子放心,我任何人都不会说的,就是大哥我也不说。” 杨星宇笑道:“罗兄我倒是信得过的,以后有机会我自会亲口和他说。” 他略一思索,便开始说道:“嗯,便先从我的家世说起罢!先祖父于嘉靖二十四年遇害,那时候我爹爹敬晖公也还不过十七岁,却说严世蕃带了一大帮恶奴来抄家,我奶奶因为爷爷的冤死,早已伤心欲绝,此刻又遭了严世蕃那厮的惊吓**,当晚便悬梁自尽了......” 说起家族惨史,杨星宇喉头哽咽,眼角已泛有泪光。叶秋萍看他这样,心中不忍,不禁柔声说道:“杨公子,你心中难过,若是不想说,那就不要再说了。” 杨星宇勉强平复心情,向叶秋萍感激的笑了笑,道:“不打紧,我继续说罢......我爷爷生前是个大清官,一向都是两袖清风,严世蕃一连抄了几天都抄不出什么来,只有那所宅子还值点儿钱,他一怒之下,便又向嘉靖皇帝告状,说我爷爷遭罪之前早已将家产变卖,通过亲戚转移了出去,同时又诬陷我爹爹自爷爷死后,对朝廷心怀怨恨,终日于市间大骂当朝皇帝!” 杨星宇说到这里,叶秋萍心里早已悲愤难当,咬牙骂道:“好个祸国殃民、残害忠良的大奸臣!哼,那个嘉靖皇帝确也是个糊涂透顶的大昏君,终日里只会修仙炼道、宠信奸佞,把个朝政纲纪都败坏殆尽了!哼,有这么的爷爷也便有这么个孙子,当今的万历皇帝也不是什么好货色,那张居正功在社稷,才刚死了不久他便把人家的家给抄了!后来更是离谱,好几年都不上一次朝,只顾着躲在深宫享乐......” 她越说越气,竟连嘉靖皇帝的孙子万历皇帝也连带着骂了起来。杨星宇笑道:“哎,叶姑娘,朝廷上的许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当今皇帝固有缺点,却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做皇帝的自有做皇帝的难处......” 叶秋萍不高兴了,鼓起腮道:“哼,都说书生迂腐,果不其然!明朝皇帝将你们家害得家破人亡,亏你还替着他们说话!” 杨星宇只好又笑了笑,不去理她,续又将家史说了下去:“当时朝堂上还有许多我爷爷的相知好友,他们都是些耿直仗义的精忠之臣,心里早已替我爷爷怀抱不平,眼见严世蕃又来迫害我爹爹,于是便联名上书皇帝,极力替我杨家讲情!嘉靖皇帝也拗不过众意,只好降下旨意,要严世蕃停止对我杨家的迫害。孰料严世蕃那厮狡狯凶诈异常,表面上遵旨停止查抄,暗地里仍指使一大帮凶党恶徒日夜到杨家对我爹爹打砸骚扰,长此以往,杨府里的许多人都忍受不住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纷纷离开了杨府,只有我爹爹因为是杨家的长子嫡孙,执意要守护家业,便坚持着不肯离开。那严世蕃是铁了心的要将我们杨家赶尽杀绝,他见爹爹如此倔强,于是乎把心一横,便与他父亲老贼严嵩商量,打算雇佣杀手要将我爹爹杀害!” ------------ 第六十二章 丰臣秀吉 杨星宇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幸而苍天有眼,严嵩父子罪犯滔天,可是他严府终究还是有忠义之士。这事恰巧被他府中的一个老管家听到了,那老管家心肠好,便马上托人通知我爹爹,要他尽快出门避祸。我爹爹得知这消息,知道祸在眉睫,只好立即收拾细软,连夜便要逃出京城,到直隶容城乡下暂避。 不料严世蕃那厮在京中的耳目极广,竟早一步打探到我爹爹出逃的消息,他一怒之下,着家奴将那报信的老管家乱棍打死了,随即通知四个杀手伏于京郊道上要截杀我爹爹。我爹爹只是个文弱书生,没练过一点儿的武功,脚程也走得不快,才出京城不久,便被那四个杀手逮到了......” 杨星宇说得声情并茂,叶秋萍在一边只听得惊心动魄,便仿如自己身历其境,听到这里,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杨星宇继续说道:“那四个杀手正要向我爹爹下手,就在这紧急关头,却忽然策马来了一位身穿白衣,手拿着铁扇的侠士。却说那位侠士武功奇高,出手又快又狠,只一招半式之间便叫那四个恶奴血溅当场......那位侠士便是我现在的师父,他是‘铁扇门’的第八代传人。” 叶秋萍笑道:“那么说,杨公子你便是第九代传人了。” 杨星宇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说起铁扇门,就不得不提咱们的祖师爷铁扇仙,他是近两百年前的一位江湖奇侠,武功深不可测,乃昔年江湖四大绝顶高手之一,在洪武、永乐年间的武林中可谓声明遐迩,只因他的为人放荡不羁,素不为礼法所羁绊,所以当时有些卫道士之流便将他渲染成一个亦正亦邪、亦侠亦魔的人物。这位铁扇仙祖师的脾气的确也古怪得很,他创立的‘铁扇门’从来只一脉单传,收授传人只求精不求多,他还定下了四不收的规矩-----天资不佳者不收;纨绔子弟者不收;热衷功名者不收;富商巨贾者不收,他这古怪规矩一定便是两百年,因此这两百年间,咱们铁扇门的传人也不过区区八、九人而已。” 叶秋萍挠了挠头,道:“这位铁扇前辈想必也是位孤僻冷傲之人,倒是和我大哥有些相似,却和杨公子你大相径庭了,是了,不知道公子的师父叫什么名字?” 杨星宇道:“我师父的脾气也与常人不同,他传我武功之时,便已反复叮嘱过我在世人之前切不可泄露他的名字,否则便师徒情绝!因此上不是小生不肯告诉姑娘,只是实在师命难违,请叶姑娘不要见怪。” 叶秋萍“哦”的一声,道:“既然你师父这样交待,那公子也就不必说你师门的事了。那令尊大人后来又怎样了?” 杨星宇道:“师父救下爹爹之后,便问他将来作何打算?爹爹说要到容城乡下避祸,师父却说严嵩父子权倾朝野,大江南北无处不在他势力范围之内,小小容城又岂是安身之所? 爹爹听罢只觉心焦气馁,哭着求师父指点明路救他性命。师父想了许久,便对我爹爹说他当年游历四方,到过东海之外的琉球岛国,曾利用中华医术救过身染恶疾的琉球国公主一命,当时的琉球国王对他十分感激,加上该国国中上下素慕中华教化,对中土上国人士甚有好感,莫若随他一起东渡琉球作个化外之民,也好避过那杀身之祸,问我爹爹肯是不肯? 爹爹那时已经是山穷水尽,家人又散得七七八八,只剩得个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不作多想便应承了。于是,遂同我师父一同到福建乘坐海船,到琉球国定居了下来。爹爹到琉球国住了几年之后,与当地一位富户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娘亲成了婚,他感念师父的救命之恩,便邀师父搬来府中居住,以上宾之礼相待。一年以后,母亲诞下了我......嗯,小生自五岁之后,一直跟着爹爹习文、跟着师父练武,在这小小岛国中住了二十多年,过的倒是无忧无虑的太平日子。” 叶秋萍此时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公子你的文才武功都如此出众,原来有这样的一段家世典故。” 杨星宇笑道:“姑娘太过夸奖小生了,说到文才,我比不上中土华夏的许多风流才子;说到武功......最起码是比不上罗兄他的。” 叶秋萍撇了撇嘴,道:“我看那倒未必,上次在龙腾楼试招,分明是你让着他几分的。”她这时肚里仍怀着对罗天赐的一点点怨气,说话间自然而然的故意偏向了杨星宇。 杨星宇聪明绝顶,如何不知她心事,笑着道:“叶姑娘的这句话只怕是口不对心。若果有朝一日小生再与罗兄交手,叶姑娘你的心里肯定还是盼着罗兄他打赢的。” 叶秋萍脸上一红,啐道:“哼,鬼才盼着他打赢呢......嗯,不说这个啦!是了。虽然杨公子的先辈遭受了许多冤屈,可是这终究也过去许多年了,如今严嵩父子早已伏法,明朝的皇帝也已为你爷爷平了反,按理说,公子一家在海外应该过得安稳欢乐的,如何这次又要重涉中土,去卷那凶险的江湖漩涡?” 杨星宇沉思半响,才道:“这又关系到另一桩事了,这事在眼前只怕比任何一桩事都要紧要。” 叶秋萍迫不及待的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这么要紧?方才你还说这事关系到江山社稷呢!” 杨星宇点点头,道:“这事长得很,你听我慢慢说。却说上任的琉球国王尚永王爱惜人才、礼贤下士,尤为仰慕中华文化。小生一家在琉球国居住多年,尚永王早就知道我们一家乃大明忠良之后,爹爹的刀笔又颇为出色,加上我师父也曾救过琉球公主的性命,所以他一直有意接纳爹爹与师父入朝为官,他多次相邀,最初爹爹与师父是极力相拒的,后来见国王求贤若渴,的确诚意甚笃,却不过之下只好应承了他下来。国王于是封了爹爹做当朝右丞相,师父为护国大将军。 爹爹和师父与尚永王虽然是君臣名义,实际上国王对他们却是国宾之礼相待,因此小生自小便得以在琉球皇宫自由进出。然而就在三年前,尚永王突然患了很重的急病,竟就此撒手西去,他并无子嗣,国君之位便由他女婿尚宁王继袭。这尚宁王也是一位年轻有为,有鸿鹄之志的好君主,他与小生年龄相若,也是打自小一块儿玩大的,他的妹妹叫......叫......叫尚紫潇......” 说到这里,杨星宇蓦地脸红耳热起来,竟呐呐的说不下去。叶秋萍眼珠儿一转,笑道:“紫潇......嘻嘻,好美的名字呀!敢情这位小公主,便是杨公子你的心上人罢!” 杨星宇急忙道:“不......不是的......紫潇她的确待我很好,可是......可是在我的心里,也只是把她当作妹妹般看待,这两年间,尚宁王也向我爹爹提了好几次婚,说要将她妹妹嫁给我,可我也却没应承下来。” 叶秋萍笑道:“杨公子你好迂腐呵!别人家娶个公主还是求之不得的事呢!你怎么就不肯应承呢?” 杨星宇叹了口气,道:“唉!这不是迂腐不迂腐的问题,感情这档子事,又有谁说得清楚呢?爱与不爱,喜欢或不喜欢,这些东西又岂是人之主观所能勉强?” 叶秋萍听罢,内心仿佛也有所触动,幽幽一叹,道:“唉!也许你说得也对,感情这档子事的确是没法勉强的,他的心若不在你这儿,你便是搜尽枯肠的惦他、念他、牵挂他,那又有何用?” 杨星宇看她神情有异,知她又想到了罗天赐,只好岔开道:“哎,不说这个了。这次我到中国来,倒是别有要事。” 叶秋萍的思绪被拉了回来,道:“哦?” 杨星宇续道:“两个月前,尚宁王收到了密报,说东海外的日本国领主丰臣秀吉数年之内将要起兵入侵朝鲜,同时也有意向南吞并琉球群岛。”他顿了一顿,又道:“这两国之中,琉球是小国,兵微将寡;而朝鲜则又民风柔弱,久不知兵,料来必无法抵挡得住丰臣秀吉的入侵。待得征服了这两国,日本倭寇便要藉此作为跳板,向西再进攻大明。同时,丰臣秀吉又与大明的宁夏总兵哱拜、苗疆土司杨应龙暗中勾结,等倭寇攻占朝鲜、琉球以后,哱、杨两家便同时在西北、西南起事,到其时三家夹攻,一举瓜分大明的疆土!尚宁王得悉此事,立即着我到中国来报信,要明朝皇帝及早防范!” 叶秋萍只听得栗然心惊,失声道:“呀,若然这计划实施成功,我们岂非都要当亡国奴?这些倭寇也太可恶了!以前就时常骚扰中国沿海,幸亏那时有戚继光、俞大猷几位将军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想不到这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亡我中华之心依旧不息。是了,杨公子,你有没有上京将此事报告给皇帝?你如今跟着我们上少林寺,又会不会把这事耽搁了?” ------------ 第六十三章 夜袭 杨星宇道:“那倒无妨,丰臣秀吉要谋划打仗,其间调动兵马,筹备兵械粮草等事情需时甚巨,也非一年半载之内可以完成,加上他日本与中国远隔大海,大明的海防近些年也比以往坚固了许多,这事说起来急也并不急在一时,如今最最迫切的反而是宁夏、苗疆这两个内患。小生一个月前在福建登陆,本来预备着要直上北京,孰料途中经过河南,便遇着了罗兄与叶姑娘你,只听得罗兄说起那‘修罗门’与宁夏哱拜早有勾结,要将中原武林尽数控制,好等哱拜起事时里应外合,我想这事也与倭寇的事同等重要,因此便打算先协助罗兄对付‘修罗门’,然后再到京师面见皇帝不迟。” 叶秋萍道:“既然是这样,那明天我们要先把这事告诉大哥,好让他心中有数。唉!我只是心里堵得慌,出来透透闷气罢了,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杨星宇笑道:“我睡不着的时候也喜欢独自一个到处乱逛。叶姑娘,如今气也透过了,将来的事情还多着呢!咱们还是各自回去歇息罢!” 叶秋萍这时也已微觉困倦,听杨星宇这样说,也只好答应了,随他一同步出那牡丹园。二人返回客厢后相互道了安歇,便各自回房就寝去了。 却说杨星宇回到客房的时候,只见罗天赐犹自呼呼酣睡。杨星宇也觉一阵倦意袭上心头,打了个呵欠,于是便宽衣上床,与罗天赐抵足而卧,过了片刻,隐约只听街外敲过了四更的梆子,杨星宇合上眼睛便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间只听得西侧窗外传来了几声轻微脚步以及女子的低低呻吟,杨星宇耳目极灵,一下子便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与此同时,只见罗天赐也从床中跃起,二人对望一眼,不及穿衣便各自跳下床来,罗天赐一步抢到窗前,推开窗格向外一看,却见两道身影似鬼魅般翻过客店墙头,他一瞥眼间见到当中一人背影好生熟悉,这人肩上正托着一个大麻布袋,布袋里似乎装得有人,袋口处还有一片黄色衣角露了出来。 罗天赐心下一惊,急叫道:“不好,秋萍被人抓走了!”他未及说完,身子已破窗而出,直向着墙头窜了过去!杨星宇紧随其后,也追了出去,二人几个起落便翻过了墙头,到了街外,只见那两道人影已去得很远。罗天赐忧心叶秋萍,不禁急怒攻心,迈开大步发了疯似的直向那二人追去,一下子便窜在了前头,杨星宇只好又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罗、杨二人追了好一会儿,已经追出了登封镇外,置身于荒郊野地,这时正值仲春,天气乍暖还寒。二人衣衫单薄,被那拂晓的冷风一吹,登时只觉寒意彻骨。被追赶的那两个人却似乎有意在引诱戏弄着罗天赐等二人,他们起步在先,轻功又是不俗,本来早已将罗、杨二人甩开老远,然而到了郊外之后,这两人又忽然将脚步放缓了下来,待得罗、杨二人追上了一段,方继续加快步速,向前疾驰。 便这样追逐了一阵,双方距离已越拉越近,然而四周却也越来越荒僻,前面的两个人待罗、杨二人又追上了一段,却蓦地停下脚步,齐刷刷的转过身来!罗、杨二人全力疾奔,片刻间即已赶到。但见此刻月暗星稀,四野茫茫,只见得面前六七丈远外两个人并肩而立,都是清一色的头戴方巾,脸蒙黑布。罗天赐目光何等锐利!一瞥眼间便已认出当中一个中等身材的正是日前与自己交过手、并杀害了少林法德大师的“夺魄魔”史惊雷,另外一个高瘦个子的虽不认识,推想必定也是“东海三魔”中的其中之一无疑! 罗天赐大喝一声,道:“东海三魔,你们还要脸不要?有种的便冲我罗天赐来好了,快快放了我妹子!” 只听史惊雷怪笑两声,道:“嘿嘿!妹子?你对这小妮子这般紧张,想来只怕没那么简单罢!哎,想不到呀想不到,人言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罗天赐竟也是个登徒浪子,我听说过你一直垂涎着那‘鸣剑山庄’白夫人的美色,早和她勾搭上了。如今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哈!罗老弟你可是艳福无边哇!你既有白夫人,这小妮子不如便作个顺水人情,便宜便宜老哥我好了!哈哈哈哈哈!”他说罢,径自一阵狂笑。 罗天赐只听得怒不可遏,双拳只握得“格格”作响,怒声骂道:“狗贼,你嘴巴放干净些,你要侮辱只侮辱我好了,休要败坏我妹子与白夫人的清誉!” 史惊雷又是一阵奸笑,道:“嘿嘿!清誉?她们的清誉早就被你这个无行之徒败得干净了,还用的着我来败坏么?” 罗天赐急怒交加,再难自已,他不欲与史惊雷多作口舌之争,只喝了声:“狗贼,找死!”骤然身形急窜而出,右掌径扑史惊雷面门!史惊雷好像早料到罗天赐会出手,也不迎战,忽地身子一旋,抽身便退,罗天赐正要追击,忽觉眼前青光闪烁,两件兵器直向自己胸前袭来,他当下不作多想,身子一侧,腰间短刀已然拔出,蓦地一撩,将对方兵刃荡了开去!这一下兵刃相交,只听“呛”的一声金铁交鸣,二人同时手腕发麻,不禁都觉暗暗心惊。 罗天赐急欲将叶秋萍抢回,也顾不得对手强劲,短刀一扬,正要攻上!便在这时,耳畔忽闻衣袂挟风,却见一道白影如匹练般在自己身边掠了过去,只听杨星宇朗声说道:“大哥放心,你只管放手对付这人,史惊雷那厮便交给小弟罢,保管叶姑娘毫发无损交还给你!” 罗天赐对杨星宇的武功极有信心,见他去追,当下心下大定,便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于眼前之敌,他这时已看得清楚:阻击自己的正是那一直站在史惊雷身边的高瘦个子,只见这人双目炯炯,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手正拿着一对寒光闪烁的龙凤短戟!罗天赐对敌无数,心知这人大是劲敌,当下凝神静气,低声喝问道:“阁下想必也是‘东海三魔’其中一个了,不知阁下是姓阮还是复姓上官?” 只听那人冷笑一声,道:“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勾魂魔阮仕安是也!你这小子三番数次破坏我教中大事,今日就叫你有来无回,废话少说,纳命来吧!”说罢,也不等罗天赐回话,身子一挫,双戟展动,左戟一招“遮云蔽月”,横扫罗天赐腰际;同时右戟也没闲着:“游龙擢珠”,直点向罗天赐眉心!他一出手便连环两招,将罗天赐身旁去路都封死了,无论前进或后退,都绝难躲过这凌厉无俦的双戟合击! ------------ 第六十四章 中计 便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只听罗天赐一声怒叱,双足蓦然点地,身子平地拔起两丈,对方兵刃堪堪从他身下扫了过去!那阮仕安一招落空,更不稍停,骤然双戟一立:“双蛟腾空”,又从下而上的径削罗天赐足腕!此刻罗天赐人已凌空,急切间无从籍力,他不及多想,随手摸出十数枚铜钱便往下撒去!这招“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正是“藏剑门”祖传绝技,每每在危急关头都能出奇制胜,之前罗天赐也屡试不爽。 果然,那阮仕安眼见铜钱如雨般撒至,发出了“嗤嗤”的破空声音不绝,知道非同小可,急忙将双戟在头顶一阵挥舞,将那十余枚铜钱悉数打落。便这么顿得一顿,罗天赐趁着这个空隙,左脚在右脚背上轻轻一踩,籍着这一踩之力向后打了个空翻,已轻轻巧巧的落到了地上。这一下罗天赐虽然化解了对方连窜攻势,可是也不免险象环生,微感吃力,不禁心下一凛,暗道:“这人武功应该还在史惊雷之上,今日若不出全力,看来绝难将他击败!” 这时阮仕安又再挥舞双戟攻了上来,罗天赐只得展开家传“游龙刀法”,将手中的短刀舞得风雨不透。二人战在了一起,但见刀光似电,戟影如虹,转瞬已交了六七十招,兀自不分胜负!罗天赐久战不下,更刺激出体内狼一般的血性,又斗了七八招,罗天赐发出了狼嚎般的一声长啸,刀招一变,蓦地使出“破竹刀法”,刀势如风,着着抢先!阮仕安万没料到罗天赐竟如此强悍善战,一愕之下,心中不免怯了几分,如此一来,攻势便即被罗天赐压制了下去。 罗天赐抢得先手,胆气更壮,一刀使来,直有如银河泻地,滔滔不绝,只逼得阮仕安不住倒退!正战至分际,突然听得远处杨星宇在高声叫道:“罗兄,不要打了,我们上当了,叶姑娘不是被他们掳走的!” 罗天赐吃了一惊,刀势一缓,阮仕安趁机“托”地跳出圈子,怪笑道:“哈哈,姓罗的小子,你那妹子这时候只怕也应该落到咱们教主手中了,你不赶回去救人,却还在死缠烂打干么?” 罗天赐越听越是心惊,正待喝问,忽见阮仕安身形一遁,已向后掠出了十余丈。罗天赐正迟疑着是追还是不追,人却已去得远了。杨星宇这时已疾驰而至,腋下正挟着史惊雷适才驮在肩上的那个大麻布袋,他将这布袋重重的往地上一摔,里面装着的物事翻了出来,罗天赐凑上前一看,顿时勃然大怒!只见这物事原来是一个人形木偶,这木偶做工颇为精致,身形及皮肤色泽都与真人十分相似,身上竟还套着一件黄色小衣,只是这时被杨星宇摔在地上,身上部件早已四分五裂的散了开来。 罗天赐看着这木偶,心中悔恨交加,恨声说道:“这帮恶贼太也奸猾!哎,怪只怪我自己粗心大意,竟中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秋萍她若有三长两短,叫我......”语声一阵哽咽,竟说不下去。 杨星宇只得劝慰道:“罗兄,此刻自责也于事无补,这事说起来小弟也有责任。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兴许还能够追得到那个什么教主!” 罗天赐叹了口气,心知叶秋萍这时只怕真的已被人掳走,追到的机会甚是渺茫,可是除了赶回去,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当下二人只好沿着来路折返,他们忧心如焚,一路上展开轻功提纵术,脚程不自觉又加快了几分,如此一来,用不了半个时辰,便赶回到那“御东客栈”。此刻天已微亮,客栈的大门口经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客出入,罗、杨二人不欲惊动他人,便绕过大门,从后头逾墙而入。 二人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叶秋萍的房间,只见房门大开,罗天赐急急抢了进去,却见房内整洁异常,一切物品皆井然有序,可是叶秋萍早已踪影不见。罗天赐只觉得一阵气苦,颓然坐在了床边,嘴里喃喃自责道:“枉我罗天赐一生自负,今日却轻而易举的便着了道儿,竟连秋萍也赔在了别人的手中!唉!我还说什么英雄?道什么好汉?只不过是蠢猪一头罢了!秋萍如今若有什么闪失,教我......教我......唉!” 这时杨星宇也进到房间,见到罗天赐颓唐不振、自怨自艾的样子,也不知如何去开解他,只好道:“罗兄,事到如今,过多自责也自无益,咱们还是设法把叶姑娘营救回来才是。” 罗天赐默然无语,心中早已一片紊乱。杨星宇在房中环目四顾,一瞥眼间,忽地见到叶秋萍床头的梳妆台上有人留下了一张信盏,那信盏被折得方方正正,压在一只锦盒之下。杨星宇心下大奇,连忙上前移开锦盒,将信盏拆开来看。只见信上工工整整的写着两行正楷小字,那字迹笔力遒劲,似是出自男子之手,杨星宇将信中内容细细读来,上面写道:“罗公子尊鉴: 鄙人素慕公子英名,夙乞一见,始未可得!今闻公子光临中州,乃觉大幸,然公子英雄豪杰,乃日月之辉;鄙人猥琐粗陋,只萤虫之光。每念及此,自卑而不敢妄攀也!思量再三,遂邀令妹秋萍姑娘于少室游玩,令妹亦欣然也,公子若思念心切,可于三日后赴少林寺般若堂一见矣!君若盛情践约,鄙人必感激不尽矣! 鄙弟魏震岳鞠启 ” 杨星宇看罢了信,忍不住“啊呀”一声叫了出来,顺手便将书信递予罗天赐看,罗天赐接了信来看过之后,神色更是凝重,过了许久,方说道:“正主儿终于来了!” 杨星宇道:“正主儿?听罗兄言下之意,这个叫魏震岳的人便是‘修罗门’的门主?” 罗天赐迟疑了一下,方道:“其实我也没听过这人的名字,只不过方才那勾魂魔阮仕安临走之时,曾经说过秋萍已落到了他们教主手中,如今从这封信看,这魏震岳肯定便是‘修罗门’的主人无疑了。” 杨星宇道:“这‘修罗门’势力庞大,教众甚多,只是他们的来历却大都神秘莫测,其实在琉球国的时候,小弟的尊师曾经也说起过这‘修罗门’。他说这‘修罗门’本源于西域的卓势力,后来自成一派,教中等级很是森严,最高级的门徒佩黄金腰牌,教中称’金令尊者’,司护教之职,如是者往下依次为‘银令密使’、‘铜令干将’、‘铁令先锋’。东海三魔既称‘金令尊者’,在‘修罗门’中除却门主之外,地位恐怕是第一等的了。而那’太行八怪‘,我看只不过是‘铜令’或‘铁令’者居多,说句难听的,也就是在教中打打下手的小头目而已。” 罗天赐问道:“哦?那么这门主魏震岳究竟是何许人也,令师却可知道?” 杨星宇道:“这个尊师可从没说过,恐怕就连他也并不清楚。” 罗天赐沉吟半响,忽然问道:“为何公子知道的事情似乎比我还多?” 杨星宇见罗天赐脸上似有疑色,笑了笑道:“罗兄莫要疑心,其实我的身世来历、我到中国来的目的,昨夜里已经和叶姑娘说得一清二楚了,迟早也是要对罗兄你说的。” 罗天赐奇道:“哦?昨夜里公子与秋萍谈了许久?唉!想来我是太困倦了,公子外出竟也丝毫不知。” 杨星宇又笑了笑,当下便将半夜里与叶秋萍在牡丹园里说的话,又再向罗天赐简约的复述了一遍。罗天赐听着只觉百感交集:他想到叶秋萍对自己万种柔情,痴心一片,如今却身陷敌手,也不知吉凶如何,先自悲忧惆怅;后又听得杨星宇的家族来历,以及琉球王室、倭寇阴谋等诸般情事,却又觉得惊奇万状!他待杨星宇说罢,忍不住冲口而出,说道:“原来杨公子真的是椒山公的后人!罗某之前对公子的种种猜疑,当真是该死得很!我罗天赐虽然轻狂自大,可对椒山公还是尊敬的,公子请受我一礼!”说罢,竟向杨星宇长揖到地,行了个大礼。 杨星宇急忙还礼,说道:“罗兄折杀小弟了,小弟年轻识浅,于国、于民都无半点功劳,不过是仗着祖荫担着些虚名而已,如何当得起罗兄你这大礼?罗兄你年长于我,那就是我的兄长了!你又是当世豪杰,这礼却应该由我来行才对!” 罗天赐苦笑道:“我算是哪门子的当世豪杰?连自己的妹子都保护不了,在江湖中的名声也不大好,乃是个失败之人。蒙公子错爱,肯交我这个朋友已是难得,却如何敢当公子你的兄长?” 杨星宇正色道:“兄长此言差矣!俗话说得好,英雄莫问出处,落魄莫问根由。兄长在我眼中就是个敢作敢为的真君子、大丈夫,比起许多表面打着正派旗号,内里却是口蜜腹剑的虚伪之徒真不知要胜过多少倍了!兄长无需自谦,从今之后,你也不要‘公子,公子’的称呼小弟,咱们便以兄弟相称,我叫你兄长,你叫我贤弟!” ------------ 第六十五章 初探少林 杨星宇说得至恳至切,罗天赐顿觉心头一阵激动,说道:“那好,那好,既承杨贤弟错爱,愚兄怎好不遵?等眼下的事情都办好了,救出秋萍妹子和白大侠之后,咱们便一起烧黄纸、祭天地,行结拜之礼!” 二人俱各欢欣,罗天赐这刻才稍稍将心中的烦闷忧虑冲淡了些,当下便与杨星宇商量如何上少林救人。 只听杨星宇问道:“不知兄长心中可有详尽计划?” 罗天赐皱眉道:“这时‘修罗门’只怕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着我们了。他们这次精英尽出,光就‘东海三魔’便难以对付,那魏震岳身为教主,既然能统御群魔,武功自必更是厉害。更何况,我们还不知道少林寺中有没有变节之人?这种情况下,若要硬闯必定是凶多吉少的!” 杨星宇点头道:“兄长说的极是。既然这样,那不如等多三日,等那个什么‘嵩山封禅大会’举行之时,咱们才混进去搅起事端,然后再乘乱行事!” 罗天赐沉吟道:“贤弟你这计议好是好,只不过我们我们对少林寺里的情况并不熟悉,那般若堂在什么地方更不清楚。本来那慧广小和尚可以作为引路,但他又十分倔强,硬要自己单独行事,此刻他在寺里状况如何也不得而知。这样一来,就算咱们在‘封禅大会’能挑得起事端来,可是之后也不知道要从何下手救人!” 杨星宇问道:“那依兄长之见,又该当如何?” 罗天赐想了片刻,说道:“我打算今天晚上就潜入少林寺,一来正好查查楚生与秋萍关押的位置,二来也要探探他们的虚实,看他们如何布置!” 杨星宇道:“兄长既这样打算,小弟自当相随。可是?假如白大侠与秋萍并不关在同一地方呢?那又该当如何?” 罗天赐咬牙说道:“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若果真是那样,咱们也只好见步行步,救出了一个是一个!这样也总胜于愁城坐困于此,贤弟以为如何?” 杨星宇当下也无异议,二人商量既定,便立即动身去到镇上的市集,这时旭日方升,但见街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罗、杨二人相约分头行事:罗天赐到钱庄去兑换铜钱,以作暗器之用;杨星宇则到成衣铺买了两套黑色夜行衣服。 二人待得一切办妥,再回到店中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杨星宇吩咐小二送了两碗牛肉面到房里去,他只觉饥肠辘辘,三下五除二便将一大碗面吃了个精光!罗天赐却是毫无心情,匆匆吃了两口便停下了著子,皱着眉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杨星宇知他心事,也不好打扰。二人用过午膳,各自盘膝坐在床上吐纳练气,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看看窗外的天色渐沉,方才停止打坐。杨星宇又出外买了些酒饭回来,这时罗天赐的精神却和上午截然不同,反而放开肚皮大吃大喝起来。酒足饭饱,二人休息了半个时辰,客栈伙计又送来了热茶,罗天赐向他问清楚前往少室山的路径,摸出银子打发了他走,于是便和杨星宇立即动身起行。二人穿起黑色紧身夜行衣,带上兵刃暗器,各自策上健马,趁着夜色,披星戴月,直投嵩山而去! 话说二人策骑的都是世上罕见的名种良马,加上登封镇到少室山距离也不远,在一轮风驰电掣之下,不消一个时辰便已深入到中岳群山之中。这时已是二更天,罗、杨二人身处深山,四周夜色苍茫,轻雾缭绕,山势已逐渐陡峭险峻,奇峰异石到处都是!再向远方看去,只见少室三十六峰,峰峰相连,有如旌旗横列,又有如剑拥兵围!细细看着每一座山峰:有的像虎踞;有的若龙盘;有的似巨狮仰首;有的像苍鹰翱翔!眼见峰峦参差,涧峡纵横,端的是一派雄奇壮伟的景象!可惜的是,此刻二人忧心忡忡,纵有美景当前,却也已无心赏玩。 又打马跑了一会儿,山道已越来越是难行,二人只好下了马,将马匹拉到附近的丛林里拴好,然后便各自展开了轻功提纵术,向着少林寺方向穿枝拂叶,全力疾行。只小半时辰,便来到了莲花峰下,抬头看时,只见少林宝刹巍然屹立,山门建筑高大肃穆,端重之中透出着恬静典雅,果然好一派庄严法相! ------------ 第六十六章 修罗门主 未过多久,那声音已逐渐接近大雄宝殿,这时在寂静的黑夜中听得清晰,原来来者竟是两人,这两人正自边走边聊,只听其中一把较嘶哑的声音说道:“他姥姥的,这鸟和尚可真他妈的不好当!剃了光头天天念经敲木鱼不算,还不能吃肉喝酒!唉!来了这两个月,老子口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 却听另一把尖锐的声音说道:“我说老廖,那‘嵩山封禅大会’就要举行了,就差那么三五天,再忍忍不就熬过去了么?你这么终日里长吁短叹的,我的耳朵都快听得起茧了!再说了,说得太多被人听了去可不太好,那魏教主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 听到这里,躲在暗处的罗天赐不禁心下一凛,只觉第二个说话的人声音好生熟悉,可是急切间却又想不起来,唯有又继续听了下去。 这时那被称作“老廖”的人又再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唉!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吃糠喝稀的日子委实太也难熬了!如今想想,还是以前以前在‘乌龙寨’跟着乌老大的日子过得快话哇!最起码那是大块吃肉,论称分金!总胜过了如今巴巴的跟着那姓魏的在这里当和尚、吃长斋。” 另外那人闻言仿似大为吃惊,连忙“嘘”的一声制止他道:“老廖,说话可得小心,你吃了熊肝豹子胆了么?这样的说话和我说说也还罢了,若是被其余人听了去,再传到教主耳里,你的小命怕就不长久了!” 老廖被他一说,登时也感害怕,似深悔自己出言不慎,忙道:“好了,好了!程猴儿你别说了,我也只是看着咱俩都是‘乌龙寨’一起过来的老兄弟,才和你说说的.......哎,好兄弟,方才的说话你可千万别要与别个说去,我可不想落得个.......乌老大的下场!”说着说着,声音竟自发颤。 罗天赐这时才恍然大悟,心道:“啊!这人原来是程猴儿,怪不得声音这般熟了!”他想起了半个月前,自己在鄂豫交界的山神庙里已和这程猴儿照过一次面,这人还有一个同伴叫毕老三。那时叶秋萍负气出走,不巧在途中却被这二人用**迷晕擒了去,掳到了山神庙正要对她折磨**,好在恰好碰到了自己,秋萍这才得以脱险。之后那程猴儿又为了独自逃命,竟不惜动手杀死了被自己砍成重伤的毕老三,并将之抛尸荒野。 想到此处,罗天赐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他生平最恨的正是程猴儿这种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眼见他又出卖了原先的寨主乌神龙,投靠到“修罗门”下为虎作伥,这时心里面已暗暗起了杀意,蓦地一双虎目精光暴涨,右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短刀的刀柄。 片刻间,那老廖和程猴儿已一前一后的走到了大雄宝殿的不远处。这二人都提着灯笼,罗天赐和杨星宇只见得眼前一片光亮,顿时把来者二人的面目看得真切。罗天赐认得走在后头的那个矮瘦身材、尖嘴猴腮的正是程猴儿,此刻他虽然剃了光头,穿上僧衣,可是那丑陋的相貌当真是化了灰也不会忘记!走在他前头的那个老廖却是个满脸横肉、腰圆膀阔的长大汉子,那相貌倒与半月前在山神庙见到的毕老三有几分相像,只是眉宇间的凶悍之气远远不及。 罗天赐压低了声音,对杨星宇道:“贤弟,这二人来得真是时候,正好为咱们省去了不少寻路的功夫!” 杨星宇心领神会,道:“嗯。大哥稍候,待小弟去将这二人擒来。” 罗天赐忽道:“不,贤弟你只消拿住那长大胖子便好了,至于那个尖嘴猴腮的,愚兄我自有计较!等他们再走近些,我便发镖打熄他们的灯笼,那时你再动手也不迟。” 杨星宇不明其意,却也并不多问,当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这时候程猴儿和老廖已来到了正殿之前,相距罗、杨二人的藏身处不过三四丈远,罗天赐蓦地双手连发,两枚铜钱分先后打了出去,登时将两个灯笼打得熄灭!灯笼一熄,杨二人立即急窜而出,分别扑向程猴儿与老廖!那老廖走在前头,听得风声响动,黑暗中突有两条人影窜了出来!他大惊之下连忙从腰间拔出一柄青铜短斧,挥斧向扑向自己的那人劈了过去! 孰料他快,扑来的杨星宇却比他快得多!老廖的斧头只劈出一半,突觉全身一麻,如遭电击,身上的“神阙穴”已被杨星宇戟指点中,登时僵在当地动弹不得,他正要呼喊求援,却听杨星宇低声喝道:“莫要出声!出声便性命不保!”说罢。 左手轻扬,一件冰凉坚硬的兵刃已抵在了老廖的喉头上。这下老廖惊得全身发颤,哪里再敢做声,只不住的在瑟瑟发抖。 却说跟在老廖后头的程猴儿一见势头不对,立时丢下灯笼转身就逃!他轻功不差,情急之下没命的疾奔,眨眼已逃出了数丈。罗天赐早已起了杀机,佯装追了几步,忽地冷笑一声,左手一弹,一枚铜钱挟着乌光激射而出,正正的打在了程猴儿脑后的“玉枕穴”上!只听那程猴儿一声闷哼,狂喷出一口**,登时仆地而亡! 却说罗天赐杀了程猴儿,便即回身去看那老廖,见他已被杨星宇所制,当下沉声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 老廖见这人一出手便致了程猴儿的死地,心里更是害怕,颤声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我叫廖洪,本是......是豫、皖、鄂交界大别山上‘神龙寨’的土匪,以往一直都是在‘八臂金鳌’乌神龙的手下混饭吃。” 罗天赐问道:“嗯,原来你叫廖洪,那你是如何加入那‘修罗门’的?又为何到少林寺来当和尚了?” 那廖洪似有顾忌,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支吾了许久却自不答。罗天赐不耐烦起来,又喝道:“你支吾什么?莫非想要下去阴曹地府陪那程猴儿么?” 他声色俱厉,廖洪只吓得一阵哆嗦,战兢着说道:“我说......说就是了。是这样的,大约在一个多月前......忽然有一个和尚......啊不,应该是扮作和尚的人来到了神龙寨,这人自称是什么‘修罗门教’的教主,一开口便对乌老大说要咱们寨上的人通统归顺到他们‘修罗门’去......这人外表斯文,说话的口气可是大得紧......乌老大当然是不会答应他的了!那人看乌老大不肯归顺,便指名道姓的约他决斗,说三招之内若取不了他的性命,便立即收手下山,从此再也不会来大别山找他麻烦。想那乌老大也是绿林中的成名人物,听他说话狂妄,却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当即便亮出了兵刃‘紫金刀’,欲要上前教训这人......哪知这人武功原来深不可测,乌老大的刀尚未劈出,只见他身形一动,已窜到了乌老大的面前,右手轻轻一抬,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却听得乌老大一声惨呼,仰面倒在了地上,喉头上不知怎的竟多了五个血洞,那**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当场便已没命了!” 廖洪说起当时的情景,似乎还自心有余悸,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他咽了口唾沫镇定下思绪,方继续说道:“那人一招间便杀了乌老大,当时整个寨上的兄弟都震惊不已,有四五个死忠于乌老大的兄弟挥舞着兵刃围了上去,高呼着要为乌老大报仇!那人脸上毫无表情,只不住的冷笑,蓦地身形一晃,便好像一阵疾风似的从这些人的面前一掠而过,同时间手上出招如电,他出手极其狠辣,招招都直取对方要害,只刹那间,只听得惨呼不绝,这四五名寨上的兄弟都被他用重手法逐一击倒在地,个个都是非死即伤! 众人见他如此厉害,哪个还敢逞强,为保性命,只好都答应加入到‘修罗门’去......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人的的确确便是‘修罗门’的掌门教主魏震岳!却说那教主收服了咱们‘乌龙寨’后,仅仅过了几天,便命令我们当中的十余人改作了和尚打扮,跟着他进了少林寺来了。” 罗天赐听他说完,沉思片刻,又问道:“那么如今混在少林寺里面的,可都是些什么人?” 廖洪道:“寺里还有许多货真价实的少林和尚......另有一些我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来路,看样子似乎也是那魏教主从别处收来的黑道人物......咱们‘乌龙寨’上的兄弟只有十余人跟着他来,其余的都被打发到了西北宁夏,说是要帮那个什么宁夏总兵修筑一座什么城来着。” ------------ 第六十七章 天罗地网 杨星宇听他提到宁夏总兵的字眼,不由得倍加留心,忙问道:“你们筑的这座城究竟是作什么用的?” 廖洪道:“这个......这个小的着实不知道,小的在‘修罗门’中也不过是跑腿打杂的低微角色,教主若有什么重大机密,也决计不会向咱们透露半分。” 只见罗天赐双眼一瞪,喝问道:“你可没有说谎么?” 廖洪忙道:“好汉明鉴,好汉明鉴!小的如今性命在二位手上,却哪敢有半句欺瞒?方才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教我不得好死!” 罗天赐看他不像撒谎,脸色才和缓下来,道:“那好罢,最后问你一句,你若老实答我,我便马上放你离去。” 廖洪一听大喜,说道:“好汉请说,好汉请说,小的知无不言!” 罗天赐问道:“那你可知道那达摩院在什么地方?” 廖洪以为他要问什么刁难的问题,此刻才知原来却是问路,当下只觉如释重负,连忙说道:“哦,那达摩禅院其实也不难找,二位从这里的大雄宝殿绕过去,一直向东经过法堂、立雪亭,到了千佛殿再折向西南走约莫一百余步,便能见到一排齐齐整整的殿宇,这排殿宇从右手边数起的第三间,那就是达摩院了。” 罗天赐道:“此话当真?若我发现你有半句谎言,待会儿回来必取你人头!” 廖洪慌忙道:“啊!小的哪敢冒犯二位好汉虎威?说的确确实实是实话!” 罗天赐忽然诡秘一笑,道:“嗯,既然这样,便姑且信你好了,你在这里好好的睡上一觉罢!”说罢,蓦地伸指一戳,正正点中廖洪身上的“晕眩穴”,登时将他点晕了过去。 当下罗、杨二人展开了轻功,依着廖洪所指的路径一路寻去。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千佛殿前,罗天赐向西南张眼一瞥,果见二三十丈远处,有六七间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殿宇,再细看时,却见到第二、第三间殿中透出了隐隐约约的光亮。 只听罗天赐悄声向杨星宇说道:“贤弟,那亮着灯的两间殿宇想必其中一间便是达摩院了,咱们这就去看看!” 杨星宇却道:“大哥,这事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咱们一路进来,整个寺院上下都是黑灯瞎火的,数十间殿宇竟无一丝香烛光亮,怎地独独这里却有灯火透出?莫不是有什么圈套不成?” 罗天赐经他一说,也顿觉疑窦丛生,说道:“嗯,贤弟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生奇怪。你说他们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呢?” 杨星宇道:“大哥,你仔细的想想。即使是在夜里,这偌大一个少林寺也断不会连一丝烛火也看不到的。就算整个寺里的和尚都被换成了‘修罗门’的人,他们也要假戏真做,这供奉诸般神佛的香火是决计不能熄灭的。再有的是,他们三日后便要举行什么‘嵩山封禅大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怎地防守却会如此松懈,只派两个武功平平的人负责巡逻?” 罗天赐沉吟道:“贤弟所言极是,我看里头定必有诈!这样看来,他们早已有所准备,今夜里咱们只能无功而返了。” 杨星宇摇头道:“这时要退只怕也来不及了!他们既然布好了口袋阵,又怎会轻易留下退路给咱们?” 罗天赐顿觉一阵犹豫,过了好一阵子,似乎突然下定了决心,咬牙说道:“如今进也不行,退也不行,到了天亮,我们便难以藏身了。与其这样,莫若冒险一搏,杀将进去,兴许还有生路!只不知贤弟你以为如何?” 杨星宇点头道:“除此之外的确是别无他法了。” 罗天赐想到今夜独闯龙潭虎穴,确是九死一生,凶险之极,这反而激发了他胸中豪气,只听他慨然说道:“敌人纵然厉害,可是我罗天赐又岂是善男信女?哼哼,他们想要我死,只怕却也没那么易!只不过贤弟你是忠良之后,更是名门望族,万一失手......” 却听杨星宇哈哈一笑,朗声道:“万一失手,那便陪着大哥死在这里好了!大丈夫慷慨赴死,那又有何憾哉!” 罗天赐心中一阵激动,紧紧的握着杨星宇的手,说道:“哈哈,好!有贤弟这句说话,我罗天赐虽死而无憾!走,咱们这就去会会那魏震岳去!” 说罢,二人更不迟疑,当即展开身法,向着达摩院的方向掠了过去。罗天赐想到眼前正有连番恶战在等着自己,心中只觉兴奋,脚步不免也加快了几分,杨星宇却不疾不徐的跟在他身后五六步,暗暗观察着周遭的情势! 二人只几个起落,便已到了达摩院前的台阶下,这时看得更是真切,只见里面一缕昏黄的烛光从大门的缝隙里透了出来,却自忽明忽暗、摇曳不定,在寂静的黑夜里看来更见阴森!罗、杨二人并肩而立,正要走上台阶。突在此时,猛听得身后风声飒然,似有人飞掠而至,二人吃了一惊,未及回头,耳中却听得“嗤嗤”之声骤起!罗天赐心头一凛,急叫道:“贤弟小心,有暗器!” 罗天赐听声辩形,立时便知袭来的暗器共有一十六枚,当中约莫八枚是射向自己的!势急之下无暇多想,连忙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铜钱向后撒去,同时间身形一纵,已跃上了五六层台阶,只听得身后“叮叮”之声纷响,原来罗天赐撒出去的铜钱与袭来的暗器在半空中急剧相撞,纷纷落到地上! 这时杨星宇也跃上台阶,站在了罗天赐的身边。罗天赐忙问道:“贤弟,你没被暗器打中罢?” 杨星宇微微一笑,道:“区区几枚佛珠,要想伤我又岂是易事?” 罗天赐一愕,道:“佛珠?贤弟你说那些暗器是佛珠么?” 杨星宇一笑不答,把紧握着的双手打了开来,却见他左右掌心里各自托着四枚圆圆的物事,罗天赐凑近一看,原来竟都是指头般大小的念珠,这些念珠黑黝黝的似为生铁所铸,在残月昏灯的照射之下发出了微弱的光泽。二人正顾着看那佛珠,忽地听得前面风声又起,黑暗中一条身影飞掠而至,也不知是从何窜出的,却一下子便到了台阶之下!这时看得清楚,这人约莫五十岁上下,五短身材,剃着光头,穿着一身黄色僧衣,俨然是一副少林僧人的打扮!却见这和尚面无表情,好像一具僵尸般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死鱼般的眼睛毫无光亮,在黑夜中看来,直教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只听罗天赐喝道:“喂,阁下到底是谁?在背后偷偷摸摸的施袭算什么英雄好汉了?” 那和尚却自一言不发,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罗、杨二人。罗天赐忽觉奇怪,心道:“这和尚怎么不会说话,难道是个哑巴不成?嗯,方才他发射念珠偷袭,从准头和劲道看来倒是非同小可,武功恐不在‘东海三魔’的史惊雷和阮仕安之下!‘东海三魔’中就只有‘索命魔’上官霖没有打过照面了,莫非眼前这和尚便是?”想到这里,忍不住又问道:“你便是‘索命魔’上官霖?阁下既然是冲着咱们二人而来,那又何妨把名号报将出来!” 那和尚依旧一声不吭,过了少顷,才见他咧开了嘴“嘿嘿”的怪笑数声,声音却是有如鸦鸣,难听已极!罗天赐不禁无名火起,厉声说道:“阁下既然不会说话,那便手底下见过真章罢!咱们二人也不欲以二对一,二人之中任你挑一个好了!” 罗天赐公然约战,孰料那和尚居然还是没有说话。便在这个当口,忽闻台阶上衣袂挟风,达摩院里蓦地掠出了三个人来。 ------------ 第六十八章 龙潭虎穴 罗、杨二人未及回头,只听当中一人怪笑着道:“嘿嘿,罗大侠这下可说错了,在下才是上官霖!此外,今晚这场恶斗并非如你所说的以二对一,却是以四对二!” 罗、杨二人回头看时,“东海三魔”各持兵刃,早已分立在台阶之上:左首一人紫堂色脸皮,正是“夺魄魔”史惊雷;中间那人虽没见过,可是从他身材形态上看来,显然是昨夜里与罗天赐在登封镇外交过手的“勾魂魔”阮仕安;剩下的正是方才说话之人,但见他年约六旬,长得枯槁短小,脸色却是又灰又白、毫无血色,仿佛身上带着重病的样子,无疑便是“索命魔”上官霖了! 只听罗天赐冷然笑道:“今天晚上’东海三魔‘可终于一齐亮相了,那便好极!正好我一次过收拾,省得一个个去找最是浪费功夫!” 上官霖闻言纵声大笑,笑声尖锐刺耳,比起那黄衣和尚还要难听上几分。他笑了一阵,又咳了几声,方道:“嘿嘿,久闻’魔刀战狼’胆识过人,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只是阁下的这份自信,却也未免自信得过了头了。咱们‘东海三魔’可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从不讲究什么以一对一的劳什子江湖规矩的。” 他方说罢,又听那“夺魄魔”史惊雷怪笑着道:“上官,你这句话可只说对了一半。这位罗大侠非但胆识过人,且还色胆包天呢!他早前与‘鸣剑山庄’的白夫人藕断丝连,而今又勾搭上了白夫人的表妹……也就是‘两河大侠’叶万华的女儿叶秋萍姑娘!呵呵,他今晚闯进少林来,怕就是恼恨咱们坏了他的齐人之福,要找咱们兄弟三人的晦气呢!” 史惊雷与上官霖一唱一和,说罢又是一阵狂笑。罗天赐气得全身颤抖,右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身旁的杨星宇却扯了扯他衣服,低声道:“大哥,沉住了气,不要中他们的激将法!你只需尽全力打倒那黄衣和尚,闯进达摩院里去好了,这三个狗贼便交给小弟来对付罢!” 罗天赐一时只觉迟疑,心里暗道:“之前和史惊雷、阮仕安都交过手,单个而论,他们的武功只比我略逊半筹而已,若真全力相斗,二百招之内是极难将他们击倒的。而此刻他们却三人齐聚,更有一个诡秘莫测的‘三仙阵’令人难以对付!贤弟武功虽高,可是也不过与我在伯仲之间而已,却如何有把握破这‘三仙阵’?他可是椒山公的后人,如有什么闪失,这……” 罗天赐越想越是踌躇,杨星宇知他所思,轻轻拍了拍他背心,说道:“大哥放心,我自有办法对付这三人。”不待他发话,身形一动,已跃到了台阶之上,蓦地出手如电,手中铁扇疾往站在居中的阮仕安眉心点去!阮仕安骤见眼前青光一闪,只一闪间,杨星宇的铁扇已到了面前,急忙举起手中双戟,硬生生的将铁扇架住! 却说阮仕安的应变也是极快,甫一架住杨星宇的铁扇,立时双戟一绞,手上运劲,正要将杨星宇的铁扇绞得脱手!孰料他快,杨星宇却比他还快!未等他手上劲力送到,即刻手腕一翻,手中铁扇已从阮仕安的双戟中脱了开来,不待对方变招,“后羿射日”,又已向对方右肩点去!阮仕安万没料到对方招数竟如斯变幻莫测,眼见铁扇又已点到,急切间只好向后掠出一丈,堪堪将杨星宇的这招“后羿射日”躲了过去。 杨星宇正待追击,忽闻身后风生,他听声辩位,知道是“夺魄魔”史惊雷出手援助阮仕安。当下只好弃下阮仕安,回身迎击史惊雷。这时史惊雷双掌业已攻到,杨星宇却不慌不忙,手上微微一抖,“啪”的将铁扇打开,突见扇头之处有几截亮晃晃的尖刃伸了出来,骤见他铁扇一划,“万里御风”,径向史惊雷拍出的双掌削了过去! 史惊雷吃了一惊,万没料到对方的铁扇之中内有乾坤,竟然暗藏着尖刃利器,心想自己的手掌纵然厉害,可毕竟也还是血肉之躯,这一下若给他削中,那定要成残废无疑,此刻只好将拍出的双掌硬是收了回去,同时间为防对方进击,连忙身形一纵,使了个“八步赶蝉”的身法,向横窜出数步。 杨星宇几招之间便逼退了史惊雷、阮仕安,这时却见他身子一滑,又已窜向了守在另一侧的上官霖!那上官霖看他适才的招式如此犀利,当下哪敢大意?只见他双手一分,手中已多了一对黑黝黝的大铁环,但听他猛喝一声,未等杨星宇出招,已自先发制人,蓦地一招“双狮争食”,径向杨星宇身上劈了过去! 杨星宇身形尚未停下,见上官霖双环劈到,便将手中铁扇一拦,“二郎担山”,正好封住了双环来路,只听“铮”的一声扇环相交,在黑暗中迸发出点点璀璨的火花!这一下双方都用足了功力,真力相撞之下,杨星宇身子微微一震,向后略退了一步,再看上官霖时,却已连退了五六步方才站稳,身子兀自摇晃不已。 杨星宇一招占了上风,得势之下更不饶人,当即中宫踏进,手中一柄铁扇骤分骤合,奇诡莫测,他以”铁扇门“中的”蝴蝶迷踪步“,再配合以“锁魂扇法”,使将出来直有如蝴蝶飞舞、魅影穿梭,只看得上官霖眼都花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抵挡,只得将两只铁环游身而舞,紧紧的守住身上要害,却是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几招之间已被杨星宇逼得步步倒退。 上官霖心里暗暗叫苦,本来以他武功,其实并不比杨星宇弱得了多少,即便稍稍逊色,也决不会被打得如此狼狈,只因他十余日前被法德和尚的“五雷金刚指”所伤,虽然将养了数日,此刻元气却未完全恢复,武功便自然打了折扣,又加上杨星宇的“铁扇门”功夫极少在中原武林流传,上官霖从未见过,只感难以应对,正所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先手既失,自然便越打越被动了。杨星宇见上官霖方寸渐乱,心知只消再加紧攻势,数招之内定能将上官霖击倒,到时候”东海三魔”缺少一人,那“三仙阵”便展开不了!当下铁扇一催,正要趁势攻击,便在这时,忽闻耳际风生,一件兵刃正向着自己后颈袭了过来! 这件兵刃来得又快又急!杨星宇耳目何等之灵?仅凭风声已自听出这兵刃必是软鞭无疑,当下也不惊慌,蓦地微一拧身,左手径往身后抓去!他这招名唤“猛虎破刃爪”,乃是“铁扇门”空手入白刃的招式,这时使将出来,自拟必能一抓而中! 不料杨星宇这一抓之下,竟自抓了个空,袭来的软鞭竟瞬息间消失无踪!他心下一惊,正要回身去看,突然间眼前白光闪烁,又有两件兵刃从旁袭到!杨星宇余光急瞥,只见到原来是阮仕安的双戟从左侧刺了过来,他无暇细想,急忙一招“顺水推舟”,将铁扇向横一泼,恰好将双戟荡了开去,却听身后风声又起,长鞭又已打来,这下杨星宇再也不敢大意,当即向横一窜,避了开去! 那使长鞭的正是“夺魄魔”史惊雷!他一击不中,手上长鞭一圈,鞭影如电,“刷刷”又是两鞭向杨星宇打去。杨星宇急忙以铁扇挡格,便这样虽然化解了对方的攻势。可是这么缓得一缓,也给了上官霖脱身之机,当下他趁势跃了开去,稍稍回过神来,再看场中时,但见杨星宇在史惊雷、阮仕安二人合击之下,一柄铁扇兀自左拒右挡,攻守自如,此刻纵然以一敌二,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上官霖眼见同伴久战不下,当即手中双环一撞,高声叫道:“阮老大,史老三!这个穷酸秀才乃是‘铁扇门’的传人,也并非等闲之辈,再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快布‘三仙阵’对付他!” 他这么一叫,顿时提醒了阮仕安与史惊雷,只见“东海三魔”蓦地一齐展动身形,转瞬已布成了一个小圈,呈品字形的将杨星宇围在圈中! ------------ 第六十九章 危机四伏 杨星宇心下一凛,只见对方这“三仙阵”阵法十分古怪:阮仕安、上官霖一左一右的居于自己两侧,而史惊雷却在外围游走,手中的长鞭不住的抖动挥舞,乍一看来,直有如一条黑色大蛇在伺机而动,等待着一有机会便择人而噬! 然而杨星宇的武功毕竟已尽得“铁扇门”真传,虽然初到中土,临阵对敌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可是眼界见识也自非一般。他深知对方这阵法人数虽少,却是简而精深,奇诡莫测!当下横扇当胸,一面蓄势待发,另一面则暗自观察着这阵法,看有何破绽可寻! 这时史惊雷在外围游走得越来越快,同时间,左右两侧的阮仕安和上官霖却一步步的缓缓逼近了过来。杨星宇武学上的天赋极高,从三人所站的位置,以及步法移动上看来,已知这正是“三仙阵”发动攻击的信号!而这阵法进攻或退守,启动的关键便全落在了外围的史惊雷身上,只要他的长鞭稍动,阮仕安与上官霖便会立时发起猛烈的攻击,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 杨星宇铁扇一扬,正欲先发制人,便在这时,忽听得不远处拳掌呼呼,斗得甚烈!原来那边厢罗天赐与黄衣老僧早交上了手,此刻已斗到了五六十招以上,只见那黄衣僧招式刚烈,使的正是少林派驰名武林的“大伏魔神拳”!罗天赐早前在登封镇官道旁的客店里,曾见得那慧广小和尚打过这路拳法,对其中的招式本毫不陌生,只是与这老僧交手之下,方发觉他的内力却比慧广和尚高出了不知多少倍。他每一拳打出,均挟带着极重的内力,那拳掌之风袭在自己身上,只感隐隐生疼。 又斗了一会,黄衣僧拳掌上的劲力越来越重,每每一拳未至,吐出的罡风已刮得罗天赐胸口不畅!本来罗天赐的“纯阳掌法”也以刚猛见长,威力绝不在“大伏魔神拳”之下,可是他急于尽快击倒这老僧,闯入达摩院中救出叶秋萍,这会儿久战不下心情不免焦躁。要知高手过招,讲究的却是沉稳镇定,罗天赐正正犯了武学中焦躁冒进的大忌,此刻竟渐觉吃力,慢慢落在了下风。 然而罗天赐终究是罗天赐,敌人越是难斗,却越激发了他体内狼一般的血液!他脑子陡然间冷静下来,当下一声清啸,招式骤然变化,蓦地化刚为柔,收起刚猛为主的”纯阳掌法“,展开了“藏剑门”中以轻灵快捷见长的“穿花扑蝶掌”,一双铁掌虚虚实实、时急时缓,直教对方捉摸不透。 斗了数招,黄衣僧似对这套“穿花扑蝶掌”摸不着门路,他的“少林大伏魔神拳”也逐渐被克制住了,慢慢地,双方攻守之势又已逆转过来。罗天赐不禁信心陡增,完全放开了手脚,却见他铁掌急催,忽地“穿花扑蝶掌”与“纯阳掌法”交替施展,这一刚一柔配合之下,招数更是威力倍增! 再斗一会,罗天赐已完全占据了上风,可是同时也暗觉奇怪,心道:“咦?奇了。这和尚起初十分厉害,怎地打到后来却如此不济?看他内力之高,比起那罗汉堂首座法德大师也是不遑多让,只怕还略胜于‘东海三魔’中的任何一人。为何招式却是如此平庸,来来去去便只会‘大伏魔神拳’这一套拳法?” 罗天赐想到这里,心里不禁疑窦顿生,手上却丝毫不敢稍歇,他有意要彻底摸清这和尚武功的深浅,因此招式的变换更见频繁,除了“藏剑门”的两路掌法,更掺合了武当、峨眉、崆峒等各家各户的招式。然而,无论他招式怎变,那黄衣僧却只是以那套“大伏魔神拳”应对,便好像除了这套拳法,压根就没学过其他功夫一般!罗天赐这下心里更是大定,不知不觉间拳掌速度越来越快,但见他掌影纵横之下,已将黄衣僧压制得只有苦苦招架的余地! 罗天赐胜券在握,心里却始终惦挂着杨星宇的情况,忍不住偷眼瞥去,却见那边厢的战况更是激烈:此刻杨星宇一柄铁扇,穿梭在“三仙阵”内、纵横于对方三件兵刃之间,虽然是守多攻少,可是进退之间仍是显得从容不迫、飘逸潇洒,不时还寻隙反击一两招,更使得对方三人颇有顾忌,不敢过分冒进! 罗天赐瞥了一眼,已知道杨星宇虽是以一敌三,短时间内却尽可自保无虞。他心头一宽,拳掌间自又加快了速度,只见那黄衣僧这时头顶上已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白雾,身形更渐见蹒跚。罗天赐眼见机不可失,当下连环三掌,掌力如排山倒海般压将过去!黄衣僧再难抵挡,勉强避开了两掌,第三招“排山倒海”终是躲不过去,只听“蓬”的一声闷响,胸前已结结实实的中了罗天赐一掌,立时狂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如断线纸鹞般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罗天赐击倒了黄衣僧,料想他再难站起,正欲闯进达摩院去,孰料他甫一举步,忽见那黄衣僧一个“鲤鱼打挺"挣了起来,倏地身形一晃,又再挡在了自己身前!罗天赐只觉吃惊,心道:“邪门了,我那一招‘排山倒海’乃全力所发,试问世上还有谁人能消受得住?这和尚中了这掌,居然还能站得起来,莫非他练成了少林派的‘金刚不坏神功’不成?” 罗天赐心知再这么拖下去,莫说救人了,便是要想安然脱身也甚为困难,眼见这黄衣和尚如此难缠,却是非下杀手不可了!想到此处,当下气沉丹田,蓦地双掌平推而出,“巨浪滔天”,又往黄衣僧胸口打去!但听掌风呼啸,掌未至,掌力凝聚成的气浪已将黄衣僧的僧袍割得寸寸断裂!却见那黄衣僧双眼直勾勾的瞪视前方,似对罗天赐这雷霆万钧的一击恍如未见,待到罗天赐双掌推到他胸前数寸,身子竟直直的向后倒去! 这一下大出罗天赐意料,他恐防有诈,左手暗中扣了两枚铜钱,籍着微弱的光线,缓缓的俯下身子去看,却见得那黄衣僧一对眼珠子向上翻着,眼、耳、口、鼻均有鲜血渗出,再探他鼻孔时,已然是气息全无。罗天赐心中惊疑不已,一时间竟想不明白自己的一掌还没打到,对方怎会便倒地死去?他想了片刻,方才醒悟过来:原来这黄衣僧身上的经脉方才已为自己掌力所震断,早就返魂无术。他能够站得起来,只不过全仗心里的一点意念支撑着,待得那意念一灭,便终于倒地而亡了。 罗天赐又想到,这黄衣僧与自己相斗之时,面上表情一直木讷已极,看那神态举止,就好像被鬼魂邪魅附了体一般。罗天赐本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可是回想起适才与对方交手的种种怪状,禁不住也微觉毛骨悚然,他不欲再看那黄衣僧的尸体,便回头去看杨星宇与“东海三魔”相斗。 这时杨星宇在“三仙阵”中全力防守,已是略显被动,只见他手中的铁扇急促挥舞着,虽然将阮仕安、上官霖二人逼得一时不能近身,可是在外围的史惊雷却使他颇为忌惮!这史惊雷的攻势看似不如其余二人那般凌厉,然而一条毒龙鞭骤东骤西,时不时的突施几下袭击,都是招招指向了杨星宇身上的要害之处,更为阴险毒辣! 罗天赐看了片刻,知道杨星宇虽然被动,可是招数未乱,却还尽可守得住二三百招,当务之急还是闯关救人为上!想到这里,当即便放下了心头顾虑,转身往达摩院大门走去。 罗天赐情知此刻周遭危机四伏,容不得有半分的轻忽大意!他走到大门外,却并不急着进去,站在门边向里面先自观察一番:只见这达摩院身为宽敞甚广,乃是三进三间之结构,最外面是一座佛堂,此刻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洁净非常。佛堂正中供奉着一尊漆金达摩祖师神像,神像前的青铜香炉此刻正自青烟袭袭,使整个佛堂在微弱烛光映托之下,更显得朦朦胧胧,有若幻境。 罗天赐见佛堂里空无一人,于是便迈步走了进去。孰料甫一进得佛堂,便听到了一把声音说道:“罗兄你可终于来了,小弟恭候多时了。” 这人声音不大,说话还颇为文气。可是罗天赐在此际听来仍不禁吃惊不小,他当即停住脚步,一双虎目环顾四周,朗声说道:“阁下想必便是魏门主了罢?你说你恭候多时,那如今在下已经来了,你却为何仍躲躲闪闪的不肯出来相见!” 那人忽然哈哈一笑,笑声温和醇厚,听来悦耳之极。那人笑罢,又说道:“好,好极!罗兄果然是快人快语,小弟最是喜欢!” 这人说完这话,忽然间,罗天赐耳畔只听得一阵“喇喇”声响,整个佛堂剧烈摇晃起来。 ------------ 第七十章 克星 罗天赐心下一凛,心知这佛堂之内必定暗藏机关,而这机关也与佛堂某部分结构相连,此刻机关启动,便连带着整个佛堂都振动起来了。 果不其然,一阵摇晃过后,又是“喇喇”数声,这时佛堂正中有几块地砖蓦地陷了下去,露出了一个丈余宽长的方形缺口。未几,只见一个高台从缺口里缓缓升了起来,直升到二三丈处方才停下,高台之上放了一张酸枝木桌,桌旁一左一右摆了两张造工精致的花梨木椅,左边的椅上坐了一人,正拿着茶壶茶杯自斟自饮的喝着茶。 罗天赐陡见这人,立时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向他仔细端详起来:只见这人年纪却不甚大,约莫与自己相仿,不过也是三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却是清秀端雅,虽然剃了光头作僧人打扮,然而眉目之间自有一股淡淡的书卷之气,看起来倒与杨星宇有几分相像,只是一双眸子却深邃之极,令人难以捉摸。 罗天赐当即朗声问道:“阁下想必就是‘修罗门’门主魏先生了?” 却见那人轻轻的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又缓缓的将茶杯放下,脸上尽是陶醉之色,似对这茶十分满意,过了片刻,方悠悠说道:“小弟便正是魏震岳了,罗兄你好!” 罗天赐看他好整以暇、慢条斯理的样子微感不耐,于是单刀直入的道:“在下此来,只为送我秋萍妹子以及‘鸣剑山庄’白大侠安然离开少林而已。你我是敌非友,客套说话实不必说得太多!” 魏震岳忽地轻轻一笑,又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在手里把玩着,半响,方说道:“罗兄不必担心,此刻叶姑娘与白大侠正好着呢!既然一场到来,小弟这里有些托人从杭州捎来的西湖龙井,乃是极品好茶,罗兄何不坐下共享?“ 罗天赐冷冷的道:“多谢了,罗某只爱喝酒,茶却是不爱。不过若然阁下肯将我妹子和白大侠释放出来,那坐下来喝上两杯倒也未尝不可。” 魏震岳这时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笑意中却带着几分惋惜,忽然轻轻一叹,道:“唉,可惜了!如此佳茗,怎奈罗兄却不赏识。” 罗天赐冷笑着道:“在下今日前来,不是为喝酒喝茶,更不是为听阁下谈经论道的。阁下也不必多说了,只消交出人来,一切便罢,否则……哼哼!” 魏震岳闻言长叹一声,道:“唉,罗兄呀罗兄,其实你我本为同道中人,小弟向来敬你重你……为何你甫一见面,便要如此剑拔弩张呢?” 罗天赐“哼”的一声,道:“哼,阁下好会攀亲认戚!我与你素不相识,且自来正邪不两立,倒如何与你是同道中人了?” 魏震岳深邃的目光变幻无定,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着嘲弄之意,便好像听到了一个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罗天赐只被他笑得心头火起,不禁怒声说道:“阁下到底有何好笑?莫非我说得不对,阁下不是邪魔外道,反倒是正人君子不成?” 魏震岳止住笑声,正色说道:“小弟从没说过自己是个正人君子,笑的只是罗兄你自欺欺人、自作多情罢了!” 罗天赐道:“哦?在下不知如何自欺欺人?又如何自作多情?倒要请教阁下了。” 只听魏震岳悠然说道:“罗兄你说小弟是邪魔外道,这点倒是没错,小弟也深以为然!不过至于罗兄你……嗯,也许罗兄内心里早已把自己当作是名门正派中人了。不过,在小弟看来,这终究是罗兄你的一厢情愿罢了!请问在武林之中,‘魔刀战狼’这四个字,有谁听到不是避之犹恐不及;又有谁不是咬牙切齿、恨不得诛之而后快的呢?” 他这话说得甚是平淡,可是骤然说出,字字句句却有如利针般根根插在了罗天赐的心头,罗天赐的身子此刻已因急怒而微微发颤,恨声说道:“那只是我的过去,如今的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了!” 只见魏震岳平静的看着罗天赐,那眼神却像海水般深不可测,半响才道:“是么?如果心中的仇恨是如此容易便能化解的话,那世间岂会还有杀戮与纷争?如果罗兄真的把过去的一切都已忘却的话,那为何又要不远万里的回到中原,重涉那江湖险恶的漩涡?” 罗天赐嗄声说道:“哼,在下此次回来,便正是要对付你们‘修罗门’的……” 魏震岳未等他说完,却又开口说道:“罗兄,令尊是因何而死,又是死在什么人手上的,想必你比小弟我要清楚得多……还有,你重回中土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到底是为了谁,恐怕你心里也明白得很罢?其实说破了,不外乎也是为一己私念罢了!既然如此,那罗兄你又何必惺惺作态,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指谪小弟呢?到头来终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魏震岳侃侃而谈,说话间的气度仍是雍容潇洒。然而罗天赐此刻的额角却有冷汗涔涔而落,他出道以来,所遇劲敌无数,却从没一个能让他觉得像眼前之人这般可怕!他陡然有一种感觉:若说自己是一团烈火,那这人便是一片**大海,无论烈火燃烧得多么猛烈,可遇到冰冷的海水,终究也得熄灭;若说自己是神通广大的孙猴子,那这人便是法力无边的如来佛祖,无论自己如何变化,却不能逃脱出对方的五指山下!这人就好像是一面魔镜,更像是自己天生的克星,竟能照出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丝一毫,使自己无所遁形! 罗天赐思绪一片紊乱。此时,只听得佛堂之外,杨星宇与“东海三魔”的拼斗益发激烈,不时传来的兵刃撞击声在寂夜听来尤为刺耳。罗天赐情知再这么耗下去,今夜里恐怕是凶多吉少!他当下把心一横,决意寻找机会先发制人,务求短时间里猝施袭击,将魏震岳尽快解决!于是他不再说话,凝神屏息寻觅着出手的机会,佛堂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寂静状态。 过了少顷,只见那魏震岳又再满满的斟上一杯茶,端起来浅浅的喝了一口,嘴里发出了一声赞叹,自言自语的道:“好茶!端的是芳香馨郁,齿颊留香!如此好茶,实在世间难得!”说着说着,居然半眯起眼睛,惬意的倚在椅背上,仿佛极享受的样子。 罗天赐眼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忽地身形一纵,好像一头大鹰般一下掠上了高台!到了魏震岳面前,蓦地双掌齐发,直向对方身上猛击而去!他这掌聚了全身功力而出,又挟了飞掠而上的急势,当真是迅疾如鹰、猛恶如虎!掌未至,掌风已将对方全身笼罩,激得魏震岳身上的僧衣鼓荡了起来!此时魏震岳左手依旧轻轻的拈着茶杯,似乎对罗天赐这雷霆一击毫无戒备,待得罗天赐双掌拍到,身子忽然向后微微一倾,右手袍袖却顺势向着罗天赐双掌拂了过去! 魏震岳衣袖这一拂,恰好便扫在了罗天赐的双掌上,这时候罗天赐的掌力将吐未吐,被他这轻轻一扫,竟有如巨石投海、飞鸟入林,瞬息间被消卸得无影无踪!罗天赐心下一惊,正要变招,但见魏震岳右手衣袖蓦地一卷,袖中忽地好像生出了一股巨力,往自己身上撞了过来!这一下来得极快,罗天赐想要避开已无余地,急切间只好气聚丹田,将全身内力贯于双臂,又是双掌齐发,硬生生的将对方这招接了下来!一刹那间,两股劲力相撞之下,发出了“蓬”的一声闷响,罗天赐只觉对方力道大得出奇,竟自站立不住,身子不由自主的飞出了高台,直往地上堕去!好在他轻功也自了得,半空中急忙使了个“细胸巧翻云”的身法,向后一个空翻,倒纵出一丈开外,方才落到地上来! ------------ 第七十一章 正邪交锋 罗天赐落到地上,身子犹自一阵摇晃,几乎站立不住一跤坐在地上。他勉力定住身形,胸口只觉一阵滞闷,忙暗自运功调息,过了半响,方感稍稍好转。 此刻罗天赐心中惊怒交集:此番与魏震岳只对了一招,竟被他以衣袖将自己拂出了高台,几乎受了内伤!而且可怕的是-----对方却似轻描淡写般根本未尽全力!他自二十二岁练成“纯阳功”以来,这十余年间身经大小数百战,却从未吃过如此大亏,却教他如何不惊? 再看魏震岳时,只见他的右手袍袖也已片片碎裂,白皙的手臂顿时露了出来,他似乎对自己的仪容极为注重,当下眉头一皱,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之色,却见他缓缓从椅中站了起来,说道:“好,很好!罗兄你是第一个令小弟如此狼狈的人!” 他说罢,正要从桌上拿起茶壶,便在这时,只听得“哗喇”一响,他方才坐着的那张花梨木椅突然裂成了数块,垮了下去!魏震岳微微一愕,瞬即恢复了常态,轻轻从桌上拈起了茶杯,慢慢的斟上了茶,对罗天赐说道:“能迫使我坐着而站起来的人,这世上绝不会超过三个!就凭这一点,无论罗兄你爱不爱喝,这杯茶却无论如何也得喝下去!”他不待罗天赐回答,右手粘着杯子的食中二指轻轻一弹,只见那盛满了茶水的小小杯子蓦地挟着劲风,直向着罗天赐的面门飞了过去! 罗天赐情知对方武功非同小可,眼见杯子来得势急,当下也不敢托大硬接,只好身形微缩,向后疾退出几步,只待那杯子来势稍缓再伸手抄住。不料那只杯子飞到罗天赐面前三四尺时,突然“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却似动力全消,骤地往地上坠了下去! 眼看着杯子就要跌得粉碎,罗天赐想要去接已是万万来不及了!就在杯子即将落地的瞬间,罗天赐急中生智,他身子向前一窜,右足已蓦地递了出去,这时杯子刚好落到了他的足尖之上,却见罗天赐脚尖轻轻一挑,将那茶杯又再挑了起来。罗天赐伸手接过茶杯,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忽地仔细端详着杯上精致的花纹,叹了口气,道:“唉,杯是好杯,茶也是好茶!只可惜终非心头所好,若然杯中盛的是酒,那便再好也没有了!”他说罢,也学着魏震岳的样子,手指往杯上运劲一弹,将那杯子激射了回去! 魏震岳微微一笑,待那杯子飞到,伸出食中二指,不慌不忙的将杯子拈了下来。孰料就在他拈下杯子的瞬间,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只晶莹剔透的白瓷茶杯竟自忽地裂开了数块!原来罗天赐适才见魏震岳弹杯送茶的手法中,对自己带了戏弄之意,这一下却触发了他的好斗之心,当即便还以颜色,暗中使劲捏碎了茶杯,再以“纯阳真气”贯注于杯上,使其一时不致散裂开来,待魏震岳伸手接住杯子的时候,因为附在杯上的劲力一松,登时便裂成数块。 魏震岳被罗天赐报复了一回,却也显得毫不介怀,忽地手一翻,将茶杯碎片抄在了手心,只见他将手掌虚捏成拳,手指指尖在掌心一阵摩挲,未几,忽又摊开了手掌,但见那些茶杯碎片已化作了一团白色粉末,在他掌上簌簌而落! 魏震岳这时将掌上残余的陶瓷粉末轻轻吹去,向罗天赐展颜一笑,说道:“茶是好茶,杯却不是好杯,既然这杯配不上这茶,那便不如让它随风消散好了!其实这世上的人也是一样的,似罗兄你这般的英雄豪杰实在太少,多的却是营营苟苟、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依我看来,这些人也应该将这杯子一般化为粉末,若果这世间只剩下罗兄如此出类拔萃的人物,那岂非甚好?” 他说这几句话时,神态语调依旧雍容潇洒,只是此刻罗天赐听来,却只觉额角冷汗又再涔涔而下,心道:“这人谈吐举止总是如此的温文尔雅,然而说出来的话,字里行间却充满了视人命如草芥的暴戾之气……偏生他的武功又如此之高,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倘若日后真的被他一统了武林,再配合那孛拜、倭寇来争夺江山,那天下苍生只怕是要血流成河、永无安宁了!” 想到这里,罗天赐心中隐觉不安,忍不住大声说道:“出类拔萃的是人,庸碌无为的也是人!只要是人,生下来便应该是平等的,除非犯了滔天的罪恶,否则,又有谁可以草菅人命,轻易剥夺别人的性命!” 罗天赐这句话说得义正词严,不料魏震岳听罢却仰天大笑起来,他笑了好一会儿方才停下,脸上犹带着笑意,只是说话的口气陡然变得冰冷,只听他道:“这番说话罗兄你该和皇帝说去,也该和那些达官贵人、财主士绅说去!你说我草菅人命,那些人却有何尝不是?他们草菅的人命莫非要比我少么?为什么他们杀人便是天经地义,我杀人却是草菅人命呢?” 这句话虽是偏执暴戾之言,可是魏震岳说将出来,也使得罗天赐一时间无可辩驳。罗天赐呆了一呆,方大声说道:“你说的倒是不错,这世间确有太多不平之事!可是大丈夫生于世上,既遇到无理之事、凶顽之人,便更应该挺身而出替天行道,而不是似你这般滥杀无辜、残害贤良!” 魏震岳轻蔑一笑,却反问道:“好个替天行道!罗兄你说了这么多,却又安知小弟我不是在替天行道?” 罗天赐凛然说道:“哦?那试问勾结异族、阴谋叛乱,这便叫做替天行道了么?” 魏震岳冷笑道:“哼,俗话说‘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江山是天下人的江山,又不是一家一姓的江山,自来便是有能者居之!他姓朱的江山,当年也不是在别人家手中抢来的么?再说了,他朱明享国至今已逾二百载,皇帝却是一代比一代昏庸,国政是一日比一日糜烂。既然他姓朱的已没有管治国家的能耐,那换一个有能之士来当皇帝又有何妨?” 罗天赐只听得心头愠怒,不禁冷笑道:“哼,朱明皇帝再是无能,好歹这江山也是在鞑子手中夺回来的!就算子孙再是不济,终究也是咱们汉族人的皇帝,你勾搭异族妖人,妄图颠覆华夏社稷,便不怕被人骂作汉奸么?” 罗天赐说罢,一双虎目紧紧的盯在魏震岳脸上。却见魏震岳依旧神色不变,似对罗天赐的说话毫不在意,然而眉宇间却有一股杀气匆匆抹过,他默然半响,忽地发出一声叹息,缓缓说道:“唉,可惜呀可惜!” 罗天赐问道:“阁下可惜什么?” 魏震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见他的双手纤秀而洁净,每片指甲也都修剪得整整齐齐,他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方才说道:“我可惜的是,罗兄你乃当世英雄,你我二人本可结为知交挚友,共创一番惊天伟业,如何此刻却要在此兵戎相见,决个你死我活?” 罗天赐冷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本就是敌非友,即便今日不在少林相会,他日也总要一决生死的,阁下根本无需可惜!”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魏震岳不再言语了,过了顷刻,忽地身形一动,已从高台上跃了下来,与罗天赐相对而立!罗天赐只觉得一股凛冽的杀气迎面侵袭而来,不禁心头一凛,情知眼前之人实乃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今日一战只怕千难万险,心中殊无半分把握。然而,他自小到大,脑海中却也从未有过“退缩”二字,这时眼见劲敌逼近,反倒把他心中的战意尽快激发了出来! 只见罗天赐蓦地拔刀在手,刀尖一扬,虚指着魏震岳胸前,高声说道:“阁下认得这刀么?” 魏震岳目不转睛的看着罗天赐手中的刀,片刻方道:“好,好刀!好一柄‘喋血刀’!” 罗天赐冷冷的道:“阁下既认得这刀,那又为何不亮出你的兵刃?” 魏震岳淡淡的道:“我没有兵刃。” 罗天赐闻言一愕,陡然想起在雪峰山下曾交过手的“金银双鹰”,忍不住问道:“莫非阁下也像那回疆的‘金银双鹰’一样,以一双铁掌作为武器?” 魏震岳又再淡淡一笑,说道:“手掌便是手掌,即使练得再强,终究也只是血肉之躯,永远也不是真正的兵器!在我看来,以手掌作为兵器的,只不过是中人之资,根本算不得绝顶的高手。” 罗天赐奇道:“哦?阁下方才才说从不用兵刃,如今又说双掌算不上兵刃,这样说话岂非自相矛盾?” 魏震岳傲然一笑,却不作解释,深邃的目光忽在罗天赐脸上停下,这时罗天赐剑锋一般的目光也回赠了过去,在这一刹那间,双方的目光再度碰撞,在昏暗的佛堂里犹如两把利剑隔空交锋,二人尚未出手,身上所散发的杀气已令周遭的空气仿似凝固了下来! ------------ 第七十二章 妖法 二人相对而立,只听魏震岳缓缓说道:“今日一战,不知罗兄心中有几成把握?” 罗天赐紧抿嘴唇,握刀的手青筋暴显,却因兴奋和紧张而微微颤抖,过了顷刻,他忽把目光移了开去,嗄声说道:“不瞒阁下,我心中连一成把握也没有!” 魏震岳笑道:“既是这样,那罗兄何苦要战?” 罗天赐看着手中的刀,咬牙说道:“可是要战的却不是我,而是我手中这柄刀!” 魏震岳道:“哦?” 罗天赐道:“不错,喋血刀一出,不饮鲜血誓不归还!” 魏震岳又笑了,说道:“可是这鲜血也未必是别人的,也有可能是自己的。” 罗天赐涩然一笑,道:“不错,可是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如今这刀既已在我手,却总不能无功而还。” 魏震岳沉吟了一下,忽然厉声喝道:“既然如此,阁下为何还不敢出刀,也不敢望我一眼?莫非你早已心生怯意?”他与罗天赐自见面伊始,说话总是温文尔雅的,这时突然提高了声调,却是一反常态,宛如晴天里突然响起了一声霹雳!罗天赐心头一凛,不自觉间又把目光转移到他脸上。 二人目光又再相对,这时罗天赐却觉得魏震岳的眼睛里忽然生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魔力,犹如磁铁般将自己的目光紧紧吸引住了。在这刹那间,罗天赐的脑里蓦地变得一片空白,只感到一阵晕眩,精神竟自无法集中下来。他正要把目光抽离,哪知道自己的脑袋好像中了妖法一般,根本无法控制身上的任何部分,甚至便连说话也觉得困难了。 魏震岳的目光这时越吸越紧,罗天赐的思像却益发混乱,神志也仿佛逐渐模糊。只见魏震岳两片嘴唇缓缓嚅动,轻声说道:“罗兄……你觉得很倦了么?不要打了,放下你的刀……跟我来罢。” 他说话的声音极低,听来便像梦呓,更像是诵经,可是在罗天赐耳中,却好像是一道不可抗拒的命令,他竟自身不由己的向着魏震岳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然而罗天赐的神志虽接近昏迷,心中却尚存着一丝意念,这意念此刻却在苦苦挣扎着,不住鼓励着他不要妥协!罗天赐走了几步,忽又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魏震岳见罗天赐还在犹疑,便又说道:“罗兄……你还犹疑什么?小弟这就带你去见叶姑娘和白大侠……快跟我来罢。” 罗天赐闻言又向前走了两步,正在这个当口,达摩院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哼,这声音虽低,可是在寂夜里听来格外清晰,原来是杨星宇所发出的!杨星宇的这声闷哼,却陡然将罗天赐惊醒,他一下子明白过来,顿时只觉浑身冷汗淋漓,心中暗道:“呀,好险!这厮竟会妖法,我差点便要着他道儿了!不好,那声闷哼是杨贤弟发出来的,莫非他已受伤了么?” 罗天赐越想越是心惊,他终究是身经百战之人,临敌应变却是极快,他瞬即镇定下来,这时已走到魏震岳身前不逾数尺,他却仍装作神智未醒,右脚又向前踏了一步,然而就在他右脚踏出的同时,只见刀光一闪,手中刀已蓦地劈了出去!一招“劈山救母”,径劈魏震岳的右侧颈项!这一刀距离既近,出手之前又绝无半分枕兆,再加上罗天赐快如疾风的刀法,天下间能躲得过去的人,绝不会超过三个! 可是偏偏魏震岳却是这三个之中的一个! 只见魏震岳身形一晃,只一晃,身子已平地向后掠出了一丈,于电光火石之间竟将罗天赐的这一刀躲了开去!罗天赐一刀劈空,余劲未消,强劲的刀气已将身前几块地砖劈得裂开了道长长的口子!罗天赐不等短刀收回,左手又已打出了五枚铜钱,径射魏震岳而去!他心里早有计较,知道这区区五枚铜钱绝不能伤得到魏震岳分毫,只是有意拖得他一拖,正好寻隙退出佛堂,赶去救援杨星宇。 果不出所料,却见魏震岳双手在空中轻轻一递,便已轻轻松松的将罗天赐五枚铜钱摘了下来!然而他这么缓得一缓,罗天赐立即展动身形,向着佛堂之外窜了出去,魏震岳正要追赶,门外恰有一阵冷风吹了进来,他陡然身上一寒,胸膛前的肌肤忽觉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魏震岳吃了一惊,低头看时,但见胸前的僧衣原来早已破裂,被风一吹,残破的衣布飘飘扬扬,白皙的胸膛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浅浅的刀痕,犹有些微鲜血渗了出来! 魏震岳此刻也自惊讶不已:原来方才罗天赐的那一刀虽然没有劈中自己,可是凌厉的刀风却已将自己身上的衣衫割得破裂,而自己竟浑然不觉,若自己当时躲闪稍慢,只怕此刻也已成了他的刀下之鬼了! 魏震岳伫立在佛堂之中,任凭门外的冷风吹向自己,他看着佛堂之外,眸子里闪出奇异的光芒,这光芒变幻无定,仿佛带着几分愠怒,也带着几分赏识,半响,他蓦地握紧双拳,将掌心里的铜钱握捏得“格格”作响,待得他张开手掌时,那五枚铜钱却已化为铜粉,在他手中纷纷抖落。 却说这时罗天赐已出得大门,往着杨星宇所在急掠而去,但见此刻杨星宇与“东海三魔”兀自舍命相斗。罗天赐目光尖锐,一瞥间已见得杨星宇左肩鲜血淋漓,显然已经挂了彩,他心下一惊,当下大喝一声,道:“贤弟莫急,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说罢,身形展开,疾风一般掠入了“三仙阵”中! 杨星宇已斗得十分吃力,骤见得罗天赐来援,不禁心下大喜,当即精神一振,手中铁扇急疾挥舞,使出了铁扇门得“魅影桃花扇”,劈、戳、点、挑,一连数招快攻,将身前的阮仕安、上官霖二人逼得退开了几步。杨星宇形势略宽,便即大叫道:“大哥,你快去对付那史惊雷,他才是破这‘三仙阵’的关键呢!” 罗天赐闻言立时挺刀直扑史惊雷!此时他急欲尽快脱身,出刀之际尽是狂攻路数,黑夜中只听刀风霍霍,冷电似的刀光已将史惊雷全身环罩!史惊雷与杨星宇激斗多时,以三敌一之下本已稳占上风,正拟数十招之间便可将对方生擒,怎料如今却冷不防的被罗天赐杀了过来,一时间只觉措手不及,他武功原本也并不比罗天赐差得了多少,只是一来心里毫无准备;二来近身缠斗,手中的长鞭反不如罗天赐的短刀灵便。眼见罗天赐刀势如虎,刀刀皆直指要害,慌乱之下不由得步步倒退,不禁撄其锋芒。斗得几招,史惊雷一不留神,右边肩头已被罗天赐一刀削中,好在他躲闪得快,这刀只是将削下了他肩上的一片肉,饶是如此,也已即时鲜血长流,痛彻心扉! 史惊雷身上挂了彩,一时胆气更怯。罗天赐刀锋一张,正要乘胜追击,忽听身后不远处一人说道:“不饮鲜血誓不归还!喋血刀果然名不虚传!” 罗天赐听出这是魏震岳的声音,心下一沉,知道这时魏震岳若然出手,再与“东海三魔”联手之下,自己和杨星宇今夜里定然劫数难逃,想到这里,当下无心恋战,挥刀逼开了魏震岳,即向杨星宇挥手喊道:“贤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撤!” 杨星宇早有此意,听得罗天赐如此说,便答应了一声,手中铁扇连催,将阮仕安、上官霖二人逼过一旁。他乘着空隙,一个闪身到了罗天赐身边,二人互递了一个眼色,罗天赐蓦地双手齐扬,数十枚铜钱向“东海三魔”撒了出去,同时间一扯杨星宇衣袖,二人当即展开身法向着少林寺山门方向疾驰而去! “东海三魔”将罗天赐的铜钱一一打落,眼见二人已逃得远了,便欲动身去追,却听身后的魏震岳轻咳一声,说道:“不要追了,由他们去罢。” 三人闻言一愕,都自不解其意,可是门主之令却也不敢有违,只得停下了脚步,回身向魏震岳躬身行礼。魏震岳见得三人脸上均带着不忿之意,尤以史惊雷为甚,他忽地冷冷一笑,问道:“史老三,怎么了?你对我的说话有异议么?” 史惊雷吃了一惊,忙又躬身行礼,道:“门主明鉴,属下绝无此意。门主英明神武、雄才伟略,属下向来佩服得五体投地,属下定必誓死效忠门主,决无二志!” 魏震岳又再冷冷的道:“你既说誓死效忠于我,那为何方才下令你不要去追,你却犹犹豫豫,脸带异色?” 他说话依旧不温不火,可越是这样却越教人害怕!只见史惊雷低下了头,战战兢兢的道:“门主明鉴,属下方才实非质疑门主,只是……只是……” 魏震岳冷然问道:“只是什么?” 史惊雷迟疑了一下,方才说道:“只是罗天赐那厮……嗯,还有那姓杨的小子,这二人十分狂妄,数次折辱于属下三人,属下等早已暗自立誓,与这二人不共戴天!方才那姓杨的小子已被属下等人的‘三仙阵’困得筋疲力倦,本是擒下他的大好良机!只要擒下了他,罗天赐那厮便更是孤掌难鸣了,孰料……” ------------ 第七十三章 四面楚歌 魏震岳鼻中“哼”的一声,道:“孰料什么?我替你说了罢!你定是要说‘孰料你却胡乱下令,白白放走了这二人’是么?” 史惊雷慌忙道:“属下不敢,门主英明神武,所作之决定是绝对不会错的!只是属下等愚昧无知,一时参透不了门主的意思,如今属下等都已明白了,自必心悦诚服,再无异议……” 魏震岳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他的说话,道:“你说你们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那我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你们可说得出来?” 史惊雷被他一问,顿觉哑口无言。他说的本是敷衍拍马之言,却哪里是真的懂得魏震岳的什么意思了?当下不禁一阵窘迫,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东海三魔”本是三人同心,这时其余二人见得史惊雷的窘态,也暗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这时魏震岳的脸色反而和缓了下来,轻声一叹,对史惊雷道:“老史啊!尔等三人再门中时日最久,可说得上是本门的功勋元老,尔等的忠心,本座又如何不知?你们的忠心固然是极好,可是平常办事之前还需多想个明白!本座方才的说话也并非有意责难你们,只是提醒一下你们而已。” 三魔见魏震岳的话锋有所缓和,这才暗暗舒了口长气,当下一齐躬身答道:“门主字字珠玑,属下等自必谨遵门主教诲!” 魏震岳略一点头,却不说话,突然身子一动,好似鬼魅般一下窜到了“索命魔”上官霖的面前,只见他右手一探,已将上官霖的右手脉门紧紧扣住!上官霖吃了一惊,出于本能正要运气想抗,却听魏震岳陡然喝道:“不要动,你不要命了么?” 上官霖心头一凛,虽不解其意,却也不敢违抗,只好将真气收了回去。这时他只觉一股炙热异常的真气自魏震岳的指尖倾注而出,沿着自己的脉门急速游走全身,顿时周身穴道犹如蚂蚁咬班又痛又痒,十分难受!他虽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却也忍不住大声**了出来! 过了半响,只见上官霖身上有丝丝白气散了出来,一张脸皮鲜红如禇,几欲滴出血来!魏震岳却在这时松开了手,长吁了口气,道:“好巧妙的手法,好阴毒的暗器!铁扇门的功夫果然与众不同!” 上官霖此刻已是气喘如牛,他喘息了好一会儿方稍稍平复,听魏震岳如此说,却犹觉如坠雾中不明所以,少顷,方嗫嚅着道:“门主,这……这是……你是说属下身上中了暗器了么?怎地属下却丝毫感觉不出来?” 魏震岳脸若严霜,嗄声说道:“你当然感觉不出来了!铁扇门的‘幻影神茫’细如毛发,更兼打穴手法极之奇特,射在身上不痛不痒,然而射入体中却是随血而化。悄无声息间便已渗透骨髓,待得发作起来,却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上官霖闻言大骇,颤声道:“这……这却如何是好?门……门主你神功盖世,想必能为属下解这歹毒暗器之害……” 魏震岳苦笑摇头:“我说过了,这‘幻影神茫’入血即化,如今它只怕已融入到你的血液里了!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是运功将你周身穴道暂时保护起来,使那暗器之毒不致发作太快,可是想要完全消除却是不能!除非……除非是那姓杨的小子,方有解除的办法。” 上官霖越听越怕,此刻脸如土色,恨声说道:“那姓杨的小子竟如此歹毒!他身上也挨了阮老大一记,却不能让他跑了!待抓到他时,我定将他剥皮拆骨,教他不得好死!” 魏震岳冷冷一笑,却不说话,半响,方自言自语的道:“想不到中原武林,竟还有如此了得之人,今日这二人不除,只怕日后,必成祸患。” ………………………………………………………………………… 却说罗天赐与杨星宇在达摩院脱身之后,此刻正向着山门方向急疾奔驰。二人跑了一会儿,不见身后有人追来,方始暗暗松了口气,环目四顾之下,只见已置身天王殿之后,离少林山门也已不远。罗天赐见得杨星宇肩上的伤口仍有鲜血汩汩涌出,不禁大为担心,当下停了下来,说道:“贤弟,你肩上的伤得不轻,如此跑动必会牵引伤口,不如先行包扎妥当再说罢!” 杨星宇闻言也停下了脚步,却对罗天赐展颜一笑,道:“有劳大哥担心,我肩头也只不过被阮仕安的铁戟稍稍带了一下,不碍事的!” 罗天赐虽听他如此说,但见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显然伤得不轻,终究放心不下,当下还待再说。便在此刻,突然听得四周呼哨声大起,身前身后之处蓦地有点点火光亮了出来,便连各处殿宇之内亦同时亮起了灯烛,在内外交映之下,整个少林上下顿时如同白昼! 罗、杨二人心下一惊,情知此刻已落入敌人的埋伏之中。二人正要立心闯将出去之际,耳中已听得衣袂挟风之声不绝,骤然间眼前身影绰绰,不知何处突然窜出了十余名蓝衣僧人,齐齐整整的拦在了二人的身前去路!罗天赐手握短刀,目光自这些僧人身上一掠而过,虽是短暂一瞥,却也看得清楚:只见这些蓝衣僧人共有一十八人,个个手执着棍棒,都是清一色的生得虎背熊腰、肌肉虬结!他们的肌肤在火光之下更是显得黝黑发亮,便如身上抹过了一层桐油似的! 罗天赐心中一动,忍不住低声叫道:“呀,这莫不是少林寺的十八铜人?这下可棘手的很了!” 杨星宇听了也是眉头一皱,说道:“十八铜人?他们怎地也会与‘修罗门’搅和在一起了?莫非这少林上下,除了法德师徒,便再没有正义之人了?” 罗天赐还没回话,只听得身后喊杀声又起。回头看时,但见又有三四十人缓缓包抄了上来,这些人手持着各式兵刃,个个脸上都带了面具,黑夜里只觉得甚为狰狞可怖! 只听罗天赐苦笑着对杨星宇道:“贤弟,这回咱们只怕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了!” 杨星宇脸上苍白得连一丝血色也没有,此时却自剑眉一扬,朗声说道:“既然逃不得,那咱们便只有杀将出去!若然杀不出去,那咱兄弟二人一块死在少林,那日后也可以留名与武林青史!” 罗天赐听他说得慷慨硬气,顿时也触动了胸中豪情,大声说道:“好!你我既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如今得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未尝不是美事一件。能与贤弟死在一块,愚兄此生也自无憾了!” 杨星宇还待再说,耳畔已闻得兵刃风声,蓦地只觉两道寒气从背后袭了过来,他不作多想,左手铁扇“啪”地打开,身形微倾,倏的向前掠出数尺,同时间手中铁扇“长虹贯日”,向后一挥,在火把光亮中划出了一道美妙光弧!只听得“噗噗”两声,火光之下血影飞溅,接着便是两声凄厉惨呼,从身后偷袭的二人早已被铁扇划破喉咙,命丧当场! 杨星宇一出手杀了两人,将身后的面具杀手都震慑住了!这些人登时怯意大生,裹足不前。杨星宇回转身来,忽觉左肩上一阵剧痛,连忙将铁扇交到了右手,原来方才他的那招“长虹贯日”使得猛了,用力之下,将肩上的伤口撕裂了开来,鲜血又再喷涌而出,将一大片衣衫都浸得湿润。 杨星宇眉头一皱,匆忙中只好右手食指疾点左肩上的“云门穴”,这才止住了血流,然而这样一来,他的左手也已运动不便!那些铁面杀手见他有伤在身,立时便对他没那么忌惮了,只听其中有人高声喊道:“哈哈,着小子原来早受了伤,咱们不用怕他,一块儿上啊!” ------------ 第七十四章 苦斗 罗天赐骤见杨星宇十分吃力,便欲上前相助,孰料他身形未动,却只见眼前人影晃动,两员黄衣僧人向自己左右两侧分扑而来!罗天赐看对方来得势急,以为要施突袭,当下双掌一分,“二龙争珠”,分向对方急打过去! 孰料那二僧却似意不在袭击罗天赐,二人待罗天赐的手掌打到,身子倏地往两边一分,却一下子从罗天赐的身侧绕了开去,掠到了他的身后!这样一来,便等于把他相援杨星宇的去路生生切断了。 罗天赐心下一急,正要回身硬闯过去,这时又听得风声不绝,却见那少林十八铜人身影纵横急掠,顷刻之间已将自己周遭方位分封得严严实实,好像一张大网般把自己围在了中间!罗天赐知道这正是北少林赫赫有名的“十八铜人阵”,他听说少林寺中,每当有高业的俗家弟子要艺成下山,按照寺里的规矩,必要经过层层考核方能通过,而当中最为艰难的,便是这“十八铜人阵”了,故老相传,少林寺自南北朝时期开基以来,这千余年间,能顺利闯得过此阵的,也不过区区数十人而已! 罗天赐如何不知这“十八铜人阵”的厉害?他心念急转,正自苦思破敌之法,便在这时,只听得杨星宇那边厢又传来了几声惨呼,显然他的铁扇之下又多了几道惨死亡魂。然而罗天赐耳目极灵,在惨呼之中,却也听出了杨星宇的呼吸逐渐粗重,似乎处境越来越是艰难。 罗天赐心系杨星宇,也不愿多作犹豫,但听他虎吼一声,猛然向着挡在去路的两员僧人处急窜过去!他身法快且猛烈,那二僧尚未看清,罗天赐已疾风一般掠到面前!却见罗天赐蓦地双掌齐出,掌到中途突又变成虎爪之势,一招“虎擢豺狼”,分扑二僧面门! 那二僧自非庸手,眼见罗天赐双爪抓到,同时纵身向后一退,将罗天赐的这招让了开去,只见二人各自手腕一抖,手中长棒急向罗天赐双目点了过去!这二僧久经演练,一连串的动作紧密无间-----同时闪躲、同时进招,竟也配合得妙到毫颠、不差分毫! 罗天赐见对方招式沉雄,进退有度,当下也不敢大意。他待对方杆棒点到,忽地双手一翻,“黑虎饮泉”,已将对方两根杆棒紧紧抓住。那二僧害怕棍棒被抢,便急忙用力回夺,孰料罗天赐待他们发力,却突然双手一松,将杆棒放脱了开去。那二僧毫不费劲的便将长棒夺了回来,却是大出意料之外,二人正自诧异之时,却见罗天赐顺势而至,蓦地中宫踏进,双掌一送,正正的打在了他们的小腹之上! 却说罗天赐的这两掌只是用了三成功力,他知道这“十八铜人”乃正宗少林弟子,并非“修罗门”里的人,只不过是不知被魏震岳用了什么妖法控制住了,方不得不为他卖命而已!他这些年来性情早已收敛,因此上并不欲多伤人命,只图尽快击退对方即可。 不料罗天赐这两掌打了下去,那二僧竟自纹丝不动,似乎毫发未损!罗天赐吃了一惊,想起了少林派的独门内功“金钟罩”来!他正要撤掌,却只觉对方小腹的肌肉忽生出了一股巨大吸力,将自己的手掌紧紧吸住,急切间却撤不了回来!这时又听得身后棍风乱舞,又有三名僧人持棍攻了上来,这三人使的却是“少林伏虎棍法”,罗天赐霎时间骤觉风声急劲,对方的棍风已分上中下三路急袭而来! 形势紧急,罗天赐此刻已顾不得出手轻重了,当下按在身前二僧小腹上的手掌猛地掌力一吐,蓦地加重了几成功力!他的“纯阳功”本已达登峰造极之境,那二僧虽有“金钟罩”护体,终究也是抵受不住,只听“啵”的一声,二人被罗天赐的掌力震出了两三丈远,立时直挺挺的僵卧于地,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罗天赐甫一得手,身后的三根棍棒也已同时袭到,他这时周身笼罩于对方的棒影之下,无论前进或是后退,也定绝难躲闪得开!就在这一刹那,却只见刀光一闪,只一闪间,那三名僧人手上的棍棒已齐刷刷的断为两截!那三人大吃一惊,呆了一呆之际,罗天赐已挥刀窜至,只见刀光又是一闪,径往靠得最近的一名僧人的头颅上削了下去! 这一刀快如疾电,那僧人只觉眼前一花,罗天赐的刀已到了他的脑门顶上,眼看着就要像切西瓜般将他脑袋切成两半,忽见罗天赐手腕一转,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将手中短刀掉了个转,变成了刀刃朝上刀背往下,一下砸在了那僧人的颈项之上!罗天赐的手劲极大,满拟这一下定要将他砸晕过去,孰料这一刀砸下,那僧人只是痛得咧了咧嘴,看上去却是毫发无损,丝毫要晕倒的意思也没有! 罗天赐心下一凛,却见那和尚挨了这一下,吃痛之下竟自发起狂来,他将手中半截断棒抛掉,蓦地双拳齐发,一连数拳径往罗天赐身上打去!这和尚使的正是少林派的“大伏魔神拳”,罗天赐本来极为熟悉,可是这时距离既近,那和尚拳速又快,罗天赐虽然展开了身法极力闪躲,却还是百密一疏,只听“蓬”的一声,那和尚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罗天赐的肩膀之上!幸好罗天赐内功深湛,虽然被打得肩膀一阵剧痛,不由自主的连退两步,却也并未伤及腑脏。饶是如此,一条手臂也已又酸又麻,几乎抬不起来! 那和尚一拳打中了罗天赐,气势更是大盛,双拳一挫,招式源源不绝的攻了上来。罗天赐吃了亏后也未敢托大,只好展开以轻灵见长的“分花捕蝶掌”,左掌右刀,见招拆招。正自僵持不下,这时却又见有四名僧人从不同方向窜了过来,罗天赐顷刻间以一敌五,虽然仗着武艺高强并不至于落败,可是也不免陷于苦战,一时脱不开身来! 罗天赐深陷重围,斗了会儿,对方又有二人加入战团,这一来罗天赐又成了以一敌七,局面更是难缠。罗天赐一边打一边侧耳细听,只听得那边厢的杨星宇又已杀伤了数人,可是出招之际,风声也比不上之前那般凌厉了。罗天赐知道再耗得一时三刻,己方二人定要困死在这儿,然而此刻他却是束手无策,顿时生出了心焦气馁之情。 正在此生死俄顷的时刻,不远处突然响起了“轰”的一声巨响!这声巨响却宛若霹雳惊雷,震得整个地面都仿佛摇动起来了!这下子顿把场中激斗的众人惊得呆了,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又听得连续“轰、轰”的数声巨响,霎时间便正如山崩地陷般慑人心魄!罗天赐蓦地只觉身周之处掀起了一股巨大气浪,鼻中嗅到了一阵浓烈的硫磺气味,但听惨呼之声不绝,围攻杨星宇的数十杀手之中,有数人反应未及,被这股气浪掀得飞了起来,又重重的摔回到了地上,立时**迸裂,气绝身亡! 罗天赐也是惊愕不已,再看那少林十八铜人时,只见他们也不知是何缘故,竟个个呆若木鸡的楞在了当地,直似木头人偶一般!罗天赐眼见机不可失,立即展开身法,从“十八铜人阵”中飞掠而出,一溜青烟般掠到了杨星宇身旁。杨星宇见得罗天赐来援,当下精神一振,铁扇一挥间迭施杀着,连气又杀伤了几名“修罗门”的杀手! 此刻罗、杨二人并肩而立,正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忽然之间,只听眼前的数十杀手之中,有人高声喊道:“罗大侠、杨大侠,二位不用焦急,跟着小僧走好了!” ------------ 第七十五章 古怪的院子 只见那人手执单刀,甫一说完,立即挥刀斩翻了靠在身旁的数人,这样一来,顿时在那些杀手之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与此同时,人丛中又有另外一人挥舞着双剑往来冲杀,那身影过处,立时便有几道血光飞溅!那些“修罗门”的杀手霎时之间分不清谁敌谁我,一下子便乱了手脚!罗、杨二人眼见强手来援,当即当机立断,各挺兵刃旋风一般杀了过去,一轮斩杀之下,只杀得数十名“修罗门”杀手四散奔逃。 罗、杨二人与援手的两人汇合在了一起,那二人摘下了面具,罗天赐和杨星宇已看得清楚:这二人一老一少,都是少林僧侣的打扮------少的浓眉大眼、体格魁梧,却正是日前于登封镇乡间小店见过面的慧广和尚;那老的却是从没见过,但见他六十来岁的年纪,生得矮小肥胖,一派笑态可鞠的模样,还没说话,便已经咧嘴而笑,只笑得脸上的肥肉不住颤动,乍一看来,便有如西方极乐世界里的弥勒佛祖一般! 却说罗、杨二人此刻与慧广又复相逢,当下执手言欢,各相慰问。罗天赐忽瞥见站在一旁的那矮胖和尚,便又向他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大师仗义出手,助我兄弟二人脱险,大师高义,在下在此谢过!却未请教大师的法号如何称呼?” 那胖和尚又再咧嘴大笑,却只顾着笑并不答话。罗天赐眉头一皱,心道:“这和尚好生奇怪!我与他说话,他却只顾着傻笑,莫不是个傻子不成?” 慧广看出了罗天赐神情有异,便连忙解释着道:“哦,二位大侠,小僧忘记给二位介绍……这位法兆师叔,是咱们少林寺香积厨的管事……他少年时患过恶疾,一直以来都不能开口说话的。” 罗天赐闻言方始恍然大悟,心道:“哦,怪不得了,原来是个哑巴,倒是我误会他了!嗯,他是掌管香积厨的,也就是厨子的头儿了,可是方才看他的身手,却恁地了得!看来少林寺真的是卧虎藏龙,深不可测!”他想到这里,便向着那哑巴和尚法兆一竖拇指,意即赞他武功了得。那法兆却又咧齿一笑,双手拼命乱摇,大概是说“不敢当”的意思。 二人正自惺惺相惜,这时却听慧广催促道:“罗大侠,此刻杨大侠有伤在身,如今寺里上下也都被魔教的妖人们把持着,正是此地不宜久留,二位还是随小僧来暂避一下罢!”说罢,便转身欲走。 罗天赐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只听他问道:“小和尚,这里离少林山门已然不远了,咱们为何不先撤将出去,先回到客店安顿下来?你却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只见慧广狡黠一笑,道:“罗大侠,魏震岳早已在少室山方圆之地布置得滴水不透,不光是少林寺,便是整个嵩山,以及嵩山不远的登封镇,也都到处有他们的暗哨!即便你们能侥幸逃得出去,可是要想再进少林寺救人,那却已是难于登天了!既然是这样,那咱们何不干脆留在寺里,这样还可以日夜监察着他们的举动,万一若有机会,罗大侠你也可以寻隙救人!” 罗天赐听着也觉得有理,可是一时间始终举棋不定,他看了看杨星宇,示意咨询他的意见,杨星宇略作沉吟,便向慧广问道:“小和尚,你说的也没错,可是方才你也说了,魏震岳那厮在这附近布置严密,这寺里面的一花一草、一房一舍,他们只怕早就下过手脚,那咱们却如何可以找到可容身之处?” 慧广又是神秘一笑,说道:“杨大侠你放心好了,这事包在小僧师叔侄身上好了,你们只管跟着小僧来罢! 他这话说得好像此事早已成竹在胸,罗、杨二人也不好再有异议,当下正要动身,罗天赐忽地瞥见了那“十八铜人”,只见这时除了被自己击倒的那二僧之外,其余的十六人依旧是浑浑噩噩,有的兀自呆若木鸡、有的则浑身似筛糠般颤抖不停,一眼看去,个个都好似中了邪般奇怪诡异! 罗天赐好奇心又起,忍不住问道:“咦?这十八铜人倒是怎么回事?怎地个个都像着了魔似的?是了,方才在达摩院前与我交手的那个和尚也是如此一样!这却到底是什么妖法,竟能使人变得有如行尸走肉?” 慧广听得罗天赐的问话后停下了脚步,他蓦地对罗天赐说道:“这是‘摄心大法’,是修罗门历代门主流传下来的神秘邪术!据说这门邪术能使中者丧失心智,灵魂便控制在施法者的手上,供其驱使奴役!” 罗天赐心头一颤,陡然想起了在达摩院里,自己也曾几乎着了魏震岳的道儿,这时再自回想,不由得心有余悸!他看着慧广在前面的背影,忽然疑心又起,只觉得这个小和尚数日不见,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举止言行都变得异常老练,与在客店中的那个稚嫩莽撞、不谙世事的慧广大相径庭! 罗天赐心中越发觉得蹊跷,突然向慧广问道:“慧广,怎地几日不见,你竟将‘修罗门’的事儿都知道得那么清楚?莫非……” 罗天赐这话说到一半,却故意不往下说去。却只听慧广冷冷一笑,缓缓的问道:“莫非什么?罗大侠,你是信我不过么?” 罗天赐正色说道:“不是我信你不过,只是我这个人很倔强,最不喜欢的事便是猜哑谜,今日我觉得你身上透着些儿古怪,好像有许多事情在瞒着我,你若不给我说个明白,那便恕我不能跟着你走了!” 慧广忽地轻声一叹,说道:“二位大侠既救过我过世了的师父,也救过我,你们都是小僧的大恩人!既是恩人,那小僧又何敢欺瞒二位?只是这里实在不是长谈之处,待二位随小僧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小僧定必详细告之!” 慧广刚刚说完,只听得远处又有喊杀之声响了起来,众人举目看去,但见数十点火光正由达摩院方向往着这边急速移动!罗天赐心知“修罗门”又有追兵杀到,可是他的犟脾气已发作了起来,当下只站立在当地动也不动,丝毫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杨星宇见得追兵又再逐渐逼近,罗天赐却犹自斗气不肯动身,急忙说道:“大哥,事分轻重缓急,我看莫若先依从小和尚,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作打算为上!” 罗天赐本来脾气发作上来,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动的,可是这时一则确实情势紧急,二则见到杨星宇的肩伤也颇是沉重。他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是拗不过杨星宇,咬了咬牙,只好应承了下来!当下慧广与哑和尚法兆在前带路,罗、杨二人跟随在后,四个人展开了身法,在少林寺里往着没有火光映到的地方急疾而驰。 却说这时已是拂晓时分,天色将亮未亮,四人一轮左拐右转之下,不多久已到了一片静僻之地,身后的喊杀声已逐渐听不清了。只见慧广和法兆的脚步放缓了下来,带着罗、杨二人拐过了数排房舍,来到了一座小院之前。罗天赐鼻中陡然嗅到了一股饭菜香气,抬头看时,却见院子之内有几缕炊烟袅袅透出,他知道这必是少林寺的“香积厨”无疑!当下便对慧广说道:“慧广,这里想必便是你要带我们来的地方罢!我看这院子也不甚大,却如何藏得住人?” 但见慧广回头一笑,说道:“藏不藏得住人,罗大侠你随小僧进来便知道了。” 罗天赐看他越发说得神秘,心里面的疑惑却越是大盛。眼见众人已身处院子前的台阶下,忽见那哑和尚法兆快步掠上了台阶,伸手在大门上“笃、笃”的敲了两下,顿了一顿,接着又“笃、笃、笃”的连敲三下,他敲的这几下前轻后重,甚有节奏,仿佛是什么约定好了的暗号,果然过不了多久,便见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半扇,一个穿着灰衣的少年和尚探头出来,一见是法兆和慧广二人,便立即将大门完全的敞了开来。 法兆转过身子,对着众人用手比划了几下,口中“啊、啊”连声,随即便迈步走进院子里了。罗天赐眉头一皱,眼光瞥向了杨星宇,却见他也坦然地跟着慧广走进了院子,罗天赐无奈,也只好跟了进去。进得院里,慧广又吩咐那两个开门的小和尚重新把门关好,并叫他把守好门户。交待妥当,便领着罗、杨二人穿过外院,径往里面的厨堂走去。罗天赐沿途四顾,只见得这“香积厨”的外院甚是凌乱破败,满地都是枯枝落叶,四周更堆满了木柴、谷米、锅盘等等繁杂之物,罗天赐暗暗奇怪,心道:“这‘香积厨’虽不是什么机密的地方,可好好歹歹也是管治寺里千余僧众肚皮之地,以少林寺之人力物力,为何却会不经修缮,竟弄得如此寒碜?而且这小小院子,又哪里可以藏得住人?不知慧广这小子与那哑巴和尚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 第七十六章 秘道 一行人绕过了外院,不多久便来到了一座小屋前面。只见这小屋乃灰砖所砌,看样子已有好些年月了,孤零零的坐落在院子的南头。小屋外墙的粉漆已大幅剥落,顶上的瓦片也已残缺不全,仅有一道柴扉小门权作遮掩,比起外院来更显得颓唐凄凉。 这时法兆快步走上,在柴扉之前轻拍了三下手掌,忽地却见柴扉打开,两名弯腰驼背的老僧迎了出来,这两名老僧都是约莫七八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破旧的灰色衣裳,腰间都束了一截破旧花布,似是厨子的打扮,然而二人却都是一般的相貌、一般的动作,便连脸上的皱纹也都几乎是一模一样,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的样子。 罗天赐心中啧啧称奇,心想:“这香积厨里头的奇怪之人怎的恁地之多?更奇怪的是……这号称武林之尊的少林寺,又怎会容许这神秘古怪的厨堂存在?再说魏震岳如今已掌控了全寺上下,为何却独独漏了这香积厨?看来这个中必有蹊跷!” 罗天赐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那两个老僧,却见二人这时正向法兆欠身施礼,同时亦向慧广颌首致意。慧广微微一笑,却忽地走上前去,在二僧跟前在说着什么,他声音压得极低,罗天赐虽极力想听,可是却一句也听不清楚。那二僧听慧广说罢,脸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不住的点头似是甚为高兴。 法兆这时又向两个老僧示意,要他们守在小屋之外,只见两名老僧略一欠身,算是作答,蓦地同时身形一晃,也不见他们做出什么动作,可是一眨眼间便已一左一右的立在了柴扉两侧,便好像两尊门神一般!罗天赐看得真切,不禁心下一凛,暗道:“呀,这二人身法好快!瞧他们的身手,绝可算得上武林中的第一流高手……为何如此人物,竟要默默无闻的委身于此?他们似对那法兆言听计从,莫非那法兆的武功比他们更厉害不成?” 罗天赐正自想着,却见法兆向自己和杨星宇招了招手,示意跟进,罗天赐原本还有些疑虑,只是此刻见了那两名老僧后,却陡然勾发起了好奇心来,当下与杨星宇暗自交换了一下眼色,便跟着法兆走进了厨堂之中。 进得厨堂,罗、杨二人扫了一眼周遭的环境:这厨堂不过十余方大小,到处放满了蔬果、米粮、面饼等物,显得拥挤逼仄之极。厨堂四周的墙边共有十来个大小不一的炉灶,有的此刻还在生着火,使得这狭小的地方更显闷热。然而罗天赐的目光却被紧紧吸引在了居中的一个大灶上-----这个大灶足有六七方大小,足足占据了厨堂的一半空间,灶上又放了一口大锅,这锅更是大如巨轮,乍一看来,便是找两名壮汉合手环抱也是抱不过来!这样的巨灶巨锅放在这小小的一间小屋里,更是显得突兀荒唐,极不协调! 罗天赐心中一动,他见识广博,情知这巨锅巨灶之中必有机关,于是不露声色,暗自留心着法兆与慧广二人,看他们下一步有何动作! 这是忽见法兆对慧广“咿咿呀呀”的叫个不停,又不停的手指巨锅。慧广似乎和他心意相通,马上走到了巨锅的左侧,双手紧紧的揪住了左边锅耳,同时间法兆也卷起了衣袖,走到了巨锅的右侧,也像慧广那样揪住了右边的锅耳,慧广见各自准备停当,当下便大声说道:“师叔,准备好了么?我数到三便一起发力!好,一……二……三!” 他数到三的时候,二人蓦地同时发力一扳锅耳,只听得“喀喇喇”的连声巨响,众人只见巨锅的底部骤然裂出了一道大缝!罗天赐心中早有所料,此刻却不动声色,只专注的注视着二人的动作,却见慧广、法兆二人手上不停,继续扳着那口巨锅。那口巨锅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所铸,竟自十分沉重,二人顷刻间只扳得大汗淋漓,额头青筋暴显! 便这样扳了好一会儿,二人方把巨锅扳尽。罗天赐凑上前去观看,见得锅底的那道裂缝已经完全打开,中间现出了一个方形的动口来。罗天赐极力向洞里张望,却见洞里漆黑一片,也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不过他见多识广,此刻也知道这必是一条秘密的通道,洞底只怕是别有乾坤! 这时法兆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忽对罗天赐咧嘴一笑,手指着洞口“啊、啊”的叫了几声,罗天赐虽不通他的手语,不过约略也明白他是叫自己往洞里跳,当下向法兆还以一笑,却摆了摆手,示意由他先跳。法兆见罗天赐不肯先跳,却不再发声了,忽地双足一点,已纵身跃入了洞中!只见他的身子瞬间便没入了洞中的黑暗里,罗天赐开始时只听得风声飒然,但很快这风声便越来越弱,直至完全听不到,显见得这方洞甚是深长,也不知道是要通往何方? 罗天赐看着漆黑如墨的洞口,心里只觉惊疑,他正要找慧广说话,却见慧广不知何时已把门外的那两个老僧叫了进来,正自对他们细细的吩咐着什么!那两个老僧的年纪都比慧广大了好几倍,然而却似乎对他甚是恭谨顺从,只一边听一边频频的点头。 慧广吩咐完毕,便径自走到罗、杨二人面前,忽然郑而重之的向二人各施一礼,说道:“二位大侠,你们都有恩于小僧,有些事情本不必相瞒,只是这里确实不是详谈之地……嗯,眼前的这条秘道所通之处,是咱们少林寺里的一个极其机密的地方,如今正有一位本寺旷古绝今的武学奇才被困在那里!如果咱们能把他解救出来,让他帮助咱们对付魏震岳,那相信便能十拿九稳了。因此二位此刻也不必多问,待会儿进去秘道便自然一切清楚了。” 慧广说罢,竟再不停留,也不等罗、杨二人说话,已蓦地跃入了洞中!罗天赐略作沉吟,回头看了看伫立身后的两个老僧,忽地对杨星宇道:“贤弟,此事你看如何?我看慧广那小子今夜里好像有些古怪,会不会他也被魏震岳那厮控制了?这秘道之中莫非又有什么圈套等着我们不成?” 杨星宇想了想,却笑着摇头道:“大哥,兴许你真是多心了!其实魏震岳要解决掉咱们,方才在达摩院便是最好的机会,那时解决不了,到如今要费这许多周章再布圈套,那岂不是多此一举?至于那慧广小和尚,我看他挺正常的,一点儿也不像中了‘摄心大法’的样子。” 罗天赐看杨星宇说得漫不经意,似乎早已把个中玄机看透了一般,当下不禁问道:“此话怎讲?贤弟你说这慧广正常,为何我看他却与在小店里头迥然不同呢?” 杨星宇笑道:“也许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呢!人的面目不是有许多种的么?” 罗天赐沉吟道:“嗯,贤弟你的意思是说慧广这小子另外还有一重不为人知的身份么?他之前的单纯鲁莽都是伪装出来的?要是那样,这小子的城府也未免太深了!” 杨星宇微微一笑,并不说话。罗天赐看他又卖关子,忍不住又追问道:“贤弟,怎么你也向我卖起关子了?此事你到底看出了什么来?” 却听杨星宇悠然说道:“其实我只看出了慧广那小子此刻是有求于咱们!至于其他的事情,恐怕只有跟着下去才能一清二楚了!” 杨星宇既如此说,罗天赐当下也自无奈,低头想了想,只好点点头,不再言语了。他看到杨星宇左肩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包扎妥当,不再有血水渗出,于是稍稍宽心,正准备让杨星宇殿后,自己先行下去,孰料他尚未启齿,便见杨星宇已迫不及待的跃入了洞中。罗天赐摇头苦笑,唯有跟着跃下!他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朗汉子,平时莫说下这秘道,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今天晚上的行动关系着叶秋萍及白楚生二人的生死安危,却由不得他不小心行事,矫枉过正之下,便略显得有些优柔寡断了。 罗天赐甫一落入洞口,便骤听得耳畔风生,身子蓦地急速的向下掉去!他匆忙间尝试着舒展双臂相探,却发觉这秘道甚是逼仄狭小,似乎仅能容得一人身子通过而已!这时他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响,身子下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急切下只好暗运玄功,使出了“壁虎游墙”的身法,将身子紧紧的贴着洞壁,双手双足一起借力,将下坠之势变成了滑行之势,使下坠的速度稍稍减缓了下来! 便这样滑行了一会,罗天赐陡然发觉这长洞变得越来越曲折迂回,滑行中的身子也不由得随之而左转右拐!他顿然明白:原来这灶底的方洞竟是一条长长的滑道!这条滑道顺着地势而设,四壁都铺满了光滑的瓦片,因此即便是不会武功的人,只要不慌张乱动,身子顺着洞势滑下,也断然不会跌死跌伤! ------------ 第七十七章 密室 罗天赐心中不禁概叹:“这条地道确实构造得巧妙已极,令人匪夷所思!只是要造这么一条巧夺天工的秘道,却可又要耗费多少的心血与人力物力呢?嗯,这条秘道究竟要通往何方?在这秘道的尽头又被困着怎么样的一个神秘人物?他又为什么被困在这里呢?” 罗天赐胡乱想着,身子又已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他忽然觉得身下的滑道渐趋平缓,没过多久,耳畔的风声渐歇,罗天赐知道滑道已将到尽头,于是暗暗绷紧了身上的每一寸肌肉,为着地做足了准备。果然,又滑行了数丈,罗天赐的身子悬空弹了出去,直往地面跌了下去! 罗天赐早有预备,当下也不惊慌,他未等身子跌下,蓦然间腰腹微一运劲,“斜插柳、大弯腰”,身子一拗,已轻轻巧巧的落在了地上!他甫一着地,便见得眼前一片光亮,他左右环顾,发觉自己已置身于一条狭长的走廊的前面,却只见杨星宇、慧广、法兆三人早已在走廊里等着自己! 罗天赐骤见三人,连忙走上前去,笑道:“哈,这条秘道好玩是好玩,可是这么七拐八转的,却把我的头也转晕了。” 杨星宇闻言也是灿然一笑,道:“哈哈,大哥你也觉得好玩?中华大地端的是人才无数!似这条密室滑道,想来便是翻遍了整个琉球国,也断然找不到能建造的人来!” 罗天赐含笑不语,却望向慧广、法兆二人。慧广与他的目光一触,立时便知其意,于是笑道:“罗大侠、杨大侠,二位请跟我来,你们所要知道的谜底便即将要揭开了。” 当下,慧广与法兆走在前面,领着罗、杨二人往长廊深处一路行进。罗天赐边走边看,只见这条长廊的两边以及顶上都砌满了一条条长长的石块,这些石块虽然粗糙,然而镶嵌在墙上,却也显得凹凸分明、错落有致。墙的高处每隔八、九步便挂着一对小小油灯,微弱的灯光投射在长廊里,虽然光线也充足,可是却显得有点儿幽森诡秘! 罗天赐与杨二人跟着慧、法二僧走了左拐右转,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侯,已走到了长廊的尽头,只见这尽头之处却是一幅光溜溜的大墙,墙中间却镶了一道小小铁门,此刻却在紧紧关闭着!只听罗天赐向慧广问道:“小和尚,这门后想必是个密室罢!你方才所说的那位少林高人便是在里面了?”慧广只笑着点了点头,却径自走到门前,举拳“咚、咚、咚”的敲了三下!那门似是生铁所铸,慧广敲门的力道也大,顿时狭仄的长廊里响起了阵阵清晰的回声。 可是过了许久,依然见不到有人开门,慧广微觉奇怪,忍不住眉头一皱,又重重的敲了几下,只把那门敲得呯然作响,然而那门却仍是屹然不动,好像里面根本就空无一人一般!慧广这下有些急了,忽地退后一步,猛然用力一冲,竟用肩膀撞向了铁门,孰料他连撞了三次,只把肩膀撞得又酸又疼,那铁门竟也依然仍然纹丝不动!慧广无计可施,只好眼望法兆,示意让他来打开门。 法兆脸上露出了惊疑的表情,他向慧广挥挥手,示意他让开,当下走到铁门之前。却见他蓦地沉腰坐马,双掌齐发,径往铁门打去!只听得“呯”的一声大响,众人霎时只觉耳畔嗡然作响,然而再看那铁门,只是轻微的摇晃了一下,却也依然未能打开! 法兆一击不成,脸上一阵迷惘,于是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又是双掌同出,再次打向铁门!他这一下比方才的力道更重,已几乎用了全身功力而发!只见他一掌打下,那道铁门虽比适才摇晃得厉害了些,可是摇晃过后,却也仍是屹然不动! 法兆此刻已满脸通红,嘴里竟轻轻的喘着气,白豆大的汗珠正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他用衣袖擦了擦脸,又再沉腰运劲,正待第三次挥掌,忽地只觉手臂一紧,肩膀已被人牢牢搭住。他吃了一惊,转头一看,却见那人原来是罗天赐!只听罗天赐轻声一笑,说道:“大师稍歇,不如让我来试试罢!” 却说法兆两次都打不开那道门,这时心里犹自深深不忿,听得罗天赐的说话,却不住的摇头,坚持不肯让开。慧广见状,便说道:“法登、法智两位师叔在里面照看着师叔祖,他二人一直不曾离开,按道理是绝不可能听不到咱们敲门的,会不会里面除了什么事……嗯,法兆师叔,如今可不是赌气的时候,咱们还是让罗大侠试试罢!” 法兆瞪了慧广一眼,看样子极不情愿,然而他也确实对这道门毫无办法,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身子让了开去。罗天赐微微一笑,径自走到门前,却并不急着运功,只是伸出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道门,但觉那门触手冰冷坚硬,却并不似寻常的钢铁材质!罗天赐略一沉吟,蓦地将右掌按在门上,丹田里运起“纯阳神功”,真气源源不绝的通过手臂倾注在了铁门之上,只见那铁门猛烈的一阵摇晃,仍然未能打开。罗天赐不免也心里有火,当下又暗自加重了几成功力!这次却听得“啪”的轻响,门闩为他的内力所震断,终于“吱呀”一声的徐徐打了开来! 罗天赐打开了铁门,只听慧广顿时一声欢呼,当先便推门走了进去。然而他一进得密室,却禁不住“呀”的惊呼了起来,整个人楞在了当地,似被室内的景象惊得呆了!门外众人听到了他的叫声,也连忙纷纷走了进去,一看之下,也都各自大吃了一惊:只见密室之内到处都是斑驳血迹,居中位置的地上却躺了两个黄衣僧人!却见这二僧双眼翻白,耳中、鼻中都有鲜血流出,身上的僧衣也已残缺破碎,看样子显然已毙命多时!在二僧尸体不远处的南首墙上,却还有一个白发老者被四根粗大锁链牢牢的栓住,此刻却耸拉着头颅,也不知是生是死?这时慧广和法兆几乎同时抢了过去,然而二人的目标却自不同:法兆是先去察看地上的两名死者;慧广却是冲向了墙上被栓着的那个老者! 却见慧广奔到那老者的身前,叫道:“师叔祖……师叔祖……”他连叫了几声,那老者依旧毫无反应!慧广急了,双手用力摇晃着那老者的身子,说道:“师叔祖,你可不那死呀!你死了少林寺可就得落入到魔教手中了,师叔祖……师叔祖……” ------------ 第七十八章 古怪老人 那老者便像死了一般,慧广伸手去探他鼻息,只觉触手冰冷,哪里还有半点气息?慧广这下绝望了,不禁颓然跌坐地上,嘴里喃喃的道:“完了……完了……看来少林寺真的劫数难逃了!” 慧广正如痴如呆的自说自话,忽地却听罗天赐朗声一笑,说道:“哈哈,小和尚你被骗了,这位前辈并没有死,他在逗着咱们在玩儿呢!” 慧广闻言吃了一惊,兀自不肯相信,忙道:“这……罗大侠……你说什么?师叔祖他……他……” 慧广话未说完,突然只见那老者身子一动,蓦然发出了一阵怪笑!怪笑声中,只听那老者徐徐说道:“好,好眼力!年轻人,你怎么看出我是装死的?” 他这句话是问向罗天赐的,却见罗天赐微微一笑,淡然说道:“老前辈,晚辈不光看得出你在装死,而且还看出了地上的这两具尸体都是你杀的!” 那老者又是怪笑几声,声音有如鬼枭夜哭,听来十分诡异刺耳。他笑罢,说道:“好!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一代新人胜旧人!这密室的铁门,想必也是你开的罢?你叫什么名字?” 罗天赐听他问道,却只是略点了点头,并不说话。他心里面正盘算着:“这老者既自称‘老衲’,想来也定是少林寺的高僧无疑了!然而为何他的样子却更像是一位江湖怪客,却哪里有半分僧人的样子了?” 罗天赐正想着,忽见到法兆和尚走上几步,手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对着那老者“咿咿呀呀”的嚷个不停,意思是质问他为何对那二僧施以毒手。却见老者怪眼一翻,对他毫不理睬,只把目光紧紧的盯向了罗天赐。过了一会儿,老者见罗天赐并没有回答自己的说话,当下干咳一声,陡然提高了声音说道:“年轻人,为何老衲与你说话,你却理也不理?你是听不到老衲的说话,还是根本没把老衲放在眼里?” 老者的这句话说得咄咄逼人,显得霸道至极!罗天赐性子原也冷傲,平素若有人如此口气与他说话,且不论那人是前辈或晚辈,他都定然会不屑一顾。可是,此刻面对着这个老者,不知何故他的傲气却竟然发作不出来!这个枯槁老人好像天生便有一股慑人威严,说出来的话只叫人抗拒不得!罗天赐默然半响,终于还是说道:“嗯,铁门的确是晚辈打开的!晚辈姓罗,名天赐,江湖上人称‘魔刀战狼’便是!” 那老者似对罗天赐的外号毫无听闻,当下又说道:“魔刀战狼?这名号倒也颇有些气势!你今年多少岁数了?” 只听罗天赐答道:“晚辈今年三十有二,年纪倒也不小了!” 老者忽咧嘴一笑,道:“嗯,三十二岁……也还年轻嘛!年轻人有这眼力和功夫,也算着实难得!” 这老者侃侃而谈,四肢上虽还戴着冰冷坚硬的巨大锁链,然而说话间的气度却俨然像是一位居高临下的国王,使人面对他时,不由得不生出一股紧张的情绪!罗天赐看着这老者,正自思索着应该如何应答他。忽又听得法兆“啊啊”的叫了几声,声音里已充满了愤怒。 这时却听得那老者暴喝一声,道:“畜生,我没跟你说话!你在这里聒噪什么?”他声若洪钟,这一声断喝只震得众人耳畔嗡嗡作响!只见法兆也似被他的气势所慑,立时低下了头,不敢说话了。那老者发怒之后,忽然又对罗天赐展颜一笑,说道:“罗兄弟,这家伙不懂礼数,在这里聒噪不休,令人好生厌烦!不过他自小身患残疾,却也是个可怜之人,咱们便不要怪他了!” 罗天赐看着尴尬的法兆,心想他虽是个哑巴,可终究在少林寺里也是个排到“法”字辈的前辈僧人,又更是“香积厨”的首座,地位自是不低!然而那老者却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动辄呵斥怒骂,竟不留丝毫情面,而这法兆却也绝不敢顶撞半句!想到这里,罗天赐只觉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 老者见罗天赐又在沉默,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只听他又开口说道:“罗兄弟,方才你好像只说了姓名和年岁而已,可是你的师承门派却还没告诉老衲呢!” 罗天赐听他说话,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愕,旋即说道:“哦,晚辈并无师承门派,虽有一点儿微末功夫,却都是自学的。” 老者闻言颇为吃惊,却似并不相信,高声说道:“嘿嘿,自学?小兄弟,你莫要看老衲年迈可欺,便说些谎话来骗我!适才你震断门闩的那一手,我看没有几十年的深厚内力是绝不能够的!” 罗天赐知道面前这老者目光如炬,要想搪塞敷衍却是难于登天!他向来对自己的身世极之避讳,从来绝少主动向人提及,可是今日却不知为何,竟不想在这老者面前回避!而且,他也极想知道这老者的来历,心知若不先说出来,恐怕这老者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先说的! 罗天赐略作沉吟,过了顷刻,方才叹了口气,道了声:“好!”,只见他蓦地从腰间里拔出了那柄短刀,徐徐对老者说道:“前辈总该认得这柄刀罢?” 老者鹰隼般的目光紧紧的盯着罗天赐手中刀,半响,眼中忽闪出兴奋而崇敬的光芒,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是‘喋血刀’!‘喋血刀’一出,不饮项血誓不归还!这是一柄盖世宝刀,也是一柄不祥之刀!年轻人,你是怎么得到它的?不过,我劝你还是丢掉它为好,拥有这刀的人下场都不是太好!” 老者说这话时,脸上神色十分郑重,竟便连声调也微微发颤,显然并不是游戏之言!却见罗天赐只淡淡一笑,悠悠说道:“多谢老前辈善意提醒!只可惜这刀乃是先父的遗物,晚辈又岂敢胡乱抛弃?更不敢妄称它是不祥之物了!” 老者闻言微微一愕,随即问道:“哦,你说这刀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他又是怎么得到这刀的?” 罗天赐将“喋血刀”插回腰间,抬头看了看老者,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先父单名一个‘轩’字,江湖上人人都称他为‘刀魔罗轩’!不过他在我没出生的时候便已过世,晚辈却是连他的一面也没有见过!至于他是怎么得到这刀,那就更不清楚了!” 老者听罢罗天赐的说话,似乎在努力的回忆着什么,过了许久,忽地大声说道:“刀魔罗轩?啊,我想起来了!他是‘藏剑门’老祖罗正逍老头儿的三儿子!那么……那么你便是‘藏剑门’的后人,也就是罗老头儿的孙儿了!” 老者说到那“藏剑门”时,语调却是越发激动,便好像说起了一个旧未谋面的故友一般!可是,罗天赐此刻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冷冰冰的,只听他冷冷的道:“先父早已与那‘藏剑门’脱清了关系,他既不是‘藏剑门’的后人,那么晚辈便更不是了!至于前辈你说到的那个什么罗正逍前辈,我对他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孙儿!” 罗天赐这话说得决绝之极,平淡的言语中却似乎充满了怨恨!老者闻言错愕不已,眼神中陡然迷茫了起来,他想了许久,却忽地纵声大笑起来,边笑边道:“哈哈哈,罗老头儿呀罗老头儿!你当年自命不凡,常常自诩是什么‘天下第一高手’,说是要压过少林、武当!可是想不到,哈哈……想不到短短数十年后,你那个‘藏剑门’便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这也罢了,竟连你的儿子、孙子都不肯认你,哇哈哈……你说你失败不失败?如今你老头儿独自一人躺在棺材里,怕也后悔当初说话太满、做事太绝了罢!” 老者这时又恢复了之前的狂妄姿态,说出来的话句句尖酸刻薄,像是幸灾乐祸到了透顶!然而罗天赐却依旧默然伫立在当地,既不反驳,也不附和,脸上的表情却是复杂之极!站在一旁的杨星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替罗天赐担心,他早前曾听叶秋萍约略说起过罗天赐的身世,虽然知道得也不详细,可是也知道这却是罗天赐长久以来,心坎里的一块不愿触及的伤痛! ------------ 第七十九章 七大神兵 杨星宇于是走前两步,微笑着朗声说道:“老前辈此言差矣,当真是差矣!” 那老者的目光本来一直放在了罗天赐的身上,对这个文弱书生并没如何放在心上,这时听他说话,忍不住才仔细地打量着他!老者只见杨星宇长得眉清目秀,看上去倒有六七分像个女的,又见他左肩上包缠着厚厚的绷带,显然是有伤在身!老者只觉心中惊奇,当下冷哼一声,说道:“你这个小书生从哪里来的?肩头怎地伤了?是和人家打架弄伤的么?” 老者说话口气略带轻蔑,杨星宇却也并不生气,只微微一笑,说道:“老前辈说得不错!小生方才在外面的确与三条野犬打了一架,只因一是不慎,却被其中的一只咬了一口,幸好也没什么大碍!” 老者似乎听得饶有兴致,忽地又问道:“你好好的一个白脸书生,怎地有书不读,却跑到少林寺里打起狗来了?嗯,不过少林寺这里好像也没养过狗,不知道是不是外面跑来的?” 杨星宇笑道:“前辈久居于此,大概很久没在外头走动了!如今的少林寺可不同于往日,可端的是狼犬当道、暗无天日了!不瞒前辈,小生这次与我大哥同上少林,为的便是除尽这些孽畜,只可惜……小生学艺未精,终究是吃了一亏!” 老者低头思索,却没有搭理杨星宇,忽地向罗天赐问道:“罗兄弟,这位小书生可是你的朋友?他的武功也不错么?” 罗天赐微笑着道:“回老前辈,这位是我义弟,他的武功可并不在晚辈之下。” 老者“哦”了一声,忽又向杨星宇问道:“书生,你既然说起,老衲倒也想听听,你说的那三条究竟是什么样的狗儿?它们很凶的么?” 杨星宇星眸微转,笑着答道:“回老前辈,那三条恶犬的确凶横得紧!若说本事,倒也不小!它们还有一个古怪之极的阵法名曰‘三犬阵’,若被这阵法困住了,想要出来可就难得很了!” 老者说罢呵呵一笑,说道:“呵呵,我道是什么恶犬?原来却是‘东海三犬’!这三个家伙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你说的‘三犬阵’有点儿棘手!嗯……以你年纪轻轻,被这阵法困住了还能逃得出来,却也实在很难得了。不过下次你要再遇上他们,可得要当心点儿了!” 杨星宇笑道:“多谢前辈提醒。嘿嘿,下次若再遇上,当心的可是他们了!” 老者闻言微觉诧异,便问道:“哦?莫非你找到了破他们阵法的法子?” 只见杨星宇展颜笑道:“其实他们的阵法已经被我破了,只是他们现在还未必知道而已。” 杨星宇此言一出,室内众人无不动容。罗天赐这些日来殚思竭虑的,除了如何对付魏震岳,其次便是那东海三魔的”三仙阵”了!这时听得杨星宇说这阵法已破,不由得既是惊喜,又是有些不敢相信,当下冲口而出问道:“义弟你是怎样破那‘三仙阵’的?” 杨星宇只含笑不语,目光却紧紧的看着那老者。只见那老者此刻也流露出惊奇的神色,蓦地问道:“哦?不光是你义兄,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破阵的!那东海三魔在武林里的名头也自不小,那‘三仙阵’据闻更是十分难斗!你这娃娃年纪轻轻的,以一敌三又怎么样破得了他们的阵?” 杨星宇轻轻一笑,忽从怀里摸出一把物事来,径自打开了手掌,只见他掌上赫然托着几枚似针非针、似刺非刺的东西,这东西乍一看来有几分像是月季花花茎上的芒刺,然而却又比花刺更细更轻,在室内的灯影之下泛着不易察觉的微光!老者凝目端详着杨星宇手上的东西,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是奇怪,蓦地大声说道:“这……这是‘幻影神芒’!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你是‘铁扇门’的第几代传人?” 只听杨星宇说道:“前辈目光如炬,晚辈实不敢相瞒!晚辈姓杨,名星宇,星是日月星辰的星,宇是琼楼玉宇的宇。晚辈原籍河北容城,于父辈迁至东海外的琉球国居住,乃‘铁扇门’的第九代传人是也!” 老者听罢,眸子里的光芒更是大盛,他默然片刻,忽又说道:“嗯,原来是‘铁扇仙’的传人!久闻你们‘铁扇门’有两样江湖中人趋之若鹜的宝物,这‘幻影神芒’便是其中一样;另外一样是昔年铁扇仙的独门兵器”风雷宝扇”,那更是列为‘七大神兵’之一!却不知如今这宝扇却在何处?你带在身上了么?” 老者的声音逐渐激动,杨星宇此刻虽觉十分诧异,犹豫了一会,却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从袖中取出了那柄作为兵刃的铁扇子,徐徐的打了开来!只见那老者双眸定定的看着杨星宇手中铁扇,脸上竟泛起了红晕,干瘪的嘴唇也因兴奋而微微颤抖!他看了好一阵子,蓦地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慧广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叔祖,你……你这是怎么啦?杨大侠的这柄扇子又有什么奇怪了?你怎地……” 老者兀自自顾自的在低声啜泣,仿佛听不见慧广的说话。过了少顷,他方自平静下来,瞥了一眼满脸狐疑的慧广,忽然长叹一声,说道:“慧广娃儿,你的年纪太小,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也不光是你,姓罗和姓杨的两位小朋友虽然在使用着,然而料来也定不知道‘喋血刀’与‘风雷扇’过往的事情!唉,知道的人恐怕也已死得差不多了……” 罗天赐听他提起自己,不禁心下大奇,于是问道:“前辈,晚辈手上的刀几乎天天都在用着,可是我还真不知道它从前原来还有许多典故呢!晚辈年轻识浅,未知前辈能否见告。” 这时,只听那老者又再长叹道:“唉,七大神兵……七大神兵……当年这七件兵器是何等的声明显赫,又有多少人是为了它们而身死丧命!想不到岁月匆匆,时过境迁,不过是区区数十年,这七件当年武林众人趋之若鹜的神兵利器,竟然逐渐湮没于尘世,不为旁人所知了!” 他更像是自说自话,却并没正面回答罗天赐的问题,罗天赐正感没趣,犹豫着是否继续问他。却听此刻慧广忽然说道:“师叔祖,听你的说话,仿佛这七大神兵与你、与少林派有着很深的渊源……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老者闻言蓦地低头陷入了苦思,良久良久,方才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已陡然变得十分沉郁,那表情当中似乎蕴含了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时而懊恼;时而又似是不忿;一会儿又变得光荣骄傲,可是没过多久,骄傲的神情又瞬间被愤怒的仇恨所替代! 便这样过了许久,只听老者长长的叹了口气,终于说道:“这事终于还是让人知道的!这四十多年了,当年的事情却还是犹如石块般堆压在我心头,压得我好辛苦,好辛苦呀!” 众人知道他有话要说,当下不敢打岔,都屏息静气的听着他往下说去。只见老者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环扫室中各人,最后停顿在了哑巴法兆的身上,只听他缓缓说道:“我说的事情,当中也涉及到你师父鉴耀。” 法兆闻言愕了一愕,却瞬间低下了头,嘴唇微微嚅动,似乎有话要说,可是他终究是个哑巴,却又如何说得出来?那老者见法兆脸上颇有歉疚之情,却只轻蔑的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师父当年如何待我,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法兆这时脸上已然通红,喉咙“咯咯”的响了两声,神色之间显得更是尴尬。老者却也不再理他,忽对罗天赐说道:“年轻人,你好像对老衲的过往之事很有兴趣,是么?” 罗天赐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却算是默认。那老者看着罗天赐,蓦地幽幽一叹,喃喃自语的道:“唉,老衲自问一世英雄,却终究绕不开名利这二字……师父他老人家说的没错,他说我精于武学,却疏于佛法,将来终究是要吃大亏的……那时我不信,可是……可是……” 老者语境渐变凄凉,此刻仿似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他过了好一会儿方平静了下来,忽然向罗天赐问道:“年轻人,你真的没听说过‘七大神兵’?” 罗天赐苦笑着道:“晚辈孤陋寡闻,的确没有听说过……只是直到今日,方从前辈口中得知这‘七大神兵’,想不到我的‘喋血刀’居然也位列其中!” 只见那老者略加思索,方又叹了口气,徐徐说道:“既是如此,那老衲便说予你们知道好了!当年这七大神兵,分别是:麒麟甲、喋血刀、玄冰剑、风雷宝扇、烈火枪……还有……嗯,还有缚魂索和金丝残琴!” ------------ 第八十章 显赫往事 罗天赐和杨星宇听得这老者说到了自己的兵刃,好奇心顿时一下子被引发了出来,当下都不禁专心致志的听着他往下说去! 只听那老者干咳一声,继续说道:“这七大神兵当年引起了无数英雄豪杰竞相争夺,更是掀起了无数的纷争与杀伐!你们道这七件兵刃到底有何不同寻常,引得世人如此趋之若鹜?” 他说到这里,却故意的停顿了下来,有意看看室中众人有何反应,然而却只见得众人鸦雀无声,显然是静待着他往下说去。老者这时微微一笑,神色之间似乎甚为得意,于是又往下说道:“故老相传,这七件兵刃除了材质坚韧锋利,无坚不摧之外,每件兵刃之中还都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大秘密!若然有人得到了其中一件兵刃,并能参透了其中的秘密,那人便可以叱咤于江湖无往而不利……至于为什么无往而不利,却是无人知晓了!可是,这还不是主要的,更引人遐想的是……相传若有人能独自得到这七件兵器,那便可以一统江湖,发号施令而无人敢不遵!嘿嘿,这才是真正最诱人的地方呢!” 听到这里,罗天赐才忽然插话道:“老前辈,恕晚辈冒昧打断……晚辈觉得自古以来,武林中的许许多多古怪离奇的传说,其实都不过是以讹传讹-----要么根本是子虚乌有,要么便是故作夸张,大多数都是作不得准的!便说这‘喋血刀’,晚辈好歹也用了十多年,除了比寻常刀剑略为锋利,倒也并未见得有何与众不同!我看,这七大神兵的传说根本就是些心怀叵测之徒刻意捏造,用以挑起武林同道纷争残杀,他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却见老者蔑嘴一笑,似对罗天赐的说话颇不以为然,待罗天赐说罢,便即说道:“嘿嘿,罗兄弟你的说话倒是不错,老衲我也认为这‘七大神兵’只不过是谣言……可是当年有份争夺这七件宝物的,当中非是豪门大侠便是独霸一方的盖世枭雄!他们却可都不是蠢牛笨马!今日你我想到的,当年他们何尝便想不到了?” 他这样说道,罗天赐也顿时一阵语塞。只听那老者又道:“嘿嘿,说到底了他们想要的又岂是区区几件兵刃那般简单?他们看重的只不过是‘号令武林,谁敢不遵’这几个字而已……哼哼,其实大家都知道是谣言,然而大家却又都对这谣言心照不宣,于是乎,这谣言便逐渐变成真言了!” 罗天赐心中暗道:“这老头儿虽然说得无礼,可是说的这句话都也是事实!哼,什么神兵利器,什么神秘传说!这些根本都是微不足道,世人所热衷的不过只是‘名利’二物而已……这‘七大神兵’的传说虽然听着便觉荒诞不经,不过利用这可笑的传说作为一个幌子,以此来鼓吹江湖一统、称王称霸,倒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想到这里,罗天赐也便不再言语,静静的听着那老者往下说去。 老者见罗天赐不说话,便又继续说道:“说到这七件兵刃,其实都是源自于少林,咱们寺里的典籍也曾记载,这七件兵刃当初都是由达摩祖师自西域天竺国带到中土来的!只是后来经历了朝代更迭、战乱兵祸,七件兵刃却都尽散失在外了……一直到了本朝的弘治、正德年间,这‘七大神兵’之首的麒麟甲方由当时的少林方丈天然禅师带回到了少林!” 老者顿了一顿,复又说道:“然而到了六七十年前的嘉靖初年,江湖中为了这七件兵器又起纷争,这次各路豪杰你争我夺,掀起的腥风血雨更甚于从前!这场祸乱自始至终,一直延续了三十多年……却说少林寺既拥有了‘七大神兵’之首的麒麟甲,那自然更成了各路豪强觊觎的目标!幸而当时少林寺的方丈正是老衲我的恩师圆玄禅师,在恩师他的主持之下,全寺上下同心同德,那些想打‘麒麟甲’主意的人虽然绞尽了脑汁,却终究也是无计可施!因此上,在恩师主持下的十多年里,虽然寺外的江湖是烽烟四起,可是寺里面却还算是安安稳稳,波澜不惊! 这安稳的日子一过便是十余年,直到恩师圆寂前的一年……还记得那一年是嘉靖三十七年,算算也就是三十三年前了!嗯,罗兄弟,你说你今年三十三岁,想必便是你出生的那一年罢?” 罗天赐正听得出神,这时却听老者忽然提到了自己,心知这老头儿喜怒无常,难以捉摸,害怕这一打岔,他便会越扯越远,当下只好“嗯”的点点头,敷衍着道:“晚辈正是嘉靖三十七年出生的……噢,前辈,那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 老者微微一笑,于是又说了下去:“恩师圆寂前的一年,那时他的身子也已每况愈下,时常是卧病在床、神思昏乱。也就在那一年的深秋时节,寺里收藏多年的麒麟甲终于不翼而飞了!这一来全寺上下顿时一片慌乱,事关麒麟甲是‘七大神兵’之首,少林派亦为武林各派之首,这麒麟甲失窃,也就意味着使得本已混乱的江湖更是火上甜油,只恐再难收拾! 其时恩师早已不能理事,少林寺里的日常事务已交由老衲与几位辈分较高的师叔伯共同料理……那时老衲年方四十正值最健旺的盛年,武学上又尽得恩师的真传,说到武功,在少林寺里可算得是数一数二!嘿嘿,说是共同料理事务,实质上那些师叔伯个个年老昏聩,到头来还不是都得听我的!” 他说到这里,脸上洋洋自得,顾盼之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时掌控一切的岁月!罗天赐此刻却在暗自摇头,心道:“这人自称老衲,言下更自诩曾掌管少林,按理说应当是佛学高深,极有大智慧的得道高僧才对!然而却为何说话只见竟是如此的倨傲自大,名利之心又是如此之重?哎,他与慧广的师父法德比起来,武功上自是更胜一筹,可是论到品格涵养,却是相差得远了……唉,不过世人熙熙攘攘尽皆为利,这‘名利’二字却又有谁人能轻易放下?这少林寺虽说是禅门正宗,然而观之之下,真正能做到无贪、无嗔、无痴的,也就仅只法德一人而已!” 罗天赐正自感触,却听老者又继续说道:“当时老衲我发动全寺之力去寻找麒麟甲的下落,然而辗转半年,却依旧是渺无头绪!那贼人实在精明狡猾得紧,在防守严密的少林寺里居然能无声无息之间便将麒麟甲盗去,居然还不曾留下半点蛛丝马迹,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嗯,半年之后,恩师便圆寂往生了,这时候寺里众人却都忙着推举新任方丈住持,渐渐便把麒麟甲的事给淡忘了……哼哼,那些个秃驴哪里是关心什么麒麟甲;什么天下苍生的!他们真正紧张的,却不过是那个住持方丈的宝座罢了!” 说到这里,那老者的声音逐渐高亢,眸子里头又复充满了恨意!罗天赐看在眼里,心里暗道:“哼,你说人家看重方丈宝座,其实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你骂人家秃驴,那便等于把自己也骂在内了!”他这样想着,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淡淡的说道:“老前辈,之后晚辈想必也猜得到,不外乎便是争权夺利、自相残杀之事罢了!” 老者重重的“哼”了一声,恨声说道:“哼,自来天下之事,不外乎是强者荣,败者辱!当时老衲的武功别说在少林寺了,便是在整个武林,又有谁能匹敌?老衲坐这方丈之位根本就是理所当然!” ------------ 第八十一章 旧恨绵绵 罗天赐知道这老头儿不可理喻,便只淡淡一笑,不再理他。老者见罗天赐态度冷淡,看样子似不大愿意倾听自己的诉说,忽然间急了起来,大声说道:“姓罗的,你不想听下去了么?” 罗天赐心中暗觉好笑,心道:这老头儿当真好笑……平素里他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到头来却又害怕别人冷落于他,不听他的诉说……唉,不过这也难怪,他被囚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几十年了,脾气性情也难免早已扭曲变化!嗯,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已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了!” 想到这里,罗天赐心下一软,对那老者忽又生出了一股怜悯之情,当下轻声说道:“前辈误会了,晚辈绝没有怠慢前辈的意思……只是,晚辈听了前辈说了那么多,却连前辈的法号也不清楚,这未免也太于礼不合了。” 老者闻言一笑,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只听他说道:“名号这东西,只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对高人来说,叫猪叫狗不觉为下贱,对庸人来说,叫佛叫神不觉尊贵……不过你既然问起,我便与你说罢!老衲法号鉴海,论辈分正是当今的少林掌门法性的师叔!” 罗天赐吃了一惊,心道:“咦?原来他竟是少林派‘鉴’字辈的僧人!常听人道,北少林近百年间的辈分是----镜、圆、鉴、法、慧,这样排的。镜、圆二辈算来应该是在百年之前出生的高僧,到如今只怕已经没有在世的了。如此来说,那‘鉴’字辈的应该是目前寺里辈分最高的!然而他却又到底犯了什么严重的戒规,竟至要囚禁在此数十年,受那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 罗天赐正自沉吟。这时,身旁一直很少作声的杨星宇忽然说道:“鉴海前辈,说回那麒麟甲的事罢!晚生根据前辈所述,那麒麟甲却极像是内贼所为!” 鉴海闻言微微点头,说道:“杨小朋友你很聪明……那时候老衲我也是这样怀疑的。只可惜……只可惜就在我将要着手调查的时候,恩师便过世圆寂了。” 说到这里,鉴海忽地神色黯然,眼里隐有泪光,过了片刻方自缓缓说道:“恩师圆玄大师待我恩重如山,对我的种种言传身教、悉心培育,此恩情我是再也无法报答的了!唉,只可惜我到头来终究还是辜负了他老人家……” 鉴海顿了一顿,似在竭力控制着情绪,少顷,方又说道:“师父临终前对我说的话,至今还历历在心。哎,那时候我不理解,甚至还怨恨着他老人家,可是如今想来,师父的说话也未尝没有道理呵!” 便在这时,只听得那哑巴和尚法兆忽然又“啊、啊”的嚷了起来,声音里仿佛充满了愤怒。站在他身旁的慧广连忙说道:“法兆师叔,咱们先听师叔祖把他的往事说完!” 法兆却不理慧广,一双眼睛蓦地狠狠的盯着鉴海!鉴海看在眼里,却只是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法兆,我知道你有话想说,可是你却也不用着急,我马上便要说到了!嗯,这里的人之中,慧广是后辈,对以前的事情并不了解;罗、杨二位小兄弟并不是少林寺的人,那便更是一无所知了!那件事情,由他们来作判断,是非对错只怕再也分明不过!” 罗天赐闻言,不禁与杨星宇对望一眼。二人此刻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肚里也已清楚得很:那哑巴和尚法兆虽然在这‘香积厨’的密室里照顾鉴海许多年,然而这显然却也并非是他心中的自愿!适才听鉴海的言语,似乎他也与法兆的师父有过一段很深的恩怨!这样看来,法兆带领众人前来营救鉴海,只怕多半是出于少林寺已落在魏震岳手中,形势危急之下才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 罗天赐害怕鉴海与法兆有所冲突,以致节外生枝,于是连忙岔开说话,道:“嗯,鉴海前辈,令师尊在临终之时,到底与你说了什么事情?是否与那麒麟甲的下落有关?” 只见鉴海苦笑摇头,说道:“不是,师父……师父他只是劝我要放弃那掌门之争!” 罗天赐奇道:“哦?令世尊病重期间,前辈你不是已经接掌了少林寺里的日常事务了么?按理说,这离掌门方丈之位也只有一步之遥了,却为何又会突然变卦?” 鉴海神色陡然一变,脸部肌肉轻轻的抽搐了两下,默然半响方道:“本来是的……只剩下一步之遥了。可是……可是不知为何师父他那天对我说……说我学武的天赋的确世所罕见,便是少林派中在这两百年间也难得一见,然后又说以我当时的武功,在武林中已是难逢敌手!可是……可是他又忽然说道我的武功虽然很高,然而失于心性浮躁、疏于佛学,名利之心过盛,一旦我掌管了权力,最终必会注成大祸,以至于坠入魔障,万劫不复……最后师父又说他已经立下法旨,要将方丈之位传予鉴耀师弟……” 说到这里,鉴海横瞥了法兆一眼。正好这时法兆也在看着鉴海,二人目光一经接触,法兆陡然间只觉得背脊一寒,浑身似坠冰窖,当下不禁心中大骇,只好将目光移了开去,不敢与鉴海对望。 鉴海见得法兆退缩,便把目光收了回来,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觉得又是不解,又是失落,不明白师父为何会改变初衷!于是也顾不得师父当时已只剩下一口气了,便一再迫问他这时为何……只见师父苦笑着摇了摇头,却并不告诉我原因,只是反复的叮嘱着我要多研习佛经,并说我的《洗髓经》只可练到第八层便要停下,切不可再练下去了! 这下我更觉不解------这《洗髓经》乃是咱们少林派中至为高深的内功心法,全经共分十层,只要连成第十层便可达到‘飞花摘叶,御气无形’的武功最高境界!嘿嘿,一般的少林弟子穷尽一生,要练至七、八层也是极难,可是我只练了二十五年,便已练到了第八层,其时第九层也将要破关了!这个时候师父却叫我停下不练,却又教我如何甘心?” 鉴海舔了下干枯破裂的嘴唇,又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只有种从云端跌至谷底的感觉!终于忍耐不住,破口大骂着师父……言语间却是有多恶毒便多恶毒!然而师父只是微笑着看我,眼神里却只有爱怜没有责备……待我骂完,却见他原来早已安详地去了……师父去后,我依旧发了疯的哭着骂着!心里头是既悲又怨------悲的是恩深似海的师父终于离我而去了;怨的却是恰恰便是这个我生平最敬爱的人,却在最后关头生生的将我的自尊和抱负通统的粉碎掉了! 我歇斯底里的疯狂过后,却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忽然想起了师父说过将要传的法旨……那时候左右皆无旁人,室中只有我与师父的遗体。那一刻,我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有道是恶向胆边生,当下我想也没想,便动手去搜师父的遗体,终于被我搜出了那份关于传授掌门之位的法旨来!” 鉴海这时目中生出异样的光芒,光芒中满是贪婪与卑劣,他扫了室中众人一眼,续又说了下去:“我展开了法旨细看,上面果然写道要将掌门方丈之位传予鉴耀,只着我和罗汉堂鉴明师兄为左右方丈护法之职!我看了法旨后益发恼怒,忍不住便将法旨撕得粉碎! 可是撕了法旨之后,我立时又感到后悔------要知道咱们少林寺的法旨一向由方丈独自撰写,法旨上的朱印、砂章,甚至用的墨汁与纸张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过如果我不撕毁法旨,那也只需找个能工巧匠,将上面的几个名字作个修改,便也许还能够以假乱真;然而如今整个一份都撕得粉碎了,想要再伪造一份,那却是千难万难了! 我正感懊恼,忽然又有一个念头从心里闪过。我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决定依此而行……当下我便将师父的遗体处理妥当,然后便去通知寺内上下师父圆寂的消息!” 说到此处,鉴海眼中的光芒越发闪烁不定,似在贪婪、卑劣之中又带着三分心虚。却见这时法兆的表情越来越愤怒,可是又似对这鉴海十分畏惧,便把目光移向了罗天赐与杨星宇二人,眼中露出殷切之色,意思大概是希望二人主持公道,出言指责鉴海。 罗、杨二人自然心里明白,然而二人表面却又都不动声色,便似根本没看到法兆的目光一般!法兆瞬间之感失望,狠狠的白了罗、杨二人一眼,忿忿然的把头别了开去! ------------ 第八十二章 名利之殇 却见罗天赐淡淡一笑,说道:“鉴海前辈,之后的事情,只怕便是重点了。” 鉴海说道:“不错……师父圆寂了七天之后,便举行了佛家的仪式,坐化、取舍利子……这舍利子想必你们也知道,便是大凡咱们佛门中有大德行的高僧圆寂坐化之后,在他的骨灰之中都会找到一些五彩斑斓、状若宝石的东西来------这便是舍利子了!若说以往我们每次取舍利子,少至三四颗,多至数十颗,那是要视乎圆寂的那位高僧生前的功德而论的……我师父圆玄大师坐化之后便取出了二十三颗之多!唉,可惜那时候我已被恶鬼迷住了心窍,看着师父的遗骨也没什么悲伤感觉。师父坐化仪式过后,再过三天便要举行封禅大会,要推举少林派的新任掌门方丈……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这可才是重头戏呢!” 这时鉴海眸子里的光芒更炽,他略作停顿,又再说道:“到了封禅大会的当天……那情形至今我还记得清晰,那天我一说出师父临终前决定将少林掌门之位传予我的时候,嘿嘿,那场面便好像立时炸开了锅一般,当中跳得最急的便莫过于法兆你的师父了!” 鉴海狠狠的瞟了法兆一眼,复又说道:“话说那时有资格去争这掌门之位的,除了我之外,也就只不过区区六人而已!这六人分别是------圆德、鉴耀、鉴渡、鉴谛、鉴正、法性。其中六人里面,论辈分资历当数圆德师叔最高!可惜那时候他已经八十有三,身子骨儿向来也不大好,他要当掌门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资历最浅的法性------也就是如今的少林掌门了,他人其实挺干练,武功底子也相当不错,在少林‘法’字号弟子里头已算得上是表表者了,不过当年他也才三十岁不到,如果这样年轻便当了掌门,只怕‘圆’、‘鉴’二辈的一大帮糟老头儿定然不服,因此上,他也被排除在外了;然后,鉴渡、鉴谛、鉴正这三人资历都颇高,武功勉勉强强也算得上乘,不过处事过于平庸,所以也不是掌门之位的首选之才!这样,剩下来的实际上就是我与鉴耀二人之争了! 哼哼,其实说到武功,老衲可是从来也没有将这鉴耀放在眼里过。不过这家伙却也并非一无是处!论到狡诈伪善,这贼秃是胜过我的!首先这奸贼佛经学得比我好,讨得不少上代僧人的欢心;加上平时他的为人十分圆熟,寺里大大小小的僧人无不被他打点得妥妥帖帖……如今想来,兴许我师父临终前也是受了他的蛊惑,方会突然改变初衷,推举了他为新任掌门!哼,苍天实在不公道,竟让这杀千刀的狗贼秃早死了这许多年,否则,我若有幸逃出这里,定要将他剥皮拆骨,教他永世不得超生!” 鉴海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言语之间充满了极深的怨毒!法兆听得他辱没自己师父,立时又感到怒火中烧,虽然心中对他颇畏惧,可是也禁不住向他怒目而视,眼中像要喷出了火来! 罗天赐与杨星宇这时都不禁苦笑摇头,二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块:“都道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有争斗,这永恒的真理竟连禅门正宗的少林寺也不能例外!想不到号称武林正道之翘楚的少林派,内部为了权力、名利的争斗,其阴鸷险恶的程度丝毫也不亚于俗人!” 罗、杨二人正自想着,又听得鉴海这时说了下去:“鉴耀那厮当时首先向我发难----他说少林派历代以来,但凡上任掌门方丈圆寂之前,都必会拟下一道法旨,将推举好的新任掌门以及属下各护法的名字写在法旨之中,如今却为何圆玄方丈的做法与以往大相径庭?他又说掌门人这职位关系着少林派数千弟子将来的兴衰命运,却又如何只单凭我的一面之词,便草草率率的决定下来? 鉴耀那厮这话说将出来,立时便得到了许多人的附和……要知道老衲平素做事果敢决绝,从不喜欢那些劳什子的中庸之道!哼哼,俗话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正因这样,却也得罪了寺里的不少人!再说了,觊觎这掌门之位的可不止鉴耀一人,鉴耀这厮既然敢于出头,那些人便自然顺势对我群起而攻之了……” 这时只听杨星宇忽然打断了鉴海的说话,说道:"鉴海前辈,你说那鉴……鉴耀师父人缘比你好,又说其余人均对你猜忌排挤,然而按理前辈你也应该有不少嫡传弟子又或是同宗师兄弟罢?那他们又为何不站出来为前辈你说几句话呢?” 鉴海顷刻间脸上恨意又现,半响,蓦地说道:“徒弟?徒弟我是收得不少,却有有什么用……哼,这些见利忘义、见风使舵的徒弟,实在有等于无!嘿嘿,小子,你也不要问那么多了,听我说下去好了!” 杨星宇知道自己的说话又再触动了鉴海的痛处,当下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只听鉴海又继续说了下去:“鉴耀向我发难后,紧接着鉴渡、鉴谛、鉴正三人也加入到他的阵营里去了。他们七嘴八舌的指谪我,说我平素专横跋扈,欺压同门;如今又假传法旨,欺瞒佛祖诸神,更是罪不可恕!我当然是极力争辩,可是一张嘴终究敌不过他们人多……最可恨的是,我座下的弟子这个时候却个个成了缩头乌龟!哼,只怪我有眼无珠,收了这些贪生怕死的宵小之辈!鉴耀见我说不过他们,便益发猖狂了!竟当众要求戒律堂首座----也就是圆德师叔,要他将我废去武功,逐出少林,罪名竟是假传法旨,欺师灭祖! 那圆德师叔是当时寺里辈分最高之人,他的说话自然分量最重。在那一刻,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便全都集中于他的身上了……却见圆德师叔沉吟了好一会儿,忽然埒了埒胡须,说道:‘诸位,圆玄师兄去得仓促,他有没有留下法旨一时间实在难以考究,鉴耀的质疑自有他的道理,不过要说鉴海假传法旨、欺师灭祖,这没有真凭实据之下实也万不能说……我看这事个中很有些蹊跷,一时三刻间倒也不好决断!’” 鉴海说到这里,忽闻罗天赐冷冷的笑了一声,说道:“前辈,你说你在寺里孤立无援,不过,我看这圆德师叔不也挺偏护着你的么?” 鉴海听得他的说话里充满着嘲讽之意,不禁心头愠怒,可是仍竭力的忍了下去,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圆德这老狐狸处事很公道么?哼哼,这也未免把他看得太轻了,这老狐狸肚里的算盘可精着呢!” 罗天赐闻言肚里又是一阵冷笑,心道:“你说别人是老狐狸,可是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你撕毁了师父的法旨,企图篡夺掌门之位,别人说一句欺师灭祖实在也不很过分!难得你师叔毕竟还是帮你说了句好话,你却还是要以小人之心猜度人家!哼,你这人实在是自私得到了头了。” 鉴海这时似乎也看出了罗天赐心中所想,只听他又哼了一声,说道:“小子,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老衲生平独立独行,倒也不用在乎别人怎样看待我!”他不等罗天赐答话,却又说了下去:“圆德这老家伙既不同意将我逐出少林,别人自也不好继续纠缠。只有鉴耀那厮仍不死心,犹想对我苦苦相逼,便又说既然我师父没有留下法旨,那任何人说的有关掌门之事自然也作不得数,掌门之位应该由大伙儿重新公推! 这厮的想法我如何不知!当下便冷笑着反问他要怎么个公推法?那厮其实有七分怕我,看见了我的脸上已展现杀气,立时便不敢作答。这时只听得在旁有一人正嘀咕着说:‘若论武功最高,那自当是鉴海师兄无疑。可是若讲到佛性德行,那全寺上下便无人能及得上鉴耀师兄了!咱们少林寺乃禅林正宗,这掌门之职应该由德才兼备之人来担当才好…… 我定晴看时,只见这人原来是观音堂的鉴明师弟,他与鉴耀都是圆素师伯的弟子,自然是同气连枝、相互照应了。那鉴耀见有人支持,胆气顿时便壮了几分,立即附和着道:‘鉴明师弟言之有理,掌门之职非同小可,若为一个只懂武功却不谙佛学的人当上了,只怕会将少林引向歧路,坠入万劫不复之渊,各位师叔伯、师兄弟却是不可不察啊!’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我却只是不住的冷笑,待他们说完,方说道:‘那依二位师弟之见,这掌门之位也就不需公推了,直接由鉴耀师弟你来当便好,谁都知道你德才兼备、德行高尚、八面玲珑……你不来当却是谁还能当!” ------------ 第八十三章 萧墙之恨 鉴海顿了一顿,又道:“鉴耀那厮听得出我语带嘲讽,顿时一阵尴尬,他正要反唇相讥,这时只听那老狐狸圆德忽地说道:‘诸位,我看鉴海师侄的说话也有道理,咱们少林寺虽然是佛门丛林,然而这开基立业千余年来,最称道于世的还是这武学一项。对于咱们少林弟子来说,佛学修为固然是重要,可是空有佛学而武功不济,却也是难当掌门之任……依我看来,这武功还是要比一比的!’ 这老狐狸的想法我是很清楚的,他表面上是老朽浑噩,实质上还是无时无刻在觊觎着这掌门之位,他深怕我与鉴耀其中一家座大,到时候便更无机会当上掌门了,于是便要立心挑起两家硬拼,相互制衡之下他便好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之前极力反对逐我出少林,想必也是这个用意!哼哼,不过他既然提出赞成以比武方式来定掌门之位,却也正正中了我的心意。要知论到武功,整个少林寺又有谁人能与我匹敌?嘿,只要把掌门之位夺到了手,也便不怕他圆德老狐狸耍什么阴谋诡计!于是当下我便附和他道:‘圆德师叔是前辈高僧,说出来的话咱们当后辈的自必应当谨遵!既然师叔你也赞成以武功定掌门,那便这么定了……嗯,不知各位师兄弟还有何异议?’ 我这么一说,那帮家伙忽然又不做声了……鉴耀自是最不愿意比武,其余的人却是心里七上八下-----他们怕我、妒我、恨我!怕我一旦执掌少林,他们便没有好日子过了,在我与鉴耀之间,他们肯定是倾向鉴耀的。可是要说心甘情愿的服从于鉴耀那却也未必。他们也怕鉴耀在寺里的羽翼太广,一旦他得了势,便也无人能与之抗衡!大家正自各怀心事之际,只听这时老狐狸圆德说道:‘鉴海师侄,以你之见,这比武又是怎么个比法?’嘿嘿,这老狐狸想坐收其成,我又怎忍拂他的兴?于是说道:‘师叔是尊长,便由师叔你来定夺好了!’只见那老狐狸沉吟了半响,方说道:‘这比武本是无妨,就也当同门之间的武功大考好了……不过同门切磋,万一双方出手失了分寸有了损伤那却也不好……我看不如待会儿咱们比武之时还是不要使用内力,单以招式点到即止便好了!’ 他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我却只装作不知,当下冷笑着说道:‘好,不用内力就不用内力,圆德师叔你是长辈,那便让咱们这些后辈先比,你老人家若看到咱们招式火候不到,到时再来指点好么?嗯,那就由我首先叫阵好了,是哪位师兄弟先来赐教呢?’ 我这句话一说出来,满场上下顿时鸦雀无声,过了许久都没有人敢上来比试。这时只听得那圆德老头儿又说道:‘素闻鉴海师侄武艺本寺第一,今天我这个当师叔的倒是要开开眼界了。嗯,鉴耀师侄与你正好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我看第一场便由他与你先比试好了!’ 他这下正是一石二鸟,显然是想让最强的两方来个两败俱伤!却见鉴耀那厮这时却脸露犹疑、踯躅不前,料想他是情知自己不是我的对手,动起手来只怕会是一败涂地!然而便在鉴耀犹疑不决之际,却见他的嫡亲好师弟鉴明这时跳了出来,大声说道:‘圆德师叔,鉴耀师兄德才兼备,乃少林掌门的上上之选。如此贤良,若然早早意外失手未免太过可惜。不如便由我先来与鉴海师兄切磋切磋罢!’ 那老狐狸看了看鉴明。沉吟半响,终于点头说道:‘也好,也好。反正这推举掌门乃全寺之事,寺里任何人均可以公平参与,既然鉴明师侄也有这份自信,那便由你先与鉴海师侄过招好了!’ 我睨了鉴明一眼----这厮与鉴耀乃同气连枝,三番四次的与我为难,如今竟主动提出要与我比试武功,嘿嘿,这也正好遂了我心意……便是不用内力,我也可以重重的教训他一下!当下便说道:‘好,鉴明师弟,久闻你的‘大力鹰爪功’造诣非凡,今日便正好让我这个当师兄的开开眼界!嗯,既然圆德师叔说了不许用内力,那咱们便纯以技艺切磋好了!这样罢,也不要说当师兄的不照顾一下师弟……咱们便以二十招分胜负,这二十招之内若我胜不了你,那便直接当我输就是了!’ 我此言一出,满场登时哗然。我知道他们在心里必定在笑我狂妄自大----要知这鉴明在少林‘鉴’字辈的弟子里虽说不上是武功上乘,然而他的一路‘大力鹰爪功’却也已尽得他师父圆素师伯的真传,功力实也不可小觊!要说二十招之内将他击败,在寻常人眼中确实也并非易事!’ 鉴明听得我言语上有折辱之意,当即恼羞成怒。当下他更不打话,双手一挫,便施展开他那‘大力鹰爪功’向我攻来!这厮心中对我早已恼恨之极,虽然早有声明只以招式切磋,然而他却仍是招招狠辣,招招不离我身上要害! 嘿嘿,不过他这路‘鸡爪功’对付别个或许还可以,可是在我眼里却也不过等同小儿嬉戏而已……我也不用什么高深招数,便只以一路最寻常的少林罗汉拳与他对拆。拆了数招,鉴明那厮见我态度越来越是轻侮,不禁急怒攻心,当下出招更见狠毒。我又胡乱跟他拆了几招,不觉间已是对了十二三招了,这时却听一旁有人窃窃私语道:‘圆德师叔,鉴海师兄方才说过以二十招为限,只要二十招内不能击败鉴明师弟,那便当他输了……不知道鉴海师兄的话算不算得数?如今已是第几招了?’ 我听得这正是鉴耀的声音,他甫一说完,又听得那圆德老狐狸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大诳语,鉴海师侄说的话自是算得数的!嗯,如今已是第十三招了,还差七招……’ 哈哈哈,孰料他们的如意算盘统统都打错了!只听他们话声刚落,场中的鉴明便突然惨叫一声,身子已重重的坐在了地上,只见他在地上挣了几下,却是怎样也挣不起来!哈哈哈哈……那样子真像一只被活捉的大王八!哈哈哈哈……” 鉴海说到这里,蓦地发出了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看样子似是亦癫亦狂。罗天赐眉头一皱,心中越发对这人感到厌烦,他待鉴海笑罢,便冷冷的说道:“那位……鉴明师父想必是被前辈你以重手法点了身上的‘膻中穴’罢?” 鉴海又发出几声刺耳的笑声,笑毕,方悠悠说道:“重手法?如果用重手法,那岂非便违反了不用内力的规矩了么?试问我有这般傻么?” 罗天赐听他口气极狂妄,当下“哦”的一声说道:“晚辈孤陋寡闻,武功自问也未达火候,倒是猜不出前辈用的是什么手法。” 鉴海冷笑两声,忽地问道:“嘿嘿,小子我问你一句,你可听说过宗剑青这人么?” 罗天赐闻言心中一奇,忍不住说道:“宗剑青?这……晚辈却是从来没听说过,倒是愿闻其详了。” 鉴海阴鸷一笑,却自不回答罗天赐的说话,蓦地又转头对杨星宇说道:“久闻铁扇门历代传人虽然是闲云野鹤、不问世事,可是却又对世事瞭如指掌,想必你定然知道这宗剑青罢?” 杨星宇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嗯,前辈过誉了……小生以前曾听得家师约略说过一下----这宗剑青宗大侠乃南宋时期的著名武林人物,乃抗金名将宗泽的幼子,更与岳武穆岳爷爷是八拜之交!他师承水泊梁山中的浪子燕青,后又得到另一位江湖奇人‘铁臂膊’周侗先生的指点,兼且自身天资聪颖,是以三十岁不到,武功便已臻化境……这位宗大侠一生热血为国,当年他在金国大都专门刺杀鞑虏的王公贵族,便连完颜兀术也几乎死在了他的手下,只杀得金虏闻风丧胆……家师后来又说,这位宗大侠终其一生都没有收下过一个徒弟,临终之前却将毕生武学都写在了一本《水龙秘笈》之上!其后武林中又历久相传,说只要将这部《水龙秘笈》中的武功学到一半,便可纵横于天下而再无敌手……呃,不过家师也说,传说总归是传说,这由宋至元,又由元至明,悠悠数百年,却又有谁见到过这部《水龙秘笈》?更遑论学得到这部秘笈中的一招半式了?” 鉴海听杨星宇说罢,忽地颌首而笑,仿佛心情骤又变得大为得意,只听他说道:“铁扇仙的后人果然名不虚传,你师父也很是有点儿见识!不过他也不过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这部《水龙秘笈》确确实实是存在于世的……而且这部秘籍一直都收藏在少林寺的藏经阁里,数百年后犹自保存得完完整整!” ------------ 第八十四章 掌门之争 罗天赐只听得这事越扯越广,也越扯越玄乎,忍不住说道:“哦?听前辈的说话……莫非前辈你已将里面的武学都尽数学会了?” 只见鉴海诡异一笑,又露出了那种倨傲之极的神色,缓缓说道:“我道你这小子心高气傲,对任何事物都不放在眼里。嘿嘿,却原来你也对这部《水龙秘笈》很有兴趣!” 这句话倒也说中了罗天赐的心中所思,当下微微一笑,算是默认。这时鉴海轻咳一声,却又说道:“这事你也不用急,只需听下去便自然知道了,还是说回去当年的少林争端罢……却说我只用了十余招便将鉴明点倒在地。那鉴耀与鉴明同气连枝,眼见他脸色苍白,委顿在地,不由得又急又怒!当下只听他大声说道:‘圆德师叔早已声明了同门比武只可点到即止,为何鉴海师兄你却不守规矩?鉴明师弟你怎么了,没伤到要害了罢?’ 听他如此无礼,我当即冷笑着道:‘敢问鉴耀师弟,我却如何不守规矩,又到底是犯了哪一条规矩了?’ 那厮以为我点倒了鉴明,便是一定用了很强的内力!哼哼,他这种井底之蛙又怎么知道《水龙秘笈》的奥秒之处?只见他正要开口,却听鉴明有气无力的说道:‘鉴耀师兄,我……我没有大碍,只是‘膻中穴’被封,胸口难受得紧……不过……不过他也没算违规,这一下却是我自己点中自己的!’ 鉴明这厮虽然讨厌,不过毕竟也是正儿八经的佛门弟子,这诳语他却是不敢乱打的!嘿嘿,你们想必也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自己点中自己的罢?” 鉴海仿佛故弄玄虚似地顿了一顿,接着又自问自答的说了下去:“其实鉴明他早就先自破坏了规矩-----他与我打到十来招的时候,便已心知肚明战我不过!我耐下了心与他对拆这么多招,不过是如猫戏耗子般逗他玩玩而已!可是那厮偏生生性倔强,明明知道必败无疑却又不肯乖乖的认输,恼羞成怒之下便顾不得先前定下的规矩,出招之间已然用上了内力! 说到这个,其实在场之人个个都是行家,又如何看不出鉴明他不守规矩?只是这些人都各自心怀鬼胎,只欲将我除之而后快,于是便只好装作睁眼瞎……我当下也心照不宣,直至斗到了第十九招------也就是鉴耀与圆德老儿说话的时候,趁着鉴明的一招‘金鸡锁喉’攻过来,便偷偷的使出了《水龙秘笈》中的‘换日大法’……这正是当年宗剑青所独创的上乘功夫,完全是以奇巧的手法借力打力,用不着半点内力便能克敌制胜……那鉴明焉知这个中蹊跷?只见他右手五指尚未碰得到我的喉咙,却被我在他手肘上轻轻一托,再借力一牵,便不由自主的改变了方向,径往他自己的‘膻中穴’抓了过去!呵呵,那厮大惊之下便想硬生生的将招式收回,哪知道他终究还是满了半拍,大拇指还是在穴位上戳了那么一下……嘿嘿,这叫害人不成反害己,活该呀活该!” 鉴海说得眉飞色舞,仿似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之中。他见众人听得专注,神情更见得意,顿了一顿,方又说了下去:“鉴明犯规在先,自是不敢声张,惟有乖乖的认输,他既然认输,那鉴耀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我见鉴耀似锐气大挫,当下顺势而上,接着说道:‘好,承蒙鉴明师弟相让,我算是侥幸赢得半招,得罪了,得罪了!嗯,接下来不知道是哪一位师兄弟上来赐教?’ 我向场中扫了一眼,却见个个躲躲闪闪,谁也不敢开口应战!于是我又对圆德那老儿说道:‘启禀师叔,看来诸位师兄弟都对鉴海我谦爱有加,不愿与我比试……师叔是寺里长辈,功力之精湛自非吾等晚辈可比,不如便请你下场来点拨点拨我这个师侄好么?’ 那老家伙闻言顿时一脸尴尬,他踯躅好久,方嚅嚅的道:‘呃……这……这场我自然是要下的,不过……不过鉴耀师侄他也是寺里的一等一高手,若说把他晾在一旁,只怕也说不过去!莫若便由他先来比这一场如何?’ 哈,这老狐狸当真狡猾!不过他说的话也正中我下怀-----寺里上下也的确只有鉴耀方是我最大障碍!于是我乘势又道:‘师叔言之有理,你辈分最高,自应留待最后上场!我看鉴耀师弟你也不要推辞了,咱们还是痛痛快快的比试一场罢!’ 我这已公然向他下了战书,只见鉴耀脸上阵青阵白,迟迟不肯答应!偏生这时却听得圆德那老儿又在煽风点火的说道:‘呵呵,鉴耀师侄,久闻你佛学高深,我起初还不相信,今日一见,果然并非虚言!看来你是淡薄名利,甘愿将掌门之位拱手相让别人咯!’ 本来他这激将法用得实在拙劣之极,若在平时以鉴耀之城府那是绝不可能上当的,可惜这时候鉴耀利欲熏心,早已蒙蔽了理智,圆德的说话便正好击在了他要害之上!只见他沉吟好久,终于咬着牙说道:‘出家人本是四大皆空,佛祖也道无争无欲,无妄既无我……可是如今却毕竟关系这少林寺将来的兴衰,非常之事自当非常待之……好罢,我只好向鉴海师兄讨教几招便是了!’ 我早已听腻了他的废话,听他这样说来,当下便朗声道:‘好,这当真好极!久闻鉴耀师弟的’大伏魔神拳‘与‘五雷金刚掌’已练得炉火纯青,今日里且正好让我等师兄弟开开眼界!哈哈,我已等不及了,咱们这便来罢!’ 然而却见鉴耀那厮忽又作沉吟状,顷刻间,蓦地转头向圆德老儿大声说道:‘圆德师叔,师侄我对这比武规则有些异议,未知师叔可否待我一言?’ 圆德当下说道:‘不知鉴耀师侄有何异议?这里的都是同门的师兄、师弟,有什么便请说无妨!’ 只见鉴耀眼光一转,高声说道:‘师叔,鉴海师兄。咱们少林功夫博大精深,兵刃、气功等诸般武学皆冠绝武林!若说单以拳脚招式比试却未免失之偏颇,如何彰显我少林武功之绝妙?莫若这场比试便放开规矩,彼此全力施为好了!’ 他这话说出,不光是我,便连圆德老儿也吃了一惊!要知道我与鉴耀都是绝顶高手,高手间若以内力相斗,那便断不会是点到即止那般简单了!不过圆德这老贼本就盼着我们斗个两败俱伤,至于咱们是生是死他是绝不关心的!鉴耀那疯子既然这样提出,那也正正遂了他的意……” 鉴海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我那时的‘洗髓经’已经练到了第八层破关,而鉴耀那厮才练到了第七层,便是只以少林武功相斗,我也是胜他一筹,更遑论我还有《水龙秘笈》中的大半武功!不过《水龙秘笈》当中的武功我是不能轻易使出的,万一让人家知道了,那可是犯了寺里面极大的禁忌…… 鉴耀那厮自然不知道我这许多心思,只听他冷笑一声,说道:‘鉴海师兄,你我终要一战,咱们这便来罢!’ 那厮心里其实是毫无把握,他向我叫嚣,只不过是在为自己壮胆而已……我又如何不知?当下便冷冷一笑,说道:‘哼,方才我与鉴明师弟交手,说好了以二十招为限……鉴耀师弟你么……那自是非他人可比,嗯,那便以五十招为限罢!五十招之内我胜不了你,这掌门之位便让与你好了!’ 嘿嘿,那厮受了我这般侮辱,早已气得脸都成紫色了,只听他恨声说道:‘好,鉴海师兄快人快语,既是这样,师兄请接招吧!’ 他说罢更不打话,忽地一招‘五丁开山’,双拳分左右向我太阳穴疾攻而来!他这时心里是恨我到了极点,出拳间挟着劲风,竟是丝毫也不留情面!我也知道他的‘大伏魔神拳’非同小可,当下不敢大意,双拳一挫,也以‘大伏魔神拳’的招式与他对敌……” ------------ 第八十五章 谁在撒谎 说到这里,鉴海忽又停了下来。罗天赐骤听得“大伏魔神拳”这几个字,忍不住看了看慧广与法兆二人,只见这时二人神情各异:慧广正听得聚精会神,眼睛也不眨一下,似已完全投入了鉴海所说的情景之中;而那哑巴法兆却只是心不在焉,但见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文房笔墨,正自顾自的在一场皱巴巴的纸盏上抄写着什么,对鉴海所说的事情仿如充耳不闻。 罗天赐见状暗暗一笑,心想:“法兆正是鉴耀的徒弟,眼见得这鉴海不住的在说自己师父的坏话,心中自然不爽。”当下也不以为意,于是又把目光转向了鉴海,听他继续说将下去。 这时鉴海歇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了下去:“我与鉴耀以快对快、以攻对攻,不觉间已斗了二十余招......我还是有点儿托大,有些低估了那厮的实力......没料到那厮‘洗髓经’的第七层也已破了关,已经达到了第八层的境界!如此一来,我也仅仅比他略高半筹而已!我斗了好久依旧战他不下,心中不免焦躁,于是情不自禁的便用到了《水龙秘笈》中的武功来对付他!嘿嘿,想那《水龙秘笈》中的武学何等精妙?世上又有谁人能见识过?我使将出来,不过几招之间便已将鉴耀那厮逼得阵脚大乱......那厮一时间大落下风,情知再打下去必会一败涂地,窘迫之间竟耍起了无赖来,只见他当下将‘大伏魔神拳’收了起来,改以‘般若罗汉手’只守不攻! 却说这路‘般若罗汉手’据传是当年达摩祖师所创下来的,原意是只求自保,不欲伤敌,实乃一般少林弟子入门修习的基础功夫!鉴耀那厮身份堂堂,却也用起了这套功夫......哼哼,他的心意我清楚得很,他正是想死磨硬泡,只消拖得了五十招之外,那便算作他赢了,呵呵,卑鄙啊卑鄙!” 罗天赐心里暗暗好笑,心道:“武学之道千变万化,有弱有强,岂可一概而论?那位鉴耀和尚以弱斗强,明知硬拼不过则改变策略,那也不失为明智之举,况且人家又没违反规矩,也没有耍什么阴谋诡计,那又有什么卑鄙不卑鄙的?这老儿心胸也实在太也狭窄了!” 鉴海看到了罗天赐的神色,已知他心中所思,立时十分不悦,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姓罗的小子,看你脸色似乎对我的说话不以为然是么?嘿嘿,莫非你也认同鉴耀那缩头乌龟的所为?” 罗天赐听惯了这老头儿的狂妄言语,早已见怪不怪,当下只淡淡一笑,并不理会。鉴海见罗天赐不与他斗嘴,只觉十分无趣,默然半响,惟有把他的往事续说下去:“鉴耀那厮武功比不过我,可是耍心计却是比我在行,他的如意算盘明白不过-----这路‘罗汉手’虽然是低劣武功,可是他却也练得炉火纯青,加上他自身也有好几十年的深厚功力,一时间倒也使得滴水不漏!我猛攻了好一会儿,虽然把他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然而急切间想要将他一举击败也自不易......不觉间我们已斗到了四十余招,说好的五十招之限将到,眼看着这掌门之位便要拱手让给了他......我情急之际也顾不上许多顾忌了,当下自然而然地便使出了‘水龙秘笈’中的‘金蛇缠丝手’来!这却是一路以柔制刚的内家掌法,恰恰便正是以刚猛见长的少林掌法的克星!眼见鉴耀陡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我眼见机不可失,当下连发数招,将他逼得连连倒退。我瞅准了一个破绽,当下左掌虚晃,右掌随即一招‘金箭万道’,直扑鉴耀的右肩!我恼恨这厮长期与我作对,这招打出时便不自觉的用上了九成力道,直要将他打得筋骨断折,吐血而亡!” 说到这里,鉴海脸上肌肉一阵痉挛,眼中又露出了那种豺狼般可怖的光芒,这光芒的背后却似蕴含了不可化解的怨恨!旁听的众人这时均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一股寒意,却见罗天赐微微摇头,心里暗道:“他和他师弟既无杀父之仇,也无夺妻之恨,只不过为了一个掌门之位罢了,怎便忍心向自己的同门下这夺命狠手!他好歹也曾是个参经拜佛的出家人,不怀悲天悯人之心也就算了,想不到竟还如此歹毒!唉,少林出此祸障,若是达摩祖师泉下有知,只怕也得伤心落泪了!” 只听鉴海又继续说了下去:“我的这一掌凌厉无俦,可是鉴耀那厮却也终非泛泛之辈,他危急之中居然硬将我的这掌接了下来......只见双掌相交,呯然作响,鉴耀身子骤然一阵摇晃,一张脸皮已瞬即变成了褚红色,忽地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那厮知道厉害,再也不敢硬抗,当下便想抽掌撤退。我却哪容得他有半分喘息的机会?于是立时运起‘水龙秘笈’中的‘吸纳乾坤’,掌心里蓦地生出一股吸力,将鉴耀的手掌紧紧吸住!鉴耀那厮眼见手掌抽不回去,便只好运劲想抗,嘿嘿,如此正好中我心意......当下我立即又加重掌力,只待顷刻间便要将他毙于掌底!” 鉴海说到这里,只见原本坐在地上写画的法兆蓦地跃了起来,向着鉴海怒目而视,眼神仿佛已愤怒到了极点!杨星宇与他靠得最近,连忙轻轻将他拉住,低声说道:“法兆师父,别急,公道自在人心,谁是谁非我们自会分辨!你便让鉴海前辈继续说下去罢!” 只见法兆的神色却依旧不忿,口中“咿咿呀呀”的叫了几声,忽地将手上拿着的一张纸盏递给了杨星宇,指了指纸上的字示意他看。杨星宇接过纸盏仔细看时,却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撒谎”这两个字,那法兆似乎读书不多,满纸的字都写得歪歪斜斜,便像是小孩子刚学写字一般。杨星宇见状不禁眉头一皱,将纸盏递给了罗天赐,罗天赐见了纸上的字也只觉大惑不解,正要去问法兆,却见法兆又再盘膝坐了下来,手拿着笔继续在另一张纸盏上“奋笔疾书”着。罗天赐心中一动,把手中的纸盏轻轻的折起来收在了怀中,脸上仍是声色不露。这时只见鉴海似根本没把其余人放在眼里,双眼翻了翻,继续将他的往事续说下去:“鉴耀那厮简直是自取灭亡!不过是顷刻的功夫,他蓦地又吐了几口鲜血,头顶的白雾却是越罩越浓!我眼见这厮已到生死俄顷,虽说恨他入骨,然而要说在众目睽睽下取他性命,终究也是于理不合......当下我便向他说道:‘鉴耀师弟,虽说你我素来相争,然而毕竟彼此份属同门,我也不想伤了你性命!你此刻只需认一句输,我便立马撤掌放你如何?’ 孰料鉴耀那厮死到临头兀自顽固不化,却听他咬牙嗄声说道:‘呸,你这个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恶毒之徒......少林若是落在了你手里,那当真是万劫不复了!哼,你要我向你认输却是想也别想!有种你便杀了我,看看寺里还有谁人服你?’眼见这厮如此嘴硬。哼!我当时便起了杀心!当下更不打话,正要马上催动掌力结果了他!可是就在这时,只听身后忽有一人大声喝道:‘鉴耀师侄说得没错!鉴海你果然是个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孽徒!’ 我吃了一惊,听出了这正是圆德那老儿的声音!哼哼,他是见鉴耀已然支撑不住,害怕我轻松胜出他便更难抗衡,于是便想趁火打劫,从后施袭要取我性命!要说本来那老贼是寺里的前辈,寻常下我绝不想将他打伤,落得个以下犯上的恶名......可是我当时与鉴耀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那老儿猝然偷袭,我也确实没了回旋的余地!再说那老贼的一掌也是挟了数十年的功力所发,若被他打中了,只怕我也是性命不保......哼哼,曹孟德说得好----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性命攸关下也容不得我多想了,当下我右掌依然吸着鉴耀的手掌不放,左掌却使足了真力直向圆德挥了过去,恰好便迎上了圆德的来掌......” 鉴海这时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仿佛对当时的情景犹自心有余悸,过了半响,方又睁开眼来,继续说道:“我那一掌是为求保命,自然而然的便用足了全力。这样一来,右掌却终究是没法再吸紧鉴耀的手掌了......也算鉴耀那厮命大,不过他已被我的掌力损了腑脏,虽然当时是死里逃生,却不免也落得个终生伤残......听说他后来百病缠身,六十岁不到便一命呜呼......根源也许便是在于这一场比拼罢!” ------------ 第八十六章 走火入魔 鉴海续又说道:“再说我与圆德交的那一掌......这一掌双方均是全力所发,却见巨力相撞,只震得地上砂石飞扬、枯叶乱转!那老贼的功力果然非同小可,饶是我自问神功盖世,那一刻却也被他震得五脏六腑有如翻转了一般,禁不住退了六七步,还没站稳,一口鲜血便已吐了出来! 再看那贼秃,却见他轻飘飘的掠出了两丈之外,直直的立在当地,竟像一点事儿也没有!我心中不禁纳闷-----若以武功相论,整个少林寺还有谁及得上我?师父未过世之前也已说过我的武功已超过他一大截了......可是......圆德这老贼的武功比我师父犹大为不及,此刻他又为何受了我如此重的一掌竟还安然无恙?莫非......莫非他已练成了《洗髓经》的最后一层,达致了金刚不坏的境界?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见那老贼戟指向我骂道:‘孽畜,你方才用的并不是少林派的内力!快说,这到底是什么功夫?’他声色俱厉,那样子直似要把我生吃下去一般!我自觉内伤不轻,看他又毫发未损,不自觉的被他给慑住了!我呆了半响,方嗫嚅着道:‘师叔,你莫要冤枉我!这......这不是少林内功是什么?’ 那老贼又再厉声喝道:‘畜牲,你莫要叫我师叔!死到临头了还在撒谎么?哼哼,我替你说了罢!你用的是《水龙秘笈》,这乃是本寺历代严令相禁的禁书!快说,你到底是如何练成这套邪门功夫的?’ 我那时的方寸有些乱了,当不住他再三逼问,略一沉吟,咬牙说道:‘不错,我的确偷学了《水龙秘笈》!可是,那又怎样?天下武功天下人尽可学得!放着这样一部盖世奇书不学,莫非要让它在藏经阁里任由那虫蚁侵蚀?如今我既已学到了书中武功,将来用以光大少林门楣,那岂非也是好事一桩么?’ 圆德老贼脸色更是铁青得可怖,又自颤声骂道:‘混账,你欺师灭祖、破坏戒律,如今竟还强词夺理?好,好,好!圆玄师兄呀,你泉下有知,也休要怪师弟我,今日我便替你清理门户好了!’ 他说罢蓦地挥动手掌,作势便向我扑来!我当时自忖无幸,只得把心一横,准备迎敌......孰料便在这个时候,只见圆德向前纵了两步,忽地脚下一个踉跄,竟直挺挺得扑跌在地,身子动了两下,却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一来场中各人尽皆大惊失色,早有两名圆德的弟子抢过去将他扶起,却见那老贼七孔流血,早已死了!哇哈哈......他的弟子哭得呼天抢地,我心里却暗暗庆幸-----原来这老贼早被我一掌震得经脉尽碎!只是我那一掌中包含了《水龙秘笈》的阴柔内力,一时间未至于即时发作,那老贼竟不知自己原已伤重难返,还以为自己真的丝毫无恙......哇哈哈,圆德老贼阴险狡诈、佛口邪心,当真是死有余辜,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 鉴海说着说着,又是一阵狂笑,只笑得旁人一阵毛骨悚然!罗天赐此刻骤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升上心头,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世上为何总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得失,便可以不顾一切,可以罔顾同门,可以罔顾别人生死......他正自思忖,只听鉴海这时又继续说道:“圆德老贼死了,立时引起一阵骚动,众人纷纷对我怒声责骂!我还没回过神来,便见得眼前身影晃动,已有八个人窜了过来把我团团围住,细看之下,原来有五个是圆德老贼的徒子徒孙,另外三个却是鉴正、鉴缔和法性,除了他们,外围还有许多人拿着戒刀、棍棒向我怒目而视!我眼见情势不妙,便大声喝道:‘怎么了?你们要以众凌寡,逼死新任少林掌门么?’ 我这一声断喝,登时把他们给震住了!只见他们虽然围得很紧,可是却并没一人敢上前动手......就在这个当口,只听围外有人高声说道:‘嘿嘿,什么新任掌门?一个欺师灭祖、不守戒律的叛徒而已!诸位师兄弟,这叛徒伤得不轻,咱们有这许多人,又怕他怎的了?快上,将鉴海叛徒擒住,好为圆德师叔报仇!’ 我听出这是鉴明的声音,这厮恼恨我犹胜于他的师兄鉴耀,这下只欲置我死地而后快!在这厮的拨弄之下,围攻我的八人似乎胆气又壮,再度向我逼近而来!我情知已无力再战,只得高声喊道:‘我的徒儿们都不在了么?师父有难你们却要明哲保身么?’ 我连喊了数遍,我的那帮好徒儿却都成了木头人偶,一个个站在了当地不发一言......嘿嘿,枉我平时也对这帮贪生怕死的家伙们不薄,到关键时刻总算是看清楚人心了......这帮鼠辈!这帮浑蛋!平素里我得势时个个恭谨有加,师父前师父后的伺候着,到如今眼看我失势,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却是个个都害怕被我连累了!哇哈哈,可悲呀,可叹呀!也是我自己当时愚昧不能参透,其实这人心岂非一向都是如此的么!” 鉴海说话间语气既是不忿又是萧索,仿佛数十年前的往事犹自历历在目。他缓了半响,方又续说道:“那时候他们八人已越逼越近,我眼见已是无路可退,当下把心一横,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当下连忙运气那‘易筋经’中的上乘内力,正要拼个鱼死网破!孰料......孰料......便在此时,我骤然间只觉得体内真气激荡乱窜,竟自无法控制!我大惊失色,心知这正是真气反噬的现象,如若再强行运功势必会导致走火入魔,只怕性命难保!危急间我正欲收起内力,然而此刻体内的真气却如决堤之水,竟自一发不可收拾!一时间,我周身的穴道便好像被千万只虫蚁噬咬一般痛痒难当,意识却也似逐渐模糊,逼近来的八个人,慢慢变成了十六个,再由十六个变成了三十二个......哇哈哈,我已分不清这眼前竟像是幻是真?只得不住的挥舞手脚在怒声呼喊,不消片刻,我只觉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鉴海几近声嘶力竭的将话说完,倾忽间却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顿了下来,空洞的眼神里满是疲惫,仿佛他说这一番说话,早已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密室中各人都自无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良久,方听得罗天赐轻轻吁了口气,对鉴海说道:“前辈说完了么?之后呢?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鉴海抬起死鱼般的眼睛,木然的看着罗天赐,缓缓道:“之后?之后还有什么?之后我便是你如今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罗天赐凝视鉴海半响,忽地问道:“前辈,我还有一事不明白。也不知道前辈你可否见告?” 鉴海闻言脸上似有怒容,恨声说道:“哼,莫非我方才说的还不够详细么?还是你只相信那哑巴的说话,认为我在捏造故事欺骗你们?既是这样,你早前又何必苦苦追问!” 罗天赐看鉴海生气,他早已摸准了鉴海此刻的心境,对他也不如何忌惮了,当下朗然一笑,说道:“前辈也不需劳气,我这也只是最后一个疑问罢了,这个疑问是有关于你的武功的。” 鉴海双目微闭,似乎内心正纠结于该不该再回答罗天赐的说话,过了顷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你要问什么便问罢!” 罗天赐微微一笑,说道:“方才前辈说到你在紧急关头忽然内息逆行,出现走火入魔之像,这才会被少林僧众所擒......可是,晚辈素闻少林派的‘洗髓经’内力以刚正淳厚著称于世,千百年来倒是从没听过有少林弟子修习‘洗髓经’会致走火入魔之境,以前辈你的内功修为,我想更是断无道理了,那为何......” 罗天赐这话未说完,却听鉴海已忽然打断说话道:“嗯,你是怀疑我偷练了《水龙秘笈》里头的内功,以致和‘洗髓经’的内功相生相克,才会招致真气逆行、走火入魔的是么?” 罗天赐不置可否,只默默地看着鉴海布满皱纹的老脸,静待着他说出答案。却听鉴海冷冷一笑,却反问道:“姓罗的,方才老衲已经说过,这《水龙秘笈》是宋朝的宗剑青所创,那宗剑青是什么人,我想你也听过了罢!他是岳武穆的拜把子兄弟,是大名赫赫的抗金义士,你说他修炼出来的会是怎么样的武功呢?” ------------ 第八十七章 恩仇两难 罗天赐沉吟道:“前辈所言也是......宗大侠乃几百年来江湖传颂的盖世名侠,虽说我辈生得晚了几百年,未能亲眼目睹过他的英姿,不过既能与岳武穆这等光耀千秋的大英雄结拜为兄弟,那断不会是欺世盗名之辈,所创的武功也绝不会是旁门左道的阴毒功夫!可是......晚辈不明白,为什么少林派又会把宗大侠创下的《水龙秘笈》视为禁书呢?” 鉴海冷笑道:“哼,少林寺的事情,你们这些外人是不会知道那么多的了!你们都以为少林派是天下第一大派,那必定是德高望重、贤能辈出......可是又有谁知道?自昔年江山沦于蒙元鞑子之手后,少林派有点骨头的人都差不多被杀绝了,剩下来的只不过是苟且偷生、营营役役之辈而已!自明朝建立之后,洪武皇帝朱重八更是加紧打压作为武林之首的少林寺,从此之后少林寺更是今不如昔,掌权的也尽是些欺世盗名、嫉贤妒能的小人而已!嘿嘿,宗剑青的《水龙秘笈》高深莫测,囊括古今武学,对少林派的武功更是研究透彻,他们当然是既忌又恨,斥之为妖书异端了!” 罗天赐听鉴海的说话虽然偏激,可是琢磨之下却也不无道理,当下说道:“既然这样,那当时前辈的走火入魔看来确实与《水龙秘笈》并无关系了,然而那却是什么原因呢?这世上之事,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罢!” 鉴海冷冷的说道:“那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便是有人事先在我的饮食中下了毒药......这想来是种慢性毒药,一时三刻不发作,待我运功打斗之时却自随之渗透到经穴脉络中去了,那才会出现真气岔逆的状况。” 罗天赐闻言凝眉不语:鉴海的说话在他看来倒也合情合理,然而这样一来,整件事却又显得更加矛盾重重。罗天赐知道问下去鉴海必不肯再答,当下不再说话。这时候却听得在一角一直默不作声的慧广忽然大声说道:“师叔祖,别人不相信你,我却相信你!慧广这些年来在这里照顾你,你是什么人,慧广清楚得很......你并不是少林败类,你......你说你恨少林寺的人,可是我却知道你是口不对心的!你的心里明明还是装着少林的安危,你明明还是不甘心坐困于此!” 他这突如其来的说话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却见此刻鉴海干瘪的脸上微微颤抖,似乎心情很是激动,只听他颤声说道:“胡......胡说八道......慧广你......唉,师叔祖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对我好,对我孝顺,师叔祖都是知道的!可是,师叔祖在这儿也呆了三十多年,什么雄心壮志都已消失殆尽啦!如今我剩下的却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便是出得到去那又如何?又翻得起什么风浪了?孩子,你还是死了师叔祖这条心好了!” 慧广心中骤然一阵悲酸,不觉哽咽道:“呜呜,师叔祖......你便忍心看着这千年基业毁于一旦么?我知道当年寺里许多人对你不住,可是这寺里毕竟也凝注了你的许多心血......无论如何,也总得将少林寺从魔教手中夺回来再说呀!” 只见鉴海脸容一阵扭曲,心里仿佛百般滋味在交缠着,却听他喃喃的道:“心血......心血......我还有什么心血?我如今已和废人差不多了,又有谁可以救得了我?便是救了我,那却又有何用?” 鉴海说着,眼神又再变得呆滞涣散。慧广怔怔的看着他,心里既感绝望,又感害怕,嘴唇微微一动,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响,却见慧广蓦地向罗天赐双膝跪下,咚咚咚的磕起头来!罗天赐这下始料不及,不禁微觉惊惶,连忙伸手去扶。不料慧广却似已铁下了心肠,暗中使下了少林“千斤坠”的功夫,罗天赐连扶了几下,却觉他的身子有如大石,竟自扶他不起来! 这时慧广早已将额头磕破,只见鲜血顺着他脸颊不住滴淌,将他胸前僧衣染得一片殷红!罗天赐见了心中不忍,于是强自运起体内的“纯阳真气”,一双铁臂猛然发力!慧广的“千斤坠”虽有火候,终究抵不住罗天赐的盖世神力,当下身子已不由自主的被他托了起来! 只听罗天赐沉声喝道:“慧广,枉你口口声声称我与杨贤弟为恩人,为何却连我们的半句说话也听不进去?我不是说过了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向人跪下?” 慧广满脸是血,脸色苍白如纸,他呆呆的看着罗天赐,只不迭的说道:“罗大侠,你要救我师叔祖......你要救他......要救少林寺!” 罗天赐叹了口气,缓缓的将慧广扶到一边,让他坐下。此刻杨星宇和法兆二人也已赶忙过来照顾,罗天赐眼看慧广无碍,便径自走到鉴海面前。只见鉴海双眼半睁半闭,眼中却是一片混沌,似对眼前的事恍如不见。罗天赐忍不住说道:“前辈,晚辈有说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鉴海双眼微微睁开了些,瞥了一下罗天赐,随即复又将眼睑合上,喉咙里却发出轻轻的“嗯”的一声,算是作了答。罗天赐看他仍是倨傲不驯,心头微觉生气,可是还是忍了下去,当下朗声说道:“前辈,当年你与少林寺之间的恩恩怨怨,晚辈等已听你说了,可是咱们毕竟是局外人,又是后生小辈,你说的事情到底谁是谁非,咱们也不好妄断!可是......可是晚辈却知道眼前这个叫慧广的小和尚对你笃忠至孝!他对你不离不弃......嗯,这其中固然有一半是为了希望前辈你能拯救少林于危难之中;而另外的一半,他却又何尝不想能救前辈出去,为你洗刷当年所受的诸般不公,还你一个清白之名?” 罗天赐此言一出,鉴海内心刹那间似乎有所触动,之间他身子一阵微颤,过了少顷,方嗄声说道:“慧广这孩子的确很好!这些年来若不是得他照料,只怕我是熬不到今日的......其实......其实我也想帮他......可是,可是,我心中积压了三十多年的仇怨,又终究岂是三言两语便化解得了的?” 罗天赐略一沉吟,忽而笑道:“慧广说得不错,前辈说话确实口不对心。” 鉴海似又被罗天赐的说话激起了怒火,恨声说道:“放屁!我如何口不对心?你这小子又怎知我口不对心?莫非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不成?” 罗天赐微微一笑,悠然说道:“前辈息怒,请你平心静气的听我一言......" 鉴海怒道:"你快说!我没功夫听你闲话!” 罗天赐徐徐说道:“前辈你当年含冤受屈,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困了三十多年......如今‘修罗门’的人已经全面把持了少林派,想来他们绝不会对前辈这样一位高人不闻不问的......”他顿了一顿,眼睛却瞥向地上死去了的两名看守僧人,随即又说道:“诺,这地上躺着的两具死尸,想必便是他们派来要挟或笼络前辈的罢!” 鉴海重重的“哼”了一声,道:“那又怎样?你想说什么便直接说出来好了,少卖关子!” 罗天赐又是一笑,续道:“按理说,敌人的敌人便该是朋友......不是朋友也至少是盟友!前辈你大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求助于‘修罗门’,让他们帮助你重见天日!嗯,更可以在寺里大施杀伐,以泄你当年之恨!可是......可是前辈终究没有这样做,不但没有这样做,而且还用少林‘般若狮子吼’铲除了两个修罗门卧底......呵呵,这足见前辈你也是位有智慧的得到高僧,仇恨的火焰没有吞噬掉你那颗向佛的心,你终究还是对少林寺有感情的,你终究还是一个正派人物!既然是这样,前辈如今也不必故作姿态,莫若便随晚辈等人出去,咱们一并剪除魔障,拯救少林寺于危难之中,岂非更好?” 罗天赐连珠炮式的侃侃而谈,根本不让鉴海有插话的机会,他一番说话说出,字字句句都似铁锤般敲中了鉴海的内心,鉴海只觉心头一阵迷惘,此刻他痛苦挣扎,再难自已,两行长泪顺着干瘪的脸颊流下,将他花白的胡须都沾得湿透!这时却又见刚刚被杨星宇包扎了头上伤口的慧广挣扎着抢了上来,在鉴海面前双膝跪下,大声说道:“师叔祖,莫要迟疑了,如今的形势紧急,已容不得半分迟疑,你便应承了罗大侠罢!”、 却见鉴海依旧默默垂泪,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嗄声对罗天赐说道:“有仇的是少林,有恩的也是少林!报恩还是报仇......报恩还是报仇?唉!这恩仇二字其实本就不该出现在出家人的心里呀!年轻人,你说该怎么办?” ------------ 第八十八章 透骨长钉 罗天赐冷冷的看着鉴海,忽地说道:“我也不知怎么说,前辈所说的际遇曾几何时我也身受......我也有过愤怒,有过怨恨,可是,可是,最近我的想法却完全变了!” 鉴海问道:“变了?那你是为何而变?“ 罗天赐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为何而变......也许是为了某个人,也许是为了某些事,我也说不清楚!” 鉴海忽地桀桀笑道:“哈哈,你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又凭什么来劝我?嗯,要我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却总得给我一个非要出去不可的理由罢!” 罗天赐待他笑罢,蓦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理由来劝说前辈。或许唯一的理由便是为了前辈你自己罢!” 鉴海闻言,身躯又是一颤,似乎心底里的某些痛处又被罗天赐戳中了。良久,方始嗄声道:“为了我自己?此,此话怎讲?” 只听罗天赐冷冷的道:“因为无论如何,少林寺这里总有前辈你的爱、恨、荣、辱。就算在你心底里,对你的师兄弟们多么的痛恨,可是你的功夫总也是源自少林的。可以说,没有少林寺,便没有前辈你的一切,也包括你引以为傲的这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我如今放你出去,你或许还有重光之日。可是,万一少林寺真的落在了‘修罗门’的手上,而又无人可挡。那么前辈你的一切一切,那可就要彻底的埋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了!嗯,前辈你觉得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么?” 鉴海听罢,又似触电般的全身一颤,霎时间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终于,他扭曲了的脸容放缓了下来,长叹一声,说道:“唉,也许这是我命中注定,无法摆脱的......好罢,我答应你们便是了!” 他此言一出,室中各人立时反应各异,罗天赐、杨星宇依旧如常,慧广却已高兴得泪流满脸,颤声说道:“师叔祖,你,你终于肯答应走出这该死的地牢了!这,这,咱们少林寺这回可是有救了!罗大侠,事不宜迟,你就弄断我师叔祖身上的铁链,好救他下来吧!”慧广兀自兴奋,并未留意到身旁的法兆却是一脸不快,只听他低声咿呀了几句,脸上神情又是愤怒又是惶恐,可是却又无可如何。 罗天赐环顾众人,心下稍一思索,缓缓走到鉴海面前,只见刀光一闪,蓦地便向鉴海左手上的铁链斩了下去!但听“叮”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之间,那条腕口班粗细的铁链已应声而断!罗天赐更不停顿,瞬间连劈三刀,又将鉴海右手和双足上的铁链尽皆斩断。 却说鉴海被这四条铁链足足约束了将近四十年,今朝方得自由,他甫一着地,便觉双脚虚软无力,身子一晃,竟自一跤掼在了地上!罗天赐上前将他扶起,轻声说道:“前辈你觉得怎样?身子还好么?想是尚未习惯这自由的感觉罢?”鉴海苦笑摇头道:“不是,想这区区几条铁链,焉能困得住老衲?你把我的衣服撕开,看看我两边肩膊,那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罗天赐闻言大奇,当下说了声:“前辈得罪!”双手轻轻将鉴海身上的衲衣撕开,他不望则已,一望之下,顿觉一阵心惊!只见鉴海两边琵琶骨上赫然插着两枚长钉,这两枚长钉因年深日久,露出体外的部分已然长满了深褐色的铁锈!罗天赐见状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要知琵琶骨被穿,那便等于是武功被废,对于习武之人来说那是等于被死了还惨的。这时室中各人也已看得清楚,顿时都发出了轻声低叹,那慧广更是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这时鉴海对罗天赐苦笑道:“你如今明白了为何我不愿走出这该死的地牢了么?我这个样子,便是出了去,那又有何用?不过是自取其辱,白白送死罢了!” 罗天赐向来并非优柔之人,此刻也只觉心头略略发酸,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待鉴海歇息少顷,蓦地在他身后坐了下来,平伸出双掌按住他的背心,朗声说道:“鉴海前辈,如今我便要运功将你身上的透骨钉逼将出来!这期间或有些许痛楚,请你忍耐些儿。” 罗天赐知道这老儿倔强之极,口头上越对他好,他便越生出叛逆之意,当下不欲多说,丹田运起那“纯阳真气”,通过双掌逼入到鉴海的体内去!然而,只不过过了半盏茶时分,罗天赐却竟渐觉输入鉴海体内的真气有如泥牛入海,在瞬息间径自消失得无影无踪!罗天赐吃惊不小,正欲再度运气,孰料便在此刻,骤觉掌心一寒,有一道阴冷之气却由鉴海的背心反噬了过来!罗天赐这一下更是大惊,方欲撤掌,却终究慢了一步,那股阴冷之气眨眼间便遍袭他全身各处脉络。 罗天赐只觉如堕冰窖,竟忍不住浑身打起颤来。他心知不妙,只好强行运气相抗,他的“纯阳真气”本是天下至刚至阳的内功,与这股阴气一撞,登时便剧烈的对抗起来!这样耗了一会,却只见鉴海和罗天赐二人身子均是浑身似筛糠般的发颤,只是鉴海的一张老脸越来越红,红得便像要滴出血来;而罗天赐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青,脸上仿佛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一旁的杨星宇看着二人情况紧急,连忙走上前来,急声问道:大哥,前辈,你们这是怎么了?你们,你们可以撒手么?” 却见罗天赐脸色益发难看,嘴唇紧抿,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他身前的鉴海亦复如此!杨星宇见刻不容缓,急忙伸掌去抵罗天赐的背心,然而触手之下只觉全身一冷,也禁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当下不敢怠慢,赶紧双掌齐出,运足了真气向罗天赐体内输去!罗天赐得杨星宇援手,身体的寒冷感觉方稍稍减轻,于是奋起精神,全力运起“纯阳神功”与鉴海的阴寒真气相抗衡。便这样又过了半盏茶时分,但见罗天赐脸色渐趋平缓。这时罗、杨二人合力,终于将鉴海的阴冷真气压制了下去。又过一会,却听罗天赐蓦地一声大喝,双掌一翻,径自拍在鉴海后背两侧的肩骨之下!他这一下手法,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只听“啵啵”两声,那两枚乌黑带锈的透骨长钉已从鉴海的肩胛上激射而出,挟着一缕血丝掉落到地上来! 这一下大功告成,罗、杨二人都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甫一撤掌,均已是气喘吁吁。那鉴海更是萎顿在地,半响方起得身来。他这四十年来过的都是炼狱一般的生活,虽然他生性桀骜不驯,此刻也是难掩内心激动,当下颤抖着身子向罗、杨二人走前两步,说道:“老衲一生孤傲,从未向任何人说过‘多谢’二字。今日,今日,恐怕要破这个例了......" 罗天赐不等他说完,却轻轻摆手说道:“多不多谢那倒是虚文俗套,不说也罢,前辈也无需计较。如今却是另有事情比较要紧!” 鉴海何等聪明,从罗天赐的眼神之中似已看出了他心中所思,当下淡淡一笑,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如今虽得脱离束缚,恢复自由。然而琵琶骨被穿,那也已是变成残废了,是么?” 罗天赐说话从不喜吞吐,见他如此说来,于是照直说道:“不,方才晚辈已经领教过了.....以前辈之功力,当今世上只怕无人能及,虽然琵琶骨被穿,要恢复过来总也并非难事!只是,只是,那‘嵩山封禅大会’三天之后便要举行,这区区三天时间,即使前辈功力如何高深,要短时间内恢复完全,那却也并非容易了!” 鉴海忽地仰天一笑,说道:“原来你是怕我斗不过修罗门的那些人!哈哈,你也还是有点儿看轻老衲了!不错,我要三日之内恢复过来的确不易。可是我要对付修罗门的那些个人,却自问还是绰绰有余的!” 罗天赐心中不禁半信半疑。便在思索之际,却见鉴海已摇晃着身子一步步走向了那一脸阴霾的法兆,大声说道:“法兆,你盯着我看干么?我如今重得自由,你的心中怕是极不舒服了吧?” 法兆对鉴海素来惊惧,此刻见他甫得自由,便又复目露凶光、咄咄逼人,只怕他要对自己骤施毒手,当下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两步。然而法兆惊恐之中的这一退,却已退到了地牢的墙角,眼看着再也无路可退!忽听鉴海冷笑数声,蓦地说道:“你害怕什么?怕我会杀了你么?呵呵,今日我不予你计较,该算的帐,总有一天便要算清的,只是不是今天!”说罢,转头又向罗天赐说道:“小子,你不用担心我能不能恢复功力,即便我不能恢复,我也自有办法对付魏震岳那厮!你不如趁着这几日,想办法出去去救出你要救的朋友罢!” ------------ 莲蓬集 ------------ 七言两首 海珠夜渡 月上西楼又三更, 船渡漱珠夜已残。 愁看鹅潭罩凝雾, 海幢钟声唤我还。 无题 剑崖耸峙万山恶, 残阳似血映山红。 轻舟一叶随浪去, 惊鹊别枝梦里还。 ------------ 偶游故园 篙蓬凄凄又一尺,檐前野草谁人栽?只闻寒鸦三两声。不见当年燕飞来。 ------------ 往事只能回味(随笔) 惊闻球场搬迁,日前恰有空余,与老友相约上了一趟越秀山,算是一种缅怀,也许是一种哀悼吧!我们从正门一路上山,平时无话不说的老友一直静默无语,上得山来,站在镇海楼前眺望,但见场地依旧------绿树环绕下的球场依然肃穆,场内的草坪依然嫩芽般青绿,只是。。。。。。只是,站在这球场前,再也没有了彭湃的激情,陡然而增的却是充满了离愁别绪的无限伤感。 看到身旁不远处有一个25岁左右的年轻人带着耳机静静地眺望着球场,眼神充满着复杂,也许他也是和我一样来多看越秀山几眼的吧?毕竟,以后也许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再在这熟悉的场地支持自己深爱的广州队了,又或者,他只是一个路过这里的外地游客,对于这里的辉煌历史,根本一无所知。其实我是打算过去和他交谈一下的,可是想想,算了。 一直没有作声的老友,这时发出了轻轻的叹气,鼻子吸了两下。 我说:“走吧。” 这时旁边的一位白发老人说道:“哎,1950年建的,呵呵,快60年的球场了。” 一个毫不起眼的老人,他不开口说话我几乎要把他忽略了,以为只是一个上来晨运的老头。我没有作声,只是对老伯笑了笑,阿伯问道:“后生,你今年几大了?” “30有多了。”我说 “呵呵,这个球场的年岁和你爸爸差不多。”老伯继续说道,他像是对我说,却更像是自言自语:“1950年,我也有份参与修建的,这里第一场国际比赛是1958年苏联火车头(阿伯原话,应该是莫斯科火车头)对广东队,当时那个场面啊。。。。。。唉,广州队主场要搬了,要搬去天河了。。。。。。以后这里可能没有比赛了。” “真可惜啊!”我说。 “是啊,可惜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大老细要搬,也没办法啊!现在这世道,有钱佬话事,呵呵,不是么?” 我没有答他,因为我看到我的朋友已经将头扭过一边,我知道他流泪了,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是一个很不容易触动感情的人,可是那一刻,我的眼眶竟忽地湿润了,我说:“走吧。”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下山,我们依旧无语,旁边一群老太正欢快地跳着交谊舞,她们脸上分明写着退休后休闲写意的舒适状态,可是,我的鼻头却突然再度发酸,因为,我听到她们跳舞时录音机里播放的歌曲------《往事只能回味》 是呵,往事只能回味!不是么? ------------ 《西江月》 堂堂锦绣中华,神州处处是家。多少英雄儿女,丧身名利场下。陈吴豪气荡荡,梁山遗恨绵绵。 闯王麾下尽英贤,天国碧血四溅。————寄调《西江月》 ------------ 《清平乐》 十载飘零,长路风霜凝。仗剑沽酒作长啸,世间几多不平?往昔朋情依依,今宵知交零落,愿为绿水浮萍,轻抛利禄功名。 -----------寄调《清平乐》 ------------ 新体诗一首 默默地/爱护她/默默地/眺望她/默默地/浪费韶华/默默地/寻觅她/默默地/怀念她/默默地/依恋她/默默地/知道她嫁/然后默默地/看见她当了妈妈/默默地/有了自己的家/默默地/做了爸爸/默默地/重遇她/默默地/彼此问候/默默地/放心上回味/默默地/留着泪祝福她。  ------------ 莲溪赏荷 莲溪赏荷老榕故祠沐荷芳,满池碧玉缀红妆。彩霞俏映佳人面,老叟犹发少年狂。 ------------ 《鹊桥仙》 珠水东逝,惊涛拍岸,舟楫绰绰竞渡。倚阑干处听惊雷,无声处,骤忘归路。 口蜜腹剑,古风凋零,满目群魔乱舞。何处菩提苦思禅?寻觅那,桃园乐土! ----------------寄调《鹊桥仙》 ------------ 《八声甘州》 嗟瑟瑟春寒月冷,一觚解情伤。远眺华楼,佳人梳妆,容颜易老,草木含愁。 无言胜有语。百花黯敛香。把眼望秋水,恁自怏怏!长恨咫尺天涯,叹好梦难有,寝食不安。 忆往事依稀,悲沧海田桑!骤回头,两地相思。独徘徊,孤灯照空房。 应笑我、把酒狂歌,怎遣惆怅?------------寄调《八声甘州》 ------------ 云岭二章 明珠楼 明珠楼前觅明珠, 潺潺流水惹愁思。 遥望白云何处去? 鸿鷎往返遨九天。 松风 冷肢铁骨话矫松, 一腔热血古今同。 疾风骤雨浑不惧, 留得清风后人颂。 ------------ 四友诗 梅 朔风催百花, 百花不胜寒。 独有梅花傲, 雪中尚流芳。 兰 园里觅伊人, 伊人仍不见。 不获伊人踪, 惟觉兰花香。 菊 世人爱牡丹, 吾独爱秋菊。 花中之隐逸, 高洁不沾尘。 竹 银湖映翠绿, 瘦竹节节高。 莫道纤姿弱, 迎风显嵯峨。 ------------ 《云山漫步.寄调如梦令》 闲看山花烂漫,九天遨游鸿雁。信步溪亭间,琴声丛林月下。忘返,忘返。 不知人已归晚。 ------------ 游南沙湿地公园.寄调南乡子 仲春水鸭肥,乱絮纷纷落如梅。牧童笛声指何处?听雷。宿醉蹒跚不知归。 玉燕衔新泥,穿云戏水比翼飞。此去关山路尚远。无期。却看夕阳西下时。 ------------ 相思.寄调《山查子》 谁家玉笛声?幽幽破寂夜。倚栏望远山,春雨密绵绵。遗恨是多情,少年江湖老。 谁人寄红豆?相思已经年。 ------------ 遣词一首,寄调《钗头凤》 别离苦,常留醉,此中哪得痴儿女?空挥霍,岁如帛。半生飘零,从来寂寞! 挫,挫,挫!情似酒,人渐瘦。凄风冷雨怎消受?春花落,劳燕各。音容宛在,相思难托。 踱,踱,踱! ------------ 《雨丝涤垂柳.寄调安公子》 雨丝涤垂柳。仲春三月寒始尽。舟辑处青波荡漾,看远路迢迢。赏桃红柳绿,闻莺啼燕语。 且忘忧,却教人眉头皱!倚栏听笙萧,惜乎残琴蒙垢。庭深深几许?聚散匆匆一杯酒。 好梦到头方觉晓,曲终泪已流。相思几时休?白了少年首!空怅惆,闲看朦胧雨。 叹暮色鸦声相衬,倾忽又是肠断! ------------ 午夜独梦回.五言 午夜独梦回,对镜华发生。空对红烛影,不见往时人!凄凄离别意,怅然弄纱灯。 常道相思苦,泪湿枕边巾。 ------------ 凭楼把酒放歌.寄调《相见欢》 凭楼把酒放歌,夜如初。一泓明月苒苒弄清波。春风怨,心凌乱,空蹉跎。 人生常恨聚少离别多! ------------ 寄调《卜算子》 乌云掩星月,斗室半灯残。小楼一夜雨潺潺,掩卷复长叹!落魄是半生,金樽对月冷。 留得傲骨在世间,何必万人赞! ------------ 《江城子.江流滔滔显苍茫》 江流滔滔显苍茫,东流去,翻细浪。舟楫穿梭,笛声自悠扬。十里长河似画,看不尽,好风光! 恰是佳城春日朗。衬两岸,更端庄。凭栏放歌,聊发少年狂。意兴方遒酒未满,此风情,共徜徉! ------------ 《忆秦娥》一首。 五月五,龙舟追逐竞争渡。竞争渡,花团簇簇,鼓钹喧嚣。遥忆汨罗话端午,却看岭南处处绿。 处处绿,乡音毋忘,声声粤乐。 ------------ 五言一首 凭高览秀色,百粤显苍茫。惜蝗蜂拥来,杜鹃啼血殇。宏愿深似海,丹心保故乡。 成败惟一快,剑指山河敞! ------------ 七律.繁华昨日如一梦 繁华昨日如一梦,感怀依稀似飘萍。少年十载江湖老,世事几许在心田。 周郎气盛登坛后,玄德落魄檀溪前。莫道抱负随逝水,驱逐愁云见青天。 ------------ 微型小说 ------------ 小屋 他又回到了这间小屋。 四年零八个月,战争夺去了他的左掌,也夺去了他的光阴。狗,欢快的扑到他的怀中,用热的舌头舔着他的脸。 “苏拉......老伙计!”他的眼里也噙满泪。 “你是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走了出来,怯怯的看着他。 他正要说话,她就出现了,轻声呼唤着小女孩的名字:“波娃......” 刹那间四目交投,无语凝噎,然后紧紧的拥抱、接吻、爱抚......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 “妈妈!”小女孩高喊道。 他忽地惊醒,看着小女孩,也看着她,一下子都明白了!于是轻轻将她推开,转身去取他的行李。 “请你相信我......战争的第二年,有朋友告诉我,说你已经战死,所以我......”她伤心地哭着,说不下去。 他没有说话,默默提着行李向屋外走去。这时,狗又扑了上来,死死的咬着他的衣角------它要追随它的旧主人。 “你不能带走苏拉!它是我的,它是我的,你不能带走它!”小女孩哭喊着。 “去吧,老伙计,去波娃那儿!她才是你的主人!”他蹲了下来,轻轻抚摸着狗的头,说道。 狗似乎听懂了,依依不舍的看着它的旧主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向小女孩奔了过去...... “我已经失去了心中的最爱,我明白这种痛苦......”他心里在说着。 他轻轻的关上了门,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 枪 戈壁,烈日。 警长伫立,舔着发干的嘴唇。 “你终于来了!”大盗狞笑着。 “我的枪呢?你把它偷去,藏到哪儿了?”警长厉声喝问。 警长是神枪手,擅使长枪,百发百中。 大盗解下长长的背囊,扔在地上。警长目光如炬,正要上前捡起。 “且慢!” 大盗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径自抛在警长脚下—-那是一把短的银色手枪,在骄阳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捡起它,用它来和我决斗!”大盗拔出了手枪,对准了警长。 “......” 警长迟疑着,他已经十多年没用过手枪了! “怎么了?害怕了?原来你只是个懦夫!哈哈哈哈......”大盗肆无忌惮的笑着、挑衅着。 警长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咬着牙,缓缓的捡起了地上的手枪。 “好!”大盗眼中精光暴涨。 电光火石间,二人同时举枪。 呯...... 枪响,硝烟在热风里飘散。 大盗倒地,鲜血从胸膛汩汩流出。 警长大步上前,捡起了那个背囊,背囊里有他的长枪。 大盗奄奄一息,嘴唇微微嚅动,无力地在说着什么。警长在他身边经过,忽然停住了脚步,俯身,将手枪放下。 “我不用手枪,可是......并不代表我不会用手枪!” 警长说罢,徐徐站了起来,再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