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归来 早春,寒意还未散尽,凛冽的风中仍带着几分冬的凝重。 树梢依旧光秃秃的,几根枝桠之间,偶尔能见一两处嫩芽正蓄势待发。 姜婉宁两只手趴在树枝上,愣愣的发呆。 这是在哪里? 那些熊熊燃烧的火焰呢? 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被火焰炙烤的痛感,耳朵里似乎还回荡着那一声响彻上京的爆炸声。 她明明亲手点燃了自己摆放整齐的柴堆…… 她明明,已经死了啊…… “七表姐,你别发呆呀,再往前一点,就够着我的风筝了。” 树下传来稚嫩的童声。 姜婉宁循声望去,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抬头望着她,眉眼颇为熟悉。 这小丫头是谁?为何长得这么像她的表妹赵晗…… 莫不是赵晗的闺女?可赵晗生的分明是个小子,她还去参加了洗三礼,那小子脸长得圆溜溜的,一点也不像赵晗…… “七表姐,你再努努力,就在前面了。”树下的少女蹙起眉头,满脸担忧,“你一定要小心点,晗儿害怕。 听到这一席话,姜婉宁瞬间顿悟了。 她在家中行七,姊妹中叫她“七表姐”的只有一人,再加上这熟悉的虚情假意的语调,哪里是什么赵晗的闺女,这就是赵晗,小时候的赵晗! 所以这是回到了小时候吗? 姜婉宁后知后觉的发现,此时的自己正身处一棵不太粗壮的柿子树上,半边身子都快要伸出了墙去。 嚯!这么高可怎么下去! 九岁那年她在姜家祖宅从树上跌落,划伤了左脸,从此落下恐高的毛病,也因此毁了容,被祖母崔氏厌弃…… 莫不是,回到了脸划伤之前? 姜婉宁小心翼翼地抬手,试探着抚上自己的左脸,指腹感受到光滑娇嫩的皮肤,让她心中一阵狂喜! 没有了! 那道从眼睑一直贯彻到嘴角的长疤,没有了! 那道让她到死都自卑的伤疤,竟然没有了! 凌冽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挂在枝头上的风筝在风中摇摆几下,摇摇欲坠,让树下的赵晗十分着急,她见姜婉宁就这么趴在树上动也不动,忍不住催促道,“七表姐你快点,风筝要掉下去了,若是落到隔壁院子,可就捡不到了!那可是我最喜欢的风筝!” 落了就落了,你最喜欢的风筝,与我何干? 姜婉宁现在趴在树上,心里只想怎么平稳的下树。 春草的声音由远至近,“七小姐快下来,老夫人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老夫人?莫不是祖母? 姜婉宁心中一慌,还不待她做出反应,树下的赵晗率先慌了神。 “七表姐你快下来吧。一会儿祖母瞧见了定会责骂的。” 说完她便带着自己的人从花园的另一条小路迅速离开。 春草见自家小姐还在树上一动不动,急得团团转,“小姐,你快下来啊。” 我也想下来,可我下不去啊! 姜婉宁尝试着慢慢挪动双脚往下,没曾想踩了个空,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往另一边倒去,双手赶忙在空中拼命抓拿,偏偏想起这些树枝都颇为尖利,又得分心去护住自己的脸,原本就不甚粗壮的柿子树,簌簌一片响。 “小姐小心!” 只听见树下春草与秋兰的两声惊呼,姜婉宁滑下枝头,往隔壁院子落了下去。 一堵墙隔绝了两边,崔氏走进花园时,只看见春草与秋兰在柿子树下张望,循着二人视线正好能看见依旧顽强卡在枝头上没掉下去的风筝。 “可是在给表小姐取风筝?”瞧着崔氏的动作,扶着崔氏的钱嬷嬷立马出声问道。 春草和秋兰哪里敢说姜婉宁的事情,只能低下头硬着头皮答了一声“是”。 “这是晗姐儿最喜欢的一只风筝,你俩有心了,若是完好无损的摘下来,便去找钱嬷嬷领二十个铜板,当作你们辛苦的赏钱。”崔氏浅笑着吩咐道。 见两人规规矩矩的又答了声是,崔氏这才由钱嬷嬷扶着继续往前走。 墙另一头的姜婉宁浑然不知这边发生的事情,她落下来时抓住了墙边的垂柳枝条,此刻正面对着墙悬在半空。 而她的脚下,竟是一方宽阔的人工湖。 湖水碧绿而幽深,随着她呼吸,带动着柳条轻微摆动,足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水面,湖水便泛起一群群涟漪。 该死的,湖水如此绿,定然不会很浅,在不会泅水的前提下,她想要凭借自己上岸,显然不可能。而祖宅旁的这处宅子,记忆中一直都没有住人,倘若掉下去,势必不会有人搭救…… 这简直是死局。 姜婉宁感到有些绝望。 才回来,就又要死了吗…… “少主你瞧,那棵老柳树上挂了一只猴子呢!” 有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姜婉宁心中一喜,此处有人! 转而想,这猴子不会是指她吧? 又听另一个声音骂。 “你这破眼睛是怎么做到百步穿杨的!那明明是挂了一个人!” 姜婉宁再也等不住,赶紧出声求救,“各位壮士,我是隔壁姜家的小姐,爬树捡风筝时脚滑落在了这个院中,还请各位能够好心搭救,事后我定会出重金报答各位。” “姜家的小姐?”清冽的少年音问道。 “是的,我是姜家的七小姐!还请各位救救我!” “哦,姜七小姐。”少年声音微滞,就在姜婉宁以为他要答应时,又听他缓缓道,“不好意思,我不缺钱。” “那不知另外两位壮士能不能高抬贵手,救我一救?” 站在少年身边的两人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会被问到。 少年没作声,倒是没阻止。 站在左边的侍从便率先答道,“少主发的月钱够用,我不缺钱。” “我缺钱。”右边那人嘿嘿一笑,“但我不想救猴子。” 去你的猴子!你才是猴子! 柳条逐渐支撑不了她的重量,方才只是足尖碰触到水面,此时双脚已经被湖水淹没,姜婉宁咬牙喊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忍心瞧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在你面前丧命吗?” “忍心。”少年声色冷漠,“你丧不丧命,与我何干?” ——咔嚓。 柳枝再也无法支撑,断裂开来。 ——噗通。 姜婉宁毫无意外的掉进湖里,冰冷刺骨的湖水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她,水猛地灌进鼻腔,那股酸涩瞬间炸开,像千万根针同时刺入。 她剧烈地挣扎着,每一次挣扎都像是在与无尽的黑暗拔河,四肢被水的阻力紧紧束缚,越用力越疲惫。 她才刚刚回来,她不想就这样死去。 她不甘心! 肺里像是填满了铅块,沉重又胀痛。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沉,眼前逐渐模糊,意识也开始涣散。 眼角余光瞟到岸边的三个人,她看不清楚容貌,只瞅见两个穿短打的人,将一个穿广袖的人夹在中间。 “哎呀呀,这下猴子变成水猴子了。”站在最右边那人指着她笑道。 姜婉宁感觉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个黑暗的漩涡,无力逃脱。 去你的水猴子!你全家都是水猴子! 在沉下去前,她恨恨的想。 眼见水里的人逐渐不再挣扎,沉了下去,站在少年左边的人忍不住问道,“少主,这人当真不救?” “捞起来,扔隔壁姜家院子里去。”少年淡淡地撇了一眼逐渐平静的水面,“要死也别死我们院里,免得麻烦。” ------------ 第2章 偏心 ——轰隆! 天祥二十四年暮春的第一道惊雷在半夜炸响。 姜婉宁被吓醒了。 她慌慌张张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大火漫天的夜晚,火光伴随着痛苦与绝望狠狠侵蚀着她。 幸好,没有回去。 幸好,还在这里。 那日落入水中后,她很快便失去意识。等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原还想找人询问个究竟,却一直发着高烧,脑子浑浑噩噩清醒不过来。 听到声响,睡在隔间的秋兰赶忙趿上鞋子跑进主屋,麻利地扯过一旁衣架上挂着的对襟夹袄披在姜婉宁身上,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大夫说退烧就没事了,您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头疼手疼,浑身都疼。 可又觉得哪里都舒服,毕竟她还在泽州府的闺房里。 念及此处,她赶忙摸向自己的左脸,急切地确认着。哪怕是掌心触到光滑的肌肤,姜婉宁却还不甘心,固执地吩咐秋兰,“你去把镜子拿来,快,快去!” 秋兰赶紧去梳妆台前将铜镜取来,捧到姜婉宁面前。 “灯,再点亮些!” 直到屋子里灯火通明,姜婉宁才敢认认真真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昏黄的铜镜里,少女有一双灵动而水灵的眸子,圆溜溜的,长睫微卷衬得圆眼不显呆板反而平添了几分无辜。大约是年岁尚浅,鼻梁并不是特别的挺直,小巧的鼻头在春日的凉风中有些泛红,与红润的樱桃小口相得益彰。 原来,受伤前的自己,竟然长得这般可爱! “秋兰你瞧,我的脸没有受伤!”姜婉宁像是邀功似得指着自己的左脸,望向秋兰,“我的脸是不是光滑的!是不是没有伤口!” 说着说着,眼泪就这样静悄悄地流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宛如断了线的珍珠。 因为那道伤口,她被祖母锁在家中,整整三年。祖母说,破了相的姑娘,没有一根绳子吊死,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 因为那道伤口,原本与她有婚约的永昌伯世子,最终娶了赵晗。 也因为那道伤口,让她自卑到尘埃里,陈清略施小计便让她陷入其中,更是央求父亲扶持着陈清一路平步青云,最后却害得父亲被陈清陷害,姜家满门抄斩…… 念及此处,姜婉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原来所有悲剧的开端,就是这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痕,它不仅印刻在了她的脸上,亦狠狠印刻进了她的心里。 “没有伤口!一点伤口都没有!” 秋兰只当她是吓坏了,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可那泪水仿佛决堤的河水,怎么擦也擦不完,索性放下手中的铜镜,将姜婉宁揽进了怀里。 天知道那日眼瞧着姜婉宁掉下去,她与春草有多惊心。所幸得遇好心人,将昏迷不醒的小姐悄悄送回了花园里。 “大夫说烧退了就好了。”秋兰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抚着,“小姐您别怕外面的雷声。这春雷啊,就是要响才好呢,俗话说春雷响,万物生。我给您把窗户关上,声音会小很多的。” 姜婉宁静静趴在秋兰身上,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只觉得安心极了,竟不知不觉地又睡了过去。 秋兰轻手轻脚将姜婉宁放倒在床上,掖好被子,才长舒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 晨曦初露,朝阳自窗户缝隙漏入房间,瞧着暖洋洋的。 姜婉茹带着一众丫鬟走了进来。 望着床上拱起的身影,姜婉茹心底有些焦急,人还未走到,话音已先落,“阿宁,你可好些了?秋兰说你昨夜被梦魇着了,可是身体不适?倘若有哪里不舒服,千万别藏着掖着,病忌讳医。” 姜婉宁没吱声。 “阿宁,若是身子有何不爽利,一定要如实告诉姐姐”,姜婉茹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被子,声音越发亲和,“你别嫌我啰嗦,母亲离开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照顾好你。” “哎呀姐姐,我没事的。”姜婉宁从被子里钻出来,指着秋兰抱怨,“就你聒噪。” 秋兰默默地低下脑袋。 姜婉茹宠溺得揉着妹妹的脑袋,岔开话题,“好了好了,快起床吧。前几日听祖母说,父亲寄了些东西回来,算着时间这几日也该到了,咱们不如去门房问问?” 两人正闲聊着,却见姜婉茹的乳嬷嬷赵氏陪着笑脸,迎着老夫人屋里的管事妈妈钱嬷嬷进了屋子,“五小姐,七小姐,老夫人房里的钱嬷嬷来了。” “嬷嬷请坐。”姜婉茹赶紧起身,客气地引着钱嬷嬷坐,又吩咐姜婉宁房里的春草,“快给钱嬷嬷沏杯茶。” “五小姐折煞奴婢了。”钱嬷嬷象征性地福了福身子,说到,“老夫人听说七小姐已经退了热,特遣奴婢来瞅瞅,看七小姐好些了没。” “你瞅瞅你,不爱惜身体,让祖母担心了吧!”姜婉茹佯怒着点了点姜婉宁的鼻子,随后对钱嬷嬷笑道,“我们这一房长辈都不在,多亏了祖母照应着,妹妹现下已无大碍。” “既然七小姐已无大碍。那便赶紧换身衣裳,跟老奴走吧。” 闻此言,姐妹俩都有些诧异。 “这是要去哪里?”姜婉茹忍不住问道。 “前几日七小姐调皮,带着表小姐去小花园玩,害得自己个儿染了风寒不说,也害得表小姐病了好些天。”钱嬷嬷面无表情的看着姜婉宁,语气平铺直叙,一丝不苟,“老夫人说,不成规矩无以成方圆,让七小姐去祠堂跪上两日,好好反省,也顺道收收心。” “可阿宁才刚退热一天。”姜婉茹急道,“就算要罚,也等她身子好全了再去吧?” “奴婢只是传达老夫人的意思,五小姐有什么不满,只管自己去和老夫人争论。”钱嬷嬷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话已经带到,奴婢就先走了。老夫人说,今日午时过后,如果七小姐没去祠堂,那便再加一日。” 说完,钱嬷嬷头也不回的离开屋子。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落针可闻。 姜婉宁率先站起来,走到衣架旁边,指挥秋兰,“今日给我找一套颜色深些的衣衫。那祠堂里灰重,浅色衣服不耐脏。” “阿宁,你别急,姐姐去求求祖母。” “姐姐别去,没用的。”姜婉宁低头配合秋兰穿着衣服,“祖母偏心赵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既然认定是我的错,就不会再更改。你此刻去求她,只会让她更加生气。” 在姜家老宅里,祖母崔氏代表了权威,且刚愎自用,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事情,你稍微辩驳两句,她都会认为你在挑战她的权威。 上一世姜婉宁因为嘴硬,没少在她手上吃苦头。反正这件事不用想也能猜到,就是赵晗恶人先告状。这种戏码在小时候赵晗演了无数次。 赵晗吃冰糖葫芦坏了牙,是姜婉宁嘴馋。赵晗想去放纸鸢,是姜婉宁心太野。就连赵晗有时候不开心,都能怪姜婉宁不去找她玩儿。 爱你的人,你做错事叫可爱,你不听话叫调皮。 可不爱你的人,你就连呼吸,都是错的。 这事儿没地儿说理,怪就只能怪自己没本事,讨不得祖母欢喜。 “阿宁……”姜婉茹满脸的心疼,“你若是身体受不住,千万别硬撑……” “姐姐你放心,我不会硬撑的。”姜婉宁笑着一把拥住自己的姐姐,脑袋在姜婉茹的面颊边浅浅蹭了蹭。 这是这世上除了父母外,最爱她的人。 也是上辈子除了父母外,她最对不起的人。 真好,她回来了,上一世的悲剧,一定不会重演的。她势必会守护住身边的所有爱她的人。 就像她守护住自己的脸一样。 “秋兰,你帮我去暮安堂传个话。” 姜婉宁放开自己姐姐,转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紧闭的雕花木窗,迎着暖洋洋地朝阳,伸了一个懒腰。 “就说我深切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去祠堂反思之前,能不能先去暮安堂当面给祖母认个错。” ------------ 第3章 贪欲 “认错?那丫头真是这么说的?” 钱嬷嬷进来转述秋兰传的话时,崔老夫人正由大姑奶奶姜梅陪着打马吊,闻言不由得有些诧异。 “回老夫人,秋兰是这么说的,现在都还在外面候着呢。您看要不要奴婢打发了她?” “这次居然这么听话?倒是让我有些出乎意料啊。”崔老夫人打出一张牌,头也不抬,“方才咱们摸了三圈牌,就梅姑一个人可劲儿的输,你去和她换换手。” “那还不是母亲今日运道实在太好,我可是一张牌也摸不上来。”姜梅附和道,转头又给崔氏喂了一张牌,“宁姐儿懂事了您应该高兴啊。那丫头既然意识到错误,要不这罚跪就免了吧,那孩子身子也才刚好。” “好好好,我高兴我高兴。你说免了那就免了吧。”崔老夫人把牌往前一推,大笑着说,“胡了!大四喜!这才是真的高兴呢!” “哎哟哎哟,再这么输下去,我可要哭了。”姜梅笑眯眯地站起来,将座位让给钱嬷嬷,“正巧上次给母亲做的抹额还差几针就缝好了,晗姐儿这两日又有些腹泻,我就先回去了。” 姜梅是崔氏的大女儿,姜婉宁的大姑母。 嫁给了兵部侍郎赵安的次子赵川,结果成婚第十年才知道赵川在外面养了外室,那外室的孩子比姜梅所出的嫡子赵鹏还要大上一岁,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姜梅索性留下儿子赵鹏,独自带上自己的嫁妆回了娘家。没曾想回来不到月余就发现自己怀上了女儿赵晗,崔氏心疼女儿,是以赵晗虽是赵家的孙女,却一直养在姜家,姜梅也一直住在娘家。 “晗姐儿还没好?”崔老夫人心里一颤,刚才的喜悦霎时烟消云散,忍不住急道,“这腹泻最是伤身子,若是这个大夫的药不行,就赶紧换人。” “昨日都大好了,今晨贪嘴多吃了口蛋羹,刚才萍儿来说,又腹泻一次,我就说早点回去看看她。” “是得把稳些,可别落下病根儿。”崔老夫人忙吩咐一旁伺候着茶水的大丫鬟金珠,“你去我库房里拿几盏雪燕,让梅姑带回去,等晗姐儿康复好补一补。” “她才七岁,哪用得上这么好的东西,还是母亲您留着用吧。”姜梅推辞道。 “没事没事,你只管拿去,今儿圣上赏老三的东西正巧送回来,那里边也有不少雪燕,瞅着品质还不错,只是还未入库。”崔老夫人道。 “三弟越发出息了,年年这赏赐就没断过。”姜梅一脸与有荣焉,“只是那些雪燕,要不要送一些给茹姐儿和宁姐儿,毕竟是他们父亲的东西。” “什么她们父亲的东西,既然没分家,都是公中的东西。”崔老夫人摆摆手,“况且那两个丫头片子,哪里用得上这么好的东西。” “母亲说的是。”姜梅笑了笑,看着萍儿接过金珠手中的燕窝,告辞离开了暮安堂。 …… 姜婉茹陪着姜婉宁在屋内等了约莫两盏茶的时候,就见秋兰一脸喜色的推门进来。 “小姐!钱嬷嬷说,老夫人听了您让奴婢传的话,觉得您懂事了,所以这罚跪也就免了!” “当真?”姜婉茹有些吃惊,“祖母竟然改了主意?” “千真万确!奴婢确认了两遍呢!错不了!” “今日祖母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原想着怎么也得去暮安堂费些口舌,她连腹稿都打好了,没料到事情如此顺利,别说姜婉茹,就是如今重活一世的姜婉宁也有些错愕。 毕竟,这不符合祖母的性格啊。 “不是老夫人好说话,钱嬷嬷说,是大姑奶奶帮着求的情。” “大姑母求的情?” “阿宁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吗?”姜婉茹瞧着她。 姜婉宁点头。 这事情有些离奇了。 去小花园爬树摘风筝这事儿,虽说是赵晗发起的,但赵晗一向会把会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而大姑母为了凸显赵晗话语的真实性,只会在旁边添油加醋,又怎么会帮她说话呢? 除非……大姑母不愿意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 上一世她帮赵晗捡风筝,也是祖母突然出现在小花园,让她慌张之下踩空跌落,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床上,脸上敷着厚厚的药膏。所有人都说是她落下来的时候被划伤的,她也一直这样认为。 联想到这里,一个大胆的猜测出现在姜婉宁的脑袋里。 如果……这件事情,不是巧合呢? 毕竟在她脸毁了没多久,姜梅就在她公爹赵安的寿宴上,与前来贺寿的永昌伯夫人,定下了换亲的事情。 那时她脸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就被崔氏锁在了祠堂了里,并且不准任何人伺候她。寿宴结束的那日晚上,赵晗提着一盒子点心假心假意地来探望她,言语中却全是炫耀。 姜婉宁现在都还记得,那日夜里格外冷,赵晗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宴会多么热闹,永昌伯夫人多么和蔼,永昌伯世子多么俊秀,以后嫁过去有多美好。可她只能望着祠堂顶上棕黄色的横梁,想着自己用什么办法才能吊上去,结束了这苦不堪言的一生。 若不是姜婉茹悄悄安排了会功夫的翠竹在门外日夜守着她,估计那一次她就死了吧…… “秋兰,你马上去一趟小花园。在那棵挂着风筝的柿子树周围仔细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注意避避人,别让人发现了。” “是。”秋兰没耽搁,领命退了出去。 “阿宁,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姜婉茹瞧着姜婉宁脸色有些不对,试探问道。 “大姑母的反常,我有个猜测,但是没有证据。” 姜婉茹还想说什么,就见一直守在外面的碧桃推门进来。 “五小姐,七小姐,刚刚门房的婆子来问,说是三老爷寄回来的东西已送到门房,钱嬷嬷代老夫人将公中的领走来了,咱们那份什么时候去取?” “明日你带着几个婆子去领吧。”姜婉茹答道,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还有一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碧桃有些为难的看着姜婉茹,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姜婉宁。 “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两姐妹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姜婉茹沉声道。 姜婉宁心中一暖,果然不论什么时候,姐姐都会坚定地与她站在一起。 碧桃谨慎地对着屋里伺候的春草使了个眼色,春草立马去将门关上,并亲自守在门口。 此时碧桃才开口道,“昨日您去暮安堂给老夫人请安时落下了披风,奴婢折回去给您拿披风,正巧碰见了老夫人身边的银珠正在将三老爷寄回来的东西登记入库。奴婢瞧着大家都在搬东西一会儿弄脏了您的披风,就在树后站了片刻,结果看到大姑奶奶顺手取走了一支御赐的人参。当时银珠姐姐并没有看见,奴婢也没多嘴。” 姜婉茹点了点头,示意碧桃继续。 “刚才门房的婆子来说,今日有人来找老夫人求购一支御赐的山参,老夫人没在库房里找到,又派人去门房把三老爷给你与七小姐单寄的东西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只能婉拒了求购的人。奴婢便想起了之前看到的事情,想着该给您说说这事儿。” “你瞧见大姑母偷拿人参时,可曾有人瞧见你?”姜婉茹问道。 “不曾。”碧桃肯定道,“奴婢站在那地儿,刚好是个死角。” “那这件事,便烂在你的肚子里,谁也不能说了。”姜婉茹吩咐道,随后准备叮嘱姜婉宁几句,却见一旁的姜婉宁咬着唇,一脸煞白。 只因为她想起,当年在她被崔氏锁在祠堂时,姐姐身旁身手最好的翠竹昼夜不分的在祠堂外守着她。 而姜婉茹却因为一根人参,被绑架了! 现在,这根要命的人参,已经出现在了姜家! 那绑架案,还会如上一世那般发生吗? ------------ 第4章 蹊跷 正午,阳光正盛,树木褪去冬日的枯槁,新枝嫩叶在阳光的轻抚下闪烁着生命的光泽,小花园却寂静萧条。 这恰好给秋兰行了方便,她趁着没人,仔仔细细将那棵柿子树周围摸索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随后又将柿子树检查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正一筹莫展,忽然脑袋被砸了一下。 地上瞬间多了一颗小石子。 秋兰吓得一哆嗦,赶忙抬头查看,只见那棵柿子树旁的墙头,不知何时蹲了个少年,此时正饶有兴趣的瞅着她,手中把玩着几颗碎石子。 其实从秋兰走进院子开始,落霞就已经趴在墙头看戏了。 今日少主天不亮就带着孤鹜他们出门,独独留下他一人看家,正待着无趣,这乐子就送上门了。 “小丫头,这么明显的异常你都看不见啊!”落霞抬手又扔出两颗石子,一颗砸在背阳那面的树干上,被他砸中的地方颜色略深。 另一颗砸在地面上,与地上原本就有的几颗石子混在了一起。 “树干上被人抹了桐油,地上被人扔了尖锐的石子。”少年悄悄一笑,露出两颗小尖牙,“你们姜府,水有点深啊。” 秋兰没敢擅自搭话,虽然此时她已经认出来,这正是几日前将昏迷的姜婉宁悄悄送回的人。 所幸少年并未指望她回答,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墙头。 …… 屋内,姜婉茹瞧着脸色难看的姜婉宁,吓得赶紧去摸她的额头,“阿宁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我没事。”姜婉宁压下心底的波澜,“我只是觉得最近大姑母很反常,有些吓到了。” “我才被你吓到了!”姜婉茹抚着心口,“母亲离开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看护好你,可最近你又是落水,又是生病,要是有什么好歹,我怎么和母亲交代……”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秋兰回来了。 言简意赅地阐述完所见所闻后,这一次换姜婉茹白了脸。 她如何也没有想到,妹妹落水居然不是意外! “你检查过没有,那确实是桐油?”姜婉宁心中早已波涛汹涌,可此时此刻必须镇定,“小花园里本来就有石子,那些石子有什么不对劲?” “奴婢闻过,确实是桐油,虽然被人刻意擦过又风干了几日,但这味道错不了。奴婢害怕引起怀疑,不敢去抠树皮,但我捡了地上一颗尖锐的石子,去戳了那树皮。”秋兰将藏在袖口的石子递给姜婉宁,“府内的花园都是铺的打磨光滑的鹅卵石,就算偶有这样尖锐丑陋的碎石,也会被洒扫的仆从们清理出去。虽说那些仆从做事常有马虎,可在那角落里一次性发现七八颗,怎么瞧都反常。” 石子并不规则,每一面都凹凸不平,拿在手上就能清晰感觉到它的尖锐,顺着秋兰的指引,姜婉宁确实在石子的一角闻到了淡淡的桐油味道。 “小姐,那日您掉到墙后,奴婢与秋兰曾尝试着翻过墙去找您,但我们尝试很多次,都没爬上那棵柿子树。”春草补充道,“当时奴婢扶着秋兰爬树时,脚被石子膈应的很疼。可那时心中都记挂着您,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地上的石子有什么问题……” “也就是说……这样尖锐锋利的石子,当时树下很多?”姜婉宁沉声问道。 “是的,当时很多。”春草格外肯定,“奴婢当日穿的那双鞋的鞋底,都被戳出来好些深浅不一的小洞。” “对!我的鞋底也有!”秋兰恍然大悟道,“往常那棵柿子树,奴婢应该是能爬上去的,可那日格外的滑……” 因为树干上有桐油! 看来这确实是有人专成设的一个局。 所以上一世,根本不是自己不小心跌落下来,亦不是自己意外划伤了脸!她注定会滑下来,就算躲过了那些尖锐的树枝,也躲不开满地粗糙的石子…… “既然那么滑,连你们都爬不上去……”姜婉茹拿过那颗石子放在鼻翼下面闻了闻,“那当日,阿宁又是怎么爬上去的呢?” 屋内瞬间气氛凝滞,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但是彼此脸色都很精彩。 是啊!我是怎么爬上去的呢? ——砰、砰、砰。 姜婉宁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明明在这世间走过一遭,她明明是这件事的当事人,可她却和她们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她记得自己去捡风筝,也记得后来摔下来的所有事情。 可这之前的事情,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秋兰与春草脸色惨白地跪了下去。 “你们俩都是母亲挑来伺候阿宁的,照理说我不该怀疑你们,可这件事情太过蹊跷,我不得不谨慎。”姜婉茹拉着姜婉宁在床边坐下,目光冰凉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丫头,“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再说一次。” 秋兰率先开口:“那日早晨,小姐刚用完早食,就见表小姐满脸是泪地跑进来,说她的风筝挂树上了,让小姐帮帮她。小姐瞧着表小姐哭得厉害,便随表小姐一路小跑去了小花园。” 春草接着道:“表小姐吩咐奴婢在小花园入口守着,若是有长辈过来,就立刻通知她们。奴婢本不愿离开小姐,可小姐也同意表小姐的安排……” 当日的画面,随着两个丫鬟的口述,逐渐在姜婉宁的脑袋里构建起来…… 春草留在门口望风,秋兰被指使去拿梯子,赵晗望着树梢上的风筝哭得越发可怜,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却谁也不敢爬上去。 于是,她忍不住去安慰……接着便在赵晗的夸奖与鼓励下,在那两个丫鬟的帮助下,一步一步,爬上了那棵柿子树。 一切都很顺利,等秋兰找不着梯子满头大汗的回来时,她已经在高高的树梢上。 那棵树,一点也不难爬,因为赵晗的两个丫鬟一直抱着柿子树的树干,她是踩着两人的手爬上去的! “不用说了,我记起来了。”姜婉宁站起身,将跪在地上的两人扶起来,随后看着姜婉茹,将她记起来的一切重复了一遍。 “所以阿宁怀疑是晗表妹?她引你去,她的丫鬟抱着柿子树,又把你身边的人都支走……” “可是她只有七岁。况且这件事做的滴水不漏,有前面的布局,有后面的善后,如果不是墙头上那人对秋兰的指引,我们甚至都没发现这些。”姜婉宁忍不住叹了口气,“再加上,祖母来的时机,也实在是太巧了……” 能够取得桐油与碎石子,能够差使赵晗与她屋里的女使,并且在事后有时间去善后,能够轻而易举地将祖母引到小花园来。 此时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可大家的心里都有了答案。 可以同时做到这些事情的人,在这府里只有一人。 那就是,姜梅。 ------------ 第5章 谋算 屋里气氛有些凝滞。 姜婉茹有片刻的失神。 姜梅在姜家已经客居八年,平日里对谁都客客气气,说话温声细语。祖母总说大姑母是个可怜人,被丈夫欺骗又独自抚养赵晗,让大家都让着她们母女。有祖母这尊大佛护着,家中倒也没有谁敢去找姜梅的麻烦,这些年她们两姐妹与姜梅相处得一直都很和谐。 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动机去残害自己的亲侄女呢? 看着姜婉茹的神色,姜婉宁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别说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姐姐,就是她自己,在被破了相后,也从未往姜梅身上想过。 毁容后,祖母只给了她两条路,要么一条绳子吊死,要么去清心庵当姑子。 是姜梅,在暮安堂跪了三天,求祖母放她一条生路。 可如今想来,若不是姜梅这般恳求,母亲又怎么会同意换亲,让外祖父出面,说服永昌伯府娶了赵晗呢? 连环局,环环相扣。 先出其不意毁了她的脸,再假惺惺求祖母留她的命,转而让父母因此欠下天大的恩情,为赵晗婚事奔走斡旋,当真是好算计! 上一世这计划不仅成了,她姜婉宁还将仇人当做恩人,感激涕零了一辈子,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查查吧。”姜婉宁将跪在地上的春草与秋兰扶起来,转头看向姜婉茹,“姐姐心中有疑惑,我也有,那就查查吧。” “此事交给我,你先养好身体。”姜婉茹抬手抚上姜婉宁的脸,满眼愧疚,“阿宁,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是我,没有护好你。 上一世因为我信错了人,让身为皇后的你,为了救姜家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 看着姐姐尚显稚嫩的脸,姜婉宁又想到了记忆中的那次绑架案。 如果没记错,此事应该发生在她划伤脸没多久,姐姐去积云寺上香,在回家的路上被绑架了。祖母选择了报官,并且将绑匪想要的那根人参,当做寿礼送给了赵晗的祖父。 而她的姐姐,是被外出公干的忠勇伯谢博远送回姜家的,虽说没有被毁了清白,却毁了名声…… 念及此处,姜婉宁突然想到,她与姐姐的悲剧,几乎是同一段时间发生的! 那这些事情的开端,是什么呢? 绑匪索要的,是父亲前不久送回来的御赐野山参。 姜梅所图的,是她的婚事…… 说到婚事……她与永昌伯世子,并不是娃娃亲…… 意识蓦地从回忆中抽离,姜婉宁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窍,她一把抓住姜婉茹的手,问道:“姐姐,父亲托人送回来的那些货物,是在我从树上摔下来这事儿之前到的,还是之后?” “在你出事之前。” “那随货物回来的,可有家书?”姜婉宁继续追问。 “每次都有。” “在哪里?” “当然是在祖母那里。”姜婉茹笑道,“每次都是祖母看完,才让钱嬷嬷读给咱们听,你忘了?” 姜婉宁没有顺着说,而是继续追问,“最后一个问题,咱们的亲事定了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姜婉茹闹了个脸红,慌慌张张地去捂姜婉宁的嘴,“这些话可不能随便说!” 那就是没定! 姜婉宁脑袋里嗡的一声响! 上一世母亲讲过,与永昌伯结亲是突然决定的。 因为父亲在战场上救了永昌伯一命,永昌伯才萌生与姜家结亲的打算,正好永昌伯幺子与她年龄相仿,所以定的是她而不是姐姐。 父母身在边关,那么这个消息要传回来,只可能是通过家书。 现在姐姐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就说明祖母还没有让她们去听钱嬷嬷读家书,这件事也还没有正式公开…… 但是姜梅几乎天天都在暮安堂,想必已经知道了这门亲事以及永昌伯夫人来姜家交换信物的时间,于是决定在此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毁了她的脸! 所以,上一世大家才没有怀疑到姜梅头上! 所以,现在姐姐搞不明白姜梅害人的动机! 刹那间,脑海中的迷雾如同被风吹散,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姜婉宁一把抱住姜婉茹的腰,撒娇道,“姐姐,你是不是好些天没有去给祖母请安了?” 姜婉茹虽然觉得今日妹妹的思维格外跳跃,让她有些跟不上,但还是宠溺地揽住她,回道,“自从你那日回来高热不退,我就给祖母告了假,原本是打算明儿一早去给祖母请安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你早上记得喊我。”姜婉宁昂着脑袋,乖巧地看着姜婉茹。 往常将姜婉宁从床上叫起来,可是一项技术活。 姜婉茹故作嫌弃的戳了戳妹妹的脑袋,“你是想去听家书吧?” “哎呀,你就说答不答应嘛!”姜婉宁撒娇。 “好好好。答应你!” “那姐姐今日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早上见。”姜婉宁嘻嘻笑着,将姜婉茹推出门去。 …… 与此同时,与姜家一墙之隔的院子里。 落霞正蹲在湖边剥瓜子,翠绿的南瓜子仁放在瓷白的小盏里,瞧着格外诱人。 穿着华服的少年悠闲地躺在醉翁椅上,一只手握着书卷,另一只手时不时拿一颗瓜子儿送进嘴里,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一人急匆匆闯进来,打破了宁静。 “少主,上京传来消息,国公爷被大理寺带走了。”孤鹜沉着脸汇报道。 少年拿瓜子仁儿的手一顿,“我要找的人,你们找到了吗?” “找到了。”孤鹜一丝不苟地答道,“宋公子最多还有三日能到泽州府,俞氏今夜就能到。” “俞氏是与姜家几房能扯得上关系?”少年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 “她的夫家,是姜家三爷的旧部。姜三爷并未在家,但他的两个闺女留在了泽州,分别是姜五小姐和姜七小姐。” “姜七小姐?”蹲着的落霞突然蹦起来,看着少年激动道,“少主,前几日落在咱们水池子里那只水猴子,不就是姜七小姐嘛!” “先让俞氏去接触着。”少年想了想,又补充道,“明日一早,我们去城外。” “少主,带上我吧!”落霞毛遂自荐道,“你看孤鹜多无聊啊,半天打不出一个响屁,我还能给你剥瓜子呢!” “你看家。” 少年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着满脸落寞的落霞补充道,“刚才的瓜子,我吃到三颗苦的,扣你三天月钱!” “……” ------------ 第6章 将你一军 夜里下了一场急雨,雨珠打在窗户上发出错落不一的声响,姜婉宁睡得不太安稳。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一位穿着绛紫色衣衫的妇人与姜婉茹并排而走。 她听见那妇人对姐姐说,城外积云寺许愿最灵,十愿九成。 而后画面一转。 在积雪尚未化尽的破庙,姐姐藏在大殿的供桌下面,颤抖着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突然,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掀开了供桌的黄布…… “不要!” 姜婉宁大汗淋漓地醒过来,望着眼前雕花木床上浅蓝色的帷帐,一时间有些恍惚。 屋外有人压低声音正在谈话,她听见姜婉茹轻声问道,“阿宁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倒是没有听到小姐房里有动静,上半夜奴婢进屋去看了几次,小姐都没醒。”春草浅浅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姜婉茹又说,“最近这天气反复无常的,你们晚上仔细些,别让阿宁又着了凉。” 几个丫头低低的应了。 “姐姐!”姜婉宁急急慌慌地坐起身来,“你要去给祖母请安了吗?” “我正准备进来叫你。”姜婉茹推门进来,见到坐在床上的妹妹,一双凤眼染满了笑意,“可是姐姐说话太大声,吵醒你了?” 姜婉宁便腆着脸抱了姜婉茹的腰,水光潋潋的杏眼俏皮地眨着,“你等等我,我马上起来。” “哎呦!”姜婉茹低头点了点妹妹小巧的鼻尖,笑着打趣道,“咱们家的小懒虫居然自己起来了,怕不是天上要下红雨啦?” 旁边几个丫头闻言,都捂着嘴笑。 等到两人到达暮安堂时,晨光刚刚洒在朱红色的砖墙上,反射着淡淡的暖光。 崔老夫人的瞌睡一向很好,今日醒来时已经过了卯时,钱嬷嬷从金珠手上接过帕子,笑着上前,“老夫人近日睡眠不错,看来那王大夫调配的安神丸效果不错。” “那香效果甚好,味道闻着也舒服。”崔老夫人满意地伸着懒腰,“昨儿梅姑说晗姐儿身子不爽利,你不如差人请了那王大夫给晗姐儿瞅瞅。” “刚才大姑奶奶差人来说,一会儿要领着表小姐来您这里用早膳,想来表小姐是大好了。” “哦?她们要来这边用饭?”崔老夫人来了兴致,“那感情好,你去让小厨房蒸几只奶黄包,晗姐儿最喜欢吃我这里的奶黄包。” “今日五小姐和七小姐也来了,见您没起,就在前厅候着呢。您要不要也留了两位小姐一同用饭?”钱嬷嬷帮崔老夫人穿着袜子。 “今日倒是赶巧了。”崔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那就一同用吧。” 钱嬷嬷得了令,将架子上的衣服交给金珠,自己迈着碎步离开内室。 等到崔老夫人走进厅堂,姜婉宁已经灌了两杯味道寡淡的瓜片,正耷拉着脑袋打瞌睡。 驳杂的脚步声惊醒了她,只见几个俏生生的丫头拥着位身穿紫褐色夹袄的老妇人从内屋走出来,一张布满皱纹的圆脸,配着狭长的三角眼,年轻时乌黑的头发已有如严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霜。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 这张脸慢慢和记忆中祖母的脸重合在一起,使得这个人也鲜活起来。 姜婉茹赶忙拉着妹妹站起来行礼。 崔老夫人瞅着晨光中亭亭玉立的孙女,笑得一脸慈祥,“有些天没见着你俩,宁姐儿身子可大好了?” “孙女顽皮,让祖母担心了。”姜婉宁规规矩矩地低着头,态度十分端正。 “哦?你也知道你顽皮。”崔氏语气沉下去,“身为女子,刺绣女工不见努力,爬墙上树倒是一把好手!” 姜婉茹担忧地皱起眉,刚想求个情,还没张开嘴,就见姜婉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屋内瞬间一静。 崔氏有些措手不及。 什么情况? 她还没开始骂,这丫头怎么就跪下了…… “祖母,都是孙女的错。”姜婉宁瘪着嘴,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泪汪汪地望着崔氏,“孙女不该爬树,更不该明知晗妹妹身子弱,还带着她去小花园……祖母,您罚我吧!都是我的错!可您别罚晗妹妹,她虽然也去了小花园,可那只风筝也不是她故意落在小花园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崔氏看着跪在地上的姜婉宁,方才想要说的话,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好似吞了一只该死的苍蝇。 她还能说什么? 说不该去爬树,偏偏人家说了是去捡风筝的,而风筝是谁的?晗姐儿的! 说她不该去小花园,问题是晗姐儿也去了! 关键是,这事儿本来也揭过了,此时不过是想再敲打几句。 现在该说的不该说的,姜婉宁一个人都说完了,她老婆子还能说什么? “罢了罢了,起来吧。”崔氏烦躁地挥挥手,自顾自走到太师椅上坐下,闷着脑袋喝茶, 姜婉宁也没委屈自己,麻利地爬起来,还不忘拍拍腿上的灰。 姜婉茹的视线在妹妹与祖母之间转了一圈,最终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在一旁坐下。 喝茶。 门外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人还未踏进屋子,银铃一般清脆的童声便率先传进来,“外祖母,你今天给晗儿准备奶黄包了吗?” 一道粉色的身影,如一只春归的燕儿,轻灵地跑了进来,直直扑进崔老夫人的怀里。 崔氏笑眯眯地搂着来人,只觉得方才闷在心里的那点子怨气,都撞飞了出去。 赵晗穿着粉色褙子,梳着娇俏的双丫髻,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鼻梁微宽,樱桃小口唇红齿白,此刻正被崔老夫人搂在怀里,娇俏可爱地撒着娇。 “皮猴子快下来,你都七岁了,可别伤到你外祖母。”姜梅穿着墨绿色的对襟褙子,笑眯眯地走进来,头上插着的赤金簪子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姜婉茹又拉着姜婉宁行礼,姜梅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哪有,晗儿可轻了,一定不会把外祖母压坏的!”赵晗缩在崔老夫人怀里,娇憨地笑着。 “我又不是泥做的,哪那么容易受伤。”崔老夫人笑呵呵地搂着赵晗,眼中再没有其他人 望着眼前亲热无比的两人,姜婉宁悄悄瘪了瘪嘴,只觉得没意思极了。 谁知道老夫人眼眸一转,目光投在了姜婉茹身上,“你们父亲寄回来的东西,你们可拿到了?” “还未曾,昨儿个太忙,没来得及去门房。”姜婉茹从善如流,语调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昨儿我已经吩咐银珠带着人去将东西归入了库房,你们父亲单给你俩的那一份,记得自己去拿。你们的父亲虽然远在边关,可心里还是记挂着你们姐妹,你们要懂得感恩才是。”崔老夫人抬手宠溺地抚着赵晗的背,面上挂着些许愁容,“可不像晗姐儿,生父尚在,却和没有父亲庇护的孤女没甚区别。” 明明赵晗的亲爹也是三天两头往府里送东西,你是一句也不提,就惦记着我们把东西拿给赵晗,也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亲孙女。 姜婉宁默默腹诽,伸手扯了扯姜婉茹的袖子,迎着姜婉茹错愕的眼神,作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水光潋潋的杏眼俏生生地望着赵晗与崔老夫人,附和道,“晗儿妹妹真可怜,所幸还有祖母千娇万宠的爱着。昨日听门房的人说,父亲这次单独给我们寄回来的东西里,有很多珍贵的药材和补品,其中有一只楠木匣装了满满的上等雪燕,我一会儿和姐姐去门房找了来,送些给晗儿妹妹,也表示表示我们姐妹俩的心意。” 既然你要演,那我就陪一个。 姜婉宁说完,又转头看向姜婉茹,忍下内里的恶心,装作满心期许般仰头问道,“姐姐你说好不好?” ------------ 第7章 暗涌 昨日根本没有去门房,阿宁为何知道那些东西里有上好的雪燕? 姜婉茹虽然满腹疑问,面上却不显,反而配合地应承道,“还是阿宁想得周到。” 其实姜婉宁能知道这事儿,是因为上一世父母回到泽州府时,母亲发现外祖寄来的东西,都进了崔老夫人和姜梅一家子的肚子,气得与父亲大吵一架。甚至让姜梅钻了空子,趁机给父亲塞了一房妾室,闹得父亲母亲险些合离。 母亲顾氏出生于江南世家大族,最是注重保养,就算与父亲住在边关,依旧保持着每日服用雪燕的习惯,所以每年都会拜托远在江南的外祖顾青崖,给边关和泽州府的她们寄些雪燕与花胶。 外祖父最是注重礼仪,担心单独给她们两姐妹寄东西,引得崔氏不满,故而每年都会等着父亲寄的东西到泽州府后,再命人将东西伪装成姜老三寄回来的物品,一同送往姜家。 吃了外祖寄给我们的雪燕这么久,也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吧? 念及此处,姜婉宁保持着嘴角的甜笑,满眼期许地望着崔氏,“祖母,您觉得,阿宁的主意怎么样?” 崔氏顿时恨得牙疼。 雪燕确实不属于公中,都是放在三房单独那一份里面,是她自己瞧着眼热私自拿走的,但两年都相安无事,不曾想这次阴沟里翻了船! 我儿子寄回来的东西,自然是我想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门房上那些该死的仆妇,怎么就这么喜欢嚼舌根子! 如今既然被这两个丫头片子知道了,却是不好再这么藏着掖着,万一将这事儿捅到老三面前,可就不好收场了…… 崔老夫人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慈爱地笑道,“宁姐儿真懂事,祖母也同意。” “那我们这便去拿。”姜婉宁挽着姜婉茹站起来,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崔老夫人暗道一声不好。 那些雪燕早就被她拿走了,此时去门房一看,这事儿可就暴露了! 她赶忙道,“你这皮猴子,怎么说风就是雨!” 转头又吩咐金珠去看看,早膳什么时候能好。暗中给一旁的银珠使眼色。 见到丫头领会到深意,退出去后,这才连哄带拉地留着姜婉宁两姐妹一同用了早膳。 姜婉宁心里门清,有些事情不能逼得太紧,得徐徐图之,便没再说什么。 晨光从敞开的窗沿洒进屋中,一缕清光恰巧照在姜婉宁的额前,晃得她有些眼花,不禁往前低头,那缕光便照在她左鬓边的簪子上,通体透白地玉簪顶端用银丝缠着一颗圆润如莲子米般大小的东珠,雪白莹亮的珠子顿时熠熠生辉。 赵晗刚巧解决了手中的最后一只奶黄包,正由姜梅身边的萍儿伺候着净手,瞧着那簪子好看,动了索取的念头,“宁姐姐,你头上的那只玉簪子可真美。” 姜婉宁吞下口中的白粥,将筷子放下,接过秋兰手中的白瓷盏漱了口,又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嘴,并不接话。 赵晗灵机一动,又笑嘻嘻地看向正在净手的姜梅,“阿娘,您头上那只赤金簪子可和您不太相配,您肤色太白了,不如您就送给宁姐姐吧,她的肤色带着赤金一定比东珠好看。” 姜婉宁悄悄挑眉,讨债鬼又来了。 不仅想要她的簪子,还变着话儿的说她比姜梅黑。 姜梅会意,伸手摘了头上的簪子,递给赵晗,“我们晗姐儿真是长大了,都知道搭配首饰了,不如你去和你宁姐姐换一换?” 姜婉宁心中冷笑,那赤金的物件再贵重,又怎么比得过这品相一流的东珠。 这招以退为进很妙啊,在偏心的崔氏面前百试不爽。 以前这母女俩,没少用这种招式骗走她们两姐妹的好东西。 果然下一秒,崔氏立即道,“换什么换,晗姐儿喜欢,只管找你姐姐要,姐姐本就该让着妹妹。宁姐儿,你就将簪子送给你表妹吧。你大姑母婚事不顺,没几件像样的首饰,你可不能趁火打劫。” 姜婉茹皱眉看着姜婉宁,有些为难。 姜婉宁低下头忍住心底的烦躁,慢悠悠将面前盛过粥的碗往前一推,指腹顺势在碗边上搓了搓,方才吃腐乳沾了一些在碗边上,此时倒是正好利用。 做姐姐的上辈子是挖坟掘墓还是杀人放火,凭什么就该让着妹妹,什么玩意儿? 不就是扯些道貌岸然的理由嘛?谁不会呢? 只见她瘪着嘴慢慢站起来,一副为难至极的模样,手在眼睛上揉了揉,再抬眼时,明媚的杏眼已经染上了层红晕,看上去既委屈又无辜。 “祖母说的是,我本该让着表妹,可是这簪子,是阿娘以前最喜欢戴的一只。阿娘跟着阿爹去边关多年未回,阿宁已经快要忘记母亲的模样,只记得她大致的轮廓,这些年每每思念阿娘,孙女便会拿出这支簪子摸一摸,就好像阿娘也在身边陪着我一样……” 那腐乳里盐分重,抹在眼角效果实在太好,刺激地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偏要忍着去揉的冲动,真是难受。 姜婉茹将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瞧着姜婉宁这模样,顿时福至心灵,面上端得一副为难神色,双眼在姜婉宁和赵晗身上逡巡,惴惴不安道,“表妹,实在是对不住,阿宁许多年未见母亲,这簪子也是她的寄托。不如我把我的簪子给你好不好?” 谁要你的破簪子! 赵晗一噎,没想到能碰上个软钉子,霎时间有些进退两难,她想要簪子,但也知道此时不能做得太过,故而半晌没答话。 崔氏沉了眸子,心里因为姜婉宁的不听话而烦闷,但这丫头找的借口太好,让她一时间倒不知怎么反驳,只得端着金珠递过来的茶杯,静静喝着茶,没再说话。 “宁姐儿别哭,是晗儿和你说笑的。念着母亲没错,真是个孝顺孩子。”姜梅见局面有些僵持,赶紧上前打圆场。 “谢谢大姑母体谅。”姜婉宁却没想放过她,趁热打铁道,“今次阿爹寄回来的东西到了有些日子,不知道随物品回来的可有家书?” 姜梅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该死。 做什么孽要去接话! 家书自然是有的,可这家书一读,那与永昌伯家结亲的事情可就等于公之于众了。 那还怎么悄悄地做手脚? ------------ 第8章 家书 “我也还没看信,正好今日宁姐儿和茹姐儿都在,梅姑你去把信拿来。让老钱读给大家伙儿听。”崔老夫人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 今日自打见到姜婉宁,这气就没顺过。 她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两个人打发了,然后圆一桌牌,好好赢两局顺顺气。 钱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看着姜梅,心里门儿清。 前些日子老夫人要看信,大姑奶奶总是将这事儿岔开,想来信里定是藏了什么秘密…… ——啪嗒。 赵晗手中的勺子突兀的落回碗里,霎时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只见她白着脸捂着肚子,佝偻着站起来,狭长的凤眼里瞬间盈满了泪水。 “外祖母……晗儿肚子疼!” “晗儿!”姜梅率先上前,将赵晗搂进怀里,满脸担忧。 “怎么就肚子疼了,赶紧去叫大夫。”崔氏亦是急得不行,“可是腹泻还没好透?今日也没吃什么不对劲的食物啊……” “外祖母!阿娘!晗儿好疼啊!”赵晗将脑袋埋进姜梅的怀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快,快去我的床上躺着!” 顿时堂内忙成一团,姜婉茹担忧的看着赵晗,按理说她该上去安慰关怀一下,但是赵晗身边已经围了很多人,并没有她可以插进去的位置。 钱嬷嬷将赵晗抱起来,往老夫人的寝屋走去,姜梅与崔氏满面愁容的紧随其后,几人正要离开,却见姜婉宁突然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干什么?疯了不成!”崔氏骂道,“赶紧滚一边去。” “祖母,父亲的家书还没读呢!” “家书什么时候不能读,你表妹眼下这般难受,你看不见吗?”崔氏呵斥,“还不赶紧滚开!” “祖母,表妹是装的呀。您仔细瞅瞅,她面色红润,哪像是生病的。”姜婉宁不慌不忙道,“如果你还不相信,我可以让春草马上去隔壁将大夫请来,反正泽州城内科最拿手的王大夫,此刻就在隔壁做客呢。” 姜婉茹皱着眉看向自己妹妹:你怎么知道? 姜婉宁挑了挑眉:为了吓唬赵晗,我编的。 崔氏莫名其妙得看向姜婉宁:这丫头怕不是失心疯了吧!隔壁院子空置已久,哪里来的人? 可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上,人有时候会做出一些条件反射的动作,比如说现在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赵晗的脸上。 赵晗心里也慌,因为她真的是装的。 隔壁院子有没有人不知道,但是万一呢?毕竟姜婉宁说的那么笃定。 她不过是看着母亲为难,想要帮帮母亲而已。那劳什子的家书,的的确确是在母亲手上,她虽然不知道那封信上写了什么内容,可是她知道,母亲不愿意在现在拿出来。 瞧着母亲骑虎难下,她才装病的,本来这招百试不爽,怎么今天就让她下不来台了呢?如果大夫真的来了,她又如何圆回去?外祖母会不会因此厌弃她呢? 想到这里,赵晗的脸是真的白了,赶忙用力捂住肚子,哭得格外大声,“外祖母!母亲!晗儿疼!晗儿疼啊!” 听到赵晗的哭叫声,崔氏看着眼前拦在中间一步不让的姜婉宁,心中的怒火烧到极点。 “来人,把姜婉宁给我关到祠堂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离开。” 话音未落,她亲自上前,大力地将姜婉宁推搡到一旁,率先离开屋子。 姜梅冷笑着瞥了一眼撞到门板的姜婉宁,快步跟了上去。 姜婉茹赶紧上前扶住姜婉宁,神色担忧,“阿宁,你刚才太冲动了……” “姐姐,你现在立即让人去城东马蹄巷的岁安堂,请张大夫到家里来看病!”姜婉宁压低声音嘱咐道,“一定是张大夫,而且在来之前别说是给谁看病。” 姜婉茹轻轻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余光瞥见银珠带着两个婆子走进来。 “不用你们押我,我自己走。”姜婉宁捏了捏姜婉茹的手,随后放开她,向着祠堂方向走去,边走边说,“秋兰回去帮我拿两床被子,春草记得给我拿几本话本子来。” …… 是夜,残灯如豆。 春草将被褥铺在祠堂左边的墙角,“小姐,早点歇了吧。” “不急,再等等。”姜婉宁坐在蒲团上,就着供桌一旁的长明灯看着话本子。 “小姐,这里光线暗,您明日再看吧。”秋兰将披风披在姜婉宁身上,低声劝道,“这么晚了,五小姐估计不会来了。” “她会来的。” 话音刚落,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由远至近。 祠堂的门被人大力推开,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烛火摇曳。 “阿宁,祖母病了!” 姜婉茹白着脸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翠竹。 “赵晗怎么样?”姜婉宁仰着头问道,闪烁的烛火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赵晗没事。” 姜婉茹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走进祠堂在姜婉宁身旁坐下,翠竹闪身进来,顺道关上门。 “下午未时我带着张大夫去了暮安堂,按照你说的,我没告诉他给谁看诊。他进屋后便直接走向了祖母。” 说到这里,姜婉茹的表情有些别扭。 “是因为张大夫来的时候,赵晗已经活蹦乱跳了吧?”姜婉宁笑了笑,一脸的了然,“祖母想着反正大夫的出诊费已经给了,所以定然是会十分配合的看诊,而这一次看诊,竟然真的诊出了问题。” 姜婉茹点点头。 “张大夫说祖母肝郁日久,有湿阻,最明显的症状便是夜不能寐。祖母当场就白了脸,由钱嬷嬷扶着去床上躺着了。张大夫只给了三副药的方子,说祖母现在的病症已经很严重,三日后还要复诊,并交代了少思少虑多休息,这才离开。” 瞧着姜婉宁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姜婉茹终是忍不住问道,“阿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祖母病了?” “是。”姜婉宁没有隐瞒。 “你是如何……” “先等等。”姜婉宁拉住姐姐的手问道,“姐姐,桐油与碎石子的事情,你应该已经打听清楚了吧?是不是大姑母?” 姜婉茹艰难的点点头,“确实是她屋里的人做的,可是……” “可是她没有动机,是吧?” 姜婉茹再次点头。 “姐姐,那封被姜梅藏起来的家书上,写了我的亲事。父亲为我定的是永昌伯府的幺子,而准备来姜家下小定的永昌伯夫人已经在路上了。”姜婉宁认真地看着自己姐姐的眼睛,问道,“现在,你还觉得她没有动机吗?” ------------ 第9章 各有所思 暮安堂里气氛有些沉闷。 姜梅坐在床边,拿着帕子亲自为崔氏净手,就着昏黄的灯火,动作十分轻柔。 “梅姑,你老实告诉我,老三那封信上,是不是写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崔氏半躺在床上,背后垫着两个靠枕,已然一副病容。 “母亲,不是女儿要瞒你。”姜梅有些为难道,“实则是那封信……被我弄丢了啊!” “丢了?”崔氏一愣。 “那日母亲将信给我,说打完叶子牌念给您听,牌局结束后大家都忘了这事儿,信也被我揣在怀里带回了暖阁。”姜梅解释道,“结果回去后,晗儿就开始闹肚子,等我再想起来此事,那封信已经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丢了便丢了吧。”崔氏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老三在边关,过得怎么样……” “母亲别急,女儿再回去找找,总归那屋子就这么大,定能找到的。” 姜梅将手中的帕子放进盆子里透了透,拧干水转而又去给崔氏擦拭另一只手,“张大夫说了,您的病要少思少虑,今日就早些安歇吧。” “你也别忙了,早些回去歇了吧。”崔氏拍了拍姜梅的手,“明儿起,家里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你打理。” 姜梅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为难道,“母亲,我一个外嫁女,这不合适吧……况且四弟妹还在家中,怎么也轮不到我……” “我说合适就合适,你只管放宽心。”崔氏睁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钱嬷嬷,吩咐道,“明儿你把府里的对牌拿给梅姑,在我养病这段时间,府里一切事物就交给她打理吧。” “是。”钱嬷嬷应道。 “你只管放手去做,若有人说闲话,总归有我给你撑腰。”崔氏握着姜梅的手,笑得一脸慈爱。 “谢谢母亲!”姜梅压抑着内心的狂喜,转而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崔氏,“那这几日谁来为您侍疾?若只是交给下人们,我不放心。若是让四弟妹来,她那个身子骨,怕是挨不住……” “老四媳妇儿还是算了,风一吹都要咳嗽两声的人,我原也没指望她。” “那不如让茹姐儿来吧。她今年也十二岁了,举止温婉大方,瞧着是个妥帖的孩子。”擦完崔氏的最后一根手指,姜梅将帕子扔进水盆里,“您觉得怎么样?” “还是你想的周全,那便让茹姐儿来吧。” “今夜原本该是我在这里守夜的,可明日要着手管家,女儿这心中没底,想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您看要不今夜就让茹姐儿过来试试,若是不妥帖,明日咱们也好换人。” “也行,就照你说的办。” 崔氏转头吩咐银珠,“去把茹姐儿喊来。” 银珠领命出去,钱嬷嬷上前将水盆收走,姜梅站起身来告辞。 等姜梅离开后,崔氏这才喊了钱嬷嬷问道,“老钱,今日这事儿你怎么看?” “奴婢觉得大姑奶奶,像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您。” “你注意在旁盯着点,如有什么事情,不必张扬,悄悄报给我。”崔氏想了想,又补充道,“过个三天,去将宁姐儿放出来。若是七丫头出来了,梅姑还没找到那封信,你便找人给老三回封信,就说之前的家书丢了,问问他之前的家书写了什么。” “是。” …… 姜梅从暮安堂出来却没有直接回她住的暖阁,而是由萍儿陪着出了府。 崔氏夜里睡不着觉已经不是一两天了,之前一直靠着王大夫开的安神丸入睡。 这位王大夫是姜梅推荐的。 原本在姜家,母亲与她是最亲密的关系,只要是她经手的事情,母亲别说怀疑,就是过问都没有过。 今日先是家书拿不出来,接着是晗姐儿装病被抓包,最后是母亲病倒,一系列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方才母亲询问书信一事,明显是心中起了疑。 姜梅心里有些发虚。 那封信还是得拿出来的,说是丢了不过是缓兵之计。 毕竟等到永昌伯府的人到了泽州府,那姜婉宁的亲事可就瞒不住了,她为晗儿谋算的事儿也会付诸东流。 想到此事她有些烦躁,都怪那该死的宁丫头! “夫人,今日这么晚了,那王大夫怕是早就歇下了……”萍儿试探着说道,“您与王大夫合股的事情,老夫人一时半会定是察觉不到的……” “闭嘴!”姜梅呵斥道,“这些事情是能随便放在嘴上的吗?” 萍儿赶忙捂住嘴,不敢再多言。 “你去与车把式说,让他再快点!今天那王钧就算是已经睡死过去,我也得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姜梅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是。”萍儿赶紧撩开车帘钻了出去。 …… 让秋兰送走姜婉茹后,春草伺候着姜婉宁洗脸。 白净的帕子拧得半干,轻轻敷在脸上,让热气渐渐渗透到肌肤的感觉格外舒服,姜婉宁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好像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春草算着时间,见帕子不再冒热气,便将姜婉宁脸上的帕子取下来,再次沁进水盆里。 “春草,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春草被姜婉宁戳穿了心思,索性不再藏着,直言道,“奴婢没搞懂小姐今日为什么要故意激怒老夫人。” 今日在暮安堂,春草站在一旁目睹了全程。 老夫人向来偏心表小姐,就算证据摆在面前,是非对错也不过是老夫人一句话的事情。小姐与老夫人这样硬碰硬,注定没有好结果。 再加上,小姐已经率先察觉了老夫人身体有异,明明可以自己去请了张大夫来为老夫人诊脉,这样既为老夫人瞧了病,又在老夫人面前卖了乖,何乐而不为呢? 连她一个小丫头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不可能小姐想不透啊…… “因为有人惦记着我的东西啊。”姜婉宁坐在春草为她铺好的地铺上,身体往后靠了靠,用平淡的声音问,“春草,有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可听过?” 春草有些茫然,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当你身上有别人想要的东西,难保别人不会起歹心啊。”姜婉宁直言道,“你瞧瞧,祖母病了,我被关在祠堂里,多好的机会啊,若是有心之人,那不得闻着味道就来了?” 话已至此,春草还有什么明白不过来。 大姑奶奶觊觎小姐的亲事,之前不惜设局对小姐下毒手要毁了小姐的脸,现在老夫人病了,家里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老夫人身上,谁还会想到被关在祠堂里的小姐…… 再加上祠堂冷清,平日里几乎没人过来,若是出点什么事情,根本没人知道! “小姐!你这么做!未免太过冒险了!”春草忍不住急道,“这不是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吗!” “你别慌,咱们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吱呀。 门再次被推开,刚刚去送姜婉茹的秋兰回来了。 “小姐,奴婢刚才去门房问了问。”秋兰压低声音说,“大姑奶奶果然如你所料,连夜出府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那咱们,开始吧。”姜婉宁唇边勾起一抹笑。 ------------ 第10章 火 夜里风急,姜婉茹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了个严实。 从祠堂离开后,她刚回到自己所住的风烟阁,甚至来不及解下身上的披风,后脚暮安堂的银珠便来了,让她简单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去为祖母侍疾。 暮安堂位于姜家最里面,祖母住的那一间正房格外宽大,除了祖母的床之外,在右边立有一块绣着万寿图的屏风,屏风后面的软塌就是她这几日侍疾住的床铺了。 崔氏瞌睡原本就浅,往常都是靠着王大夫的安神丸入睡,今日张大夫开方子时专程叮嘱过,在服药期间禁止使用任何助眠的药物。所以崔氏今日并未用药,到现在都还没入眠。 姜婉茹起身关窗的动作已经足够轻柔,落入崔氏的耳中,依旧激起她内心一阵烦闷,让她忍不住骂道,“让你是来照顾我的,不是给我添堵的!” “祖母恕罪,孙女想着风大……” ——啪! 一个迎风枕狠狠砸在屏风上,吓得姜婉宁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动。 “你将窗户关得这么严实,是想闷死我吗!”崔氏喝道。 姜婉茹无奈,只得又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没用的东西,赶紧给我滚出去站着!”崔氏翻了个身,面对着窗内,闭上了眼睛,“让老钱进来伺候我。” 钱嬷嬷赶紧披着衣服进来,将地上的迎风枕捡起来,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崔氏的身后。 原本侍疾并不需要住在屋子里面,往常姜梅来侍疾也是住在左厢房里,夜里都是崔氏身边值夜的丫鬟起身照料。 可今日崔氏不知道什么原因,让姜婉茹睡在了屋里贴身伺候,反而将值夜的钱嬷嬷打发去了厢房。 钱嬷嬷见崔氏今日一直没有睡着,心里放不下,便抬了一根凳子在门口守着,想等崔氏睡熟后再离开,没料到却等来了崔氏的一通怒火。 姜婉茹委屈得不行,却不敢再与崔氏顶嘴,眸子里含着泪水,悄声无息的推门退了出去。 初春的夜晚,风依旧冷的刺骨,狠狠刮在身上,冻得姜婉茹直打哆嗦,可是没有崔氏的命令,她不敢进去拿自己的披风,只能抱着双肩蜷缩在门口,望着萧瑟的夜幕发呆。 漆黑的夜空中散落着漫天的繁星,今夜天空格外晴朗,天幕上一丝杂云都没有,弯月悄悄地挂在正空,显得略有些寂寥。 忽然,她望见左前方不远处有缕缕烟雾升腾而起…… 是有谁在夜里烧火吗? 姜婉茹暗自猜测着。 有风拂过,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随着风起,那烟雾越来越多,天边涌起滚滚黑烟,如一条黑色巨龙张牙舞爪地翻卷升腾。黑烟下方,橙红色的火焰肆意跳跃,像是贪婪的恶魔正疯狂吞噬着一切,呈现漫天之势,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姜婉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院门口,仔细辨认着方向,一阵刺鼻的焦糊味却随着夜风钻进了她的鼻腔。 恐惧在心中蔓延,她猛然发现,那哪里是别家,分明就是姜家的祠堂方向! 糟了!阿宁! …… 橙红色的火焰席卷着祠堂里的一切可燃物。 姜婉宁站在祠堂门口冷眼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只觉得格外畅快。 这间屋子上辈子困了她整整三年! 她清晰地记得那里面有多少块地砖,有多少根梁柱。下雨时,最右边角落有一条手掌宽的缝隙,雨水顺着缝隙漏进来,滴落在下方的石板上,能聚起来浅浅的一汪水,夜晚可以印出天上的月儿, 屋子正中间只供奉着寥寥几块牌位,那是因为姜家底蕴不深,祖父姜耀祖家中贫寒,父母早逝,灾荒年间连饭都吃不饱,唯一的小弟还饿死了。 姜耀祖无奈之下白丁起家,凭着满身勇猛在战场上挣下一身军功,荣归之时已是从三品的定远将军,后来置办祭田,兴修祠堂,姜家在泽州府才算是立住了脚。 所以在这里接受香火供奉的,只有祖父的父母以及小弟。 姜婉宁可以清楚的勾勒出那些牌位上刻字的笔锋,毕竟那成百上千的岁月里,她除了抄佛经,就是擦牌位,牌位上的一笔一划她描摹过无数次,就算闭上眼睛,她也可以仿得以假乱真。 烧吧,统统烧干净! 春草喘着粗气,将手中盛满清水的水桶放在姜婉宁的,“小姐,这火势怕是控制不住了……” “没事,那就让它烧。”姜婉宁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麻木地望着漫天的火,“那些牌位,都拿出来了吗?” “都拿出来了,就放在水井旁边。” “那我们也过去吧。”姜婉宁上前两步,捡起地上一块带着余温的焦木递给春草,“你与秋兰瞧着还不够狼狈,我们得恰到好处的受点伤。” 春草立即接过焦木,动作麻利地将木头上的黑灰往自己的脸上身上涂抹。 姜婉宁提起脚边的水桶毫不犹疑地将水淋在自己身上,彻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可她并未停顿,反而是扔下水桶后,用袖子护住口鼻,往火焰最少的位置冲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炽热让她的脚步微滞,耳边能清楚的听到火星子瞬间爆开的声音。 而在不远处的墙头上蹲了三个人,此时正饶有兴趣的偷窥着这里的一切。 落霞将手中的瓜子一扔,指着从火场里溜达一圈后逃出来的姜婉宁,笑道,“少主,这姜七小姐是个狠人啊!” 少年皱着眉,没有搭腔。 内宅里的那些暗潮,并不比前朝简单。 姜家内部如何他毫无兴趣,只要这些明争暗斗不影响他的计划。 “哟!来人了!”落霞激动的说道。 少年站直了身子,黑色的紧身短打显得他一双笔直的腿格外修长,漆黑的衣衫让他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视力很好,哪怕隔着这么远,他依旧能看清楚那宅院里的一切。 只见那火光滔天的祠堂,陆陆续续来了人,姜家七小姐狼狈不堪地抱着几块木牌位冲到了人群中间,噗通跪了下去。 仔细一瞧,人群中间站着一位身穿华服的老太太。 那姜七小姐不知道说了什么,人群一阵哗然。 然后她就晕了。 “诶!她怎么晕了啊!”落霞惊讶道,“她刚才冲进去不过片刻,并没有受伤啊!” “嗯。”少年眼角微微扬起,了然轻笑道,“她装的。” ------------ 第11章 天地良心 崔氏看着桌上摆着的几个牌位,眼睛都快直了。 天知道,当姜婉宁把这几个牌位塞她怀里,然后两眼一翻晕过去的时候,崔氏真的很想跟着一起昏过去。 作孽啊!祠堂起火! 这哪里是起火!这简直是大凶之兆! 若是那个出去云游的老头子回来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当场厥过去。 “梅姑呢!”崔氏皱着眉头,将桌子拍得梆梆响,“你们都是死人吗!暖阁离我这暮安堂统共也没两步!叫个人需要这么久吗!” “银珠已经去请了,想来大姑奶奶定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钱嬷嬷小心翼翼地劝道。“老夫人息怒啊……您这身子可经不起动怒……” “祠堂都烧了!你看看我还有几天好活!”崔氏只觉得胸口闷得可怕,手指在空中虚点着,却始终没有个目标,忍不住又骂道,“都是废物!再去请!赶紧的!” 钱嬷嬷赶忙上前抚着崔氏的胸口给她顺气,下面候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吱呀。 银珠白着脸推门进来,崔氏立即坐直了身子往门外瞧。 “梅姑呢?” 银珠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颤抖,“大姑奶奶……没在家里。” 而此时的姜婉宁,正舒服的躺在崔氏的床上装睡。 姜婉茹眼中含着泪,拿着帕子极尽轻柔地帮姜婉宁擦拭着身上的伤口。左手手臂上起了几个水泡,手背擦伤了一块,右肩上也有伤口,只是没有左边来的吓人。 姜婉宁其实已经很小心,可苦肉计,若是不真的受些伤,又怎么瞒得过那精明的崔氏和姜梅呢。 屋外传来瓷器打碎的声音,想来定是崔氏气得不轻。 姜婉宁轻轻拉了拉姜婉茹的手,准备“适时”的醒过来。 翠竹立马出去汇报,不过片刻,崔氏就在钱嬷嬷的搀扶下快步走进了内屋。 “祖母……”姜婉宁虚弱地望着崔氏,一双杏眼盈满泪水,“孙女尽力去救火了……可是那火势太大……最后孙女只能护着祖宗们的牌位跑了出来……” “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尽力了。”崔氏在床边坐下,叹息着为姜婉宁擦去泪水,“宁姐儿,你能不能想起来,祠堂为何会着火?” “祖母,是有人放的火!有人想要害我!”说到这里,姜婉宁挣扎着坐起来,满脸的惶恐,“夜里我正准备睡觉,秋兰突然说闻到一股桐油的味道,接着祠堂的门便烧了起来!” 听到是有人故意放火,崔氏反倒舒了口气。 既是人为,那便算不得大凶之兆! “那你们可看清楚了是谁做的?” “没有……”姜婉宁摇摇头,“我们只看见了一道黑影。” “既如此,那你便好好休息吧……” 崔氏拍了拍姜婉宁的肩,准备起身,衣角却被拽住了。 “祖母,那日我从树上落下来,也是人为的!” “你说什么?”崔老夫人重新坐了回去,脸色格外难看。 “祖母,阿宁出事之后,我带着人去那棵柿子树查看过。”姜婉茹顺势接过话头,“我在那棵柿子树的树干上发现了桐油。” 不等崔氏说话,房门再次被推开,却是之前不见踪影的姜梅进来了。 她进屋后,二话不说便跪在崔氏面前认罪,“母亲,女儿有罪!” “你方才去哪里了?”崔氏沉声问道。 “去了赵府。”姜梅解释道,“半个月后公爹做寿,大嫂让我回去商量寿宴的事情,没想到我不过出去片刻,家里就出了事……” “此事不怪你。”崔氏亲自将姜梅扶起来,“阿宁说她看见了有人放火。” 姜梅惊讶地望着姜婉宁,像是才发现她受伤一般,亲热的迎上来,检查着她身上的伤口,“哎哟我的天爷诶!怎么伤成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竟是当场落了泪。 这炉火纯青的演技,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姜婉宁在心中冷笑,表面上却端得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大姑母,你要为阿宁做主啊……” 姜梅赶紧上前将姜婉宁揽到怀里,心疼得拍着她的背,“哎哟,我的心肝儿啊……别哭别哭,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大姑母定会为你做主。” 姜婉宁便缩在姜梅的怀里,抽抽搭搭地将刚才给崔氏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姜梅立即表示会彻查这两件事,定然给她一个交代。 崔氏适时地咳嗽两声,眼神示意姜梅跟着她出来,转头只叮嘱姜婉宁今日就在她的床上好好休息,明儿一早再回自己的小院。 姜婉宁规规矩矩地应了,目送崔氏与姜梅离开屋子。 屋内顿时只剩下几个自己人,这时姜婉茹才敢坐到姜婉宁的身旁,担忧的问道,“这场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放的。”姜婉宁直言不讳道,“与其提心吊胆的提防着被人暗害,不如把事情捅到明面上来。” “所以找张大夫,与祖母顶嘴,都是为了夜晚的这一把火?”姜婉茹不可置信的看着姜婉宁,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妹妹,有些陌生,“你是算准了祖母生病后会将掌家之权交给大姑母,故意将自己送进祠堂,再趁着大姑母不在家时放火,好让祖母怀疑大姑母对你痛下毒手?” “是。” “今日提到家书,是为了逼大姑母露出破绽,让祖母对大姑母心有怀疑?” “是。” “你甚至猜到了大姑母今夜要出府?” “是。” “阿宁,我觉得你好像变了。” 姜婉茹有瞬间的失神,她闭着眼深呼吸了几次,想要平息心底泛起的惊涛骇浪。 “你变得有些可怕。” 姜婉宁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姐姐,颓然地露出一丝苦笑。 她也想当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姜婉宁,可是上一世的经历,早已将纯洁美好的姜婉宁,一点一点的抹杀干净。 “阿宁……” 姜婉茹一把将姜婉宁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阿宁,是姐姐不好,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这是姜婉宁重生回来第二次听到姜婉茹这样说,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再沉默,而是反抱住姜婉茹,浅声说,“姐姐,你把我保护的很好,只是阿宁应该长大了。” 其实她更想说:这一世,换阿宁来保护你。 …… 姜梅忐忑不安的跟着崔氏走到堂屋。 屋内的仆从一个不留,都被崔氏赶了出去。 “梅姑,你如实告诉我,对宁姐儿下手的人,是不是你?”崔氏严肃地看着姜梅。 姜梅心底一惊,立马就要跪下去,崔氏却紧紧抓住她的手,没让她跪。 “母亲,你怎么能不信我……”不过转瞬,姜梅眼中便溢满了泪水,满脸都是委屈,“我是您看着长大的,这些年也一直陪在您身边,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 我可太清楚了! 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我才问你! 崔氏在心中腹诽,表面上却没有半分显现,反而是叮嘱道,“此次祠堂着火,既然宁姐儿说是人为,那就必须做实了是人为,切不可传出不吉利的传言,你可明白?” “女儿明白。”姜梅保证道,“三日之内,女儿定会将纵火之人抓出来。” 不过是找个替罪羊而已。 明日就能办妥。 姜梅对于此事并不担心。 “宁姐儿已经察觉异样,所以她后面一定不能再出事了。”崔氏拍了拍姜梅的肩膀,轻声说,“梅姑啊,你记住母亲一句话,凡事讲究适可而止,切勿做绝。” 语罢,崔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堂屋。 姜梅站在原地没动。 她知道母亲怀疑这把火是她放的,母亲已经对她有所怀疑…… 可是天地良心,这把火真的和她没有关系! ------------ 第12章 人参 月上中天,暖阁中一盏残灯闪烁不明。 赵晗抱团蜷缩在姜梅的床上,烦躁地盯着灯火发呆。 白日里闹了一出装病,虽说王大夫并未拆穿她,可她心里清楚,祖母必定察觉出了猫腻,只是碍于她的面子,没有挑明而已。 不然也不会在王大夫走后,就将她打发回了暖阁。 这是自她出生以来,从未受到过的冷待。 都怪那个该死的姜婉宁,平白无故发的哪门子疯,非要扭着母亲拿出家书。眼瞧着母亲已经不愿意,还穷追不舍,就不能有点眼力劲儿吗? 母亲到现在还未回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正胡思乱想着,外屋传来菱花的声音。 “夫人,您回来了!” 赵晗赶忙跳下床,趿上鞋子冲出去,恰好与黑着脸走进屋的姜梅撞了个满怀。 “慌什么慌,没半点规矩!” 姜梅憋了一肚子火,冷不丁被撞,立马冷着脸呵斥道。 却不想赵晗本就心神不宁,现下听到这句话,眼泪霎时便涌了出来。 “母亲……晗儿只不过是担心您……”赵晗抹着眼泪控诉,“今日晗儿是不该装病,可那也是瞧着母亲为难……” 姜梅看着赵晗的眼泪,三魂瞬间归位,忙将女儿搂紧安抚道,“是母亲的错……母亲不该呵斥你。” 赵晗索性缩在姜梅怀里哭了一通,将情绪发泄地差不多了,这才问起后面发生的事情。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祠堂的起火的事情,姜梅也没瞒着她,温声细语地将事情一五一十讲给她听。 可这样温和又平缓的语调,却让赵晗心中的怒火越发旺盛,听到最后竟是忍不住骂道,“祠堂里的火怎么就没有将那该死的姜婉宁直接烧死了呢!” “这把火,来的很蹊跷。”姜梅摸着赵晗的脑袋以示安抚,语气平静地分析着,“看似有人谋害她,实则她才是最大得利者。只不过,现在我还没想明白这把火,究竟是谁放的。” “母亲是觉得这火是姜婉宁放的?”赵晗顺着姜梅的思路接着说,“可是这么些年我与她相处,若她真有这个脑子,就不会被我牵着鼻子走了……” “这也是我没想透彻的点。” 姜梅脑袋里回顾着往昔种种,记忆中的姜婉宁喜怒皆浮于表,确实是从来都被年纪更小的赵晗耍得团团转,别说晗儿不信,就是姜梅自己也觉得这绝不是姜婉宁能够想到的事情。 再加上,之前小花园那棵柿子树上的桐油,连晗儿都不曾知晓,后来更是让身边人处理过的,她还亲自到现场探查了一番,若不是知道涂抹桐油的位置根本察觉不出端倪,做得如此隐蔽,姜婉宁那个蠢货又是如何发现的呢…… “母亲,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帮她呢?”赵晗回忆道,“那日在小花园,女儿按照您的吩咐支开了那两个丫头,将她骗上树,祖母也按您说的那般来得及时,女儿离开小花园时听到了那两个丫头的尖叫,她肯定掉下来了!可后来却听说她只受了轻伤。而且祖母到园子里的时候,根本没有看见她!难不成她长翅膀飞了?” 不应该啊,那树下的石头如此尖锐,她掉下来怎么就可以完好无损呢? 那张碍眼的脸,为什么就没有被划烂呢? 赵晗从出生开始,就是崔氏捧在手心长大的金疙瘩,姜家所有的好东西都是紧着她,姜婉宁虽说是三房嫡女,却从来都被她压得死死的,不论是吃穿用度,还是在姜家的地位。 除了,那张脸! 尽管赵晗不愿意承认,但姜婉宁的那张脸,确实是她嫉妒已久的。 “母亲,会不会是她姐姐帮她?”赵晗越想越觉得合理,“我前脚离开园子,祖母后脚就进去了,姜婉宁不可能凭空消失,只能是有人帮她下了树,还带着她躲了起来,所以祖母没有瞧见她!” 姜梅也觉得合理,能在姜家做到这些事情的人,并且有动机这样做的,除姜婉茹外,没有第二人选。 倘若这一切都是姜婉茹做的,那茹姐儿这个人,就有些可怕了。 “不论如何,事已至此,近期暂时不能动她了。” “她们两姐妹害得母亲您被祖母警告,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赵晗义愤填膺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买卖!” “晗儿,静下心来。”姜梅抬手捧起女儿的脸,露出安抚的笑容,语气温柔又亲切,“记住母亲一句话,猎人的枪口,永远要藏在猎物看不见的地方。” …… 夜里同样挑灯未眠的还有另一处院子。 少年披着衣服斜靠在软榻上读着手中的密信,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窗沿,断断续续的轻响让侯在一旁的落霞有些心慌。 少主已经拿着这封信看了至少一炷香的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英国公的案子又有了什么不好的变动。 “少主,俞氏求见。”孤鹜推门进来。 “她到泽州府也有一两天了,不去姜府探一探,反倒来找我?”少年起身下榻,将手中的信递到油灯前,橘红色的火焰不过顷刻便将信笺吞噬干净。 孤鹜站在原地没动。 少年甩了甩手中残留的黑灰,落霞赶忙拿过一旁晾着的帕子递过去。 “方才密信上说,已经有人闻着味儿到泽州府了。” 孤鹜心中微惊,忍不住抬头看向少年,皱眉问道,“少主的行踪只有王爷和王妃知道,一路上放出七支车队,他们怎么会知道您在泽州……” “不一定是我的行踪。”少年伸了个懒腰,径直往内屋走去,“也可能是人参的内幕被那帮人知道了。” “那这个俞氏您还见吗?”落霞屁颠屁颠地跟在少年身后。 “她来见我无非是想让我告诉她,应该怎么去与姜家接触。”少年张开双手,示意落霞帮他更衣,“如果什么事情都让我拿主意,那我要她何用?” “那让孤鹜去打发了她?”落霞将少年的外衫平展地铺在一旁的衣架子上,眼睛却瞅着还在外间站着的孤鹜。 这厮怎么半晌不吱声,没人给主子接话很尴尬的。 没点子眼力劲儿! 真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能够跑外院的那些事情,而自己如此聪明伶俐却只能担当主子的贴身小厮,干着伺候人的活儿。 “给她三天,不能和姜家搭上桥,我便弃了她。” “是。” 孤鹜领命出去。 “少主,你看那个锯嘴葫芦,真是多的一句话都不愿意说。”落霞小声抱怨道,“要不下次让他来伺候您,我去帮您办事儿?” 少年双手撑在身后,头微微后仰,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落霞眼含期待地望着少年,却只盼来了四个字。 “落霞,洗脚。” ……得嘞。 ------------ 第13章 嫉妒 姜婉宁最终没有在崔老夫人的床上躺多久。 崔氏与姜梅谈完没多久,姜婉宁就由姜婉茹的乳母赵嬷嬷背着,来与崔老夫人告了别。 崔老夫人原本就筹划着怎么把姜婉宁打发了,如今瞌睡遇到枕头,倒是因为姜婉宁的识趣,颇有几分满意,象征性挽留了几句后便吩咐钱嬷嬷送她们离开。 并且免了姜婉茹的侍疾,毕竟姜婉宁才遭遇火灾,身上又受了伤,若是不让姜婉茹回去,作为祖母她还得转成派人去照顾姜婉宁。 那更麻烦,不如扔给姜婉茹。 反正前不久接到二女儿姜兰要回来探望她的信,算着日子姜兰这几天就能到,一天两天没人侍疾倒也没什么。 是以看着姜婉宁一行人离开,崔氏只觉得甩掉一个大包袱,心中竟还有些许的爽快。 回到沧澜苑时,已是寅时将近,姜婉茹便在姜婉宁的院子里歇下了。 …… 中午日头正盛,虽是初春,正午的太阳光依旧晃得人眼睛生疼,春草站在院子里的指挥着小厮长随们将箱笼搬进院子。 秋兰抱着装有燕窝的匣子率先进了屋,脸上是掩饰不住地惊喜,“五小姐,七小姐,三爷真的寄了一匣子雪燕回来,赵嬷嬷也看过了,说品质很好呢。” “阿宁,你怎么知道父亲寄了雪燕?”姜婉茹看着正在剥干桂圆的姜婉宁,轻声问道,“那日咱们可没去过门房。” “诶,我是没去过,是春草出去帮我买果脯的时候,在门房看到的。”姜婉宁咬着桂圆干,甜糯的口感让她愉悦的眯起了眼睛。 “真的?”姜婉茹瞟了一眼正在院里忙活的春草,半信半疑。 “哎呀,姐姐,你还不信我嘛!”姜婉宁抱着姜婉茹的胳膊插科打混,又转头吩咐秋兰,“你去把这匣子雪燕,交给赵嬷嬷保管,让她辛苦些,每日早晨盯着小厨房炖两盅,我与姐姐一人一盅。” “你不是说要拿些给晗表妹?”姜婉茹提醒道。 “姐姐,那赵晗是什么样的人,你心中想必比我还清楚,她从小到大顺了我俩多少东西走?偏偏贪得无厌。我又不傻,何必去养一只白眼狼。” “阿宁,我知你不喜赵晗,可祖母喜欢她。”姜婉茹叹了口气,“我们如今皆在祖母手下过活,她与大姑母惯常在祖母面前说得上话,倘若因为此事让祖母厌弃了你,又何必呢?总不过是些身外之物。” “姐姐,爱你疼你的人,才会真心庇护你。如果这个人根本就不在乎你,那么你就算拼尽全力去讨好她,也是无用的。不仅无用,还让自己恶心。何必呢?”姜婉宁吐掉嘴巴里的桂圆核,将外祖父每年都送雪燕和花胶的事情讲给姜婉茹听。 姜婉茹面色一沉,翠竹会意地去关上了房门,房间里只剩下姐妹两人以及捧着燕窝匣子的秋兰和折返回来的翠竹,姜婉茹这才严肃地看向妹妹,问道,“这些事情,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这些事情本就没有怎么避人,只要用心打听,都能察觉。”姜婉宁看着姐姐斜飞的凤眼,父亲也有这样一双眼,既英气又略显妩媚,是一双极具特色的眼睛,也是姜家特有的眼睛。 说起来,祖母最不喜欢她,大抵就是因为她长得太像母亲,拥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吧。 父母感情深厚,自己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一母同胞。哥哥姜楠最大,今年已经十五岁,跟着父母在边疆。 从小姜婉宁就知道,祖母不喜欢母亲顾氏。 明明大家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受夸赞的永远是大姑母,被嘲讽的永远是母亲。 以前姜婉宁并不清楚原因,可后来她明白了,祖母的这种偏心,其实是源自于嫉妒。 祖母总觉得母亲出身太高,长得太好,做事面面俱到,让她这个农户出身,从未读过书的婆母相形见绌。偏又拿捏不到母亲的错处,让祖母非常不舒服。 再加上顾氏生下姜婉宁后再无所出,崔老夫人眼见自己最出息的三儿子只有姜楠这一根独苗,便多方暗示姜兴语纳妾。可惜姜兴语头铁,扬言此生只爱顾氏一人,且两人一直在边关,让崔老夫人恨得牙痒痒,又没有办法。 这怨气自然就转嫁在长相酷似顾氏的姜婉宁身上,连带着长得像姜家人的姜婉茹也一同不喜欢。 “阿宁,以前我只当你小,很多事情也不曾与你说,今日你既说到这个份上,那有些道理,姐姐也希望你能明白。”姜婉茹握着妹妹的手,略显稚嫩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姐姐并非不知道祖母不喜我们。可如今姜家的局势,你也清楚。 “祖父带着夏姨奶奶云游四海去了,过年也不曾回来。大伯一家在安宁千户所,除非大伯调任,否则会一直住在安宁。二伯一家去了上京,不出意外也会一直留在上京发展。父亲母亲与兄长在边关,更是说不清何时才能回来。 剩下夏姨奶奶所出的四叔,虽然住在家中,可他作为庶子一直在祖母面前说不上话。 这家里,就是祖母的天下。 大到婚丧嫁娶,小到柴米油盐,都是祖母说了算。我们若想日子过得好些,便不要与她撕破脸。倘若将她惹急了,给你胡乱指一门亲事,那后半辈子是过还是不过?” 姜婉宁看着眼前不过十二岁的姐姐,从前自己一直觉得姐姐像个面团,被那些人任意磋磨,却不知反抗,甚至议了三次亲都不成,直到十九岁才出嫁。 如今看来,姐姐明明那么早就看清楚了那些人的嘴脸,显然是个早慧的,又怎么还是被磋磨成那样呢。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并不知道的? 不等姜婉宁回话,门外响起碧桃的声音,“五小姐,门房来报,有一位姓俞的妇人递了帖子,想要见你。” “我不曾认识姓俞的妇人,回了吧。” “等等。”姜婉宁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问道,“她长什么样子?神色怎样?去问问她夫家姓甚名谁,为何要见我姐姐?” 碧桃望向屋内的婉茹,见其点点头,遂领命去了门房。 ------------ 第14章 前世 俞氏焦急万分地侯在门口,若不是事出紧急她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女身上。 想到昨日夜里不仅被少主拒之门外,还被孤鹜出言警告,她心中便格外忐忑。 这次若是不能取得少主的信任,那她将再无机会回到上京! 幸好并未没等多久,俞氏便见一个身穿湖蓝色短衫,浅蓝色长裙的少女走来,年龄不过十二三的模样,梳着丫鬟头。 碧桃同样在打量站在石狮子旁的妇人。 妇人身穿淡绿绸衫,约莫三十六七岁左右年纪,身材有些发福,眉眼间细纹明显,却依旧容色清秀,此时正紧皱着眉头,面带急色。 “姑娘可是这姜府中伺候的?”俞氏见对方也在打量自己,赶忙迎了上去。 “我是姜家五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碧桃,不知夫人是要找谁?”碧桃试探着问。 “我就是找五小姐!”俞氏一拍脑袋,“都怪我,没有说清楚自己的来历。我丈夫名叫陈长山,原是姜将军麾下的副将,后来因为受伤回了乡,此次前来,实在是受人之托,无奈之下只得厚着脸皮求到了五小姐这里。” “还请夫人稍候,待我禀了小姐,再来给您回话。”碧桃客气而礼貌地福了福,随后转身去了内院。 …… 听着碧桃的回报,姜婉茹有些莫名,她并不认识此人,转眼去瞧妹妹,却发现姜婉宁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宁?”姜婉茹轻轻拍了拍姜婉宁的手,问道,“你认识这人?” 说到陈长山,姜婉宁是没有见过的。 可是这陈长山,是陈清的父亲! 这俞氏竟是她上一世从未见过的婆婆! 姜婉宁内心波涛汹涌,她恍然间又回到了那个火光漫天的冬日! 十六岁嫁给陈清后,她接下了安平侯府的中馈,有时府中缺钱她就拿嫁妆出来补贴。后来陈清抬了谢菡婵回家为平妻,她对陈清死心,索性交出了中馈,不再补贴,并悄悄地将自己的嫁妆转移出安平侯府藏了起来。两人挥霍无度,府中很快就没了钱,于是二人便将她软禁起来,想逼迫她交出嫁妆。 可是她被软禁的第二天,陈清告诉她,说父亲突然下了大狱,罪名是通敌叛国。 她急坏了,却连自己的院子都出不去,而后没几日,谢菡婵遣了身边的嬷嬷来传话,说是镇远将军被判了满门抄斩,身为皇后的姐姐也引咎撞柱而亡。 夜里,陈清和谢菡婵就与她撕破了脸,为了那些钱,对她用了刑。 那天,窗外落了好大的雪,她强撑着身子靠在墙上,抬头望向被寒风吹开的木窗,窗外一片银装素裹,凌冽的风刮在脸颊上,冻得生疼。 破败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凌冽的寒风肆意地刮进屋子,刺激的她剧烈咳嗽起来。 家仆与府兵簇拥着陈清与谢菡婵进来。 那些府兵上前,将她架住,大抵是为了防止她挣脱,架着她的人还特意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 谢菡婵说:“你想要真相是吗?我来告诉你好了。镇远将军府上查抄出来的那些信件,就是我们放的,你还想问什么?” “姜婉宁,别挣扎了。你的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姐姐也死了。” 谢菡婵每说一句,她的眼睛就暗下一分。 “你也别指望你那个边关的哥哥了。圣上派出去的暗卫已经在路上,想来过不了多久,你哥哥的死讯也就传回来了。” “为什么……” “为什么啊?”谢菡婵笑的肆意,“你怎么不想想,圣上放着这么多贵女不娶,为什么偏要娶你那声名狼藉的姐姐呢?夫君堂堂侯爷,为什么还要对着你家那些人低眉顺眼呢?” 陈清叹了口气,“菡婵,别说了。” “夫君不用和她虚以委蛇。我已经找到她藏嫁妆的那个宅子啦。”谢菡婵迎着她震惊的目光,甜甜一笑,“很意外吗?在我喊了嬷嬷来给你传话后,你便用自己的银簪子收买了门口的婆子,让她帮你找来你的贴身丫头胭脂。那丫头从偏门溜出侯府后,直奔西城安顺街的一处二进的宅子,今儿一早想要离开宅子,已经被我派去的人锁在宅子里。” “你找到了!你居然找到了!”她终于崩溃,用力地挣扎起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谢菡婵抬脚对着她的心口踹去,踹得她狠狠撞向身后的土墙,耷拉着脑袋不动了。 陈清本能的想要上前,却被谢菡婵拽住了手。 “夫君,我们快去那处宅子吧,当心迟则生变。” 原本就摇摆不定的陈清,最终被谢菡婵拽着离开了柴房,热闹的屋子霎时又冷清下来。 随着落锁的声音传来,她缓缓睁开眼睛,强撑着破败的身子站起来,虽然已是樯橹之末,却还是晃晃悠悠地将柴房里的四散的木头挨着摆放在一起…… 等到她拿着火折子安静的躺在木头堆上时,天色已暗,窗外寂静而漆黑。 她在等。 在陈清软禁她的第一天,她便暗中吩咐人将那宅子里堆满了烟火。 这一次,不过是请君入瓮。 ——轰。 刺耳的爆炸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看着窗外艳丽的火光,心满意足地点燃自己身下的柴火。 寒冷的柴房逐渐暖和起来,她感受着温度越来越高,在漫天火光中,她坦然地闭上来了眼睛…… “阿宁?” “阿宁!” 姜婉茹的喊声,终于让陷入回忆中的姜婉宁回了神。 此时姜婉宁才惊觉自己竟是满脸的泪水,一屋子人都望着她。 她赶忙抬手用袖子去擦泪水,一方帕子默默递到她的面前,抬眼却见姜婉茹温柔地看着她,眼底溢满了心疼。 “姐姐,我……” 迎着这样的目光,姜婉宁想解释,奈何张开嘴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没事的。”姜婉茹打断她,抬手用手帕温柔地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语气柔得就像一汪水,“阿宁,姐姐知道你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可若是你现在不想说,姐姐不会再问。你只需知道,不论发生了什么,姐姐永远是你的后盾。” ——咚。 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心口上。 眼前的姐姐,虽然容颜稚嫩许多,却好似与前世那个母仪天下的姐姐,天衣无缝的融合在了一起。 姜婉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望着姜婉茹说了一声“好”。 ------------ 第15章 醉梦 俞氏并没有在垂花门等多久,便看见两个锦衣少女联袂而来。 左边年龄大约十二三岁,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对襟褙子,梳着双平髻,相貌娇美,肤色白腻,狭长的凤眼眼位微微上挑,说不尽的美丽清雅,高贵温柔。 右边那个看着八九岁的年纪,脸色晶莹,肤光如雪,鹅蛋脸儿上有一个小小酒窝,微显腼腆。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一双杏眼,慧黠地转动,倒是显得调皮又娇俏。 俞氏见过姜兴语的夫人顾氏一面,记忆中是个清秀绝俗的美人。如今见到她的一双女儿,心中只叹不愧是顾氏的女儿,果真是好颜色。 心里这么想着,俞氏便亲热地迎了上去,“不愧是姜将军与顾夫人的孩子,当真是明艳无双。” “哦?你见过我阿爹阿娘?” 姜婉宁俏生生地望向俞氏,圆溜溜的杏眼双瞳剪水,瞧得俞氏心都快化了。 “回七小姐,别瞧着小妇人是一介女流,两年前姜将军夜袭鞑靼大胜而归的那场战役,我可是全程参与的。” “夫人真厉害!” 姜婉宁满眼的憧憬与崇拜让俞氏格外受用,气氛瞬间便活络起来。 “阿宁年龄小,说话比较直接,还请夫人见谅。” 姜婉茹毫无威慑力的瞪了妹妹一眼,姜婉宁吐吐舌头,乖乖退到姐姐身后。 小女儿乖巧,大女儿早慧,这姜家三爷好福气啊。 俞氏笑着夸道,“七小姐天真烂漫,民妇喜欢得紧。” 姜婉茹便自然地接过话头,客气而又疏离地与俞氏寒暄起来,姜婉宁则站在一旁静静地打量俞氏。 她比想象中要年轻许多,鹅蛋脸,柳叶眉,容貌清秀。 陈清其实和她长得很像,这样清秀的五官,在男子脸上不仅不显女气,反而让人觉得温柔而精致。 眼见气氛差不多了,俞氏尝试着说道,“实不相瞒,今日拜访实乃是有事相求,还望两位小姐,看在令尊的面子上,能够帮帮妾身。” “陈夫人客气了,如您所见,我与妹妹皆是尚未及笄的闺阁女子,能力有限,也不知自己是否有能力帮到您。倘若爱莫能助,还望您海涵。” “应当的应当的。”俞氏说,“妾身有一故友,身患重疾,寻遍良医。终得一秘方能治,可是需要五十年份的野山参作为药引。您也知道,这等珍贵之物,可遇不可求,又怎能轻易寻得。可偏偏病人等不得呀。近日听闻,贵府有五十年份的野山参,又念着我丈夫与姜将军有旧,便托了妾身来搭个桥,他们愿意重金购买,希望贵府能够割爱。妾身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腆着脸来了此处。” 姜婉宁眸子蓦然一沉。 俞氏竟是为了人参而来! “夫人,这等贵重之物,恕婉茹做不了主,也不知道家中到底有没有。”姜婉茹回道,“不过,夫人如果非常着急,婉茹倒是可以将您引荐给祖母。” 俞氏失望的叹了口气,“妾身已经给贵府的老夫人递过拜帖,老夫人派了身边的嬷嬷回话说,府中并没有此物。” “既然祖母回复没有。那婉茹这里就更没有了。”姜婉茹一脸惋惜,“没能帮上您,实在是抱歉。” 俞氏神色恹恹地推辞几句后,便以家中有事请了辞。 姜婉宁亦是跟着姐姐回了沧澜苑,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祖母明明那么爱财,为何不肯高价让出山参…… 是大姑母不肯拿出来,还是祖母根本不知道大姑母拿走了山参? 那么上一世姐姐被绑架后,到底是祖母不愿意拿山参救姐姐,还是大姑母不愿意? 说起来,其实姜婉宁并不知道姜婉茹具体是什么时候被绑架的。 她毁了容后,崔氏甚至没有等到她的伤口康复,便狠心地将她锁进了祠堂,禁止任何人前去探望。 那时的她心灰意冷,整日守着祠堂里那个漏风的窗口发呆,若不是赵晗特意来祠堂门口炫耀她与永昌伯幺子的婚讯时,说漏了嘴,姜婉宁根本不知道这么一回事。 当然,这个“说漏嘴”,多半是故意的。 因为赵晗还十分恶劣的透露,绑匪并未找姜家索要赎金,而是要那支御赐的五十年野山参,可是这支山参,却被祖母当作寿礼,送给了她的祖父。 所以当天晚上,姜婉宁便用供桌上的黄布寻了短见,是守在祠堂外的翠竹救了她。 后来,翠竹将自杀未遂昏死过去的姜婉宁背到了暮安堂,正好碰到忠勇伯府的管家将昏迷不醒的姜婉茹送回来,崔氏那时已经被失眠折磨得格外消瘦,在看到两个孙女的状态后,当场厥了过去。 崔氏醒来后便彻底卧床,换了好些大夫都没诊断出原因,最后是在宋表哥的推荐下找到这位张大夫,才诊断出病因。 是了,大约就是在这几日,远嫁临安的二姑母姜兰就要带着表哥宋执青回来探亲了。 上一世姜兰还亲自到祠堂来探望,并送了姜婉宁一枚积云寺的平安符。 电光火石间,姜婉宁突然回想起了昨晚上做的那个梦! 梦中那位穿着绛紫色衣衫,说积云寺许愿很灵的妇人到底是谁呢? 为什么她说了积云寺后,画面一转便是姐姐遇险的场景。 真的只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还是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毕竟依照上一世的情景,她被毁了容关进祠堂里,姐姐既没有能力说服祖母将她放出来,又没有办法治好她的脸,正是焦头烂额,急病乱投医的状态。 而恰巧有人告诉姐姐,积云寺许愿很灵…… 就算是求个心安,姐姐多半也会去积云寺试一试…… 而此时,这人再让劫匪率先埋伏在那里…… 一切,水到渠成。 姜婉宁的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那么引诱姜婉茹去积云寺的那位妇人,会不会就是绑架案的始作俑者呢? 她费尽心思将姐姐绑走,真的只是为了一根御赐的人参吗? 还是说索要人参只是幌子,真实目的就是毁掉姐姐的名声呢? 姜婉宁在脑袋里构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后又被自己一一否定,只觉得头痛欲裂。 原以为通过俞氏可以获取真相,没曾想却扯出了更多的谜题,姜婉宁只觉得脑袋胀痛不已,心情烦躁。 …… 夜色深深,秋兰正在铺着床铺,春草捧着一只香炉走进来。 “小姐,五小姐让赵嬷嬷送来了安神香,说是您最近总是梦魇,让奴婢给你点上助眠。” 姜婉宁点头,任由秋兰伺候着上了床,躺下后又觉得无聊,便直愣愣地看着缕缕青烟从那掐丝珐琅铜香炉中冉冉升起,又在半空中消失不见。 不多时,竟真的沉沉睡去。 这一次的梦很温馨。 紫藤花架上挂满了簇簇繁花,母亲坐在秋千上,一双杏眼盈满笑意,微风轻拂而过,发丝与落花皆在空中。 “阿宁,母亲的衣服好看吗?” 姜婉宁愣愣地瞅着母亲的衣裳。 浅紫色的对襟内衬衬得母亲皮肤格外莹白,领口处用金线绣着两排秋海棠,与浅紫色缎面相得益彰。外面套着一件绛紫色的广袖袍,袖口与衣摆都用银线暗绣着两圈祥云,既端庄又优雅。 多好看啊。 母亲穿什么都好看,就和九天之上的仙女一般。 她想要回答母亲的,可是不论怎么呼喊,那声音似乎都传达不到母亲的耳朵里。 秋千上的母亲不断的问,姜婉宁不厌其烦的答。 “阿宁,母亲的衣服好看吗?” ——好看,母亲穿紫色最好看了! “阿宁,衣服好看吗?” 好看,衣服上的秋海棠与祥云都很衬您。 绛紫色!祥云! 姜婉宁满头是汗的从梦中惊醒。 穿着绛紫色祥云衣裙的妇人,怎么会是我的母亲呢?! ------------ 第16章 姜兰 正是三月天,城外天显得极高,也极清。晨曦初露,城门口的张婆子已经忙得出了一身臭汗,今日是十五,京城里不少人家会赶在卯时去大昭寺上香,出城时总喜欢在她的摊位前买上几张炊饼。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靠在城墙边,还不等车上的人下来,张婆子便殷勤地迎了上去,问道,“夫人可要带几张炊饼回去?” 陈嬷嬷掀开车帘子笑道,“张婆子好些年不见了,你的生意还是这么好。” “哪里哪里,是大家见我寡婆子一人可怜,都照顾我的生意。” “主要还是您的手艺好。”陈嬷嬷笑呵呵地将钱递过去,“三张葱香趁热吃,三张梅菜馅儿的打包。” 张婆子动作麻利地接过钱,随即将炊饼递给陈嬷嬷。 忽闻一阵马蹄声,循声而望,见一玄衣少年骑马而来,陈嬷嬷向着那少年招招手,喊道,“公子,我们在这边。” 少年动作麻利地下马,将绳子扔给车夫,大步流星地走到陈嬷嬷面前,“嬷嬷,母亲可等的久了?” “不久不久,我们也刚到。夫人今日起得早,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此刻怕是还未醒,要不我进去叫叫?” “执青,你且进来。”车内响起妇人的声音。 少年便掀开帘子进入了马车车厢,见母亲姜氏穿着一件藕荷色的对襟夹袄,神色恹恹地靠着车厢壁。 正是姜家的二姑奶奶姜兰。 少年眉头一皱,“母亲可是病了?怎得脸色这般难看?” 姜兰摆摆手,叹道,“积云寺的了悟方丈不知从哪里救了一只受伤的红腹锦鸡,在厢房边上圈了一小块地当做窝棚,这几日闹腾的不行。我昨夜没睡好,要不是佛门净地,我非得宰了那只鸡不可!” 说到后面,竟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少年无奈地笑笑,不予置评。 “若不是为了给你外祖母求几个锦囊,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在那大昭寺留宿的。”姜兰感叹道,“你的事情可办妥了?怎的一个人回来,那位与你相熟的公子呢?” “他还有事,便先走了,我这才折返回来与您汇合。”少年敛了眸子,一副不愿多提的模样。 姜兰也不是那刨根究底的性子,摆手吩咐道,“罢了罢了,都是小事。我们快些启程吧。免得误了时辰,连午饭都赶不上。” 宋执青不再说话,掀帘下了车,又吩咐着车夫赶车仔细些,待得马车四平八稳的停在姜府门口,太阳已经正正中中的挂在了头顶上。 姜梅算着时间领人侯在垂花门,瞧着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位穿藕荷色衣衫的微胖妇人走来,忙笑吟吟的迎上去,连眼角都染上了笑意,“我原本还以为你赶不上午饭,正准备吩咐人撤桌子,就听门房来报,说你到了。看来今天中午这顿饭是非吃不可的。” “你惯会取笑我。”姜兰挽了姜梅的手,眉眼间全是亲热,“枉我还念着家中几个姐儿,专程在城门口买了几张炊饼,想带给她们尝尝鲜。没想到回来连口饭都混不上。” 说着便抬手招呼了宋执青过来。 姜梅却是眼前一亮。 少年容颜俊秀,身姿挺拔,就连月白这样素淡的衣衫,不仅不让人觉得单调,反衬得少年更显清贵。 宋执青规规矩矩地给姜梅行礼,笑着喊,“姨母。” 姜梅笑得合不拢嘴,一面夸赞宋执青一表人才,一面招呼几个侯在一旁的姑娘上来见礼。 赵晗最先迎了上去,倒是自来熟,没等姜梅开口便自报了家门,见宋执青温温和和的站在原地含笑与她点头,索性打开了话匣子。 一会儿惊叹自己何时多了个长得像仙人一般的表哥,一会儿又拉着姜兰撒娇,让表哥没事多来找她玩儿。 哄得姜兰脸上的笑意是撤都撤不下去,搂着她喊了半天的心肝儿,赏了她一只水头不错的翡翠手镯作为见面礼。 姜婉茹大大方方地见礼后,得了一对银丝手镯。便含笑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长辈们的安排。 姜婉宁照葫芦画瓢的见了礼,也得了一对银丝手镯,随后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一旁当背景。 姜家一共有三位姑奶奶,长得最好的是夏姨奶奶生的三姑奶奶姜竹,其次是大姑奶奶姜梅,但是嫁得最好的却是这位其貌不扬的二姑奶奶。 二姑父宋阳出身江南大族,早年丧妻,姜兰是去当的填房,但前面那位夫人并未生育,再加上姜兰嫁过去三年便生了两个儿子,深得她婆母的喜欢,这几年在家里,越发能说上话了。 宋执青是姜兰的次子,结合了父母的优点,长得俊秀非常,又喜读书,显得既端方又温和。 姜梅见气氛正好,挽了姜兰的手,引着大家往暮安堂的方向走,“你这次回来的匆忙,昨儿才接到你的信,今日你人便到了。母亲倒是想让灶头上多做些菜给你接风,有些食材却来不及备,若是吃得不尽兴,你多担待。” “姐姐说的哪里话,既是自己家中,哪有那么多穷讲究。”姜兰爽朗的笑了笑,“本来昨儿就该到,下午路过积云寺,听说那儿的平安符最是灵验,便去给你与母亲一人求了一道。瞧着天色晚了,怕赶不上宵禁,就留着歇了一晚。” “还是你想的周到。”姜梅颇为感动,“我代母亲谢谢你。” “哪里的话。本就是一家人。” 一群人说说笑笑,转眼便到了暮安堂。 崔氏瞅着多年未见的二女儿,难得的抹了几滴眼泪,又是一顿寒暄,等到灶头上将菜热了第三遍,一家人才入了席。 因着家中几个姑娘都还未及笄,宋执青便没有与大家分席,只是坐在了不同桌。 姜婉宁瞧着桌子上已经蔫儿黄的青菜,顿觉胃口大减,却瞥见坐在对面的赵晗小口扒拉着饭菜,眼睛却直往旁桌瞅,一时间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转念又想到,刚才姜兰提到的积云寺。 昨日梦中穿绛紫色衣裙的妇人是母亲,可母亲并没有如之前梦到场景那样,说积云寺求签格外灵验,反而是姜兰提到。 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只是自己还没弄明白…… 在这个时间点回来的姜兰,在绑架案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 ------------ 第17章 贪墨案 待得用完餐,已经过了平日午休的时辰,崔氏便留大家在堂内说话,钱嬷嬷端着两碟子甜瓜进来,招呼着几位姐儿尝尝。 姜婉宁昨夜又没睡好,这会儿精神不济,暗悄悄地打瞌睡。 话题转了几圈,说到了宋执青身上,姜兰也没避讳,直言道,“原本没准备回来,是执青夫子的父亲突发疾病去了,夫子便匆匆请辞回家守孝。今年执青本是要下场的,想着家中四弟也在备考,恰巧收到大姐的来信,说是赵大人今年回乡做寿,我家老爷便让我带着执青一起来泽州府参加赵大人的寿辰,也看能不能留了执青跟着四弟读书。” “这事儿好说,你只管让执青住下,我一会儿便去找老四。”崔氏应得十分爽快。 “如此便多谢母亲了。”姜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扯到姜梅身上,“我听说这次因为英国公贪墨的案子,上面几位大人都挪了位置,但赵大人兵部侍郎的位置依旧稳如泰山,虽说是姐夫不对,可外室不过是个奴婢,姐姐你一直住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啊。” 听到“英国公”几个字,原本快要睡着的姜婉宁突然来了精神,脑袋里回忆起一件事。 姜婉宁生于寒冬腊月,往年身在江南临安的外祖父都会提前将生辰礼寄到泽州府。可是九岁这年破天荒晚了许久,只因这年冬天江南发生了严重的雪灾,朝廷的赈灾款被贪官私吞,到达江南已然所剩无几。外祖父愁的焦头烂额,不仅自己掏钱捐款捐物,还亲自募捐。 泽州府收到消息后,作为亲家,崔氏捐了钱,但是她没舍得用她手中的银子,而是让姜婉茹与姜婉宁从私库掏的钱。 而那个贪污了赈灾款的人,就是英国公。 倘若梦里上一世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那么再过不久,春末夏初的时节,这个案子就能结束,英国公会被判满门抄斩。 “我又何尝不知……”姜梅抹起了眼泪,“我原已经下了软话,只要他去母留子,我也不是那不讲情面的人。可你姐夫偏生猪油蒙了心,非要抬那贱婢进府。你说说,我若是同意了,日后还有那安生的日子过?” “你姐姐也是不容易……”崔老夫人声音也有些哽咽。 姜兰叹了口气,委婉的转移了话题。 后面又扯回那些无聊的家长里短,姜婉宁便没了兴趣,索性专心致志地捧着甜瓜啃着。 碧桃悄悄地打帘子进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姜婉茹身旁,附耳说了什么,姜婉茹便直勾勾地望向婉宁。 婉宁会意,假模假样地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做出一副困到极点的模样,拉着姜婉茹辞了几位长辈。 出了暮安堂,春草与秋兰默契地守在了路的两头,碧桃这才敛了神色,“昨日那位太太又来了。” 姜婉茹皱眉望着神色莫测的姜婉宁,竟是潜意识的想要询问妹妹的意见。 “看来陈夫人是知道我们府中有这支野山参了。” “我已经明确告诉她,我没有办法做主,她缠着我也没有意义啊。”姜婉茹叹口气,只觉得头大如斗,“早知道昨日就不去见她了。” “姐姐,这件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姜婉宁分析道,“现在有人想要这支人参,费尽心思与祖母搭上话,被祖母一口回绝后,又明知道你只是一个未及笄的闺阁少女,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寻来。可见他们的需求是多么的急切。” “你是怕他们求而不得,兵行险招?”姜婉茹不由白了脸,“可我们身在内宅,她们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姜婉宁没说话,只是神色严肃地望着她。 “五小姐,奴婢赞同七小姐的意思。”碧桃站在一旁劝道,“与其千日防贼,不如咱们自己把握主动权,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姜婉宁正准备趁热打铁,突然瞅着守在路口的春草折返回来,几人顿时噤了声,便见宋执青领着一位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跟在春草身后迎面走来。 几人打了个照面,相互恭敬的行了礼,宋执青介绍道,“这位是忠勇伯府的祁管事,特来拜见外祖母。我原本奉了外祖母的命是去接他,却不曾想走错了路,惊扰两位表妹,真是惭愧。” “表哥言重了,我们也刚从祖母那里出来,见到此处的爬山虎长得甚好,逗留几许,何来惊扰一说。”姜婉茹言笑晏晏,语气如三月春风,“既然你们忙着去拜访祖母,我们就先告辞了。” 祁管事站在宋执青身后,惊艳于两姐妹颇为出色的容貌,又想到江南顾家绝色双姝中的妹妹似乎就是嫁给了姜家三爷,对两姐妹的身份有了大致的猜测。 待二人走后,便忍不住问道,“恕小人冒昧,刚才那两位小姐,可是府中三爷的子女?” 宋执青微微颔首,算是承认,却不愿意多说。 这祁管事虽是忠勇伯家的大管事,可始终是外男,私下议论闺阁女子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却不知祁管事心中另有计较。 二人各怀心思地走进暮安堂时,姜兰正哄得崔老夫人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祁管事不卑不亢地站在堂前说明来意,忠勇伯愿意花重金求购御赐的那支五十年的野山参。 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毕竟忠勇伯的名头摆在那里,大多数人家都不会驳了他们家的面子,没想到被崔老夫人一口回绝了。 其实崔老夫人也很纳闷儿。 五十年的野山参虽然贵重,但是哪有真金白银来得实在,倘若她手中真有这东西,别说是冲着忠勇伯的面子,就是冲着那白生生的雪花银,她也是不会藏私的。 关键是,她没有啊! 这一个两个怎得都来找她买! 祁管事却不知姜家的内情,给他们线索的人咬死了姜府有一支御赐的野山参,并再三保证亲眼见到过。 奈何这些人只是帮着姜家老三押运货物,私自查看货物已是令人不齿,更别说将这消息透露出去。况且是他们忠勇伯府上赶着求人,也万万做不出与人对峙的事情来。 崔氏一口咬定没有,他们也没有办法强硬地求购。 霎时间,堂内的气氛颇为尴尬。 姜梅其实也很恼火。 原打算找个机会与母亲坦白她拿了一支野山参,如果放在平常,这就是件小事,母亲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如今她要是说出来,只怕会与母亲生了嫌隙。 况且,这支参有如此多人来求购,足见其价值,若是拿去给公爹贺寿,岂不是让公爹高看一眼? 她还满心期盼着能讨得公爹的欢心,帮着她束缚那个不着调的丈夫,好让赵家早日处理了那外室,将她请回赵府。 念及此处,姜梅端得一派淡然,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崔氏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崔氏捶着腿。 僵持几息,终是祁管事败下阵来,礼数周全地请辞后,在钱嬷嬷的带领下离开了姜家。 ------------ 第18章 截胡 俞氏在垂花门候了大半个时辰,前去传话的小厮迟迟未归,反倒是门房洒扫的婆子给她添了两次水。 看着杯中寡淡的温水,俞氏心中有些说不出滋味。 当年她陪着夫君在边关,虽然环境恶劣,少衣少食。可姜三爷惯常礼贤下士,大伙们都发自内心的敬重他。没想到泽州府的姜家,待客之道竟是如此寒酸,门房上连碗茶水都舍不得。 正兀自发着呆,转眼便看见昨日见过的那位叫碧桃的丫鬟走过来。 碧桃也没与她寒暄,开门见山道,“此处人多口杂,若夫人真有事相求,不妨到五小姐的风烟阁一叙?” 俞氏眼前一亮,忙跟着碧桃离开垂花门,穿过花园的青石小路,又过了几道门,就看见了被翠竹环绕的小院。 姜婉茹笑吟吟地迎出来,斜飞地凤眼晕染了浅浅笑意,看得人如沐春风,倒让俞氏刚才的不满都散了干净。 姜婉宁领着她房里的两个丫头坐在茶水间里,闲散地磕着瓜子,有意无意地瞥一眼院子里落座的两人。 翠竹沏了两杯茉莉花茶,拿托盘送出去,不一会儿就折返回来,神采奕奕地与姜婉宁笑道,“果真如七小姐所料,那陈夫人非常笃定咱们府中有人参,现在正在劝说五小姐呢。” 姜婉宁咬着瓜子仁挑了挑眉,算是默认,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瞅着院子里的人,没接翠竹的话。 原本以为还能再周旋一会儿,没曾想半个时辰不到,院子里的姜婉茹便端了茶。 俞氏神色恹恹地告辞,眼神中却不见半分颓唐,由碧桃领着离开了院子。反而是姜婉茹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托腮坐在桌边,让翠竹给她按着太阳穴。 姜婉宁对秋兰使了个眼色,这才领着春草走出茶水间。 “她不肯透露那个买家的身份。”姜婉茹闭着眼,轻轻将脑袋靠在翠竹的身上,语带疲惫,“我猜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解决。” “我瞧着她离开时,神色尚好,应该还没急到火烧眉毛。” 不待姜婉茹回话,院门口传来一阵凌乱地脚步声,人未到声已到,“婉茹,我听说这几日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姜梅来了。 翠竹忙扶着姜婉茹站起来,“大姑母。” “正巧阿宁也在。”姜梅亲热地上前拉住姜婉茹的手,皱着眉满脸担忧,“若不是你的晗表妹闹着非要吃豌豆黄,我屋里的人出府采买时,正巧遇到碧桃送那人出去,我还不知道这些人竟这么大胆,居然敢来姜府找麻烦。” “姑母误会了。”姜婉茹笑着挽了姜梅的胳膊,引着她在石凳上坐下,“那妇人是我父亲旧部的发妻,前几日祖母宴请他们,她是来道谢的。” “此话当真?只是来道谢的?”姜梅狐疑道,“道谢需要日日来拜访你这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自然是真的。她说我爹对他们家好大好大的恩情呢。”姜婉宁笑眯眯地上前挽了姜梅的另一只手,“大姑母,那位太太还夸我长得漂亮,说我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呢!” “你这丫头,倒是不害臊。”姜梅笑着点了点姜婉宁的鼻子,转头又对姜婉茹叮嘱道,“倘若只是道谢那倒没什么,若是她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只管让人来找我,我来帮你们打发她。” 姜婉茹乖巧地点头,与姜梅聊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随后让翠竹送姜梅离开院子。 待人走后,两姐妹的脸色都不太好。 “大姑母像是知道俞氏的目的。”姜婉茹皱眉看着自己妹妹,“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姐姐,你觉得在大姑母心里,利益与家人哪个更重要?”姜婉宁双眼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姜婉茹微愣,“你这话是何意?” “我就随口那么一问。”姜婉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伸着懒腰道,“我想先回去了,今天就不和姐姐一起吃晚餐啦,明儿再来找你。” 姜婉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个问题里,也没多言,只是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秋兰候在风烟阁门口的竹林旁,见姜婉宁带着春草走出来,赶忙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道,“纸条已经递给陈夫人了。” “她有什么反应?”姜婉宁神色自若地往前走,不见一丝疲态。 “她看了纸条后,对着奴婢点了点头。”秋兰亦步亦趋的跟着姜婉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没有其他人看到你们吧?”姜婉宁目不斜视,“陈夫人刚离开风烟阁,大姑母立刻跟了过来,想来是找人盯着门房呢。” “奴婢确定没有人,今日门房值守的小厮,与奴婢关系不错,并没有盯梢。”秋兰语气肯定。 “那就好。”姜婉宁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春草你那边呢?昨日那个祁管事是来干什么的?” “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雪梨说,那人是来找老夫人买人参的,可是老夫人说没有。祁管事走了之后,老夫人还在屋内发了好一通脾气,说外面有人编排咱们家,让咱家平白得罪好些人。” 看来姜梅拿走人参的事情,祖母真的不知道。 那么上一世姐姐被绑走,见死不救的人,多半就是姜梅。今日姜梅打听求购人参的人,莫不是她想来做这个人参生意? 可是祖母压在上头,她准备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参转手呢? “秋兰,你一会儿去兴盛镖局雇佣个轻身功夫不错的镖师,让他这几天盯着忠勇伯的动向,如果发现伯爷外出公干,一定要及时联系你。” 目前尚不知这件事里忠勇伯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但上一世确实是他将姐姐带回来的。 盯着他,也许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念及此处,姜婉宁又叮嘱道,“钱从我的私库里拿。我们现在没有可用的人手,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别被人察觉。” “婢子明白。” 姜婉宁忍不住抬手抚上自己的耳垂,有意无意地揉搓着。 这件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 第19章 少年 夜空中没有云,满天星斗闪烁着光芒,像无数银珠,密密麻麻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倒显得皎皎明月略微孤独。 姜家老宅位于泽州的西大街,在这条街安家建宅的基本都是当地望族。姜家最开始不过是个二进的小院,老太爷发达之后,买下了左右两边以及后边的三处宅子,将其打通翻修,最后变成了如今四进的大宅子。 姜家的老太爷不在家,几个嫡出的爷也都在任上,庶出的姜四爷因为读书备考,选了位于宅子最里边,最为僻静的苍松阁住着。是以位于宅子正中的主屋一直多年来都没人住,反倒沦落为平日宴请招待的场所,而崔老夫人住的暮安堂则位于宅子的右边下角,后面连着姜梅住的暖阁。 姜婉宁所住的沧澜苑与姜婉茹住的风烟阁都位于宅子的左边下角,以前都是别人家的院子,与主屋之间其实还有一面墙,打通时并没有拆除完,只是修建了门,倒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唯一的缺点就是离街道有些近,秋兰等人所住的厢房后面,便是临街的院墙。 此刻秋兰与春草正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着木梯,心惊肉跳地看着姜婉宁踩着梯子,趴在院墙上,将脑袋探了出去。 “七小姐,要不你先下来,等会儿奴婢领着俞氏走侧门悄悄进来便是。”秋兰仰头看着梯子上姜婉宁的绣鞋鞋底,心中宛如十五个吊桶一般,“这梯子瞧着就不太结实,你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办……” “你别说话。”姜婉宁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专心注视着前方拐角。 这是一条暗巷,巷子另一边原本住着一家姓钱的乡绅,前两年不知什么原因搬走了,那宅子便一直空着,所以往日里几乎没有人会走进这条暗巷,如今倒是方便了她。 清冷的月光静静洒在凹凸的石板路上,离开云朵的遮挡,似乎连小路上石头的纹路都能无法遁形。 大抵是夜晚太过安静,反而衬得院中蟋蟀格外吵闹,姜婉宁百无聊赖的趴在墙上,顿时感觉自己有些饿了,“春草,咱们院里的小厨房锁了没?” 春草一愣,“现在已经过了亥时,灶上的婆子早睡了。” “小厨房左边第二扇窗户是坏的,从里面栓不上,你去帮我烤两个红薯吧。”姜婉宁一手扒拉着墙,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 “小姐你扶稳!”秋兰看得胆战心惊,将扶住梯子的手又紧了紧,“春草可不能走,她若走了奴婢一人如何保护您?” 偏偏姜婉宁的馋虫被勾了出来,此时只觉那清爽的夜风中都好似弥漫了烤红薯的香味一般,“哎呀,有什么扶不稳,你要相信你自己。” 秋兰却急得快要哭出来,秀气的小脸皱成一团。 “你放心,你家小姐虽然贪吃,可这身板子还算是纤细,不是那栅栏里的肥猪,压不跨这结实的梯子。”姜婉宁循循善诱。 说来也巧,那梯子好似与她作对,话音刚落就听见梯子“嘎吱”一声,惊得三人面面相觑。 “噗……” 一声轻笑从巷子里传来。 “谁!”姜婉宁瞬间沉了脸,警惕地扶着墙四下张望,可这宁静的夜里,微风和煦,月光皎皎,再无人声响起。 是错觉吗?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姜婉宁低头问道。 两个丫头茫然地摇头。 再抬头,只见空荡的暗巷里,一人从墙角暗影中踏着月色走出来,孤傲挂在黑幕之上的月儿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来人穿着黑色常服,黑巾遮面,就连束发的发带都是黑色的,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点缀,与黑夜浑然天成。 他就着皎洁的月色,抬头望向墙头上的少女,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漾着暖暖的笑意,“你屋里的女使厨艺怎么样,我也想吃烤红薯。” 清冽干净的少年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动听。 大抵是夜色正浓,莹白色的月光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少年的眼眸却如同耀眼的晨星,没有一丝一毫的修饰,也没有夺人眼球的浓密,淡淡的。但是细看之下,他的眼睛如湖水般清澈见底,如皓月般皎洁明亮。 说不出来哪里好看,但那双眼睛就是好看得不得了,让人忍不住想要扯下他的面巾,去瞅瞅到底是怎样完美精致的面容才能配上这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 姜婉宁觉得自己应该骂人,正经人家的公子怎么会在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别人家墙下恬不知耻的讨要红薯,但转念又觉得自己没资格去教训别人。 毕竟好人家的姑娘也不会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爬墙。 犹豫的片刻,便错过了先发制人的机会。 于是少年又问,“其实城门口张婆子的炊饼味道也不错。你吃过吗?” 语气轻快明朗,就想隔壁邻居在问你“今天吃了吗”一样自然。 墙内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秋兰急得不行,又不敢去摇晃梯子,光洁的脑门儿上全是汗水。 街口转角处,俞氏警惕地裹紧遮面的头巾,趁着四下无人,动作麻利地拐进了相约的暗巷,又往前走了数百米,终于到达姜府的外墙下,正巧看到这一幕,赶忙上前两步打破了僵局,“七小姐,以此种方式约民妇相见,不知所谓何事?” 姜婉宁指了指少年,做出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问道,“陈夫人,你认识他吗?” 不等俞氏说话,少年眨眨眼,大言不惭道,“我是他儿子呀。” 你放屁! 陈清就是化成灰都堆不出你这模样。 姜婉宁内心骂着爹,面上却不显,只眼神灼灼地望向俞氏。 俞氏点头,从善如流,“小儿怕夜深了民妇一人不安全,故而陪同民妇前往,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七小姐海涵。” 少年挑了挑眉,好看的眼眸熠熠生辉。 “既是令郎,为何以黑巾覆面?”姜婉宁不依不饶,她可不曾听说过陈清有兄弟姐妹。 “因为我相貌丑陋,能惹小儿夜啼。”少年继续插科打诨。 姜婉宁却突然敛了笑容,“我本以为陈夫人是真心想要求购人参,这才冒着风险,不惜出此下策约见您。没想到您竟然这般羞辱于我,不仅带了外男前来,还黑巾遮面。是我信错了你。此事就此打住,小女告辞!” 说完这番话,不等墙下二人回复,姜婉宁动作干脆的转身爬下梯子,招呼着秋兰与春草,扛着梯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墙外,少年霎时黑了脸,哪还有方才明媚爽朗的模样,整个人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鹫。 “俞三娘,你暴露了我的身份?”依旧是清冽的少年嗓音,语调却如三九寒风,再没一丝明朗。 俞氏身子一抖,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民妇不敢。” “最好是这样。”少年暼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妇人,转身走入黑暗之中,就如同出现时一般悄无声息。 徒留下胆战心惊的俞氏,跪坐在冰凉的石板上,半晌没起身。 ------------ 第20章 再生疑窦 姜婉宁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 秋兰打了水伺候她梳洗时她都还没回过神。 这个陌生的少年是谁? 俞氏与他是什么关系? 窗户没有关紧,丝丝凉风偷偷溜进屋子,春草见姜婉宁兀自坐在床沿发着呆,忍不住问道,“七小姐认得那个公子?” “并不认识。” “那小姐何故转身就走?”秋兰将窗户合上,扣上木栓,“奴婢瞧着那位公子甚是年轻,倒不似恶人。” “若只有俞氏倒没什么,可今日来了一个公子,难道小姐还留在那里?”春草戳了戳秋兰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倘若有其他人闯进巷子,以刚才的情况,别人不得给小姐扣一个私会外男的帽子?” 秋兰被唬得脸色一白,突然就开始后怕起来。 “这是其一。”姜婉宁抬手揉着自己的耳垂,“最主要还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看那俞氏不过是个内宅妇人,放松了警惕,觉得她不过是帮别人斡旋,却没想到另一种可能……” “小姐是觉得,俞氏前面说的帮别人是在撒谎?”春草忍不住猜测道。 “聪明!”姜婉宁夸道,“现在看来,俞氏可能不是牵线人,而是马前卒。” “那小姐如何得知那公子不是陈夫人的儿子?” 因为她儿子化成灰我都认识,何况是蒙个面呢。 “你可见哪家晚辈能在长辈面前如此无状?我的每一个问题都抛给了俞氏,可却都被那公子接住了,可见他的身份更高。”姜婉宁分析道。 春草动作轻柔地帮姜婉宁拆着头发,如瀑青丝自然垂落下来,好似墨色锦缎,在烛火下微微反光,“今夜出师未捷,咱们得另辟蹊径,再探一探这位陈夫人。” “可别辟蹊径了,今夜我都快吓死了。”秋兰夸张地捧着心口,满脸拒绝,“一会儿担心七小姐踩空摔下来,一会儿又怕被人发现咱们的行踪,还要仔细着院墙外面是否有歹徒。咱们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好吗?” 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身边的春草,竟是个胆大的。 姜婉宁一脸惊喜地望着春草,圆溜溜的杏眼亮晶晶的,就像看见了什么稀奇的宝贝,“春草你不怕吗?” “奴婢是个蠢的,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是奴婢相信小姐,只要是小姐想做的,奴婢都愿意去做。”春草看着铜镜里影影绰绰的人,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姜婉宁的场景。 那时她刚满六岁,家中小弟得了重病,爹娘没钱,只能将她卖了。 牙婆嫌她又黑又瘦,卖不出高价,所以拼命压价,瞧着自己爹娘与牙婆因为自己的价钱争得面红脖子粗,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人命在钱面前,真的就那么贱吗? 正巧三太太来牙行为家中两位小姐挑选女使,见她虽身材瘦弱,但模样还算周正,便爽快的带走了她。 花团锦簇的院子里,七八个差不多年岁的小姑娘一字排开,等着两位小姐挑选。 接着便看见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走进来,一个穿着淡粉色的夹袄,衬得皮肤雪白,狭长凤眼略带英气,端得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挑走了她们之中最漂亮的两人。 她低着头站在原地,心想着有钱人家的小姐,定然会挑那些长得好看的,自己又黑又瘦,多半会被打发去做粗活。 正兀自出着神,蓦然看见一道杏黄色的身影停在面前,她错愕抬头,恰好对上一双圆溜溜的杏眼。 小姑娘比她矮半个脑袋,梳着双丫髻,稚嫩的小脸精致又漂亮,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好看,此刻正微微仰着头,琥珀色的眸子认真注视着她,“你为什么要低着头呢?” “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呀。”看着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她的语调不由自主的也软下来。 “不对。”小姑娘摇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心里很难过吗?” 她眼前突然就模糊了。 被爹娘卖掉时都没有哭,此时却止也止不住。 小姑娘伸手抱住她,软糯糯的小手温柔的拍着她的背,“从今天开始,你就来陪我吧。你的爹娘不要你了,正巧我的爹娘也要丢下我去边关了,我们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我们怎么可能一样呢。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她还是温柔地搂住小姑娘,浅浅回了一声“好”。 转眼间,已经过去五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已然变成了如今运筹帷幄的七小姐。 但她知道,不论怎么变,七小姐永远是那个曾给她温暖与关爱的人,是她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人。 姜婉宁却不知道春草的心思,她满脑子都在想,刚才见到的那个少年究竟是谁。 从方才的对话猜测,他的地位远高于陈夫人,所以他说自己是陈夫人的儿子,陈夫人才会应承地这样爽快,并且心甘情愿地帮他圆谎。 但是从陈夫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显然不是商量好今天一起过来,否则她也不会一见面就用这么生硬的开场白,恨不得马上将自己的目光吸引到她身上。 难道,这个少年才是真正需要人参的人? 可他之前都藏得这么深,这次怎么就轻易冒了出来呢? 又或者……他并没有想要冒出来…… 倘若不是自己熟悉陈清,那么今日陈夫人的一套说辞,倒是能够站得住脚…… 毕竟谁会怀疑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是幕后主使呢? 不知怎么,姜婉宁突然就想起了少年那双惊艳无比的黑眸,宛若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七小姐快歇了吧。”秋兰将姜婉宁的外裳平整地挂上衣架,又转身放下了床前的帷帐,“今夜不冷,我帮您去了一床薄被。” 姜婉宁打了个哈欠,坐在床上吩咐春草,“你辛苦些,天一亮便去门房候着,俞氏到了赶紧把她带这个院子来,走竹林后面那条小路绕过来,别让其他人看见。” “今夜您都那样说了,她还敢来啊?”秋兰满腹疑惑。 “你放心,她一定会来。”姜婉宁勾唇,脸上漾着自信的浅笑,“有求于人的,又不仅仅是我们。” 春草领命颔首,吹了灯与秋兰一同退出了主屋。 ------------ 第21章 赵川 次日清晨,曦光半露,秋兰喊了三次,姜婉宁总算是清醒过来,睡眼朦胧地顶着一头乱发从床上坐起身,她看着正在挽床帏的秋兰有些错愕,“俞氏这么早就来了?” “春草天没亮就去了门房,说是正巧碰到门房的小厮在帮大姑爷套马。”秋兰动作娴熟地伺候着姜婉宁穿衣,“趁他们还没看见,春草赶紧溜回来报信,叮嘱奴婢叫您起来。” “那现在她人呢?”姜婉宁脑袋还有些浑浊,被动的由秋兰伺候着梳洗。 “她嘱咐完奴婢后,又急匆匆折返去了门房。”秋兰拿着湿毛巾动作轻柔地给姜婉宁净脸,嘴上也没停下来,“奴婢脑子笨,没有春草那么聪慧,只能做些力气活儿。” “哎哟,谁家的醋坛子翻了,怎么酸溜溜的。”姜婉宁挑眉,端得流里流气的模样,学那书中的浪荡子,抬手捏着秋兰脸颊两边的软肉,调侃道,“姑娘且放宽心,爷也不是那负心之人,怎么也得赏你一个贵妾的名分。” 秋兰失笑,心中那点子仅有的酸涩,也瞬间消弭,但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左右不过是一根人参,就算牵涉到利益往来,那也是老夫人他们该操心的事情,您又何必上杆子去趟这趟浑水……若是解决了还好说,倘若出现什么意外,三爷与夫人都不在,到时候连护着您的人都没有……” 说到最后,语调竟然带了些许哽咽。 五小姐与七小姐明明是姜家最有出息的三爷嫡亲的闺女,偏偏过得还不如借住在姜家的表小姐赵晗。 姜婉宁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无人护着我们,怎么就不想想,我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大姑母,昨日为什么一反常态,主动要帮我们出头,打发俞氏?” 秋兰铺床的手一顿,心思转了几个来回,脸色有些难看。 “你再联想一下,姜梅在姜家住了这么些年,我那大姑父来过几回?”姜婉宁继续指点道,“今日不年不节的,他为何天不亮就上了门。是爱妻心切,还是爱女心切?说出来谁信?” 曾经她也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的人顶上,活得一派天真烂漫,可最终又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可见靠人不如靠己,才是硬道理。 秋兰微微叹了口气,转瞬便明白了这其中的问题,也不再多言,专心致志地伺候着姜婉宁更衣。 此时正被人议论的赵川,已经过了垂花门,直往姜梅所在的暖阁赶去。 刺眼的晨光中,姜梅斜斜倚在门口,瞧着赵川穿着一身深蓝色秀暗纹的常服大刀阔斧地走进来,还未张口说话,便看见赵晗一面甜甜喊着“爹爹”,一面亲热地张开手奔赴过去。 赵川忙蹲下身子,将女儿揽在了怀里,看着姜梅笑道,“晗姐儿又长高了。” “爹爹,上次你送我的风筝被风刮走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回来。”赵晗嘟着嘴,白皙的小脸上布满了委屈,像一只失去了宝贝的小猫。 赵川心软得一塌糊涂,动作亲昵的刮了刮女儿小巧的鼻尖,哄道,“这有什么,爹爹隔天再送你十个八个,就是被风刮走了也还有新的。” 赵晗立即阴转晴,笑吟吟地撒娇,“那我要城东张记的,他们家的风筝画的最好看了。” “好好好!没问题。”赵川又抱着赵晗亲了亲。 “皮猴子快下来吧,好歹让你爹爹进屋喝口茶。”姜梅笑吟吟地迎上去,语气温柔地如同三月春风,“若不是事出突然,我也不会急着寻你过来,不知道有没有让你为难……” 昨夜离开风烟阁后,她收到了赵川的传信,问她这次老三送回来的御赐之物里面是否有一支五十年的山参,忠勇伯府愿意高价求购。她立刻想到了自己悄悄昧下的人参。于是她回信说,自己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她准备先探探赵川的态度。 如果他愿意放弃那个外室,她便把人参拿给他,让他去卖给忠勇伯。 倘若他还是护着那个贱人,那么她将人参的事情推到姜婉茹身上,让赵川去给忠勇伯卖个假消息,自己再悄悄将人参拿给公爹,让公爹去给那些想要人参的贵人们卖人情。 “沁怡是个温婉的性子,也知道此事重要,自然不会为难我。”赵川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这些年倒是苦了你。” “我自是知道沁怡妹妹是个好相与的,不然也不会留下鹏哥儿了,只是公爹与婆母态度坚决,我作为晚辈不敢忤逆长辈,可又不忍心让你与沁怡妹妹住在外面,索性自己离开……”说到此处,姜梅深吸了口气,眼圈却有些泛红。 赵川赶忙将姜梅揽在怀里,“我会尽快说服爹爹,一旦给沁怡确定了名分,立马来接你们母女回府。” 姜梅温顺地靠在男人的怀里,浅浅应了一声。 两人又互诉了半晌的衷肠,赵晗乖巧地拉着自己爹娘的手,时不时冒出几句俏皮话,只哄得赵川满面红光,春风得意。 待得日头渐旺,算着差不多崔老夫人也起床了,才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前往暮安堂,虽说事情紧急,但该尽的礼数却不能越过。如今姜老太爷不在家,赵川作为女婿到了岳家,还是需要去给崔氏问个安的。 暮安堂毗邻小花园,崔氏出身不高,家中不过有几亩薄田,虽不至于吃不饱饭,但也没有闲情逸致去侍弄花草。 就算后来姜家发达了,她也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小花园一直疏于打理,丛生的杂草密密麻麻。姜婉宁与秋兰往草丛一站,外人不仔细打量,根本看不出里边还藏了人。 看见姜梅一家子走进暮安堂后,两人才离开草丛。 先是围着小花园跑了一圈,又在原地蹦了几息,直到额头上都冒出细汗,姜婉宁这才喘着气去拿秋兰手中抱着的燕窝盒子。 “要不还是奴婢拿着吧。”秋兰厌恶地皱着眉,想着盒子里用银耳与猪皮伪装的燕窝放馊了之后那酸臭的味道,有些不忍心交给她。 “这点臭算什么,做戏就要做全套!”姜婉宁抬手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直到双眼通红,泪盈于睫,这才抱着盒子跑进了暮安堂。 崔老夫人坐在主座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坐在下首的赵川与姜梅。 不年不节的他却突然到访,难道是准备将梅姑接回去了? 正盘算着中午让小厨房做什么菜来招待自己这位难得一见的女婿,顺便问问他今日的目的,就看见一道黑影鲁莽的闯了进来。 ------------ 第22章 随波逐流 “祖母祖母!”姜婉宁抱着匣子一路直冲到崔老夫人面前,气还没有喘匀,便急急忙忙地打开了手中的匣子,“祖母怎么办……我把要给晗表妹的燕窝泡坏了!这个还可以吃吗?祖母你帮帮我……呜呜……” 崔老夫人终于看清楚是谁时,姜婉宁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子酸臭味便直冲鼻翼,恶心地她立马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忍住想要干哕的冲动,赶紧捂着鼻子骂道,“还不快将这臭不可闻的东西拿走!你想熏死我吗!” “可是我答应了晗表妹要分给她燕窝的!”姜婉宁毫无眼力劲儿,不仅没有盖上盖子,反而又上前一步,将盒子往崔老夫人面前递了递,哭道,“祖母您瞧瞧这燕窝还有救吗?” “赶紧拿走!”又转头向站在一旁傻眼的钱嬷嬷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赶紧把那臭烘烘的腌臜物什给我扔出去!是想臭死我吗!” 钱嬷嬷赶忙招呼着金珠银珠上前,一人夺过姜婉宁手中的盒子盖上盖子,另外几人又是熏香又是打扇好一阵忙乎。 姜婉宁任由她们拿走盒子,只管看着崔老夫人哭道,“祖母……以前是阿宁顽皮,只觉得晗表妹总是喜欢讨要我和姐姐的东西,觉得她难缠又没规矩,可从没想过她是因为缺少父爱,才会什么都想要……这次我们收到了爹爹寄回来的礼物,更觉得晗表妹可怜……虽然燕窝被我泡坏了,可是我可以把爹爹给我们的东西都分给晗表妹一半,让她就算没有爹爹,也能感受到父爱的……” 赵川原本坐在椅子上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听到这几句话后,脸色不由自主地黑了下来。 什么叫缺少父爱? 虽然晗姐儿一直住在外祖家,可这些年他每月都会派人来接晗姐儿回府小住几天,遇到好玩儿的小物件儿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女儿,吃的用的那是一箱一箱的往姜家搬。 怎么到了这个小姑娘嘴里,晗姐儿就像是没有父亲疼爱一般? 原本在里屋与菱花翻花绳的赵晗听到姜婉宁的哭喊,也冲了出来,娇纵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找你们讨要东西了!姜婉宁,你血口喷人!” 偏偏姜婉宁作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哄着赵晗,“晗表妹你别急,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虽然你父亲不要你和你母亲,但是祖母与我们都会很爱很爱你们的。” “你在乱说什么!”赵晗指向姜婉宁,余光瞥见下首沉着脸的赵川,一张小脸急得通红,“我有父亲!我不用你可怜!” 姜婉宁也急了眼,回怼道,“你父亲要是爱你,祖母会说你像个没爹的孤女吗?大姑母会天天对着祖母哭你爹不管你吗!” 姜梅慌乱地站起来,崔氏黑着脸上前去捂了姜婉宁的嘴,骂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够了!”只听赵川一声怒吼,从座位上站起来,黑着脸道,“小婿还有些事,改日再来看望岳母。” 说完便撩了袍子,独自一人大刀阔斧地往门口走去。 姜婉宁挣脱了崔氏的手,大刺刺跑到赵川面前,伸手拦了他,问道,“你是赵晗的爹吗?” 眼前的男人浓眉大眼,五官格外硬朗,身材壮硕,衣袍上用金线绣着暗纹。耕读人家既讲究谦逊内敛,又不能够过于平庸,这类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暗藏玄机的布料便正好迎合了这些人的需求。 上一世陈清在封侯后,就十分喜欢穿这种金线暗纹的布料做的衣裳,普通棉布半两银子就能购得一匹,而这种混纺又绣暗纹的布料,却要差不多十两银子一匹。 由此可见,赵家着实是财力雄厚。 上一世只与赵川打过两三次照面,印象十分模糊。只记得绑票事件发生了没多久,赵川就与赵家闹翻了,带着那外室离家出走云游四海,直到赵晗出嫁都没露过面。 现在看来赵晗长得并不太像她的父亲,她继承了姜梅的丹凤眼和樱桃口,不过脸型倒是与赵川非常相似,是国字脸,瘦的时候看着天圆地方的非常可爱,倘若长胖则显得有些凶狠。 “是又如何?”赵川强忍着怒火,打量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衣裙,梳着小姑娘们惯用的双丫髻,五官秀丽又精致,看着便让人心生怜爱,圆溜溜的杏眼此刻正炯炯有神地望着他。 “大姑父,如果你爱着你的妻女,那请你尽早将她们接回家去,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敬着爱着。但如果你不爱她们,那就早日说个明白,自有人愿意代替你去疼爱她们。”少女面容稚嫩,声音软糯又甜美,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大丈夫敢作敢当,别像个妇人一般拖泥带水,扭扭咧咧,平白惹人笑话。” 赵川只觉得每个字都犹如一个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给我住口!有你这么和你姑父说话的吗?!”崔氏对着姜婉宁骂道,“还不赶紧给你姑父道歉!” “大姑父抱歉,是阿宁说话没有分寸,还请姑父不要和我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姜婉宁垂着眸子,敷衍的道歉。 “赶紧滚回你的沧澜苑,别在这里碍我的眼!”崔氏看着脸色煞白的姜梅,和沉默不言的赵川,只觉得气的胸口疼。 姜婉宁对着崔氏行了礼,耷拉着脑袋离开了暮安堂。 刚出门便遇到听到风声赶过来的姜婉茹。 “怎么了这是?”姜婉茹一边顺着气,一边检查姜婉宁的四肢,“怎么哭了?可是祖母骂你了?有没有挨罚受伤?” “没事没事。”姜婉宁接过秋兰手中的手帕,随意地擦着脸上的泪痕,拉着姜婉茹往外走,“今天倒霉的可不是我。” 姜婉茹狐疑地看向秋兰,看到姜婉宁点头后,秋兰便一五一十地将暮安堂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姜婉茹,只听得她冷汗津津,“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可想过万一他们识破那燕窝是假的怎么办?你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编排大姑母和赵晗,你就不怕她们到时候撺掇了祖母一起给你颜色瞧瞧?” “难道我今天不去触她们霉头,她们就会疼我爱我?”姜婉宁不以为然,“姐姐,你要明白,不爱你的人,你就是低到尘埃里,他也不会爱你的。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为了不爱自己的人而委屈自己呢?” 姜婉茹叹了口气,却没多言。 她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罢了罢了,既然事已至此,那她今后就多加努力,护住自己的妹妹便是。 只希望父母能早些回来,也让她们活得轻松一些。 ------------ 第23章 试探 沧澜苑与风烟阁原本是一个宅子,被姜家买下合并进来时,隔成了两个独立的院子,所以这两个院子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小院子和东西厢房。 俞氏跟在春草的身后,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景物。之前去风烟阁走的与现在根本不是一条路,如今春草领着她走的这条路两边皆是茂密的紫竹,粗壮的的竹竿足有妇人的小臂粗细,密密麻麻枝繁叶茂,将小路包裹其中,一眼望不到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并未说话,有风穿过竹林,只吹得竹叶沙沙作响,沿途没有其他人经过,竟让俞氏感到些许紧张。 外面瞧着姜家占地极大,红墙瓦房好不气派,没想到里面却是乱七八糟,毫无章法。没见过哪家宅子会有四五个偏门,宅子内部还有独立院墙相隔的。 宅子修得怪异也就罢了,偏偏管理也很糟糕。宅子里各条小路交错,有很多视野盲区,虽说她也不是出身名门,但好歹在其他大户人家做过工,哪家不是丫鬟婆子各司其职,洒扫的、打杂的、采买的,几乎每一个视野盲区都会有人巡视。 只要有外客进门,不说立即,一炷香之内当家人便知道了。 可今日春草领着她,一路行至沧澜阁,竟是一个人也没遇到,虽然走得都是偏僻小路,但这样的管理,也未免太过于松懈。 若是有人想要混进院子,以姜家现在的管理,就是在这家里藏个十天半月,也是没问题的。 念及此处,俞氏不免有些心惊。 姜婉宁好不容易将姜婉茹哄回了院子,揉着几乎笑僵了的脸踏进自己的沧澜苑,一眼便瞧见了正坐在院子里兀自发着呆的俞氏。 “陈夫人,不知今日是刮得什么风,将您给刮来了?”姜婉宁大刺刺地往俞氏身旁一坐,粉嫩软糯的小脸上阴云密布,“难道是我昨夜话说得不够直白吗?” “若是因为昨夜犬子不请自来,那民妇在此向姜七小姐道歉。”俞氏站起身,神色坦然地向姜婉宁福了福,“民妇保证,以后不会再这般鲁莽,还望七小姐海涵。” 还犬子呢。 你的狗儿子长得可没那么好看。 姜婉宁赶紧错身,没受她的礼,“陈夫人这是做什么,我一个九岁的孩童,哪里受得住您的礼,您还是别折煞我了。” “姜七小姐,此事的确是我的不是。”俞氏并不气恼,语气反而更加恭顺,“倘若您真有获得人参的路子,就是要小妇人给您下跪,只要您能消气,也是使得的。” “我要你下跪做什么。”姜婉宁气笑了,她站起来走到俞氏面前,微微仰头看着比她高大半个脑袋的俞氏,“你们撒了那么多的网,放了那么多的线。凭什么给他们就是利诱,到我这里就只剩下个下跪了呢?怎么,看我人小,好欺负啊?” 俞氏神色一凛,瞧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第一次没敢接话。 姜婉宁却不再看她,自顾自绕过她,走到院子左边的院墙边站定,仰着头望着墙后面的一排下人房。 那排下人房后面几米,便是昨夜她爬的那面墙,墙后面是几乎无人踏足的暗巷。 不知道那个眼睛特别漂亮的少年此时又藏在什么地方呢? 春草安静地跟在姜婉宁旁边,见俞氏站在石桌旁神色莫辨,只是手不停地搅动着衣角,显然是有些慌了神,赶紧轻轻咳嗽了两声。 姜婉宁知道气氛烘托得差不多,悄悄地舔了舔自己的嘴皮,端得一副心静无波的模样,转过身来看着俞氏道,“陈夫人,如果你真心想要人参,不妨拿出你的诚意来,我们开诚布公的谈。” “你想怎么谈?”清列地男声从院门口传来,院中几人俱是一惊,齐齐望向那不速之客。 宋执青坦坦荡荡地走了进来,日光透过门口高壮的榆树树叶洒在他身上,少年模样俊秀,身材笔挺,静静立在姜婉宁三米之外,宛如一棵苍劲的松。 姜婉宁微愣。 宋执青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 “婉宁表妹,多有叨扰还望海涵。”宋执青微微一笑,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语气温和又明朗,“我也受人所托,寻那支御赐的野山参,不知表妹可愿意与我谈一谈。” “我不要和你谈。”姜婉宁拒绝得十分干脆。 宋执青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拒绝,倒是有些意外。 自己和姜家的几个表妹都不是特别的熟悉,也摸不清楚她们的性格。对于姜婉宁,宋执青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那就是漂亮。 上一次见到自己这个表妹,还是在五年前。那时的他与现在的姜婉宁一般大,陪着母亲到泽州府探亲。犹记得当时外祖父闹着要带夏姨奶奶外出云游,全家人轮番劝,愣是无法动摇外祖父的决心。 主屋里点了很多的灯,一群人围着主座上的老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而他们这些小辈便规规矩矩坐在堂下吃着果子。 大姨母家的晗表妹还很小,走路不是特别的稳当,由奶嬷嬷扶着在一旁玩儿,大舅舅家与二舅舅家的几个表姊妹因为年龄大些,则围在一起讨论着学问。 只剩下三舅舅家的表弟姜楠与他年龄相仿,便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那时姜婉宁大抵只有四五岁,任由兄长抱在膝头,时不时喂她两块甜瓜。 小姑娘眨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漂亮得不像话。目光在他与姜楠身上逡巡,听到他们聊到她感兴趣的话题,便会奶声奶气的问上几个为什么,让他忍不住想去逗逗她。 后来外祖父还是一意孤行的去远游了,母亲也带着他回到盛京。所以此次回来再见到姜婉宁,他还以为她如小时候一般,是个温和软糯的性子。 现在看来,自己的判断似乎不太准确。 她这张牙舞爪的模样,属实是和记忆中的那个乖顺怯懦的小姑娘沾不到一点边儿呢。 ------------ 第24章 拨开 姜婉宁并不知道宋执青的想法,刚才与俞氏谈话时抛出的那番言辞,只是她自己大胆的猜测。 毕竟围绕着人参,已经有太多人参与进来,让她不得不猜测是有人在暗中操作这一切。 宋执青的出现,以及俞氏的反应,都在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的确有人发动了多方势力,只为了获得这颗人参。 可这个人有这么大的能力,上一世为什么要绑架姐姐呢?他们想要人参,不论是绑架祖母还是大姑母,甚至是赵晗,都会比绑架毫不受宠姐姐要更有威慑力啊…… 不对。 忠勇伯家的管事求到了祖母面前,祖母明确表示没有。宋执青牵扯进来就等于二姑母也牵扯了进来,二姑母是能够说动祖母打开库房的人。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确定,人参真的不在祖母手上了。 已知姜家有人参,排除了祖母后,还剩下四叔、大姑母和她们两姐妹。 宋执青是准备去跟着四叔读书的,那么他自然能够与四叔说上话,排除人参在四叔手上。 最后就剩下大姑母和她们两姐妹。 大姑母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手中握着人参,自然是要发挥最大的价值。 她最迫切要完成的事情,只有赵川的那个外室了。 如果自己猜测的没错,她今日把赵川叫到家里,估计就是商量人参的事情。 让赵川将人参带出去,是最妥帖的办法。 至于她愿不愿让赵川捡这么大个便宜,多半取决于赵川对那个外室的态度。 如果赵川不愿意放弃外室,而大姑母又这般急匆匆将赵川喊来,必定会给他一个既合理又无关紧要的理由…… 比如说,忠勇伯府需要人参,而她知道人参的下落,但是她拿不到…… 她能打听到下落,又拿不到手,并且这个人还得是外府之人无法接触到的,最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就是姐姐! 上一世之所以姐姐被绑架,是因为大姑母给了赵川假的消息,让外面的人都以为人参在姐姐手上! 而宋执青此时出现在这里,也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姜婉宁眼神一冷,霎时间福至心灵,宛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将这些许日子的迷惑,都理清楚了。 “噗。”突兀的笑声打破了僵局,“执青,没想到你也有吃瘪的一天!” 各怀心思的众人皆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见小院左边的墙头上,不知何时坐了个黑巾蒙面的少年,此刻正悠闲地晃着一双长腿,优哉游哉地瞅着院内。 少年也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于是笑吟吟地对着姜婉宁招了招手,嗓音干净又明亮,“姜七小姐,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不巧。”姜婉宁笑盈盈地望着少年,“我本就在等你呀。” 少年跳下了墙头,动作矫健轻灵,宛如林中自由奔跑的猎豹般行云流水。 待得走近,姜婉宁才注意到,少年比她足足高了一个脑袋。 此人依旧蒙着脸,昨晚夜色太暗瞧得并不真切,今日仔细看才发现,他眉眼间还稍显稚嫩,看上去年龄不大,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一头黑发用暗金色的发带高高束在头顶,目若朗星,顾盼神飞。 这双眼睛,姜婉宁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少年同样在打量她。 小姑娘梳着平平无奇的双丫髻,发髻上各簪着一朵杏黄色的绒花,衬得她一张小脸雪白莹亮,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杏眼水光潋潋,此时小巧的嘴唇微微嘟起,显得懵懂又可爱。 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可惜心眼儿太多了。 念及此处,少年挑了挑眉,自顾自在石桌上坐下,转头吩咐站在一旁的秋兰,“麻烦给我沏一杯茶,茶叶是什么不重要,但水一定要煮沸。” 秋兰有些为难的看向姜婉宁。 姜婉宁点头,转而看向门口的人,“既然你才是正主,那你让他们都出去,我要和你单独谈。” “行吧。”少年抬手挥了挥,宋执青抱拳还礼,随后与俞氏一道退出了小院。 秋兰端着托盘从茶房走出来,淡淡茶香飘散到空气中,再慢慢沁入鼻尖,少年惬意地眯了眯眼,赞道,“这陈皮白茶不错,香味儿都溢出来了。如今人都走光了,说说你的条件吧。” “我能帮你拿到人参,作为交换,我想要一大笔钱。”姜婉宁从秋兰手中接过茶盏,一盏放在少年面前,另一盏则放在了少年的对面,而后走到茶盏后面,坐下来饮了口热茶,“同时,在我们交易之前,我需要你保证我与我嫡姐的安全。” “你要的还真不少。”少年轻笑,微微掀起面巾,露出完美的下颌以及略薄的唇,优雅地呷了一口茶水,这才回道,“就算没有你,我也能拿到,这个条件不够诱人啊。” 姜婉宁摇头,语气笃定,“不,你拿不到。” 少年托腮望向姜婉宁,黑曜石般的眸子好似一汪湖水,能将人沉沦,“刚才还不敢肯定,现在看你的样子,我觉得我猜对了。人参其实在你大姑母手上吧。” “是。”姜婉宁大方的承认。 “那你怎么知道我拿不到。”少年好脾气地问道,“没有底牌,可就输了哟。” “我能在你拿到人参之前,毁掉它。”姜婉宁回道,“这算不算底牌。” 之前她就有个猜测。 五十年的人参虽然珍贵,但并非独一无二。 幕后之人力量如此大,倘若真的只是需要人参,何必在姜家这一棵树上吊死,这世间又不是只有这一颗人参。 除非,他要的不是五十年的人参,而是姜家手中的这一颗人参。 “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威胁我吗?”少年端茶的手一顿,动作自然地将杯子稳稳放置在石桌上,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挑,声音却依旧如三月春风,清冽又干净,笑道,“好心提醒你一句,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哦。” “我不敢威胁公子,若是话语间有何冒犯,还望公子多多海涵。”姜婉宁立刻软了语气,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色道,“你瞧,我身处闺阁,年纪又小,在家还不受祖母宠爱,所以只能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争取利益。” “……” 这小丫头片子,怕不是学了变脸吧? 少年微愣,屈指弹了弹瓷碗,随后笑着回道,“你比我想象的有意思。但是谈合作嘛,自古都是有来有往,讨价还价的。我的出价是要钱可以,其他免谈。” 开玩笑,这姜家漏的跟个筛子似的,保护两个人,还住在不同的院落,费时费人费事。 本来这次溜出来就没多少人手,哪里有闲情去帮这个忙。 姜婉宁看着少年黑曜石般的眼睛,没有答话。 啧,是个硬茬啊。 这样的人,会不会是绑匪呢? ------------ 第25章 决心 “怎么,你觉得我会不择手段?”少年嗤笑一声,再开口时已不见了方才的慵懒与明朗,清凌凌的声音宛如深冬里料峭刺骨的寒风,冻得人遍体生寒,“我若要想使些下作手段,以姜家这状态,你现在还有命和我坐在这里喝茶吗?” 望着少年寒凉的眸子,姜婉宁心里居然有些发怵。 眼前的人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倘若按上一世的年岁算,她足足比他大了一倍不止。 这样的她竟然在他的威压下,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嘿,输人不输阵。 她姜婉宁就是那种人死三天,嘴还梆硬的人。 外加多日沉积在心的执念让她摒弃了害怕,“谁知道呢,毕竟我们又不熟。” 就在她以为少年要发飙时,偏偏他又收敛了锋芒,垂眸用指尖描摹着瓷碗的边沿,语气恹恹,“这样绕来绕去好没意思,我原以为你会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姜婉宁没有答话。 “算了算了,萍水相逢,倒也不必互相苛责。”少年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动作敏捷地跃上墙头,站在红墙之上俯视着姜婉宁,“我给你三天时间。这三日我会按兵不动,三日后谁先给我人参,我便许谁一个承诺。” 而后便如那翩跹于半空的蝶,潇洒地消失在墙头。 有轻柔的风拂过,吹起少女耳畔无法束缚的细长碎发,发梢不经意扫到眼尾,让她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揉眼睛,才惊觉自己掌心全是汗水。 从那日被惊雷吵醒到今日,也不过几天的光景,她却看到了许多上一世从未注意过的细节。 偏心自私的祖母。 表里不一的大姑母。 秀外慧中却又谨小慎微的姐姐。 她想要去改变自己与姐姐的命运,却发现迷雾越来越浓,不断有新的线索和新的人物牵涉其中,真相到底是什么。 秋兰动作娴熟地收拾着石桌上少年用过的茶盏,见姜婉宁一直瞅着少年消失的红墙发呆,心中有些担心。 在沧澜苑里,她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已经满了十二岁。她的祖母是三太太顾氏的乳母,所以她进府很早,从姜婉宁会走路后,祖母便将她送到了七小姐身边,看着七小姐从蹒跚学步成长到如今亭亭玉立。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也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这让她既欣慰又担心。 欣慰于姜婉宁的成长,却又担心她过得不快乐,这不知这样提心掉胆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你怎么唉声叹气的,像个老婆子。”春草拍了拍秋兰的肩膀,忍不住打趣道,“你要不要去照照镜子?你看小姐的眼神,比老夫人还慈祥呢。” “去去去,你懂什么。”秋兰白了春草一眼,“你瞅瞅七小姐那模样,准是被刚才那漂亮的少年打击了。我嘴巴笨,你去开导开导。” “你怎么知道七小姐被打击了。”春草小声嘀咕,“万一是情窦初开呢?” 姜婉宁听着身后两人毫不避讳的议论,方才那些负面情绪瞬间消散无踪,赶忙转过身来笑骂道,“你俩要编排我,能不能好歹也避一避人,舞到正主面前很有意思吗?” 目光相接的瞬间,三人都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这才想起刚才避出院子等候的俞氏与宋执青,几人又紧着走出院子查看,院门外微风习习,翠竹在夕阳下摇曳生姿,哪还有半分人影子。 其实在少年让几人退出院子后,俞氏便很有眼力劲儿的原路返回,通过那条无人看守的小路,悄悄离开了姜家。 宋执青跟在俞氏身后走了一段,却在小花园处,悄声无息地拐进了四叔姜兴诃的院子。 正巧遇到姜家四爷在院子里用竹条自己扎风筝,紫竹被削成长短粗细不一的竹篾散落的到处都是,他浑不在意,穿着一身极为朴素的半旧道袍,十指灵活地穿梭在竹片之间。 玄机站在姜四爷的身后待命,看到宋执青走进来,忙弯腰小声提醒道,“四爷,二姑奶奶家的表少爷来了。” 姜兴诃手上动作不停,甚至头都没抬一下,只是开口招呼,“执青,你自己坐,别客气。” “四舅,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宋执青也没客气,神态自然地走到姜兴诃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目光不自主地被姜兴诃手中的动作吸引着,“您对姜婉宁印象如何?” “你说小七啊?”姜兴诃手上动作一顿,眉头微皱,仔细回忆了片刻,这才回道,“模样生得好,性子也比较温和,不过你四舅母身体不好,你外祖母免了晨昏定省,我们平日也不怎么出院子。倒是与她接触不多。” 看来长辈们对姜婉宁的印象,和他之前对她的印象是一致的。 宋执青脑袋里回想着那个毫不犹豫拒绝了自己的少女,俊秀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她拒绝的口气可不温柔。 一点情面都没给他留。 后来在那个人跨进院子后,更是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处事干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宋执青有些摸不准姜婉宁的脾性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七丫头?”姜兴诃终于扎好了风筝的框架,满意地在手上晃荡,测试着竹篾的稳固性,见宋执青坐在对面双眼空洞的发着呆,不由打趣道,“莫不是你俩吵架了,准备去长辈面前告状,到我这里来上眼药?” “那倒没有。”宋执青笑道,“就是觉得与这些表姊表妹有些年没见了,相处起来有些生疏,所以和长辈们打听一下她们的脾性。” “三哥家的宁姐儿和茹姐儿都是温和性子,与我家茉姐儿关系还不错。倒是大姐家的晗姐儿,要稍微娇纵些。”姜兴诃拿过一旁早就备好的风筝面,开始仔细的粘贴。 雪白的纸上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雄鹰。 宋执青不知怎么又想到了姜婉宁。 今天的她,倒是像一只不小心露出来了锋利爪子的猫儿。 ------------ 第26章 对质 夜风渐凉的时候,姜婉宁让秋兰去厨房盛了两碗江米酒。 乳白色的汤水里还掺杂着些许发酵的糯米,扑鼻而来的酒香味,还未入口就已经让人染了三分醉意。 来自江南的顾氏喜食酒酿圆子,耳濡目染之下,她生的两个闺女也喜欢,将糯米粉搓的小圆子与江米酒同煮而成。酒酿味浓甜润,圆子软糯,汤品甜香。 所以灶上常备着江米酒。但都是用来当作佐料,从来没有空口饮过。 姜婉宁从前心中有事时,总喜欢饮上几盏冷酒,如今碍于年龄所限,自然是不能得偿所愿。 奈何让春草去做的事情,她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此时心中忐忑不安,无法平复,只得拿了江米酒凑凑数。 甜香爽口的两碗米酒下肚,只觉一股子暖意从喉头慢慢蔓延到四肢百骸,无比的通透,让姜婉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姐你少饮些。这虽比不上正经的酒,可喝多了也能醉人的。”秋兰瞧着姜婉宁手中的瓷碗,跃跃欲试地想要抢走。 “这点子酒,跟挠痒痒似得。”姜婉宁只觉浑身舒坦,心中涌出了无限力量。想她上一世,不说千杯不醉,但好歹也能算个中高手。于是满意地伸了伸腰,吩咐道,“你赶紧去把姐姐之前给我做的护膝找出来,一会儿没准用得上。” 秋兰满脸无奈地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副夹棉护膝走出来,捧到姜婉宁面前让她确认,“小姐要找的可是这副?” “这副最厚,垫着最合适。”姜婉宁动作麻利的挽起自己的裙子,“快,给我绑膝盖上,别绑太紧,不然适得其反。不掉下来就可以了。” 秋兰一边动作麻利地帮忙绑着护膝,一边不放心地询问道,“一会儿真的不要奴婢陪着您吗?” “你记住,我们三人所要做的事情,是环环相扣的,缺少其中任何一环,其他两环就会变成废棋。”姜婉宁目光灼灼地看着秋兰,漂亮的杏眼里写满了认真,“秋兰,我与春草能不能平安,就靠你了!” “小姐,你真的不告诉五小姐吗?”秋兰蹲在原地,仰头看着姜婉宁,满眼担忧,她察觉到了姜婉宁的早慧,可是看着眼前不过九岁的小姑娘,她还是本能的希望自己小姐能够无忧无虑,“五小姐知道了此事,定然会帮您的。” “姐姐过得已经如此艰难,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何必将她也拉进泥坑里。”姜婉宁笑着摇了摇头,眸子里藏满了各种情愫。 春夜的风依旧凌冽,吹得二人心头亦是一片寒冷。 晃晃悠悠地光亮从院门口透过来,钱嬷嬷手中提着的灯笼被风刮得左右摆动,让她不得不背着身子护住手中的灯笼,这般扭曲着身子走路,活像一只断了大闸的螃蟹,偏生此刻配上她倨傲的表情,更显狰狞。 “七小姐,老夫人让奴婢来接您去暮安堂问话。” “这么晚了祖母还没睡吗?”姜婉宁蹙眉站起身来,秀丽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老奴也不清楚,还请七小姐不要耽搁,赶紧随老婆子走一遭吧。”钱嬷嬷面色不虞地瞥了秋兰一眼,又命令道,“秋兰留下,老夫人说了,只许七小姐一个人去。” 秋兰低眉顺眼的站在原地没动,余光目送着姜婉宁跟着钱嬷嬷离开院子,心里却暗戳戳的想:原本还以为要找个怎样的借口,才能不跟着七小姐去暮安堂,没想到事情果然如小姐所料,老夫人不会允许七小姐带丫鬟的。 念及此处,秋兰动作麻利地进屋子,将之前剪好的小纸人立在烛火前方一些位置,还仔细地拿绣花针固定住。离开屋子后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瞧着确实很像有人坐在烛火旁绣花,这才悄悄地从之前俞氏走过的那条小路溜出了府门。 苹果在下人房与灶上的几个婆子吃了些许零嘴,听到姜婉宁住的院子没了声响,便寻个内急的借口,溜到院子里瞅了瞅,见秋兰与春草老老实实待在房里做针线后,又轻手轻脚地回了下人房。 暮安堂中灯火通明,老夫人崔氏沉着脸坐在主座上,手里捏了串玛瑙佛珠,装模作样地滚着。 姜梅拿了一张手帕抽抽搭搭地在一旁抹眼泪,隔得有些远,并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泪水,只能听见她哼哼唧唧的声音。 姜婉宁百无聊赖地跪在正堂中央,膝盖被地板膈应得慌,不由盘算着姐姐做的这护膝棉花还是少了些,回去后可以再塞一些。 最先坐不住的是赵晗,红着一双眼,宛如一只发了狠的兔子,骄慢地伏在崔氏腿上,指着姜婉宁控诉道,“外祖母!您说了要为我与母亲出气,你瞧瞧姜婉宁那模样,哪有半分悔过的意思?” “晗姐儿莫急,也许是宁姐儿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姜梅哽咽着声音叹了口气,眉目间带着些许怜悯与无奈,“宁姐儿兴许只是一时赌气,才会胡乱说话。” 崔氏见晾了姜婉宁大半个时辰,再加上她也有些困了,便抬眸睥睨着堂下,端足了长辈的派头,“婉宁,你可知道错了?” “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姜婉宁一屁股坐在自己腿上,索性连最后那点子表象也不装了,完全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姜梅擦了擦泪,语气满是委屈,“宁姐儿,你又倔上了。你可知今日你闯了多大的祸事?” “闯了什么祸事?我今天除了早上来给祖母请了安,一下午都在自己院里。”姜婉宁一脸无辜。 “你可知今日你走后,你姑父发了好大的脾气,说你晗表妹眼皮子浅,行为不检。”话至此处,姜梅又抽抽搭搭几声,这才梗着嗓子说,“可怜我的晗儿,足足在堂下跪了半个时辰,她爹爹也没个好脸。” 话毕,又呜呜哭泣起来,连带着赵晗也跟着抹了几滴眼泪,期期艾艾地望着崔氏。 “你听见没有!你还不认错?”崔氏横眉冷眼,颐指气使道。 “祖母,我都熟悉你的套路了。以前小时候,赵晗要我的东西,我若是不给,你就让我罚跪,说要反思自己的错误。”姜婉宁嗤笑一声,满脸桀骜,“可是我错在哪里呢?我的东西是我爹娘给我的。您每次都以我和姐姐有母亲的私库为由,将公中给我们的份例银子给了大姑母一家,四季衣裳更是从来没有做过。请问祖母,我的哪一样东西,就必须要给赵晗呢?” 崔氏愣在原地,一时间倒是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惩治姜婉宁,怎么今日的姜婉宁,反应会如此剧烈呢? 其实也不怪她惊讶,毕竟从前赵晗与姜梅没少在她眼前卖惨,为此,直率纯真的姜婉宁没少在她手上吃苦头。 作为传统的内宅妇人,崔氏所求与常人一般无二,希望夫婿疼爱,希望子女孝顺,希望孙辈绕膝。 奈何丈夫是个混不吝的,带着妾室云游四海,几个儿子又都很出息,最后她竟然落得孤零零一人。 大女儿姜梅婚姻不幸,她怪自己没有擦亮眼,为女儿寻个好亲事,看着姜梅带着女儿住在家中,又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情感。对于姜梅也就越发的偏心了。 再反观老三家的两个闺女,父母恩爱,衣食无忧,明明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为什么就不能懂事一些,多多照顾着寄居在娘家的姜梅与赵晗呢? 况且赵晗是她看着长大的,性子活泼又讨喜,不像那顾氏所出的两个女儿,特别是姜婉宁,和她娘长得那么像,天生的狐媚子。 幸好性子还算是温和,她虽不喜欢,但也算不得讨厌。 可是没想到,那个面团一般的姜婉宁,今日居然敢这般放肆的与她顶嘴!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反了天了!你还敢顶嘴!” 崔氏气得拿起手中的玛瑙便砸了下来。 姜婉宁脑袋一偏。 玛瑙串撞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顿时天女散花,朱红圆润的玛瑙珠子散落的到处都是。 ------------ 第27章 黄雀 姜婉宁一直都很清楚,崔氏不喜她,不仅仅因为她有一张酷似母亲的脸。 她从出生起,就不能喝奶。 喝了会上吐下泻,若是用量多些,还会吐血拉血。 全府上下只有她没有乳娘,是用米浆喂大的。 可是崔氏与姜梅都觉得是顾氏在从中作梗,她们不相信这世间有不能喝奶的娃娃。所以在姜婉宁满月后不久,便趁着顾氏外出时,强行找了乳娘给姜婉宁哺乳,若不是当时姜楠在家,强行抱走了自己的妹妹,只怕她早就重新投胎了。 想到这里,心底仅剩的那一点愧疚,也烟消云散了,姜婉宁索性跪都懒得跪,利索爬起来反驳道,“我怎么就反天了?我爹娘老子给我的东西,凭什么就必须给这劳什子的表妹?是因为她不要脸?还是因为她二皮脸?” “姜婉宁!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赵晗哪里受过这等气,当即从崔氏身边跳起来,气势汹汹地扬着手就想冲过来打人。 崔氏亦是气得不行,看到赵晗的动作不仅不阻拦,反而默许了她的行为,姜梅老神在在地端着茶杯,后面留侍的几个丫鬟瞧着主子没动,便也装作屋子里的柱子般静默不动。 姜婉宁眼瞅着她冲过来,向着她手掌扇来的反方向偏了偏头,那巴掌便没有打到实处。 赵晗打了个空,只觉心中更加气闷,立刻反手又扇回来,恰好姜婉宁往后倒退了两步,这一掌又落了空。 姜婉宁面无表情地看着恼羞成怒的赵晗,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与自己记忆里那个嫁入豪门后便目中无人的赵晗逐渐重叠起来。 以前总觉得她只不过是娇纵些,却没什么旁的心思,现在看来这仗势欺人的本事,居然是从小就有的。 赵晗跋扈地追着姜婉宁,在几次扑空后,心中的火气愈发上头,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眼瞧着姜婉宁像只泥鳅,灵活地躲闪着,她顺手拿起了一旁珍宝架子上搁置的白底黑花梅瓶向着前方掷去。 ——啪! 瓶子砸在地面上,霎时间碎片四散。 原本作壁上观的崔氏,突然坐直了身子。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只梅瓶,是前年御赐给姜三爷的无数贡品之一。 而今在她面前摔得稀碎。 赵晗也被这响声惊得回了神,眼瞧着崔氏目光炯炯地望着地上的碎瓷片,心里也有些没谱。 大厅静默了半晌。 “金珠银珠,去把姜婉宁给我扣住!”崔氏一声断喝。 姜婉宁已经退至门边,推开门,她就能离开这处,金珠银珠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两人默契地分开从两边包抄过来。 赵晗脸上的慌乱早已被得意的笑容取代,此刻正昂着她那高傲的小脑袋,蔑视着前方。 金珠突然发难,箭步上前反手扣住了姜婉宁的左肩,银珠紧随其后。没有预想中的挣扎,被扣住的少女安静地任由她们反扣在了地上。 “姜婉宁,快点向我道歉!” 赵晗恶狠狠地瞪着姜婉宁,早晨父亲离开时看她的眼神是那么失望,像一把刀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怪这该死的姜婉宁口无遮拦。 若不是她在父亲面前搬弄是非,父亲也不会和母亲吵架。 “我凭什么要给你道歉。”姜婉宁扯了扯唇角,嗤笑道,“我哪一句话说错了?你倒是说说看?” 崔氏眯着眼看着门边的几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视力越发糟糕,此刻倒有些看不清她们的模样,幸好耳朵还行,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她的耳朵。 她一直都不喜欢小七。 所有的孙辈里面,就属她长得最不像姜家人。如今竟然还敢顶嘴了,看来这性子也像她那不讨喜的娘。 想到这里,眼前几人便越发碍眼起来。 姜梅瞧着自己母亲脸色微暗,便用帕子压着鼻翼,瓮声瓮气地说,“原也是我们娘俩死皮赖脸的住在娘家不走,给母亲添了麻烦。宁姐儿说得不错,这家中确实大半家产都是三弟挣来的,说是她的东西也不为过……” 崔氏听到这里,顿时面色一沉,“什么叫她的东西!她一个未及笄的黄毛丫头有什么东西!” “可有些东西,终归是三弟给她们两姐妹的……”姜梅语气恹恹,眼睛却一瞬不差的观察着崔氏的脸色。 自己的老娘是什么德行,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果然,话音刚落,就看着崔氏气得拍了椅子背,“只要没有分家,这家里的东西便都是公中的!” 窗外突然劈过一道闪电,几道暗影透过窗户映照在地上。 “姜婉宁你听见没有?外祖母说了,这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公中的!不是你的!”赵晗耀武扬威地站在姜婉宁面前,得意道,“外祖母主持中馈,这公中的东西她想给谁就给谁,可不是你的东西!” 伴随着接踵而至的雷声,姜婉宁往后靠了靠,金珠银珠赶忙将她压得紧了紧。 大约是她跪坐在地上,距离地面比较近,所以一阵轻微但却凌乱的脚步声只有她一人捕捉到了。 “大姑母,从我记事开始,你就一直告诉我们。赵家姑父宠爱外室,让你与晗表妹有家不能回,是这天下最最可怜之人。我母亲的嫁妆,我父亲给我们两姐妹的礼物,只要被你们母女看上,我们就应该无条件让给你们,因为你们孤儿寡母没有银钱傍身,没有夫家庇护。”姜婉宁目光灼灼地望向坐在崔氏旁边的姜梅,声音不大,却让门内外的人都听得清楚,“我倒真是该道歉,毕竟虽然父母不在身边,可是我有疼爱我的父亲。而赵晗明明有个爹,却和死了爹,没啥两样。她都这么可怜了,我怎么能还与她计较东西呢?” 姜梅脸色一变,急忙忙地站起身来。 还不等她开口,屋门被人从外推开来,高壮挺拔的男人直直站在门口,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男人铁青的脸。 “原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么编排我的。”赵川冷眼扫视了屋内一圈,扯着嘴角笑起来。 那笑容沁着三九寒冬的冷冽,让姜梅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 第28章 破局 干枯树枝上最后一片树叶被寒风打落,闪电撕破了远处沉重的黑幕,春草咬着嘴唇躲在暖阁左侧茂密的树丛里。 暖阁原本只有一间房,姜梅住进去时还不知道自己怀了赵晗。后来姜府扩建,便一同修缮了暖阁,虽然毗邻暮安堂,但搭建了围墙和厢房,变成独立小院,只是没有改名字。 她已经在暖阁耽搁了将近半个时辰。 幸好一切都如七小姐所预料,大姑奶奶和表小姐都不在暖阁内,就连她们身边伺候的几个大丫鬟也不在。 天色暗下后,眼瞅着主子们都不在,几个二等丫鬟便懒散的回了屋子,整个暖阁竟是无一人值守,让春草轻而易举地溜了进去。 而现在她终于要完成了姜婉宁的嘱托,只是这最后一步,让她有些迟疑。 春草摸出藏在怀里的火折子,此时风大,火折子才点燃就被风吹熄了,急得她出了一头汗。 而另一头的秋兰亦是同样的大汗淋漓。 她气喘吁吁地跟在赵川身后,可惜男人步履如风,尽管两人一同下的马车,等她到达暮安堂时,屋里正热闹。 “我自认待你不薄,银子礼物更是流水般往这姜府里送,没想到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么编排我的!”赵川站在大厅正中指着姜梅。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今日姜家七小姐的一番话,我竟是不知道,我赵川的闺女和夫人,活得这般凄惨!” “川郎哪里话,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姜梅泪水涟涟地望着赵川,声音满是委屈,“这些年我们都过得不容易,晗姐儿总是闹着问爹爹,可我却万万不敢擅自带着她回府,每次都哄着她说你很忙。大抵是在府里晗姐儿哭的次数多了些,才让宁姐儿有了这般错觉……” 听到姜梅的解释,赵川原本的气霎时间泄了一半。 这些年他与父亲因为沁怡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如今虽然把沁怡带回了府里,可父母这些年始终没有给过她好脸色,也没能让他们的儿子入族谱,所以他大多数精力都放在了她们母子身上。 对于赵晗,确实是亏欠良多。 看到赵川的脸色缓和,姜梅赶紧给赵晗使眼色,“晗姐儿,快给你爹爹保证,以后切莫再这般不懂事,让你爹爹为难……” 赵晗瘪着嘴,红着眼眶上前,轻轻拽着赵川左边衣角,“爹爹,都是晗儿的错,是晗儿不懂事……晗儿以后再也不会闹着阿娘要找爹爹了……” 说着说着,眼泪便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赵川心头一软,再多的怨气也都消失干净,此时只想搂着女儿好好安慰一番。 秋兰心中暗叫一声糟糕,原以为赵川能和姜梅狗咬狗,好让自家小姐脱身,没曾想大姑奶奶几句话,便把小姐布置的杀招化解了。 念及此处,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被人扣押着跪坐在地上的姜婉宁,却见姜婉宁气若闲庭地看着赵川一家子,好似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看到镇定的姜婉宁,秋兰莫名地又有了几分勇气,躁动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等着主子们的指令。 姜婉宁确实没有指望这几话就可以撕掉姜梅这数年来在赵川面前树立起的形象,只是姜梅能够短短数语就化解这突发的风波,倒是让她不由得高看几眼。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受教了。 “看来是我太狭隘了,听到姑母几句话,就以为事实如此。想来这古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才是真理呢。”姜婉宁叹了口气,见伏在赵川怀里的赵晗探出头来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她快速地错开了视线,直接看向站在赵川身后的姜梅,问道,“那请问姑母,这些年你们从我和我姐姐这里要走的东西,又怎么说呢?” 姜梅浅浅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是我的错,我原以为是你们小姐妹关系好,所以赠与晗儿些许玩物。既然宁姐儿耿耿于怀,明日我便差人将那些东西都找出来打包好,送去给你们。”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我姜家还丢不起这个人!”一直没有说话的崔氏突然发声,浑浊的老眼直勾勾地瞪着姜婉宁,“姜婉宁,你还要不要脸!” “我不要脸,我要东西。”姜婉宁迎着崔氏的眼神浅浅一笑,神情不见半分慌乱,“脸才值几个钱,我的东西可是真金白银呢。” 不等崔氏说话,赵川率先发了怒,“我赵家也不是那眼皮子浅的玩意儿,晗姐儿要了你什么东西,你且说出来,我明天定让人还给你。” “姑父大气,可有些东西年头久远,要是找不到了呢?”姜婉宁不依不饶。 赵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回道,“若是找不到了,就折成现银给你,定不会短了你的东西!” “姑父大气。”姜婉宁满意地笑起来,嘴边漾起两个小小的梨涡,看上去乖巧又可爱,软糯糯的声音继续说道,“有很多东西,可是千金难求的,希望姑父到时候一定不要食言。” 赵川不屑地挑眉,想他赵家在泽州府也是赫赫有名的,更遑论他的父亲官拜兵部侍郎,好多人上赶着来巴结。区区姜家,能有什么东西是他拿不出来的。 看着赵川的神情,姜婉宁时候差不多了,再加上空气中传来淡淡烧焦的味道,她心中稍定,扬声道,“最近城里都在传,姜家得了一支五十年的老参,好多人都上门来买,不知这个东西,姑父可还的上?” 话音刚落,姜婉宁便感觉自己的左臂蓦然一痛。 却是扣着她的银珠慌乱之下,没有控制好力道,掐着了她的肉。 “宁姐儿你这孩子怎么越说越过分了。街头坊市间瞎传闻的东西,你怎可胡乱赖在晗儿身上?”姜梅皱眉斥责道,“往日姑母待你一向爱护,你这孩子怎么变成了这样……” 说着竟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银珠白着脸,心中犹如煮沸的开水,若是知道这人参如此值钱,当初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姜梅抢了去,更不会在后面收下了姜梅送来的银钱,被迫与她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只是此事,七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姜婉宁歪着脑袋,满脸疑惑地看着姜梅,说道,“爹爹的信上明明说,今年圣上赏了他一支五十年的野山参,他特意差人送回来给祖母补身子,还嘱咐我要提醒祖母服用。那日宋表哥说,忠勇伯府找祖母重金求购,可祖母却没有。我想着往日有什么好东西,祖母都会先给姑母,难道是我错怪姑母了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姜梅的脸上,包括坐在主座上的崔氏。 姜梅面色一白,尚不及说话,一声惊呼打破了屋里的僵局。 秋兰神色慌张地指着屋外喊道,“走水了!家里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