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贺俶真 陈国苦县。 西街庙市住着户杜家,老爹杜懋曾是朝廷侍郎,后觉仕途艰难,加之年岁已高,就辞了官身,定居苦县。 杜懋有一女儿唤作杜倩,生得面白唇粉,着衣时体露半襟,行走时绮罗染尘,好似朵苦县白莲。 还是个有孝心的,早晚请安,无一例外,这日杜倩就起了个大早,待洗漱后出了闺房,按例去问老爹老母安好。 杜倩来到二老门前,呼喊后发现无人应答,心生疑惑下推门而入,哪想若不推还好,这一推可被吓个半死。 只见她那父母直挺挺躺倒在床,身子手脚俱全,唯独大好头颅不翼而飞,血液淅沥沥,正流向脚边。 杜倩被吓得跌坐在地,满脸痛苦,咽喉如同被人死死扼住,难以发声。 她颤巍着手去摸那黑红血迹,确认了真假后,心中惊骇恐惧转为伤心绝望。 杜懋为官勤勉,体恤穷苦,自始未有严苛待人一事,哪想今日不得其死,被人割去头颅。 手中鲜血温热,杜倩知凶手仍在此地,此时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连滚带爬冲出家门。 …… 这时庙市的另一头,有两位被连骂带打、踢出门户的道人,其中扎着莲花髻的道人脸色忿忿不平,一味地责怪同伙。 “你竟是个上不得台盘的蠢笨之人!那家人抬举你我,故请去驱邪做法,你又因甚么不在我起坛后燃起那黑水符,反要跟人多嘴,说我骗他?” 挨骂这人国字脸,短胡须,扎着个太极髻,他咕嘟个嘴说道:“耍些花招把戏骗人上当,枉费心意不说,连忠厚贫苦人也不放过,还在事后怨起我来。” 莲花髻道人姓贺,唤作新郎,字俶真,穿着靛蓝道袍,身后背着剑,他听这话后怒气更甚,止不住对他叫骂。 “你既见他贫苦忠厚,早先何必答应与我去行那哄骗之事?眼下钱财落空,名声又坏不说,家伙事也让人砸了,以后怎么起事吃饭?” 太极髻道人姓马,单名一个二字,马二晓他气在头上,也不接话,只在心里嘀咕,“有手有脚,哪里没得饭吃?偏要行些腌臜勾当。” 前些日贺俶真辗转此地,靠着几手不知哪里学来把戏,到处哄骗俗子百姓,说这家的邪祟,那户的风水。 眼下正值苦县动荡,满城风雨阴影,百姓听后只道高人出世,个个被他唬得晕头转脑,花钱消灾。 这马二有些呆气,也不知真假,误以为是个真道长,还求着道人带他去耍,起初两日贺俶真还有所藏掖,不让马二看真切了,到了今日才要他拿着黑水符去装弄鬼怪。 一个装神,一个弄鬼,这时马二才知晓这人是个骗子,那些道门术法都是耍的江湖把戏。 马二知他底细后心生怨怼,想砸了他饭碗,要让众人清楚这是个江湖骗子,故在事后说出一切,使得二人被扫地出门。 贺俶真被当面戳破,又气又恼,正要再骂,突有道身影慌慌张张,娇软温和带着香风,一头撞他怀里。 怀里莫名多个曼妙女子,浑身抖动发颤,若受惊狸奴,贺俶真怒气被堵得不上不下,不知骂是不骂。 杜倩抬头看去,见是位年轻道人,身旁跟着个国字脸的汉子,误以为是对道门师徒,纳头便跪。 “道长救我!” 贺俶真将她扶起,要她慢慢说来,不必作此慌张模样,杜倩扶着胸口,紧握他手心,将缘由讲给他听了。 待听过之后,贺俶真只略作思量,心中已有计较。 他说道:“我寻贼人多日,知他家住何处,只是苦于没个由头,故不好杀他;今你有幸遇我便不必多说,料是他死期已至。” 杜倩听后也顾不得礼法,紧紧拽着道人问处置之法。 贺俶真拿出个纸条送她,说道:“眼下你先去到县衙报案,将纸条送县太爷,要他依纸上住处去擒贼,随即央县太爷来此寻我。” 杜倩疑惑道:“小女不曾见过贼人面容,手中也无证据,县太爷就是想定贼人罪名,怕也无处可审。” 贺新说道:“央县太爷派人寻我正是为此,姑娘若做好了,定要那贼人死得明明白白。” 杜倩千恩万谢,施了个万福,依言去了。 这番下来,可让马二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要出言提醒杜倩,莫要轻信了江湖骗子,却好似喝了哑药,一个字说不出。 贺俶真对他厉声说道:“待会随我去了县衙不许胡说,不然一顿好打!” 马二使劲揉嘴,发觉能出声后喊道:“你又想唬人!” …… 杜倩行至县衙,敲了门前大鼓,侧门出来个小吏,问过缘由后便带了进去。 县太爷陈礼听说冤案,出内屋升堂,问来人是何种冤情。 杜倩行至堂上,躬着身梨花带雨道:“老爷在上,妾身杜倩,父亲杜懋曾拜为本朝侍郎,后告老居家在长乐街。本以为能颐养天年,不想今日同家母被人一齐割去头颅,惨死家中,特请老爷平冤!” 陈礼听后面色愁苦,又是这劳什子破事,近来本县的无头凶案已有六起,休说县衙破案,就是道门或是学宫来人,亦无处可查。 日子长了,还有好事者多嘴,到处乱传,从起初的贼人入室、仇杀摘颅,到当下的阎王点卯、邪祟作乱,凶案愈发玄乎。 以至苦县上下人心惶惶,各家各户求仙拜佛,祭祀鬼神,求邪祟远离,县太爷想办也难,委实有心无力。 最让其揪心的是,这次是老侍郎头颅让人摘了去,他不敢也不能糊弄。 正当陈礼思索作何答复,杜倩又道:“妾身来时见一道长,说知贼人藏身之处,要小女将这纸条交由老爷查看,待拿过犯人再去西边庙市寻他。” 陈礼面色一变,忙叫左右胥吏呈上台来,待细看后大怒道:“即刻去到西水门河房,缉拿要犯金东华!到庙市请那道人时再往长明街送老侍郎尸身来此!” 左右官卒领命,各领一班衙役动身。 西边庙市。 贺俶真好声与马二说道:“去了官家千万住嘴,旁人问起此事,你只管往好的说,知不知道?” 马二说道:“若你真有破案本事,我乱说也无碍,你若敢在县衙胡说,不用我多嘴,县太爷自会出手治你。” 贺俶真冷哼一声,说道:“你既清楚,就安分做自己吧。” 官法如炉,熔断贼心,到底不是去寻常人家,说起去见县太爷,马二心里止不住打鼓,这会怕得不行,要问问他有何本事。 “我晓得你见杜姑娘容貌出彩,想做那救美英雄,可你晓不晓得,哄骗老爷是要杀头的,你有甚本事敢去官家胡说?” 贺俶真左右敲了瞧,眼睛滴溜转一圈,低声道:“你方才不曾看后墙么,有人藏哪儿,且那人我又看过,知他姓名……” 马二啐了一口,不等说完就骂:“你个狗头,原是要抓人顶包!只因他昨日被你撞见,今日又让你撞见便是贼人,那你这几日到处哄骗,反被我撞破又是什么?!” “穿着道袍,平日造孽也罢,老侍郎尸体尚温,你怎敢行此悖逆之道?臭牛鼻子,说甚么叫贼人死得明明白白,担心今夜大雨,祖师爷落雷劈死你个假道人!” 贺俶真不知他这般愤慨,忙将他嘴堵住,“你个傻宝,未到县衙就要胡说,今天非要打你个臭死!” 二人拉拉扯扯,打来打去,连发髻也散了,最后还是贺俶真手脚重些,骑在马二身上,举起拳头,照头便打。 拳头噼里啪啦如雨打浮萍,掌影似风走门户穿过前堂,马二连躲也躲不过,眼下分清利害,晓得打他不过,为免受拳脚,开始讨饶起来。 “哎哟……收了拳脚,在不要打了,我随你去县衙就是……哎呦……嗬……你还打!” 贺俶真撅着嘴,哼了一声,随后从他身上起来,重新扎好莲花髻,得意道:“你再骂我,我还打你。” 马二咕嘟个嘴,闷闷坐在一旁…… 过不多时,县衙小卒来请,见眼前二位都是道人妆束,就说了来意,老爷有请,二人听后一起去了。 到了县衙,犯人金东华已被擒来,正跪在台上苦苦喊冤,杜倩则站他身旁独自哀怜。 陈礼见道人已来,将那惊堂木重重一拍,呵斥道:“本官已着衙卒请来人证与你对供,你趁早认了行凶之举,好免受活罪。” 又对贺俶真说道:“你仔细说了,这人是怎样行凶,你又是如何知晓,若有半分不妥,你二人同罪!” 贺俶真上前稽首,说道:“小道云游此地,昨日在茶馆与他见过的,那时观其面容黑气缭绕,踞颧骨而不散,脚跟轻浮而目含凶光,只一眼就知他邪祟加身,早晚作恶。” “今遇杜姑娘时又见他行踪不定,藏于后墙,后知老侍郎身死才觉所料不错,他果真行凶杀人。” 陈礼问杜倩道:“犯人金东华果真追杀过你?” 杜倩说道:“确实有人,但小女惊慌间不曾目睹容貌,不知是他否。” 金东华跪倒中堂,反绑着双手,以头抢地,哀嚎着出声:“这等冤屈事怎就落得到我头上?小人整日居家,如何追她?更遑论小人同老侍郎无冤无仇,又因甚要杀他?” “这道人口出雌黄,说我目含凶光,难道老爷看我也如此么?还是老爷要凭他一句早晚作恶便定我罪名?青天老爷明察啊!” 马二见此心生恻隐,两只眼珠鼓得好似圆铃,满是怒气的盯着贺俶真。 陈礼心中思忖,金东华所言不差,此时定罪未免冒失了些,眼下毫无证据,恐旁人不服。 这时贺俶真说道:“小道有门微末本事,专让奸佞小人显出本相,好不教邪祟当道,俗子受苦。” 转而拿出个古刀样式的钱币,继续说道:“此物流传百代,年岁深远,后经小道炼化,阳气似火,若遇着邪祟,定烧得他现形。” 县太爷点点头,让衙役松了金东华说道:“世俗高真并非书中志怪,亦非甚么罕见事,你既要试本官也允了,可你要知,若试出个邪祟还好,否则少不了落个冤枉他人,扰乱公堂的罪责。” 贺俶真打了个躬,走到金东华身旁,正要说话,马二突然擒住他手腕,低声道:“你若耍古怪手段,唬得他心神迷乱,胡乱认罪,休怪我不顾情面,倒出你那丑事来!” “呆子,你再敢坏我好事!” 贺俶真铁青个脸,甩脱马二手臂,转而蹲下身来看着金东华说道:“这钱币不论邪祟作乱或人心鬼蜮,遇着就有火起,你既自认清白,就将它握在手心。” 被松了双手的金东华一把夺过钱币,紧紧握在手心,愤恨道:“臭牛鼻子,今日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要讲个律法,还我清白!” ------------ 第二章贫道手脚也不轻 贺俶真见金东华夺过钱币,也不答话,双眼紧盯着他手心,额头上逐渐渗出细密汗珠,观其紧张模样,好像被审贼人是他贺俶真。 高坐官帽椅的知县老爷,此时也抬起屁股,想要看个明白,更不消说亲人遭此毒手的杜倩,做人板正的呆子马二。 唯独金东华死盯着贺俶真,双眼好似能喷出火来。 氛围愈发紧张,堂中二人紧紧盯着对方,豆大汗水滴落不停,连衣服也湿了一片。 等待许久,钱币未有异样,如此也就烧不着金东华手心,眼下来看,这人就是被冤枉了。 恰好此时,去到长乐街的衙役将杜老侍郎夫妇的无头尸体抬了回来,杜倩又见老爹老母惨状,两条玉腿一软,噙着泪水倒地,竟是连哭出声也不能。 爹娘惨死,县衙又因道人闹出这等丑事,只怕凶手早已离去,再难捉拿,想到此处的杜倩神色哀怨,再不怜惜泪水。 金东华积压已久,大喝道:“贼道人,你还有何话可说!你倘真有本事就应去寻那真凶,不该在此冤枉我!” 县太爷陈礼拍打堂木,说道:“你这道人胡诌乱扯,扰乱公堂,险让本官害了好人,左右的拉出去,杖责五十大板!” 马二卷起袖子,一把摁住贺俶真肩头,怒道:“原不是我要为难你,早便讲过,你若敢在县衙胡说,老爷少不了要治你罪!” 众人骂的骂,哭的哭,独不见道人贺俶真要说甚么话,做甚么事。 贺俶真钳住金东华手腕,笑道:“凡胎浊体自然眼拙,贫道不怪旁人看不真切,你这孽畜怎敢欺我。” 旁人不明所以,县太爷眼见为实,哪还愿听他胡扯,大喝道:“县衙不是别处,容不得村野妖道,你再敢说些疯话!” 此时马二也躬身说道:“老爷,这道人就是个江湖骗子,许多苦县百姓都在他手里着了道,来县衙前这道人还哄小人装神弄鬼,如今心生歹计又想害人,请老爷……” 马二说着话,突然瞧见周身黑烟飘过,熏得眼睛火辣,顿时止住话头,往身旁看去。 钱币在金东华手心起火,黑烟滚滚,好似燃起的秸秆,脸皮也逐渐扭曲起来,底下似有另张脸要冲出束缚。 金东华卷起一阵黑烟,硬生生将两位衙役脑袋拔了下来,怪笑道:“真厉害呀,竟让你发现了。” 正要上前的衙役被这一幕吓住,不敢上前,转头看着县太爷,殊不知此时的陈礼也吓得心尖打颤。 这马二也真是个呆子,竟敢再有动作,金东华斜睨一眼,将他掀倒在地。 煞气席卷而来,马二似溺毙之人,于水中挣扎不得,只能感受来自颈部的凉意。 在他绝望之际,煞气如潮褪去,只见妖物的利爪被眼前道人死死扣着,周遭煞气往他二人中心聚拢。 贺俶真面皮好似受潮壁画,簌簌落下,此时才是他真正模样,气态朴拙,古貌古心。 死里逃生的马二神色木讷,呆呆的看着贺俶真变化,嘴里喃喃道:“你竟是个真神仙,真有神通傍身,是我误怪你了……” 金东华周身泛着黑气,躯体也涨至一丈,眼珠子冒着瘆红光,非妖非怪,骨骼嶙峋,说是山魁旱灾,可有三魂,说是孽障厉鬼,又长了丈把躯体。 他嚼着衙役头颅,满嘴红白浆骂道,“真他娘倒灶,老子好不容易寻到苦县,却被你这牛鼻子坏了好事。” 贺俶真置若罔闻,说道:“暂且不论因你这孽畜的凶残而造成的种种杀业,单一个荼毒苦县,闹得人心惶惶的罪名,你就该得个死字。” 话虽如此说,金东华猩红眸子都是讥讽,“发现又怎的,你个道人想做甚弄甚?” 县衙众人无不神色惊骇,脚肚子抽筋,但因煞气能拘押人畜,在场无一人能动。 贺俶真袖袍飘摇,好心提醒道:“贫道手脚同样不轻。” 砰! 巨响传出,被妖魔鸠占鹊巢的金东华想要挣脱手腕束缚,一臂横扫砸去,贺俶真侧头躲过的同时拧转身躯,一记高位鞭腿甩了过去,重重踢它头上。 金东华顿时感觉晕头晕脑,好似飞了起来,但因手腕被擒的缘故,又被人拉了回去。 贺俶真手中金光闪过,再五指攥拳砸了过去,金东华头颅向后仰出个夸张弧度,下一刻又被一记膝撞打得弓身如虾,一路凿穿衙门,跌落街头。 杜倩几人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的怪力道人,此时心底只余一个念头,非人哉。 贺俶真拧了拧手腕,施展太金覆身咒加持手脚,歉声说道:“欺瞒诸位并非小道本意,若早早让这孽畜知晓根底,只怕它远远遁去,如此小道便杀它不得了。” 说罢,贺俶真脚下一跃,一脚将要起身的金东华踩了回去,街上俗子何时见过此等妖魔鬼怪,纷纷做鸟兽散。 大口喘着粗气的陈礼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后说道:“各领班房衙役,锁了街道两头,万不可让妖魔脱身。” 杜倩连同马二,不晓得哪里鼓出来胆气,竟出了衙门,要亲眼目睹收妖场景。 金东华想要挣扎起起身,又被一拳打在头颅,再次躺倒在地,一时挣脱不开的它躯体燃起青黑焰火。 “狗头道士,你既强出头,老子就炼了这座县衙!” 县衙门前,不论草木枯石,都被这焰火焚化,丝丝缕缕的气息钻入金东华躯体,原本数次重击已让它内里损坏,眼下又恢复起来。 贺俶真懒得搭理,太金覆身咒覆盖身躯,以道气将焰火压了下去。 “不消多说,你有何本事只管使来,贫道只怕你招待不周。” 贺俶真心底还是有些诧异,这妖魔的炼化之法他有些熟悉,曾见人耍过,却又想不起来。 城内百姓太多,贺俶真也怕意外,立即收回思绪,双手捏诀,施以天罡地煞咒,刮来一阵若千百把飞刀的罡风。 风刀削骨剥皮,金东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销骨立,片刻间化为细沙尘埃散去。 然世事总有古怪,那骨灰似滚动沙砾,片刻后竟涌出一股邪气来,自空中打个旋,往南边去了。 贺俶真见多怪事,知道拦不住那邪气,加之还有要事,不如随它去了,于是收了术法,敛了太金覆身咒,回到衙前。 先是金光席卷青黑焰火,随后大风刮过,金东华散如青烟,见此术法的几人眼神呆滞,似乎梦里见天人。 在半柱香前,这人还是个村野妖道,眼下却成了真神仙,此刻又走到他们眼前。 马二内心惶恐,只求他是个心胸宽广的好道人,不然有得苦头让他受用,脸皮火辣,不知怎样开口的汉子只能挠挠头,强挤出张笑脸来。 小有意外的是,贺俶真也不计较他,反报以微笑道:“论起来你也无错,只是法理内外也讲人情,哪能这般冒失,日后不可莽撞,须是多加虚心勤勉几分。” 经过此事的马二哪有半分质疑,老实在一旁应承下来,心底怅然道:“不惜名利,无怪他人,真乃道门义士。” 县太爷此时小跑过来,想要请贺俶真进内堂,奉为上座,但被后者被拒绝了。 贺俶真说道:“那妖物本体是怅鬼与山魁,被人施以炼化之法合在一块,方才的邪气想是往他哪里去了,所以此事远未了结。” “近月以来的凶案多是因此,大人可上报州府,早日结案,小道因有些要事,不便相留,就此拜别诸位。” 言尽于此,贺俶真转身就要离去,县太爷不好挽留,只能依言拜别,马二似有话要说,咕嘟半天不曾开口。 唯独除妖过后,一直捻着衣袖,低头缄默的杜倩走了过来,直直盯着贺俶真,还未等他出言询问,又纳头跪拜。 “妾身杜倩,求拜师道长!” 马二眼珠子滴溜溜转不停,左看右看,听到此话后竟也跪了下来,“求拜师道长!” 他二人身世孤苦,虽无温饱之忧,却有生死之愁,如此世道下,怎能安心度日呢? 当下历经生死,窥得道门一眼,渐知山高岳重,有何理由要错失眼前道人? 贺俶真略有错愕,随即便道:“我与你二人并无不同,也是苦县人士,今日刻意除妖,而非有意救命,你二人侥幸活着就该离去,怎的拜起师来?” ------------ 第三章众仙朝上图 聚散离合,是去是留,总要讲个缘法,只这样便拜师成功,那合该道门永无清修之日。 杜倩忍着泪水道:“双亲俱死,小女已无心尘世,道长不愿收留也罢;待他日安葬老爹老母时,我再跟着去了,如此也好过一人孤苦。” 马二在一旁喊道:“早两日时我说要跟着你,你是答应过的,怎么今日成了真神仙,反而端着架子,做起言而无信的事来?” 二人所说是不错,只是难为了贺俶真,一个修为不过三阳的三境小道士,要怎么去收人为徒,当他们的师傅呢? 今日不是贺俶真所学术法高深,那被人炼化的山魁岂是他能应对。 话虽如此说,贺俶真学成归乡,本就是红尘炼心,斩断旧我,现在撒手而去只怕有碍修行。 贺俶真思忖片刻说道:“杜姑娘先将老侍郎安葬了,期间马二同你一起,事后再去城隍阁,我会在那里等你二人。” 说完似乎怕她不信,又拿出封笔札交给杜倩,“这封祭文你留着,日后再遇今日困境可拿出来。” 杜倩起身将其收下,躬身道谢后转身进入县衙,马二见状后也一起进去,准备入殓尸体。 县老爷陈祇作揖,随后说道:“愿道长修行顺遂。” 双方拜别,贺俶真就此离去。 …… 县衙有道士降妖除魔,街道两头的百姓看得清楚,消息很快传遍苦县。 都道邪祟已除,县太爷也上报州府,将积压许久的无头冤案结了。 众人除了感谢道人之余,还感叹城隍爷显灵,纷纷来到城隍阁还原。 城隍阁落在一处大湖旁,行人入门都需走廊桥进,水底因水草茂盛,故显得水质又暗又黑,与各殿灯火格格不入。 香火之盛,好似点起无数盏羊角灯,主殿内外如同白昼,青烟游至殿内,连城隍老爷金身也看不真切。 有大殿供着六十甲子神,两侧竹林十丛百株,白日染一墙碧色,夜里满婆娑阴影,若有明月,更显幽静。 贺俶真就居住在此。 厢房内,后知后觉的他才想起,能以特殊术法炼化魂魄,并且能让其拥有自我的手段,只有一个势力能做到 ——阴阳养鬼宗。 在踏上修道这条路前,贺俶真对此势力闻所未闻,当然,这是因为二者相差太多的缘故,俗子哪闻山上事。 而在他修行以后,从州府到郡县,总能在各处看见他们的影子;炼化活人,勾魂夺魄,吸食山水气运,种种恶行都与他们脱不开干系。 天下饱受战火侵蚀,各势力明争暗斗,铁衣枯骨,恶臭野道,山泽河流只见蛮荒,不见浩然。 这世道于阴阳养鬼宗就是片沃土,待扎根此处,势力便如野草般疯狂蔓延,所造恶行罄竹难书。 想到这的贺俶真沉浸心神,拿出那幅让自己走上修行路的画卷来,众仙朝上图。 上绘百位仙人身姿,正朝着画卷中心祭拜什么,只是宝卷年岁久远,底画呈暗褐色,连他也有些看不清。 每一位仙人代表着一种术法,一条大道传承,可惜贺俶真只点亮了三位仙人。 十二岁时,贺俶真离开苦县,想到泷州求学问道,可生处乱世,那是他想学就学,想闯便闯的,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仙人高真不曾遇见,倒是路过几处战火荼毒之地,途中晃荡两年,不知天南地北,逐渐心灰意冷。 某年冬,大雪似棉絮飞舞,落魄潦倒的贺俶真迫不得已,敲响了绛州城隍阁的门,想要躲寒一晚。 要知道,对于这种世道来说,敢于夜半时分敲门,就是门缝长把菜刀,劈头盖脸一顿砍都不奇怪。 索性他足够幸运,开门的庙祝并未赶人,甚至没有因为来人打搅美梦而发火,反而带进厢房,将炭火上的热水递给他。 贺俶真不出意外的留在了那里,平日里扫清供台香灰,给香客们递香,帮个子不够的孩童挂许愿条。 大祭日时为墨画绘彩,木龙点睛,在这城隍阁内,做着赋予名实意义的事。 直到某一天,一场神仙斗法殃及池鱼,城隍阁被毁去大半,当年给他开门的庙祝惨死,他的平凡生活结束了。 正当他目光惊恐,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漫天火海之时,有位道家修士连同长剑,一起跌落在他脚边。 随后金光闪过,他昏死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模糊的记得一个高大身影,还有一处名叫三清山的地名,以及脑海中的众仙朝上图。 修行界从此多了个小道士,又三年过去,贺俶真回到了故乡苦县。 贺俶真每常入定,都会努力回想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可面对一潭死水,他搅不起一朵记忆浪花,今晚也不例外。 贺俶真看着第四位仙人,等待许久不见光线亮起,有些疑惑道:“图卷怎得也没动静?” 这较往常不同,自得画卷以来,出手便如撞钟,敲之必响,举手投足皆有回馈。 第一次从脑海中拿出众仙朝上图,一位依松而立的仙人亮了起来,他的修行根底《扶抱大日冲虚法》也因此到来。 第二次点亮图绘仙人,是他依照修行根底,改变某处村落风水,让乡野俗子免受瘴气毒害的结果,除妖所使的《太金覆身咒》来源于此。 第三次点亮图绘仙人,则是在陇州边境,阴差拘押孤魂时被人算计,又恰好被他撞见,收拾了残局,有形销骨立之能的《天罡地煞咒》也因此被他学会。 好像只要循着人间脉络行走,他便能点亮一幅幅画卷,摇摇礼敬画中仙人。 《扶抱大日冲虚法》包罗万有,涵盖总章,为贺俶真撞出条修炼大道。 修行境界有三大道:金丹、畅玄、论仙,金丹大道分六境,纳气境、凝液境、三阳境、结炉境、金丹境、蝉蜕境。 贺俶真当下即是三阳境,此次县衙除妖,他本以为能再次点亮仙人身姿,习得术法,不想没点动静。 “难道放走邪气是我错了?” 贺俶真心中想到,阴阳养鬼宗以山魁厉鬼搜刮精魄血肉,苦县既然遭了毒手,其他州县更不用讲。 若白日所杀不过其中之一,抑或对方所谋甚大,也不怪画卷毫无动静。 倘若他将完整脉络理清,解决这一事件,能点亮哪位仙人,习得甚么术法? “也罢,现在管他不住,只等明日去查。” 念及此处,贺俶真打算日后再说,于是横剑在膝,脱去衣物开始修行。 扶抱大日冲虚法,之所以讲为贺俶真撞出条通天大道,就在其开篇两句。 扶抱大日撞太虚,仰吸虹倪震九紘。 就算夜里运转经文,贺俶真身周仍是出现无数细细粒粒的金色道芒,在被炼化后悉数鲸饮殆尽,不断淬炼肉身百骸。 若是青天白日修炼,更是能直接拔擢火阳精气,用以凝练金丹雏形,他日功成,即是金丹大道成。 怎算不得一条通天大道呢? 炼至寅时,神魂安息,经文自行运转,正可谓不知山中寒暑。 …… 城隍主殿。 殿内供着尊彩绘木胎神像,此时夜深,只余着两把大红烛在烧,大风刮过,烛火虽未熄灭,但已不足再照事物。 那些纸钱灰烬被大风乱吹,好似无数枯叶飞舞,城隍宛若一处破落大庙。 竹林起伏不定,一道黑影掠过,霎时压弯青竹无数,片刻间落入主殿,若白日县衙那些人在,定能说出这人姓名。 金东华非但没死,观其精气神反而更为饱满,只听他说道:“那道士虽连我也瞒了过去,可他既在你眼下居住三日,总归是你失察。” 县里俗子日日来此烧香,不曾想拜错了爷爷,连累了后世子孙;只见神像动了动,张开木疙瘩嘴道:“我晓得了。” 金东华说道:“这三日还依计划来,我算着时机再会会那道士,你好生躲着,勿要提前让他瞧出门道。” “我自听了白日那事,当下连看他一眼也不敢,又怎会叫他识破了去。” “此事不成,你也进炉里去吧。” “劳金兄宽心。” “……” 不知二位是人是鬼,密谋些什么,苦县或真要应了这个“苦”字。 木胎神像又道:“这道人来时哄骗城内俗子,卑职是见过的,哄骗是真,把戏亦是真,可假把戏如何破得了风水煞气?” “况他既有本事,昨日又怎会被扫除门庭,又遇着了那女子呢?依我来看,定是早有预谋,算着了金兄出手!” 纸钱四处游荡,过金东华身前时被捻在手心,随后燃了起来,只听他说道:“那便妥当些,等到明夜此时,你我去杀了他。” 殿外风声越发大了起来,里头火盆烛台被刮在一起,叮叮锵锵撞个不停,恰好供台烛火熄灭,仿若阴暗处传来刀剑声。 竹林阴影张牙舞爪,枝节剐蹭着墙壁,若磨牙咀嚼声,像极了怅鬼吃人的动静。 ------------ 第四章午夜城隍断魂 今早贺俶真起得迟,等他睁开眼睛,竹影已透过漏窗照他脸上。 穿戴好衣物,他走出门去,来到文昌阁旁的仪门,要找庙祝说些话。 仪门两侧有许多杏树,更外头还有些槐树,以九宫八卦位种好,每有风吹来,绕过树梢,走风门出去,大风朝向与仪门相同。 庙祝唤作岑昇,是个甲子岁数的老汉,虽眼眶凹陷,可眼光不似老人浑浊,反而透着股精气,披件大黑袍,走起路来力气也足。 见是贺俶真来了,忙起身奉座,将那烫的滚熟的苦茶递了过去。 岑昇提着茶水道:“初时见道长来此,我只当是寻常道观来的,未有上心之举,差点因此错过真神仙呐。” 这两日城隍热闹得紧,香客来往都会谈起县衙一事,岑昇作为庙祝,自然也知道那些他们嘴里的道人是谁。 贺俶真倒是淡然,“老庙祝再不要抬举我,他人言说修道长生,总要摒弃七情六欲,除却杂念幽居山中,如此才算真神仙。” “我侥幸窥得天容道貌,另起一峰,在得道长生前,自是要为苦县做些什么。” 这话不是夸大修行,贺俶真年少时命途多舛,为拜师仙家,辗转于几大郡县,却始终不得其法,不入此门。 而心灰意冷之际,敲开了城隍大门,浸染香火数年,非但没死于神仙斗法,反而得了众仙朝上图。 岑昇试说道:“那劳道长在此多住几日,容我早晚请教。” 贺俶真点点头,沉吟片刻问道:“城隍阁夜里可有古怪?” 老庙祝摆弄着苦丁茶,听见这话一哆嗦,忙开口道:“道爷,这话说不得,难道不曾看过苦县旧志么。” 贺俶真暗暗记下,又说道:“确实不曾看过,庙祝既如此说,那古怪也是实的,与我讲讲看。” 岑昇人比茶苦,不敢答话,苦县能得安稳,已是百姓齐天之福,不应再生事端。 “都是些阴怨煞气么。” “哐啷!” 茶壶跌落在地,岑昇默默蹲下收拾,接着坐了回去,犹豫半响,还是开了口:“道长看穿此地风水,我也不瞒了。” “夜里许多古怪事是有的,不过阴气重了些,倒也无关人命,只因这阴气源头在别处。” “南边大山号称哀牢山,这个道长想是清楚的,道长说的阴怨煞气正是走那里溢出,流至苦县,城隍阁香火最盛,所以成了这些至秽气息聚集地。” “气息虽被香火引来,却也因香火翻不起浪,虽持续多年,倒无碍善男信女,贩夫走卒,家家户户都不曾出过问题。” 贺俶真问道:“阴怨煞气自古有的么?” 老庙祝摇头,说道:“不知道长是否听闻,那场大起风暴的万人厮杀,若不曾听过,恐要去书上寻了。” 涉及朝堂,岑昇又是一地庙祝,这不是他能说的,所以要他自己寻书去看。 这时岑昇突然开口:“去哪里看旧志,道长想是知道的。” 贺俶真应承下来,随即起身道别:“劳烦庙祝相告,小道先去了,待上香过后再去看书。” 出了仪门的贺俶真又到了主殿,亲自为那尊木胎神点了香,随后去到县衙,找县太爷陈礼要了部苦县旧志。 出了县衙,他步行走到街头,东西长街,南北小巷中,豪绅士子,梨园弟子,伶人僧道,拎花挑担往来不绝,俨然一副市井小民图。 可在道人眼里,与百鬼游行并无不同,只因人来人往,全无一丝“生气”,地涌黑风至楼台亭轩,周围一片惨绿。 任哪一位道士修为深厚,见了此番景象,都会觉得在看一具具暴于荒野的腐朽白骨,诚然,看的不是眼下,而是今后。 “我要不管,岂非人人命不久矣?” 贺俶真叹息一声,接着回到厢房内,翻开旧志,看看当年那场大起风暴的万人厮杀。 苦县旧志:苦县前身,是为庄县,属泷州,处哀牢山北,因多恶山恶水,虫豸虎豹,故民风彪悍…… 太祖起兵之地,随从百二十人,开国六公侯,四人出此…… 宫廷血案,陈王败逃哀牢山,公侯子孙怜太祖血脉,再起兵戎…… 天子亲征,陈王再败,余得残兵万人,又至哀牢山…… 天子深恐先帝余威,遂围困残兵,陈王搏杀数日,黄沙遮蔽万里,皆死尽…… 时值天子肃清内外,庄县动荡,百姓困苦,改为苦县…… 贺俶真目光看向南边,紧盯着哀牢山之巅,低声道:“竟是这般么。” 归乡时贺俶真走绛州回到苦县,见途中许多乡县都遭阴风鬼物毒害,已是旱地千里的景象。 而苦县近来气运扭曲,俗子面露死相,加之那道邪气,二者就是最好证明,他不信会草草了事。 岑昇所讲不至于人人皆知,也算不得秘事,定然还瞒着他些什么,原由他都知晓,倒也理解这老人。 收回视线,贺俶真正欲看后续如何,可不知怎得竟困乏起来,倒头便睡,随后似身处梦中,魂灵一路游荡至主殿。 主殿内,只见木胎神像动了起来,化为城隍爷端坐高台,左右站着两排小鬼,几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跪在堂前。 不知是否身处梦中的缘故,他动弹不得,却能看得到,有几个汉子被一股青烟裹着,不让他看清脸庞。 若不出所料,应是撞见城隍爷断案了,不过贺俶真很好奇,为何拘押冤魂的不是阴差,反是些小鬼。 “难道……”贺俶真心底了然,往那些汉子的颈部看去。 果不其然,那股青烟的来源不是小鬼,正是他们的脖颈,他们都是被炼化血肉,摘去头颅的俗子冤魂。 贺俶真诧异之际,大门又出几只小鬼,手持铁链钢叉,牵着两位无头犯人走来,观其衣物,正是杜倩老爹老母。 城隍爷见都跪得齐整,一拍堂木,唧唧哇哇的大叫起来,两侧小鬼跟着起哄,一起大喊大叫。 贺俶真修为不够,不曾沟通阴司,也听不懂对方说的什么,脸色凝重的看着这一幕。 几位犯人不知听了些什么,突然胡乱的挥舞着双手,更有甚者,起身便往大门逃去,几个小鬼按也按不住。 城隍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惊堂木甩了一丈多高,将官袍胡乱一扯,从底下钻出几只青面獠牙的小鬼。 接着以人言大喝道:“冥顽不灵,左右的拉出去,剜二两心尖肉,再剐其三两骨粉!” 几只青面小鬼拖着刀具,拐呀拐的走了过去,完全不顾犯人死活,又笑又骂,举起尖刀铁锉就使。 冤魂哀嚎声不绝如缕,闻者皆生恻隐心,城隍爷听得烦躁,又大喝一声,“割了三寸舌尖,再不要让他喊冤!” 不多时候,青面小鬼拿着铜盆,里面装好心尖肉与舌尖,拐着腿送到供台上,城隍爷拿起嗅了嗅,抓起就塞进大嘴。 而随着往后行刑,冤魂的身影也愈发淡泊透明。 贺俶真能看,却也行动不得,但从老侍郎冤魂出来的那一刻,他也清楚,那道邪气的主人找他来了,说不定还是金东华。 等冤魂彻底魂飞魄散时,所有小鬼,目光齐齐往他身上看来,就等他跪倒堂前,青面裂嘴,翻着灰白眼珠,说不出的诡异。 贺俶真扯了扯嘴角:“吓死个人。” 城隍爷气得换了副模样,头顶冒着黑烟,两颗獠牙刺破腮帮,胡子挂着碎肉,又将惊堂木重重一拍。 “既见老爷,为何不跪!” 贺俶真懒得搭理,看向四周说道:“想你是有些神通在身,故敢寻回此地,可你要知,小道不是同你来耍的,不会你要如何便如何。” 此地到底还是苦县,不是豪绅广施仁义,乞丐流民来就有的义粥铺子。 “另外,小道既回了苦县,便不会和没回一样,故而奉劝一句,趁早离开,成事与否不说,你真会死的。” 魂灵不知受了何种术法,竟似做梦一般飘来主殿,眼瞧着事物发展而无法作为,可受限于人,不代表他们能为所欲为。 金东华躲在暗处,见他身陷窘境还敢在此危言耸听,便说道:“成或不成你说了不算,试试再说。” 霎时间,主殿门户大开,莫名吹来一阵妖风,众小鬼乌乌泱泱挤在一块,化作大团漂浮青烟。 妖风推着青烟,合作冤魂煞气,刮过主殿梁柱和木胎神像,竟凭空多出无数痕迹,好似利斧砍凿而出。 城隍爷大脚一跺,铁索钢叉往他手心飞来,竟踏着天罡七星步,将铁叉掂量下,便朝着前方狠狠掷出,对方是要钉死贺俶真,再由煞气磨尽他的魂魄。 “谋划不行,又沉不住气是这样的,难怪白日里让小道逮了。” 贺俶真说道:“话先说这些,明日再来上柱香,希望城隍老爷接得住。” 话音落地,魂灵归去,贺俶真在案桌醒来,手里还拿着苦县旧志,火烛尚未燃尽,可见出窍时间不长。 贺俶真看着主殿方向,想着要不要直接过去。 主殿有两股气息,其中一道与逃走邪气相似,那人估摸着就是主谋了,剩下的气息应当来自木胎神像。 对方二人也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方才的围杀,或是觉得他会主动过去,试着等等看。 至于为何他们不在贺俶真入梦时杀来,是因修为不够,金东华只要来到厢房四周,贺俶真就会“梦醒”,那时可就没得退路了。 贺俶真主动开口,说道:“暗里伤人,伤的是修道福报,无故造孽,造的是自身业障,你等皆要死于我手了。” 梦中不曾见到本人,可听声音便知,那人是金东华无疑。 外头传来一阵冷哼,两股气息散去,动静渐渐的也停了,金东华还是放弃行动,独自离去。 贺俶真摇摇头,收了书籍,吹灭烛火,睡去! ------------ 第五章旧事荼毒人心 之后未有风波,后半夜过去,阴阳交替,人间逐渐阳盛阴衰之际,贺俶真记着要去上香,故起了个大早。 拎上木盆,走到香积厨后院,往深井打了桶冷水,倒入木盆后回到西厢房,正点燃艾草准备洗脸,有敲门说话声传来。 “道长,老朽从主殿回来,听厢房内有些动静,知是你醒了,所以来瞧瞧。”听声音是庙祝找来。 贺俶真看了眼屋外,眼下才到卯时,庙祝便给城隍爷换烛焚香完了,当真一片好心,他擦了擦手,将门打开。 “老庙祝说要早晚请教,小道以为只是奉承话,哪想未曾清醒,老庙祝就来了。” 请了岑昇进来,又将木炭收拢燃起,准备烧水泡茶,随后捧起冷水,继续洗脸。 岑昇拿着对铜钹,一根金刚杵,进来后坐下,帮着添些碳屑,笑着说:“不敢老早麻烦道长,数十载换烛焚香,都是寅时去的,只是回来时见道长醒了,想来讨杯茶水。” 贺俶真洗完脸,见艾草尚未燃尽,就拾起丢入盆里,随后重新扎了个芙蓉髻,对着房门坐下。 听了岑昇的话,他说道:“小道这里也只有苦丁茶,还是老庙祝央人送来的,不消说甚么讨不讨的。” 岑昇双手烤火,笑呵呵道:“苦县近来清苦,也只有些苦丁茶了,道长不嫌它才好。” 自十二年前大雪时,有位庙祝给贺俶真开了门,从此各地城隍阁、道观、香火聚集地,于他就有了股亲切感。 数日前他回了苦县,不见回到故居,走到客栈,偏来到城郊,来拜访老庙祝,待二人同去上香,又叫老庙祝安排了厢房。 岑昇见他换了个芙蓉髻,心中奇怪,道门科仪对此应是严苛的,瞧他气态不似个悖逆之辈,不应有此逾越才是。 思虑了会,还是开口道:“道长早先扎的是莲花髻,怎的今早换了?” 贺俶真摸了摸发髻,知他心思,就说道:“要做些事,所以换了,我如今不比寻常道门,故不算逾越。” 岑昇点点头,想再问师承,又突然想起事来,贺俶真说自个是苦县人氏,不过早年为了访仙求学,独自出远门去了,可如今学成返乡,怎不见他归家? 所以又问他道:“道长既是苦县人,父母也必是在这住,因甚么不回家去,反在城隍阁落脚?” 贺俶真愣了下,苦笑着摇头,略过这事不说,把那本苦县旧志拿了出来,要问问这守阁数十载的老庙祝。 “昨日去了县衙,把这书要来了,看后晓得了陈王兵败哀牢山,后头因被贼人扰了,还不曾看到,老庙祝知道么?” 岑昇见此说道:“我不过老匹夫罢,如何记得,道长往后一看便知。” 说出这话,贺俶真就知道苦县必有灾殃,若不然,岑昇有话直说便是,哪里需要和稀泥,又何必装得一切无碍的模样,就是不愿相帮,也该将缘由说了。 贺俶真把书放下,倒了两杯滚烫茶水,与他挑明了道:“哀牢山北的林、矿底蕴雄厚,本是朝廷用以建造宫阙危楼的重地,东西方位气清景明,南北青崖有白鹿成群,县内都称它是福地。” “可自山巅阴怨煞气逃逸,不知累及多少生灵俗子,现今他们还敢上山么?而立秋至今多出的无头凶案,其缘由老庙祝难道不知么?” 岑昇叹道:“兹事体大,州府来人尚且草草了事,县衙连同城隍又当如何?况堵不如疏,那陈王怨气不灭,贼心不甘,又恰逢邪人来袭,道长要我等如何去做?” “苦县今死一人,明死一人,虽置百姓不顾,可也留得十数万人口性命在,但改写气运风水,要死多少人才够?” “道长纵修为高深,到底不是个真神仙,解决不了如此大事,帮不了苦县百姓,一直相逼是何苦来哉?” 县衙案情,不论哪种都是要记录在册,报给州府,州府再交到皇帝老儿手中,由他翻看阅览后,再拿朱笔批红,传回原本郡县。 秋分本是农务繁忙,一国大收的时节,收成多少,又关乎着国力、国策如何,不论怎讲,这段时日都尤为重要。 苦县就不同,秋收收了个稀碎,百姓个个歪着脑壳淌口水,无头冤案一件接一件,连个贼人也抓不住。 这两事撞在一块,泷州州府敢将此案上呈至御台? 典吏带着公书,才送到知事府,那位知事大人就去到学宫,钦点两位学生,要他们陪着典吏,一同回去苦县。 两位学生来了,就住县衙考察,留了两三日,见没得眉目又去哀牢山,去时好好的,回来阴沉着脸,慌忙回州府复命去了。 后续没得人提,县太爷至今不知二人办得甚么事,如此过了半月,道门又来一人,只在县衙吃了杯茶水,随后直奔哀劳山。 要说学宫弟子好歹也留了几日,这道门牛鼻子来得快,去得就很快了,来去不过半个时辰,接着一言不发,独自走了。 县太爷看在眼里,虽清楚这事非人力能及,却难保不心灰意冷,州府来人尚是这模样,更何况其他人? “你好傻啊!” 贺俶真有些恼火道:“陈礼不过凡俗人子,看得出甚么底细来?你命数被拴在城隍,更晓得利害才是,怎学起‘安之若命’这套?” 岑昇挎着脸说道:“老朽比不得道长,却还是要问,道长学了术法返乡,为何事来的?难道要恃着修为,依着性子胡来么?” 苦县之事根本,在于哀劳山,当年陈王兵败哀牢山,天子自山巅持剑,亲自斩首陈王,天清地静,因二人相争的大风暴瞬间平息。 料想不及的是,陈王万分不甘,兵戎杀气纠缠执念,无数阴怨煞气冲天而起,这龙兴之地,硬生生被其改写,成了受人厌恶的无法之地。 一地风水气运大变,伤得是天和,也是苦县百姓,福地之称不在,伤残病鬼纠缠不休,将福报消磨得一干二净。 如何解决容易得紧,除去阴怨煞气,打散陈王执念,苦县太平矣。 贺俶真见那水沾了艾草灰,挽起袖来,把手洗了洗,问道:“老庙祝清楚当年么,小道才脱了开裆裤没几年,怎一个人去了外乡求道?” 未等老庙祝说话,他自己答道:“哀劳山,小道爹娘身死之地。” 贺俶真将手擦干,发现天光透亮,已近辰时,又正了正芙蓉髻,推开房门上香去了。 岑昇独自缄默,随后拖着大黑袍去到阁门,放等待许久的香客进来,回到仪门搬出长椅,在阁门一侧闭眼坐下,不知想些什么。 贺俶真走到大殿,不先拜神敬香,而朝殿内梁柱看去,风刀凿出的沟壑还在,说明昨夜做不得假。 那昨夜冤魂,也确实魂飞魄散。 供桌、香炉、烛台,供着的金字牌位,摆的都是新的,殿内不显乱象,应是老庙祝收拾过。 木胎神像彩绘斑驳,被划出许多条条道道来,两只眼珠同石子一般,直勾勾的全无生气,派头远不如昨夜“断案”模样。 贺俶真拿着香,点燃插进香炉,把手放在供桌道:“阁里供着道家神仙,小道又算作道家门生,论起来你我都算祖师子弟,说不着将来就一起共事;而今便算了,欲要苦县清净,须是小道代祖师出手,扫清门户才行。” 神像未有异动,贺俶真却有感觉,那双如石子一般的眼珠,似乎缓缓转动,诡异的盯着自己。 “天下众多杂家,无论何种教派,好像只要冠上神佛名号,百姓的病不用药也治得,只消往炉子点香就成。” 贺俶真又笑了笑,摇头道:“小道这话说得差了,哪有人这样古怪,得了病不去开药,反提着猪头肉去烧香。” 话音仿若泥牛入海,主殿里头虽燃着火烛,却也显得清冷,贺俶真站在里头,也不再说话,因气态古拙,外人看他就有些沉闷。 对城隍爷此类人便不同,眼前道人说话时怪模怪样,捉弄意味浓厚,不说话时只消站着,便给他一种莫大压力。 良久,城隍爷按捺不住,终是开了口:“百姓俗子害了病,去哪里自有计较,求医烧香都不和旁人相干,再者,俗子烧香都是害了病才来的么?” 贺俶真笑了笑,摇头道:“乱弹琴。” ------------ 第六章哀牢山 殿内青烟升腾,城隍爷把嘴闭着,瞧着眼前道人,心下也着实明白:“这道人性情不定,全然摸不着头脑,到了跟前不见做法示威,反倒烧着香,敬起祖师来。” “料他今日不会善罢甘休,我权且忍这一时,看这臭牛鼻子要做甚么,能翻出多大浪花。” 贺俶真心思想得奇怪,他觉着百姓俗子不曾害病,倒是佛龛神祇上的菩萨天仙病得不轻,既如此,他们便是淫祠野神,吃不得香火。 如不然,烧香怎得会无用? 世间道山、道观、庙宇、城隍类的香火供奉地,就是座请神降真的巨大法坛,贺俶真一介道士,知其中玄妙,更知其中不易。 一方善士体恤一方善民,感天之道生乎于地,感怀厚德而化于民;可因甚么,俗子求仙拜佛不灵,烧香祈福开始鬼神莫测。 定是什么害了病。 贺俶真想得认真,有人走身后来,把他肩头拍了拍,他转过去看,是个老婆子,后头跟着个面黄女子。 他二人模样皆阴森可憎,老婆子眼眶深陷,阴影若尸斑遍布,老皮松动,脸上沟壑若腐朽树皮纹路;面黄女子气血虚弱,双眸同死人一样涣散,说她是自纸扎店跑来的陪葬纸人都算抬举。 老婆子带着笑,脸上皱纹更甚,开口道:“劳道长递个香,唱个青词。” 原是将贺俶真当作阁内接引香客的道士了,这事他在之前做了好些年,便问了二人姓名,笑着答应了,老婆子道了谢,同那女子跪下拜了拜。 贺俶真持香引燃,嘴里唱着青词:“伏以,乾坤定位,阴阳交感而生成;祸福无门,善恶感召之所致。今有信士……” 念毕,将香递了,又说了些心诚的好话,老婆子道了谢,接着叩首上香。 老婆子名为祝山凤,面色发黄的女子唤作粟婉,待二人拜毕起身,又问了贺俶真些话,说是要去六十甲子殿,求得守护神护佑。 祝山凤说道:“早先县里生出许多怪事,我这孙女也为此沾上邪祟,熬坏了身子,孝敬过寺庙香油,也去过几次医馆,总不奏效,眼见是不济事了。” “不想前日来个道长,在县衙里头除了妖物,还百姓太平不说,婉儿身子也跟着好了,我等念及恩德,来此还愿,顺道依照八字,求甲子神仙庇佑。” 说罢,粟婉抬头报以微笑,骨相俱佳,就是面色气息不比寻常人家,蜡黄得厉害,不然也是个娉婷女子。 贺俶真闻言点点头,也不问生辰年岁,把手伸进袖子,掐指算了起来,一会儿便心中有数。 “老嬷嬷去到甲子神殿,拜的是甲戌神,施广大将军;粟姑娘则拜戊辰神,赵达大将军。殿里有道长主持科仪,二位去后只须心诚,不必多拜。” 祝山凤谢了谢,往箱子投了几分钱,拉着粟婉去了。 时辰逐渐往后,香客多了起来,香火烟气顺着拱梁,依着青砖灰瓦,逐渐往天上飘去,贺俶真又帮着递了几回香,待原本杂役道士来到主殿,他才退了回去。 贺俶真目光所及之处,不论是殿内或殿外香客,气色均不似活人,如同一股死气萦绕众人心尖,再由面相呈现而出。 再看哀劳山,离苦县七十五里,道路多崎岖,山中多虫豸虎豹,这两日又多出许多煞气,估计更为凶险。 贺俶真在厢房内为要骂岑昇,说他傻? 非是州府羸弱无力,管不了那些阴怨煞气,而是当今天子怨及那群开国公侯的子孙,憎恨他们怜惜陈王,助他再起兵戎,以致黑云压城,天下大起风暴。 所以弃之不顾,要借陈王阴怨煞气,毒损苦县气运,绝门户之种,将此地变成一座阴阳养鬼宗的森罗场。 若市井文风尖酸,人人心凉薄情,机缘福运势必变薄,祸端难免灾及其身;倘使苦县设阴谋,积阴私,伤阴骘,如此事事皆阴,自然殃流后代。 “好毒的心思!” 贺俶真神色阴冷的看向南边,内敛气息,运转修为,太金覆身咒加持九窍百骸,身如长弓炸碎,迸裂铁筋,刹那便消失原地。 好似霸王夔角弓上的离弦箭,克拔四方的摧城弩,掀起一阵气流大风,惹来一片赞叹惊呼,先前要他递香的香客当下看在眼里,方知他就是除妖的道长,争相跑出大殿喊叫,要目睹真神仙。 “就是这位道长!那日他在县衙门口与邪祟斗法,我亲眼见过的!” “术法这般高深,真是个活神仙!” “我方才看清了道长容貌,和神龛中的天人是一个模样!” “道长此去过后,苦县定然无灾无殃,我等不要再看,快去添些香油!” …… 古人有个说辞,讲得是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可待后世人走过万里,眼界见识有了学问做根底,发觉古人亦非无错,须知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群山大岳总是孤高,岂会因一言一语而定了性。 臂如这哀劳山,偏要自东南拔地而起,穷尽道途之险峻,列起百嶂千峰,似戟开天而去;山中荒林巨木,参差披拂,状若华盖遮蔽天日,俨然一处天地形胜遗迹。 可惜陈王兵败于此。 山间道路巉岩耸立,一座青崖处,藤蔓攀附虬枝,一粗壮毒蚺正蜿蜒藏匿于此,因被煞气侵蚀灵智,它大肆绞杀四周生灵活物,又用腥臭腐败的血毒,将数百里变得污秽不堪。 除了这座青崖,别处都已遭血毒污染,其余活物觅食只能来此,毒蚺则稳坐钓鱼台,躲在阴暗处猎杀。 此时一头怀有身孕的白鹿,径直来到此处,走进“屠宰场”,白鹿知这是那毒蚺在打窝狩猎,但母性战胜了理性,只能来此赌一赌,希望毒蚺暂去了别处。 可惜赌运不好。 毒蚺在其头顶倒垂,白鹿察觉顶上劲风,眼神惊恐的往上看去,却只见腥红大嘴张开,朝它噬咬而下。 可它运气很好。 白鹿绝望之际四肢跪倒在地,闭着眼皮等死,忽有劲风刮过,啪叽声传来,待白鹿再抬头看去,一位道人正站它眼前,笑吟吟的看着它,手掌献血淋漓,握着颗翠绿珠子。 不远处的崖壁间,毒蚺尸体被镶了进去,鲜血溅射如花骨朵,在其腹部有处大洞,被剜去内丹,眼见不能活了。 道人正是贺俶真,他蹲下身捋了捋白鹿毛发,又撇了眼它的腹部,笑道:“这内丹送你吃了,应当能保你孩儿降世,记得跑远些,别在来了。” 说完用道气裹着内丹炼化,一同化作灵力送进白鹿体内,做完站起身,就要离去,哪知白鹿将他道袍咬住,神色惊恐的朝山林深处看了眼,又朝他摇摇头。 “竟会担心我。” 贺俶真颇为感慨,他又蹲下同白鹿道:“此地凶绝我才来的,如不然就该在道观吃吃斋饭,唱唱清词了,还来做甚?” 白鹿仍旧咬住,一下一下的摇着头。 贺俶真无奈,正要强行挣脱,忽觉这白鹿极富灵性,为打消它顾虑,便说道:“小道姓贺,唤作新郎,字俶真,于三年前拜入道家门庭。” “本家祖师撰写道藏,曾言‘万物同状,生死一府’,想来你我并无不同,皆能修行,若祖师道藏不虚,望你苦心孤诣,竭诚向道,待此山太平,你我再见。” 白鹿那灵动眸子定了定,似有水雾聚拢散开,稍顷,竟把两只前蹄跪下,朝贺俶真纳头拜了拜,接着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 第七章不曾料到 城隍阁仪门,庙祝住所。 县太爷陈礼似火烧心尖,急得把仪仗队甩后头,恨不得手脚共用赶来,不想还是晚了,见屋内就岑昇一人,顿时神色一慌。 “嗐呀!大意极了!你个老庙祝日夜守着,不拦着也算了,怎就放脱了道长,任其跑哀劳山去了!” 岑昇扯了扯黑色袍子,说道:“拦不住,再说道长走这趟哀牢山,虽含着私心,但更多为的公家,我拦他做甚?” 陈礼说道:“那你不把话说明了?哀牢山是本朝龙兴之地,可自陈王兵变后也是座战场遗址,更是陛下用以斩龙脉的死地!” 龙脉被斩,苦县百姓俗子不消十年,家家户户陆续绝种,贺俶真救不救得了苦县暂且不提,此等行为就是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 贺俶真今日设法将人救了,明早人们就又得死,最后把自己搭进去,自身难保了,谁也救不成。 又遇着阴阳养鬼宗作祟,搞不好就弄巧成拙,加快了“斩龙”进程,岂不倒灶,故他二人虽敬重贺俶真,可心底却不信他能做成此事。 岑昇在厢房内有句话想说但也没说。 “这不是你能掺合的。” 陈礼又道:“为了苦县,道长毕竟除过妖的,本官不能害他,借书一事本官不追究你,但你须去城外守着,要让道长全须全尾的回来。” 岑昇知这还是怪他,叹口气,往城外走去。 …… 哀牢山北。 贺俶真来时紧迫,到了山间反而不急,盖因南疆荒林多瘴气、阴气,哀劳山更是一绝,运转人身经脉时若吸入过多,灵力流转难免受其阻滞,来时无此顾虑,去则多加上心。 送别白鹿离去,他收拾气息,复向深山走去,来此只为一件事,探查阴怨煞气因甚么泄露,走哪里流出,当年朝廷那群风水之士,到底设下何种禁制。 眼下已至正午,天地阳气完全涵盖阴气,可山风清寒,林中雾霭仍旧凝成水珠,贺俶真道袍已被打湿大半。 “战场遗址会在哪里?” 贺俶真首要怀疑的一处,就是当年天子亲征与陈王决战之地,且有一点,当年引动的天地异象,真是万人厮杀,而非坑杀么? 要说士卒间的万人厮杀,牵引天地异象,从而诞生大黑风暴,这种事不论怎么讲都不可能。 此番乱世下,战火燎尽四方,只余得千里赤地,其中饿殍尸骸,又何止数万,怎不见风沙四起,天昏地暗? 可若神仙斗法,坑杀练气修道士过万就有所不同,此类人养气练气,得证于天,大都和合自然,命数与一地山川水运相连;行大肆坑杀之举,损了天和,则天弃、地怨,人怒,天地人三才格局皆破,后世人不死也难。 苦县百姓被遗恨至今,当年那群公侯子孙的下场可想而知,加之金东华等妖人作祟,说不定在某一日内,苦县就要人畜悉数暴毙,再被炼化魂灵,断绝来世。 贺俶真寻着颗百丈巨木,一跃而起,脚步再往枝干一踏,瞬间来到树冠最高处,目光循着山势起伏看去。 “金戈杀伐,主克木,土又生金,木再克土,土碎泄金,好个周流运转大阵。”贺俶真暗道一声好手段,也将这布局看了个明白。 三者互相克伐,伤的是哀劳山气运,损的是苦县俗子,加上后来战场阴灵与陈王执念,共同组建一座灭门绝种大阵。 贺俶真运转修为一跃而下,朝着某片低洼地奔去,那里既是山脉归处,也是云雾生出的地方。 过重峦山岗,云雾瘴气陡然加重,贺俶真身上有种讲不出的滑腻感,这让他非常不适,夜里视物无碍的双眼也在此刻收到影响。 “一股死人味。” 龙椅上哪位是真不屑遮掩,入山无禁制,凶阵天机不曾遮掩,这万人坑也只是靠着草木自行生长来遮盖。 眼前低洼盆地中,无数铁甲槊刀破土而出,因年岁久远,大都损耗严重,又因材质稀缺,未曾彻底腐朽。 深挖下去,说不定能刨出两具尸骨。 虽不知宫廷血案发生了甚么,以至陈王满腔不甘,不惜联合公侯子孙数次起兵,龙椅上哪位又为何像个毒妇,不死不休。 估摸着和村野东西两头争水没有区别。 贺俶真神色嘲弄,这些天横贵胄还真是一个德性,为了屁股下那张椅子打生打死也就罢了,非得累及百姓,千里饿殍才甘心,日后得了机会,非要拽着天子发髻磕头,如此才能解气。 这地虽看着明了,细想下就晓得不简单,不然州府那边不会草草了事,当然,畏惧“天威”也有可能。 贺俶真就无所谓。 以往修行都是内视己身,而这次他将扶抱大日冲虚法的范围扩散至整座盆地,不论时日多久,他打算长久在此,直到所有气息炼化吞噬。 贺俶真周身纯阳似火,整个人如鼎炉炉膛,大放火光,三丈内气息通红,无数阴煞怨气又如碳屑,齐齐涌入炉膛。 “又是个道人。” 突兀传来声响,火光蒸腾着云雾瘴气,有一战马驮着将首,同热浪一道走来,随着距离加进,战马逐渐奔走起来,马蹄声震,那将首离着贺俶真还十丈远,悍然抽刀蓄势。 贺俶真听他讲话不觉一惊,这阴灵早先悄无声息,眼下走哪里出来?既已死去多年,如何开得了口,哀牢山难道还是养尸地么? 不及多想,将首战刀离他头颅只有三寸,贺俶真侧身拔剑,一脚踢断马足,趁将首翻转下马之际,倒持长剑甩出,连人带马一并钉在地面。 将首正要以牙还牙甩出战刀,却被踩住手腕,又被一拳砸在胸口,铁甲当场破碎。 贺俶真低头看去,问道:“你有实质躯体,绝非寻常英灵,既能看出小道门派,想必还有神志,因甚无故伤我?” 将首身躯逐渐腐朽,空洞的眼眶紧盯着他,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死……国……” 顷刻间,山河震动,天地刹那转为暗红色,大地撕裂,从中冒出无数战火黑烟,旌旗大纛遮蔽天空,无数阴灵显化生前姿态,再次冲杀! 此时场景,才是真正的战场遗址。 血火翻腾,术法神通散如流光,身怀伟力者,更是拳倾大岳,陈王竟是以万人厮杀数十万! “裹挟这样的大势,当年的公侯子孙强至何种地步?!” 正当贺俶真沉浸心神之际,厮杀场景激荡一空,一块高如牌坊的石碑镇压而出,上撰八字古文。 “李嗣敕令天嶽战祇。” 李嗣,本朝天子,当今皇上,这八字是他亲自写的。 难怪州府来了便走,见此战祇,那个敢留?见识大战画卷,那个能留?陈国李嗣要人死,那个不会死? “这那个能破?!” 贺俶真做了预料,也不曾想这处竟是李嗣亲自镇压的,修为欠缺,以至落个心有余,力不足的下场。 可这样退走,他又该往何处去? 修行于他何益,还能点亮画卷么? 对于这样的结果,贺俶真是些难以接受的,战祇镇压龙兴之地,岂非斩龙,断绝国祚?他李嗣脑袋让陈王打傻了? 更无法理解,宫廷血案,本就帝王之家那几位兄弟的倒灶丑事,一切起因在己身,何必怪罪他人? 贺俶真挥了挥手,脱离真正战场遗址,继续炼化也无意义,不和当年解决村野瘴气相同,这次结症在于李嗣,继续炼下去,就是和当今天子遥遥斗法了。 也可以如此说,在阴煞怨气爆发前,苦县生死,只在李嗣一念之间。 云雾愈发深重,天色昏暗,下起绵绵细雨,雨虽小,落在荒野山林,声不小,贺俶真看着沾上雨水的槊刀,伸手拔了出来。 能在战场持槊刀者,必有不同凡响之处,可惜折戟于此,终成黄土。 贺俶真以袖里乾坤收了槊刀,正待离去,忽的悚然,瞬间抬头看去,只见金东华悬停高空,阴恻恻的盯着他。 金东华说道:“这样大意,怎敢惹我?” 说罢双手掐诀,以行云布雨之势,聚拢无数阴煞怨气,在上空下起场血色大雨。 贺俶真似遭雷劈,神色阴鸷道:“那些俗子到底错在哪里,又在哪里对不起你,所以一定要死!” 两地气运连成一块,血雨含着阴怨煞气,自常人头顶落下,。 暴怒下再次运转太金覆身咒,施以金光炼化袖中槊刀,倾力掷向高空,灵力激荡筋脉,自在而上的撞向金东华。 威势出乎意料,金东华一时未能躲过,竟被贺俶真一击撞烂胸膛,再被激射槊刀砍下头颅。 尸首分离,却无血水落下,反倒如纸人让大火烧了,散做满天余烬,金东华最后嘲弄道:“我敌不过你,却也不蠢,会当面施展术法么?” 说完便浸没血雨中。 贺俶真重重落下,将地面砸出个大坑,心有不甘的看着苦县方向。 意思很明显,在他进入哀牢山之际,金东华便施展手段毒害气运,如今出现,纯粹恶心人的举动。 他唯一的疏忽,就是万万不曾想到,李嗣竟会亲自下场,让他一人徒自辛苦。 不是靠着哀牢山,这妖人掀不起一滴浪来,得势便跋扈,还敢来他面前寻衅,真是不死不知厉害。 贺俶真到了哀牢山,成事有成事的法子,不成有不成的法子,三番五次惹上门来,也该还礼了。 ------------ 第八章杀了就是 苦县。 万点飞红腥如血。 众人头顶像被残墨浸染的宣纸。 一片灰白腐朽。 老庙祝岑晟望穿秋水,巴巴地等着贺道长身影,身边还站着两人,撑着同一把伞,马二和杜倩。 二人办事利索,安葬好老侍郎去了城隍阁,虽不曾见到贺俶真,却碰到准备回县府的陈礼,问后才知他去了哀牢山,又听老庙祝在城外等着,二人商议着一起来了。 岑晟伸出手,接了些血雨,良久后叹了口气道:“合该苦县遭此劫难。” 他命数被栓在城隍阁,最先察觉变化,事情本末知晓个大概,有些悲悯在心,但更希望贺俶真回来时无恙。 马二转过脑袋,问他道:“老庙祝,道长都去了,怎下起了血雨?” 岑晟转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看杜倩,再看看自己,马二疑惑转头,被惊得蹦了起来。 “杜姑娘你要死了!” “呆子,胡说什么!” 杜倩收回视线,朝马二瞪了一眼,忽地又呆住了,微微颤抖地拿出铜镜,照了照自己,随后把铜镜往马二身上拍去。 以往是朵苦县白莲,眼下是一碟黄花菜。 马二接过铜镜,神情恍惚地看着镜内的自己,那蜡黄脸色,好像死于非命一般,他喃喃道:“我们要死了么?” 风雨欲来,二人心底悚然,一股不安充斥于心头,天色渐垂,压得他们心慌鬼打墙。 岑晟开口道:“道长还未回来,你们也不消哭哭唧唧,他是个极好的人,难道还怕他不管你们么?还是这会儿挂着泪水,见着道长时好报丧?” 听他一说,二人虽有惶恐,也不答话了,同先前一样候着。 苦县景致原本是很好的,城外荒野有桑麻,竹篱茅舍帘子高扬,有卖酒的住着;还有卖茶的红火炉,仕女游人都在的桃柳争妍地,更有三十六家不用提的花酒店和管弦楼,美人名士处处皆是。 如今却毁了,这样的景致苦县许久没见到过,今日血雨,时时有散人争着入城,因低头赶路,动不动就撞三人身上,马二和杜倩虽打着一把伞,可也被撞湿了,老庙祝披个大黑袍,早便湿了。 血雨骤然大了起来,似雨打芭蕉叶,像无数红珠子碎在地上,溅得几人视野模糊。 天色愈发暗了,城外无一闲人,这让等待之人多出几分不安,开始担忧是否出事了。 马二心中焦急,与杜倩再商议会,不如二人往多走几里,说不定就能碰见道长。 杜倩点点头,心想血雨渐大,可手中举着伞,不算大事,道长安危要紧。 正往前迈步,发现身前雨幕站了一人,差点撞个满怀。 “道长!” 杜倩欢喜喊道:“妾身正要去寻,你就回了,可见道长‘福感及人’也是念着妾身等人。” 贺俶真点点头,再看要说话的马二,提前说道:“县衙时同你讲过,不得冒失莽撞,你不好好候着,要去哪里寻我?这异象你看不清么?已感染自身不清楚么?” 又对杜倩说道:“既要拜师,就该潜心笃信,老实本分,不要做些多余之事,害人担心,不知道么?” 马二和杜倩看他气质阴沉,言语甚严,就把原来的话憋着,答道:“晓得了。” 岑晟走来说道:“也是担心道长,况二人尚未修行,自是分不清利害,回吧,不说他们了。” 四人一同回去,贺俶真为岑晟撑着伞,马二杜倩则跟在身后。 贺俶真说道:“小道失策了,不曾解决哀牢山阴煞怨气,反让贼人钻了空子。” 按照心中所想,只要解决哀牢山,苦县之事就完成大半,金东华不论怎样都无所谓,再敢造孽,杀了就是。 眼下则反了过来,金东华死活于大局无碍,根源仍在哀牢山,此事或真无办法。 岑晟对此淡然许多,笑道:“不能怨道长,世情如此,都是些无可奈何的事,往低处想,是苦县劫难,可往高处想,就是陈国劫难了,让陛下弄去吧。” 成也苦县,败也苦县。 贺俶真叹气道:“极承诸公抬爱,小道本该上着心,多做几件大事,哪知此行会着天子名讳,枉费诸公心意。” 走到城隍阁前,走廊桥过湖,桥两侧停着许多舟船,都是用来采莲子的,更早些,还有仕女泛舟游玩,如今是不行了。 因下着血雨,莲农都来廊桥避雨,淤泥污水不停从卷着的裤腿滴落,大片水渍蔓延开来,看到老庙祝来后,怯怯诺诺地往角落挤去,生怕脏了几人。 莲农神情麻木,肤色又暗又黄,布满血痈毒疽,长久遭煞气侵蚀,生气所剩无几,贺俶真看得更深,见他们如见白骨,所作所为似冤魂一遍遍重复身前动作。 魂魄得以寄居人身渡世,本是天下最大造化,可这几个采莲人还算是造化嘛?他们当真是和我一样的活人? 贺俶真恼火得很,丢下几人快步离去。 “直接去主殿。” …… 城郊,乱葬岗。 黑鸦盘旋高空,聒噪的喊声混杂着阴风,说不出的悚然,日子一久,这里就变成一处死气极重的山头,因大坑中堆满尸体,这也成了阴鸷秃鹫的觅食地。 自城内动乱,一些无法安然下葬的枉死尸体都扔来这里。 “嗬!” “臭牛鼻子!早晚要你死我手里!” 尸堆深处,怒嚎声划破寂静,惊起大片黑鸦。 大量尸体皲裂散落,四溅开的血肉又重新合在一块,粘成一具新的身体,只是面容未曾变改。 赫然是失算的金东华,原本是靠着术法和贺俶真周旋,恶心他时顺带拖延时间。 他哪里想得到,贺俶真出手这样凶狠,三拳两脚把他替身打了个稀烂,而替身寄托着魂魄,本体伤得也不轻。 金东华捂着心口,运转功法《黑尸聚阴术》,把整座乱葬岗阴气都吸来炼化,修补伤势。 “师傅既说我成丹之机在苦县,断然不会是假,而今那道人清楚了哀牢山根底,眼下心思定然在我,时时刻刻想着找出来杀了。” 金东华心思急转:“不能再拖,需尽快起炉烧了城隍阁,好成我金丹,助我脱俗。” 念及此处,他一个闪身,瞬息没了踪迹,留得满地黑鸦秃鹫尸体在此。 主殿内。 木胎神仙中的妖人悚然一惊,忽感厚重道气传来,定眼看了过去,只见贺俶真跨过门槛,取下长剑站立在神像前。 “你是哪家修士?金东华在哪里?!” 贺俶真眼睑低敛,持剑盯着木胎神像,看着精神凶恶,架势甚大,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它当柴火劈了。 老庙祝晚些走来,听他说话后奇怪道:“道长在和哪个说话?县老爷不说金东华已死么?” 贺俶真对他说道:“老庙祝糊涂么?!有妖人鸠占鹊巢,夺了城隍爷宝座,眼下就在木胎神像住着,小道问的就是他!” “至于那金东华,他手段多着哩,县衙是他,昨夜扰小道看书是他,今日钻空子行云布雨,带来阴怨煞气的还是他!” 岑昇又惊又怒,说道:“这贼人,偏有许多倒灶事要做!” 贺俶真剑指木胎神像,厉色道:“要死趁早,今夜子时前小道在厢房里候着金东华,等不到他,先拿你开刀!” 说罢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 第九章 鼎炉 云雷一鼓天作怒。 风雨似河坝决堤,水流似蛇乱窜。 百姓纷纷闭门闭户,满城无一明亮处。 城隍阁香火也都熄了,残烛余烟飘至外头,一会儿就消弥了踪迹。 西厢房里,两把长凳围着地炉,炭火噼剥作响,锡壶热水在上头烧着,四人围炉而坐,一声不吭。 杜倩低着头,时时看向和她对头坐的贺俶真,她觉着火光映衬下道长,脸色看着总算柔和些,还很认真。 “有些莽撞了。” 良久,贺俶真抬起头,看着二人说道。 “啊?是嘞,城外道长说过的,我已经晓得了。” 杜倩和抬头的贺俶真对视一眼,莫名慌张红了脸,在炉火下不显异样,只是说话有些磕磕巴巴。 马二也立马答道:“是嘞,我也记住了。” 谁知贺俶真摇摇头,说道:“是我莽撞了,在主殿说要等金东华,是不曾考虑你二人安危,稍后他若来,不论生怎样个事端,你二人不得出门一步。” 旋即把剑递给岑昇,说道:“这剑暂且留这,请老庙祝拿着,帮忙护着二人,设使小道敌不过金东华,也不至于将他们置于险地。” 岑昇接过剑,不安道:“那妖人果真有大本事,能败了道长,老朽如何护得住杜姑娘与马先生?恐有负所托啊。” 贺俶真摆了摆手,说道:“老庙祝不须忧虑,小道死前定会做些事,今夜他注定讨不了好。” “既是这般,老朽便推脱不得了。”岑昇收起长剑,朝贺俶真打了个道门稽首。 贺俶真起身还礼,随后提起锡壶,把苦丁茶烫了个滚熟后递给几人。 把事交代清了,房内又只剩下炭火声,及吹拂热气声,众人心思各异,岑昇闭目养神,杜倩不时偷看,马二欲言又止。 马二抿了抿嘴,还是问道:“如道长这般神通广大,又学了道门科仪,可见世上还是有许多宗家门派的。” “都言正道扶危济困,普度众生,怎除了道长,不见其他神仙来,是这话说得不真,还是离着苦县太远,神仙老爷听不见也看不见?” 贺俶真闻言略感诧异,脸上难得露出笑意来,他答非所问道:“你若修行,学了术法神通,会怎样处世?若有修道有成,会让眼下情况变得怎样?” 马二思索一会,喝口茶水道:“前者不晓得,后者应当比现在好许多。” 贺俶真笑了笑,说道:“仙家宗门是有的,离着也不算太远,距苦县东南七百里处,有一大宗,称天虚府;正东五百里处有一道观,称飞灵宫;州府绛州在西北,要走一千二百里,是座大城,其余便不提了,太远。” “他们各有道统,脉络分明,依你们目光来看,都是活神仙,至于为何不来苦县,我是不清楚,或许天晓得。” 陈国立国数百载,疆域算得上广袤辽阔,也有个十四州,下辖许多郡县,又有灵气充沛之地,修行势力当然不会少。 “有道长还不够?”杜倩朝马二眨了眨眼,说道:“神仙再多,愿意教你么?会在市井同你耍么?” 马二实诚,说道“不会。” 几人都笑了起来,沉默气氛松了不少,混着热水沸腾声,炭火噼剥声,渐渐地连屋外雷雨也不闻不问了。 …… 城隍阁主殿。 香火不存,火烛不明。 木胎神像上,好像罩着一层天青色的薄纱,嘎吱声不断传出,许多裂缝顺着纹路散开,神像本就斑驳,如此更显败落。 神像眼珠原本呆滞,下一刻泛着淡绿荧光,两道青色光芒喷了出来,在供桌前缓缓汇聚成一道扭曲身影。 正是夺了城隍爷宝座,寄宿于木胎神像的妖物,如冤魂在殿内来回飘荡,它若是人,定会传出急切的脚步声。 要问何种妖物本事这样大,能夺城隍宝座,最具本命天赋者,当属大妖鬼车,只是不知何种缘故,使得它以魂灵姿态存世。 鬼车早已把事告知金东华,却迟迟不见人来,如何不急?若非舍不得这样一个好去处,此刻都要破窗而逃了,它可不敢试长剑锋芒。 忽然,地上涌起一阵阴气漩涡,大量血肉凭空出现,慢慢地拼凑成一具完整身子,灵光飞入身体,金东华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来到城隍阁主殿。 鬼车见他终于赶来,急急上前说道:“昨夜才试过那道人深浅,他不过出言捉弄一番,你又何必寻衅于他,趁人去了哀牢山,下起一场血雨。” “如今惹得他撕破脸皮,找上门来要杀你我,这可如何是好?你或真有本事,也不该意气用事,误我性命。” 金东华面色淡然,开口道:“多说无用,你我走上这条修行路,这一天迟早要来,容不得半分退却之心。” 半年之前,金东华听师尊讲话,说他成丹之机就在苦县,于是他辞了师尊,来了此地,或许是修行功法相近,金东华感知到了鬼车存在,但误以为是城隍爷本尊,所以不曾相交。 直到某次金东华撞见鬼车吞食香客精气,才知这是个假冒的,妖物因来历特殊需吞食精气,妖人因肉体特殊需吞噬血肉,当即一拍即合,共谋大事。 恰逢哀牢山之事,金东华冒出个荒唐想法,借助阴怨煞气,他要炼了整座苦县! 把苦县做鼎炉,城隍阁当炉膛,百姓俗子是炼化的宝物,阴怨煞气就是碳屑,阴阳养鬼宗术法,就是大火! 鬼车知他所言不错,可如今刀架脖子上,哪管甚么退却不退却,大道再宽,也要有命在身才能走,适才方寸大乱,也是为此原因。 金东华说道:“子时前见不到我,他便拿你开刀,那道人当真说过这话?” “这如何有假。” “他要等便等,要来就来,你我就在这里。” “那便……开炉?” “开!” 鬼车闻言后躯体闪烁,又进到木胎神像里头,主殿内刹那鬼火森森,一片幽绿充斥四方空间。 人死则魂灵归去,生气流逝天地,而葬者,则乘生气而上。 鬼车就是遵循此理,把苦县所藏精气、生气当作飨宴,会请五脏魂灵,以此为修行根底,重塑肉身,超脱鬼物范畴。 金东华扯出张九宫八卦图,这图较世俗不同,十二地支从内走起,中间后天八卦不变,最外头才是中央九宫。 随后手指并拢作敕令诀,朝着木胎神像重重一指,呵斥道:“去!” 九宫八卦图如蒙大赦,飞速将神像裹了起来,如害了发溃流脓病症之人,全身裹满绷带一般。 主殿坐镇城隍阁中心,神像发生异变,整座苦县的气运风水瞬间倒转过来,就连五行生克也逐渐显化。 郊外大湖阴气氤氲,底下水草状若无数黑发,一股脑全冒了出来,发疯似的攀附缠绕城隍阁;妖风自仪门吹入,杏树槐树张牙舞爪,纷纷聚拢从城内游荡而来的精生二气,再循着根系纹路,一同被带入主殿神像中去;连着千家万户的地脉翻滚,城内数十万百姓,不论念经的、磕头的、打更的、守夜的、入眠的,皆是睁着眼,面色诡异的盯着城隍方向。 金东华万事俱备,就差一场大火开炉,炼了整座苦县,于是摆出血旌、黑纛、红伞,魂幡四大法器。 “阴邪聚散,百鬼游天;五方增损,冥煞遮天;千幡引魂,血肉作弦……” 此法正是阴阳养鬼宗大法之一,也是他的修行根底——《阴厄五秘》。 幽绿鬼火烧成一座鼎炉虚影,荒郊村野的秽气,将死未死的怨气,不得其死的憎恨,沉寂已久的气息在城隍爆发出一阵如酆都地狱般的阴寒。 木胎神像被画满符箓的九宫八卦图缠绕包裹,意味着城隍内外天机,皆被遮掩了去,期间再有修道士途径苦县,就是瞧出古怪也不晓得古怪在哪里。 因号令四旗,加之运转邪法,金东华额头青筋裸露,双眼猩红,发咒临近末声,届时凡属活物者,就如同被抽血吸髓般,身体魂灵迅速干瘪下去,而他则会突破结炉,炼成金丹,更能摆脱这具让他恶心的身体! 金东华将功法运转到极致,怒喝道:“火……” “喀喇!” “嘭!”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沉闷声响如水下巨石撞击地底,金华面部发生夸张形变,随后整个人都扭曲了起来,直接凿入墙中。 贺俶真破门而入,手臂横扫重重砸在金东华脸上,待对方要起身时冲了过去,一拳揍个满天星,五指摁住其面门提了起来,并把昨夜的一句话又说了一次。 “你等皆要死于我手了。” ------------ 第十章打生打死 贺俶真不是讲道理的老学究,岂能本本分分等子时再来,好死不死正好撞见这紧要关头。 木胎神像里的鬼车被这变故一惊,忙变出数位手持火签铁叉的鬼物,不由分说的举起铁叉,照头甩去。 贺俶真转头看去,见铁叉沾着阴毒煞气,一时不好碰它,正要提着金东华去挡,一面黑色大纛铺面扫来,还有红伞更是古怪,张开伞骨悬他头顶,丝丝缕缕的黑气垂下,似一座镇压小塔限制着他。 四周险象环生,不得已贺俶真先捏碎金东华脸庞,再把他甩向黑纛,一个缩地成寸,站在六尺之外。 聚拢大量新鲜血肉的新躯体,两下被打得破破烂烂,金东华此时脸色狰狞,满身毒怨如剥皮恶鬼,将松松垮垮的脸皮撕了下来。 金东华脸上血肉淋漓,嘲弄道:“你术法无甚厉害,只拳脚重些罢了,鼎炉虽未完全开启,却也给此地又蠢又愚的俗子点了柱血香,香灰落尽那一刻,还是我赢。” 似为了印证这说辞,他面皮竟快速生长,只一会儿就恢复如初。 这血香就如拿血肉精气铸就,气血充足的汉子好比大香大烛,燃得久些,可以晚些死,稚童次之,老者再次一等。 也算不该死绝,最短命的也还有一炷香的光阴可活。 而血香燃起的烟火,就是纯粹的气血精气,顺着鼎炉法阵涌入妖人妖物体内,今夜要将其打杀,较之往常可难了。 贺俶真神色冷淡,说道:“世间倘若真有功德一说,今日就是死无葬身之所,也不枉小道走上这一遭,为此地求个安宁;世间或真有鬼吏端坐酆都阴司,今日你等就是再受用不尽,去了阴司也要判个有伤天合,损害造化的死罪。” 话音一落,贺俶真直掠而去,原地只留得残影,感受到劲风的金东华脸色一变,使唤血旌似红绫,升起片大红血幕护在身前。 血雾蒸腾着毒煞,落在周围似消融雪花一般,常人挨着就是个死,此外更能引魂动魄,惑乱人心。 始料未及的是,贺俶真看也不看他,金光闪过眼前,木胎神像连带底下神台被踹得倒退数丈,鬼车被这怪力道人踹得脸色一变,急忙生出四条锁链去捆他,可是论迅捷,它就是再快也比不得术法加持的贺俶真。 贺俶真腾跃一丈多高,躲过锁链时顺便摁住神像头颅,一把将其掀翻在地,声势浩大之余,主殿都跟着晃了晃。 双指并做剑诀,太金覆身咒衍化而来的金光咒亮彻鬼车瞳孔,正要打碎它头颅的贺俶真陡然一个侧身,剑诀往后甩去。 “轰咔!” 雷鸣声暴起,原是金东华驱使的大团煞气罡刀砸来,与剑诀直直地碰在了一起。 “罡风化刀?”贺俶真变化剑诀,手臂竖于胸前,神色阴鸷地看着对方:“小道也会。” 天涌罡风,地起兵煞,有形销骨立之能的天罡地煞咒充斥主殿,刹那间同煞气罡刀撞在一块,锵铮声密如蜂群,四周顿时满目疮痍。 不同的是,贺俶真竖于胸前的手臂往后一伸去,再以抽甩之姿,迅猛地往前送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金东华目睹此景,开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瞬间脸色大变,完全不顾形象在地上翻滚,咚的一声,在他原先所站位置,赫然出现一道裂缝。 捕风为刃。 方才贺俶真抽甩而出的,正是凝罡风为实质的刀刃,因难以感知其存在,故防不胜防。 贺俶真故技重施,速度逐渐快了起来,身形起伏,腾挪不定,双手如车轴轮转,一时之间,主殿内仿佛有千百把兵器飞来。 横梁、檐柱、额枋被砍得沟沟道道,摇晃得几欲坍塌,金东华则如散家之犬一路逃窜,狼狈至极,那木胎神像若非有九宫八卦图缠着,此刻恐怕真被当做柴火劈了。 “狗头道士!” 金东华心底悲愤欲绝,身上血肉剥落在地,他就如一位画作大家,于冬日严寒之际,画笔沾上染料,轻轻地印在雪白宣纸上的朵朵红梅。 …… 厢房内。 主殿动静太大,即便马二杜倩也听了个清清楚楚,那时时传来的震动,好比大锤敲在心口,心慌害怕之余还有些担忧。 杜倩坐在长凳上,弯腰时手掌抵住额头,主殿每传来动静,她都会挣扎着把眼闭上,不设身处地,很难体会其中意味。 马二或站或坐,除惶恐不安外,还有许多无力感,他觉着哪怕是有些微末道行也好,这样也许能随贺俶真一起去主殿,不至于这样着急忙慌,接着打定主意,今夜一过,怎样都要学门修行法子。 二人心思都在贺俶真身上,故始终不曾察觉,岑昇为不吓着他俩,已经将大黑袍遮盖面容,双手缩袖子里头去了。 命数被拴在城隍阁甲子的岑昇,不止是老庙祝,还是苦县守夜人。 细看黑袍下,无数状如蛛丝的细线缠上躯体,这一条条的都是因果丝线,为苦县消劫,非一人之力能成,没他或是不能度过的。 …… 金东华脸上纵横交错,隐约可见白骨,靠着无数气血精气,真让他抵御了天罡地煞咒,在他身旁两侧,立着两位青面与红面獠牙的鬼将,俱是鬼车敕令而来。 血香自点燃起,已烧了三分之多,这样下去,苦县人死绝前,这两头妖物如何都死不了。 贺俶真灵气消耗颇多,手脚已不如先前那样重,当下收了所有术法,默默调养气息,同时想着怎样破局。 “牛鼻子多管闲适,我就是把家家户户杀个精光,又在哪里碍着了你,道力不涨丝毫,还搭进许多灵气。” 金东华抹了一把脸,擦去血污道:“这要管那要管,活该成不了事,去了哀牢山又灰溜溜地跑回苦县。” 贺俶真一笑置之,从袖里乾坤拿出样破损兵器来,战场遗址中拔出的槊刀,除去断裂位置,还长有十二尺。 金光咒覆盖缠绕槊刀,霎时间威势大曾,贺俶真上次这样施展手段,就觉着格外顺手,于是生出一种直觉,扶抱大日冲虚的仙人,他所用仙兵,会不会就是槊刀? 真伪不得而知,但不影响他今日杀妖。 金东华见槊刀,心里不免发怵,上次去哀牢山寻衅,正是这把兵器将他头颅砍了个稀碎。 槊刀拖曳金影,贺俶真已然出刀,寒芒劈杀而下,青面鬼将举起铁叉去挡,却齐齐被砍成两段,红面鬼将见此横扫千军,哪知被拽住铁叉钢刺,一把夺了过去。 贺俶真夺过铁叉,朝金东华掷了过去,同时挥动槊刀,再将红面鬼将拦腰截断,自此两位鬼将皆化青烟散去。 金东华隔飞铁叉,收拢红伞冲向贺俶真,准备近身厮杀,绝不让他有耀武扬威之机,红伞品秩高明,双方碰撞数击,竟不见丝毫破损。 到是这持伞人吃了大亏,槊刀几次砍下的震颤余韵,全落在金东华几处关键窍穴,导致运转窍穴修为如淌水过河,受到极大阻滞。 这也让贺俶真瞧出些门道,这妖人由内而外,其实是会积压伤势的,他早先出手只求个力字,想要迅速镇压,当下才知是错的。 于是金光咒灌注刀尖,使得锋芒外露三寸,再踏地前跃,仍旧以劈砍姿态落刀。 金东华见他锋芒虽盛,可招式不变,倒也也壮着肥胆,以云横山顶之姿硬接槊刀,就是是接它不住,再把皮肉伤了,也可靠着城隍气血恢复。 贺俶真见他不知死活,拧转腰身时槊刀以截枪式架住红伞,收拢右腿自上而下的撞了过去。 膝腿如撞鈡,金东华胸口瞬间塌了下去,当场撞碎墙壁飞入杂间,正要召回脱落红伞,又被贺俶真踩住他左手,友手则被槊刀钉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贺俶真手刀贯穿金东华,直接握住他整条脊柱,说道:“不知你这九窍百骸比之寻常修士有何不同。” 金东华无丝毫反抗举动,反朝着木胎神像呵斥道:“你个亡物,再不施展手段,今日我便算死你手里了!” 被掀翻的木胎神像一个蹦哒,在听金东华喊声后竟又立起来,血旌,红伞,黑纛,魂幡绕着神像快速转了起来,还拖曳着百十条煞气。 一股不安蓦然笼罩心头,贺俶真当机立断,施展缩地成寸,退到了主殿大门处,外头黑风似刀,血雨当头,内里阴怨煞气无数,鬼火幽幽,城隍阁已然成了森罗场。 贺俶真哪怕退却迅速,却也慢上一步,等闭眼再睁开,四周场景俨然脱离了苦县。 入眼景色,是乡野,是麦垄青青。 ------------ 第十一章愿景 这夜里雨势浩大,风似连弩离弦,紧过天地吹起龙卷,不知横扫几家门户,若大的苦县竟无一线之明。 云层走天上下来,聚合着无数精气,作漩涡状垂在城隍阁上空,精气先是如水银倾泄鼎炉,又让瓷瓶般的鬼车吸收殆尽。 气血走地脉流出,只是淌过就将仪门两侧的杏、槐树养得枝干虬结,张牙舞爪,作为血池金东华更不消讲,浑身血气滚滚,一直有新的肉芽冒出。 前者三阳境,后者结炉境,故它“二人”此举又契合着结炉成丹之理。 黑纛、红伞、血旌、魂幡兀自转动不停,中间立着的贺俶真像个大黑茧,让蔓延来这的黑发缠得严严实实。 不同外头的生死阴阳,贺俶真神色恍惚地看着眼前村野。 时节好,风景也是好,走过田垄看稻,几个妇人和汉子在那里劳作,有穿杏色外套的,也有穿藏蓝色的,等到出了汉水,又把外套脱了放在田垄垫着,一起说着话。 还有几位女客走在水渠旁,手持黑纱香扇遮着些日头,有位大概是热了,拖去鞋袜,露出白净小巧的足掌来,脚趾头圆润似玉,粉粉的。 她扶着同行友人,笑着把脚放进水渠,一遍遍的在那里玩水,不时把水花溅在身旁女子身上,惹来阵阵娇声笑骂。 “小道这是……” 贺俶真无意欣赏莺燕,只把手掌拿出来看了看,他能感受到所见几人的情绪,但人身灵力消耗都是真的,城隍厮杀也就做不得假,怎会来了这里,这又是哪里? 走完田垄,又走了二里路,见到一户户的人家,有许多挑着担子的卖货郎在,卖酒的,卖茶的,卖饼子的。 他还是无法确定,看见不远处有一山岗,于是又走过去看看,过山门一步步上去,清风徐来,有出彩女子迎面朝他走下,擦肩而过时香气扑人鼻子。 要说开口问是不敢的,贺俶真很清楚,自己肯定是着道了,这里必然是假象,走许多路是为了丈量这里的大小。 上到山岗不见顶,左右看了,发现还有小路径,复又走了上去,百来步后视野突然开阔,有户人家在这里住着,四周都用矮墙围着。 贺俶真走过去,发现有个妇人正在哺乳婴孩,那妇人发现门外站着位道人,脸色立即红了,仓皇扯过衣物遮挡。 随后走进屋内放好孩子,走出来想要问一问那道人,是不是云游来了此处,想要讨一杯水喝,可已经不见人影。 贺俶真下山走去,眉头紧缩在一起,从田垄至此,那个妇人是唯一见他后有反应的,先前不论田野的妇人汉子,女客卖货郎,还是上山时遇见的貌美女子,无不当他不存在。 “这些孽畜,还有手段可以耍。” 贺俶真走下那条小路,打算画个破障符,试着强行破除此地,若行不通就麻烦了,血香还燃着,一刻耽搁都不得。 正当思索时,四周突然火起,大火燎燎,入眼一片赤黄,贺俶真脸色变了变,蓦然想起了山顶哪位妇人与婴孩。 可转过身去,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山顶,大火早已吞噬那户人家,只能看见一道左右冲撞的人影。 正是那妇人面色焦急绝望,想要抱着怀中婴孩冲出大火,奈何火势强盛,又有大风助威,费劲气力也只得原地打转。 贺俶真想以太金覆身咒覆盖全身,直接冲过去救出那妇人,可不知怎的,此刻的他好似魂飞主殿的那一夜,对此只能看着。 “哇——” 突如其来的婴孩啼哭让他脸色苍白,想要冲进大火救命,可对此根本无能为力,过不多时,那妇人的哀嚎声也传了出来。 妇人把婴孩死死护在怀中,可如此高温那个婴孩受得住,声声啼哭之下,妇人受着烈火蚀骨之痛,内心焦急绝望,还要目睹亲子惨死怀中,发疯般想要冲出大火。 贺俶真脸色难看,内心同样生出一股无力与绝望,这时又有道鬼神可诛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那牛鼻子躲得深,以至于废我许多力气,待寻见他定要活活烧死!” 抬头看去,赫然是妖人金东华与鬼车,它此时一脸得意的看着火中母子,巴不得对方乱冲乱撞,好让它多多观赏。 又转头对鬼车道:“听闻逐鹿山有一温养魂魄的好去处,待炼了苦县,你要好好陪我走走。” “老子就在这里,你他妈是瞎么?!” 贺俶真语气阴寒道:“今日不管天门大开,又或是幽冥路通,我敢保证你那都去不了,你一定会死!” 话虽说出,可不知为何,金东华亦是当他不存在,大手一挥,将那母子烧为灰烬后直接离去。 满山破败余烬,山风吹过,贺俶真又无碍行动,他慢慢的走了过去,伸手抚摸着地上痕迹。 “愿此界无灾无难,清净悠然。” 贺俶真脸色平静,他已经明白了,不论对方手段怎样离奇古怪,假象与否,总还在术法范畴,收敛好道袍,且在地上盘腿坐着,心中念着扶抱大日冲虚法。 道无高低,术法还是有的。 主殿内。 辛苦主持着幻境的金东华眉眼飞扬,眼前黑发缠绕越发紧密起来,说明贺俶真正缓缓沦陷其中,如此不枉他将许多亡魂融入秘法。 黑茧里头,贺俶真看见的许许多多人都是真的,画面进程轻微跳动着,是因他们身前本做着不同的事,死后一齐被拘押进了四旗。 血香燃烧过半,再过一刻光阴,就能炼化一地气血重铸肉身,结成金丹脱俗。 木胎神像中住着的鬼车炼化无数精气,二者已有了融合迹象,木胎生长血肉,鬼物再变大妖。 “术法怎样?”鬼车和神像融合,木胎脸上也有了情绪,它不安问道:“能困死那牛鼻子么?” 金东华说道:“大局已定,料他手段用尽手段也逆转不得。” 不知是否因不安生出了错觉,鬼车总觉着那些黑发正收缩着往后退去,只好再问他:“是我错觉么?这术法总在退却。” 金东华脸色晦暗不明,逐渐难看起来,错你娘个错觉。 “呲呲。” 无数黑发在此刻似遇见熔炉,霎那化作青烟散去,后头黑瀑也如潮水退去,那穿着道人影忽得凸显出来,马上又能出现在二人视线。 “动手!”金东华大喝一声,血旌黑纛化夺命枪,红伞化帷帐落下,魂幡带着鬼魂凄厉哭声扫过。 鬼车唤出增损二将,踏着天罡步,手中钢叉倾力朝前掷出。 可全然无用,黑瀑似的长发直接起火,中心大放光彩,贺俶真如一轮白日照耀了城隍,撕开漆黑夜幕。 一线金光撞去,红伞魂幡两大法器当场破碎,金东华右手连带小半个身子被撞出个大洞口来。 金光势头不停,增损二将来得快去得也快,稍微挨着些便碎落了一地,鬼车见金光过来,惊恐喊道:“滚开!” 平地惊雷起,木胎神像成了碎落一地的石块,鬼车心中大恨,为了不受波及,只好收拢魂魄强行脱离神像,以至于魂魄大损,半柱血香的精气功亏一篑。 金东华同样落得此下场,眼神带着怨毒看向那金光。 贺俶真显化人身,撇了眼两条丧家之犬,开始以太金覆身咒加持身体,金光咒炼化槊刀。 ------------ 第十二章城隍爷 贺俶真槊刀金光大盛,锋刃转为赤红,下一刻只剩残影,槊刀似星火烧穿天帷,鬼车身周的阴怨煞气只一碰就散。 虽冲破囚笼,却不曾改变境地,贺俶真越是要打杀妖人妖物,便越要花费大气力,对方为了不被打杀,只能掠夺吸收更为庞大气血精气。 手刀贯穿金东华头颅,再将其甩向鬼车,槊刀穿过,扎糖葫芦般的把它二人串了起来,而黑瀑中又生出千百黑蛇,如暴雨急射噬咬贺俶真。 贺俶真身似电光石火,槊刀纵横披靡,那串在刀尖上的金东华与鬼车还未落地,四周又升起一血雨腥风。 金东华虽头颅被穿,却未即刻毙命,其口中仍念着阴厄五秘,身外血气翻腾,竟在伤口处生出肉芽,试图裹住那锋芒无匹的槊刀。 鬼车此时修为爆发,周身阴风怒号,鬼气森森,在槊刀束缚下,以上百条黑蛇编成一张死亡大网,若是细看就能察觉,那黑蛇上布满人面,除去撕咬吞噬之能,还要凄厉惨叫扰人心魄。 贺俶真见此扯了扯嘴角,捕风为刃似连弩激射,将黑蛇悉数斩尽,道气涌动激发灵力,槊刀之上金光再盛,瞬间化为一道炽热的金虹,再次将二人拦腰砍断,毒血飘散,空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发腻的腥臭气味。 金东华旁门左道学得杂,一时间血刀,血枪,小鬼,怅鬼,山魁都让它喊了出来,主殿内密密麻麻,被这鬼怪手段堵满了空余地带。 贺俶真只能拳刀不停,不断灭杀着这群杀之不尽的鬼物。 …… 厢房内。 起初贺俶真让金东华和鬼车联手拉入了梦境,老庙祝顿时变了脸色,只因他能以命数感知主殿状况。 贺俶真修为不再浮动,气息又消失不见,若非那妖人在主持着什么术法,岑昇都觉着他身死道消了。 饶是这般,岑昇心中也莫名焦躁起来,又怕惊扰了马二杜倩,他俩无丝毫手段,知道后只会更急,说不定都能强行去看一眼。 不过事情至此地步,他也不瞒着他们了,把大黑袍拖去,让二人看下已经到了那个地步,情况怎样惊险。 浑身蛛丝般的黑线,仿佛有性命的活物一般,周而复始在他体表攀附游动。 “稍后老朽要去主殿,可道长委托老朽照顾你二人安危,故老朽请求二位,万不可脱离厢房,因意气用事而丢了性命,哪怕是为了老朽不失信于道长,也不可生出意外。” 岑昇自嘲笑道:“没得道长来此,今夜恐怕就是老朽面对那妖人了,苦县百姓也定是不能活了,所以老朽能做一些做些,还请二位答应。” 马二同杜倩约莫是太过担心,见了这模样的岑昇竟也不怕,反在听他说要去主殿后提起股精气神来。 “老庙祝只管做事,我们虽是没得本事的小辈,难道还不会听话么,不消多虑的。” 杜倩也说道:“小女等人虽不曾真正拜师,却也将道长当救命之人来看的,自然不会忤逆了他,老庙祝安心去就是。” 岑昇露出笑意,点了点头道:“这样就最好了。” 约莫半刻钟,金光照彻城隍阁,三人神色一喜,眼中似藏着无限风光,杜倩神采奕奕,她脸色本是蜡黄,这会儿竟也因为欢喜而充斥着血色。 岑昇持剑披袍,说道:“老朽先去了。” …… 主殿败落,梁柱已不堪重任,齐齐倒塌,血雨透过顶上大洞倾斜而下,那无数若游鱼般的精气也映入道人眼帘。 贺俶真抬着头,血雨滴落在他眼眸中,精气泛着微光,因此他眼色看着也有些晦暗不明,片刻后把目光扫向鬼车。 这都是让它炼化了,它有何等功德? 百姓对不起它么? 鬼车被那漠然眼神看得发怵,在它眼中,狗头道士神情眼色比它这种鬼物更不似人,看人不是人,见鬼不是鬼,唯一见过的脸色就是阴冷。 贺俶真收回视线,开始看着精气来路的痕迹与气血行走脉络,主殿不破他还看不透布局,以此也能清楚,这两头孽畜的来路很大。 增损二将是受佛家某位发过宏大誓愿的菩萨降伏感化的,今夜却被鬼车屡次请来神念作恶,如此一来,哪位菩萨知是不知? 再看鬼车自身,根脚属大妖一类,却以鬼物姿态存世,不可谓不蹊跷。 嗯? 贺俶真脑海电光闪过,想到了什么,问鬼车道:“你是阴间来的,你见过那位大菩萨了么?那个教你用着法子的?” 鬼车神色一变,若非是鬼物,眼下定然出汗不停。 见它是这模样贺俶真也懒得再看,又问金东华:“小道在边境也杀过你同宗之人,他比你类人,却不及你麻烦,说明你师承蛮厉害的,修行秘法要高出他许多。” 金东华咬牙切齿,死死盯着贺俶真。 “这样辛苦,为的竟是这些。” 一个阴间来的大妖鬼物,学了佛家手段,妄图吸收炼化精气融合木胎神像,生出肉体脱了鬼物。 一个一身烂泥血肉的阴阳邪道,想要吞噬气血重塑肉身,从而夯实结炉境界,使“炉子”变得能承载金丹,为下一境做准备。 贺俶真差点笑出声,说道:“最初你二人肯定不是一起来的,因甚么碰在一起,既是各有所求,怎得不省些力气,把对方吃了看?” 金东华如遭雷击,想起它师尊说它结丹之机在苦县,又想起自己当初为何能在白日里感知到鬼车。 能教它阴厄五秘的修士,会是那种连结炉境的小事都算不出的人么? 人身诞生之处,靠的是血肉么?精气交合阴精,二月有余,胎血精胞凝也。 这是不修行,没天资么?看来是学反了。 贺俶真见它是这模样,更是大笑不止。 笑声尤其刺耳,金东华对此奈何不了,于是毒怨的向后看去,鬼车不明所以,不懂它听狗头道士说话后想到了什么,以至如此看着自己。 看穿对方根底,知道其所作所为之目的,那再来看鼎炉大阵便不难,贺俶真收了槊刀,双手十指交叠,举过头顶活动了下三焦。 门道已然清楚,接下来就是吃。 妖物吞噬血肉精气,那他就来吞噬妖物。 恶心是恶心,该吃要吃。 ------------ 第十三章城隍爷2 贺俶真既要将它们当作“资粮”来吃,厮杀法子是要换一换的,譬如这活动三焦就很有道理。 人身躯体能分作三段三焦,心肺部是一段上焦,主气之宣发升散,蒸腾气血津液如云雾上升,故又有“上焦如雾”这个说词。 脐肚位是脾胃,是二段中焦,乃是气血生化之源头,它还含着过滤杂气污垢的效能,因是脾胃沤渍区,故中焦又有“中焦如沤一说。 下段下焦是大小肠结、肾脏所在,糟粕在此如大渎入海流出体外,故又有“下焦如渎”之说。 那道人都要“动嘴”了,金东华仍旧站着不动,眼神死盯着鬼车,看过一会竟把脚步反过来,朝身后走去,眼神里不甘、悔恨、憎恶,几种情绪渲染在一块。 修行问道路上,样样机缘机遇都珍惜,休说过了这村没这店,下一处就是连村也无,这个道理那个不知?金东华因鬼车错失结丹之机,心里头也是恨的。 再与贺俶真搏杀,就是靠着整座城也是不济事的,无非多几人陪葬,手段被识破了去,它没了退路,气急失心之下要在赌一赌,当场炼化吞掉鬼车,以结成金丹! 鬼车见它走来,脸色不由得一变:“狗头道士不过胡说八道,金兄怎的还信他,难道是要说我与金兄相处许久,敌不过他一时乱扯么?” 金东华置若罔闻,拿起残破黑纛,踏步蓄势似军阵甲士舞旗,紧接着黑纛化蟒,两眼冒着血光朝前吞去。 鬼车叫苦不迭,只得化城隍爷擒蟒,与它搏杀在一块,可木胎神像已让打碎,城隍爷就是空壳子,只僵持一会就落了空,被咬去右臂。 “打得好。” 贺俶真见对方已经翻脸,一个缩地成寸闪到金东华身侧,一把摁住其左脸,再擒住它挥拳右手,张嘴便咬。 金东华登时吃痛起来,开始大喊大叫,它感受得到,那些炼化气血的最终去处已由自己变作了贺俶真,眼下它伤势都是实的。 接着就是发癫发狂的白额虎般,疯狂扑腾出招,要把这比它更像鬼的疯道人甩脱。 现在不必先前厮杀凶猛迅捷,却更血腥癫狂。 贺俶真见它像“过年猪”,自己一时竟有些摁不住,于是又退了回来,抹了抹嘴里血污,笑着把目光看向金东华。 吓疯了的金东华不管不顾,收了黑纛大蟒,紧紧缠着身体,头颅左右张望,满是毒怨地看着贺俶真与鬼车。 “降生此天地,你们人人憎我恨我!” 金东华记起恐惧事,癫狂一样说着话:“我无皮无肉,那群人就要无情无义,无怜无悲,难道杀了他们是我错了么?!” “狗头道士三番五次坏事,不伦不类的孽障害我多矣,这城里俗子又蠢又愚,连君王都要杀,我杀不得么?!” 贺俶真眉头皱了皱,不知是否吞了它血肉的缘故,总觉不对,便说道:“你收了阵法,关了鼎炉,小道定然会听你好好讲话,在这之前,没哪个能憎你杀你。” 金东华大喝道:“不关!你道貌岸然,谁要信你!” 金光转瞬即逝,槊刀把金东华钉死在墙,风刀划过四壁,鬼车魂魄似薄雾飘荡,神色愈发痛苦起来。 贺俶真正要在出手,忽地又停了,把手掐算一二,算出血香只余得三分之一,心中不禁焦灼起来,时辰一到,苦县不说死绝,大半人全要死的,这般就是杀对方千百次又有何益? 天罡地煞咒施展不停,风刀滚动如笼把鬼车罩了起来,径走到金东华身侧,贺俶真握着槊刀,一改先前神情。 “已成之事小道不愿再提,也能既往不咎随它去了,可你有话要说,神像已破,鼎炉效果怎的还在?” “我不会说的,天下道门是一样,你或真有不同,可又于我有何益呢?” 金东华道心破碎,生不如死,贺俶真道力再高,无可奈何。 这时有人冒血雨走来,开口道:“道长不必求那妖人!” 贺俶真听见这话一个回头,刹那缩地来至他身前,以手相搀道:“老庙祝既有办法,还请速速决断。” 岑来人正是老庙祝岑昇,他虽浑身因果丝线,可眼下紧急,贺俶也顾不得担忧,知他拴着命数不易,可二人辛苦至此,为得不就是苦县,有何衷肠事只待日后再讲。 岑昇把剑还了,快步走到神像台座处,接着似抽筋扒皮般,将因果丝线活生生地扯了出来,随即念着城隍古咒,把丝线截断天云,接连地脉。 “道长先把妖物看住,其余事让老朽来做就好。” 贺俶真见状收了天罡地煞咒,炼化长剑一把钉死鬼车,至此妖人金东华,妖物鬼车皆被降伏,当下只剩苦县风水命数。 无数丝线在续接瞬间,一股庞然气运顺着丝线发散,岑昇似星树火花,天风卷去云层,持续半日的血雨终于收住势头不再落下,鼎炉效果在这气运下如春阳照雪不复见,散落到各处的木胎神像碎块被丝线缠绕拾起。 “道长!” 岑昇大喝道:“把木胎神像炼化完整,不曾燃尽的气血精气都要送还苦县百姓。” 贺俶真一步跨出,念道:“金顶有鹤,仙人依松而卧如凤栖于桐;火阳无极,天人恃道而存如天地念我……御太虚而定寰宇,彰三光而照五形……” 这就是贺俶真最后手段了,扶抱大日冲虚法那位仙人在授法时唯一亲口传他的东西。 流火似水席卷主殿,木胎神像如获新生,所有气血精气再次化作游鱼,百十万记的幽光在苦县上空游曳,最后重返原主人身天地,阴怨煞气退了又退,最后只能退至哀牢山。 厢房内。 杜倩神情恍惚,因不再受到侵蚀,幽光照耀下,城隍阁内再生白莲。 马二退去病秧蜡黄,此时再看他得意神色,竟也有含着几分少年意气。 “道长……赢了。” 苦县重见天光,月色清冷,赛霜欺雪,杜倩呢喃后提着裙摆,直接打开房门朝主殿走,马二反应过来,紧跟着去了。 城外莲农起得早,不闻血雨滂沱声,又见外头一片大亮,误以为天亮了,穿戴整齐,又叫醒家中人妇与老婆子,要趁着雨停把事都做了。 几十户都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但只是一会儿就呆住了,此刻天色远未亮,天空浮现照耀他们的自然不是大日。 那是太阴,是月光。 主殿内。 贺俶真看着同木胎神像合作一体,已然成了新任城隍爷的岑昇,不免感慨道:“有此见识,小道也算不虚此行了。” 岑昇以英灵姿态显世,走到贺俶真身前扶着他,说道:“道长能来,是苦县之幸,老朽亦是跟着走运。” “不必如此说,命数是这样的,况城隍爷忘了么,小道也是苦县人。”贺俶真虽说话无碍,可脸色惨白,显是耗尽了灵力与道气。 岑昇知道今夜凶险,扶着他坐下,随后心有灵犀,一齐看向被钉着的金东华与鬼车。 现在没了大阵,它们是如何也挣脱不开的。 杜倩这时跑了进来,捻着裙摆,小脸通红的看着贺俶真,竟然拘谨的话也说不出,后头站个马二,咧嘴傻笑,也不说话。 贺俶真也觉得有些好笑,虽无奈也不知道说些甚么,事情尘埃落定,又是在新城隍爷的地盘,不会出事的。 “贺道长好手段,真是个有大本事的。” 月色下有人说话,音色撩人。 贺俶真看清来人后微微眯眼,脸色跟着一冷,就知道这二人不简单。 那日来城隍上香,有人竟悄无声息的站他身后,还拍了拍他肩头。 祝山凤和粟婉。 ------------ 第十四章娑婆 那时虽未细想,但对方既到了也不觉意外,况且对方能藏匿许久不被发觉,本就说明修为道行要高出他许多。 贺俶真撇了二人一眼,同岑昇径直走到金东华身前,让这位新城隍爷使出类似搜魂的手段,查探下它的身世。 被冷落的祝山凤也不恼火,腰肢摇曳的走了过来,同他们一道查看,片刻后怜悯道:“惨兮兮,竟是个打娘胎生下来的剥皮鬼。” 香风滑腻,惹人暖醉,贺俶真却皱了皱鼻子,城隍爷更是敬而远之。 贺俶真若非为了查出金东华身世,早带着两位准徒弟跑了,两条腿能甩多快甩多快,这会儿岑昇是爷,又是在爷的地盘,他哪里还愿意管事。 而这金东华也着实惨,不知家中惹了甚么事,从胎中便让人把皮活剥了,诞生起就是个鲜血淋漓的无皮婴孩,又不知听了哪家麻衣神婆鬼话,便一味土方子让全身结痂,终日拿布匹裹着。 婴孩长得不算慢,故血痂动辄血水流散,惨不忍睹,十岁那年家中父母惨死,此后人人避之如恶鬼,又憎又恨。 要说为何不自行了断,生不如死存活多年,大概是那日夜苦熬挣扎的日子里,有无数仇怨支撑着它,直到两年后,遇见了阴阳养鬼宗的某位大人。 …… 祝山凤见他还是不说话,神情哀怨道:“新郎今早才帮妾身算过命,怎的到了子时夜深时刻,反要泼人冷水。” 贺俶真听她不叫自己的字,反而不带姓地喊名,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有话直说就是,不消做腻人姿态,夹七夹八地讲。” “这是新郎自己说的,妾身不好忤逆啊。”祝山凤说罢将发丝抚至耳后,露出粉嫩耳垂,随后竟直接把手抬起,环上贺俶真脖颈,鼻尖轻轻地碰了碰他。 贺俶真脸色一变,不是惊讶她有此举动,而是自己一身修为深陷泥潭,丝毫动弹不得,就连一旁的岑昇也不例外,以至于他躲也躲不过,更遑论挣脱。 他早先是将灵力与道气耗尽了,但毕竟是众仙朝上图之主,恢复生息太简单了,至于岑昇动弹不得更是闻所未闻,以功德跻身金丹,脱离人身成一地城隍神,又是在自家地盘,哪有这古怪事。 贺俶真躲不过去,硬着头皮说道:“小道现今圆满,陪着你作甚?这是不能的事,若非修道之初与人有过约定,小道情愿世世幽居山中,不沾人间丝毫。” 又在心底想道:“除去白日里烧香撞见,早先我绝不曾会见过这夫人,她定然是有目的的,这不过是她软刀子,绝非本意。” 祝山凤听后皱着眉头,说道:“新郎不愿呢,这要妾身怎么办才好。” 双方距离不过毫厘,旁人看着风光旖旎,贺俶真头都大了,爱憎恶惧此四类情绪一起,最易坏人道心,若说强行从了更是荒谬绝伦。 贺俶真没有想错,对方确实有所求,故而带着软刀子来的,原因虽简单,却很难想到,正是因为那部扶抱大日冲虚法。 祝山凤历经天地南北,这趟要走的是一处亡国遗址,白日路过此地,本要直接掠过,但因感知到这股大道气息便来了,于主殿与他相逢,起初不确定,直到他念出那句“依松而卧如凤栖于桐”。 人间说新人胜旧有许多的好话,师承间也有“青出于蓝”这一说,其中有句最为契合她修行归属,也是她最喜欢的一句“雏凤清于老凤声”,当下的贺俶真虽有特别处,也还是境界太低,太弱,根本不曾意识到自己是在修行一部怎样的大道经文。 这类经文不存在甚么书面手抄,若主人不愿,旁人就是再修为通天,道力深厚如渊也学不到丝毫,用搜魂等下作手段就是找死,作为贺俶真的修道根底,别一个不小心引得传道人找来。 她要的就是这部《扶抱大日冲虚法》。 这是她突破大道关隘的至高契机。 祝山凤又道:“妾身本名祝清凤,字娑婆,新郎一定要记住,知道么?” “知道。” “新郎真不要妾身么?” “小道身子骨弱,要不起的。” “哎呀!贺新郎!” 贺俶真受不了与她鬓角厮磨,又打她不过,只能服软说道:“若日后你我再见,不论你求的甚么,小道再不情愿也会怜你志苦,予你一线之明。” 祝清凤双手使劲更多,神色认真道:“天地作证,这话是道士贺新郎自己讲出口的。” 贺俶真重复一遍:“道士贺新郎自己讲出口的。” 事关道统传承,这下就是贺俶真吃亏不自知。 不过一旁的粟婉却不这么想的,听见他说“一线之明”这样的话,好好的脸就黑了,狗头道士不知天高地厚,知道他眼前人是谁么,敢这样说大话。 过四海四洲,三岛三域,哪个不是低眉顺眼,求着沾些交情在身?偶有例外,也是那几座祖庭出身,与她身份相当的人开口说话。 祝清凤总算把手放下,贺俶真瞬间拔出槊刀,带着金东华退至神像一侧,马二杜倩立即来他身边,岑昇引动山水气运,运转神通隔绝双方。 祝清凤闲庭信步,完全无视城隍神通,径走到杜倩身前,狭长的眸子眨了眨,说道:“这小脸鼓的,都快要吃了妾身。” 又看着贺俶真,可怜兮兮道:“新郎不跟着走,真舍得妾身走夜路,不担心么?” 贺俶真扯了扯嘴角道:“小道快要担心了。” 祝清凤巧笑嫣然,再迈步时连带粟婉皆已消失。 主殿破败,月色入户。 贺俶真长呼口气,就地坐下来道:“这些个姑娘、妇人,闲着要解闷时就要没话找话,没事找事,最喜捉弄他人,等耍够了,心中欢喜,旁人那是概莫能近,一句话都不理的。” 又叹了口气,还要再说,察觉有目光不对,转过去发现杜倩盯着自己,咳嗽两声把嘴闭了。 岑昇笑道:“道长是会说笑的。” 邪祟彻底铲除,大概是有深厚道气,又有新任城隍爷的缘故,连哀牢山来的阴怨煞气也暂时退了回去,短时间内的苦县是生不出怪事了,念及此处,岑昇看闹得人心惶惶的主谋都顺眼许多。 贺俶真看了看金东华,对岑昇说道:“这人虽事出有因,可赎罪是要的,哀劳山有天子立的斩龙战祗,阴怨煞气随时会波及这来,就把它挡中间,等小道下次再来,见它确实有功再带着它行走山河。” 金东华道心破碎,原本是心如死灰的,当下立即说道:“狗头道人最好祈祷我死在哀牢山,不然等到你所谓的行走山河,我见一个杀一个!” “啪!” 杜倩竟一巴掌呼了过去,骂道:“念头挺多,你这会儿不想死,道长便留你性命,再敢作孽是你求死,到时任你讨饶求活也要死,明白么?!” 岑昇摇了摇头,还真是欠收拾,不打不老实,又看这鬼车说道:“这个孽障?” 贺俶真冷哼一声,说道:“纵它从阴司来,学了佛家手段,也是一定要死小道手里的!” 说罢拿着槊刀走去,要将其活活砍死。 “我愿前往哀牢山抵着煞气,求道长饶我性命,放过我吧!”鬼车发疯一样扭动,想要将钉住它的长剑拔出。 “用不上。”贺俶真炼化槊刀,朝它头颅重重砍下,金东华生来如此,死活不由己,只得以最大怨念求活,鬼车算什么? 本以为能轻易劈开它头颅,哪知又起事端,一朵金色莲花自锋刃开出,挡下这一刀。 ------------ 第十五章此非示尔等有禀赋立于人间神龛 “没完没了!” “当小道好说话是吧。” 贺俶真修为爆发,太金覆身咒与金光咒催动到极致,一遍又一遍砍向那朵金色莲花,势必剁碎了它,可一圈圈金色涟漪散出,莲花与鬼车始终无损。 鬼车见状大喝道:“菩萨救我!” 金色涟漪扩大数圈,渐渐地旋转扭曲,化作巨大金色漩涡,一股瀚如烟海的的阴冷气息从中弥漫散出,阴风四起卷动碎石,里面似乎传来无尽哭喊。 贺俶真与岑昇脸色一变,立即护着杜倩马二,这风是阴司来的,活人吹着些就死,无半分活命可能,只因这人有三火,火灭则魂灵去,而这漩涡连着阴司,魂灵离体的刹那就要被吸入带走。 同时几人心中大感诧异,“菩萨?那个菩萨?谁家菩萨?” 贺俶真更为震惊,降伏接受增损二将的菩萨只有一位,他不愿相信,鬼车背后站着的竟真是佛门大人物,这孽畜有甚奇特之处? “我佛家事,居士该罢手了。” 空明,恢宏,震撼,这道声音当真如佛祖菩萨显灵,可竟是为相帮一孽畜,佛家事是杀人事,听菩萨讲话,这些他都晓得。 贺俶真绝无让鬼车活命之理,盛气凌人道:“它造出那些业障,菩萨比小道清楚得多,要带走它就早些来,菩萨佛法宏大,难道不知么?此刻来是做甚弄甚?” “这就是居士乱了分教,逾越了。” 漩涡内禅印飞出,击在贺俶真身上,太金覆身咒与金光咒接连破碎,血气翻涌顺着他口鼻淌下,气息瞬间萎靡。 “道长!”三人神色惊悚,想要上前,贺俶抬了抬手,拦住他们。 岑昇愤懑道:“好厉害的的菩萨,只一句话就要伤人,这孽畜在城隍阁蛰伏许久,不知害人多少,苦县人人杀得,道长还说不得!?” “我于昔日立下宏愿,不知造下功德多少。” “我先闻道,又居于高位,你等为何僭越?” “我今要赎一孽畜绰绰有余,你等为何话多?” “我在佛龛日夜受供,岂连它也赎不得?” 佛光普照,念的是《诸我经》。 这经文是那位立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宏愿的菩萨创的,盖因这世间冤死、枉死人太多,菩萨若要数着数渡过去是不能成事的,故有此佛经问世。 佛念通达诸界,顺着一切因,一切果走去,言辞举措似花开结缔,结局也似瓜熟落地,换言之,菩萨眼下都不曾入场,只是由这经文衍化鬼车生死。 贺俶真压下体内翻江倒海,说道:“害人不来,开炉不来,莲农寡民要死不来,炼化血肉精气不来,小道杀它你来了,饮酒误事,原来香火吃多了也误事。” 杜倩神情担忧的扶着他,因担忧对方再出手伤人,希望他不要再说,可又恼火对方伤人,自己都想骂人。 “我于此地功德无量,绝非你能谈起。” 金色漩涡蓦然扩大,拖拽着鬼车进入阴司,显然“因”的衍化已定,只待日后结“果”,鬼车就此被带回阴间。 “这不代表你们有资格受供于人间!” 脸色阴冷贺俶真还要出手,可这话说完,忽的一个趔趄险些倒地,恍惚间觉着这天地……似乎晃了晃。 “咦?” 不知是在哪里,有人疑惑出声,几人环顾四周不见身影,岑昇做了新城隍爷,对此感悟最深,他摸着心口,以为声音是心湖响起。 贺俶真看着消失漩涡,心情极差,自己劳役拼命许久,苦县求命活不成,这妖物窃取城隍宝座,引来妖人金东华荼毒一地,反倒是有命不该死。 岑昇看得开些,过来安慰他道:“救苦县是首要事,除妖杀人要次一等,道长把首要事做的这样好,还管次一等事做甚。” 马二也过来说道:“这清光白月,我是许久都不曾看到过了,其他人和我也是一样,而今又能看到,道长是出了大力的。” 这几日折腾实在饱了,几人虽未陪着贺俶真往来,也不曾同他见识各种凶险,但眼里看得清楚,此时他眉眼疲惫,已不如初见那般有神意。 或许是今夜耗尽心力,废尽心思,这会儿他本人也不曾察觉,施展太金覆身咒时的金光淡泊透明,差先前远矣。 贺俶真觉着二人说得对,是该停下手了,除妖救命一事做的是很好的,于是坐着长舒口气,抬头看了看被拆大半的主殿,打算再做些事。 “离明日香客来还留着几个时辰,小道眼皮也还撑着,常言道:‘凡事不求至美,但要尽心’,我等不如再出些力,把大门立起来,让香火重新燃着。” 贺俶真淡淡道:“不枉小道今夜废尽心机。” 自然不是建新的主殿,这样就难了,补上几口窟窿防雨,垒起几堵墙挡风就容易得多,他三人对此自是无异意,当即动起手来。 岑昇说道:“请马二先生同杜姑娘去杂院伙房,把香烛纸钱,供桌火盆弄来,二位应清楚在哪找得到。” 二人听后答应,立即去了。 说完重回神像,生出千百细丝缠着断裂横梁房柱子,将它们续接在一起,又施法抬起碎墙垒在一块,虽是城隍爷,奈何许多都被打碎了,修复颇为不易。 再看贺俶真,不知几时已然睡去,岑昇见此也不打扰,反为他隔绝四周声响,转而继续修缮主殿。 过些时候,杜倩拿着香烛先走回来,同时带着彩绘物件,马二因搬运供桌火盆便晚了许多。 碎墙裂瓦缓缓堆砌,红烛重燃,映照神像庄严肃穆,香火又起,月色下青烟如波。 又过寅时,东方即白,大日散布烈烈朝晖,此时的阴阳轮转,亦是人间今与昨相互交替。 …… 城隍阁外许多香客等候多时,大门缓缓打开,马二笑着将人迎了进去,双方点点头,各自去到殿宇烧香。 来甲子神殿的与往常相同,都是许愿,祈福求庇护神保佑。 来主殿的发现今日城隍大不相同,木胎神像不同了,彩绘是新的,看着亲近许多,青词也是写好,由一女子递给他们。 他们这次自己唱着青词,焚香跪拜。 今日的香客有莲农,小贩,乡绅,庄稼人…… 身份各异,所求各异,却总带着相同的一句话。 “皆愿苦县再无灾殃。” 虔诚话语随着香火升空,直达天听。 神像后躺着的贺俶真,也在此刻显得静穆庄严。 ------------ 第十六章天容道貌 天海山川起玉京行宫,紫虚高楼自太虚显化。 十二大柱撑开画卷,若撑起恢宏天门,众仙姿仪虽有不同,却如繁星光彩照人,天门中轴线,似条无穷极的煌煌大道。 “又来了。” 贺俶真神于化游,乘运气游天池,至昆仑而开天门,点亮三位仙人,但除去习得扶抱大日冲虚法时,其余时刻都不曾到此,这次到此又是因甚么? 不知尽头在何处。 不知行走了多久。 行走天门大道,每有一步踏出都似激荡起绚丽琉璃,而除去众仙朝上之所在,四方又都溟溟濛濛,如浓墨翻滚。 “不知道是哪位仙人来。” 贺俶真以手掬水式,捧起许多绚丽琉璃在手,又缓缓将其吹散,飞入无垠太虚,他觉着世间清净,俗子高真悠然时,仙人不必请人来此,大可去人间授道。 不过应该蛮难的,各朝风雨各朝事,大都是门户私计,不止人间王朝,仙宗家里也闹的私计事,“活神仙”手段那么多,那么厉害避不过的。 抓来一团彩云躺着,他也觉着自己蛮厉害的,出苦县到泷州,那可是千里之外,又到绛州飘荡许久,换人来是定然不济事,要死半途中。 “好悠闲。” 贺俶真闻言直起身子,顺着声音看去,有一人走来,穿着灰白长褂,发髻是寻常人家都会别的,簪子也是普通木簪子,他正要说话,那人却摆了摆手。 不过倏忽间,贺俶真急速下坠,有股大势压着他,使之完全定不住身形,连心思也被拉扯,连开口说话也难。 不知多久过去,他心念忽有异动,似蝶破开茧衣,眼中所见焕然如新,就同那新生婴孩诞生以来,头一会睁眼看待事物,所见所闻皆是难以理解琢磨。 众仙朝上图蓦然合拢,周遭异象随着图卷一寂,贺俶真又昏睡过去…… “这年轻人和我讲了差不多的话,如此才将我唤醒的。” “可见你沉寂多年,也还是念着人间。” “我和他踏上修行路的时机差不多。” “那你要传些甚么。” “微末本事留着无用,都传予他吧。” “你既看重他,那肯定是对的……” …… 贺俶真知道自己在城隍主殿时睡去了,似乎又因消耗过大,不曾真正睡死,也怪总有人在他耳旁说些听不懂的话,思虑片刻睁开眼,要去看看主殿修缮至哪一步。 起身睁眼,所见却让他眼瞳猛地一缩,穿灰白长褂那人就站他眼前,若贺俶真是古貌古心,来人便是天容道貌。 那人说道:“我有东西送你。” 接着也不等贺俶真开口,伸出双指在他额头点了点,便化流光消散。 那人身姿也在众仙朝上图中亮起。 贺俶真脑海里多出两部经文道藏。 明皇经。 溟涬剑道。 …… 西厢房。 岑昇皱着眉头来回踱步,这也太奇怪了,人身天地全然无碍,灵力充裕,道气未有丝毫沾染,怎的醒不过来呢? 城隍一役已经过了七日,就是再困乏也该醒了,若出了问题……哪儿有问题呢? 马二面色愁苦,透过漏窗看向几位孩子,他们正垫着脚尖,想把祈福许愿的条子挂上去,往常他会出去帮衬一二,眼下实在没心情。 杜倩方才依照城隍爷教的,打来冷水,将艾草燃起,准备帮贺俶真擦拭一下,正打湿手绢要去擦拭,一只手握住了她。 “我自己来就好。” 贺俶真醒了过来,对几人笑了笑,随后起身走到水盆前,把脸洗了擦拭干净,又把剩余艾草扔了进去,转身戴好芙蓉冠。 这时三人才好打扰,一齐走了过来,岑昇说道:“道长吓唬妖人也就罢了,怎的连自己人也吓个臭死?” “劳你挂念了。”贺俶真报以微笑,又对杜倩马二说道:“你二人随我走走,待今夜授道。” 马二愁苦几天的面庞总算得以放松。 杜倩也终于放下心来。 …… 苦县是太祖龙兴之所,立国那几年是建得极好的,在旧有外城上又外扩了十里,立起城门有十二道,此外还挖出条宽达三丈的护城河,往里又延伸八里,立起八道城门做内城。 内外双城间又有例如布衣巷,说事巷,太平巷等几十上百条小巷,楼台街道那是十人十手也数不尽的,还有那由护城河水流淌至此,形成的八条内河流,天气好时,许多名士美姬就要泛舟游玩。 东西门两处的河房连绵成片,也有吸髓销金的勾栏之所安在那里,许多人喊来灯船本是耍乐子,结果那勾栏俗花一招手,他就意乱神迷,一头扎进去了。 内城里则是官家和其他大族住的,那群公侯子孙也大都在这里,到了太祖后期,许多勋贵不愿再淌庙堂浑水,也会来这住着,后来形成风气,一些告老居家的大官员也会来此,有些街巷就是为此生的,例如杜老侍郎住的长乐街。 城隍阁因是在外城,所以贺俶真说要走走,那是从外往里走去内城。 在过大湖廊桥时,几人转过头去,想要看看那群采莲农,大小船只停泊或游荡,景色怡然,气象清明,莲农说说笑笑,身上毒疮不复再见,压抑心头的死气早已消散。 贺俶真说道:“杜姑娘,马二,你们也看得到,城隍阁的事算是过了,如今苦县已无生死之愁,当真还有必要修行问道么?” “尤其是杜姑娘,你有个好身份,老侍郎之事小道察觉得迟了,为此是不好意思的,故有心补救,不让苦县再生事端,但你也晓得其中凶险,学了术法不一定好的,不妨再听……” 杜倩眼眶当即红了,喊道:“不听,就学!” 马二使劲挠头,说道:“有必要,要修行。” 心底又奇怪,道长似乎没睡醒,在厢房里还说今夜授道,怎的才出城隍又变了,难道是耍人开心? 一旁的岑昇开口道:“相处也快一旬了,你们还觉着道长是无信之人么?刚才说的都是考虑后再说的,不论怎样,都要先听完的。” 这时几人到了途经西水河房的内河,贺俶真喊来船家,要了艘稍大的船,上去后围成圈坐下,又让船家端上茶水来。 岑昇喝了口,点点头道:“那日天才亮,县太爷陈礼就来了,说了许多好话,见道长昏睡还让人送了好些东西来,又因邪祟一除有好多公务,不便相留就回去了。” “走时着急忙慌,说等道长醒来,要我第一个同他说,稍后上岸估计能碰着他,这个家伙,不知要摆出多大阵仗迎接呢。” 有关公务一事主要在解禁,诸如寺庙道观,关乎怪力乱神,事关香火信仰这类地方,还有解夜禁,开内河。 当然了,城隍能上香一是因岑昇在,二是不能禁绝,百姓总要存些念头,县衙管不了也要神仙保佑。 ------------ 第十七章说话 贺俶真哑然失笑,做这些事传来的回应比自己想的要好上许多,只是道家人哪儿会喜欢应酬官家呢?若有,那多半是假道士。 也罢,躲着也不像话,于是说道:“县太爷这几夜不比从前,睡得踏实舒服多了,精神气好力气便足,折腾折腾也属常情。” 船头过桥头,两岸有些卖时鲜花的,也有卖茶的,又过一处,有人拎着花篮卖木簪子,贺俶真看后想了会,要三人等等,他去去就回,茶水热气打个漩,人就消失了。 只片刻又回,手里还拿着两根簪子,一根钤着花,他把有花的递给杜倩,没花的递给马二,对二人说道:“这簪子虽制式普通,但让我炼化的似玉非金,就送你二人当信物了。” 马二疑惑不解:“信物?” 贺俶真说道:“是信物,我道家门生信物,要么?” 二人本还在摩挲把玩,听见这话立即收了捂住,尤其是杜倩,直接取下原本的金枝玉叶制式的簪子,把这根别上去了。 岑昇见状笑道:“说你二人几回,总是不听,不得冒事莽撞,先前要耐着性子听道长把话讲完,也不至失望心慌一路,连话也不想说。” 杜倩乖巧坐着,马二正襟危坐,脸上写满期待,道长快讲。 贺俶真说道:“金东华在我昏睡期间,想必已经被老庙祝施展城隍爷的神通,困在哀劳山与苦县之间了,因甚么这样做,你们清楚么?” 那日他施展最后手段,不单单融合了木胎神像,还出乎意料地如涤尘一般,将阴怨煞气悉数逼回哀牢山,彻底消磨了自战祗松动以来,流溢至城隍阁与苦县的各类气息。 如此作为当然可敬,可动静如此之大,龙椅上那位会察觉不到?战祗可是用他名讳写的,金东华师承非比寻常,肯定会有老妖人来寻他。 不杀金东华,除了怜惜他身世,加之可以用他抵挡阴怨煞气外,就是怕有人因他的死寻来苦县,届时来人若含着杀戮之心,谁能挡? 反之金东华只要不死,阴阳养鬼宗又远在天边,苦县未来很长时间都不会再生祸端。 这些弯弯绕绕,二人均似懂非懂地摇头,非常疑惑,这与传道何干? “我要去洛神都,会见李氏天子。” 贺俶真说道:“途中太远,带你二人容易耽搁,成不了事,所以传道后你二人要留在城隍阁,稍后我再劳烦县太爷,等你们入了第一境,再送你们去州府。” “去州府的原因还有一个,要请学宫或道门来人,防止金东华师尊到来,涉及哀牢山不敢管可以不管,阴阳养鬼宗总是敢管的。” 杜倩急忙问道:“那日后呢?” 贺俶真反问道:“解决哀牢山一事的日后?” “嗯!” “天地广阔,你是自由的。” “好!” 世情变化多古怪,没那个能料到的,若有,也眼下能揣度,苦县至洛神都岂止万里,途中会落得哪种境地,只有天晓得。 船行到了一处分水闸,走左边是继续去内城,走右边到西水河房,那里比不得东边,暗娼狗盗辈,贱籍贱户者多住此地,金东华的手段多本事大,在西水河房寻分身养怅鬼炼山魁,到内城杀大官老爷。 岸边聚的都是这种人,景象自然污眼难看,管它寒风暖风,吹到这都要打个旋转头,勾栏白日里淫情交合,承欢婉转声放浪,外头尿渍黄屎糊墙,乞丐身兼娼盗数职,打砸寻衅时时有,叫骂哭喊处处闻。 贱籍贱户者除去西水河房,内外城都是不能走的,要去城外也只能依着河道走右边出去,其余不管他是哪种人,来西水河房并无任何规矩。 故有人曾讲过,这西水河房就是苦县的茅厕,进去后在哪里脱裤子都行。 岑昇让船走左边,解释道:“那边多是罪臣族人,有新犯错的,也有世代贬谪为贱籍的,太祖曾势微不得时,受前朝人欺压过,后起兵称王称帝,就欺压回去。” “汉子童男有烧死的,也有腰斩活埋的,也有受断袖之癖人欺辱打死的,妻女丫鬟则贬为贱籍,划出一块地来,似圈养牲畜般养在那里,日夜受人凌辱。” “太宗年间因贬了些本朝官员在此,故曾下令变革,陆陆续续变好了,可贱籍不变,他们也做不得人,历任县太爷见怪不怪,也就不去管了。” 马二问道:“太祖至今过了六百多个年头,再大罪也赎完了,前人不管也罢,当今县太爷是个极爱民的,怎也不去管?” 岑昇叹道:“如马先生说,西水河房存续至今也有六百年多年,住那的人男盗女娼同样有六百年多年,劣根性太重,放出来不好管的。” 往常也有县太爷管过,但就好比提着漏桶装粪水,真是一路淋一路,全臭完了。 贺俶真说道:“费些心思,从他们后人开始做打算,先选些勤敏的稚子蒙童,送县里学塾或大族书斋里进学,把字识了,日后举不起业,也可做些账房僚幕活计,次一等的送去为奴为仆,学些规矩礼数,如此也算改变门庭。” “这些人,包括剩余人要想去军伍杀敌立功的也由着他们去,县衙做好安排就是。总之先把西水河房的“门”先开了,放些后生出来,再把内外城的“门”关上一些,不能再让他们去西边为所欲为了。” 一代复一代,总要好起来的,总有人想脱离贱籍,再不济也要送子孙儿女出去,等有了先例,不怕没得人想学好。 岑昇把茶斟好,说道:“道长这主意施展起来是顶好顶好的了,待上岸会着了陈礼,老朽要好好说这事的。” 几人继续坐着船游玩,河边沙堤种了许多的细柳,细柳开新绿,瞧着就有生气,细柳后头有片大青草原,摆了几十件丝竹管弦,琵琶箫笙在那里,看样子是有人请梨园弟子唱戏。 贺俶真问道:“马二,我记着初见你时是在外城管弦楼,你会弄乐器么?” 马二说道:“我早年孤苦,又无手艺生计,没得办法只好去梨园做些杂事,做事时常常听人唱,心里痒得紧,可苦于没人教,只好自己学了些,倒也算不得会弄。” 杜倩这会说道:“妾身会许多古乐,还学了舞,道长要听要看么?” 这姑娘出身大族,自年幼起见识得多了,眼界也高,寻常女子会的她都要学都要会,不会的更要学更要会,天生聪颖可人,百般舞姿技艺只看一眼便算会了,于乐理更似古仙,稍稍侧耳便知完整语调。 贺俶真笑了笑,说道:“等你日后踏上修行,学好了术法我再听不迟,这会儿听就太早了。” 杜倩笑眯着眼,像一条好看月牙,答道:“好哩!” 船到桥头,县太爷陈礼早早带人在这候着,未曾见到人就激动半天,等到几人上岸,连忙走过去,搀着贺俶真一起走。 “道长术法如龙。” ------------ 第十八章传道 一行人上了岸,走到内城的评时巷,这条巷铺的大青石板,两旁是高耸的马头墙和雕花木门,因这里住的都是老爷,所以设了许多茶寓总馆在巷里。 贺俶真再看东西街与南北巷,景象和从县衙借书出来那会儿完全不同,他笑道:“才回来那日,小道行至城门楼,正好撞见那黑风刮惨绿,也就那一瞬,都以为走错了地,这不是苦县。” 陈礼说道:“糟心日子难过啊,半年以来受害死作病鬼的有几千人,再往前过半年算来,被那妖人妖物害死的也有几千人,这还没算哀牢山害的人嘞。” 又道:“老朽这顶帽子也不牢,被州府李大人摘过几次,却总摘不掉,道长晓得是因甚么?” 贺俶真笑着说道:“而今的苦县哪个敢来赴任,那些进学举业的老爷估计宁不做官,也不要来这,李大人没得奈何,又只好想起县太爷来了。” “早先想起这事,不知苦县累我多少,眼下再想,也亏这官帽戴得紧,没让摘了去。” 陈礼颇多感慨,说道:“苦县无道长一人,才真是没得奈何。” 贺俶真见行至总馆,伸出手请道:“茶水喝不醉,尽说场面话,闲话休提。” 几人笑着走了进去。 他们步入的这家,只见室内布置典雅,茶桌案几流线精巧,连同摆的茶具都是早年哀牢山红木、铁树及古榆木造的,玄关处有几个雅人挥毫泼墨,中间几个士子扎堆,或品茗对弈,或探究乐理,一派闲适悠然之景。 见是县太爷来了,一个环佩执扇的秀气男子走了过去,行礼说道:“大人尊驾上移动,小的听你老人家要来,早便安排妥当。” 陈礼点点头,示意不用多礼,也不消跟随,那人听后作揖,退下了。 来到一处靠窗位置,杜倩闻着茶香与梅、桂香交织在一起,知下边有卖糕点的,与贺俶真说了声“我要吃”又跑下去了。 陈礼看得明白,就问道:“道长可曾答应请求,收杜姑娘与马先生为徒?” 贺俶真打趣道:“出门卖弄玄虚,不收二人做弟子,怕回了山门不好说话啊。” 离开绛州州府时曾遇见一山头,无甚灵气机缘,但于他有股莫名吸引,走上去发现有几座山峰气势非凡,就在那里建了座小道观。 后经世问道,入山访仙遇见些人,双方脾性相投就结为好友,因暂回泷州,几位好友就代他打理道观,有一人说,“既是道观,不说香火,弟子是要有的”,所以这趟贺俶真也带了些收徒心思。 岑昇问道:“不知道长这些年去了哪里求学,传的哪条道统,老朽挺好奇,甚么样的道门高真才能育出道长这般高义名士。” 贺俶真扶了扶额,一个城隍爷一个县太爷,说的都是哪些话啊,怎尽是恭维人的,这要如何接下去,不过要说哪条道统,他也不清楚。 已有的三门功法神通,加上新有的明皇经与溟涬剑道,真要说的道统的话至少有四条,可那些仙人来历不明,除去传道并不多说。 那位天容道貌者,是唯一例外。 可同样不知其道统。 贺俶真摇摇头,说道:“侥幸不死,得了些造化在身,至于哪条道统,小道也不晓得。” 马二听后说道:“既是这般,道长写篇新的经文,称宗作祖就好啦。” 众人皆是一愣,氛围当即静了下来,窗外的评事街气清景明,日光照在贺俶真脸上,他转头看了出去,云卷云舒风吹去,天际似在回缩。 “道长试试这个!” 杜倩不知几时回来了,拿着块糕点塞进贺俶真嘴里,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贺俶真回过神,吃了几口道:“比以往的好些,糕点想吃着不腻,是要在清香二字下工夫的,这个做得就很好。” 杜倩笑意盈盈,拿出几个给两位老爷,又把剩余的给了马二,说道:“呆子,让你尝尝。” 这样一来,先前的话众人也不说了,恰巧总馆这边又上了许多素菜,都是:糖糕、香蕈、笋芽,黄花菜、石花菜、蔓菁、萝菔、山药、黄精。 陈礼说道:“不知道长食不食得荤肉,故老朽备的都是素饭,不周处还请担待了。” 贺俶真道:“如此就好。” 几人吃着饭,又说了许多话,把西水河房一事也讲了,陈礼早有此心,当即应承下来。 因还要传道二人,贺俶真不便久留,吃过素饭就回了,县太爷一路送至岸,双方拜别去了。 …… 城隍阁。 马二杜倩还和贺俶真一起回西厢房,岑昇做了城隍爷,要处理香客愿景,就回主殿了。 “修行一事不难,难的是不得其法,不得法就不能入门,而进不去门,一切都是空谈。” 贺俶真说道:“常人若无传承,又要修行,只能靠着福源深厚,偶遇机缘,或被哪位云游仙师看上,带回宗门。” “你二人情况类似后者,更多也是福源深厚的缘故,日后学成了,不必说修行至那一境,万要记得学道初时记得甚么,之前经历了甚么,绝不可惩善为恶。” 马二杜倩坐得较为随意,都在一条凳上,听后齐声答道:“晓得。” 贺俶真记起一事,问道:“你二人有字么?” 马二说道:“我是由祖父带大,父母都不曾见过,取名都随意取的,没有甚么字。” 杜倩说道:“老父说待妾身及笄时在取,而妾身不愿许配人家,年岁又不满二十,也是无字。” “这样啊。”贺俶真沉吟片刻,本想依着字给两人取个道号,没有倒也不妨事,就是不知从哪里想起,也怕取不好。 贺俶真走到二人身前,手心贴住其额头,说道:“我先为你们洗清经脉,并传些经文术法,若合适就取道号。” 接着灵气倾泻而出,瞬间笼罩二人,使之如光团般,手掌再稍加用力,一股金色道气与灵气交融,大旱多年的经脉遭遇甘霖,自是贪婪无厌地吸收这股造化。 贺俶真一挥道袍,四周顿时溟濛无光,只有白芒芒如珍袖明月般的悬浮光团,天降气血淋筋骨,人身天地有感而自生自化。 “人身大窍三百有余,各自附有五六窍穴,引导灵力冲击窍穴,使其成为福地洞天般的存在,此间骨碎筋断,再疼也要受着,我会为你二人修补躯体。” “那些金色游鱼就是修行经文,将其镌刻在洞天四周,做不到就试着与我念头沟通,我同样会助你们合二为一。” 贺俶真紧闭双眼,一身修为灵气悉数喷涌而出,思绪化茧缠住二人,有哪派修士如此引后人修行,又有几个传道人如此传道? 一人而已。 突然,贺俶真察觉了到异样情绪,诧异地往杜倩那边看去,随即叹息一声,继续为其传道。 …… 入夜庙宇静。 城隍爷岑昇来到西厢房,看着就地坐下的贺俶真,笑问道:“这动静太大了吧?” 贺俶真神情疲惫,说道:“两位求道者心诚,传道人不敢不尽心啊,你老人家来了就好,我去仪门那边歇息去了。” 岑昇点点头:“有劳道长。” “说的甚么话。”贺俶真摆摆手,去了。 ------------ 第十九章道与剑道 来到仪门处,自然是去岑昇先前住所,先前时间紧迫,贺俶真不曾感悟那人所传经文,这下收了弟子,完成答应之事总算有空闲了。 那日神于化游,过万山昆仑至天门,贺俶真遇见一穿灰白长褂,头别木簪的人,此刻想起那人的容貌来,仍旧觉着惊心动魄。 脱凡入圣,无关人间美丑;清逸绝伦,于造化有功。 贺俶真伸手自右往左抚过,一线金光生起,长三丈六尺的众仙朝上图徐徐铺开,往常绘的还是百位仙人,那日后就多出一位,不偏不倚地立在图卷中央。 这下再看就清楚了,那百位仙人朝拜的就是他。 “这年轻人和我说了差不多的话”。 依稀记得那人说贺俶真将他唤醒的缘由,这从何处想起呢?不免太玄奥了些,只一句话就醒来,还传了道法,哪个敢信? 贺俶真摇摇头,想不通暂且作罢,留得明日想。 转而沟通那本明皇经。 道高路远避穷途,生死虚幻,还要古人破,千秋兴王都作土,人间谁称东道主。 争霸王权求利禄,机关算尽,终把性命误。枕上不知黄粱梦,役其形骸难解脱。 贺俶真这几日一直想着这篇楔子,觉得内容没错,浸染尘世,妄想憎爱,来去取舍,笼统说了些世人看不破的,又笑世人所做都是劳役形骸,徒自辛苦。 明皇经成书年代久远,除记载众家学说外,题序中还有不少杂说,陈祇这下想的就是出自此经书。 虽如此说,道人得道后著书立言,留于后世道子徒孙,此作为自然算他功德,只是后世人如何能懂其中真意? 道书玄言又非世俗道理、扫帚簸箕,拿来就能用,三言两语怎能通玄悟道,要这般容易,天上就该到处是人,寺庙佛龛中都是些书店掌柜了,毕竟他们看书最易,容易懂得多。 “古来无‘不念经的和尚’,他既传道予我,不论多艰难晦涩也是要看的,如不然怎对得起这番心意,对得起这道藏。” 贺俶真收敛所有心神为粒子,又凝聚虚无,将心神粒子扩散至整座人身天地,他昏睡时受人传道,修为就已突破至结炉。 明皇经-修道外境篇:闻真人得道,提挈天地,与阴阳生,固源守一,不好生恶死,不屈于人,不魅己,不与俗同。 扶抱大日冲虚法自行演化,仙人醉卧高松,梧桐冠顶有凤来仪,景象瑰丽奇绝,二者同协贺俶真感悟修行。 异象哺育人身“丹炉”,于此观道悟道,所有道藏经文好像生来知之,修炼起来倍感轻松。 数天后的某个夜晚,明月高悬,月色素洁,而后忽有飞星落下,落入贺俶真眉心,好似荡开涟漪,水乳交融一般。 三阳境说的又是三焦境,这境界是由凝气境凝成的灵气甘霖浇灌五脏六腑、九肢百窍,除涤荡净垢境时,不曾彻底洗出体外的杂气污秽,更是拓宽经脉以承受更多的灵力,也是重塑躯体,为造出能炼化金丹的丹炉做准备。 杜倩马二能浇灌筋脉,镌刻经文于人身洞天窍穴,那是靠着贺俶真尽心尽力,不惜灵力道气为他二人护道,如不然要走好长路。 与炼丹药理相同,鼎炉级别越高,金丹品秩就会更高,而贺俶真经由两门仙人道藏的修行,也可以说句大话,天下丹炉,此作为巅,日后结出的金丹,自然也是。 城隍爷岑昇站仪门外头,双手掐着诀,用地利神通遮蔽这修道天机,奈何老脸憋得通红,也不曾遮住,怪不得他,委实动静太大。 “这古怪道人……” 岑昇憋着劲,咕嚷半天才吐出半句话,当真难以理解,到底座道门势力能传此大道,教出这样一位气象恢宏的道士来。 既然遮挡不住天机,他也不留了,继续回主殿看香客许的甚么愿,又请他保佑那些事。 …… 贺俶真在这时睁开双眼,其中道气萦绕,金光充斥入眼所见,才过数日,结炉境就成了大半,下一境就该是凝炼金丹,不做凡人了。 神意满当,他丝毫不知疲倦,又唤出另一部攻伐道法神通,溟涬剑道。 溟涬罔象,未析毫芒。意为自然混沌之初,不见丝毫景象,这剑道是太初、原始无为,亦是座剑道天地。 剑道天地内,贺俶真二指并拢划过,剑光自虚无起,如天地初开混沌中那一线光芒,剑光轨迹穿空裂虚,剑音深幽而苍茫。 “世间锋芒当真无匹至此?” 这剑是他贺俶真手指挥出,却暗自咋舌想道:“我往常出手,太金术法炼化长剑,剑气最远不过七八丈,远不如手刀开膛破肚来得快,而今这剑要开天地了。” 贺俶真那日传道杜倩马二,四周之所以溟濛无光,就是处在剑道天地内的缘故,类似城隍爷身处城隍阁般的道场,却要更为浩瀚无垠,深邃莫测。 除去不必多想,这天地也定然是传道那人给的。 贺俶真感慨道:“好个‘微末本事留着也无用’,这若算作微末本事,那天下人还修甚么道,学甚么法,老实做些庄稼活就好了。” 这天地除去厮杀时笼罩敌手,炼剑习剑时还能随着心意念头衍化剑光,贺俶真放开思绪,身后流光浮动暗影,不知疲倦地穿梭此天地。 剑法如龙,穿梭太初虚无,剑光从无生有,开天一分,斩地为二,剑尖所指,万法生灭不定,时时显出其后那混沌未分的原始之景,又刹那间天地归虚,一切皆无。 贺俶真蓦然收了天地,又重回仪门厢房,恢复入定姿态,溟涬剑道所载经文,皆化青灰剑意涌入脑海。 “借天时变化作剑,以心相显化……” “炼剑观天地炼,千剑炼,百端兵戎炼……” “识海淬锋、神祇养意、道意流转剑脊;剑柄存神、剑锷即术、长剑锋芒无匹……” 又有经文显化,出自明皇经。 “道如薪火,一脉相承”。 “火光不会消失,会有无数逆风持炬之人走来”。 “浪花淘尽,终有求道者屹立不倒”。 ------------ 第二十章马二先生 贺俶真闭关多日,苦县也有许多趣事发生,这新学了术法的马二就撞见一起,委实让他威风了一把。 那日修行结束,马二走在街上,看着两旁酒肆茶居、绫罗春楼,心中有些怅然,修行前还记着戏耍玩乐,修行后还如何比得了,若不能得果位、证长生,他情愿立即去死。 早先一贫如洗,只在偏僻陋巷有座木柴房子。他越走越是冷清,加之师傅贺俶真闭关修行,更是让他心沉如水。 正皱着脸走着,一丝血腥味如投石入水,激起涟漪的同时钻进马二口鼻,让他瞬间警觉起来,目光朝流经内城的一条河流看去。 “去不去看?”马二有些犹豫,虽说自己这会儿小有本事,可不知道事件底细,若阴沟翻船就成玩笑了。 又想到,妖魔横行的世道,又有哪个是真正置身事外的?早晚遇见而已,妖人金东华不就是例子么,今夜不去,明日不去,那不如在城隍阁时就去了,省得犹豫。 马二想通此节,当下运转灵力,快步向血腥味传来之处滑去,虽只有净垢境,跑起来倒也有些速度,随着距离靠近,渐渐有因惊恐而发出的声音传入耳中。 “竟还有活的。”马二有些诧异,随即翻身上墙,在一处屋檐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正发生的一幕。 一位身型富态的中年胖子,脸色潮红地瘫倒在地,身旁一位女子衣裳不整,坐倒在地的同时双手朝后撑着。 两人颤若筛糠,面色惊恐地盯着前方,两条壮如虎狼的野狗正在啃食另一位女子,嚼碎骨头的声音如同催命钟一般。 “这老猪狗,竟在公家地盘做些腌臜下流事。” 马二一个没忍住笑出声,而下方的两人两狗被笑声吸引,纷纷向上看去。 一个想着终是得救了,一个想着今晚可以吃个大饱了,三者心思各异,但都很开心。 那富态胖子顾不得仪态,翻滚起身时拉着女子使劲磕头求救,“只求大人救我二人,万贯家财任凭驱使!” 从一来到这时,那两头野狗的底子他便清楚了,约莫是哪片被阴怨煞气浸染的山头跑来的,中了邪气,变得血腥嗜杀,肉体也变得与那些江湖门派中的横练武夫无异,可能更强,但没区别。 待他杀了在请教师父,查明原因。 其中一条野狗看了过来,又回过头来,继续啃食白花花的酮体,一个小年轻,可能有些本事,下来就死。 马二见那孽畜继续吃,他也就放弃了立即出手的想法,因想起师傅说要去洛神都,没得钱财如何成事?转而和那胖子谈起价格来。 “你多有钱?” “大人岂不见我身旁两位娘子?大人只管开口罢。” “两千贯给不给?” “小的有些银票在身,大人可尽数换取。” “五千?” “就是万两也取得啊!” 胖子脸上肥肉抖动,胆囊都要碎了,裤裆里不知是被汗水还是尿液,又或是其他什么水打湿,此刻肝胆欲裂,就怕猪妖摁着他脑袋开啃。 一旁小妾有些哀怨,心底念念叨叨,“这些老爷有本事在身,就喜欢捉弄人,要钱便要钱,何必戏耍?” “这么有钱?”马二发觉自己还是不够了解这些狗大户,还是太客气了。 终于,那野狗吃干抹净,直接拽咬住小妾的脚踝,粗暴地拖了过来,女子神情惊骇,看着野狗那参差牙口,几欲翻着白眼昏厥。 “开膛破肚。” 随着声音传来,小妾并没有感觉到野狗啃咬,反倒是有许多温热腥臭、又黏又滑的东西落她身上。 睁眼看去,一个没稳住又惊呼出声,只见那野狗头颅已不见踪迹,颈部连同身子被人划开,大把内脏正往外掉落。 一个眉头粗长,长着杏眼的汉子站在她身前,正按压着指节,想必刚才就是这只手,从背后捅穿猪妖身躯。 中年胖子从惊恐中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银票,躬身答谢道:“劳大人出手,一些钱财权当孝敬。” “贼胖子,难怪满嘴流油!” 马二接过银票,看到上面数字后直接骂人,五千两银子,整整五千两银子被他揣在身上。 中年胖子听这话一抖,误以为对方嫌他吝啬,急忙道:“小的出门办事,只有些随身钱票,大人若觉不够,可随小的回去取来,顺道今夜休息,明日再走。” 又补充道:“小的姓赵,单名一个嗣,就住长乐街赵家。” 马二饶有兴致地看了那位小妾,又看了看赵嗣,办事?办的什么事? 察觉到目光,那位小妾脖颈通红,连忙将衣服往下拽了拽,眼色幽怨地看着赵嗣,还不是这死鬼喜欢刺激。 马二扯了扯嘴角,爷还没走呢,要耍回去耍,难怪打野被抓。 赵嗣打个躬,说道:“请大人移步。” “得了,自己回去吧,记得带走那女子尸体,日后小心些。”马二说完后跃上屋檐,独自离去。 随着他离去,此地又平静了下来,流水静逸,旁边三具残破尸体散发着浓烈的腥臭与血腥味。 赵嗣和小妾对视一眼,这尸谁敢收?于是急忙如丧家之犬,拉起手便跑。 赵家势大,收尸这等事何其简单,等他二人回去,都不用等明早,今晚就能让人处理。 “这金光咒,硬是要得。” 马二所学术法,正是脱胎于太金覆身咒的金光咒,金光似水流溢全身,起初光芒夺目,开碑裂石,后来追云逐月,破碎山岳。 既得长生,也能杀人。 “多要得?” 马二正喜不自胜,忽闻熟悉想念之声,立即转过身去,笑着喊道:“师尊!” 贺俶真从马二去救人时便跟着了,直到此刻才出现,他也笑点头,说道:“现如今本事不小嘛,也能杀妖救人了。” “可惜去得迟了,还是死了人。”马二惋惜地摇了摇头。 贺俶真说道:“那野狗气息甚弱,早先我也不曾察觉,如何怪你,那赵嗣同那女子因你而活,该要谢你才是。” 说起这个,马二想起那银票来,立即拿出给他,说道:“弟子知师尊要去京城洛神都,想着路远难走,又不能同行陪着,便问赵嗣要了些俗钱,用来做师尊盘费。” 贺俶真把他手推了回去,说道:有心了,你留着就好,不必担忧我。” 又道:“你杜师姐眼下也碰着些事,陪我去看看就好。” ------------ 第二十一章芙蓉夫人 杜倩那日清楚师尊闭关,就别了马二,还回家里来住,老侍郎沉浮半生,老来乐得清闲,故把奴仆都散了,买了座四进庭院,又把前后两街买了下来。 院落虽平平,挨着后街的庭院却立有座十丈高楼,飞檐斗拱,钩心斗角,许多做官时别人送他的词话都题在那里。 顶上可凭栏远眺,天气清明时能看到十里外,既见清池莲花牡丹,又闻桂花荷香。 杜倩这日脱下鞋袜,露出温润细腻的脚指头,一步步走了上去,来到顶上忽地一个跃起,双腿朝外,坐在那在此刻显得极其纤细的凭栏上。 已如芙蓉般粉若朝霞的女子,微微低着头,侧眼看了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好像胖了些。” 随即又感慨起来,这高楼气派显眼至此,金东华驱使怅鬼来此杀人,或许就是因某日走在后街,瞧见了轻敲凭栏的老父亲。 可要怎么去讲这样的事,这楼不高,怅鬼不来杀人,她又怎能慌不择路,与师尊撞个满怀,一脚踏破无妄门。 想到这里的女子眸光荡漾,似秋水横波,不知师尊几时出关,自己现在这模样,他见了会不会开心些,思绪飘摇间,肤色白皙透亮,几见红玉肌理的芙蓉脸色又红了起来。 师尊好像知道了吧? 那日传法,为协助二人冲刷浇灌经脉,贺俶真的神念亦是以蛮横之姿,强行裹住其脑海念头,也是那刻,二人的思绪记忆被知晓了大半,除去不愿回忆想起那些,其余都被融了进去。 “嗯?”杜倩眉头低敛,朝下方看了过去。 一位青年男子正盯着她看,那人穿着绣以金边仙鹤的玄色直裰,头戴玉笄,观其衣裳佩饰皆不像泷州苦县的。 杜倩神色淡漠,都懒得再瞥一眼,收回双腿往楼下走去,待穿好鞋袜,那人已站至楼外不远处,她原本心情大好,眼下有些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这就烦了。 那人开口道:“我叫吴积玉,是天虚府来的。” 没心情想这人哪里来的,又是怎样悄无声息进了庭院来到这里,杜倩点点头,走过一楼廊道,来到一处观雨台坐下,拿出本戏曲史安静看着。 看的是戏曲史,心里又在想:“这楼真是有问题的,尽是惹来妖人妖物。” 虚天府离着苦县七百里,常人行走多有不易,于修行人讲就是近邻,哀牢山异象变动,好比右边邻家汉子婆娘安稳度过多年,某日突然大吵大闹,还动起手来,那左边邻家可不得过来看看。 哀劳山势拔五岳,何等雄伟无匹,大小动静落在这群“神仙”老爷耳里,就同白日旱天雷般,惊得诸老爷觉也睡不好。 吴积玉出身天虚府,不是甚么弟子门生身,乃宗府嫡亲是也,那日他走出府邸,宗门老爷就让人传话来了,说哀劳山阴怨煞气退却,苦县恐有变化,要他带人走一趟。 龙兴之地落得人憎鬼厌的下场,许多人都有兴趣来看上一二,吴积玉得了许可,断无拒绝之理,说不定啊,那飞灵宫也有人来了。 吴积玉初到这旧城,只觉确实配得上事变之前的名头,几百条大街名巷,人烟紧凑处,亭台楼榭无数,但他既高贵,又是练气修道者,于此地的感悟再好也有个顶,直至他瞧见那坐在高楼栏上,裸着足的女子。 春水秋波湛湛妖,眉目间多有春思;粉唇汲情盈盈媚,心口多半存情郎。妆容技艺不似凡,衣襟袂带不落尘。青腰细柳迎风摆,怎堪峰峦日夜压;纤瘦玉笋着金缕,莲步生香慢慢行。 当真是: 紫虚宫外金风玉露,南华殿里芙蓉夫人。 莫说这天虚府之人难自持,就是菩萨贵公子撞见,那心儿也要似雪化了。 吴积玉见她性子冷淡,慢慢移至案几对面,悄悄地坐了下去,说道:“倒也别说,这庭院规模甚小,却能在后头立起座不合陈国礼制的高楼,可见这家主人是个有身份。” “既如此,姑娘身份不说甚么尊崇,至少也该是个大户小姐,是知礼懂理的人,怎有客来此,一句话不说,反抱着本梨园戏书来看?难道天虚府嫡亲,还比不得一杯茶水么?” 杜倩放下书,起身道:“你有话直说就是。” 吴积玉说道:“我要你陪我回天虚府邸。” 修行问道,是贪,是念,是好生恶死;练气,养气,是场掠夺,是予取予求。 杜倩走出高楼,说道:“你也看得出,我亦是修行人,会修行自有传承,我师尊眼下就在城隍阁里,你有事不必多问,和他老人家说。” “既如此,你我现在就去!”吴积玉眉飞色舞,把汇聚的灵力散了,依最初想法,这人他是一定要得到的,不惜手段也要夺回去。 正当吴积玉觉着对方会拒绝,打算施展手段时,他却说他师尊说了算,且就在城隍阁,当即心头一喜,只因他早去过那里,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才结炉境的新任城隍爷。 她大概是觉着那老东西能护着她吧,所以出此言论,也罢,稍后施展手段,也让这绝色看清差距,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 吴积玉笑道:“师出有名,这样也是好的,同去,同去!” 说罢颇有礼数地伸出手,请她先走。 杜倩漠然,正要迈步,头上木簪子的簪花忽然动了动,于是笑着回头看去。 吴积玉被这笑容整得意乱神迷,却也不曾失态道:“姑娘不去找师尊了么?” “不必了。” 有道身影出现在吴积玉身旁,一手摁住他肩膀道:“小道已经来了,你有话直说就好。” “师尊!” 杜倩欢喜地喊了一声,立即跑到贺俶真身旁,双手抱住他手臂,似全然不知一旁有人在。 贺俶真点头,轻轻拍了拍她手,又把自己手抽了出来,说道:“蛮聪慧的。” 杜倩笑意盈盈看着他,也不答话。 一旁的吴积玉神色僵硬,想要动弹,可肩上那手太重,如何也挣不脱,想要开口呼唤护道人同样困难。 这时屋顶青瓦发出异响,杜倩抬头看去,发现是马二到了,这呆子笑着朝她挥挥手。 “杜师姐,你好啊!” “呆子,踩破了瓦要你赔。” 杜倩心情又好了起来,也会说笑了。 马二翻身跃下,从怀里拿出银票来,笑嘻嘻道:“如今也不瞒师姐,我钱多了,莫说赔瓦,就是在送栋宅子也是可以的。” 杜倩推开他手,说道:“那个要你臭钱,我若要,师尊还会不给我么?” 师徒几人说说,把吴积玉晾在一边,这天虚府嫡亲几时受此委屈,把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贺俶真总算放下手,说道:“晓得你有人护着,让他来吧。” ------------ 第二十二章道号 吴积玉脸色愤懑,见道人把手松了,瞬间跳至一旁,大喝道:“滚出来!” 几阵气流划过,两道身影似鬼魅般出现在吴积玉身旁,同眼穿着玄色直裰,有一处不同的是,来人服饰并未绣以金色仙鹤。 “少爷!” 二人皆是而立之年,模样算得上周正,一个唤作王林彦,结炉境,一个唤作秦治,金丹境,修为不弱的他们称三阳境的吴积玉为少爷。 可见其地位之高。 吴积玉怒道:“把那女子抢来!” 秦治面色一滞,朝杜倩看去,又看了自家少爷,在心中念道:“少爷真是糊涂了,那女子虽惊艳绝伦,动人心魄不假,可也不该这时候去觊觎,眼下心入魔障,反被迷进去了。” 他思虑片刻,劝道:“少爷,那道人气象非凡,这又是苦县地界,我等还是小心为妙。” 秦治虽事从人主,倒也不糊涂,吴积玉就不一定了。 “你双眼瞎了么?那道人才结炉境,连我都感知得清清楚楚,你感知不到?!” 吴积玉喝道:“人就在那,你二人看着办事,做不到就再请人,七百里远么?!” “这……” 王林彦迟疑片刻,看了看他脸色,最终狠下心,朝贺俶真抱拳道:“对不住道长,只要你那弟子走一趟,其余绝不为难。” 马二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立即嫌弃说道:“我不搞这个的,西水河房,让你少爷去西水河房,哪里耍这个的多,保你少爷今夜无眠。” 贺俶真对眼前几人视若无睹,和同境或低一境的可完全无视,只比他高一境,不能说当其不存在,只能勉强当其是人。 所以他转头对两位徒弟道:“你们学了术法,也要这样么?会是我在时好好的,等我去了洛神都就要肆意妄为么?” 马二脑壳摇得似拨浪鼓,连忙道:“真要这般,不需师尊出手,我自己就把自己羞杀了。” 杜倩也说道:“妾身要与他成了同类,岂不愧对老父老母,愧对师尊所传道法?这样事是万万不敢,也不能做的。” “晓得了。”贺俶真点点头,随即消失在了原地。 王林彦见对方没得反应,还敢出言辱人,立即运转修为,施展术法,不曾想眼一花,那道人的小腿胫骨已贴他脸上来了。 “砰——” 声音略显沉闷,随后又响起数道声音,王林彦被一脚踢出庭院巷子,跌入内河昏死过去,其间撞破数道红墙。 “记得帮我弟子修缮好。” 贺俶真转头看着剩余二人,伸手收拢五指,把吴积吸了过来提在手中,说道:“天虚府七百里当然不远,小道得了空,会去坐一坐,讨杯茶喝。” 日光洒落而下,忽地又分开了些,贺俶真侧过头去,一缕发丝被割了下来,他有些诧异道:“承影分光术,不愧是结了金丹的。” 丝丝缕缕的剑气挥洒四周,庭院各处顿时破破烂烂,秦治闪转腾挪,瞬间冲过去要夺回吴积玉,他见贺俶真一眼看出术法门道,心中惊愕不已。 “道长既晓得厉害,就把少爷放下。” “嘴挺硬。” 贺俶真笑了笑,提着吴积玉的那只手手腕下压,扣住秦治手臂,另只手掌底自下而上穿击他颚骨,秦治头一歪躲了过去,哪知那只手早有预料,反过来抓住他脸庞,直接往下摁去。 一记膝撞直迎门面,秦治顿时鼻血横流,瞬间退了回去,他揉着鼻子,以术法擦去血渍,说道:“好厉害的道人。” 贺俶真手臂一甩,把人丢至河道打水漂,让吴积玉去陪王林彦,并说道:“接下来认真些了,不然鼻血够你流的。” 大白天斗法,二人都收敛了许多,只以术法加持手脚,不然别说贺俶真道力修为深几许,就是秦治也能将整座庭院加高楼给拆得一干二净。 “不来了,不来了。” 秦治捂着鼻子说道:“那二人对姑娘不敬,道长惩戒得好,护不住少爷是我的问题,劳道长高抬贵手,饶过我等。” 贺俶真说道:“记得找人修缮此地。” 秦治点点,抱拳后闪身离开,赶紧去河里捞人。 贺俶真转身来到马二身前,问道:“看清了么? 来时知道马二从那一日传道中学了金光咒,故今日这场斗法他有意施展这门术法打人,为的是让马二看清术法运转人身天地时,那一线金光走的是那几条经脉,要过哪些大窍,如何覆盖九结百骸。 马二说道:“劳师尊上心,看得真切。” 贺俶真点点头,又问杜倩道:“你学的甚么?” 杜倩眉眼一挑,说道:“不说,等日后妾身同人斗法厮杀,师尊一看不就晓得了。” “不是这个,”贺俶真说道:“知你二人学的术法,我才好取个道号。 道号就是道士新名字,不取道号,就与人无名,成了无父无母之辈是一样的。 杜倩说道:“师尊可依着我二人性子相貌来取,管他学的甚么?” 马二也道:“是嘞师尊!” …… 片刻后,观雨台,师徒三人围着案几坐下,案上摆着两幅字,一个写着“静斋”,一个写着“芙蓉”。 贺俶真把写着静斋地递给马二,说道:“这二字送你,只因我道家历来有‘凝静心斋’这话,望你日后保持虚静,潜养生性,凡物都以心感受,对待他人不可存着丝毫攻讦念头。” 马二郑重接过,说道:“晓得。” 复又把写着芙蓉的递给杜倩,说道:“这芙蓉二字送你,这虽是花名,却也是我对你期望深重。” “这芙蓉淡雅脱俗,高贵纯洁,又含着德才兼备的意思,外形纤细娇美,望你日后不染一尘,心境如此芙蓉,高贵纯洁,又因德才兼备,不欺人,不贬低,不看轻他人。” 杜倩接过二字,抚过一笔一划,轻声道:“晓得。” 似乎想到甚么,她又说道:“既如此,妾身再取个字,就叫绿卿好了。” 贺俶真想了想,笑道:“这个字取得好,也是与芙蓉含义契合的。” 做完这个,杜倩同马二端上茶来,说自城隍阁传道结束,师尊还未喝过他们的拜师茶,这是不好的,所以当下补上。 二人把案几移开,跪坐贺俶真身前,举着茶杯一起说道:“门生终身顶戴师尊高育栽培。” 贺俶真神色动容,双手接过喝了。 杜倩接过茶杯,对马二说道:“把茶具都换了,茶也换了,都换成新的过来。” 马二正要说话,被使劲瞪了一眼,立即灰溜溜去了,贺俶真看在眼里,无奈笑道:“这姑娘……” 话未说下去,杜倩已换了副模样,缓缓靠近他道:“师尊传道那日念头通达,都知晓了吧?” 贺俶真笑容一凝,吞吐道:“这哪里话……为师……” 再看杜倩,已然脱去天青色香纱外裙。 美则美矣,身躯高挑而丰腴饱满,前后靡肉浑圆,荡漾风情涟漪无数;白腰玉腿似孤峰清雪,来者欲观深幽,醉旖旎吮香乡甘露。 二人已结为师徒,贺俶真最重道统礼法,怎会违背,当下施展术法,消失在了原地。 “师尊来看,那伙人本事不大,修缮房子蛮厉害的,那些坏了的只消一会儿就修好,看来日后不修道,也可当个补刷匠……” 马二提着茶水进来,发现只有一人,贺俶真不在了,就问道:“师尊呢?” “应是回了。” 杜倩早已穿好香纱外裙,手里拿着那本戏曲史,安静看着,说不出的娴雅淡然。 ------------ 第二十三章城隍爷爷 城隍阁。 贺俶真还住西厢房,回来就坐那,手里撮着把苦丁茶,苦苦思索,日后该怎的面对杜倩,她那心思真似个霹雳惊醒痴虫。 这样的事任哪个来都料不到,谁家姑娘会对一道士生出情愫。 西街庙市到县衙,后又在城门会面,随后不过又是在城隍阁待上一夜,怎发生这样事了,贺俶真总觉着儿戏,一把将茶叶撒了。 “乱弹琴。” 稍后再会着她,定仔细说清了,修行路上的情爱乱说不得,身处道门就该守着些礼节,再者说,哪有门生弟子喜欢先生师傅的。 思绪颇乱的他在房里来回走着,走几遍也想不通,也情有可原,年纪少小时就离了苦县,漂泊三年有余,又在绛州城隍阁住上三年,在应历经人事岁数当了杂役道士,后又学法三年,如今回了苦县,哪能想通这样事。 “须尽早把事安排了。”贺俶真意识到不能耽搁了,来时景象他还记着的,哀牢山气运甚浓,牵扯的是周遭万里,非苦县一地一城。 他才满十二那年,爹娘死在哀牢山的那日,一道拔地而起的赤红光柱,就如在山间开出轮大日,一切人事烟消云散,化飞灰逝去。 就因目睹这异象,知这绝非世间寻常手段能做到的事,他就要外出学道,官家的凡夫手段查不出,那就去找神仙,而今说破天去,就是其它事不管,可爹娘身死原因,他是一定要知道的。 这次返乡见了战场遗址,知道有天子立的战祗,可这不是原因,九年过去他也知道,那赤红光柱乃人为的天地异象,绝非甚么煞气爆发,如不然苦县人畜那日起就该死绝了。 当时他在厢房里说出自己爹娘身死哀牢山后,还是老庙祝的岑昇当即闭口,缄默不言,想来他也是记着的。 “不对!” 贺俶真神色忽然凝住,自己只说死于哀牢山,可不曾说是怎样死的,岑昇必然是不会联系到十二年前的天地异象上去,自己先入为主,以为人人都还记着。 那日二人谈的是阴怨煞气,城隍爷思绪再活络,也不会往那想去,而自己因被金东华扰了,执意要管气运风水一事,也不曾想太深。 念想及此,贺俶真当即缩地成寸,一步来到主殿,为避免香客认识,又故意出现在神像后头,而今这城隍爷的寄身之所可不比往日,要气派了许多。 苦县变好,许多香客还是知道些缘由的,尤其那日来这上香,遇见贺俶真那些香客,又有陈礼这个县太爷在,城隍主殿自是要翻新的。 木胎神像换了,先用的白色岩石雕刻拼接,再把天生赤青色的矿料捣碎,似制墨水染料般制成彩绘涂物,那供桌蒲团、烛台香炉、金钵火盆,一律用纯铜做新的,等做好又在上头刷上层金箔。 那香帐绸带、绫罗彩衣、陪祀佐官行服,都是官家织造署用千丝万缕,经天纬地编造法织成了,平时里大风一吹,绫罗绸带齐飘,参杂些香火青烟,说不出的庄重静逸。 “城隍爷,你如今可发达嘞!” 贺俶真打趣道:“我再来这里,初看时还想,小道这是来了哪处州府城隍,又想这是苦县,哪儿是甚么州府,定睛一看,才发觉是你个老庙祝!” 岑昇嘴角抽了抽,显出身来他身旁,说道:“老朽自知有招待不周处,道长有话就说了吧,不必捉弄老头子。” 贺俶真哼了哼,正要开口,哪知岑昇耍了个心机,知他出现在神像后头是怕被香客认出,惹出堆交际事来,故大喊大叫起来。 “道长那日出城除妖,今日功行圆满回啦!” 一个离得稍远的香客听见喊声,跪在蒲团的双腿蹬的一下就直了起来,往神像后头看去,发现果是道长后回头招手大喊。 “真是道长!数日前踏出城隍除妖时还帮我唱了青词的,大家快些过来!” “是在哪里?快让开放我过去看!” “夯货!快过去请过来,难道我等还要道长自己走来么?” “劳道长递过香往后退去,给其余人留个空!” 霎时间,静逸肃穆的主殿乌乌泱泱,大片人挤过隔道,握手的握手,拽袖子的拽袖子,还有的站贺俶真身后,双手推着他后背走。 有位夫人带着自家孩儿,知自己不便动手,就把孩子递过去,这孩子也不知福至心灵怎的,双手环住她脖子,小脸使劲对着他脸庞蹭,口水淌了一脸。 贺俶真一脸遭人“算计”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看着返回神像的城隍爷,随后在人挤人中被推了出来,无奈只好收回视线,挤出笑容回应香客的热衷心肠。 …… 半日过去,贺俶真坐在香积厨门口台阶上,一手端着香客为他煮的福禄寿面,一手不停揉着嘴,他想清楚了一事,收弟子未必一定要先学甚么术法大道,先学了道门科仪,在把青词记了可是要得的。 也不全然是香客累他,麻烦他递香唱青词,主要受人抬举,不做些实事是不行的,城隍爷就是看中他这点热心肠,要刻意堵一堵他这喜欢捉弄人的嘴。 唱几个时辰的青词,贺俶真觉着自己嘴没歪也要歪了。 岑昇眼下就在贺俶真身旁,使劲憋着笑,身为一地城隍主神,那些俗子能否看见城隍爷显灵,还是岑昇自己说了算,故他两就算并肩立在主殿,香客百姓眼里也只有心心念念的道长。 贺俶真拿筷子卷起大把面,也不管烫是不烫,张嘴就吃了下去,含糊开口道:“小道年纪小,想得少心思弱,比不得城隍爷爷一把年纪,想得多心思重,劳城隍爷爷多留小道几日,在这住着,容小道早晚请教。” 岑昇笑容一僵,这那个惹得起? 见他不说话,贺俶真又道:“也是,城隍爷爷如今是个神仙,日夜要忙,对小道?没空闲的。” “道爷,再不要开口,吃了面,要如何就如何,怎样?。”岑昇都要跪下。 贺俶真又是一大筷子下去:“劳老庙祝替小道寻马二来,小道有东西送他。” “得嘞!” 岑昇如蒙大赦,急急如漏网之鱼,溜了。 不消一会儿,贺俶真这边才进香积厨放好碗筷,那边马二就同岑昇来了,内息混乱,气喘吁吁。 没法子,听见师尊有东西要送,立即跑来了,比谁都急,这会儿见了贺俶真,瞪着双眼,满是期待,也不说话,就看着他。 “来啦。”贺俶真抬了抬下巴,这速度要得哈,随即擦擦手,伸入袖袍里,拿了本《道门秘讲》出来递给马二。 “我辈存身此界,要有神通傍身,也要礼敬天地生灵死物,这书就教的这个,你好好看。” 马二果是个尊师重道的,哪怕是学些繁重科仪,也欢喜道:“谢过师尊,弟子这就学了,明日即可校考。” 贺俶真点点头,说道:“静斋就在西厢房里看,我有些事要问城隍爷爷,就不陪你耍了。”又对岑昇道:“尊驾移步去仪门,小道要请教些话。” 马二心里念着道门秘讲,不曾注意城隍爷脸色,听师尊讲话后有些疑惑,嘀咕道:“城隍爷爷?老庙祝令尊可以啊,这样能活。” 贺俶真大笑不止,拉着一脸黑线的岑昇走了。 ------------ 第二十四章这难咯 “道长也太浑了!” “老朽这不是认输了么?” “还有马先生……嗐!” 岑昇是又气又急,想要再说,又怕贺俶真再开口,那真要活活羞杀人了。 贺俶真烧好炭火,把热水烧起来,又接着捣鼓苦丁茶,看老庙祝还气头上,出言道:“小道胡说的,老庙祝不要转啦,脑壳发昏嘞。” 谁想得到,这老庙祝也是个注重繁文缛节的,倘若不说“城隍爷爷”这词,乱了他心中辈分,他或不会这样气急败坏。 在城隍爷心里,贺俶真是正统道门来的高真义士,是有德有道之人,更是救济苦县的道长,被他称作“城隍爷爷”还得了。 岑昇叹口气,总算坐了下来,说道:“道长说起话来,真是折煞死人,日后再不要提起来,不然道长这茶水,老朽是万万不敢喝了。” 又道:“道长说有话请教,但请明说吧,而今不比往昔了,老朽晓得的都会说,不会再同哀劳山天子手书战祗一样瞒着道长。” “老庙祝还记得那日在西厢房,小道说爹娘身死之地就在哀牢山么?” 贺俶真正了正神色道:“那日不曾往细了讲,小道爹娘并非死于甚么妖魔鬼怪,而是死于九年前那道赤红光柱。” 此刻且问岑昇,是因他命数早已被拴在城隍阁一甲子,而贺俶真不但清楚这事,还晓得这事已长有甲子年岁,就是从苦县旧志看来的。志书中不曾提及原因与姓名,可看遍苦县数十万人,只有庙祝这层身份最合适,加上初见自己时他披着的大黑袍,似压制屏蔽着什么,就更坚定这一想法。厮杀那夜岑昇脱去人身,成就一地民间神灵,就是直接证明他就是被拴命数那人。 赤红光柱升起过去了九余载,可任凭哪个忘了,岑昇都会记着,且是根深蒂固地刻脑海里,不会有人比他清楚。 “这样事……老朽须是想想才能记起。”岑昇眉头紧锁在一块,极力思索那年的天地异象,想着时人记载,其辉烈烈,其芒赤练,宽百丈有余,高若抵天之柱…… “这事是实有的,可道长要问的,想是那光柱因甚么出现在哀牢山地界,”岑昇摇摇头,叹道:“有负信任,老朽对其缘由也不甚明朗。” “这样啊……”贺俶真没有想到,连老庙祝也不清楚那光柱底细,因期待悬起来的心,刹那又落下去了。 要说是甚么天地造化也太胡扯了,昔年往日许多属朝廷的林、矿重地都只是因陈王兵败而被圈禁起来,并非彻底禁绝,阴怨煞气流溢出逃前,哪里仍旧是福地,早先在那片地界为朝廷做事的人都有自己的路子,能从山间各野道偷溜上去,暗中开采砍伐。 贺俶真的父亲贺化州就曾是朝廷命官,任苦县将作监监丞,属六品官员,这也是年幼贺俶真能一人出走苦县的原因,无此肥水衙门,钱财盘缠从哪里来。 苦县作为谋逆之臣的附庸地,因圈禁重地而失职的旧官员,朝廷是不会再管的,贺化州官职丢了,但家中日子还要过,彼时年幼,还被人亲昵称作“新郎”的贺俶真也要吃饭长身子,无奈只好借着经验,循着遗弃旧道去偷采。 那日贺俶真母亲李师素见贺化州许久未归,便去了去哀牢山查看,哪知光柱拔地而起,山间悬崖连同陆地支架都被打穿了去,这动静再去一千个也打死了,俗子那个能活。 那遗址眼下还留哪里呢,贺俶真学成返乡,因甚连故居也不敢回,要在城隍阁西厢房里住着?就是心底不愿、不敢面对爹娘死去这一事件,上次去山里查探阴怨煞气已是“壮着胆”了,如不然连家都不敢回的人,怎敢去爹娘死地? 岑昇见贺俶真是这反应,也知这是他心底大恨,奈何自己于此事全无用处,说劝劝他也全然不必,九余年过去,在难的结也想通了,想不通……就是不愿想,不到水落石出,不会罢休的。 “老庙祝既是个循理法的,小道还有话要问。” 诚然,贺俶真知在去到洛神都前,这事都不会有结果时,就把思绪压了回去,转而提起另一事来。 岑昇说道:“道长请讲。” “小道收了杜姑娘与马二做弟子,这个老庙祝是清楚的……”说起这话贺俶真破天荒忸怩起来,有些不知从何提起,这过程是细说,是不说,还是明白就好? 贺俶真又定了定,说道:“小道今日为二位徒弟取道号,马二是“静斋”二字,杜倩是“芙蓉”二字,她还自己取了个字,叫“绿卿”,蛮好的是吧,字与道号相契,确是顶好的了……品行好,又含着才德之意……” “杜姑娘喜欢道长是吧。” 岑昇见他扭捏半天,扯来扯去不说重点,索性直接挑明了,同时心中还是有些感慨的,道长于情爱一事,当真就如那迂腐酸儒,看似一身正气,实则不知在防些甚么。 贺俶真老脸一红,问道:“这哪个讲的?胡说八道!” “老朽以为道长要问怎生对待处理这事,不是就算了,老朽告辞。”岑昇笑容玩味,说着就站起身,要飘回主殿。 这下把贺俶真吓个臭死,急忙过去以手相搀,让他坐下,说道:“好你个老庙祝,取笑也就罢了,吓唬小道作甚。” “老庙祝怎晓得?” “这连马先生都看出来了。” “不应如此啊。” “老朽说错了?” “没错。” “娶了。” “啊?” 岑昇说道:“道长出身道门,是个极其明事理的,怎对情爱这事如那稚子蒙童,只会念几句儒家“子曰”,“之乎者也”,既迂腐又小孩子气,远不如杜姑娘大胆开明。” 这事要论将起来也是拜师前的事了,贺俶真在县衙露出古貌古心的面容,似天人自天上中宫降世,那时起就如举起山野巨石,在杜倩心湖狠狠砸出道深坑痕迹来,那满溢出的湖水就是无数爱欲思绪。 本不至于到此地步,可杜倩目睹爹娘凄惨死状,又被邪祟追杀,本就肝胆欲裂,魂飞体外,却意外撞入贺俶真怀中,那一刻魂灵安定,身形落在实处的感觉,试思己入其局,能不生出异样情愫?更遑论那夜城隍厮杀,气态内敛的道人是如何锐利无匹的。 岑昇说道:“杜姑娘拜师原因有二三个,但最主要的,还是想同道长成为一路人,能跟随道长,故而喜欢爱慕在前,拜师称尊在后,不算违背礼法的,再者说今夜你二人把堂拜了,哪个晓得这对新人是师徒?” “不是这样的。”贺俶真脸色愈发红了起来,说道:“老庙祝话是对的,可小道对绿卿并无任何爱意,如何能答应她?情绪念头可升起压着,但此爱意的是与否,小道如何做得了主?” 岑昇嘬了口茶水,说道:“那就难咯,道长虽无错,可杜姑娘要因此被道长误以终身了。” ------------ 第二十五章离别 这次别了观中好友,离开绛州,是为解决爹娘身死之因才回的,路途里的见闻,回苦县后的妖人妖物,哀牢山的阴怨煞气,天子战祗都是不曾料到的。 收弟子也是期间生出的小事,有些缘法收了也无碍,可谁晓得,所收弟子中有人对自己生出情色爱慕,就是大意外了,才学明皇经没得几天,里头的“浸染尘世,妄想憎爱”就已经在他身上落下。 “这果真也是不好的,”贺俶真愁道:“绿卿是好姑娘,小道对她期望蛮高的,如不然也不能‘芙蓉’做她道号,倘若把好事变坏,误了她终身,小道就该无地自容了,旁人听闻这事,难保不会来句‘你当初因甚么收她?不如早放她回去的嘛,’这就是小道先前说的不好了。” 贺俶真站起来,继续道:“这事要先放着,急不得也拖不得,早先在船里也讲了,小道要去洛神都,他们不便陪着,这趟不知要多久,也算留时间让绿卿多想想,这情爱是不是真如她想的一样好,日后再见,她若想法依旧,那小道就按老庙祝意思来。” 除去这样,还可严词厉色训斥她,说她侥幸踏破红尘,得以拜入道门,只该静着心安分守道,不该生此杂念,又或再狠些,与她终身不见,管甚么喜欢与否。 可修道过后,到底不是寻常人家了,种种念头生发,所作所为最终都要落在人间实处,甚么因,甚么果都是自己造的,倘若这事成杜倩执念,从此情根深种,此后化为修行动力,修为道力突飞猛进,只为再见贺俶真,听着好,实则要出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修士心魔化天魔,鸠占鹊巢打杀宿主的这样例子,世间还是有许多的。 况贺俶真也狠不下心,做不出这样事。 岑昇听后说道:“道长真是揽活大王,不愿弟子受委屈,心境受障碍,就干脆自己受着。道长先前才讲的,对杜姑娘无甚爱意,如此娶她……不好吧?于修行怕也是无益的。” “这好办的嘞!”贺俶复又坐下,用热水把苦丁茶烫了滚熟,递给岑昇后说道:“男女情爱一事,定是存着幻想在里头,爱慕时希冀着日后怎样怎样好,就是舍了命也要求,及至手就味同嚼蜡,不复从前,这样例子虽多,却没哪个是看得破的,小道觉着绿卿就会如此。” “哼哼。” 岑昇笑了笑,说道:“要不会呢?” “老庙祝又胡说了。” “老朽岂敢胡说。” “这样事小道不会错的。” “天晓得。” …… 内城西街,长乐巷。 杜倩看到了某句话,细细思量记住后就把戏曲史合上,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呼气声慵懒闲适。 那句话是杜倩年幼时看过的,起初不懂,后又忘了,如今见了贺俶真,结成师徒后复又记起些,因记不清是在哪页,只好字字读,页页翻,耗时许久总算看到了。 她侧着身子,横躺在绸缎锦罗上,那起伏不定、大幅跨越的曲线,就是那夜的祝清凤见了,也是要喊姐姐的,她看着观雨台外水池,游鱼细虾众多,可惜不曾下雨,听不着打荷声,又想起那句话来。 “愿普天下的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杜倩醉眼朦胧,细细念道:“芙蓉……道长也戴的芙蓉……” 就这般想着,沉沉睡去了…… 城隍阁。 贺俶真喝了茶水,想着这两件事都说了,余下的就是几时动身,前往洛神都会见天子了,想起马二就在仪门,就拉着岑昇一起过去。 “苦县暂无安危,老庙祝又做了城隍庙王,除去两位弟子,其余事无需小道顾虑,所以小道打算今夜动身,向西北走去。” 贺俶真同岑昇走在香火神道上,感慨道:“回来半月有余,初来时见黑云压城,可让小道惊了一把,后察觉城内血腥气浓厚,明白了妖物作祟,苦于不知从何处查起,只好装作江湖道人,往死气萦绕的人家走去,也是因此才在市井会见静斋,与他结此师徒缘法。” 可见世情虽难测,也是含着些齐整脉络在里头的,不去经历怎会明白,又因马二那日的临时变卦,结识杜倩,引出后头许多事来。 岑昇也颇有感悟,说道:“城隍甲子年岁,终日浑噩,辛苦来去不知为何,寂寥半生只觉尘世难熬,光阴多磨,幸又会见道长,得以摆脱此身,成了香火神灵,此后虽道高路远,却也窥得天地一眼。” “老朽能得此福源造化,与道长脱不开干系,如今马先生与杜姑娘拜入道门,也是如此,常言说日升月恒,这世道没了哪个都一样,可老朽看来,有无道长,又或有无道长此类高真,是很不一样的。” 叩首求道,天地回声,震耳发聩。 行至香火神道尽头,便到仪门所在了,两侧杏树,槐树枝叶婆娑,恢复往昔模样。 仪门住所内,马二正读书,忽闻说话声,知是师尊同岑昇一起来的,连忙跑过去把门开着,笑着招呼道:“师尊,城隍爷。” 二人诶了声,进去坐下,马二要去折腾些茶水,但被贺俶真拦住,要他一齐过来坐,不必讲这些规矩,再者他来时喝许多,再喝就撑了,马二依言入座。 贺俶真说道:“静斋,这次是来同你道别的,因你是在仪门住,我就先来找得你,之后再去见你绿卿师姐,待此间事毕了,今夜就离开苦县,走西北去洛神都。” “就走么……”马二神色不舍,虽那日在船里就把这事说了,可那会不曾说几时走,他又满心满脑记着的都是拜师,对此感触不深,如今受道学法,踏入第二境,感情愈发深厚,哪里还舍得贺俶真走。 马二问道:“这世道又乱了起来,今路途遥远,师尊何不带着弟子一起去了,弟子本事微弱,做不得甚么大事,可伺候些起居饮食也还做得,师尊就算不用,路上有人说话解闷也好。” 贺俶真哑然失笑,说道:“并非是去玩的,是为日后解决哀牢山一事,静斋也说了,而今世道又乱,远走万里许多事都是未知的,不便带着人,况你去了,你绿卿师姐能不去么?那姑娘倘若闹将起来,教不得,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我头痛哩。” 原本就不愿带着弟子冒险,如今晓得了杜倩心意,他更不敢带了,路上怕一刻消停也没有啊。 岑昇说道:“这路途是远,可依道长脚力的话就近了,就算路上耽搁,至多两年就回,等彻底解决哀劳山,你和杜姑娘修为也高了,还怕会不着道长么,届时你二人要做甚么,道长也是不会管的。” 贺俶真拿出本小册子,说道:“这册子记载着关于此方天地的一些事,还有自九年前我离开苦县求学问道的所见所闻,也有我修行后的一些感悟,闲暇时可以看看,不消多虑,你绿卿师姐我也备上了一份。” 马二收了,说道:“谢过师尊。” 也算存个念想,让其晓得其中辛苦,得道前的求道问道是不轻松的,登山易登顶难,些许不舍思绪该舍就要舍了。 只是贺俶真不便明说,这要二人自己体会才是好的,等到那时,杜倩和马二也算出师了。 贺俶真继续道:“我走后你可去西厢房住着,毕竟这仪门是庙祝住处,这会儿空缺,以后是要有的,等再过几日县太爷陈礼应当会安排人,送你还有绿卿同去州府。” 安排妥当,贺俶真站起来说道:“为师能教的不多,静斋万要心诚多思!” 随后身形闪过,消失在了原地。 马二挥了挥手,呆呆地坐下,岑昇见他魂不守舍,本想着安慰几句,却又看见那本道门秘讲,笑了起来。 “静斋先生,老朽有事请求……” ------------ 第二十六章待到山花烂漫时 是夜。 太阴:月御曰望舒,亦曰纤婀,中有玉兔。 杜倩侧了侧身子,撇了眼天色,翻过来用双手枕着粉面,迷迷糊糊还要睡,可已经睡饱了,再入梦就难了,怎奈何梦见了师尊,她不想醒来。 “春宵苦短呀……”可惜这梦短了些,若再给自己半个时辰……哼! 轻微翻书声传来,杜倩蓦然睁开媚眼,清醒过来,惊觉不是梦!是师尊真到此。 贺俶真来了恰好半个时辰,见杜倩熟睡中,不便打扰,就拿起那本戏曲史,边看边等她醒来,当下感受到动静,就把书放下,问道:“绿卿可是醒了?” “嗯嗯。”杜倩理了理发髻,翻过身坐好,问道:师尊早上才走,怎晚上又来,是要问妾身话么?还是……”说到这她姿态摇曳,缓缓道:“想念妾身,要来看看?” “我是要同绿卿道别才来的。”贺俶真面色平和,说道:“这次返乡整理旧生涯,虽差着圆满甚多,收获却也甚多,尤其是得了你和静斋两位徒弟,可让为师在心底欢喜了几日。” 杜倩脸色霎时冷如寒霜,怕他施展那劳什子缩地成寸跑了,过去拽着他道袍一角,质问道:“道别,道的甚么别?师尊要去的地方是哪里?难道不能带着弟子同往么?抑或是妾身还有个师娘在外头,师傅离别许久,赶着与她会面?” 声若寒风吹绞彩云,冰尖撞碎琉璃。 贺俶真颇为无奈,这就是他不要岑昇陪着,一人到此的缘由,这姑娘敢对做师尊的大胆说出心意,自然也敢在此问题上放肆。平日相处会见了,任贺俶真荒谬绝伦在她心底都是对的,事还未做便对了八九分,话语出不出口都是金玉良言。一刻不见是行的,师尊要忙,撇她一人是犯官法,要杀头的。 “绿卿忘了么?那日在船里讲过哩。”贺俶真耐心说道:“为师走哀劳山回来,空中曾下着血雨,绿卿知道么,血雨虽是金东华弄来的,却是依托哀劳山里陈王的阴怨煞气,城隍一役为师赢得不彻底,不过暂时把阴怨煞气逼退罢了,倘若就此不闻不问,陈王执念势必带着阴怨煞气再来,如此苦县危矣,而这事根底还不在陈王,是在当今天子,此去洛神都就是会见他。” 杜倩神色弱了下来,手却不曾松开,说道:“那日以为师尊言而无信,不要妾身,哪里听得进许多话。” 贺俶真轻轻拍拍她手,继续说道:“为师都晓得,这才独自来找的绿卿,要把事说明了,才能让为师对你放下心来,毕竟绿卿的心意……为师也清楚了。” 来时贺俶真对此事经过长时考虑,到底要不要与杜倩提及,走走停停,耽搁至夜里才来的,想到这时不说,等去洛神都复返再说就突兀了,可在此说了,就是给这姑娘存了个念想,像是要她等自己。又想到,倘若那时她心思爱意依旧,自己怎生面对才好呢?难道师徒二人要一直没个正形么? 既如此,倒不如坦荡些,该怎样就怎样。 杜倩神色一紧,拽着道袍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弱弱说道:“师尊都知道了,还拒着妾身,这样不好哩,爹娘身死,师尊就是妾身唯一了。” 其实不论是贺俶真自己或是心如明镜,将这事看了个通透的城隍爷,他二者都不太清楚,杜倩自小因地位尊崇,身份高贵而养成满腔傲气,她受爹娘宠爱,百般舞姿,千般乐理,杂书道藏儒经佛法,骑射礼御书数,茶花诗酒画书琴棋,六艺八雅样样皆会。正如那日所说,因满腔傲气,寻常女子学的她要学,不学的更要学。 她也深知这是爹娘带给她的,所以她又是个极有孝心的女子,可这一切自目睹爹娘惨死,悉数化往事青烟,哪个能知她在那一刻的悲愤绝望,而横空出世的贺俶真在她眼里又是怎样的光彩夺目。 “为师不愿误你终身,又怕此事成你修行魔障……”话说一半,贺俶真突然起身,把杜倩吓一大跳,差点整个人抱上,紧紧给他锁住。 “师尊这是……”杜倩神色惊慌,怨世间礼法太重,师尊不能将其抛得一干二净,意乱情迷,只恨术法微弱,不能将他强留。 贺俶真原本是要把同岑昇说过的话再说一次,例如“小道于绿卿全无丝毫爱意……”可又忍住了,这话可说不得。 “嗖——嘭!” 五色火焰升空,自空中蓦然炸裂,变得五光十色,内外城有人在放烟花。 “绿卿,陪为师走走吧。” “嗯呢!” …… 二人途中未有说话,杜倩也是乖巧跟在贺俶真身后,随他一路游玩下去。 乘画船游舫,升红灯、燃花船,湖中小洲观梨园子弟作戏、听小娘唱曲。 烟火江边烟花楼,火龙升腾,照得晦夜如昼。 要结束时,游人纷纷离了小洲,等行至岸上,聚拢好些烟花火硝,点燃引子后解了船绳,让船自顾往下游去。 引子点燃火硝,烧着游船,聚在一处大放红光,照得水里好像有条条火焰通道。 百十条起火游船,那烟花数不清、看不尽,是赤黄青白莲花开在天上,更是璇玑合纵日昴、天苑连横上清。 那些风流男女,好不尽兴,醉倒西亭,将那些个梨园弟子,勾栏俗花齐齐请了出来。 相互推搡,拉拉扯扯,觥筹交错间,一杯酒往往要传个六七人,流袖飞舞,遮蔽视野。 暗情迷离,挨挨擦擦,喝至深处时,戏子同俗花相互依偎唱戏,颠三倒四,既野又艳。 请戏之人左右手太忙,依红偎翠,软玉在怀,看得哈哈大笑,嘴也是合不拢。 火树银花,星火满天,夜里无瑕,共此良夜。 奈何绚丽过后,只余得满地余烬。 贺俶真轻声道:“回了。” 杜倩依旧点头。 …… 回到府邸,贺俶真蓦然笑了起来,说道:“而今这苦县只余得名字是苦的,其他啊,为师看还是蛮好的嘛,绿卿说呢?” “师尊居功至伟。”杜倩不知何时有拽住贺俶真道袍,说道:“无师尊辛苦至此,这内外城莫说是放烟花,就是点根炮仗也是件大难事,若要放还得挨骂嘞。” “绿卿都知道嘛。”贺俶真面对着她,说道:“洛神都离着泷州苦县有万里那么远,为师要过走泷州,绛州,大禹州,兵行州这四大州,期间会有些幸苦,但至多也就二三年就回了,那时再见绿卿,定是比眼下要出彩的。” 杜倩因心绪惊慌,情迷意乱,神情显得娇艳无比,她小声问道:“不能带着妾身一起嘛?” 贺俶真答非所问道:“今夜有烟花白昼,等为师归来时也定是有的,绿卿知道嘛,哀牢山有处青崖,长有各色花卉,还栖息着白鹿,等自洛神都回来,哪里定然百芳争艳。” 杜倩这次连话也不说了。 忽然,贺俶真握住她手,使得她娇躯轻颤,只听他认真问道:“绿卿愿等我么?” 这次并未自称为师。 杜倩泪水似玉珠滚落,掌心松开他道袍,重重地点了点头。 微风徐徐,拂动了她及腰长发,他却消失了。 但她虽难过,却不伤心。 ------------ 第二十七章赵老爷子 哀劳山。 有峰弯似鹰嘴,又似倒悬金钩。 这峰此嶙峋模样,却称作悬峰,峰顶不是最高处,峰腰才是,因在远处顺着山脊脉络看去,就如雄鹰啄啃大地,故又称作刑峰。 贺俶真站在山腰,双眸有流光溢散,俯视着被囚禁山尖的金东华,因被城隍爷施展神通将天机遮蔽了,须施展手段才能看见他。 修士看穿天机与否,于某种意义讲就是能不能看到另一层面,如是马二来看,此地除悬峰奇异,无任何特殊处,贺俶真则不然。 悬峰范围内,气流大风呈暗红色,沙砾似不知从何处起,战火冤魂齐吼,在其中间位置,有具被扒了一身人皮的血肉模糊的躯体,被蛛丝一样的丝线倒吊在峰尖上,因时刻受阴怨煞气侵蚀,正死挣扎地扭动,想要冲破束缚。 贺俶真闪身来此囚牢,待看过他挣扎扭动,就说道:“你受过哪些累,小道那夜看后也晓得了七八分,这是你而今能不死,在这受罪的理由,但不是你荼毒苦县的理由。修道者此生跌宕,苦难会过去,就是需穷尽寿元去弥补心湖空缺,它也是要过去的,只因除去跌宕,还有无数机缘可取,可身死之人,死了就是死了,道理机缘怎样也掺杂不进。” “小道也知晓你大恨这人间,这是没得奈何的事,‘试思己当其局,未必能效彼万一’这样的道理小道是懂的,故不论你日后怎样,在小道下次来此之前,你都能活,至于之后……小道只说一句,想死并不难。” 下次再来,就是彻底解决哀劳山气运时,若金东华仍旧无丝毫改变,依旧似今日这般,想着将天下变作森罗场,入眼者皆死,那他现在可以祈求贺俶真死在外边了。 金东华初来苦县,那时心底恨意少些,未必就察觉不到他师尊所指的成丹之机,就是静心一刻钟,今日也不会继续受累,命不好全然怪天?也不尽然。 “狗头道士!”金东华嘶吼道:“你有甚么资格在这里喧闹?!这世道是你能变的么?!我用所受苦难回敬此世道,到底哪错?!” 贺俶真说道:“你扰小道看书那夜,魂飞魄散的冤魂错哪里?幻境中被烈火烧死的村野母子也是实的罢,他们错哪里?难道要一问一答,没完没了地追究下去么?你若说此话,岂非下辈子依旧被剥去皮囊,就是抽你命魂,点着魂灯烧生生世世都是该的!” 那村野母子,及幻境里农妇村汉、游玩女客、挑货郎皆是金东华将其杀后,拘至魂幡的枉死魂魄,好在捉对厮杀时当做法器邪祟打出。 “吔嘻嘻——”金东华发出诡异笑声,说道:“说甚么鼙、鼓、钟,磐敲的是古音,分明那极蠢极愚的村野妇人死前的惨叫声,才是至美古音!” 贺俶真伸手,把身后背着的剑拔出,但想起这妖人能抵挡阴怨煞气,只好把剑其插了回去,强忍一剑劈死他的冲动,换成手掌贴上那无皮躯体。 “嘶喇!” 大块血肉被他撕下,深可见骨,贺俶真提着血肉转身,离开时摆摆手:“山中畜牲多,小道先去喂了。” …… 月色溶溶,横照山涧。 贺俶真寻着一处河流小溪,先把手洗净,后紧盯水中倒影,这次要如十二岁那般出门远走,却不是再为求学问道,也非单纯为爹娘身死原因。 “枕上不知黄粱梦……”看着水中倒影,道人想这次再出门,是否也会蹉跎近十年,去了京城,当今天子是否会见自己,再回苦县自己还要走么? 自偏隅苦县走出,习得炼气成仙法,此后眼界高远,再往后应是胸臆壮阔,立誓游便人间山河,可因甚么这地偏是坑坑洼洼的模样,这要他怎样下脚? 思绪纷飞间,水中倒影模模糊糊变换,化作那犹如开在天上的赤青白莲烟火,倒映在山涧,就成水中莲花盛开,道人伸手拂过,水中变得只有自己……及天上明月。 贺俶真笑了笑,起身往北走去。 …… 苦县地位特殊,不同寻常乡县属郡王府管,而是受泷州州府,子州直接统辖,民情公案,县纲律法,徭役赋税需越过郡城,直抵子州。事虽这样子,人若要在两地往来,也是绕不过颖川郡的,需老老实实走官道过去。 贺俶真星夜赶路,去的也是颖川郡,因来时走的这里,故离别此城不久,算满也不过半月,这颖川虽是郡城,论规模大苦县不止十倍,建造种类还要更胜一筹。 道观,寺庙,楼阁众多,香火鼎盛,古朴里透着沧桑,但其营造最多最浓厚的,还是学府文气,这里私学盛行,官家大设公馆授徒,里头又多是大儒讲经,教出许多名士,如此做官的就多,官多世家多,地位就在陈国水涨船高,就此轮转下去,文风也越发盛行。 要说这颖川郡离着苦县不过三百里,两地差距却似云泥,盖因苦县处哀牢山极北,是靠山而立,颖川郡却是因一条浩荡颍河自东西横贯而过,祖人是依水而栖,差异自然大,若非苦县是本朝龙兴之所,二者哪有资格并论。 月色淡泊,似薄雾飘洒空中,显然已至后半夜,城里却还是灯火通明,文人名士不论抱负如何高远,大都是所谓的浪漫理想主义,哪个不喜欢耍风月?不管名士有多雅,吹箫引露,插花弄玉总是要学的,学府多,天香阁也多。 “真是老样子……”贺俶真不紧不慢,终是在一个时辰后赶到颍川郡,看着城内亮如白昼,他记起些不好的事来。 十二岁那年出走,并非他一人,毕竟也是阔过的官家人,不说甚么奴仆走狗,府内管家还是有的,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子,姓赵名安,在年幼贺俶真‘教唆’下,一老一小就这般求仙问道去了。 可惜老头子离乡两年后去世了,那时贺俶真远未走出爹娘阴影,又遭逢赵安离世,伤心之外还有自责,不该任性让赵老爷子带着自己出门的。可老头子对此却看得淡,人活一辈子他还没见过那个不死的,还说活着时贺俶真可操心一下,但死就是他自己事了。况他无儿无女,那么疼爱贺俶真,怎放心他一人离家,再说他一辈子都在苦县,也想在死前出来走走,见见世面。 因死后丧事都已提前安排,不用年仅十四的贺俶真如何操心,又因钱财耗费干净,只能草草下葬,最终老头子埋在了泷州与绛州的接壤处。 之所以记起不好的事,是这城太可恶了,贺俶真才来此地的夜里,差点让人卖进大儒府邸,当那童生面首,修道后古貌古心,修道前自是粉雕玉琢,不比寻常少年。 赵老爷子年轻时悍勇,老来依旧血气方刚,硬是打了个头破血流,死命地把他抢了过来,随后更是一手护着贺俶真,一手持着磨尖铁棍,直面那班世家走狗,豪言道:“哪个再来,一棍捅死!” 年轻时哀牢山抢矿杀人,老来痛打鹰犬走狗。 ------------ 第二十八章夜里颍川 城内无宵禁,是夜灯火阑珊,内外亮如白昼,但城门禁制要严上许多,每日酉时立即关门,论他是何人也进出不得,现在又是深夜,想进更难了。 贺俶真无此顾虑,修行根底暗合周天星宿,含着移星换斗之理,他虽做不到此地步,可施展缩地神通,一步跨个三五里不难,要运转修为极力施展,还可远上数倍,可惜御风蹈虚须是金丹境才可行,不然可缩地山河,将人间风景悉数纳入眼底。 往事又现心头,贺俶真消失在城外山野,出现在城内,周遭环境变化,氛围也随之一变,从静逸无声到人言鼎沸,华灯似夜火悬浮空中,灯笼自内城墙起,悬挂十里有余,处处是人烟凑集的勾栏瓦舍,金粉楼台。 “千年世家……”贺俶真并非首次到这,可不论来几次,都会想起这话。来此地界,就像到了佛家娑婆,外界苦难此地不染丝毫,战火更烧不到此处,就算烧来,也是换人当家做主,城内这些名门大族只要传承在,给谁做官不是做。 氏族势大,背靠家族底蕴兼并城内大半产业,又靠着联姻依托朝廷,或做官渗透军政文武,使权利吞没一切土地,外头因大旱战乱,或因邪祟修士作乱惹出来的大祸,一件都落不到他们头上,更别提某些族中,本就有修道练气士,只说送往州府子州学宫的族内弟子,那个没得术法神通,都是一脉相承的。 颖川郡势力最大,话语权最高的并非郡王府,乃荀氏、陈氏、钟氏三大望族,其余氏族份量也重,至少在郡王府议事厅有一二把椅子摆着,能说上话,一些朝政大事,在他们眼中或成门户私计。 贺俶真感受着四周氛围,想道:“日后适宜了,可写几封书,让人送静斋与绿卿手里,稳固境界后可来这城走走,二人慎重些应当不会有事。” 片刻后笑着摇了摇头,“静斋或许可以,绿卿就算了,早些年老侍郎不曾退隐,她又是洛神都长成的,不是没见过大场面,未必就对此地感有兴趣。” 路过一牌坊,高七八丈,横跨主干道,与城门遥相呼应,上还写着西江月三个鎏金大字,贺俶真看过后侧头望去,旁边就是被改造为城内河的颍河支流,上空无遮拦,水面宽阔,月满西楼时,就会完整倒映明月,如此又能与牌坊上西江月相呼应。 “文人多些,布局确实巧妙……”贺俶真正驻足观赏,内城河驶来艘庞大画舫红船,比牌坊都要高个几丈,许多妩媚美姬于红船歌舞,飘摇彩袖惹来无数人流连,名士才女高坐船头,皆有美人面首相陪。 “是荀家二公子的钩窃红船,每到后半夜都会请城里那些花魁名妓,有名才女上船游玩,途中在引那些名士美人上船耍风月,谈阴香。” “这人也是真风流,如传闻中的一般放荡,可惜我等既非名士,又非美人,上不得这船。” “胡说嘞!你要给得起百两纹银,那也是要得的!” “不都说他是个极好相与的么?不把限制取消不说,怎还要百两纹银?” “你果真也糊涂,荀二公子虽喜热闹,但也怕俗,才德美貌钱财总要一个才肯放人上去,如不然放些乞丐流氓上去,红船够不够大不说,岂不玷污花魁身子?!” “哈哈哈……” “你果真也是个浑球!” 贺俶真听得旁人说话,又听阵阵大笑传来,想起当初自己要被卖去的地,就被称作“钩窃楼”,细细琢磨下,钩窃楼,苟且楼,名倒也不虚,刚才那人称红船为钩窃红船,想来那楼也是荀家的楼了。 红船靠岸停下,待那群所谓的名士美人上船,这时红船上的名妓一个靠这船边,那娉婷女子似海棠,长袖轻纱下片片粉嫩,白腰迎风若细柳,又道残柳败花愿情郎勿怪。 说来这船也古怪,靠岸一停,两侧行人见着那女子朝他笑,俱是骨软筋麻,身子酥了不说,连魂也飞了。 贺俶真看着先前谈话几人争着上船,啧啧称奇道:“这世间真有不羡鸳鸯不羡仙的去处,这一个个瞧见功名富贵也未免是这丧魂模样。” 随即脚步一踏,到了船上,却不是为了游玩,而是来了底层寻些吃的,这样一个地方,不说甚么龙肝凤髓,奇珍异果和好酒好茶总是有的。 果不其然,进来不曾寻到确切位置,那种种异香就飘他鼻里,底下庖厨虽多,端着各色吃食走上走下,进出似游鱼贯水道,但贺俶真耍点障眼法,让他们看不真切是简单的,跟这着几位端菜伙夫行走,来到间沉木制的门房。 “红船才开出,这菜应是先在此放好,时辰到了再呈上去。” 贺俶真待伙夫出去,显出身来,将门用灵力顶死,旋即来到那张长方大桌前,这不看还不晓得,这群遭温的附骨之蛆,哪怕不是家宴也要吃上好的。 眼前摆的是“锦绣八珍羹”,里头放着干贝、鸽蛋,海参等八种食材,汤呈琥珀色,原料定非羹中食材熬出。不远处摆着“牡丹玉脍”,鲈鱼白嫩,切做细薄片覆上鲍鱼,再佐以大火吸饱汤汁,放上牡丹花瓣,朵朵饱满异常,再远些还有金汤蟹黄豆腐,火树银花烤鸭,翡翠珍珠丸…… 贺俶真拉过凳子,在以灵力化作碗筷,以风卷残云之势祭祀五脏庙,等道爷先吃,尝尝是咸了是淡了,又或甜了不够辣,你们再去换换。 “可惜那日吃的素饭。”贺俶真边吃边感慨,做官的都吃好喝好,会吃会喝,若提前叫县太爷备好酒饭,说不定比这还好,当真可惜…… 忽然,贺俶真放下筷子,手掌往桌下一抓,提了个人出来,不小心把那人头磕了一下。 “咚。” “嘶,痛死了!” 是个小个子姑娘,约莫八九岁,穿得还像个人,就太瘦太瘦,和吃饭筷子一般,贺俶真提到眼前看了看,问道:“你是哪个,走哪里进来的?” 那姑娘被他提手里,使劲捂着头,嘶哈嘶哈个不停,听见问话后立即大喊道:“我错啦老爷!我在也不偷……唔……好香啊。” 贺俶真赶紧把人放下,拿只烤鸭腿塞她嘴里,说道:“乱喊,哪个是你老爷?” 那姑娘眼里嘴里只有鸭腿,哪还顾得上答话,贺俶真看得有点意思,伸手撩了撩她打结的头发,又觉着奇怪,这小家伙应是早先藏好的,至于时机,白日里红船不用时总有的。 只一会儿她手中只剩骨头,观其模样也还饿着,却不再开口,老实站在一旁,见贺俶真在看她,有些腼腆地把头低着。 贺俶真问道:“你不曾告诉小道姓名,又是哪里来的嘞。” 她把头抬了抬,说道:“苏瑾,城外来的。” “砰砰砰!” “里头的人出来!担心误了上菜时辰,剁了你狗头!” 闻言的苏瑾脸色一白,紧张的看着贺俶真,忽然说道:“你不是老爷,同我一样是偷跑进来的!” 贺俶真挥动道袍,带走几样看着花里胡哨,但不曾来得及平常的吃食,又牵着苏瑾的小手,说道:“是啊,现在要跑了哩!” 下一刻二人出现在河面上空,苏瑾几时见过着怪事,又看要掉水里,吓得大喊大叫,贺俶真重重踩在水面,身子激射出去,似黑色狸奴穿过夜色,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红船上有位青年和女子似有所感,朝他离去方向看了,可惜只看见个背剑身影,还有个……小女孩? ------------ 第二十九章食色厉鬼 红船上座,坐着位姿仪俊美,长着双丹凤眸子的年轻人,他这会儿正如孩童般,坐在位丰腴妇人怀中,那妇人身子贴着他后背,挤压柔软,身旁还坐着两位国色,虽有穿着却状若无物,吃酒饮茶都要喂他,一举一动,若隐若现。 他发现自家姐姐与好友转头看其他地方,他也好奇看去,却并未觉得有不对,就问喊二人道:“大姐,庾生?” 说话这人正是荀家二公子荀煦,字阳启,他问道:“心不在焉,我这钩窃船虽不值得留恋,难道还不值得耍一会儿么?” 被他称作庾生的男子转过头,笑道:“阳启不知道么,钰儿在我才来的,她要玩多久我都陪着,与你这红船好不好可不相干。” 能同荀氏二公子耍在一块,又能称其大姐荀钰为钰儿的,背后家族自是不差,这庾生就出自庾氏,只差三大族一线。庾氏祖上也曾出朝为仕,辅佐过三帝,于军武最为突出,但战争不过权利的延续,陈国除去那场宫廷血案,已太平二百余年,文气压过兵戎,在庙堂说话的声音自然小了。 不过庾生倒是争气,以儒生为根底踏入修行路,后又拜入子州太行学宫,成了大儒门生,而今在郡主府挂了个主簿的虚职,协助郡主处理公务,为何是虚职,只因他还是个修士,等挂几年仕履厚了,再经他那大儒老师升调,就可去太行学宫任职,参悟儒家大经了。 荀煦则要反过来说,这人生得容貌出彩,一双丹凤眸子比寻常女子都要好看,怎奈是个食色厉鬼,死都要死妇人怀中,白日遇着貌美女子,不论在何处都要与其亲昵、挨擦一番,若夜里会着她,更是要今宵共枕,好好快活一番的。庭院中女子比夏日蚊子都多,床榻无绫罗褥子,只有女子。他这色心比那悬崖绝地还深,多少色欲也填不满,如不然弄不出这样一搜红船。 按此来说,一位儒家门生,一位食色厉鬼,二者怎么耍都凑不到一窝,可奈何这庾生自见过荀钰后便似丢了魂,一头栽死在她身上,日夜想着念着,此后每走州府回来,过家门不入,就要去见见这勾人女子。 “你总烦着我姐,难怪她不喜欢你。”庾生脑袋向后仰,蹭了蹭妇人娇容,说道:“学问我是没你高,可奈何这事关男女爱欲,八个你都比不得我,故听劝些,在这船上找个花魁,要她把此生手段‘学问’都耍你身上,只消耍上一夜,你就晓得厉害,再也不会想着把心肝剜出来给我姐瞧瞧了,说不定事后连学宫也不愿回,就想住我这钩窃船上。” “哟——来让姐姐看看。” 荀钰把头转过来,听他说完话,把他身旁一女子拉到身边,捏住她下巴,左右看了看,说道:“妹妹唤作甚么姓名?都会那些‘武艺’呀,让姐姐试试学得精不精可好?” “奴家姓柳,单名一个韵字。”柳韵声线温柔地说道:“奴家‘武艺’是精的,可让姐姐试便算了,恐玷污姐姐身子,于姐姐名声不利。” 荀钰眉眼如丝,微微捏着她樱桃小口,往里吹了吹气道:“可姐姐就要试呢。” 柳韵不敢违拗,只得动手脱去轻纱薄衣,说道:“无论坏是不坏,但凭姐姐说了算。” “哎呦,好妹妹……” “且行且止。”庾生屈着指,扣击在桌上,说道:“钰儿,可以了。” 被庾生这一打断,柳韵竟面色呆滞,真停下手中动作,待回过神来,面色又先前的妩媚妖娆变作惊恐,慌张的看着他。 “啧啧,无愧大儒门生,这手言出法随耍的。”荀钰被这一闹没了兴致,说道:“嗐呀,可怜妾身春闺寂寞无人识,而今好不容易认个妹妹,还被你吓住了。” 庾生说道:“不还有我么?” 荀钰不耐烦道:“我不喜欢你!” 氛围一僵,一脸看戏的模样的荀煦起身拉着丰腴妇人,又把两位女子带走,细声说道:“让他们吹风,我们里面耍去。哎呀,韵韵身子都吓白了,待会脱了让我好好查看是,可不能出问题……” 庾生反应出乎意料,相当淡然了,没法子的事,已经不知听过几回,起初犹如晴天霹雳,而今就是香风吹,是她和他说的为数不多的话语里的一句。 荀钰无奈道:“你一届儒生,只该用着心去做文章,想着经世济道,但只要你学问好了,修为高了,任凭其余闲事失意,你也是得意人;倘或是个白丁,道行积弱,任凭我如何答应,你也是个失意蠢人,全然无用!知道么?!” “钰儿是说我等学问高了,你就愿从我了?”庾生眼里似冒着精光,意气风发道:“终有一日,我定要钰儿明白我心意!” “明你娘的白!”荀钰起身抓了把头发,这人怎能烦她至此。 沉默间,二公子来劲了。 “哈?老子的牡丹玉脍没了?金汤蟹黄豆腐也没了?” 船头厢房传来怒骂荀煦怒骂声,“狗奴才,肥着胆子敢偷吃,把他妻儿拉上来糟蹋了!” 荀钰翻了白眼,说道“说些甚么蠢话,没了再做就是,何至弄到这田地?族内养不起你了?” “错啦!”荀煦从里头跑了出来,说道:“姐啊,金汤蟹黄那个不见好说,另一个都不是用来吃的哩!” 私下里这食色厉鬼曾为这菜取了另一名字,叫做牡丹鲍,他看着这菜,远比吃来的愉悦,以至于与人共枕时,总要把这佳肴放上,作秀色可餐,如不然总觉事前少了些意思。 荀钰只一听就知他腌臜念头,一巴掌拍了过去,说道:“一个个,烦人。” 说完不顾其他,跃下红船离去,走前对庾生说道:“今夜你再敢跟着,莫怨日后我对你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话当真给把这痴迷男子唬住了,刚抬起的屁股又放了回去。 荀钰本想回府,突然想起那背剑身影及那小姑娘,再联想不见的菜品佳肴,冷笑一声,念道:“好大胆的牛鼻子!” 随即施展修为,来到贺俶真身影没入夜色的地方,又施展术法寻查痕迹,半响后皱着柳眉,嘀咕道:“他修为要高我许多么?可如此的话,又怎能让我发现?” “罢了罢了,今夜都是烦人家伙,不如回族内歇息去。”想到这正待离去,却又闻见股气味,复又寻查,一条微弱、断断续续的光线出现在她眼前,一路亮至城外。 “牛鼻子藏得住自己,藏得住那小姑娘么?”荀钰身形起落,沿着光线追去。 而此时的贺俶真到了苏瑾所说地方,是离着郡城只有二三里的小镇,说是小镇不太合适,说是祖上阔过的村落更确切。 贺俶真踏入小镇辖地瞬间,心神蓦然震动起来,小镇无一丝死气漫延,但也没得丝毫生气,生死二气不存,这是甚么鬼地方? ------------ 第三十章木渎镇 贺俶真脚步渐渐慢了,牵着苏瑾的手也松开来,双眸流光已化金色,却也看不出问题,得不出结论,无生气死气,镇子百户人家如何活的? 甚么支撑着他们?执念么?绝无可能的事,若如此也该是魂灵之姿,哪怕是有大神通者,至多让他们如大妖鬼车那般存世,怎可能维系人身,遵循人间四时,平日里劳作与常人无异,夜里还能安息入眠。 郡城内儒士,道人那样多,难道都不曾察觉……不对,这地要都是死人了,往前定有灾殃生出祸事来,既有祸事,那郡城里也应有数,倘若没有祸事……哪个道人同自己一样,丑时还来此小镇耍宝。 “小贺不走了么?”苏瑾看他停下脚步,又见其面色凝重,怕他临了变卦,说道:“小贺不说要看我家的么?前面就是了嘞。” 小贺这称呼,是贺俶真来时同她说话,只说了个姓,她皱着淡淡的眉头,仔细想了会儿才想出小贺这名来。 贺俶真回过神,笑道:“要看嘞。” 这地叫木渎镇,由四个乡集在一块,每个乡姓氏不同,最少的也有百二十户人家,务农耕读的居多,有散人在郡城里寻些短工、长工做,也有织造布的,砍柴烧炭卖的,还有造些小物件挑城里卖的挑货郎,林林总总,都有事做。 镇上有私塾,六间屋舍,后头紧挨着座菩萨庵,周围还有几十间空屋子,乡里间有大的事要说,有公事要议,都会聚在这里,不过镇子败落,许久不曾用过了,泥塑菩萨也落层厚厚的灰。 苏瑾住在镇子前头的苏家集,贺俶真问她怎去的船上,说是娘亲在郡里给人当织纱女,那家人好,念她娘亲手工女红精巧出彩,郡城乡里来去辛苦,清了间杂房出来,让她不必多走,做完工还在那里住。苏瑾有时跟着进去,可因爱玩总坐不住,喜欢城内瞎跑乱逛,起初她娘亲还因找不见人,担惊受怕地训斥过她,可后来就习惯了,只叮嘱城门禁闭前定要赶家去。 到苏瑾家里,虽然不大,但也有三间房子,中间是个小院落,厨台摆在外面,放着口大缸在旁边,缸里头还养着两尾青鱼,夜深时看去也只是有些冷清。 “小瑾住这不算清苦,怎瘦得和灶下的柴薪一样?”贺俶真捏了捏她脸庞,笑道:“还不如汤圆馅多嘞,难怪要偷偷登上船头,躲在厨房。” 苏瑾拍掉他手,撅着嘴哼了一声,说道:“小贺长得老高老高,不也跑去偷吃么?还说我哩!” “吱呀。” 二人互相取笑时,一位汉子推开门出来,留着几绺胡须,披着件沾满黄色油渍大青布衣,手里拿着烛台,问道:“小瑾回来了,和哪个在讲话,今天带客人来了么?” 这时间不曾睡去,想是一直在等自己姑娘回来,今夜若非贺俶真到此,岂非挨到天明,再者那钩窃船哪是甚么好地方,若偷吃被伙夫撞破,怕是要卖去钩窃楼啊。 “小道出自苦县,姓贺,苏老哥称小道新郎或俶真都是行的。”贺俶真稽首道:“小道今夜入城,恰巧遇见长者孩儿,想着夜深不便归家,就将她送来了。” “这下知你姓名啦!”苏瑾神色狡黠,又转头对那汉子说道:“爹,就是这牛鼻子送回的我,他还会飞檐走壁嘞!” 苏劲隼把火烛移近了看,发现是个真道人,赶忙说道:“死丫头又胡说,喊道长!”又对贺俶真道:“这孩子顽劣,说话直来直去,道长万勿怪她。” “爹平日里遇着观里人,不就叫的牛鼻子么?”苏瑾面色疑惑,说道:“我都是随爹的叫法嘞。” 贺俶真扯了扯嘴角,确实直来直去。 汉子脸色尴尬,说道:“劳道长移步,去屋里坐坐,喝些茶水,待歇过今晚,明早吃了午饭再走。” “坐坐就好。” 三人进去坐下,桌上还摆着红枣、栗子、炒黄豆,想是这汉子等得迟了,颇为困倦,拿出些喝茶的东西来。 苏劲隼去院里缸中打水煮茶,苏瑾这鬼头转着眼睛,戳了戳贺俶真,说道:“你是真和尚道士,会法术么?就志怪书写的,甚么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张嘴吐火,这些是真的么,你都会么?” “我才学,哪会这些。”贺俶真说道:“小瑾说的都是大本事,我接触不到。” 苏瑾朝他做了个鬼脸,说道:“骗子!谁要信你!” 苏劲隼这会儿烧好水过来,烫出茶水后拿给贺俶真吃了,问道:“道长说出自苦县,那是太祖发家起势之地,道长走那里出来,想必也是不俗的了,难怪能跨过城楼,送小瑾回来。” “不是哩!”苏瑾略有激动道:“小贺走到城楼下,不过牵着我走了一步,我们就到城外啦!” 那感觉奇怪,眼里事物都倒着走,瞬息间似游过万里,可抬脚落下,又是脚踏实地,似腾云驾雾,可她仍在地面,下次要小贺教自己,不教就一直缠着他。 “道长手段变幻莫测,是有本事的。”苏劲隼说道:“在这乡里乡间做庖厨也有大半辈子,不想还能撞见‘活神仙’,也算涨见识了。” 贺俶真说道:“苏老哥是红白事的掌勺师傅?” “是啊。” 苏劲隼说道:“除去这些事啊,各集有甚么祭祀,或请人吃饭,阵仗大了就要喊我。眼下秋收农忙不是才结束么,一些地主老财早先请了许多人帮忙,如今事毕要请人吃席,隔三岔五有人来请,有时累了不愿去,可也没得法子,我是庖厨就做这行的,有人来请,我能不去么?有时忙得两眼打转,昏头转脑,连是盐是糖也分不清。经年累月,老来熬坏身子,不知还要累我多少。” 又道:“道长这趟云游不是首次吧?动辄来去千百里,依次来看,道长也非等闲道门弟子。” 贺俶真说道:“这世间要多是苏老哥忙事务实人,那该省好些麻烦,除去无数蝇营狗苟,小道比不得苏老哥苦累,只是多有奔波罢了。” “哪里话。”苏劲隼说道:“道长竭诚向道,修的都是功德,只是我这易看得见,摸得着些。这世间多几个道长这样的心诚道士,也会好上许多。” 虽处没落小镇,却也是个磊落汉子,身为庖厨也无村野气息,贺俶真对此还是小有意外的。 “稍等。” 贺俶真忽然消失,惹得身旁二人一惊,随后屋顶似有动静,有人倒吸冷气,发出因疼痛带来的吟叫声,又听砖头破碎,墙院倒塌声传来。 父女二人傻傻愣愣,大眼瞪小眼,不知外头发生了甚么,动静如此大,苏瑾起身说道:“我去看看。” 苏劲隼吓一跳,死丫头啥都敢看,要出事了可怎生事好,他刚要阻止,贺俶真去而复返,坐下时也把苏瑾按了回去。 “一只粉面蝇虫,烦死了。”贺俶真喝口茶水,又说道:“小瑾胆子蛮大的。” 苏瑾哼了一声,把头别了过去。 苏劲隼亲眼见他来去无影,更为佩服,于是二人又说了好多话,直到寅时方才分房睡去,苏瑾不情不愿,但从白日玩耍至此刻,精神也弱了,还是回自己房屋睡去,片刻后,确认二人都入眠,贺俶真身形闪烁,来到一处倒塌的院落墙角。 这有一女子被封了窍穴,五花大绑地丢在这里,因绑时太过用力,绳索紧勒着肉,让本就体态诱人的女子,愈发显得玲珑妩媚。 正是想要追贼的荀氏嫡长女。 荀钰神色本是哀怨,有含着些愤懑的,可见贺俶真来了,她复又勾人起来,娇滴滴道:“哥哥原是喜欢这样玩,早知如此,妾身就把自己绑好再送来了,哪敢劳哥哥亲自动手。” ------------ 第三十一章名士死尽 再无风流 “搞不得。” 贺俶真搬来两块垫着,坐下说道:“小道身子骨弱,经不住刮骨钢刀几下,姑娘艳福当真受用不起。” 此地风气太怪了。 人间百代千秋兴亡,此地历经各朝中央政权中心移转,又经东西南北朝帝王再造,何止是四百八十寺,算尽梵宫道观,就是四千八百寺也不止,内城河横贯南北,月色烟光凝灯火,两侧女郎轻纱曼舞,官妓吹笙日夜不绝。神仙老爷吃饱了,把西江月当作流金镶月之所,日日同官卿老爷在那里耍,夜夜疯癫不知几时。 一座千年世家扎堆,名臣大儒佛子降生地的悠悠古城,好似成了耍花月的地方,个个流离幻梦中。要说这地果真如此,又未必尽然,任由它改朝换代,战火燎尽天下,亦或神仙斗法,邪祟作乱,都挨不到它丝毫,因甚么如此呢? 难道靠花魁官妓美姬面首? 又或靠所谓的名士才女? 只因此地的天仙女流不输须眉,道门神仙更多,少年将军够强,大儒学问够高,历代天子门生数不胜数! 贺俶真觉着的怪,是一种败落的怪,颍川郡气运再浓再厚,千载过去,剩得几斤几两?若说风流花月,在西江月听那几人讲话,讲的是风流么?钩窃红船上荀氏二公子若色中饿鬼,耍的是花月么? 说甚么德才容貌钱财总要一个可行。 但此钱财最易得,但凡遇着钱财,前两个都要让路!有了钱财,但你极丑极愚也上得红船,反之不过红船上的童生面首,吹箫官妓! 木渎镇离着郡城不过二三里,四个乡集在一处,五六百户人家,二千余口俗子百姓,既无丝毫生气又无一丝死气,这是常人存世姿态么?城郊尚是这般,再远些怕已有乡县绝户。 天下瘦而颍川肥,瘦天下而肥一城。 贺俶真神色漠然,绳索化灵力散去。 荀钰被勒得红痕道道,一身酸麻疼痛,先是活了会儿身,又蹲在他身侧,拽着他道袍晃来晃去,可怜兮兮道:“哥哥既已松了妾身,又何必还封禁着妾身窍穴,不如一齐松了吧。” 贺俶真屈指在她额头一弹,真替她解除封禁,谁知只此一瞬,女子脸色蓦然一变,再不似先前低眉顺眼。 “你今天就死这吧!”荀钰心中杀意暴涨,金丹修为暴露无遗,竟使得手雷法,照彻坍塌院落,掌心雷芒游离,朝眼前道人心口狠狠穿去! 贺俶真撇了一眼,太金覆身咒加持右手,朝她当头拍下,二者接触刹那,雷芒被拍作花火散去,在荀钰骇然眼神中,巴掌直直扣下。 “咚!” 沉闷声响起,荀钰如撒娇孩童般,被拍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随即目光呆滞看着眼前道人,分明就是结炉境,怎可能有此怪力,先前她被绑,只觉着是贺俶真突然现身,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所以才输,故而低眉顺眼,引贺俶真松开她,要再来一次,哪曾想…… “姑娘是高小道一境。”贺俶真说道:“寻常修士或许会死于那手掌心雷,可在小道这边,金丹大道中,除非高出两境,如不然与俗子无异,是输是死只看小道下手轻重。” 荀钰闻言看着他,又看了眼其所背长剑。 手脚分轻重杀金丹蝉蜕,拔剑岂非要杀畅玄? 贺俶真说道:“况姑娘先前演技太差,连梨园初学戏子都能得胜姑娘三分,小道早有防备,如何能得手?” “怎见得此说?”荀钰愈发茫然呆滞,这天下男子,不论僧道儒生不是一样的么? “姑娘虽妩媚勾人,却无丝毫淫邪,低眉顺眼作寻欢姿态,又无贱气缠身,言辞浪荡不羁,身上又带着傲气,休说小道察觉不对,就是那荀二公子来了,也要紧紧裤裆,清醒一二。” 贺俶真说道:“方才姑娘又使出雷法,可见小道所言不虚,姑娘但非是出自城内世家,也该有个极好的师承,如不然养不出你这奇女子。” 荀钰细细听着,本有些诧异,可听见“荀二公子”后又捂着嘴笑了起来,后听他讲两句好话,心底又欢喜起来,顿时连在西江月带来的愁都没了。 “妾身便是荀氏荀钰,字翠微。”荀钰起身打了个道门稽首,说道:“先前妾身不晓事,惊扰了道长,虽无甚礼数,妾身却也要求着道长见谅,万望……” “诶诶诶诶诶!” 贺俶真急忙摆手,说道:“可以了,你怎学起那老庙祝来,说话就说,何必迂腐,尽涨些刁风习气。” 荀钰俏脸一红,心底有些疑惑,城隍阁庙祝应是位中年男子,道长称他为老,难道是为驻颜老神仙?忽又想起,道长绝非颍川郡人士,说的不一定就是本城庙祝。 于是她问道:“道长是从哪里来?若方便,将道号告知妾身,这般好称呼。” 贺俶真说道:“苦县人士,贺新郎,字俶真,暂无道号,今夜才到颍川郡。” 荀钰心下自疑惑,念道:“道长无道号,岂非连师承也无,若大本事,难道自学的么?” 听他如此说,不自觉又把他在自己心底地位提了提,不等贺俶真答话,荀钰立即又说:“道长既是苦县来的,想必暂无住所,不如随妾身回族里住上段日子,若有不明处也好请教道长。” “这个或是不能了。” “啊?” 荀钰脸色失望,小心问道:“道长还生妾身的气呢?” 贺俶真说道:“多虑了,小道要在此挨到天明,等小瑾醒来才好走,荀姑娘若要请小道回族内住着,怕也要在这吹吹冷风,等早上再走。” 原本是寻家酒楼,等今夜一过,休息一日在走,可眼下因苏瑾知道这一古怪地,他不能视而不见,如不然,与那些神仙老爷有甚么不同。 “好说哩!” 荀钰面色一喜,同样搬来两块砖头,与他不远不近地并肩坐着,主动找话,问东问西,贺俶真道心赤诚,知无不言,其言必实。 …… 天色清明,乾坤朗朗。 苏瑾醒后顾不得洗清小脸,忙跑出屋子,去另一边看小贺在不在,醒没醒,跑着跑着忽又停了,往院子里看去。 只见院落早已摆上桌子,放上昨夜从红船带来的酒饭吃食,她爹苏劲隼正拿着水瓢打水,添在锡壶里烧开,旁边坐着小贺,还有……漂亮姐姐。 贺俶真见她醒了,赶忙招手道:“小瑾,来来来,看看我厨艺如何,能否合你胃口。” 苏瑾走过去打了他一下,撅嘴说道:“又骗人哩!这菜在船上我见过的,都是小贺走时偷来的!” “被发现啦!”贺俶真笑道:“不过现在算不得偷了,那船主人的亲姐姐在小瑾家坐着,该是船主人孝敬亲姐姐,让小瑾受用才是。” 荀钰朝苏瑾眨了眨眼,挥挥手道:“放心吃,不够姐姐再让船主人亲自当会庖厨,好好做顿家宴,让小瑾吃个大饱。” 苏瑾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反对着贺俶真小声说道:“我长大了,也要长得像这姐姐一样妖艳。” 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出来。 “丫头就爱胡说,把脸手洗了,快来吃饭,道长和荀姑娘等你许久了。”苏劲隼过来坐下,斟好茶水赔笑道:“让荀姑娘见笑。” 苏瑾朝她爹吐了吐了舌头,蹦蹦跳跳去了。 “不会。”荀钰道:“小瑾纯粹活泼,比城内那些世家稚子要好许多。” 贺俶真点点头,认可此说法。 待苏瑾洗过脸来,几人正式开动。 这大早起来,饮食不似寻常乡野,倒也算户人家。 ------------ 第三十二章荀氏 城郊野外多野草野花,多池塘柳树,梅李成群,奈何景色越是繁荣,贺俶真心中越是焦虑疑惑,是因甚么呢? 荀钰就看着他自走木渎镇出来,就一直把眉头皱着,也觉着奇怪疑惑,好像在这颍川内外,两只眼睛看去,就没得哪个是让他称心顺眼的,不晓得是这事物处处在和他作对,还是他要处处和事物作对。远不如苏瑾在时宽心,可人姑娘年纪尚小,正是进学的年纪,吃过饭就去了镇上私塾。 “道长不过别了小瑾,等晚些再来就是,或过阵子,妾身把她接去城内学塾,如此日日可见,又何必把眉头皱着,让妾身多想。”荀钰自昨夜同他讲话,又在苏家集吃过饭,心里那是喜不自胜的,可这路上走来…… “这事无关小瑾和荀姑娘。”贺俶真对她说道:“木渎镇内,把耕读人家的田野、地主老财家佃田、砍柴烧炭的山头等,都归拢算在一块,也有近百里土地范围,百里内皆是这等模样,郡里怎不让人来管。” 荀钰有些摸不着脑壳,问道:“不是挺好的么?” 贺俶真也摸不着脑壳,问道:“哪里好?好哪里?” …… “你们看不出?”贺俶真恍然,说道:“这百里地,不论人畜草木,全无丝毫生气与死气,既非要活的态势,又不是要死的样子,全靠‘人气’吊着一副躯体,等这‘人气’一散,所有事物就皆如泥塑木雕般,徒有其形,成了沙砾石子般的死物。” 事后吹阵大些的风,霎时百里赤贫不闻人烟,待城里头那个官老爷心血来潮,耍个微服私访,来这定睛一看,把狗眼瞪掉也看不出甚么,届时怕还需拉过身旁奴才问道:“这处集镇呢?本官记着这有处集镇的。” 那还真他娘是呜呼哀哉了。 荀钰运转修为,眸光视野掠过山头河道,又顺着道路尽头看向木渎镇,仍是疑惑不已,说道:“妾身眼拙,看不出异样来,但道长既如此说,想必事是有的,待回到城内,妾身再向族人与郡王府说明。” “既如此也不耽搁在此地了,早些回吧。”贺俶真以手扶额,快步走过荀钰身前,擦身而过时朝她摇摇头,叹了口气。 荀钰顿时神情低落,随后紧咬着粉唇,快步跟上。 一路无话。 …… 酒气未散,癫气未散。 去荀氏府邸需经西江月,如此也会过城河,两侧金粉楼台看得清楚,钩窃红船游过几个时辰,回来就摆在那里,乱糟糟,船上船下一片狼藉。 贺俶真扯了扯嘴角,说道:“双腿还在打摆子,这船啊,怕是不好下。” 荀钰还沉浸那声叹息,不曾察觉语气嘲弄,听他讲话后讷了讷,不明所以道:“妾身不太明白。” “力由地起,过腿脚经腰肢发散全身。”贺俶真也算认真,说道:“耍了一夜,男女具是骨酥腿软,哪儿还有力气踩地,下得了船。” 荀钰看着红船,没来由的生出火来,又见贺俶真就在身侧,故不好发作,只好忍了回去。 贺俶真倒也不说多迂腐正经,只是不知木渎镇百里范围何时就化赤红沙砾散去,又才走那里回来,心底正郁闷呢,城内这些人不说都是大族来的,却也有不少,更遑论还有郡主府,世家豪阀立在俗子尸骨上,资源气运由下而上堆积聚拢,城外有大事发生,不说如何管,就是看一眼也好,谁知他们竟连晓也不晓得。 “小道回苦县时途经许多郡县,大都有民不聊生之迹象,更甚者已然绝户,那时小道心里念着苦县,念着爹娘,不敢耽搁太久,故在外许久所做虽有成效,却无法改变其根底,毕竟道法甚微,天下也并非小道天下。” 贺俶真说道:“哀劳山之事想必荀姑娘略有耳闻,小道所做正如处理哀牢山一般,尽是些有头没尾的事,空负身上造化。” 荀钰不知他怎又突然哀怜弹唱,却也心有戚戚然,忽又惊醒,震惊道:“逼退哀牢山阴怨煞气的是你?!”意识到失态,她压抑着激动心情,凑近道:“道长此番作为,为何不早讲!” 初听贺俶真说来自苦县,却完全不曾往那方面想,想不到,不敢想。 “太近了。”贺俶真把她脸推开,疑惑道:“又非彻底打消阴怨煞气,或渡了陈王执念,算甚么作为?” 荀钰嘴角抽搐,不知从何讲起,苦县作为太祖龙兴之地,哀劳山乃太祖敕封的第一条龙脉,后宫廷血案,天子御驾亲征斩了陈王,有从龙之功的公侯子孙一夜之间悉数成了叛乱之臣,同时跌落神坛的就是龙兴之地这个名头。 颍川郡何等势大,莫说当今苦县不清楚的它清楚,就是州府子州不清楚的,它也一样清楚。 阴怨煞气的退却,连七百里外天虚府都有察觉,不过三百余里的颍川郡更是一清二楚,一些大人物老家伙,至今日仍旧觉着是道家哪位高真悲天悯人,出手救命一次 荀氏乃三大氏族之一,荀钰又是荀氏嫡长女,年岁不过二十有二,便已突破结炉跻身金丹,修道根底更是道门雷法,她清楚的会少么? 至于让贺俶真揍了……这城随意拉个金丹大道的出来,哪个不会让他揍? 哀牢山成了斩龙脉之地,此事县太爷与老庙祝虽清楚,却不知其中厉害,更别提斩龙脉所使刀刃,就是陈王执念所纠缠的阴怨煞气,金东华亲眼见贺俶真逼退阴怨煞气,他敢说些杀尽天下人的狠话,敢说报复贺俶真么? 陈王乃何等人物,虽说败,却也是败给当今天子,寻常修士惹不得,更惹不起,凡有力克陈王者,天子不必亲征。 县太爷陈礼得知贺俶真去了哀牢山,火急火燎去见老庙祝岑昇,说是不怪他,却也要他去城外,保证贺俶真全须全尾地回来,岑昇是奔着以自己命换贺俶真命去的。 因甚么?只因陈王太强,哪怕身死,贺俶真道法再高,彼时不过三阳境,没人觉着这是他能掺活的事。 在后来,陈礼与贺俶真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道长道法如龙。” “劳道长快些走,妾身好侍奉请教。”荀钰不知如何讲干脆不讲,不顾礼法要推着贺俶真走。 “诶诶!”贺俶真喊道:“乱拉乱扯,像甚么话!” …… 荀府。 朱漆金边大门高过牌坊,可称门楼,左右侧门宽达一丈二,大柱以玄黑巨木造就,撑起层层套叠的飞檐斗拱,却无丝毫雕刻镂空花雕,只在飞檐走脊处挂上百十铜铃法器,清风徐来之际,铃声悠悠如生物之息。 “荀姑娘年幼时应常常在家中迷路。”贺俶真站在府前,看了看大门,又侧头看了看宛若城墙的庭院围墙,由衷出此感慨。 此营造规模气势,莫说泷州,他在绛州也不曾见过多少。 荀钰重重敲了敲左侧门衔环兽首铜环,俏声道:“妾身不呆嘞!” 门开出来个中年男子,见是荀钰,侧身施礼作揖,喊了声小姐,又看身旁站着位道人,更不多问,点头稽首后把人请了进去。 进院恍入小天地。 ------------ 第三十三章荀赦 贺俶真入门后见玄关,边角饰以流云姿态,又刻着许多诗话词赋,多是荀氏历代大儒所言,中间极宽的地方写着“德才”二字。 左右各有百丈古木立着,枝叶似华盖交织,光线射不到丝毫,只有开正门或西角、东角门,那光线才不偏不倚照在刻有“德才”的玄关。 二人走左进去,入眼竟是湾颇具规模的湖泊,中心有座湖心洲,在那还立着芳园,也有青墙白缝做主体的拱门,上挂着块鎏金匾额,写着“芳菲尽”一词。 对岸是汉白玉石广场,正对着的宫院延绵不绝,日光照在琉璃青瓦上,宫院顶部潋滟若水裔鳞甲,核心处乃荀氏宗祠,香火煌煌,锦绣华章,历代家族神主在此受着供奉。 中轴线把整座府邸一分为二,湖心州左右两侧东西两街,东街错落庭院由白玉甬道相连,曲折游廊相间,轩昂楼台内有嶙峋假山水榭,苍翠松柏竹林。西街要多出些园林,木卉奇花争艳,甚么桃柳也都种些。 西街除住着的除荀氏重要人物,十之七八的女眷也都是在这,故此地时闻莺歌燕语,银铃巧笑声,嫡亲每人庭院名字又不同,如荀钰她住的就换作“玄都苑”。 贺俶真摸了摸下巴,看此景象不免纳闷,初到这若非早知是荀府,不然他定然觉着是来了哪位皇亲国戚府邸。 “道长不要再看。”荀钰又拉着他往西街庭院走去,“妾身先带道长见过父亲,再到妾身住处随意选一庭院住下,之后道长要去哪里,要看甚么妾身都陪着。” 贺俶真说道:“要去拜访家主,也该小道整理袖袍,戴好芙蓉冠再走,荀姑娘对小道拉拉扯扯,被人瞧见了,与那淫僧妖道有甚么不同。” “胡说” 荀钰不听他说,只拉着走。 …… 清源阁,荀氏家主,荀赦住处。 荀赦正坐厅内主位,身侧坐着位青年男子,着披甲行服,腰间别着把战刀,气场跋扈,容貌甚伟,正手持形势图同他交谈。 “父亲!” 二人正要再说,厅外传来荀钰声音,过后见她走来,眉眼间神采飞扬,喜不自胜,心情瞧着比往常都要好,身后还跟着位道人。 “钰儿这是……”荀赦停下交谈,起身朝她走来,说道:“煦儿今早回来要见你,不曾撞见你人,又说昨夜你心情不好,便撇下庾生那孩子,独自下船走了。” 荀赦奇怪道:“怎昨夜钰儿心情不好,要独自离去,只一夜过去,心情大好不说,还带着位道人回来,看架势还是今早回来,一刻不停,就把人也带来了。” 看似推测,实则样样要搞清,不容点点疏忽,这也是个没得法子的事,荀赦只生有三个儿女,荀钰,荀煦,荀闵。二公子荀煦都懒得多看,看了发愁,迟早死女人手里。由他去了,三公子荀闵要好许多,可惜不爱讲话,莫说是旁人,就是他这老父亲,一年半载下来也说不得几句话,整日闭门读书,兵书儒学道藏样样看,境界却始终停滞,不涨丝毫,荀赦看了也是叹气,荀氏不缺资源脉络,更别提荀赦早已跨过金丹大道多年,乃连过畅玄数境的天纵奇才。 可即使这般,他也想儿女出色些,不说日后接替这荀氏家主位,就是为免受欺压白眼,也该努力修行,或是入朝为官,当个文官老爷也好。 旁系或其余主脉怎样纨绔,他也不太管,但定是不如对亲生儿女上心,希冀他们好好修行,毕竟荀赦再是天纵奇才,护不住荀氏生生世世。 好在这嫡长女荀钰就出彩得多,容貌天赋俱是上乘,二十结金丹,后又拜入道家神霄门下苦修雷法,至今两年有余,再过个二三年,说不得就要跻身蝉蜕境,修个金丹大道圆满,就是旁类学得也快,读书见解颇多,荀煦是很看重的。 故而也怕,怕她肆意妄为,放纵自姿,枉费心思不说,堕了这身天赋,若像荀闵还好些,若是像荀煦……他本事再大,杀不尽一城人。 “父亲晓不晓得他是哪个?”荀钰眨眨眼,煞有其事说道:“嘻嘻,说出来怕要吓到父亲嘞!” 荀赦如遭雷击,似被雷电劈了通透,脑壳都麻了,担心的还是来了,这道人也真是,天下女子那么多,偏来误他闺女,也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了。 “结炉境,古貌古心,道气古拙,蛮厉害的。”荀赦小声问道:“哪座道观来的道人?品行如何?是同门么?” “嗯?” 荀钰先是愣了愣,旋即俏脸绯红,说道:“爹在胡说甚么?!真是这般就……他是哀牢山逼退阴怨煞气那道人!” 荀赦神色一凝,蓦然出现贺俶真身前,先前那带刀男子听着父女二人说话,本神色恬淡,此刻也站起身来。 “荀家主,太近了。” 贺俶真眼观鼻,鼻观心,侧了侧头,心底想道:“小道莫非小瞧了自己?这一个个,反应不免太大了些,又非打散陈王执念,只暂时逼退了罢,况即便真做成此事,亦不见得甚么厉害处。” “请上座。” 荀赦回主位坐下,又吩咐道:“敬香茶。” 贺俶真稽首,依言坐下,荀钰坐他身旁,待喝过茶水,便道:“小道贺新郎,字俶真,苦县人士,昨夜走苦县到此,意外相与了荀姑娘,就来扰个方便,住上几宿。” “道长既出自苦县,管管哀牢山是情理中的事,但也清楚这意味着甚么吧?” 带刀青年说道:“还有则是,本将并未看低道长,却也捺不住好奇心,想要问一问,以道长修为要如何逼退阴怨煞气?” “他叫单青,据说是兵行州来的。”荀钰在他耳旁说道:“族中有叔父任职兵行州,是甚么右骑将军来着,那边矛盾历来深重,这次他来,应是为的此事。 贺俶真点点头,说道:“李嗣手书神祗小道看过了,若非继续炼化下去就成小道与他斗法,哀牢山怕已恢复往昔,单将军说的‘意味着甚么’,应是指小道站在天子对立面罢了。” “至于逼退阴怨煞气,小道虽修为低微,也是带着本事在身,事成则成,至于缘由……正是修为低微才只能逼退阴怨煞气,不能荡清哀牢山。” 荀煦赞道:“了不起,我虽久不出颍川,却也晓得陈国道门有那些,高真有几位,道长横空出世,自称苦县人士,可陈国境内,没有哪个能教出道长这般人物。必是道长早年问道访仙,如今去而复返,救同族于水火。” 又转头吩咐道:“道长在此扰几日,你们快做安排,挑几间空庭院让道长去选。” 荀钰闻言立即起身,说道:“免了!我早有安排。” ------------ 第三十四章天人 天仙 庭院深深深几许。 玄都馆种满桃树,院前院后,亭台左右,又从湖心引水成溪,在馆后汇聚一小池塘,桃树种植繁密,走三五步就有一株,桃花落叶纷飞,似蝶飞花恋恋不去,馆内因此桃红一片,粉嫩嫩的。 据说馆名取作玄都,又种许多桃树,是大小姐翻阅杂书,看到一句“玄都观千里桃花,尽是刘郎去后栽。”便想着若要看花,何不早种?又因喜爱这句,就都改了,后虽察觉这诗含着讥讽意味,并非赏花,却也不曾改回。 庭院后紧挨着片竹林,里头有座竹屋,也是早年荀钰建的,后来修为渐高,心事也多了,发觉难以静心后就不再去,空在那里。 贺俶真就让她安排在此。 竹又名绿卿,习惯多思的贺俶真来此触景生情,不由想起杜姑娘来,因木渎镇带来愁消了些。 荀钰见他到这后脸上带着笑意,问道:“道长喜欢竹林?” “算吧。”贺俶真说道:“今且到这,小道近两日一刻闲都没有,要歇息一日,荀姑娘也是,要有事还请挨到明日再来。” 荀钰撇着嘴,不舍离去,又想来日方长,便道:“那道长早些休息,夜里妾身再来请教。” 说罢施了个万福,去了。 …… 竹舍多笔墨,四周散落许多草稿,里面陈设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去除桌床椅子就再无多余物件。贺俶真轻轻跺脚,尘埃四散只剩清明。 歇息倒非真歇息,只奈何求道艰辛。 贺俶真坐竹床入定,开始悟剑。 上次自剑道天地练剑,像是持剑者初学剑招,只肆意比划挥剑,不曾感真正感悟剑道,再说剑术,溟涬剑道也是有的。 剑道天地又称溟涬天地,溟涬显世,此方天地凛然,万物失色,事物身处其中,就像身处一幅尚未彩绘的黑白画卷,贺俶真就是天地东道主,唯一夺目之人。 第一卷:四象御极 御极伐道,剑光衍虚无。 贺俶真以道气凝为长剑,此法一出,又悉数转为剑气,溟涬天地内,剑意翻滚似大潮,凝聚显化十余条墨色龙魂,其腾杀之姿,如连接天海的漩涡龙卷撞碎礁石。 一线微光闪过,贺俶真身形化虹,持剑挥出剑光,剑术现,墨色龙魂消融不复见。 御极无伤,抟兵止戈。 剑意大潮才退,失色天地一线开,璀璨剑光金芒直斩而下,无匹锋芒似搅碎整座溟涬天地,然贺俶真身形暴退不止,却全然无碍。 剑有百残,太和消竭。 礼尚往来,贺俶真倒持长剑西去,拖曳剑光不知高天几千万丈,直直撞入天地一线中,刹那天地清明,金光不复再见。 长剑御极,天地有伤。 贺俶真只一个简单动作,持剑横扫。 …… 玄都馆内,荀钰正对镜贴花,指尖擦了擦粉唇,要将胭脂红抹均匀些,又把绾做宫妆,同时想道:“今夜再去,看他怎么假正经!” 忽觉鬓角发丝散了些,素手摸去,竟是一缕头发丝,细细看去,切口齐整,似利刃划过,庭院落花无数,却有一瞬,半数桃花一分为二,被流水冲去。 “钰儿。” 荀钰疑惑之际,忽听父亲声自庭院后方传来,待出去要问何事,却罕见现出骇然神色,竹舍上下一分为二,离着近些的竹子皆齐腰而断,四周凌厉极寒,如坠冰窟。 “罪魁祸首”就是端坐半截竹舍中,剑意似水流淌的年轻道人,剑意浓厚,剑气更为夸张,竟在白日里明幌幌,与日光争辉。 荀钰来到荀赦身侧,问道:“道长这是?” “道家天人,剑道天仙。” 荀赦说道:“并非我夸他,这练剑异象与入定姿容,绝非道种二字能涵盖解释,更非甚么修道天才能与之挂钩。早先他不说是苦县来的,这下再见我定会认为他是走青霞洲来的。” 陈国苦县,当真容得下他么? 或陈国苦县当真有此气运,能将他孕育出来? “钰儿请回个‘真神仙’来族里。”话音落下,荀赦消失在此地。 …… 溟涬天地被一分为二,贺俶真也略微惊讶,四象御极,四式各有千秋,可最后一式的攻伐杀力未免太高了些,连溟涬天地一并斩开来。 “可惜只是衍化。” 贺俶真叹气道:“不知境界高了,能否如术法神通般用处溟涬天地,如此会见天子,也多出几分把握。” 不日夜兼程去往洛神都,自是修为不够的缘故,现在去了怕是宫门也进不去,又不能闭关修行,等跻身畅玄或论仙再去,真要这般,苦县早已是坟头连青山的景色了。 不知李嗣何时引陈王执念,携阴怨煞气灭绝苦县,又不知自己几时能成事,只好定两年为期,百姓等不起,他不敢多等,若在此期间苦县没了……那也好,贺俶真不用回了,也不用担心,日后只管修道练剑,待他日道成,不用进皇宫会见天子,只消闯皇宫杀天子! “小天地显化绝非毫无可能。” 天下疆域无穷极,更有无尽海域,千百万年过去,早已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术法神通何曾少了,只要潜心求道,没有甚么是不会的。 入夜。 贺俶真神清气爽,起来拧动腰身,看向天空笑道:“练片刻你就要黑,小道若要闭死关,你岂非沧海桑田?” 拧转完事,正待看书,忽又抬头,大喝道:“那个把小道竹舍拆啦?!无法无天!” 难怪不曾开天窗也能望见高空,抬眼看去,四墙皆无,竹舍只余半截。 荀钰听闻动静跑来,见贺俶真脸色忿忿不平,一看就晓得是因甚么,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身前摇摇晃晃,笑着说道:“糊涂道长糊涂蛋,修炼将家拆了也不晓得,还想怨他人。” 贺俶真霎时熄了火,明白是那最后那一剑砍的。 “那个……荀姑娘可还有院落?” “有嘞!道长随妾身来!” …… 贺俶真左右看了看,说道:“虽是闺房,但桌上不曾摆些胭脂,床褥又都是新的,想是荀姑娘备着用的庭院,也好,小道只住一夜,明早去砍些竹子,再造栋竹舍。” 荀钰笑吟吟道:“是咧,不过这庭院备着也无用,道长不必动手,在这住着就好” “谢过荀姑娘了。”贺俶真说道:“奈何小道不能长久霸占,竹舍还是造的。今夜晚了,但此男女不便,还请荀姑娘早些回去。” “道长好坏啊!” 荀钰气鼓鼓道:“妾身才把这院送道长,道长只谢一句就要赶人。” “小道不收,只住一夜。” “妾身送了,道长莫说不收,就是烧了也随道长心意。” “这是个好去处,烧了做甚?” “不管!道长要先陪妾身!” “荀姑娘有话只管请教,说甚么陪不陪的。” “哼!” 荀钰也不多说,屁股往床上坐去,说道:“那还请道长耐心些,妾身问题可多哩!” ------------ 第三十五章天下 贺俶真见此拉过椅子来,坐下说道:“小道虽多有打扰,但出口言语都是实的,荀姑娘有问就问,小道没有不耐烦的那个道理。” “道长是在苦县学的道法么?”荀钰不怕惹他烦,问道:“道长当真是苦县人士么?父亲见你似走青霞洲来的,早年是出海访仙,而今再回。道长今日炼剑,学的剑术还是剑修练剑?。” 相处一个日夜,了解了贺俶真许多,可不了解处竟也越多,说根脚不明,走苦县来的。是道人衣装,以为有个道门祖庭的师承,可连道号也无。又说古貌古心,也合乎此地气运,奈何修炼气象却如神异最多的青霞洲。 因甚么有此说?只因有天下四海四洲。 青霞洲、太真洲、东都洲、夷洲。 青霞洲神异最多,机缘气运堪称天下之最,故争斗算计也最多,修道练气士的天上人间与酆都阴司,书中太华仙人,世外野鹤在此云集。 太真洲多是人间王朝,深受战乱毒害,遍地古战场遗址,阴灵鬼物之多,煞气杀气之重,冠绝天下。此境遇注定其多邪魔外道扎根。 夷洲莽荒大地,凄凉荒芜,只论气运灵气贫瘠,最差的,最苦的,最为受罪的地域,都在此洲,无人愿意沉沦此苍茫古地。 东都洲多人间宗门势力,三教百家在此云集,西北紧靠夷洲,烽火已燃,二者争斗千万年不止,此外最南部有一地域唤南荒苗疆,中心有天渊,无尽妖族日夜攻伐不休。 此四洲境地各不同,孕育出的生灵修士自然差距甚大,如贺俶真所处的太真洲,人间王朝征伐战乱,兵戎杀气冲天,寻常修道练气士只觉有碍修行,故虽有些三教百家在这传道,却也是收些弟子传道统法统,或入庙堂,或入军伍等,唯独无人愿渡这世道,任其自行发展。 故虽“乱糟糟”一团,却因少人渡化干扰而合和天意,使气运古拙朴素,又人心发展甚慢而最近古时,故而修行练气法也似古人。 青霞洲吸引太华仙人到此,就因机缘万千,气运浓郁似水,仙气缥缈,道法散如播种,仙人于危楼高歌,故最近四时气运,贴合世情规律运转,修行练气法继往开来,气清景明。 贺俶真听了许多问题,一时不好答她,思虑片刻说道:“小道身世做不得假,年岁十二家中突生变故,不得已出门求学问道,奈何始终求而不得,空耗三载光阴出泷州到绛州,只得拜入当地城隍阁,做名杂役道士,小道衣着正是因此来的。” “当了三年杂役道士,本想着先于此安身立命,待日后再长些年岁,接着出门访问仙去,哪知又突生意外……具体小道不好讲,总之是因此踏上修行,又过三年,小道念着家中旧事,半月前回了苦县。后来事荀姑娘就晓得了。” “至于练剑一事,小道连修士本命物也无,从何处孕育本命飞剑,故算不得剑修,只练剑术罢了。” 除去爹娘身亡,众仙朝上图之事,贺俶真算得上有问必答,绛州意外不说,是因他本人亦是糊里糊涂,至于,本命飞剑应是学剑光阴不长,还未得其法门,不曾孕育还算正常。 “这就奇了。”荀钰说道:“道长若言行不虚,道龄不过三载,早便错过幼年打造根骨之机,却以小妾身一岁之势,修炼至结炉,道力之强更是领先数境。” 贺俶真摆手道:“说小道命好罢了,有甚么奇不奇,荀姑娘这时见小道自是如道门高真,倘或早个三五载,未必多看一眼。” 各中艰辛不必多说,何况小道若非赵老爷子舍命抢夺,怕如今还在钩窃楼伺候老爷嘞。 荀钰道:“道长这话就谦了,试问求道途中,哪个不是狗屁倒灶,有的成,有的不成,如道长白日讲的,‘事成则成’,哪有甚么命好与坏,就算有,亦是由自己作的罢了。” “是如此不假,奈何小道确实命好。” 贺俶真经此想起那夜发生绛州城隍,使城隍崩塌的神仙斗法来,那夜自己若非因去拒绝某事,暂离城隍,怕也早化火海冤魂死去。 思绪间,他感慨道:“严着此心以拒外诱,须如一团烈火,遇物即烧……” 这恍然模样,又让荀钰呆了。 “道门天人,剑道天仙”。 她不禁想起父亲荀赦的评价来,难不成他当真天人降世,来此世间不过游玩历练,待功德圆满飞升而去?倒也非说这般不好,可真要如此,自己还怎么……难道最后,自己枉费一场神思? 荀钰蓦然意兴阑珊,也不深思了,起身便说道:“道长既愿讲,断无哄骗妾身之理,如此妾身也知晓本末,可以回了。” 旋即不等他再说,快步走了。 “这姑娘……”贺俶真把她神色变化看得清楚,只是不晓得其中缘由,把床榻理了理,更衣睡去。 早先在苦县事多,还都是火急火燎的事,除外还有鬼车金东华两位妖人盯着,他一直不曾真正安神入睡,现到了颖川荀氏,必是没得意外的,便收了一切思绪,只管睡去。 …… 玄都苑。 荀钰扯去发簪,青丝随风而动,又换上白玉轻纱侧卧桃林,手不知几时提了壶酒,于花间自酌,虽美人美景,却如女子心思般,寂寞无人识。 强行压制驱散修为的女子不胜酒力,数口下去就面若桃花粉红,虽是这副模样,手中酒却不曾停下,这画面不止有一次了。 她其实不爱长生修行。 学了道法,得了长生能做甚么?要长生寿元无尽,只是怕死,道法神通,只求不被打死。 浑身绯红玉髓,若熟透蜜桃的女子醉眼朦胧,含着无尽春与愁。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这是她所求,有结果之人与事,亦是她所求。 那日红船上,同妓女柳韵间,可说半真半假,所求不得,又觉天下男子不论僧道皆是一般模样,宁可退而求其次,寻一女子恣意妄为也是行的。 奈何又见道人。 怎料是个天人。 ------------ 第三十六章兵戎 清源阁大厅,荀赦正来回踱步。 除他之外,在场的还有兵行州,子州,泷州,绛州,各方修行势力的人在,此时面色都有些凝重,原因就是桌上的一密信。 这封信来自抵御邻国西晋王朝数百年,屹立于群山万壑间的雄关——漠城。 信上内容的大致意思是,在西晋王朝的带领下,焦燎域联手蝼蛄河,出动大军三十万,直抵渡阎山。 漠城与渡阎山的距离不近不远,刚好二百六十里。 这意味着随便找位修为高点的修士,稍微用力点,能一耳光从这头打到那头去。 此刻漠城将士已经能感受那股浓稠似水的昂然战意了,若有修士施展望气术就会发现,远处天幕都被染成血红色。 荀赦在中殿不知踱步多少圈,叹了口气停下来说道:“老实讲,此非荀氏这点气力能碰,把诸位找来也只是在这等个人而已。” 三十万大军,又含着许多修士,深么概念?若是在泷州外都不用打的,齐吼一声就能震碎城墙,吓杀百姓无数。 四州修行势力大大小小加起来不下二十,来到这里共六人,其所在势力底蕴比起其他门派都要深厚许多,几人都是那代表人物。 分别是,百兵山,慈航寺,清水宗,通幽教,隐林山脉,以及火阳宫分支阳炎宗。 “西晋王王朝过了许久好日子,是让陛下进攻燕儿山一事给刺激到了?” 名为于阗的兵家修士说道:“还是说虚张声势,为了点醒陛下美梦而已?” 佛吟声出,双脚赤裸,法号“天灵”的头陀说道:“清风拂水尚起涟漪,何况这等动静,西晋此举不亚于投鞭断流,阻断江海。” 佛家六神通,其中就有天眼,天灵眼中的因果丝线比起世间最繁杂的织造工艺还要复杂。 隐林山脉来人身形佝偻,身披宽大黑袍,声音幽幽传来:“不去整合修士武夫前往漠城,反而在这里说些废话,难不成在那西晋已经找好主子了。” 说罢,他褪去黑袍,显出庞大真身来,妖兽獬豸。 荀赦皱眉道:“慢着獬豸,我这可经不住折腾啊。” 獬豸双眼扫了扫众人,吐出两口粗气后又变化人形,独自向外走去,依靠在门槛上。 于阗说道:“祖庭兵极庙那边我已经传信告知过了,不用多久就能调集人手来。” “没什么好担心的,漠城不是乾坨王朝祠堂,想破便能破,想进就能进的,议事结束阳炎子弟会自行出发去往战场。” 祝照浑身似热浪滚动的气息散发出来,好像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清水宗来的是一位女子修士,只听她说道:“鹿鸣会将此事上报师尊,想必这几日就能派人去往漠城。” 荀赦无奈道:“还是兵行州位置太过重要,又太过特殊特殊。” 众人不置可否,若这位置无足轻重,西晋那边也不会整出这动静。 对于整个兵行州的掌控,陈国颇有几分名不副实的意味在其中,其原因也不外乎是因为地理位置。 兵行州往南走,有条通天河水回流分支的河道,可以一路南下,直抵颍河到泷州颍川,速度比起走陆路要快过数十倍不止,往北则直接通向另一朝廷,北宁国。 这条通天河道出现在此的原因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片区域河水流动,确实是从通天河水中分离出来的一段。 虽然同宗同源,但这条支流的终点却不是同通天河之水一样的西海。 太真州西部三国被通天河连在一块。就像一道田垄,连接分割着数亩稻田。 兵家欲酬雄心志,需先在此立为王;只有坐镇中枢,才能看得更远。这么个重要的位置其争夺有多激烈可想而知,也就近些年太平了不少。 往上推个上百年,各朝廷势力战乱不休,争来争去人倒是死了不少,各国士卒的脑浆子都能一缸一缸的往外运了,可对于这处位置的进展却半点也无。 后来陈国,西晋王朝,北宁国,三大王朝的意见渐渐的开始达成一致,让兵行州成为三洲之间的缓冲地带,不属于任何势力,但任何人都可以去的地方。 因靠拢陈国,所以名义上的归属是陈国,可要说那天又打起来了的话,此处绝对是主战场之一。 到时暗处的各势力不论是隐是显,藏得或深或浅,绝对要被抖搂出来,改换门庭也只在一瞬间。 荀赦接着说道:“兹事体大,非我荀氏家事,陈氏与钟氏不可能在此事脱身,相信他们也早已得到消息。” 这时,坐门槛上的獬豸站起身来,向突然出现的几人行礼,屋内五人看清来人后也纷纷起身作揖。 来者有四人,除征西大将陈煌外,还有单青与一位老者,他们就是要等的人。 荀赦率先开口道:“这位乃天师张望,龙虎山旁系天师,张望,道号清虚。 “礼数什么的先免了,谈谈正事吧。” 张望让众人重新落座后说道:“你们传信时贫道师和这位单将军正好在兵行州,于是陪我一起来这边了,就由贫道同你们讲讲后续该如何吧。” 张望说道:“贫道虽多年不曾下山游历,可有些事还是很清楚的,修练过后并不意味着从此脱离世俗,眼中只有长生了,恰恰相反的是,修士的野心欲望比之一般人要更强烈。好比某些仙家府邸,虽然高高在上多年,但其底部犹如树根深扎地底一般渗透世俗王朝,好比附骨之蛆。” 台前幕后扶植傀儡当那太上皇,戏耍一国一地,整片国土乌烟瘴气,哀鸿遍野。兵行州虽不至于此,但其中的混乱可想而知。 今日来这的修士皆沉默不语,心中各自盘算着。 见没人说话,张望接着道:“所以去往漠城一事不会有任何人逼迫诸公或逼迫诸公身后势力,但是,假若漠城被破,兵行州沦陷,西晋顺着通天河南下时,胆敢有人助纣为虐的话,那么贫道将会背剑持印,亲自走一趟对方所在宗门家族。” 此话一出,厅内氛围也随之一变。 “待到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这条‘律令’还劳烦诸公散布在各地,这个想必不难?” 祝照问道:“假如真到了那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呢?难不成一定要与西晋分个生死出来。” “这个不用担心,暂时只说最坏的结果罢了,主要是回去后让四州所有人,知道这件事就行。”张望嘴角含笑的安慰着众人。 漠城那边的消息一出,不是可能,不是也许,而是一定有人或势力会选择叛离这边加入西晋的阵营当中去。 如今天策兵团和陈国第一将江林都在燕儿山对抗北宁国,几乎不可能花费多余心力来兵行州这边。 假如在有人因为此事勾结西晋,为其与北宁国那边牵线搭桥,从让江林腹背受敌变为让整个陈国腹背受敌,那时什么局面根本不敢想象。 现在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减少这种可能而已,不说完全阻止,那怕让某些人晚点生出这种心思也好。 “想必诸公都会照做,接下来就说说该如何应对此事。” 张望说道:“贫道山门那边在路上时贫道已经传讯沟通过了,届时会有天师去往漠城,包括无数机关,术法,法宝等。” “剩余四州的所有军队都会赶往漠城,还有江林麾下的另一支军队也会赶去。” “修行势力想去的就去,历练也好,见世面也好,都随意,只要别给人添麻烦就行。” 因为时间缘故,临时决定就这么些,多了的得看洛神都那边如何决定。 接下来就是散布律令,调动宗门弟子来整合战力,做完这一切便可以发兵漠城。 ------------ 第三十七章诠言 夜里入眠的贺俶真皱着眉,心里着实有些古怪,似是沉沉睡去,身子手脚俱是不得动弹,奈何思绪清晰,只闭眼躺着般,像市井里的鬼压床。 修道者自不会受此困扰,只因他还做了个梦,身处寂寥之地,无人之境;四周溟濛昏暗,视野尽头站着道模糊身影,与他不近不远对立。说近,只用迈出一步,二人就要擦肩而过,说远,这一步偏偏跨不出。 待要出声询问,又惊觉自己正卧于床榻,稍微起个念头就会退出此地,做这怪梦定含着不同寻常的缘由在里头,所以贺俶真不愿醒来,只小声念道:“莫非是我幻想?” 倏忽间,二者间似有河流回溯,贺俶真与那道身影如站在光阴长河的上下游,身处光阴长河渡口,不在乎时间长短,长河河回溯倒流,逆转无数年岁,不知耗费光阴几许,那道身影终是转过身来。 古人见今。 “求道后来者,逆风持炬之人。”说话时那人朝他走近,身形逐渐清晰,依旧是那穿着灰白长褂,天容道貌的传道者,那张脸庞不论见几次,都要让人生出奇怪错觉;得人身存世修行求道,倘或得以会见他,算见过“道”么? “我昔年是有个字是“衹”,后又得“诠言”一词,你要好奇我姓名,任意择个字词就好。”诠言这次未有故作玄虚,走来便将称号说予他听,步履踏虚,掀起万丈霞光琉璃,竟是将扭转光阴回来,今人会见今人。 “诠言前辈……” “不须有长者词。” 贺俶真才开口就被打断,听他说后又道:“我来这里必是因诠言才来的,那这处地界是在哪里,诠言又因甚在传道后与我再见面?” 这情景还是他头回见,往常亮起的三位仙人,传道后除众仙朝上图能观其一二,后面再未有显化现身之举动,又除去传他扶抱大日冲虚法的依松仙人,其余二位,更是从始至终不曾现身,这次诠言非但去而复返,反倒将他拉进此地。 诠言看了周遭,说道:“此地因是颍川郡那条主要光阴河床,没得奈何,我要用眼下这落魄模样见你,只能是耍些笨法子。再见是因我有难题与你做,加之有些拙技不曾传你,刻意去而复返,拉你来见我。” 说话时诠言说心虚握,自左及右拂过,一把长剑出现在手,这剑贺俶真认得,是那年绛州城隍落在他旁的那把,制式与道门法剑是一样的。这剑品秩也算法宝,奈何他剑术不好,使起来远不如太金覆身咒下的手脚,所以很少用它,如今被诠言拔来此地,不知为的甚么。 诠言看过长剑,掂量一二,说道:“这剑应是三清山法剑,制剑技艺很好,就是太‘轻’了些,此时的你来用勉强凑合,日后若把我拙技都学了去,修为日渐高了,这剑就不好了,承载不住几两剑意,如此不如无剑;但你既留着它,必是因那夜它出现在身侧的缘故,如此一来……罢了,我把它重制一二就是。” 说罢诠言握住剑身,掌中熔金璃光淌溢,似擢拔粹然神火,打磨剑锋时把手中长剑彻底重铸,片刻后,一柄长达五尺,剑身通体青玄,剑柄如墨的崭新佩剑悬浮二人身前。 贺俶真接过手,先行谢过,又道:“此剑原不至于劳诠言出手的,参悟溟涬剑道,诠言还怕我孕育不出本命飞剑么?诠言说日后这剑承载不了几两意,可眼下我修为甚低,也用得它几载。” 诠言道:“不须多说,昔年我亦持双剑,况我有难题予你,不做些事不行的。” “难题……”贺俶真一时哑然,不知怎样接话,踏空光阴河水,使其裸露完整光阴河船来,这等自己不曾听过的神通被他说是笨法子;溟涬剑道与明皇经被他说成微末本事;称还有拙技不曾教自己,而他又称有难题予自己,此类天人眼中的难题…… 贺俶真问道:“不知诠言说的难题指甚么?” 杀人、复仇、执念、权利、长生、救一地一国、度化太真洲?绝无此类可能,这事有难有易,可在诠言手中都要太过简单。先前还不清楚,溟涬天地能否如修士小天地般落地生根,可再见诠言他就晓得,一定行的。 诠言道:“这次让你唤醒,须解决些陈旧事,又要将昔年余着不曾做的大事做了;当然,没得这些旧事我也做不到要让你做的事,我要没时间了。” “难题是甚么,待我最后传道,日后你即可晓得,说是说不清的,唯一怕的,不是你能否成事,是我今日会不会看错人。” 贺俶真正色道:“诚然我心即天心!” “好好好。”诠言天容罕见放出笑颜,连说几个好字,旋即双指并拢,朝贺俶真眉头点了点,笑道:“去吧。” 瞬间,贺俶真被弹出光阴河床,那万丈华光琉璃在他身前轰然炸碎,重化光阴流水落入河床,而此时,许多本应早些升起,却被诠言拘押的念头,此时也在识海升起。 贺俶真最后离去一瞬,诠言仍旧笑着看自己,他不禁也笑了起来…… 重回床榻,光线潋滟湖波,又折射到他如今住的疏影苑,光阴长河里的画面始终在他脑海,道人正回忆着,蓦然有些神哀,诠言话语内外,还含着另一层意思,他已经死了,如今存世姿态,不过一缕神识执念。 因时间不多,刻意拘押了他关于三清山与木渎镇的念头,若不拘押,贺俶真在听闻三清山后定会问起有关问题,之后必定又会说起木渎镇之事,如此就要耗费许多光阴,况木渎镇一事……诠言已经解决了。 木渎镇之所以无丝毫气息,正如二人见面所处的颍川郡主要光阴长河,诠言踏空光阴流水,只余得裸露河床在;木渎镇就是处在裸露河床中,有道痕却无道意流转,难怪初见苏瑾时不曾看破,到行至木渎镇才发现此事 苏瑾好比河床当中游鱼,从无水之地木渎镇跳到有水的颍川郡城,复又跳了回去。诠言最后恢复颍川光阴长河时,如引流般使光阴河水流入木渎镇,那百里地域,早已恢复如昨。至于发生原因,恐贺俶真自己去查,正如哀牢山冲天而起的赤红光柱般。 贺俶真除去接受诠言剑道感悟外,识海中又出现本新的经文,称《强名曰道》。又想起二人方才会面时,诠言先介绍了自己的一字一词。 衹:神衹,地衹,万物提出者;诠言:言说万物者。 ------------ 第三十八章悟道 “是甚么难题……” 贺俶真昨夜习得新经文,好比稚子持着竹蜻蜓,爱不释手,一刻也不闲着,把识海金字看过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觉是天地至理,仔细琢磨理解,就会生出许多新的感悟,道力积攒越发深厚;强名曰道不与名皇经同,不在修行境界,旨在打磨道心,积蓄增长道力。 其中“与天同构”这句最得他心意,修士求道者不能以人身天地契合外界天海山川大天地,举形行飞升法,最后天人合一与天同构,那就是割据人间的藩王盗贼;经文明面是教人修行,可细细探究一二,仍旧在讲道心,须知修行即是掠夺,试想求道者养气,炼气,存神,有哪个不是对天地予取予求,待鲸饮天地气运灵力,修得金枝玉叶身,无垢琉璃体,终是长生久视时,可会反哺此方天地? 天地虽无穷极,却也经不得万万年糟蹋,万类生灵栖息此地,历年气运灵力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就如庄稼遇着不好的四时,百姓年岁也要跟着差了,只因朝廷赋税依旧,百姓家里只有出没得进,经年累月要饿死人的,修行求道者之于天地也是这个理。 可修士与天同构就有不同,此时的修士人身小天地不输外界大天地,亦是个生生不息、和合大道的世界。此后岂非养气、炼气用不着再夺取,就连一身道力灵气都不用擢取天地丝毫;又因二者相连行的飞升法,还可时时反哺回馈此方天地,若不愿,岂不就成了那割据藩王盗贼。 做不到于天地而言便是盗贼,生生世世要在老天爷牙缝里扣剩菜剩饭,也怪不得老天爷要在修士破境时惩下雷劫。 贺俶真除修行参悟外,还一心二用,想着诠言与他的会是甚么难题,说传了拙技后他就知晓,可道藏经文并未有校注,年岁亦不曾标注,虽于参悟无碍,却无法了解其成书年岁背景,历经过那些朝代大事,样样皆无,不好猜嘞。又可参悟许久,想起还有剑道感悟传承。 这次传道就有孕育本命飞剑一事,修金丹大道时炼出飞剑最好,再具体些,就是飞剑同金丹一并孕育炼出。之所以有此说,三大道蕴含意义各有不同,金丹大道代表着“超凡脱俗”;畅玄大道则是“物我为一”;论仙大道最为玄妙无穷,代表着“道者成仙”。 天地衍化至今,天都不晓得出过多少修士,此类人此生唯一所求,就是跻身论仙大道! 金丹大道六境:纳气、凝液、三阳、结炉、金丹、蝉蜕。 畅玄大道六境:凝心、存真、洞玄、虚天、入玄、天化。 论仙大道四境:神仙、飞仙、天仙、玄仙。 贺俶真如今结炉圆满,炼剑天机已显,可说最佳孕育本命飞剑之期,就是凝炼金丹之时;荀氏家主荀赦跨金丹大道,后连破数境至虚天境,此境神于化游,已近天矣! “破镜时机不免凑巧。”贺俶真念道:“木渎心事已除,本欲再会着小瑾同她道别,事后不再耽搁,打算跨越数郡,直抵州府,眼下行不通了,要结金丹再走。” 念罢,又收拢心思,参悟道藏。 …… 论将起来,昨夜的天师张望与荀氏荀钰还有些渊源,他二人一个出自龙虎山支脉正乙派,一个出自支脉神霄派,两派虽同祖不同宗,法脉传承迥异,却也有些联系,故天师张望来荀氏,还是有迹可查的,譬如今日荀赦便在湖心州中、芳菲尽里设下游宴,目的就是让荀钰见见天师。 入园处的白缝青墙爬了许多紫藤萝、粉蔷薇,枝叶繁茂染出大片绿幕,其中浅浅紫色的紫藤花,娇嫩粉红的蔷薇花点缀在其中,未曾入园便含着许多春意在里头。 踏入园里头,先见杏树成林,虽说杏黄淡雅却也有白的,眼下虽非盛季,也有稀稀疏疏的洁白杏花粉饰枝头,若离近看仔细了,还有许多清晨残露,连花香都清雅许多。 随着花瓣坠散铺就的小径走下去,花卉颜色渐次粉嫩可人起来,许多桃树、樱花都种深处,每有清风吹来,花瓣飞舞,香气袭人,又有杏花的洁白,桃花的粉红,紫藤的浅紫混在一块,缤纷多彩,园里绚丽极了。 青石板铺成的小径曲曲折折,四通八达,府内女眷婢女扎堆,行走时巧笑嫣然,裙摆生香,状若莺燕离枝;士子家丁容貌清秀,个个气态内敛,举止似大家。 游宴设在园心处,主位坐的家主荀赦,左边是天师张望,右边坐的荀钰,其余旁系叔伯顺着资历辈分左右坐下,今日到场人虽多,可荀氏主要人物除家主荀赦外,大都不在府邸内,在外有的年轻些,在朝廷任翰林、庶吉士,或去了兵行州,又或在宗门不曾归家;年老些的出任各州知事、主薄,甚至在朝中当个尚书侍郎。在内的打理颖川郡内族中产业,或在学宫学塾讲经文教学,不一而足。 “钰儿在师门两年有余,今辞了祖师归家游历,不知要去哪里,为的甚么?” 天师张望说道:“神霄派雷法出众,阳刚霸猛,修行者道心激荡,故性情起伏,易被道心牵着走。所以依门内道律,弟子在门内修行两年,不管学成与否,都要辞了祖师游历山河,历练道心。钰儿天赋出彩,二十又二便结了金丹,为打实底子,对道心一事还需多加上心。” 虽非同门,了解也甚多。 荀钰说道:“弟子虽辞了祖师,奈何没有理由,不知去哪处磨砺道心,故归家数月,也只在城内瞎玩,枉费祖师栽培,愧对父亲与天师期望。” “不至于。”张望喝了口茶水,眼角微微抽搐,说道:“钰儿只耍数月便要羞愧,煦儿怕是要走西江月跳下去才好。” 只见不远处的荀煦戴高冠,着大红锦绣直裰,左右各有女郎服侍,当下正抱着钩窃楼花魁,“眉眼儿上下其手,时不时在其胯上胯下游走,惹来一阵哀柔惊呼、低沉婉转声。 适才天师瞧见着这幕,忍了又忍,最后眼角抽搐才出言提醒,光天化日下,要管管的吧? 荀赦揉了揉眼角,吩咐道:“让煦儿过来,不愿意就把他和那女子一起扔湖里。” “是,家主。” 那人去了,低在荀煦耳畔说了几句,奈何荀煦充耳不闻,把脸贴在眉眼儿那白花花,沉甸甸的胸脯上,还喊着好香好香,眉眼儿被他鼻息弄的身子发痒,只痴痴地笑着。 传话那人年岁不大,看得脸色发红发烫,像块红烙铁,荀赦没眼看,招了招手让他回来,又对张望说道:“这逆子平日还算听话,可到了女人肚皮上,那是雷劈都不撒手,圣旨也不侧耳的。” 张望摇摇头,继续喝茶看花,也不再说。 其余旁系见此冷了场,正要说些别的好玩事,却听外面喊道:“陈氏,钟氏来访,要见老爷!” 荀赦眯眼看去。 若说荀氏二公子上不得台面,这两家更是倒灶,颍川风气全他们害的,荀煦早年便是受某人影响,此后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收拾。 ------------ 第三十九章三氏族 恰逢荀氏游宴,芳菲尽外头小厮说陈、钟氏到此见老爷。三大氏族共存颍川,那关系可非甚么手足亲朋,相互提携帮衬,也非甚么淡如水、相互礼敬的君子之交,其中的大小算计,蛮精明的。 此时两家携手来,自是稍后要做的太过难堪,须尽早下压力,在风言风语上占得便宜先机;那除去朝廷庶务,及是门第氏族做官,还是庶民子弟举业做官这类矛盾,又或是罗织罪名,谗言诋毁这等小手段,还有甚么须占得便宜先机呢? 自是为西晋王朝攻伐漠城来的。 原本兵行州漠城离着泷州颍川还远,漠城输掉战事前,颍川可以打死都不急,奈何通天河宽八百里,去向西入西海龙王怀中,来路似自天上奔流来的,支流无数,其中一条直插陈国南面腹地,那就是颍川河。 漠城作为西北国门,若败,陈国南面疆域也要让其瞬间贯通,只消二三日,西晋王朝的军伍大纛就可插在哀牢山巅了,别州兵团走陆路,怎样都来不及支援。颍川经流十余州郡,别的宗派势力早已整合战力,直抵漠城,唯独这颍川郡…… 荀赦正存想间,两氏族人三五成群,踏着青石板迎面走来,最后头跟着两位古稀老头,都穿杏黄色直裰,似课业结束的老学究;前面走着三男一女,都是着华服,看着都是钟灵毓秀,充满朝气的年轻人;为首并走着两位中年男子,看着三四十岁,一位穿着宝蓝行服,一位穿着玄色行服,他二位就是陈、钟氏家主,陈秉乾,钟正衡。 来到近前,不见几人如何叙旧,陈秉乾说道:“荀兄许久不曾相聚我二人,按说这次游宴是要派人送请帖,请我和钟家主来的,不按理来请也罢,怎我等来了,也不见荀兄起身奉座,再添两张椅子,难道荀氏座椅金贵,其余氏族坐不得么?” 没那个晓得这是好友打趣,或是阴阳讥讽荀赦小气不大量,这些人幼年不论学得甚么,都有过儒生经历,修身养性不曾学到多少,迂腐酸臭说怪话的本事十分里到学了七八分。 “有意见便蹲着。”说罢,荀赦又对先前传话那人说道:“让族中庖厨备顿家宴,拿大盆,要拿大盆装好送来,免得让人小觑,说荀氏请不起饭吃。” 那人依言,当真去了。 游宴哪有满座的,陈秉乾几人听后也不恼,就近寻一位置坐下,不在搭理荀赦,转而对张望道:“这人有些气度,想是正乙派天师张道长,贵派离颍川远嘞,因甚么来的。” “应是看望徒子徒孙来的。”钟正衡看着荀钰,说道:“荀氏嫡长女不神霄派的么,他二人虽同祖不同宗,但都要拜一个姓张的祖师爷爷,门下出了个天资卓越,又貌若兰芝的女弟子,不来看看,怕夜里睡不着啊。” 说话时喝口茶水,砸吧两下嘴皮,轻轻呸了声。 同行哪位女子叫钟舒窈,虽非钟氏长女,模样身段却不输荀钰,腰肢若无骨般,走路时风情万种,把手搭在心口,娇声道:“那真是尊长有爱,弟子来亲,老天师……” “骚东西,臭死了。” 钟舒窈面色一僵,转头看去,荀煦正搂着面色潮红的眉眼儿同她擦肩而过,方才那话就是他说的。几大氏族有点好,说是说,叫是叫,从不脸红脖子粗破口怒骂,这不,听此辱人至极的话,钟舒窈也只是把嘴闭了,看着荀煦搂搂抱抱,回去主桌坐着。 “来了就来了,作甚么要乌乌喧喧?”回到主桌的荀煦总收敛了些,说道:“既到此莫说些废话,老天同单青将军一道来的,是为的兵行州漠城。郡城甲士整合好了,就等各氏族门下子弟作随军修士,此外又有粮草古钱币需送去。今日不谈其他,就论这后两件事。” 荀煦说完故作老气横秋,拿着茶杯喝了起来,装那个不会装,你钟舒窈能借族威说话,我荀煦难道不能么,恰好还都是老二。 “这小子。”张望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事被他打岔,对其印象倒是回转一二。 陈秉乾闻言,竟也不再啰嗦,顺着小辈意思说下去,看着荀赦道:“出兵出粮,是义不容辞的。怎奈陈氏近来族中事务繁杂,子弟们也各有差遣,若是要出人,怕是只抽得出五位族人做随军修士,调出两千精壮来。至于粮草能拿五千石,古钱币能拿出两千贯来,再多,可就有些为难了。” 说得诚恳,嘴角又翘得老高,含着不明不白的捉弄。 钟正衡轻咳一声,接过话茬:“诸公都是明事理的,颍川郡内三大族情况差得不多,我钟氏弱些。能出三位族人,精壮这边出的一千五百人,都是淬炼过体魄的子弟。粮草可支援三千石。古钱币也有个八百贯。”不得他人再说,话锋一转,又道:“我等都是小的,做些锦上添花之举,荀氏作为颍川大族,在这战事上,必是会拿出更多的诚意,来做雪中送炭的人情。” 这说的是屁话,单青与天师都懒得接,粮草是次要,庙堂里头站的不都是死人,会做安排。古钱币两族加在一块不过二千八百贯,够做甚么?熔了打条狗链套脑壳上? 这古钱币不同市井钱财,那是以玄幽铜矿打造,含着灵力与道意在里头的钱币,一些制式特殊的,除含有道意,还可做法器使用,例如贺俶真在县衙时,烧得金东华现身的刀币,古时流传至今不知几多年,越老的钱币灵力道意越是浓厚,开采却又极为简单,寻常汉子也采得,加之太真洲多战乱,古钱币流通极快,故寻常人家也有些。 怎奈怀璧其罪,常人无修行法门,用处不大,轻而易举让人哄骗了去,要么打杀夺了去,此例子屡见不鲜,而在此城内,则会让巧立名目,及各类花月玩耍搜刮了去。这两族都是附骨之蛆,历年不知搜刮多少,竟只出这些,当真可恨。 荀赦冷笑一声,靠在椅背上,神色倨傲道:“那要得。老子荀氏凑够百位族人,各做千夫长,领衔弟子精壮十万人,粮草十二万石,古钱币七万贯。不过老子丑话说在前头,此次出兵,军权须由我荀氏之人掌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两族人纷纷交谈起来。 陈秉乾皱了皱眉,率先反对:“此事不议。” 钟正衡也点头附和:“军权关乎战事成败,岂由一家独揽?须得各氏族共同商议,择一合适人。倘若荀氏独掌军权,其他氏族哪个能放心?” 谁敢交兵权,沙场生死太过正常,届时荀氏把其余氏族全拉上去做前锋,硬抗西晋大戟军,与送死有甚么不同?其他氏族不傻,要抗命?抵抗军令也是要杀的。 “关门!” 荀煦不耐烦地一拍桌子:“你们莫要啰嗦!我荀氏照你二人意思来的,这事初定,后非有甲士变更,不得再变,若你二人不同意,这门不用出了!” ------------ 第四十章漠城 寒风肃杀,万千芳菲落尽。 荀赦修为爆发,已然入玄。 陈秉乾同钟正衡变了脸色,诧异他突破修为,又烦他胡诌乱扯,荀氏钱粮有许多他们信,可哪有精壮弟子十万,抓壮丁么? 天师张望开口道:“漠城要打生打死,诸位在此坐着可不能吵。粮草好,古钱币也罢,是为西北国门,亦是为的陈国南部,与各氏族利益是相关的,不要人不做,要做那败国奴才。军权一事,可放长远些来看,要尽快定下出兵的细节,筹集人事交由郡王府来看,免得贻误了时机。” “事先放下。” 这时一长者说道:“今我荀氏族内游宴,只管赏花游玩,不说其他事,陈钟二族是个习惯计较的,觉着漠城必是输不了,要来讨价还价,这随你们去了,就是不出一丝半缕也同荀氏无关。要还敢在此地糊弄寻衅……事先告知一二,老头子脾气其实不好。” 长者名为荀渊,荀赦叔父,年轻时游玩山水,求仙访道,最烦族内庶务,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也有他人不知的,就是喜好斗法。他既如此说,其余杂事必不会再提了。 “让小辈们玩吧。”荀赦收敛气息,化虹离去。 陈、钟二族不欢而散,陆续带人离去,先前那三位青年,只剩一人在,就是庾生,他走过去,坐在荀钰身旁,奈何对方都懒得撇他一眼。 荀煦把眉眼儿灌得似摊烂泥,见差不多,悠哉离去。钟舒窈看着他离去身影,若有所思,随即又把目光看向荀钰。 被一男一女盯着,这让荀钰有些恼火,太闲就去修行,如不然先氏族一步去到漠城。 “钰儿……” “闭嘴!” …… 漠城在知晓西晋大戟军来那日,就将城内除军机帐此类谍报组织外的俗子百姓送走了,边疆重镇比起内部各州有所不同,官员将首都按修为排的。 主将韩杰,执将程勤,刑律北溪,司库楚文风,下又设七大领军,十大修士,共同执掌十七万大军。 守将府内。 众人围绕在一幅由无数灵气丝线交织而成形势图旁。形势图较简单,漠城和渡阎山之间的二百六十里战场。韩杰聚集所有人在这里,也不是讨论甚么战法奇术,而是分配站位,待西晋大军冲击而过时,谁去挡在最前面。 侧翼奇袭也好,中央突破也罢,或者干脆直接凿阵,此类战法不合守城。还有则是,大战至后期,该如何阻滞西晋源源不断的增援大军。以少打多,又一直陷入被动,等着对方来了在思考对策的话,惨败是早晚而已。 屋内人数不少,除漠城将领外,还有子州知事府派来的六位修士,及燕儿山调集过来的军队主将、兵极庙来的一位兵家修士。 “兵进之地必有奇道,下次由守转攻时,我来凿阵。”修炼体功法的武夫岳攸缺,说话语气温和,对于这种事似未曾放在心上,因在与西晋王朝先锋部队撞见了,于厮杀中破境。说完后似是怕韩杰不答应,又说道:“以守城弩极限为准距离为准。” “贫僧会与岳居士一同去往最前方。” 站出来说这话的是一位僧人,说完后朝着韩杰点头致意,接着就在一旁闭目养神。 听了这句话的韩杰眉头才舒展开来,上次厮杀出了些变故,他真有些怕岳攸缺因好友身死而意气用事,有僧人天明在的话就放心得多。于是同样还礼道:“有劳天明大师了。” 与这位大师一同来到这里的还有头陀天灵,他与天明是师兄弟。天灵双手合十,对江林说道:“愿庇护先锋兵团。” 两尊金刚佛陀护法,把先锋统领岳攸缺糙脸都羞红了,就与二位大师说道:“累及大师,但先锋兵团既称做先锋,肯定不需要庇护等多余手段。” “不消多说。”天灵眼也不抬,双手合十同师兄闭目养神。 这时兵极庙那位兵家修士站了出来,问道:“听说西晋打仗最喜猎杀万人敌?” 他名为秦闵,出身在北部的秦家,幼年时便去往祖庭修行,至今已有三百余年。他并未脱离兵极庙加入任何势力,只是因为数年前为达成某一目的,兵极庙“暂借”给陈国的。 司库楚文风点点头:“那边由来已久的习惯。” 西晋除却威震八方的大戟军,还有让人胆寒的暗杀蛛网,最喜捕杀场内万人敌,因是他们先手,故很不好躲。 “行,我就先回去住处了,稍后的内容让转告我就好了,包括韩主将对我的安排。” 喜欢杀那就试试看看,老子就在这等你们。打过招呼后秦闵独自回去,他只要知道自己最需要做什么就好。 主管刑律的北溪刚要说话,只听来自隐林山脉,獬豸一族妖兽的低吼传来。 “我对你们陈国的规矩其实很不满,又非杀人,为何不许大范围屠杀?就连肆意吞噬自家气运也不许,领地万里之外的禁令还要更多,如今上了战场就不要啰啰嗦嗦的了,侧翼战场闲杂人等不要安排过来,万一被当做西晋血肉我可不认。” 韩杰揉了揉眉心,这事安排的啊,议事开始前还以为困难重重,各方势力皆有顾虑,功过得失,宗门基业,长远发展…… 如今这样顺利,让他太觉意外,都要怀疑是不是西晋主将把手伸自己这来了。不过成了最好,韩杰拨动调转形势图的光线,将前线与侧方位置划分好,最后分为数份,交给在座的各位。 北溪刚想说话,獬豸抢先说道:“西晋大戟军首次冲击就由隐林山脉来解决,开战时韩主将记得刻意让条道出来。” “可以。” 韩杰脸色诚恳,说道:“若此战过后,江林还活着,诸位也还在,那么同样的地方,我再来感谢诸位。” 本以为诸君会一起说些好话,鼓舞人心,不曾想全走了。 “随时都会打起来,我得好好巩固下修为了。” “大军初来乍到,未必见过这场面,我要回去好好说说。” “百端之火,意在我心·…终于有点眉目了,闭关去。” “......” “怎么都走了?”韩杰一脸错愕。 “搞这氛围,遭不住的。”北溪拍了拍他,随后也走了。 …… 荀氏,疏影苑。 贺俶真不在修炼,出门往芳菲尽看去,笑道:“耍些甚么这样热闹。” ------------ 第四十一章好耍 “你太过分了!” “原本何至于疏远你。” “奈何你偏要和另两家往来。” 荀钰这会儿不唬不骂他,看着不同原先那样恼他,又不似心情好时柔媚,只说些道理规矩内的话,言辞虽认真,但听在庾生耳里,就要太疏远刻薄了。 较之先前,荀钰说好话坏话,是恼是喜,个中的情绪起伏总是因他庾生,他是有参与感的,即便她再无理又刁蛮,落他眼里都是十成十的精怪活泼,相当喜爱的。若是待他如客,礼敬有加,那就愁了,只因她待谁都如此,情绪起伏是与他无关。 “适才讲话听了么?”荀钰又说道:“这天下那个不知太真洲世家遍地,都把根系扎入朝廷骨髓了,那两家人讲话怪模怪样也罢,事关家国大事怎也敢糊弄!你同他们耍到一起,日后去太行学宫参悟儒经,难道只为的氏族,不为陈国百姓么?!” “岂非如此……不是的钰儿。” 庾生如丧考妣,不晓得说甚么,休说他是为庾氏如此,荀氏族人所求亦是为整个荀氏所求,荀钰一清二楚,却捏死他不会反驳顶嘴,拿这话来质问疏远他。 “这颍川郡几时生出朵白莲来。”钟舒窈媚眼一瞥,娇声道:“可笑庾氏书生,在情爱里,不着锦绣华衣流连风尘,反痴着心要在白莲撞朵血花出来;可怜天下寒士,不知负心多是读书人,每常遇见都要凑上瞧瞧去,最后冷了一副热肝肠。 她俯身在庾生耳畔,嗓音妩媚道:“庾公子晓得不晓得,她此时恃宠而骄,就同那“拥兵自重”的藩王是一样的嘞,只随意立个清君侧的名目,就要造你的反。庾公子几时看过,可曾有过一个造反藩王,是被天子一赤诚之心感化的?” 庾生侧头皱着眉头,不悦道:“啰嗦,你有话讲话就是,在这胡乱扯甚么名堂。” “庾公子须是霸王硬上弓。”钟舒窈淡淡道:“寻一时机,待她孤身落单,将她强暴不就省去许多事了,庾公子先是男子,才是书生,还调教不好一女子么?待用尽手段,不怕她不摇尾乞怜。” 荀钰听这话,面容似笑非笑,随后又是一惊,却并非因这话如何害怕,而是她听见庾生在某一瞬的粗喘声,弟弟是个食色厉鬼,本身又在那夜上过红船,她怎不明白这喘息意味甚么。 庾生端着玉瓷白杯,细细饮下酒水,待钟舒窈说完,他道:“你这浪子也该让阳启骂做‘骚东西’,听闻你那‘汲情馆’女奴官妓众多,不输阳启‘天香苑’丝毫,日夜调教声不绝,连入定老僧听了都要破戒,而今听你讲话,才知传闻不虚。” 这女子是个镜中恶鬼,就喜磨镜,比之寻常纨绔更要喜怒无常,常言女子何必为难女子,她馆中女子隐晦处大都有伤。有大儒戏谑道,“荀氏二公子,钟氏二小姐,这不金童玉女么!” 荀钰面色晦暗,起身就要离去,不曾想钟舒窈行至她身后,不动声色地拉着她手道:“荀家主说让小辈们耍,此处又是荀氏园子芳菲尽;这分明就是让姐姐招待我等,如此姐姐怎能先妹妹一步了。” “钰儿今日怎的了?”庾生站起来道:“今日三家碰面不易,不说如何畅谈,就是多饮几杯也是要的,况钰儿心宽,难道会因钟小姐方才讲话生气么,你也晓得,她历来如是;倘或真生气,稍后钟小姐敬两个赔罪就好,何必走呢?” 荀钰神色震惊的看着他,这位昔日敬她爱她的男子,竟能说出如此下作之话。如今不敬不爱,或说爱极生恨就要如此待她,更何况此地还是荀府,若不是,他是不是真要依着那骚东西的法子来? 心中虽羞恼,却也不愿搭理的荀钰余光一瞥,见各族一些小辈都在,不远处陈氏嫡长子也坐着饮酒,虽未看她,却也晓得这边发生了甚么事;旋即在心中念道:“骚东西是有备来的,众人皆知本家与其他两家不和,又知骚东西喜好调教女奴,并与之寻欢,而今定是要丢我荀氏脸面,我就此一走,与羞愤而去有甚么不同?” 念头至此,荀钰待要坐下,忽地如触电般把手抽回,愠怒地看着眼前女子,她竟敢以指尖画圆摩挲自己掌心,岂非当她是馆中女奴,当众辱人? 钟舒窈咯咯笑着,说道:“姐姐生气也可爱,想‘疼爱’姐姐的人应……” “啪!” 荀钰正欲发作,清脆耳光响起,钟舒窈被一巴掌扇倒在地,娇嫩小脸肿得老高,她神色呆滞捂着脸,似在确认现实梦幻,待火辣痛感来袭,抬头看去,发现有道人站在一旁。 “你果是个荒唐极了的!”贺俶真说道:“枉小道先前当你是个女子大家,如今同荀小子一路货色也罢,怎也学老迂腐讲怪话,老龟公做坏事来,岂非讨打?!” “好胆大心宽的牛鼻子!” “你可知她是谁!?” “你竟出手打人还要说教,当钟氏是骡子,要骑要抽!?” 先前有未曾离去小辈的小辈,本想看自家小姐“调教”荀氏嫡长女的大戏,哪知大戏看了,确是自家小姐的,此刻又惊又怒,一齐出来指责,陈氏嫡长子也起头,往那边看去。 贺俶真恍若未闻,又把手放在庾生所坐椅子上,看着眼前心慌害怕,面色却相当平和的男子,他说道:“光天化日,你是儒生还是老僧?” 庾生正两嘴正张开,蓦然觉着四周摇晃,眼中景色旋转不停,不等察觉,眼中忽现碧波,接着撞了进去,咕嘟咕嘟喝个饱。 “扑通。” 落水声起,庾生原是连人带椅子让贺俶真扔湖里去了,这下其余人把嘴闭上,不敢再说,家族势力再大也须来得及,谁晓得这古怪道人下一刻是扇是扔。 “不做好事。” 贺俶真哪里管他们说不说话,见者有份,身形闪烁,湖中如下饺子般,中轴线两岸的馆、苑、阁住的荀氏族人听得落水声,虽疑惑,却也知今日家主在芳菲尽设了游宴,只当在玩好玩的,并不做理会。荀赦在宗祠内,感知灵力波动传来,但无斗法搏杀气息,又料青天白日,无人敢光明正大欺辱他荀氏族人,也不去管,只叹道:“这些年轻人……” …… 荀钰看着贺俶真背影,哀怨自己遇见他,又惊喜他遇见自己。怪哉,不是觉着自己运气好,而是觉着他运气好。 “最后一个。”贺俶真来到荀氏嫡长子身前,也不动手,就看着他。 “晚辈陈靖远,字谨之,见过道长前辈。”陈谨之心理硬是要得,反正自己不曾开口乱看,只喝酒,这“饺子”万万下不到自己头上,除非这道人性情古怪。 贺俶真侧身不受他礼,说道:“小道贺俶真,未满二十,做不得你前辈。” ------------ 第四十二章天之诠言 贺俶真来到荀钰身前,哼了声后坐下,就如他那日遇着绿卿时,同弟子静斋“打斗”一场,赢后得意地哼了一声,像是在说,“小道厉害吧!” 荀钰撅着樱桃小嘴,坐他身旁时也学他哼了一声,又说道:“道长昨夜可歇息好了?” 昨夜将他安排在自己闺房,其实还含着些小心思在里头,陈国是有个习俗的,未曾出嫁的女子都算待字闺中,故不论你修为是高是低,是老是幼,族内祖父爹娘,都可喊“闺女”二字,此类女子也无甚不同,就是床榻小有讲究,那是女子日后夫君、丈夫才能坐或睡的;若女子请男子上床坐,就是表明心意,若那男子答应,则是接受女子心意,愿结连理。 这道人只把心思放道藏,又着女子哄骗了。此虽是她顽皮举动,却也暗合着道理。 贺俶真点点头,说道:“疏影苑处处暗香,又不腻人,小道昨夜先是做个好梦,又参悟道藏,积攒许多道力,如今修为越发实了;这与钰儿心思细腻,布置巧妙脱不开干系的。” “那就好。” 荀钰睫毛颤动,随后就盯着他脸庞,看他喝素酒,挑选爱吃干果佐茶,光线照在他眉宇,那狭长眼眸似含着天下山河,神意圆满彻虚,似倒映瀚海星河;她则老古董似赏画般,心中越看越是喜爱,情不自禁,竟走起身把素手怀上他颈部,用力抱了抱。 贺俶真瞳孔一缩,却未有如与绿卿相处那般感觉,知这样不好也不对,就要起身避开,荀钰却提早把手松开,坐了回去,把手擦了擦泪花,又笑又哭地说了句,“谢谢新郎。” 她明白了,似这般人物没哪个女子能留住的,说不得这世道从根本处,就没有东西值得他留恋,任他何人何物,而她能这般与他相处,还能这样看着他,心中已无遗憾,所以决定日后安心修道,自身后踩着他足迹渐渐登高。 人间男女不止有情爱。 贺俶真见她哭了,待要起身询问,却看一男一女急忙走来,正是荀煦与媚眼儿,这对浪人气息靡浪带着腥咸,一看才作为好事。他见人少了许多,外人就剩个桌上的陈谨之,地上躺着的钟舒窈,先走过去揣了揣地上女子,问道:“浪蹄子趴地上耍甚么,找娘娘么?” 又瞥了眼似天人而立的道人,没见过,不晓得,不敢看,只能问荀钰道:“姐,你们先前耍的甚么,就扑通扑通下饺子那个,小弟能跟着耍……你咋哭的!那个王八日的惹事生非!” 荀煦虽浪了些,火气却不小,作为三氏族之首的荀氏二公子也有此底气,先前几位家主在时,他敢搂搂抱抱又说又骂便是证明,如今见长姐落泪,那还了得,左右看过,只有眼前道人嫌疑最大,适才连看也不敢看的道人,他竟把手一指,怒道:“牛鼻子说话,是你么?!” 贺俶真仔细想了想,觉着钰儿落泪是与他沾了些关系的,便说道:“钰儿她平日蛮好的,只是今日不知是因甚么……” 荀煦大为震撼,只觉眼前道人愈发不似俗人,比宗祠历代神主还要不沾凡尘,言语间多有自责,似在自省,被指着叫牛鼻子面色也无异样,他破天荒懊恼起来,这是他此生头回自责,“不该以此态度面向道长的,肯定非他所为,就算是,我也该细着心,慢慢……” “哎呦!” 荀钰哪知荀煦心中条条道道,使劲揪住他耳朵,一脚踹了个叠罗汉出来,飞倒在装死钟舒窈身上的荀煦使劲揉着耳朵,随后一巴掌朝身下女子拍去,顿时肉浪翻滚,只听他骂道:“蠢猪,这地不让睡觉!” 原本是因怕被贺俶真扔进湖心,故在此装死的女子惊呼一声,捂着浑圆臀部,悲愤交加的施展修为离去。 “那些人是被新郎扔下去的。”荀钰擦干泪花,说道:“先前这些装作一伙,要为难欺辱我,新郎便将其一个个扔下去漱口洗洗身子。” 荀煦斜着眼瞧了一眼,迅速跑至媚眼儿身旁,搂住她低声道:“好妹妹,你也不敢看着道人么。” 媚眼儿颤若筛糠,埋进胸脯的头点个不停,她自进来瞧见贺俶真第一眼起,便未敢再抬头。荀煦看了看已经游回湖心洲的外族人氏,又看了看贺俶真,愈发怕得不行,想着来日在找这群长了狗胆的人算账,抱着媚眼儿快步离去,说道:“这里吓人,妹妹还陪哥哥耍去。” 贺俶真晓得他们怕自己的缘故,盖因他二人气息太浊,满是阴精污秽;而他一身道气特殊,阴怨煞气尚能逼退,更遑论男欲女爱。此也表明他二人无论心底或肉身,皆不愿受此道气度化,且于之产生对抗,那股恐惧其实来自性命最深处的本能警示。更让贺俶真诧异的是,荀煦对媚眼儿是含着真情在里头的,那岂非对其余花魁妓女也……大爱之人了不起。 “那些人?”贺俶真下巴朝游上岸的人抬了抬。 荀钰神色淡漠,说道:“新郎不必理会,且随妾身去趟宗祠见父亲。” 贺俶真点点头,正要随她离去,却瞬间抬头望向高空,只见天幕灿若太微曦辉,万道金光滚过紫霓,两股气息疯狂交织缠绕,最让他震惊的是,其中有股气息是诠言的,受诠言传道的他绝无认错可能。” 荀钰见他抬头望天,又变了脸色,顺着视线看去,未有异样,她俏脸鼓了鼓,戳一戳他,说道:“新郎快些走……” “咚!” 话不曾讲完,直接跪了下来,似被滔天大势胁迫挤压;宗祠内修为已至入玄的荀赦脸色苍白,虽不至跪下,脊梁却也被缓慢压弯;荀煦正宽慰媚眼儿,下一刻也似夫妻对拜跪在一起;坐着的陈谨之脑壳硬,跪下时将桌子也给磕烂;刚行至钟氏府邸大门,脸色羞恼的钟舒窈正要敲门,也被这无名伟力压得似罪人认错,跪倒门前;被扔入湖心之人,及时游上的能跪,其余皆被压至湖底,惊骇恐惧充满心头…… 陈国苦县,太真洲修行求道者,青霞洲太华仙人,夷洲莽荒,东都洲人间龙兴之地,不论何人皆在行跪拜之礼,修为高者抗衡“天下”,修为低者如凡俗见龙。 唯一例外者,只有贺新郎。 三清山,有位道士身材高大,鬓角如霜,他感知到两股气息,想要出剑,可也忍住了,只是叹息道:“诠言……这人间……” 天下大动,自己又安然无恙,想要扶起荀钰又不能,一身修为倾力爆发仍旧无能为力,此时他想起诠言离去说要解决陈旧事,又说要解决余着的大事,此时总算晓得是怎样一个大事。 “初生原道开辟终极之际我讲过了。” “此非示尔等有禀赋立于人间神龛!” ------------ 第四十三章昔年道心 诠言声若天地撞钟。 大概天见怜可,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有本源清流涌动天地间,太初出道,天地恢复如初,所有动荡于此刻平静下来,也就是这一时候,一声叹息在修道练气之士心中响起。 贺俶真心湖传来话语,是诠言留与他,亦是留与人间最后篇章。 “你道心严如烈火,遇物即烧,修道够,与此人间却差太多,道藏经文再深无法点明,我再传你最后一法。” 是诠言与好友诠子的一件有趣事。 …… 天地初定。 东都洲西王城。 道法迁徙过后,诠子见就他和诠言在此,抬头看了眼天幕后说道:“这下没其他事了,曾听得东都洲有处西王城,哪里名士美姬说的都是大言,颇有道门论道风范,我要去看看。” 诠言听他语气认真,透着些迂腐气,打算耍他一耍,“那城内名士美姬举止是不俗,就是好生惹眼,似蝶飞花,让人恋恋不去。” 诠子说道:“他生得惹眼撩人,我却无甚在意,只去看看,名不副实就回了,又怎会绊在他那里?”接着他转念一想,“诠言有此修为道力在身,不该会有沉溺之心才对,哪来的恋恋不去一说?” 诠言笑道:“我等一日不得其法,不得其道,就是此刻拔地飞升,也是那红尘俗人,去了西王城难保不与俗同。” 诠子觉得不无道理,可初来乍到,期待已久,不能不去,于是问道:“听诠言一说,那地好像成了文人耍花月的地方,难道这天下初定,就没有我辈屈身之地嘛?” “那些神仙老爷吃饱了,将西王城当做个村野茅房,红尘皮肉场所,这屈身之地不要也罢。” 诠言正色道:“我知道一好去处,专门做些道门科仪,批阅道书的正事,就连学宫子弟得了闲空也得去坐坐。” 诠子问道:“有这好去处就够了,诠言说是在哪里?” 诠言晓得他在想什么,眼见诠子信了自己,知道他在认真说话,当下不曾墨迹,把地名说了出来。 “西城门位置有座织造署,你顺着它左侧拱门往上走,约莫两百步后再往左走,此时能看见一巷子,两旁有竹林,你穿过去后不必再走,会有人带你去一处水榭园林。” 诠子听后没有多疑,问道:“哪里道书诠言必是校注过的,手中可有底本?让我先看看,到了地方后好有话可说。” “校注的倒是不少,不过都是些孤本不便携带,我当下又不便讲解,想知晓些确切内容的话得等些日子。” 陈祗看他上了当,忍住笑拍他肩膀说,“又非同僚,要说甚么话?行及会心处,自有人与你当面论道。” “若真有此去处,也不枉我游戏一洲山河,况诠言既不曾携带底本,我何不自己找去?”念及此处,诠子也不耽误时间,直接御风前往西城门。 诠言看着诠子离去身影,摸了摸下巴嘀咕道:“正经得有呆啊。” …… 到了夜幕时,诠子御风掠过西王城,远远瞥见了四大高楼最上方的观景台,观其景象当真不俗。 流冕飞袖争相挂檐,处地极高反觉天低;风流士族编选经纶,居危楼而高歌明月;青腰衣袂无风飞迎,若天仙出游赴瑶池。 曲声歌调好似那堂前风,吹得西王城各家各户也闹哄哄,还有那一派通明景色,俗子连灯也不须在点。 诠子因先听陈祇讲过此地俗套,当下就觉眼中场景聒噪碍眼得紧,再仔细看过,有三五人身着朝服,被一群士子居中围着,身旁各有美姬作陪,好不快活。 见此情景得诠子心中叹息,“这些人得了官身,位居万人之上,又为天离办事,理当思君国社稷,忧百姓困苦,不想在此地疯癫顽皮,连君臣纲常也忘了。” “想我那太真洲,世代都受古战场刮来的阴风鬼物毒害,动辄旱地千里,遇上苦年头,莫说喝些风流酒,就是少死几人都难。” 不过转念又道:“这样一个世道,俗子能活一日算他多赚,又管他疯癫做甚?多快活些也好,何必多管闲事,乱了此地风气?我亦非无处可去。” 诠子当下收了思绪,落在西城门,瞧见了织造署,找到诠言所说的左侧拱门,循路走了上去,过弯寻着竹林时遇着些零散闲人,个个春风满面,脚下生风。 诠子有些奇怪,“看几人脚步是走竹林出来,可形色气度皆不似正经人,难道此地别有去处,我找错了?”又道:“先去再讲,且看他有无人带我进去。” 径直到了水榭,诠子也不再走,等人带他进去,暂时无事就找起水流源头与去处来,水流自上而下,流经眼前小巷,绕过竹林,往西街庙市流去。 诠子观其水脉纹路,疑惑更甚,沉吟道:“此地楼阁背阴,水脉蜿蜒向东走去,最终流向应是那湖心洲,甚道门科仪会在此种“不入流”之地?” 过不多时,他不及想清楚,有一头戴巾帽,小厮模样的伙计找他,“这位老爷,随小的走吧。” 诠子懒得再想,此行到了地方自然水落石出,当下跟着小厮出了园林,走台阶下去,打开旁边小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条约莫十丈的通道,四周麝香味重,诠子微微遮着口鼻问道:“这道观主人是谁家修士,你先前见我又因甚如此称呼?” 小厮面色奇怪道:“老爷真会说玩笑,此地若是道观,那天下道士都该无地可去,无饭可吃了。” 通道短小,不等二人再说就到了,小厮向前推门,大喝道:“请老爷往里进!” 内里景象饶是见多怪诞场面的诠子也奈何不得,只因这去处要削人血髓,损人精气。 景色旖旎,暗香浮动,眼中皆是宫闱细腰,多情处处沾惹花月,先解罗裳漏银背,再与郎君画红妆,长夜不明,如何先睡。 随着小厮开门喊声,好些女子若莺燕离枝,先后搀着诠子争风吃醋,动手动脚。 裹着四周行拳猜令声,酒水撒地声,急切躁动声,承转迎合呻吟声,呢喃细语勾魂声。 哪是甚么道观科仪、学宫治学所在,分明就是白面芙蓉扎堆、白骨妖精丛生的风月青楼。 诠子见此情景,心中惊讶之余已晓得陈祇是哄他,当即挣脱衣袖,扫开身上不安分手脚,瞬间消失在原地。 子州鬼怪神异事物甚多,诠子这手缩地成寸倒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反倒惹来一片娇呼惊吟,“还是个神仙老爷!” 御风蹈虚悬停空中的诠子又气又觉好笑,“诠言这狗头,净是胡说!” ------------ 第四十四章旧人间 经过这番折腾,诠子也不再想甚么去处,作甚么道书古言,又御风回到原先,要与陈祇好好计较此事,免他日后再胡说八道。 诠子回了府邸,见府内人影攒动,各殿紧锣密鼓,心中虽有疑虑,却无心询问,他要先寻着诠言,细说那好去处。 眼看到了厢房,同行好友邓成梁突兀出现在身前,并询问道:“可有要紧事?不然随我去趟大殿,凤将军要请你我等人共商受降其余各界一事。” 诠子说道:“虽无甚要紧事,可我刚从西王城回来,正要问诠言的话嘞;凤将军既要请你我二人,想来诠言也去得,你在此稍等,我去喊他来。” 说着便绕过邓成梁,要去打开房门,但走近时才发觉,厢房四周已被设下禁制,诠子不明就里,不好强行破门进去。 邓成梁过来说道:“诠言有位道侣在此,他二人小别胜新婚,加之天外撤离时遭人暗算而落下伤势,你我还是不打搅的好,况凤将军有别的麻烦事要请诠言去做。” 诠子心中思忖,诠言于天下出力甚多,今又落下伤来,理当安生休养,况他虽哄骗我,可事却是做得不俗,这般比较,我这也非大事,眼下凤将军又请,是不该乱了事情本末的。 想通此节的诠子也不纠缠,点头说道:“既如此也不找他了,只待明日再说,我随你去大殿吧。” 二人随即赶到大殿,恰好又遇西王城城主李存业带着几位道门高真过来,几人一起进去,殿内有凤栖松,秦择端在,正拨弄着东都洲十二国的形势图。 凤栖松见人来后先招呼几人落座,随后说道:“离开天外时道祖有话交待,恰好李大人又说神京城有谕令传来,我看过了,两边说的是一件事,请二位小友来也是为此。” 诠子观察形势图,问道:“是受降其余十二国与接收天仙神人余孽?” 凤栖松点点头道:“前者是今夜议事内容,后者要请诠言小友走趟神京城,这是道祖离开时同我讲的,还说要问过你三人。” 二人听得明白,也无拒绝之理,眼下也不叙闲话,转而说起受降一事来。 秦择端将无数光线交织而成的形势图立在众人眼前,说道:“现今天人间占据东都洲,但也有十二天国不接受我族受降一事,故须我族发兵一事需各“道人”调遣。” “属玄金王朝的泷界、煊界、归云界接壤本朝的篁州、磐州,就由本朝州牧共同出兵,凤将军与诠子二人领衔同往。” “太华王朝只有丹霞界与本朝的藜州、绛州接壤,届时由我和邓成梁领衔州牧同往。事成后需押送敌国将领来子州俯首称臣,那时就需要李大人携带官印与陛下诏书,亲自宣读画押。” “期间诠言定然从神京城返回西王城,再由他带来的天仙神人旧部前往受降几国任职,最后则是肃清那群犹如附骨之蛆般的余孽,彻底重整东都洲。” 李存业沉吟片刻后说道:“老夫携带官印诏书不成问题,可宣读画押一事该由陛下来做才是,否则岂非乱了本末。” 天子可是天离国主,真正的东都洲之主,此前虽也去了,但那时肯定早已返回,李存业那愿行这僭越之举。 “李大人何必多虑,陛下那边想来是计较过的。”凤栖松说道:“受降之计就是如此,还请李大人将朝廷给的进攻路线图与路途仙家宗门的形势图拿来,我好做行军安排。” 如此李存业也不多说,朝廷自有朝廷道理,对带了的道人赵仪说道:“各分三份,除王府外都拿给二位将军。” 赵仪领命,把形势图拿了出来,凤栖松看过后说道:“待周天大醮结束,诠子随我去篁州灵韵郡,秦将军和成梁则去到绛州胭脂郡,走东北与东南向,最后以合围炫金王朝之势会合。” 邓成梁问道:“途中郡县做甚处理?若有投诚官员又如何处置?” 江林说道:“后续会有天离将士加入战场,一路押送回来就是,暴动者以杀止乱。” 到这时众人晓得个大概,天离想拿下十二国自是越快越好,人情得失不疑他人多虑,最后修补山河与人心的事交由余孽旧臣来做,此事做他们唯一用处,要摆脱余孽身份也要看他做得怎样。 议事最后,几人又商讨三日后的周天大醮,先请僧人佛陀筑坛念经,俗子百姓还愿,再行观灯、破狱、取水、金桥过往、放烟火、施食等诸多事情。 诸公又商议多时,赵仪拿出酒水来,喝过三更天各自回房睡去。 …… “这是……旧人间。” 贺俶真识海多出无数记忆,天仙神人,余孽,十二国,州界,西王城,诠言好友,诠子,邓成梁…… 那位凤栖松将军,贺俶真晓得他,扶抱大日冲虚法之主,曾经天离王朝第一将。 “尘埃落定”之际,一段金色文字似游鱼闯进他心湖:『大道初开之际,万类生灵戏游天地间。紫极高楼自太虚显化,玉京昊阙拔地而起,天界从此诞生』。 『有天地遗世而独立,太初便取天精地魄,以神和合为人民,人间由此诞生』。 『然世间浩然之气向来与腥臭气同存,天界背后,有无数天魔同类相生;苍生背后,是那邪欲孽障汇聚邪灵』。 『万类生灵所在天下本互相隔绝,互不干扰,可随着天道衍化,各族所在地相继撞入对方“天下”时,一场跨越光阴长河的大戏就此展开:天界神祇独战百族』。 思绪难以平静的陈祇站起身来,看着那些变幻莫测的金色文字,他想要知道最后结局。 『不知多少年过去,天道濒临崩溃,各族不得不停下手来,让天地休养生息』。 『此后无数云游野鹤、太华仙人纷纷落地生根,共建璀璨大世』。 『这是一场长达万年的文明迁徙,也是各族之间的融合与包容……』 『本一切向好,可战后积弊深重,万物间与日俱增的矛盾,仍是让天道崩塌,人间再起乱象……』 随后有天容道貌者,持双剑横空出世,且说:“此非示尔等有禀赋立于人间佛龛!” 浪花淘尽,终有求道者屹立不倒。 现今此话又出,屹立不倒者,贺俶真。 ------------ 第四十五章亦是人生百态 万道金光滚红霓的景象散,天下人恍若梦醒,虽也有察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心扉,也不甚在意,想着今个日头那么大,许是晃了眼罢。 贺俶真神色复杂,待荀钰拍头整理思绪后,说道:“忽的想起些事,宗祠就要钰儿独自去了,若有难题还去疏影苑找小道,上香见着家主代小道问好,有疑惑处可随钰儿同去。” 也不等她回话,施展手段离去了。 …… 贺俶真去后也不进苑,就在梅花树林坐下,不悟道不修行不修心,面色漠然的瞧着飞落梅花,众仙朝上图来历他晓得了,也明白诠言出自那里,做过些甚么事,又交给他些甚么事,岂止是难题。 诠言再传他的最后一法,既非经文术法,又非甚么道藏感悟,是基于此人间情色爱欲,讲了个小道理给他。 初到这城只觉此地处处淫靡浪荡,所谓名士风流不过助兴由头,似面对些高傲出彩女子时,有人见着她,就大起邪心,看着越是高傲出彩,就越想将其踩在脚下凌辱,非把她拉到自己这泥坑不可;城里各氏族间的“雅事”也多如此,觉着甚么儒生僧道,才女名怜,遇着情色爱欲都一路货色,便舍命糟蹋凌辱,要讥讽打压,最后郡城内人人如此想,以成就今日之局面。贺俶真如是想,故从他内心是厌恶这城的,而今再看呢? 这本身不是人间嘛? 不是本能欲望,复杂人性隐晦藏于深处的情感么?修道长生做文章好,此行为就一定不好么?荀煦媚眼儿见着贺俶真又惊又怕,其本能也不愿受古拙道气度化,他二人从心底便从未觉得修行长生好。又说经世济民,做些文章……陈国苦县少媚眼儿一篇文章,文坛地位要一落千丈? 这本身不是人间百态嘛? “小道不免太狭隘了些。”贺俶真笑了笑,若真为此人间出力,这其中的一幅幅画卷都要接受的,诠言是担心他,担心他日后受过苦难挫折就要一蹶不振,不愿再劳心劳力。故这最后一法,诠言是在与未来的他说的四字。 人间值得。 而那众仙朝上图,上面绘着的百位仙人,是昔年人间翘楚,是惊才绝艳,天纵之姿的得道天人,画上众仙或已然身死,可人间能有今日,又可见昔年天人尚未死绝。至于天人作古成画,又落他手里便不得而知。 “接了副不得的担子啊。” 贺俶真起身走出疏影苑,想道:“当年没做成之事,能在他手里做成嘛?仅各族的包容与融合就困难重重,更遑论其他。” 暂时驱散这念头,他对颖川郡已无隔阂,所以转转去,而经此异象,人身天地已可以结丹了,也意味着可以准备孕育本命飞剑一事了。 …… 其实诠言解决“旧事”所造成影响之大,非寻常可比,荀钰等人能在事后忘却,且毫无影响,是天下诸公出手的缘故。 三清山祀堂祖庙。 里头一团糟,一道道责怪与怨气话语传出。 “你们大长老可真是威风啊,先是将泥垢峰搞得破破烂烂,现在又是不顾一切,只管出剑,怎么,是料到宗门这边会为他擦屁股了嘛?” “他现在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等他回来再好好问问。” “这事过去后宗门又不知损失气数多少,他黄巢就这么败家的?还有诠言,他既早已沉眠,又何必在去管那破摊子。此事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 “峰主急什么,损失气数刑堂自然会负责到底,不论需要功德还是道韵,还是灵气流失,刑堂负责到底。” “刑堂于三清山而言建寡功而犯大过,这第二次了吧?难不成刑堂上上下下都一个德行?” “你什么意思?那件事轮得到你现在提及?” “安静点,买菜呢?立即将山门大阵打开,让山水气运与沛然道气与外部天地衔接,再联系上清律府,东都天离王朝,夷洲熔虚,青霞洲淒丘,天华域剑宗,太真洲悬水,诸公共同建造一座天枢大阵,先稳住再说。” “刑堂全体出动,游走四洲之间,将某些不介意天下再乱点的势力给我盯死了。” 东都洲龙虎山云栈峰顶,一尊法相绝天通地,大天师一手法剑,一手持天师印,德合乾坤,稳固方圆数亿万里土地。 各国钦天监天师亦是倾巢而出,稳固国祚,护百姓气数。学宫上至圣人,下至进学儒生,一个个奔走不停,各洲学宫也立即行动起来,只为保全地上俗子。 黄巢是那位身材高大的道人,也是绛州城隍告知贺俶真日后来三清山的那位,最后时刻他还是未忍住出剑,径直去天外了。 按道理来说应该不必这么麻烦,诠言不在巅峰,与之对敌的“那位”也不是巅峰,找个与二人对等的修士出手抵消就好,行是行,可后续影响太大了些,就好比一套精绝仪器,环环相扣,以一承万,差距不过秋毫,那是半点差错都出不得,而秩序,规则,有灵众生之间的互相依存又要比之复杂百亿倍,想要毫无影响,恢复如初真不容易。 例如想要世人忘却此事便难了。 这也是修行越高之人越少出手的原因之一,祸及他人,累及俗子百姓不说,一片荒芜破败,坑坑洼洼的叫人如何下脚? “那你当老子是在找死好了!”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三清山山主才联系各洲执牛耳者稳固天地,剑光覆盖寰宇,此刻在所有顶尖修士眼中,滔天火阳剑气席卷,横扫太虚,天外如同被人切下的横截面一般,这还只是剑道绵延显化,加上黄巢身处之地早已脱离当下,不知去往何处的结果,不然只会更严重。 “黄巢!” “你日后莫要当我祖师,老子喊你爷爷!” 道法早已绝顶的三清山山主破口大骂,一身恢宏道气托举身形开天而去,去接下这无理一剑。 …… 钩窃楼。 贺俶真来了此地,左右看去,啧啧称奇一番,随后走进去,要找当年拐卖他那人的麻烦,谁知下一刻便僵在原地。 “新郎?” 荀钰又惊又气,才下定决心安心修道,日后能踩着他足迹登高就好,结果他转身便来了皮肉之地,这如何能忍,开口骂道:“臭牛鼻子!你……” 贺俶真不知如何解释,老脸一红,溜了。 ------------ 第四十六章长剑溟涬 贺俶真一刻不敢多留多想,当即缩地成寸,来了城外无人地,屏蔽心神,设下禁止凝丹孕育飞剑。 溟涬天地中,贺俶真于此中闭关,四周静谧幽然,唯余他匀长的鼻吸,是这寂寥晦暗里唯一生息,唯有多余动作,溟涬化失色天地。 此刻,他正处结金丹之紧要关头,体内灵力仿若千军万马,循着那既定的灵脉轨迹,浩浩荡荡朝丹田处奔涌汇聚而去。 往昔求道漂泊,历经三年至三阳,后又得诠言造化而如结炉,短短数日修至圆满,而今到了结金丹之际,为求此境,埋首于强名曰道,明皇经,扶抱大日冲虚法。先前参悟道藏,为的便是结丹妙法,将诠言与凤栖松所传融会贯通,方寻得契合自身的法门。 “曦霞炼火。” 贺俶真擢取扶抱大日冲虚法席卷而来的火阳气机,大炼失色天地为火域,金丹亦丹,他不走寻常修炼大道,要以火阳气机熔铸浑身修为,及道力与灵力,左手捻霞为珠,右手凝金精成丹,随后丹珠相互绕飞拉起一条长长彩带,顺着经脉自结炉“丹室”走去。 “玉池窍穴生清水,涌出玄关浇金丹。” “中天仙府生宝气,昆仑华盖修真人。” “火升霞降,炼之金精,抟日月成丸”。 前两句出自强名曰道,后一句则出自扶抱大日冲虚法,把二者融合贯通练就金丹 初时,灵力在经脉中肆意冲撞,道力与功法相冲,经文又与功法相冲。若佛家心猿意马难以驯服,然其心不乱,多年奔波劳碌,于心灰意冷中苦修所成的深厚修为,凝神静气,以神识为缰,强硬栓住各类暴动气息,逼入结炉“丹室”。 随着灵力持续注入“丹室”,其间渐生一小涡旋,初始旋转尚缓,吸纳之力亦弱。然未几,涡旋转速渐疾,吸力大增,恰似饕餮遇珍馐,鲸吞周遭灵力。贺俶真只觉“丹室”仿若无底深渊,灵力源源不断而入,自身经脉亦承巨压,阵阵刺痛袭来,却也深知此乃结丹必经之途。不知耗时几何,那丹田内的灵力涡旋已然压缩至极致,光芒大盛,虽是在失色天地内,那璀璨之光亦透体而出,映得天地一片耀目。 忽闻“轰”然一声巨响,仿若春雷乍动,贺俶真体内金丹终成。若大日悬浮人身天地,那金丹圆润光洁,散发柔和光晕,其上灵纹隐现,似天然生成又似蕴含天地至理,纵横交错间,尽显大道玄妙。金丹既成,雄浑之力自丹田弥漫开来,畅行四肢百骸,经脉仿若得甘霖润泽,灵力流转顺畅无阻,古拙道意再填古人气运,尽显超凡之态。 金丹分四等,此为巅峰;次一等圆满无缺妙用无穷,有望论仙大道二境,道龄可见天上移星易宿,地上可观沧海桑田,却难以登峰造极;再次一等则虽有脱俗骨血,年岁三千,却也是腾蛇土灰;最后一等垫底,也有得八百春秋,含着丝畅玄大道可能。 然贺俶真未敢沉浸巅峰金丹,得诠言传道溟,若无本命飞剑,情愿舍了一身修为不要,故结丹后孕育本命飞剑才是山岳之重。 金丹炼于失色天地,道意灵力皆化剑道真意,金丹动攻伐杀力,道道青灰剑意若百川赴海涌入贺俶真人身天地,他要用人身天地承载溟涬失色天地,与神魂炼做一体。诠言为贺俶真重铸配剑出现身前,剑身青玄,长达五尺,比之寻常长剑还要多出两寸。 “持双剑……”认真思索时脸色便显得有些阴沉的道人,此刻嘴角微扬,想道:“佩剑,本命剑,倒也是个追求杀力的。 忽的,贺俶真心有所动,彻底炼化溟涬天地,一股锋芒无匹之剑意涌现身周。每一处细微之处,皆倾注无尽凛然攻伐杀意,念头缠绕剑意,使其剑身不仅形似,更具神韵,正如他厮杀时。 “天地万物各有其主,阴阳相生,生死相容,五行生克;光暗交界,秩序混乱,好坏得失。”感受本命飞剑彻底诞生成形,贺俶真说道:“规律是种守序进程,吾独好以剑道重建。” 贺俶真拿着长达四尺六寸的本命飞剑,说道:“看来关于撰写道藏,也是可行能试一二的。” 那日同陈礼吃素斋,弟子静斋的话语是可以考虑,恰好自己暂无道号,待得动笔想一个好了。又拿出佩剑,只是稍起念头,都无需任何灵力留转,各持长剑便代表着剑道与术,青黑色与纯粹金色。 代表着出剑过程与剑光轨迹,落剑结果与持剑之初。似那持剑伤人,提手砍下瞬间是怎样,砍中之后又是怎样,这一异象,正昭示着贺俶真正缓缓的融合剑术与剑道。 非是亦步亦趋跟在诠言身后,一股脑全融入修习大道中去,而是类似观道,将其剖析拆解,以自身观千剑之感悟而诞生的剑之大道。修为道力深厚,便不拘泥于招式术法,我要怎样,这术、法、道、式、玄就是怎样。 可算自身大道。 贺俶真收剑,撤去剑道天地,正待伸展身子,人身却极速下坠,从高空坠落,他左右看过,原是结金丹是的禁止已被他剑意消亡,连带山头被夷为平地,可见结丹之际他都是悬浮空中。 凝结金丹御风蹈虚,贺俶真止住身形,随即用力踩了踩,笑道:“空若无所依啊。” 念头契合天地,哪有甚么虚实,接着化虹离去。 …… 天香苑。 荀钰眼眶通红,哭得与闺中小女子并无不同,一便抽泣一边哭喊道:“臭牛鼻子,狗头道长……呜……还说……哼哧……有事请教就去找他,结果不告而别……” “姐……” “闭嘴!” 一脸生无可恋的荀煦跪在地上,不停揉搓膝盖,在他旁边跪着的还有媚眼儿,柳韵、含春儿、弄潮儿等十二位女子,个个面色痛苦,我见犹怜。 原来自贺俶真那日闭关,已过去半月有余,起初荀钰是要回来找好好笑他,不曾想未有见到他,只当他羞愤,暂时未回,荀钰也就安心修炼,不去管了。 哪知连着三日,疏影苑总是空落落,竹林也是旧模样,此时荀钰才晓得,他定是被撞破本相,逃了,因不知几时能见到他,当即自责又懊恼,大哭起来,早晓得不去钩窃楼调戏柳韵了。 旋即又想到,新郎初来时一直同她在一起,那日芳菲尽分开不过几刻钟而以,去哪里晓得甚么钩窃楼,定是遇见荀煦这小子,被他蛊惑着去的。 春思女子,当真不讲理,荀煦那是看也不敢看这道人一眼,还胡诌乱扯? 接着这孩子便苦了,他那帮绝色妹妹也苦了,荀钰每常想起贺俶真,都要来天香苑一趟,荀煦想过反抗,毫无修为打不过,告状更无用,荀赦正乐呵呢,其余长辈更不管。 柳韵果真不负姓名中的柳字,摇摇晃晃,荀煦在时,柳韵在床榻需众妹妹扶着,现在跪着更受不住,竟倒了下去。 荀煦见状哎呦一声,也不顾疼痛,跃过去给她当垫子,就怕韵韵伤着擦着,旋即又可怜兮兮看向那“魔女”。 荀钰抽泣两声,说道:“韵韵与众妹妹今夜去玄都苑陪我……你……咝咝……” “小道贺俶真,荀煦在这住着么?” “道长救我!” “新郎!” ------------ 第四十七章道长这面是少年 这话是找荀煦的,于他就是那道祖唱青词,佛祖散天花来了;要十二位妹妹今夜去玄都苑住着,不如趁早把庖厨磨刀石换作他脑袋,如此要他命也省去好些麻烦。 贺俶真当真救命来了。 荀钰听他话语如至乐古理,身形也似那攻城箭矢射出门去,见着心心念念那人站立庭院,更无二话冲去讨欢。她眉心红痣,细长黛眉下是桃花眼眸,所以柔媚;琼鼻山根挺立,故玉面玲珑;秀颈下两肩光洁,柔而不弱;玉女峰拔地而起,身段自平滑腰腹收束,随后又似冲破藩篱,两胯臀股比之秀肩,竟还宽出数寸;也亏玉腿有力修长,如不然撑不起这思凡女子。 “钰儿也在。”贺俶真说道:“这躺是为荀煦来的,他那钩窃楼有个人,早年犯了错,如今小道需他去泷州与绛州交界处,一名为汶上县的小地方办个事。” 接着又把早年与赵安老爷子处来颍川,遇见的那件不好事说与眼前动人女子听。荀钰本懊恼了几日,觉着日后不能、也不愿恼他,今听过缘由,心底又多出几分自责来,下次定好好听他把话讲了。 荀钰鼻子哭得红红的,擦干眼泪又放笑颜,说道:“新郎下次有事要同妾身讲哩,总不告而别的,天下这般大,要人何处寻你?那日钩窃楼前会见,莫说新郎不是找妹妹去的,就算是也不该羞红脸跑了……” 说到此处,心底又念道:“倒是愿意新郎有此心思,既是这般,哪又有理由拒绝妾身呢?” 贺俶真颇为尴尬,说道:“那日参悟了些新道藏,才晓得世间情爱原算不得甚,但也是此人间百态,人之七情六欲的不可或缺。故对颖川再无隔阂,要亲自去到钩窃楼要人,哪知……” “嗯?” 荀钰先是一愣,后大笑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扶着腿站也站不稳,好一会才笑道:“新郎原是个雏,同那连见姑娘都会脸红的少年是一样的!” 同时传来的,还有内阁床榻众女的娇笑声。 十二岁离乡求学问道,三年漂泊困苦,三年杂役道士,三年修道一年一境,至此刻连破两境结金丹。天资不必多说,要是个在官场的,仕履厚度也有些,运气好难保不是个县老爷。 可要说情爱一事……委实一言难尽,说不得丝毫,早先因道心甚严,如烈火灼烧,见着女子也觉平常,甚么男女有别都晓些,却不太懂,只会讲些道理;如今要宽着此心如春阳暖物,再会见女子,不比穿开裆裤的稚子蒙童好几分。 再遇绿卿,只怕惊慌失措。 贺俶真不敢再接这话,又把荀煦叫了一遍,这浪子先前见姐姐荀钰先他出去,知他二人定要说好些话,故先把柳韵抱上床榻,将她那柔弱细足放在自己腿上,替她把腿揉了又揉,捏了又捏。柳韵眼神迷离,深情款款的看着眼前这为她捏脚,姿仪俊美的男子。 荀煦见庭院里一时不能解决,又与围坐床榻的众妹妹说道:“每常与韵韵云雨寻欢,我最疼的就是她,身子虽无碍,却不堪驰骋摧折,这些诸位妹妹都是能看见的,故每次都要弄潮儿妹妹陪着韵韵一起才好。如今因我把腿伤了,着实心疼。” 弄潮儿脸色潮红,见他提了自己,佯怒着,把那爱意汹涌的眼眸瞪乐下他,羞道:“哥哥又说了,媚姐姐与其他妹妹还在呢,当心她们……” “稍等。” 荀煦摆手,他察觉庭院讲的不太对,立着耳朵仔细听,他那群妹妹见状也起来学他,待偷听过后,一个个捂嘴娇笑起来。 “似道长这般术法高深,竟是这样的?” “天人都是如此么?” “这是不恋红尘么?这是没得恋哩!” …… “这位道长未必不能是我兄弟。”荀煦摸着下巴思索,想起一人来,觉着若是道长与那人碰一碰,定会搞出好多有趣是来,道长说不得还要谢谢他。 正想着又听外头喊他,荀煦不敢耽搁,起身出去了,又见到人,发觉不似先前害怕,相反还有着亲切感,只听贺俶真说道:“你字应是阳启,你那钩窃楼有一人,换作黄乔,你让他去泷、绛二州间的汶上县,寻一脚薛家集的乡野,去到后山找赵安老爷子墓,去烧香磕头,事后就在那住着,待小道去了他便能回。” 荀煦早先也听了外头对话,晓得是怎样一个事,也不啰嗦,当即答应了下来。 贺俶真点点头道:“既如此小道暂回疏影苑了,可能是今夜,也可能是明日便启程去别处了,届时再来拜别二位。” “妾身今夜先随你去。”荀钰不舍,但也明事理,晓得这个迟早的事,也不强留,只说再去疏影苑陪着,再者玄都苑野在旁边。 荀钰眨眨眼,想提前把那事说了,又想他说回来道别,那时再来讲好了。 双方离去。 …… 疏影苑。 进内阁歇息处,荀钰拉着贺俶真坐下,说道:“新郎,芳菲尽分别妾身去了族内宗祠,与父亲讲了,想去到兵行州。那日原是要新郎同去商议的,哪知你提早走了,妾身只能余着今日来问。” 现今两国交战,正如那日三族商议,荀钰去是以荀氏族人身份去的,她要跟随贺俶真步伐,又不能通行,只能学他游历天下了,虽初次去兵行州,却有族人陪同,除去危险性,很合适了。 “很好啊。” 贺俶真说道:“我此行要去洛神都,要途径兵行州,若那时战事未曾结束,想来钰儿能再与我相见。” “当真!”荀钰激动下搂着她手臂,凑近他脸庞道:“新郎当真要去洛神都?又当真会去到兵行州?那战事若未曾结束,新郎一定要来见妾身,好么?” 此话自然不假,当今天下战乱不休,离着他最近、最大的一场战事只会是在兵行州,州如其名,那边早有耳闻,早便要去看了。 贺俶真说道:“这是自然,那是钰儿可不能同现在这模样了,眉宇间英气十足,同女侠一样。” “新郎喜欢女侠么?” “我有事嘞,哪有甚么时间谈喜欢不喜欢甚么?” “甚么事嘞?” “不好说。” …… 随着诠言出世,这天下进程虽未有变,各事进程却快了许多,太真洲西北有烽火,人间龙兴之地的东都洲也不太平,天离同悬水料尽先机,也准备了…… ------------ 第四十八章东都洲 神京城。 天离自以功德铸国运以来,皇都神京城便有了天下首善之城的说法,更有甚者,称其为人间龙兴之地。 处于神京城绝对中心的那片行宫名为『大阙』。 此外还有十七玉澜金宫,十二碧霄青殿,双方如同朝圣般,将大阙包围其中。 加上大阙在内的殿庙共有四九座,如果再把尚未建成的那座算上,就是五十。 此建造布局一出,那句摘自万经之首的言语也开始散播神京城。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四十有九,包含的是大道之内的变数与定数;是天道的有形与无形;既是命,也是定。 而余下的那个“一”则是脱离一切的的变数,是大道定数下的一线生机。 天离王朝种种异常行为,崛起气象都在昭示着此话并非空穴来风,肯定是有其目的。 所以不难想象,此经文在神京城及东都洲引起了怎样的风波。闻声而动,不少出自其他洲国的势力也来凑热闹。 至于那一线生机和变数就众说纷纭了,有说是某人,有说是某件事。 说人:天离中兴之祖、帝兄赵旭、天离第一将凤栖松、圣人顾敬清…… 说事:攻伐大夏、妖族攻克天渊、天妖殿平息内乱、太真洲文国汇聚战场英灵…… 所说人事茫茫多,就是两张雪白宣纸也写不够。好事者图谋不轨,被猜测的人能不被无数眼眸盯上?天离能安生? 还有人说这个“一”不是单纯的量词或数词,所以并非是指某个人或某件事,因为大道广阔,没人可以坐断要津,也不会随事件而更改。 不乏些胆大的,想要向问天离问个什么,凭什么敢、凭什么能。底气从何而来。 对于此类闲谈天离并未否认,因为知道瞒不住,且任由他人谈论不去管,喜欢猜就猜去,最好是肆意更改增添涂抹内容,让此事直接偏离本意。 届时无数脉络纵横交错,思绪交织缠绕纠缠不清,再由数之不尽支线事件爆发,共同织造张弥天大网来,直接将原本真相覆盖。 水中倒影,越搅越糊。这时候那些真正的有心人、不轨者就会抓瞎,每次推演都会感觉迷雾重重,琢磨不定。 大阙行宫。 金宫玉銮中,有条阴暗无比的廊道连接着御天殿和天子书房,赵礼每次上朝都会走过这里。 不同于百官觐见面圣的御天殿那么煌然恢宏,天子书房是阴暗又狭隘,照明物也不过是根根火烛。 此时的书房门外,有位身材佝偻的宦官侍立于此,等待赵礼和监天司主修议事结束。 书房内共两人,天离皇帝赵礼,监天司主修申之旦。 屋内昏暗无比,有道人影正弯着腰,右手把持烛火,左手持朱笔,不停的为桌上形势图批红。 “除去战报,栖松还额外给朕送了封信来,内容是什么你知道嘛?”说话时赵礼下笔如飞,连头都没抬。 申之旦表情有些无奈,“信在陛下手里,而且陛下肯定已经看过了,臣再猜能猜出什么来。” 这位登基三十余载的年轻皇帝在天离群臣众仙心中,不论是哪一方面都挑不出半点毛病,唯独这喜欢让人猜的习惯……实在难以理解。 赵礼将形势图拂至桌底,打开待会儿上朝要用到的几本金策,然后说道:“要是猜中了,说明这件事在情理之中,不是栖松突发奇想来为难朕,这样朕也就可以答应他了。” 申之旦试探性答道:“总不能是要大夏皇后的处置权吧?” 有关战事的,肯定清清楚楚写战报上了,如此就只剩凤栖松自己事,什么私事需要请示赵礼呢? 赵礼直起身来,有些疑惑的看着申之旦,“真没事先通气?” 不等对方说话赵礼又自顾自说道:“算了,依栖松的性子这事估计也做不出来,依他好了。” “朕这位好将军真是不改初心,现今遂他心愿,也免他日后悬望。” 这等功勋在身,还管什么礼法,凤栖松想要做什么根本不重要,大夏皇后身份再尊贵,那也是战前,当下不过阶下囚而已。 申之旦多少有些佩服,点点头道:“凤将军性情中人。” 书房内烛光闪动,赵礼落笔不停,批红声蔌蔌作响;之后又是览阅奏折,翻看金策,就这么一直忙活。 “陛下,周天象位更改一事……” 申之旦见赵礼没了下文,手中金策看得也差不多了,思索片刻后说出了此行目的。 赵礼似恍然道:“那份临摹河图?朕看过了,你打算如何解决?” 『损神星逾越,太阴散六合』。 这是监天司观测周天星辰流转后得出的卦语,为此申之旦还以术法将星河临摹成图递交给赵礼。 此星相解:言化妖风妖雨,损一地一国;高位者眼盲失聪,使谗言如鱼得水;小人僭越,国祚有染。 说简单些,天离接下来要么有人靖难,要么有人吃太饱,跑去挖石人、斩白蛇、学狐鸣。 需知修士皆有气运在身,口中言论含天宪,虽然离所谓的一语成谶差远了,可积少成多,时日一久还是会有影响的。 当初为了侵略大夏而施展的一些手段都逐渐显露弊端,等燕儿山结果彻底传遍天下,周遭势力回过神来,天离边疆怕是不好受了。 如果真由外而内出了事,天离内部流传的各种言论就会成为事实,神京城的流传经文也会被有心人以各种角度证实。 然后天离王朝会因太过激进,急于求成而成了那众矢之的,届时想要问个为什么,凭什么的可不只“有些人了”。 申之旦单膝跪地,行朝礼,“借攻伐大夏之机,重整七十四州。道化监天司,做臣一人天地,倾力追溯源头。” 任何入场浑水摸鱼者、妄图损天离龙脉者、或朝内胆大包天之辈,你们好好等着我上门就行。 申之旦想过这个提议被答应,想过被驳回,也想过赵礼会觉得时机未到,更换一个法子。 可没想到这位陛下半点道理不讲,只说了两个字。 “不够。” 赵礼以宣纸捏干朱笔,揉了揉眉心,说出了无论过去多少年,都让今日申之旦心有余悸的一段话。 “夏朝未灭之前,东都洲是平衡的,皇帝赵礼想要做什么事,自然就会有所顾忌,因为怕打破平衡。” “如今夏朝已经亡国,所谓的平衡就没了,朕也就不用顾虑什么了。” 赵礼五指攥拳,骨节噼啪作响,“接下来如果天离王朝不能以暴力平息一切,需要耍其他手段,那就是天离王朝不够强。” 天离皇帝无半点修为是天下皆知的事,可那一刻的监天司主修、仙人四境的大修士分明看得清楚。 一条由无穷国祚气运凝聚而成的五爪金龙,口衔玉璧的同时趴在天子肩上,以俯瞰蝼蚁的姿态盯着自己。 “如此乱世以功德教化、旁门手段争先?抱歉,朕只有暴力。” 造化,命理、机缘、气运、大道归属及空缺神位,引得各路神仙大展神通。 诸公大可去争、去抢,这些都无所谓,天离只要你们去死。 ------------ 第四十九章 青霞洲 三清山是为道门祖庭,道法如龙者众。 又因那年出力极多,故于此界地位甚高。 诠言意外醒来,整理旧有生涯,闹得天地动荡;黄巢心有戚戚然,悍然拔剑向天外,又闹风波,三清山祖山宗祠为收拾干净烂摊子,除耗费庞然恢宏道意外,又联合了别洲大势力。 青霞洲而今是大世,虽也是兴盛繁荣,奈何更迭太快,历年来的仙宗天宫、修行王朝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少有屹立不倒者,其中三清山山主嘴中的青霞凄丘就是其一,理由除同为那场道法迁徙的“同道”外,更是因凄丘沉酿堰仙府那位夫人,她是话事人,也是昔年诠言旧识,一切与诠言有关的,哪位夫人都要尽心尽责,当自家事来做。 资历老,底蕴深,是“同道”,又是旧识,故寻凄丘联手是最好。 但若是有另一势力愿尽心尽力,影响程度还能小些,可他们是三清山山主嘴里“不介意天下再乱点”的势力,要他出力都难,还谈甚尽心尽力? 例如青霞洲南部、统辖无垠疆域与浩淼南海的神符王朝;这朝廷仙气最足而少“人味”,在天上人间一事上,同太真洲是两个极端。 神符王朝立国至今已有三千余年,其前身据说是一片深埋地底、延绵不绝的宏大行宫。 此前的青霞洲南部地区繁荣灿烂,修行之风盛极一时,可谓:高真多如青鹤,流连极境云霞;醉卧天海山川,千秋不及我梦。 但某一日的山海剧变,让这璀璨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五千多年前,青霞洲南部坍塌断裂、行宫暴露,以肉眼可见的沧海桑田让山根水运肆意混合,打破旧有修行道路。 天地换新,万物重造,宏大行宫如雨后春笋破地而出,覆压原先所有势力所在地。 不知情者绝对会误认,觉得此行宫定是耗费无数光阴,以浩大资源建造。 随着玉京行宫面世的,是无尽浩瀚机缘和浓郁道意。从此天下沸腾,众多修士陷入疯狂,纷纷占领入主行宫。 璀璨修行大世结束了,一个混乱征伐不断,持续两千年的乱世到来。 从修行意志鼎盛的时期,到相互征伐不断,从练气纳灵之士变为战场蟊贼,其中差距可想而知。 但天变,不是变天。 传闻世间『好古者』众多,成群结队共循古道,此类人道心最为诚挚,道途最为纯粹。 崇尚游侠古风,无感世俗杂庶,厌恶来世。 恰巧在乱世最虚伪、最空乏的就是机缘福报和来世今生,唯一将其填满的只有武力。 他们看不惯,所以出手了。 何况好好的修行大世变得满目疮痍,不说那群好古者,许多得道高真都不会同意,那些打算终结此世的人,刚好成为这件事的引子。 平息祸源,大统乱世。是每个时代节点必然会发生的事件,此举乃顺天而为。 最后,终结此时代的两个氏族,以行宫为基础,创建出一个顶级修行王朝,称「神符」。 依照此大事来看,人味寡淡也属情理中的事,南部未曾大乱前,不论墨香铜臭或市井气息是极少的,道家天人,太华仙人只修行及至长生久视,悠悠而怡然自得。可到了乱世,人心惟危,反复无常,魑魅魍魉与各路神仙都来了,不知坑杀多少生生世世于此证道的长生仙人,以致个个成了精于算计的账房先生。 后虽有氏族统一,奈何事已到此地步,是无法再逆转丝毫的,此后的证道仙人就好比市井里的“一朝被蛇咬”,此后千百年都要怕一根草绳。 终此乱世的氏族有二,一氏族姓天,一氏族姓李,这两氏族同是神符王朝建立者,这又生出一特殊处;而今天下,宗祠派系最多的就是神符王朝,不同于其他王朝的国事即家事,王族同祖同宗。 神符王朝是以天、李两大氏族为主,其余氏族分封镇守一地的格局,这些氏族的来历,就是当年最开始占据地底行宫的大能修士。 立国之初,代表各家族得天地封证的最强者共十二位,其地位的高低,都是战后论功行赏的结果。 故而神符亦是修行世家、千年豪门最多的一个王朝,繁荣昌盛程度在整个青霞洲都是保二争一。 也可想象,似这般庞然的“氏族王朝”,于控制机缘气运流转会是怎样个严厉法子;无论证道仙人或是那修道练气士,种种争斗算计为的都是修行大道,为的都是“利”字,既是如此,那便将“利”牢牢收紧于王朝统辖范围,将那仙人同修道者的矛盾,转到修道仙人与神符王朝来,要算计和天、李氏族算计去。 能终结乱世,两大氏族亦能把控镇压南部。 如此一来,青霞洲山河大地,又恢复些五千年前的模样,一些争斗算计果真少了许多,如此仙气多,人味又少了。然世情难测,若有目光长远者来看,此计长远不了。 …… 玄都。 神符王朝定都此城,道气浩渺似烟海,玉京行宫仙君沉醉摇晃,众仙随帝汇于北斗,羽衣仙娥彩袂飘荡,引来香风玉露无数。辉煌宫阙最高处,有座悬空高台,上书“道德”二字,似要接天引地,举玄都飞升。 有一人手掌抵着下巴,懒散半躺着,清辉耀日,竟只是照得他脸庞晦暗不明,神符王朝天子,帝龙无相,他朝下瞥眼,开口道:“悬水那成精的老不死又算出些甚么?” 底下有一人躬身站着,听那人说话又把身子低了些,说道:“微臣愚鲁。” 天子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龙榻,行走至玉阶下方时,那人早已把额头贴在地上,跪下了,天子开口道:“记得道法迁徙后,那场册封仙人的祭祀,也是因那老不死衍化推算的吧,将地点选在神京城,而非玄都。” 跪着那人唤作天禹,他已跻身天化并一只脚迈入论仙大道,可眼下他脸色惊恐,瞳孔扩大数倍不说,就连无垢道躯也于此刻暴汗。因为他清楚,天子但凡话多,讲起前尘往事,心中就已是大怒。 果不其然。 “朕岂非小肚鸡肠,时时计较这事,只是册封后的……众仙朝上图呢!?” 刹那间玄都飘摇,风雨如晦,磅礴修为打散道气,直冲青冥,天禹面部扭曲,让他威压压地上趴着,半点动弹不得。 神符王朝当今天子,煌煌天威似涟漪扩散,压倒满城仙人,五爪金龙显化绵延,盘伏至玉京行宫,他又道:“让人走趟太真悬水,再去神京城告诉赵礼,想要大统东都,他没这命!” 威压消散,天光重现。 已不见天子。 ------------ 第五十章夷洲 要说世道愈发乱了起来,这也未必尽然。 有哪个不是在时时谋划呢,各类生灵数以亿兆记,且单论人世间,任他何人都要生出思念想法,若将它看作带着光亮的丝线,人间怕再也不需日月星三光照彻,靠此密密麻麻丝线就能点亮山河。 只是有些念头小,若石子入水,似神仙老爷念头就大些,好比那山岳砸入湖泊,虽水浪滔天,动静骇人听闻,却也会消弥于平静。 也有天不见其怜可,地不藏其德的治所。 夷洲。 九垓山。 遍地残刀断槊,尸山堆积,恶臭难闻;血海江河,浓似糖桨。气味腥腻发齁,黑风妖雾弥漫,如刀刮碎骨,削残这万山之首。 两军交战中央,无数恶鬼冤魂嘶吼,想要挣脱牢笼,逃离这森罗域般的战场。 它们都是自开战以来,身死之人的神魂,只是在死去年岁中,不断地被道韵造化涟漪,天地四时冲刷,耗尽了那本命灵光。 英魂意志,求胜执念,各种战场英灵都有,可终究被此地所缚,长久禁锢,不得超脱。 群山之巅,一座本不该存在于世的光阴漩涡被强行拽出显化,大道气息不断聚拢、压缩、崩碎,如此循环往复。 在中心深处,有道无穷伟力覆盖的身影。 是大嶽山神巘,祂被镇压封禁在此了。 双方道意如起争端,散成无数五彩琉璃色的碎片后又被巘给炼化吞噬,但无论如何挣扎,最后还是被圈禁在光阴渡口内。 战场中象征胜利的,是那由无数人头堆积而成的京观,在最高的那座京观上,夷洲武神持砍刀站在那里,面向天地东方,俯视破碎大地。 “可惜手脚疲软,只能镇压而非打杀。” 武神豢川,属夷洲乾陀王庭豢龙氏一脉,为王庭大统夷洲,今日此战打穿十万大山,镇压大嶽山神巘,杀尽三大部落五十余万俗子修士。 豢川走下京观,踏着血色大地朝乾陀大军走去,只是每走一步,就有噗呲声传出,细看之下,哪还有甚么大地,那是十寸厚烂泥碎肉。 十万大山似天堑,横矗夷洲北方西部,是乾陀大统路上的硬骨头,而今山神让他镇压,三氏族杀尽,接着长驱直入,打穿西北就好。 余下的几大地域,一群烂虾烂鱼瞎折腾罢,豢川看着已整合齐整,肃穆,死寂,却能显化实质杀意的乾陀蛮夷,,心中不禁想道:“听得东都洲蛮荒苗疆有一天渊,无尽妖族似大潮滚动,不知比起我乾陀大军如何。” 又想道:“那个于道法迁徙中活下的甚么凤栖松,如今强为天离第一将,不知比起我如何,他那天刀兵团比之我黯渊军又如何。” 西下东征! 只要打穿此人间,所有的所有皆能验证! 豢川意气高涨,神情癫狂地提起砍刀,朝西方一指道:“何人何物不谈,入眼即死!” 乾陀大军正式西征。 近百万大军,暗红精炼符甲,似血色大潮滚动,压抑,沉闷,似恶鬼低语凝视。仿若汹涌的一线大潮,裹挟着肃杀之气滚滚西进。大地本就贫瘠荒凉,眼下于行军脚步中微微颤抖,飞沙漫天,仿佛修士渡大雷劫的阴影迅速蔓延。 行进途中,天空陡然变色,墨云如被无形的巨手拉扯,迅速汇聚。一道诡异的黑闪撕裂长空,却未伴随着轰鸣雷声,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咆哮,仿若苍茫大魔怒号。 豢川心中淡然,猜出对方来路,如今他十万大山被破,西部一些势力是该着急了,这不为打探虚实,将那遗落人间的大妖给唤醒了。 “你……不太够呀。” 危险已然降临。他猛地抬头,只见乌云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庞大而神秘的轮廓,似兽又非兽,周身环绕着奇异符文,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停!” 豢川的怒吼在旷野回荡,声音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乾陀大军刹那止步,却无丝毫惯性晃动,手中兵器寒光闪烁,目光始终不曾偏移前方。 令行禁止。 大妖死兽,浑身青黑焰火燃烧,将身躯探出天幕,庞然身躯引得风云激荡,待确定此行目的,那张若漆黑深渊、无尽虚无的巨口张开,一股磅礴吸力从中传来。 破碎刀刃,英灵残魂,血肉烂泥,包括无数人头堆砌而成京观,悉数被吸入死兽深渊,数十万人头漂浮,冤魂嘶吼,如万鬼游天。 唯乾陀大军不动丝毫。 “老子也是亲手堆了几个大脑袋的。” “你这孽畜怎敢毁坏?” 豢川刹那消失原地,血色虹光拔地而起,开天而去。他周身涌起股更为苍茫的蛮夷之力,血色火焰燃烧,比之死兽青黑火焰还要耀日数倍,天涯一线刀光斩去,当场砍下死兽前足。 “吼!” 黑血迸溅,死兽发出凄厉的嚎叫,前足断落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染红了半边天幕。豢川身形再度拔高千百里,由上自下,直直一拳砸在死兽头颅,接着出拳不停,撼天动地。 倘或此时修道者从远处看来,便能看见天开窟窿,一人搏杀万丈大妖。 死兽庞大的身躯在空中扭曲翻滚,青黑火焰与血色火焰交织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显然是强弩之末。豢川身形再次暴起,若天狮子下云端,血色虹光再次闪耀,一刀接着一刀,先前这孽畜敢吞噬他以尸体铺就的烂泥碎肉大地,这下便砍成肉浆,再铺一次! 刀光如织,血雾弥漫,死兽的哀鸣声渐渐微弱,最终,庞大的身躯化作满天血肉,似暴雨轰然坠地,激起一片暗红沙砾。豢川立于高空漩涡,死死盯着天幕窟窿,气态悍然,有我无敌。 死兽身死,窟窿散去,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豢川盯着手中砍刀,刀刃上犹自挂着几滴漆黑的血珠,这刀不过寻常军武砍刀,却被其炼化如神兵利器。 他环视四周,乾陀大军肃立,如同一片血色林海,静默中蕴藏着无尽的杀意。明显能察觉,大军虽未动弹丝毫,可在见识豢川打杀死兽后,那种癫狂与高涨气势,更胜先前。 这是夷洲武神,亦是他们的领兵主将! 此时,一阵狂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血水与细碎的血肉,将它们抛向高空,又狠狠摔下,似此方天地对此莽荒大地的哀叹。豢川看着大军,深吸一口气,怒喝道:“脱离此境,大统天下!” “进军!” ------------ 第五十一章太真洲 这地士族豪阀林立,都是要拿嘴皮子碰刀子的,别处修士或武夫糙汉,他若随性做事时,有人拿本儒经要同他讲话吵架,怕是来人嘴皮未动他就抬起手,当场给打杀了。 这太真洲不会,再恼火无非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看着那些呆头呆脑,着实可恨的文坛士子,是不敢杀么?是的,能让修道练气士退却的只有恐惧;盖因天下十成文运,此地占了八九分,也属天公垂怜疆域,枉杀冤杀是要天厌天弃的,又因此地多人间王朝,甚么治学治国的学塾学宫也多,还有甚么儒道大圣也有些,门生遍及天下;你倘或打杀了一“腐儒”,他门生晓得于你讲不得道理,那他不会学法,参悟儒经么?也是有修为的,再打不过,振臂一呼,儒生子弟云集而来,你是水牛也给唾沫星子淹死了。 论及到此处,又绕不开一人。 早年这局面不显,进学举业同普罗大众那是无甚相干的,那些士族豪阀把“文以载道”这路死死攥紧手心,你就是有别的修行法子,修行登高也要慢他一截,只因他受“天眷”,再者大儒经文也在他手里,你那修行法子比得过么?他有先生师承,你也有么? 修行看书不是比谁家朱墙高门阔气些,这样是不好的,须是有人变革,打破些陈旧不堪的门第观念,让此文运聚拢任,儒道气运似高悬明月,厚泽一洲。 这人在后世被尊成首位儒道大圣,因礼乐合乎“道”,故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多以言传身教度化一地一个国。诚然,这文风绝非一人能促成,能让修士乖乖听话,还因太真洲道教圣地——悬水。 因果。 这词也算个陈词滥调了,奈何人人避之如恶鬼,一些顶尖修士得道后亦不敢轻视,日夜抽丝剥茧,消除修道练气途中积攒的无数因果。 “算尽后世千万载,推出万年生死机”。 这话说的就是悬水,千万缕因果丝线亦包含其中,哪位儒道大圣在其相帮下,硬生生改天换地,让太真洲气运换了新颜。 僧不言名,道不言寿,儒不可欺。 …… 悬水。 卜山顶峰有八卦图,有一道号为“算返”的古稀老道踩在坤卦上,穿着制式普通的藏青色道袍,满头灰发似秋日干枯野草,无一丝生气。他轻轻抬脚,踩了踩坤卦,半响后笑道:“日后百姓俗子的何去何从,去留来去,要贫道等人怎么去衍化想象?” 气运留着他看得清切,神京城与玄都接连显化的国运真龙,十万大山暴增的业障,算返道人只消心算一二便摸清来龙去脉,晓得了底细。他说这话是考虑世俗,等到将来正式开战,寻常人不可能有丝毫立身之地。任何规则秩序都会遭到破坏。 得以生存王朝之下,受一地庇护,虽生死不过百年,但到底能在规矩内获取最大自由。最重要的是能有命在身,不会一觉醒来发现脑袋搬家。 而那些混乱无法之地,比如夷洲、青霞洲神符王朝南部等,人和猪狗畜生没任何区别。 还真是万物天生,众生平等。 “积弊已久,再起乱像,加上各种秘境遗址现世,很难不让人觉得要发生点什么。” 有位以青年模样现世的道人,他站后头说道:“这天下鱼龙混杂,除有大统之势的乾陀王朝,其余三洲大小势力数量需以千万记。” “修道求长生之人最多的世道,恰逢远古机缘遗址、大战遗留机缘显世。看似僧多粥多,人人有份,实则人人自危,瘦他人而肥己身。” 混乱膨胀,到时别说底层俗子,就是修道之人也要被一齐炸死。人人争渡,逆流而上,只会加剧这种变化,更加肆意掠夺天地。 道号为玄机的道人说道:“想我悬水,道主当年借助先天神机图,一直在推衍此事终极,要算出个最后结果,最后也实如道主所料,着才落得几年太平,难道要我们学当年么?” 一直在旁边闭目养神,侧耳倾听的卜山山主睁开眼,直接说道:“何去何从不知道,但以现有格局肯定不行。” 接着他就做了个比喻,“如果将整座天下看作朝廷,所有势力都是裂土封王的诸侯,是不是可以更好的理解?” “群雄并起,逐鹿天下。”玄机接过话道:“这天下,需要大统。” 自古以来,无数宏图霸业以灭顶之姿席卷旧势力,过程堪称动人心魄,叫旁人恨不能亲眼所见;天离、乾陀或是别个势力既想灭人道统,当然不能例外。 大夏境内的道门势力不少,可赵礼仍是能缔结天静宫等道家势力不顾香火情谊对其出手,可见其除了利益外,定然“迫之”大义情理。 就好比上古时期,人族历史首个一统大洲的乾元王朝,那时的人间大地刚好是继仙人落地生根、各族矛盾爆发后,道法迁徙前的时间节点。 纵横老祖王诩,以一己之力游走各国的同时激发矛盾,强国以大喜功诱之,弱宗则逼以道统兴盛衰亡。众弱以攻一强,以一强而击众弱,最终在那充满暴力与动荡的时代中,求得一个新的秩序。 那个秩序就是乾元王朝,取名很有讲究,出自万经文之首中的某篇彖辞,“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与“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二者起承转合,遥相呼应,同源同流,只不过乾元始皇帝心比天高,弃了坤辞不用,只取乾元二字,委实弃天地阴阳大道于不顾。 结局可想而知,等后来矛盾彻底爆发,内乱开始,这个华丽而盛大统一王朝便逐渐分崩离析了。 乾元王朝让人间伊始,却未能生生不息,统御天下,却未能顺承天下,让许多经历过那个时期,又见了如今世道的修士倍感惋惜。 当然不可能是只一个原因便亡了国,可这就像早有先知一般,事物发展轨迹早已预定,不说什么顺承,至少也不能背道而驰。 说来也怪,乾元亡国被灭之后,各类百家学术璨如繁星,且再不虚无空乏,好像都随着那群仙人一起落地生根了,几个大教更是如日中天,悬空照耀人族数万年矣。 后世的神符终结乱世,乾陀一洲大统,包括大夏前身,很大程度上是延续了乾元王朝的精神意识,这种观念可谓深入人心,例如玄机也会说一句,“这天下需要大统”。 当世修行王朝比之乾元还远矣,既如此就得花费更多的心思,以更不可理喻的姿态来袭。 只说除今日之天下的局面更为复杂外,很多道统法脉、人情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很难再去改变什么。没有将一切推倒重来的魄力是很难把这件事做成的。 ------------ 第五十二章小普陀寺 话说那日贺俶真同荀钰在房里讲话,忽说到佛家来,又想起城外二十里处有一庙宇,称小普陀寺,二人就约着离别那日出城,来烧烧佛家香火,倘或可能,求得场水陆法会最好。 来到小普陀寺山下,登山处有三道牌坊,名三解脱门,门下一小沙弥正打扫落叶。 贺俶真走上去问道:“请小师傅通报一声,就说道人贺新郎,仕女荀钰求见,为两位大师而来。” 小沙弥双手合十,唱了声佛号,说道:“祖师早有吩咐,二位居士可趁早去。”说完又拿起扫帚,往上扫去。 贺俶真说道:“想来住持已经知晓,故让这小沙弥告知,你我快些上去,免误人课业。”荀钰点点头,旋即开始登山。 山路两侧种有松柏、银杏,金黄杏叶与翠绿松针交相掩盖,山内各殿香火飘摇至此,平添几分肃穆宁静。随着登山越高,日头渐足,照得殿宇金顶明晃晃,如有佛光宝相显化,钟鼓声传出,源远流长之意深重,又添几分博大精深。寺庙贴有偈语: 僧佛金口也说平常话,要甚么庄严,不如平日诚心。 法华经书也要纸笔抄,岂由他可诎,不怪烧香不灵。 二人上来,入眼的是药师殿,大慈航寺尊的佛是那愿普天下的众生都能无灾无殃,怡然无忧的药师佛。 这时一僧人过来行礼问道:“二位可是走郡城内来的?若是的就随我去见住持。” 贺俶真还礼答应,跟着僧人走进大殿,见着了住持后。几人相互问候一番,说了出身道统,又奉座吃了些茶水。 荀钰说道:“旧时不曾来过,又闻得小普陀寺声名,都是功德深厚,佛法精湛的僧人,误以为其所在寺庙定然恢弘无比,而今看来妾身又愚鲁了。” 小普陀寺不大,除了药师殿便是华严殿与大雄宝殿,且规模也就世俗二进院子大小,僧众约莫百余人,所占地左右不过三百丈,说是山野小寺也不为过。 住持法号觉凡,长白眉,短白须,双眼似眯非眯。他开口道:“敝处向来如此,州府、郡城那边也曾许我钱财扩建,不过被老僧驳了回去,况我等本就出家修行中人,若在意地盘大小,床榻软硬便不出家了,寺中弟子对香火一事也不甚在意。” 贺俶真说道:“大师此言不错,庙内香火少了,说明天下人欲淡泊,无灾无殃,少是非淫祸,老幼生养无虞;如此也应了药师宏愿,无愧脚下土地。” 觉凡点头称赞,“正是此理。”又问道:“贺居士陪荀善女来敝处想是有事相商,不知老僧能在哪里解惑?” 贺俶真说道:“西晋王朝兵戎向北,欲施暴行,幸有大师联手各势力去到漠城,逆转危局,我等感激此情,愿做水陆法会祷告超度亡灵,相信这也是颍川百姓所愿。” 站事规模过大,凡牵扯了随军修士,必会打得山河崩碎坍塌,成就一片血色大泽,又漂浮断肢无数,说不尽的惨烈,倘若弃之不顾,那里绝对会变成一处死人禁地。 天地罡风刮过,四时杀气流转,很快就能消磨战场上所有的英灵神魂。 觉凡说道:“老僧也曾有两位弟子战死兵行州的,只因西晋贼子势大,劣徒恐陈国南部再起杀孽,故携师弟去漠城拦上一拦;弟子尚且悲天怜人,老僧岂敢推脱,二位就是不来敝处,老僧也要走一趟。” 贺俶真起身谢过,接着道:“这位荀氏家族出身的荀钰姑娘,小道不日就要离开,后续要有法会相关之事宜,主持可让人寻她。” 觉凡闻言笑着点点头,对荀钰说道:“荀氏乃颍川三大氏族之首,在陈国境内也是有名的,荀善女要作些积攒功德,以求渡世的好事,老僧岂有不允之理。” 荀钰正要说辞,一旁有个和尚说道:“西晋王朝南下,山河倾覆百川沸腾,不知这世道要多好多业障,可陈国近来东征,杀孽也数之不尽,不知道长几时去北宁国故土摆那周天大醮?” “慎言!哪有你这无理说法?”觉凡向后转头,盯着这位由徒弟战亡前带回来的小和尚。 老僧知他心里想的,陈国也好西晋王朝也好,能成就今日之霸业,其手中定然浸染鲜血,基业垫脚尸骨更是难以数记。 千家万户成了坐下累累白骨,陈国各氏族难辞其咎,虽受命于人主,可到底是那持刀人,事后损功德度化世道,那早先何必挥刀呢? 这人是早年被带上小普陀寺,性情同其余稚子蒙童并无差异,只是学佛法后就变了,似今日冒犯举措时时有,觉凡为定他心思,就为这佛子取法号静根。 静根摇摇头,示意主持莫要误会,继续说道:“依小僧来看,世间杀戮未有改变,唯有持刀之手在变,之后虽会有道长此类人去缝缝补补,修缮刀下缺口,可小僧想问:为何不论过去多少年,道书佛经写出多少本,改变的都只是持刀之手呢?” 贺俶真晓得意思,知他那种愤怒,于是说道:“要明世情变化不似燕雀衔泥筑巢,非持恒心便能功成。” “佛经有言:‘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世间不会有固定的我性,亦不存在不定的空性。道书有类似……” 话未说完,静根打断问道:“我修为见识不如道长,还请道长说得明白些。” 贺俶真心底也无任何芥蒂,摇摇头说道:“你最后一问小道也不知,但小道可以讲些知道的说与你听,道理再大,大不过村野匹夫手中庄稼,大不过渔船底下浪头,也大不过蛮子刀锋,更大不过活着二字。” 见弟子还要说话,觉凡也不顾什么礼数,起身像拎鸡仔一般,提起静根扔了出去,说道:“去塔林思过三月,做些书匠活计,把那太行学宫出的蒙学刻在石板上,法事结束为师要看。” 接着对贺俶真说道:“劣徒本性如此,几次冒犯道长,烦请心中勿怪。” 荀钰却微笑着,说道:“佛子如此,不怕佛门无人,老住持不要为其遮掩,须是让人好好修行,早日入世。” 觉凡唱了声佛号,说道:“世家大族,除不拘别家教派还更为洒脱,佛门或是不能比较,只因这番易乱了分教。劣徒果真有慧性,不怕没人识得他” 贺俶真起身拜别,行礼道:“小道和钰儿回去荀府准备,住持不必多走,时日一过,钰儿又差人来请。” 老僧答应,拜别后又目睹他二人下山。 …… ------------ 第五十三章兵家气运 月光洒落人间,而明月却始终高悬于天,万古不变。 此时贺俶真和荀钰坐在高楼屋脊上,肆意畅玩一天,最后再来看顾下历代星辰。 看着天上明月贺俶真有点好奇,望舒,纤婀当年都被打碎了,那现在这轮明月是哪里来的呢? 荀钰指着其中一颗星辰说道:“新郎你看,那颗星辰周围都是亮的,唯独它晦暗不明。” 天外星河流转,九星七曜汇聚一处,贺俶真看得也有些入神,“那可是紫薇垣啊,当年天界的主战场之一,多少先贤的埋骨之地。” 不过这些话贺俶真都未说出口,而是指着另一处说道:“你知道嘛,我有一传道人,他曾携手好友远游天外六千年,期间就在那里喝过酒。” 荀钰顺着方向看去,本想说贺俶真吹牛,可一转过头去,发现身侧之人笑容平淡,她就改口说道:“真的假的?” 贺俶真笑道:“以后你就知道啦。” 刚接受传承时,贺俶真对于诠言以前的所做所为有些不理解。脚下位置越高,离得人间越远,就越不用拘于世俗,似天地野鹤。 世人修行练气,是为从心随欲,我行我素,更是为能超脱一切,长生久视,与日月星辰三光同辉。既已修得大道,超然物外,所立之地在太虚,为何要在乎世俗呢? 道义再厚重难道还真能压死人?真能和这修行万载的悠悠岁月相提并论?可惜啊,那一日诠言所剩时间不多,不然贺俶真可以多问些。 “等查清哀牢山爹娘身死缘故,就可以试着完成诠言那个难题了。” 贺俶真心里想着诠言做过的一些事,随后对荀钰说道:“就把这事当做我的终极目标啦。” 荀钰翻过身,问道:“不懂,不过妾身应该会和新郎一起的吧?” 她境界随道心,修心即修道,时间一到,先闭关在破境,就这么简单。既然修行都不用多心,还有什么是荀钰需要多想的呢? 有结果的人和事,就是当下所求。 就在这时,一阵灵气暴动的气息袭来,话在嘴边的贺俶真神色凝重,瞬间站起身来。在他眼中,一圈圈如巨石砸入湖泊的气机涟漪不断从某地传出。 “怎么了?”荀钰看到贺俶真脸色变化也有些担心,但她修为低下,加上余威尚未扩散至这边,反而感受不到。 贺俶真叮嘱道:“此事非同寻常,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又拿出被他炼化的刀币,叮嘱她道:“要是有什么意外就折断它,我瞬间就能赶来你身边。” 荀钰点点头,“新郎小心些。” 随后目送贺俶真离开这边。 …… 就在数个时辰前,悬水来了几位年轻修士,萧暮仙和杨铁心,为追查各国气运流失,一路来到颖川郡文翰阁前。因是悬水来的,又打过些招呼,这里的人早被郡王府那边驱散,周围都有军伍甲士巡视。 杨铁心挡住刺眼阳光,眯眼看向文翰阁。 “虽然早已被隔绝天地,但离这远远的就感受到一股冲天妖气,偏偏太阳光线又那么足,看来这趟行程不会轻松顺利啊。” 萧暮仙说道:“文运流散的速度有点快,在这样下去说不定真能影响到燕儿山那一战。” 悬水的道士都修有一门特殊的望气功法,下至堪舆寻穴看风水,上至观察气运造化与命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了,后者肯定得修为高了才好使。 这边的修士已经得到了命令,所以并未阻拦他们,师兄弟二人径直的走了进去。 推开厚重大门,一条宽管长道直通阁楼主殿,两侧都是副殿,供奉文昌与儒林大儒等“先生”的地方。 还没走几步就有声音传来,“二位趁早离去,惹得我恼火事小,白白费我力气在你们身上事大” “吓死个人。” 杨铁心一跺脚,仙台阵道矗立,无数金色丝线在阵中交织缠绕,化作五把除魔枪,枪头雷电吞吐,寒星闪烁。 大殿内风云变幻,萧暮仙施展九宫阵道,以甲木熔入丙火,刹那间殿内火起,红蛇乱舞,烈焰迅猛燃烧。 悬水一派的阵道乃天下三术之一。 萧暮仙说道:“暂且不提因为你这孽畜的贪婪而造成的文运流失,单一个霸占文翰阁,致使文运流转受阻而影响正常战事的罪名,你就该得个死字。” 儒道大圣石像中,一尊大妖身影逐渐显露出来,九头苍兕。当下八个头颅咬住儒道至圣石像,五彩琉璃色的文运正不断从金身涌入它的体内,而中间那个头颅死死的盯着对方二人。 “不愧是北宁国吴氏那边派来的,装腔作势的样子还挺唬人,但如此卖命,你有何把柄在他们手上?” 这点让萧暮仙非常疑惑,敢孤身来到此地,在他看来和找死没什么分别。 “而且小道有点好奇,像你这种凶兽是怎么逃过各方视线来到这里的。” 萧暮仙淡淡道:“总不能是北宁国吴氏知道自己得国不正,早晚有一天要还旧债,所以早早的把你留在了这里。” 听见得国不正四个字时,苍兕瞬间面目狰狞,松开文翰阁金身,九个头颅齐齐张开血盆大口,一股吞天摄地之威孕育其中。 势撼五岳,九道华光倾泻而出,杨铁心一挥手,五把除魔枪瞬间穿过仙台阵道,攻伐之力爆涨,而萧暮仙手掐威火诀,那股猛焰包裹除魔枪,一起轰杀出去。 大火撩撩,华光流淌,文翰阁内围瞬间夷为平地,只留那裂纹遍布的儒道大圣石像。 萧暮仙挥手驱散烟尘,他们二人都有些狼狈,唯独那头苍兕毫发无伤。 “有这事?”杨铁心满脸震惊的说道。 他是道士兼内境凝心,萧暮仙虽然只有蝉蜕,可在阵道加持下,并不输他太多。两人合击居然不能在修为存真大妖身上留下点痕迹? “先前郡主便同我们讲过了,师兄不必惊疑。”萧暮仙安慰着杨铁心说道。 道理杨铁心都明白,可发生在眼前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看来只能是削去此地气运,斩断大妖与文翰阁的的联系了。”萧暮仙思索着对应之策。 刚才也算确认真假了,这苍兕是把自身与本地文运绑定在一起了,每次攻击都被转移到颖川万里河山了,难怪会在那一击下没事。 除了先斩断二者之间的联系,不然就是请一位大能,以绝强手段直接将大妖和此地同时打崩,可那样的话对颍川文运也不好。 ------------ 第五十四章斗妖 这两道人来者不善,苍兕不清楚自己在颖川许久不被察觉,怎突然便被揪出,但即是悬水来人,倒也在意料之中。 又活这本身就是郡主府那边金钩钓鳌的把戏,故意让自己觉着万无一失。可不论怎讲,这事都不曾脱离掌控。 “修为不易,何必在这里耗着,说到底这事和你们有什么相干,你们悬水不是不管太真洲嘛。”苍兕说道:“趁早回去。” “受人所托,不敢怠慢。”随后萧暮仙对杨铁心说道:“有劳师兄了。” 杨铁心点头致意,五把除魔枪重新围绕周身。 萧暮仙则退至其身后,盘腿坐下,太极八卦图显化蔓延,光辉笼罩苍兕,不断从它身上抽丝剥茧分离出文运。 强烈的不适感袭来,苍兕怒吼一声,身形瞬间高达百丈,长达数百米的头颅朝着萧暮仙噬咬而去。 杨铁心身形一闪,长枪拍击而下,把数个头颅砸入地面,再一个横扫击退苍兕。 手持除魔枪的杨铁心说道:“我还没死呢。” 一个杀人,一个截杀,两道身影快如青烟,苍兕头颅与除魔枪碰撞时的声响,如环佩叮当。 这让杨铁心有些好奇,大妖躯体因血脉的变化,难道越来越接近“器”这类? 杨铁心左手枪挡住砸下头颅,顺着手臂方向一拨,右手枪狠狠扎入苍兕颈部。 这大妖能挡不挡,硬吃这一枪之前,其余几个头颅就已经咬向杨铁心。 妖类体魄坚韧,能以伤换伤,可人就不行了,被这么一咬,别说受伤,命都得给咬去。 杨铁心将剩余三柄除魔枪抵住巨口,身形跃空的一瞬间,长枪掠影,直接把苍兕拍入地底。 但不多时,苍兕又重新爬出,与杨铁心厮杀在一起。苍兕境界略高,加上又是大妖真身,气劲之大超乎想象。 长久以文运淬炼肉身,加上本体与颖川地势相连,这几乎让它立于不败。 战斗时间推移,以气机驱使除魔枪的杨铁心渐渐的有些力不从心,只能用五柄除魔枪交攻。 除魔枪相互牵引碰撞,其中一柄被击飞,立马就有新的飞入杨铁心手中,气机指引除魔枪,如宝相绕于周身。 枪法为手中术法延伸,除近身厮杀外,道铓相撞苍兕气机粒子,如云雾环绕山腰。 好像雾霭当中人影浮动,枪影华光闪烁迷雾。 虽看上去不如近身厮杀,招招致命来得爽利,实则后者更加凶险。双方厮杀过程,体内灵力流逝,不论多寡,都需不断从外界大天地汲取补充。 假如在这期间,自身大道气机争不过对方,人身天地被对方气息强行挤入,那相当于江河强行灌溉田地,使得人身山河大发洪水,不断冲刷各大窍府。 越发感觉难受的苍兕一声咆哮,九个头颅术法齐出,腥臭瘴气,捕风为刃,熊熊烈火,荒芜毒气。 术法眼花缭乱,杨铁心周围三杆长枪环绕的同时手持双枪冲了过去。 先天罡气弥漫,除魔枪凭空刻下锁金除魔大阵,金色锁链如影随形,将双方困在方寸之间。 杨铁心所使长枪术法『行阵』,将自身道法作为基础,配合当前所刻阵法,以锐利金气肃杀一切妖邪。 轰鸣声响不断传出,厮杀引得周围大地震颤,若非知事府那边提前隔绝了文翰阁及周围土地,恐怕今晚的子州城内没人睡得着。 许久过后,刺耳吼叫声传出,苍兕击退杨铁心,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腹部,浓稠血液流出。 苍兕满眼杀意的看过去,它居然被伤到了。 杨铁心更不好过,除魔枪半数破碎,道袍被血渍浸透,身体上下遍布伤口,有几处都逐渐被腐蚀。 “萧师弟干得不错嘛,这孽畜已经能被伤到了。”杨铁心丝毫不在意身体伤势,更不惧眼前大妖,哪怕境界不如对方。 太极图华光愈发强盛,分离气运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意识到不对苍兕变回原来大小,成为三个头颅的大妖。 它能吸取陈国文运,当然也能吞噬人之命数,大口齐齐张开,如同漆黑甬道一般。 太极图用以剥离气运的光芒都在流逝,缓缓的被苍兕吞入腹中炼化。苍兕嘶吼如春雷绽放,一道雪白光柱轰出,整个文翰阁地动山摇。 杨铁心挡在最前方,其背后一尊约莫六丈大小的法相,缓缓笼罩本人。 五柄除魔枪合为一柄,在法相手心兀自旋转不停,杨铁心脚步一踏,直接冲入光柱当中。 笼罩文翰阁的阵法瞬间崩塌,灵气风暴以二人为中心扩散,整个子州都感受到一股凶悍气机铺面而来。 知事府派来隔绝战场的修士凝重,只能再起术法,重新升起光幕阻挡余威扩散。 锁金除魔大阵彻底消逝,占据阵眼的杨铁心气息萎靡,呼吸越发的急促起来。 见此情景的萧暮仙担忧道:“这孽畜肉身强悍,师兄状态不佳,不如暂时由师弟来拖住它。” 说罢,萧暮仙就要站起身来,交换太极图的掌控权。 杨铁心吐了几口粗气,边调养气息边说道:“不碍事,师弟只管分离气运。” 还没来得及说更多,文翰阁深处,大水浩浩荡荡,铺天盖地,随着苍兕吼声一同滚来。 萧暮仙变幻方位,脚踩离、坎小卦,推出个“水火既济”来阻挡大水。如此虽能拦下攻击手段,可道力分散,剥离气运的速度也慢了起来。 苍兕张开大嘴,吐出煌煌内丹,向四周爆发刺眼光芒。萧暮仙见状神色一变,大喝道:“师兄躲开!这孽畜要自毁!” “太晚啦。” 苍兕笑容狰狞,“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毁灭光线照耀,天地灵气紊乱不堪,杨铁心来到萧暮仙身边,先天罡气护住两人。 轰! 整个隔绝禁制再次支离破碎,四周警戒的氏族修士都被这股气浪吹飞。 周边建筑先是如风吹麦穗,齐齐倒向一边,最后又被连根拔起卷入天上。 余威不断扩散至远方,城内百姓俗子听到这股动静似惊弓之鸟,纷纷乱做一团。一些醉倒的风流男女也在此刻被惊醒,嘴里呜呜嚷嚷的喊着逃命。 ------------ 第五十五章冲突 废墟中,萧暮仙扶着杨铁心艰难起身,突然一阵气血翻滚,萧暮仙直接跪倒在地,鲜血不断从口鼻涌出。 这是阵法被强行破开,气运反噬的后果,而挡住大部分苍兕伤害的杨铁心也不好过,手臂都断了一只。 杨铁心蹲下身来问道:“师弟可还能走动?郡主府来人前,师兄可以再帮你争取一把时间。” 这边的情况很快就会传出,过不了多久郡主府或镇守颖川的兵家修士就会来到这边。 “你们全都要死!”火光映射之地,苍兕拖着还剩六颗头颅的身躯走来。 虽然受伤不轻,但比起半死不活的两人还是要好多了,至于毁去的头颅,它更是没放在心上。 传闻天地间的九头大妖只要能修至巅峰,那便可以拥有九条命,现在当然没那么夸张,可剩下的几颗头颅也足以说明其生命力有多强盛。 “从坏我好事到损我修为,你们才是最该死的。” 本来大功告成,它便可以凭借此举邀功,摆脱那个逃亡孽畜身份,但现在几乎都毁了。 苍兕张开大嘴,打算在来人前吞噬萧暮仙二人的血肉修为,好好滋补一番损失修为。 杨铁心以最后力气把萧暮仙扔了出去,独自对抗那股吸力,同时双指引雷,“霆霄。” 数道紫雷当对着苍兕当头劈下,其中的两个头颅顿时黑烟升起。可由于杨铁心伤势太重,雷法霆霄的威力十不存一。 暴怒的苍兕收拢所有头颅,对着杨铁心疯狂砸下,烟尘四起,扰得视线模糊不清。 头颅如长鞭甩下,好像不把对方砸成肉泥不甘心。 萧暮仙气若游丝的喊道:“师兄……” 正发泄怒火的苍兕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迅速往后一退,待烟尘散去发现一个道人站在那里,正护着杨铁心。 敢情刚才全砸他身上去了。 来人正是贺俶真,只见他拍了拍身上尘土,然后说道:“怎么哪里都有你这种孽畜,老老实实得滚回南疆深渊待着不好嘛?” 苍兕神情凝重,不断往后退去,来人虽然修为比它低,奈何道意浓厚,充斥着一股锋锐之感,反观自己则受伤不轻。 下一刻,贺俶真消失在原地,没等苍兕反应过来便一剑刺穿它的身躯。 随后一剑挥出,雪白剑光直接斩断苍兕两头颅,刚想反击的大妖又被击退数百丈,整个地面都被犁出一条长长的沟壑。 就在贺俶真打算让这大妖老老实实的时候,一杆带有无数杀气的漆黑长枪从天而降。 “年轻人要懂得见好就收。” 反应过来的贺俶真挥剑抵挡,却好像被还礼一般,同样被击退数百丈,整个持剑右手都在震颤不停。 “畅玄后四境的修士?”贺俶真打消对方攻击余韵,有些疑惑的看着远方。 一道身影傲立长空,伸手一招便重新握住长枪。 无任何灵力流转,只是简单的扔出长枪,就逼得他后退百丈,贺俶真握住右手腕,紧紧的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不见丝毫胆怯。 这时郡主李厚载等人也赶了过来,同时还有陈国镇守西北的征西将军——赵煌。 李厚载让数位修士把萧暮仙和杨铁心带回知事府医治,又吩咐在场的人几句,随后就离开了这边。 走之前以眼神询问贺俶真,发现他摇了摇头,并没有要和自己一起离开的意思,李厚载倒也没强求,等结束了再来道谢吧。 现在就剩三人一妖在场,氛围多少有些紧张。 赵煌问道:“你吴狩天不在燕儿山对峙江将军,来子州做什么,背后干那偷人气运的事也轮不到你吧。” “这九头苍兕名为江阴,乃数十年前从我北宁逃离的孽畜,今日我来是要带它回去领死。” 吴狩天长枪指着苍兕说道:“至于吞食陈国儒道文运一事,北宁没理由替这头孽畜担责,它也没资格。” 数十年前,两头苍兕误入北宁国龙脉吸收龙气壮大自身,后来东窗事发,其中江阴的父亲为了护送它而被抓,江阴本人则一路逃亡来到了陈国。 之后搜寻十年无果的北宁吴氏打算就此了结这件事,但在某日勘探国运的过程中,望气修士发现龙运光柱中,竟然分化衍生了另一条龙气。 如此异象自然要查,到最后才发现,那两头苍兕的命格居然与北宁王朝其中一道气运连在一起了。 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开启了对江阴的追杀。 而终日不敢露头,始终躲躲藏藏的江阴听闻了燕儿山的战事后,它便萌生了一个想法。 若此战北宁输,江阴与大夏国运有一丝关连,它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重见天日的江阴转念一想,若自己气运壮大,大夏是否也会跟着壮大? 随后便来到颍川郡城,吸食一地兵家气运,削弱陈国的同时加强北宁。 只要事成,影响到了燕儿山一战,那江阴就可以凭此邀功,摆脱逃亡孽畜的这个身份,和父亲汇合,以陈国文运赌自身未来,不愧是大妖,总有魄力胆子在身。 赵煌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得等燕儿山一战出了结果之后,你若不信,我可以用陈国赵氏的宗亲身份起誓。” 吴狩天握紧长枪,神威大振,盯着赵煌的眼睛,“那就是没得谈了?” “我以为有得谈的。”赵煌摩挲刀柄,同样盯着对方。 剑拔弩张之际,江阴所在地面突然坍塌,身躯跌落地底,一道虚影自地下通道出发,带着它迅速离开这边。 吴狩天身后法相矗立,金色长枪横扫,拦住赵煌和想要追击的贺俶真,“二位在这待上片刻吧。” 随后又有几道身影朝追击飞去,但吴狩天都当做没看见,只要眼前的赵煌没去就行;虽然他修为不如自己,但毕竟是在陈国颍川,动静过大容易出事,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赵煌脸色阴晴不定,刚才自己被吸引注意,导致没能发觉异常,而早已发觉的贺俶真想要帮忙却无可奈何,还是太年轻了。 吴狩天看着贺俶真说道:“情报没显示有你这么个道人,怎么来这边了?见义勇为?路见不平?” “这么大个动静,怎么睡啊。”贺俶真扯了扯嘴角。 得到这个回答的吴狩天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本来想教育这个年轻人几句的。 “你小子挺会扯啊。”赵煌没想到这年轻人有如此胆识,面对修为数倍高于自己的人,居然还有心思调侃。 吴狩天倒也没计较,此行动静越小越好,几句话也成不了自己出手的理由。 贺俶真打个哈欠,“没意思,回家去,回家去。” 随后收了佩剑,跃至高空,御风离开了这边。 回到原地方的贺俶真不等荀钰问什么,直接同她说道:“离别一事暂缓,郡主府。” 荀钰被整得不知所措,奇怪道:“怎么了,去哪里做甚?” 开玩笑,两个畅玄往哪一站,能不急么嘛,陈祇内境都才刚金丹大道圆满而已,还没达到畅玄六境呢。 “当今天下真没个太平地,走哪哪出事,下次真不能瞎掺和了。”贺俶真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哪里都有麻烦事,难不成真是我的问题? 见贺俶真不搭理她,荀钰一生气,狠狠的踩了踩陈祇脚背。他像没感觉一样,拉着她就走,并且说道:“要弄清这事须快些过去。” …… 等到了地方荀钰说道:“郡主府除州府律法,其余又不太管,来此地做些甚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啦,”贺俶真也不敲门,而是同往常一样,缩地成寸走了进去,直接来到了大堂。 李厚载晓得有人来,等看清是贺俶真后说道:“亏得小道长,你杨道长他二人才能活下来。” 贺俶真推脱道:“赶巧而已,郡主大人不用在意,那两人道长在何处,小道能否看看去?” “这有多难,道长往这边走走。”接着李厚载就带着他俩来到疗伤住所。 刺鼻药味扑面而来,无数奴仆婢女端着药物穿梭于大堂,一位长须老者正在为师兄弟两人上药。 贺俶真进来便皱着眉,说道:“药力是不是太重了些?这味就是常人闻了都有些昏头昏脑。最严重的应该是被反噬的那位吧,这么庞大的气运说不定连命数都被改了。” “新郎原是救人去了。”荀钰大感佩服,无论是何处,总有人需道长救助,若是佛家弟子,那福报下下辈子也受用不尽 贺俶真又走到那位老者身边,指了指萧暮仙,开口问道:“老先生,这人没事吧?” 那老先生道号“暮云子”是郡主府的供奉,也是颍川郡的医疗圣手。他道:“三魂不稳,体内气息太多太乱,有点麻烦,需要温养体魄,以承载反哺魂灵。” 贺俶真点点头,示意他忙,旋即又找到李厚载,要麻烦他些事。顺便弄清这孽畜怎来的这里,又是几时来的,郡主府既晓得萧暮仙二人来自悬水,那他肯定也知道底细的。 ------------ 第五十六章口水仗 陈国西北国门,漠城。 山脉万叠,贫瘠荒凉大地之上,漠城仿佛不朽,亘古矗立于此。 守城主将韩杰,修为天化的大修士,此刻站在高耸入云的城墙之上,眺望着二百余里外的西晋大戟军。 随着对方大军气势感染,天上似有余烬落下,大风暴起,白昼如晦,此方天地已经变为暗红色。 韩杰气态内敛,身穿皮甲行服,他出伸手,尝试着接些灰烬在手,可发现这样行不通。 “真是座修罗场啊。” 守城二十载,这场面也是他第一次遇见,以往任何一次战事和今天比起来,多少都有些幼稚。 一起站在这里的还有副将与几位统领。 听到韩杰那句修罗场后副将程勤笑道:“都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还能被场面事唬住嘛。” 又有统领喊道:“一辈子女侠仙子不曾遇见半个,全看这玩意来了。” 韩杰说道:“是有些遗憾,那你选个吧,回子州或者更南边的颍川郡,去看看那些所谓的仙子娇颜。” 声声笑骂传来,“自己想看喊我们去,脸皮薄就是这样,还他娘我选。” “不能这么说,你皮糙肉厚,脸皮却薄,想看不敢看,将军是在帮你找理由呢。” 那名为袁野的武夫话头一转,对刚才那人说道:“姓岳的,你吹牛那毛病真得改改,你不想看?咋的是将军帮我找理由?” 又有兵家统领嘀咕道:“奇了怪哉,看个娘们想看也就看了,还需要打掩护?” “这那个晓得,他们家乡姑娘凶悍,看不得也说不定。”程勤似有意所指的说道。 果然,袁野立马就说道:“嘿嘿,这那个晓得,姓岳的胆子和裤裆那玩意差不多大小,懂什么凶悍不凶悍。” 眼看着岳攸缺要破口大骂,韩杰便有些受不了,举手让他们安静一下,叹了口气后说道:“怕是有点怕,不过我怕的是漠城被破之后。” 闻言后众人都有些沉默,假如漠城被破,燕儿山那边又没解决,后果不堪设想。 渡阎山。 西晋代天侯柳疾,他招了招手,一位魁梧男子立马出现在其身边。 柳疾开口道:“那边有点吵了。” 魁梧男子看了看漠城方向后,跃至高空,五指成勾往前一拉,黄沙滚滚,天地气机汇聚成弓,苍蛮夔兽虚影在他手中凝聚而成。 前方空间都扭曲了起来,摄人之威酝酿其中,魁梧男子一松手,苍蛮之矢瞬间跨越二百六十余里,地面都被带出一条深达十丈的沟壑。 韩杰微微眯眼,“来了诸位。” 武夫袁野跃过城头,金身法相笼罩真身,一身拳意如大江瀚海,撼山摧城。 “揍他娘的第一拳。” 氛围紧张之际,袁野与那道苍矢之间,一位老者突然出现。老者以手指抵住苍矢,轻轻将其叩断,随后猛得一挥道袍,断为两节的苍矢瞬间化作两道雪白光柱,原路返回渡阎山那边。 柳疾身形闪烁,来到高空打散两道光柱,双眼紧紧盯着前方。 这老道出现在这说明那些宗门世家也被拉来了,得通知朝廷那边。来人正是天师张望,他无视渡阎山那边的目光,直接来到了城墙上边。 单青也早早的落在了城头,待向众人行礼过后,他介绍道:“这位是正乙派大天师,张道长,诸位肯定听过了。” 张望对袁野说道:“打扰壮士雅兴了,不过等到进攻时你还是可以作为凿阵先锋。” 这番话让袁野都有些扭捏起来,“天师言重了,什么时候出拳都是一样的。” “这边的战事如此严峻了嘛,需要天师亲自来此?”韩杰觉得此战难是难了点,可不至于严重到这地步吧。 张望说道:“待会儿天师要去趟西晋,得搞清他们这番举动的原因,路途艰险,末将便陪着一起。” 开战在即,选择深入敌国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尤其是像张望等人。但既然还是选择去,就说明是没办法的事,必须得走一趟。 韩杰问道:“眼下局面,渡阎山那边肯定已经上报西晋朝廷,会不会有点太危险了?” “这点韩主将放宽心好了,”张望笑容和蔼,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单青说道:“就先失陪各位了,事态变迁较快,不适合耽搁。” 说罢,二人身形直接御风西去,天师沛然道气拖曳出一条青色长虹,掠过西晋大军时刮起一阵名副其实的天上大风。 吹得柳疾脸色铁青,显然是回敬他刚才那道目光。漠城众人会心一笑,老一辈的高人风范还是很足的。 秋日属金,主杀。而州府子州城内,日光垂落,金色光线照耀四方,呈现的是“生气”。 西北地带都是这等气象,更别提一路南下,沿途景物又该是如何的摇曳生姿,而整个子州最繁荣的地带当属——宋王城。 此地为众多学宫佛子,名士美姬汇聚之地,也是修行之人常来的地方。 中心有四栋相距甚远的高楼,楼顶由公输般机关术打造的落地平层,高七十五丈,宽达三里,取名“说文”楼。 四栋高楼因此被牢牢连接在一起,仅有八间厢房,且都是用来准备琼浆玉液、奇珍异宝,锦花灵果之地。四周多是权贵官宦子弟,因醉心做官,故携同类朋党登此楼,共商仕途大事。 中间浩大观景台,内中冕旒悬空,玉带缠绕,极尽眼界视野。此时众多名流巨子来此,待各自落后,便相互介绍抬举。 正东方位是太行学宫的两位名士,苏沐轩、唐晨;对面则是酉阳巫寨的分支,感巫斋的少斋主楚材。 正南方位的是道家神霄一脉,玄灵续派的道种叶子雪,其对面是大慈航寺的佛子“绝业”。 而在这个平层最前方,最高处有琴台,古琴大圣遗音,绝色木鱼儿。 此情此景为何多用琴? 诸多流派名士汇聚,所诉皆是大言,谈笑间庶务少,写意多;虽是大言,可百家各执一词,其高论必有不同,争执时难免气焰凌人,坏了意境。 而琴器有天地人三籁,可状人情之思,可通阴阳玄黄之理;且琴瑟音域静逸悠远,其余韵绵长多变,意境飘渺超凡。 二者思绪连接融合,琴音使人与地浑然天成,最适脱俗场景,故此情此景多用琴。 而后美姬侍女各陪一座,道童玉男各奉其主。 随着一切安排妥当,随着他们二人开口,琴侍木鱼儿伸出手掌,先以细长洁白的双指拧住琴弦,而后用力一拨,使悠扬音色荡漾至整个观景台。 众人相继还礼,学宫唐晨开口道,“前阵子因召集整合战力一事,宋王城、“龙门”等地被封,累及我等不曾来此,不知诸兄怎想?” 除去修行时间,几人大多时候都是在此论道切磋,虽然修炼道路不同,可用来查漏补缺还是没问题。 少斋主楚材说道:“早先各家对西晋大戟军兵临城下心知肚明,只因知事府晓得对方厉害,就大肆召集各势力,后请正乙派道长算它兵家气数,本以为能就此算出二者胜负,不想这天机太深,算天机那道长反被伤了,不得已请出张天师去西晋一趟。” “说到底还是我等势弱才让西晋扰乱此地,故宋王城遭遇封禁也是因为我等,所以不算累及各位。” 佛子绝业说道:“各家起初亦未管事,有道长相助也未成事,不也让那孽畜走脱?若江林将军不被燕儿山困扰,岂有西晋放肆余地。学宫学问是大,心思也重,手脚却是一般,” 苏沐轩说道:“太行学宫修的是入世,本朝又最重俗子百姓,那位道长出手在于国之纲常,悯恤百姓,不在成事与否。” 道种叶子雪说道:“常人成功修行,当了那远离红尘的神仙老爷,难免会对这世道看得轻了些,再看向俗子百姓时,眼神未必还会同以前一样;可学宫名士不同,可以说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悟出高见也在情理之中。” 陈国能建近百学宫,以书生底色修习炼气根底,教化一国一地,看重的自然是这点,叶子雪此话倒也中肯,不过可以避开陈国主力被江林带去燕儿山这句……就颇有不妥了。 楚材听后默默的抿了口酒,心中颇有不适,“旁人论道说话,总有个高低好坏,唯独此人不管听见什么,只是附和,从不提出己见,更无任何反驳。” 他想了想说道:“这有何可说,大道高远,确实非一般庶务杂事能比,本就不知寒暑的修道练气,总不能因无益于世俗而落了下乘。不论怎讲,今日诸位总是无错的。” “出世入世,修的只是自身大道,所作所为,思绪起点也在自身,若无功德福报,这世道几人会着眼看。”佛子绝业说得现实,全程闭目,放任心猿意马不去管,只听言论不看人。 见氛围已起,木鱼儿一改先前悠扬琴风,转而弹奏起愤然、激荡的曲子来。 唐晨说道:“敲鼓鼓响,撞钟钟鸣,行为反馈皆出自自身,且论迹不论心,佛子只消看着百姓有无更好便可,又管学宫心思……” 绝业话不听完便没了耐心,直接打断反驳道:“既如此就不存在甚么高见不高见、深幽不深幽,做了便做了,需要多说?” 这番话把他们全都说了进去,众人相继沉默下来,只剩琴曲回响四周。 ------------ 第五十七章纷争 郡主府。 话事人李厚载是那陈氏宗亲,修为不甚高,年岁一百二十整,才堪堪修至存真,看着同市井花甲年岁的老爷子是一个模样。 颖川郡世家大族说了算,处理事务是一般不假,可进学举业、去各地出仕途的读书种子多,简而言之就是会养人育才。年年供奉赋税夜不少,如此朝廷对此就宽容,不是甚么谋逆事都由他闹;既是这般,郡主府这边就不能太折腾,不能太强硬,李厚载就同他名里那个“厚”字一样。 厚道,宽厚。 贺俶真想去问苍兕盘踞文翰楼一事,李厚载早就料到,也不劳他多走,就主动邀请到议事厅说明这事。 …… “晓得道长好奇。”李厚载说道:“这不是说话地,劳再多走几步去议事厅讲话。” 贺俶真颇多无奈,难怪能郡主府能周旋几大世家,让朝廷与地方豪绅不至于落个两看相厌的地步,再大怨念不满,碰见笑脸人也只能就事论事,只要是事那就能解决。不晓得怎生接话,于是打趣道:“李大人再这么客气,小道等人可就掉头了。” 李厚载一伸手,又道:“二位边走边说。” 到了地方,分主次落座,待请教过姓名道号,李厚载神情不似先前,转而凝重道:“不瞒贺道长,此事牵扯不小,若非你亲眼所见,恰巧又救了萧、杨二位道长,老夫万不敢讲的。” 贺俶真也收敛了笑意,他要确认陈国李氏攻伐北宁是出于那种目的,故心底把文翰楼一事猜了个大概,却也装模作样思索片刻才说道:“那孽畜吸的虽是儒道文运,却关乎陈国国运,确实不太好解决。” 这时,李厚载的儿子李风玲走了出来,还未落座便拱手道:“有道长在此,颖川孽畜也就去了,郡城内千万户百姓总算安稳了。” 贺俶真委实顶不住这套,不过长久修习道藏还是让他心境恒长,于是起身回礼道:“这想必是李举人了,郡主府劳心劳力,小道岂能争先。” 相互谦让落座,又奉贺俶真次位。 李风玲坐下后说道:“这边疆还真是不太平。” 在洛神都的朝堂上,曾有大臣笑言一句,“兵行州四城,官员躺床上都是在为陛下奉献。” 或许会夸张,但听者也晓得其中艰难。 “文翰楼那尊吸食儒道文运的苍兕,是几时盘桓在哪里不肯挪窝的?这地能人异士众多,大妖境界不过存真,怎去悬水请人来收妖?” 贺俶真最关心的是这个,那大妖是因两国战事出现在文翰楼,可不论它有何种前尘旧事,是为那种目的来,也不该牵扯上圣地悬水,对方还派出两位道士下山。 李厚载无奈道:“那孽畜九个脑壳,鬼精鬼精,先是道化文翰楼作道场,在将自身气运融进颖川万里河山,最后才是吞噬气运,若对它施展术法,非但伤不得它,反被它把术法威能转移至万里河山,我等实在没办法,才让洛神都那边去悬水请人来。” “好精明的孽畜……”贺俶真想道:“如此就怪了,九头大妖本就稀罕,怎会来此气运‘贫瘠’地带,至于以文运影响国运,由此改变燕儿山胜负,是不是把这等缥缈手段想得……太易了?” “背后当真无人指点么?” “是为陈国,北宁国,悬水……还是某个人?” 贺俶真知道这事不是他现在能管的,又问起此行自己真正想知道的来,说道:“自七十年前宫廷血案,朝廷动荡十年,最后平息哀牢山,此后不知李嗣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所图甚大,不断的变法革新,近又挑起战争打破二百余年的边疆太平,天子此举李大人可晓得?” 之所以会有此问,是因为陈国文运正在减弱,而这边的气运减弱又会影响到陈国与北宁国最前线的战争。稍加推演后不难猜出,文翰楼那头大妖肯定与陈国敌对势力脱不了干系;大妖来历非凡,背后站那人,自始自终说不定就是悬水,而能推演终极的道教圣地,定不会做些“无聊事”。 “老夫哪懂得什么深意,但现下陈国最关键的一战就在燕儿山,由江林领衔的天策兵团来对抗北宁王朝的鸣金铁骑。” 李厚载接着道:“本来只要陈国能赢下这场战事,江林就能畅通无阻,甚至能直奔北宁皇都。现如今儒道文运却在流失,若因此影响了前方战事,老夫这郡府上上下下可真万死难辞了。” 听闻此语的贺俶真若有所思的说道:“一洲形势大变,一个新的开始。将本来固有的局面打破,变得谁都可以来掺和一脚。按道理来说,会有新的秩序重建,可大战过后哪来的喘息时间留给陈国呢,到时各路神仙崭露头角,天下只会更乱。” 荀钰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天离还要主动挑起事端,战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算赢了又怎么样,这不是主动揽祸在身?” 若将来大战落幕,虚弱不堪的陈国能有喘息休整的时间,整合吸收敌对势力的一切,使得国力鼎盛,气运绵长,兵甲斧戎之利犹胜从前,如此才能应对后续,否则就是引火烧身。 虽说北宁内部正处于严重内耗的时刻,宫里宫外就像狗屎一样臭,但实力摆在那里,哪有那么好打。再者说,内忧外患,轻重缓急北宁吴氏还是拎得清的。 不等回答,荀钰又说道:“新郎开始说不知道陈国是预料到了什么还是所图甚大,意思是未来这天下一定会发生点什么,而陈国李氏这么做可能只不过是场迫不得已的未雨绸缪?” 等到了人人自危的那一刻,整个天下势力都裹挟在其中,自保都成困难了,还怎么生出其他心思? “可能是为了自保,也可能……” 贺俶真转过话头说道:“现在论及天下形势还早了些,具体如何小道也推算不出。” 陈国自宫廷血案落下帷幕,凌云之气昂扬,国运浩荡悠长,近来攻伐北宁一事天下皆知,加上某些言论,便是道家人也略有耳闻。 在此谈及此事也是因为强名曰道中,那句“各族的融合与包容”,要说真实原因,除去悬水,他估摸谁也不算不出来。 “天机难测啊,”贺俶起身稽首,说道:“打搅李大人了,诸多不便还请见谅,小道同钰儿暂先离去。” 荀钰同样作揖拜别。 李厚载父子起身抱拳道:“甚么见谅不见谅,老夫到要感谢贺俶真与荀姑娘一起来坐。” …… ------------ 第五十八章情爱难独飞 今夜动静吓人,莫说各府邸门前,就是街道小巷也难见人影,比宵禁时还清冷。 “钰儿平日除去修行,竟也会思虑兵家事。” “新郎小瞧妾身了吧。” “不曾小瞧,只是小有意外。” 荀钰背着手,倒走在路上,忽撅嘴皱眉凑近贺俶真脸庞,左右看了看,说道:“妾身也不曾想到,若按陈国及冠礼来算,新郎除去这身古拙浓郁道气,竟是个尚为“长成”为男子的男孩。” 陈国及冠礼为二十,贺俶真不过十九。 未凑近时贺俶真便能闻见她身上香气,如今四目相对,更是如嗅幽兰,他侧步越过,继续走着,说道:“可见世人……包括小道本身,眼界是如何窄,所见人事又是何等片面,如此一想,做事还是不够周全缜密……” “哎呦。” 荀钰赶上抱着他手臂,娇嗔道:“今夜月色撩人,路上又如此清冷,新郎感受东西街两侧,除去妾身,还有甚么温软之物么,所以陪妾身讲讲话,少正经些吧。” 贺俶真抬头着明月,想起离开苦县,在哀牢山溪流洗去手中血渍时,于水面所见的倒映明月,再看向抱着自己手臂的荀钰,又想起哪位说“师尊就是妾身唯一”的绿卿来。 不知是她二人相似,还是世间女子大都如此 不管低睑垂眉,或秀眉微瞥,绿卿的神态变化永远都是从眸光荡漾至眉眼,似弱水、似碎玉。 女子生气皱眉时;开心敛眉时;因羞恼而聚拢的眉峰;亦或者是心生恻隐时的怜爱眸光。 这些神态大都相同,并无较大差距,最多些,无非就是同一风景,两人观看,心境各异的那种。 “新郎,妾身有要事与你说。” 荀钰见贺俶真莫名发呆,又想到他离开在即,当下一咬粉唇,下定决心要说出那事,拉着他手往荀府御风而去。 …… 又到芳菲尽。 贺俶真眼下有些揪心,不知怎生处理,荀钰说要要是告他,是甚么事他猜也猜得到,可要怎样接受处理才好,是胡诌乱扯躲过去,还是平淡敷衍,哄了她再说? 月色下的荀钰似折桂神女,芳菲尽百花在其粉面娇颜下不过用来点缀她而已,眼中满是期望烈火的思凡女子走近他,大着胆子道:“新郎,妾身……喜欢你。” 夜色倒转日冕下的绝美月光;芳菲尽梅青李白桃红下的旖旎艳丽;光耀湖心波纹生出的潋滟白鳞;荀氏宗祠内直上青冥的袅袅香火。 它们正在见证,亦是在为这动情的思凡女子重复着同一句话。 妾身喜欢你。 贺俶真面色淡然,说道:“在苦县,有一女子,姓杜名倩,字绿卿,道号芙蓉,她思绪比直钰儿更为汹涌,她是我弟子,亦是等候之人。” “钰儿早先不曾料到,也无处了解,所以不知,我不曾提起,是知道不说,所以钰儿可以怨我,却不能怪我,明白么?” 荀钰娇嫩脸庞上绯红褪去,转而由一片惨白替代,颤声道:“新郎……竟真枉费一场神思……可妾身如何舍得怨你怪你……” …… 情欲、色欲、形貌欲……人之情爱绝非心心相念后的一句“我喜欢你”能概括,贺俶真是觉着,眼下自己不过是在杜倩和荀钰心中补缺罢,实际远达不到她二人为其本身构建的梦幻泡影。如不然,他还不晓得自己是否喜爱一人么?何至于需对方提及。 贺俶真背着手,顺着青石板走下去,顺便说道:“在钰儿眼里头,小道几近无缺,真是这样么……”他停顿下,知道这说辞无用,又换另一说法,说道:“就当是吧,可这容貌修为与道法学识,钰儿明白是从哪里来的么?” 荀钰跟他后头,脸色懑懑,轻声道:“没头没脑,妾身去哪里知道……” “那小道就同钰儿讲清楚,这身造化修为是怎样来的。”贺俶真脚步不停,继续道:“说来羞愧,早些年碌碌无为,不过做得几年杂役道士罢,就是城隍庙的递香扫地杂役,此类人钰儿决计不曾看过第二眼的。小道本质未有不同,就区别在命好,不曾多用心几分,却得天大造化,多出数位高真天仙传道。” 不明确讲众仙朝上图,是怕牵扯大了,将一些天机泄露出去,绛州城隍那场神仙斗法,未必和仙图没关系,至于融他识海中,或是那高大道人所为。 荀钰眼眶通红,委屈道:“不知新郎过往,新郎就要怪妾身?倘或早些年遇见,新郎就敢保证妾身一定不会生出爱慕心思么?这与胡诌乱扯有甚么分别?” 问过世间男女,他们都明白,情爱没得道理讲。 贺俶真置若罔闻,继续道:“佛家言“今日因,明日果;昨日果,今日因”。我既受人传道,自是在无形中将某副担子接了过来,可想而知,这里头含着怎样的因果。钰儿既言说喜欢,不妨再想想,想你我二人终在某日结了连理,便真能成就对恩爱夫妻么?” 荀钰脸色微微羞红,说道:“说来说去,新郎不也答应苦县那位绿卿姑娘了么,再说了,既想知道成不成,不如现在把天地拜了……” “天下大事……不可不查啊。”贺俶真转身往石椅上坐去,荀钰到底不是弟子,他失去耐心冷哼道:“小道要做些事,没得空耍花月,你们一个个都要说,那就等吧,等个千年万年,等到人间大赦。” 看震醒痴虫,还须惊雷吓杀,蛰伏万虫,道理是没得用了。 本洲人间王朝,世家腐朽集权,朝廷都要成空中了;天下边疆烽火已燃,群山之巅尚有仙神;那些踏破无妄门的个个在谋求己身未来事,自己要替诠言整理旧人间;结果弟子绿卿想着卿卿我我,身边人荀钰想着恩恩爱爱,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含义,这妥么? 若无中得道高真所作所为,慷慨激昂地改天换地,哪来后面那场册封祭祀大典,世间又怎会多出至宝众仙朝上图,他又怎可能有今日修为,难道得了一切,就要沉溺世俗,不思回馈么?想到这里胸中气息不免郁结,坐那里一时连话也不想讲。 荀钰见他坐哪里生气,想着反正他心底“人间”位置最高最优先,二人暂时没得可能,就干脆往他身边一坐,也不说话。 “名士死尽,再无风流。” “甚么意思?” 贺俶真忍了又忍,还是屈指在她额头敲了下,说道:“糊涂虫,昔年世道不是这模样,还要更好,知道么?眼下哪有甚么国,哪有甚么家,这点情爱割舍不下么?” 荀钰哎呦一声,捂着额头,眼神幽怨,可怜兮兮道:“天公管理人间就是这模样,天下就是要乱要打要死人,妾身除去追寻喜爱人事,还有甚么办法?新郎就会欺负妾身,初次见面把妾身绑了,讲一大箩筐话,现在又敲妾室脑壳,讲些空泛大话,看日后妾身怎样报复!” 贺俶真又坐下,想着她讲的那句“天下就是要乱要打要死人”。 真是没得法子的事么? ------------ 第五十九章开战 天运十八年,十二月八日。 漠城空中忽有灰白余烬洒落而下,攻伐杀气影响气运,且已化作实质,天地灰蒙蒙一片,不闻人言,难见踪迹,似片死寂荒凉的坟场。 西晋大戟军动了。 此时的城头已经站了不少人,并且陆陆续续有修士前往这边。 站最前方的是韩杰和秦闵,守将府和修行势力的众人分左右站在二人旁边。 十二万陈国甲士和所有门派子弟相继跃入战场,整个场面蔚为壮观,先天气机与灵力纠缠,就像无数烟霞碎片如雨落战场。 岳攸缺等统领带着各自兵团去往最前方,兵家修士个个眼神灼热,身形跃至城墙下方时砸出无数深坑。 以杀证道,天地封正,就在今日。 城墙之下的雪白灰烬一扫而空,气运流转不休,逐渐往漠城这边偏移过来。 无数杀气汇聚,气血似汪洋大海,朝着渡阎山席卷而去。两军尚未开战,其势便如蛟龙厮杀巨蟒一般,直接撕开上方云层,数百里内的气机被彻底扰乱。 …… 千峰峻岭,雄关巨城,兵戎气盛如龙卷,肆虐横行大地之上。将军拂剑决戾气,真人正道为太平。 漠城最上方,因整个外围城墙是呈弧形,凿穿起伏山脉建立,众人站位也随城墙站立排开。 主将韩杰,节令使秦闵,两人并肩而立站在最前方。一人手指摩挲刀柄,神色自若;一人环手于胸,眼神淡然。 刑律北溪,司库楚文风,共同站在一侧的二人相视一笑,同游渡阎山,笑谈大戟军,共饮贼人血。 天明,天灵师兄弟二人,宝光法相影影绰绰,慈悲嗔怒欢喜相,金身头陀显威灵。 兵行州州府,世代兵戎的于家于阗,兵魂擅攻,先锋争先赢先机,矛戈损却甲胄光。 清水宗女子剑仙动四方,剑鸣漠城摇关山,余烬散去得真我,凌厉杀气渡阎王。 阳炎宫火修祝照,阳神何惧幽冥地,炎火一起作虚无,祝祀莽荒无来路,照得青冥一片白。 天生神智比谛听,司法实践有良知,隐得额前瑞麟角,毛发作毡肉作泥。 雾霭弥漫,黑雾自通幽教修士伶七身旁氤氲至这个城头,幽幽溟溟濛濛,浊浊阴阴影影。暗暗昏昏黯黯,荒荒戚戚凉凉。 所有人都被笼罩其中,祝照和鹿鸣距离伶七不远,有些好奇看向他那个方向。 黑雾虽浓,里面却无碍视线,但如果从外面看进来就只有漆黑一片了。 西晋大军中,柳疾缩地山河,来到战场中央,目光锁定韩杰,眼神戏谑,笑道:“紧张什么,我还没下令呢。” 柳疾笑容玩味的看向漠城修士,气势不错,最后能活几人,在他身后,有十位肉身“菩萨”统领三十万大戟军缓缓向前推进。 每位肉身菩萨又跟着五万西晋铁骑,更后头些是如蝗群般的随军修士,个个似寄生蠕虫跟随十五万步行甲士,攻城飞梭,天梯,吞剑舟…… 西晋大军落定排开,如东海大潮席卷内陆。 “你下不下令关老子屁事?” 韩杰都懒得正眼看他,瞥了眼裸露出来的地面后说道:“打得不狠,不知道痛,机关手段摆上来不耍,先硬着嘴大喊大叫。” 秦闵嘬嘬两声,抬了抬下巴朝柳疾喊道:“就你喜欢干捅人屁股的事?还叫什么专杀沙场万人敌,待会儿能露两手不?” 其实针对敌方某一个人猎杀是很正常的事,任其杀敌不管才是真的有问题,不过上了战场,脑浆子都打得漫天飞舞了,几句话而已,真不算什么。 柳疾点点头,“好啊,想死还不容易,到时你想怎么死都行。另外,包括你们其他人,想见识就只管凿阵,往前走就是。” 西晋那边,有一少年御风悬停在后方,着金华行服,他听后啧啧称奇道:“阵前叫嚣,没点脸皮口水真喊不起来。” 此次进攻比之百年前不同,西晋大军这边并未选择和之前一样,直接冲杀过去,而是压缩战场距离,在最小范围内给自家军队最大的自由。 一步步更换地利,让己方大军浓稠似水的气势更好侵蚀战场气运和灵气。要知道,天离这边有不少人都是修道炼气之士,这类人面对战场时就好像单独面对一座杀戮天地一般。 在战场上,修士神识沟通天地、灵气的汲取,损耗、术法神通的施展都和外界不同。 这就好比将湖中游鱼扔入四海一般。修士吸收这股战场异象,就是湖鱼呼吸取用海水。除非修为够高,实力够强,不然根本应付不了,很快就要退出战场,反之就是等死。 对方此举漠城众人也都知道,但先机在彼,目前肯定是无可奈何的,只能后手破阵求变。 祝照周身火光灼灼,双眼似要燃穿战场,他“好心”的提醒了对方一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上空顿时出现无数橙色萤光,落入下方时好像星火滴穿帷幕,不断熔解着莽荒异象。 当这一幕出现后,西晋阵营中,一位身穿长褂的男子跃过大军,伸出一只手来,好似接起雨水。 萤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呈漏斗状涌入他的手掌。 长褂男子一挥手,萤光顿时化作数条攻势迅猛的火龙冲向城墙,炎牙焰角,凶相毕露。 焦燎域赤玄山的副山主,圪梁延玺。 火龙扑杀时,身后拖出条烈焰长道,周遭氛围变得异常灼热,无数热浪滚动,碎石沟壑刹那间成为焦土。 “耍这手段,有点瞧不起人呐。”祝照身形消失在原地,一脚将那火龙踩入地面。 方圆十里瞬间坍塌凹陷,连带着另几条火龙一并被镇压。祝照体表火光流淌,双手插入火龙头颅,硬生生将其撕开,接着以他为中心,无数熔岩流火迸发。 离火长绳贯穿剩余火龙,祝照脚步一踏,御风前往高空,如携火龙飞升。 “南明离火,天地自然。”祝照法诀一出,好似云海起火,燎尽四方。 二者融合变化,朝着西晋大军坠杀而去,只是不等杀伐立功,圪梁延玺又施展手段打散这神通术法了。 ------------ 第六十章你过来啊 秦闵见二人大展神威,觉得有些说法在里头,说道:“战前恐吓啊,没想到西北战前这边还兴这个。” 韩杰看着越打越离谱的祝照和圪梁延玺说道:“战场夺势嘛,况双方小摩擦一直是有的,谁也不服,两军想着在战场各处找点气势回来。” 两军对垒,冲阵戮敌时的意气高涨,就是另一层面的厮杀。上了战场,就要比在任何地方都要气势凌人。 韩杰看了他一眼,说道:“倒是你,双眸金光流离,目光所及,金色烈焰焚化虚无,不上去露两手?” 秦闵看了看被战斗余波渲染成赤红的天空,说道:“我便算了算了,除非柳疾出手,如不然高一境下场,那与欺负顽童有甚么分别,稍后小心些,几大兵团统领连同你我在内,定有场围杀等着。稍后我打出条天堑来,凿阵时就以此为准,不要越过。” 韩杰点点头,说道:“此地不比洞天福地,许多宗门修士不能长久抵挡那股战场异象,若非迫不得已,还是留守城头的好。” 修道练气士不敢在阵前搅和兵家事,多是因此,大兵团作战,例如此次战役,没那个能怀疑连天地灵气都能让抽空碾碎,既是这般就只能靠人身天地积蓄灵气,都要从战场汲取灵气,需抽丝剥茧剔除煞气,杀气及各类混杂气息,可实在太慢,待恢复状态,脑壳也被筑京观了。 而沙场久经厮杀的武夫甲士则不同,此类人功法多是淬炼肉体,从军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修行,说明了些,有些人天生就要吃某些饭。 秦闵境界已至神仙,敌军主将柳疾亦然,韩杰虽低些,却也畅玄大道圆满,可称大修士。 修为高者则不拘。 场中甲士若非靠着厮杀及功法炼体,淬炼肉身至超出境界二三个,估计来此看秦闵或韩杰一眼,连第三条腿也要软了,更遑论攻城。 就在他们说话时,火威散尽,高空异象被短暂排开,日光垂落,让所有人都有些恍惚。 祝照和圪梁延玺退回各自阵营,二人再打下去就得是分生死了,暂时还没到那地步。 不曾想秦闵又不老实了,“你们西晋王朝都这么软绵绵的嘛,刚才我是真看不下去,是怕打死祝老哥,所以不敢使劲?” “小娘子打架,边打边骂,挠脸扯头发。” 城头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发现说话者竟是祝照本人。 女子剑仙鹿鸣斜眼祝照,这位中年男子感受到目光后立马转头笑道:“天地良心,绝对是口舌之利,无半点额外意思。” “手段不错。” 鹿鸣倒也不是在意他那句话,而是觉得意外,居然有人狠起来真能把自己骂进去。 “英雄气短,所恶者便多,也难怪漠城上下都喜欢在嘴上争个利字。”柳疾回敬道:“刚才下手疲软,是怕烧死赤玄山副山主?” 韩杰扯了扯嘴角:“可惜你不是个娘们,不然肯定能知道老子的长短。” 战场上下顿时嘘声四起,口哨声此起彼伏,就连黑雾中的伶七都有些压不住嘴角。 “你要感兴趣的话我让人绑了他,今晚送你床上去,毕竟这种事愿意将就的话,男人也行。” 众人看去,发现不知何时,有位俊逸非凡的少年出现在柳疾身侧,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年男子。 名为杨烁,字启铭的西晋王族说道:“战事一起,还有那么多话,看来是未曾开打,所以不够惨,死人不够多。” 江林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可既然来战场,那就都一样,他可不会在乎对方来头,便道:“你要是不服,有意见,待会儿你我单独划分战场来打上一架。” 杨烁神色不屑,若非师命难违,他都懒得来这里,说道:“要是你我年纪相仿,你有资格在这同我讲话?不如请我先生来和你试一下?” 突然间,所有人抬头望去,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尊巨大的真武法相。 恩威浩荡、宝光耀世、青苍华服、锦帔玉甲,龟蛇二将手捧大戟法剑侍于两侧。窒息威压席卷而来,实力不够的人,那颗道心仿佛被人死死捏在手心,整个神魂都震颤不停。 所有人都凝神屏气时,秦闵出现在法相中央,手掌朝着杨烁镇压而去,同时又道:“既然生的晚了,那下辈子就喊你老子早点把你养大。” 这里是漠城、是战场、不是你老家,想要借势凌弱、作威作福就滚回西晋去。 面对那滔天威压,杨烁背脊被缓缓压弯,心火飘摇不定,好像一个不注意真会死在这里,等他身后的中年男子刚要出手时,一切异象又都散去,四周重归于平静。 浑身被汗水浸湿的杨烁抬头看去,发现秦闵眼含嘲弄与不屑的盯着他。 柳疾脸色阴晴不定,暗中保护之人也格外紧张,天晓得这小祖宗被戏弄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来。 他们不是不出手,而是对方动作太快,有意戏耍,况且他们刚才要是还击落空,那估计更倒灶。 可出人意料的是,眯起一双柳叶眸子的杨烁没半点火气,若有所悟一般,转过身去,独自返回军帐。 “不用多想。”放回途中的杨烁丝毫没有被戏弄后的不堪,看上去反而有些轻松。 看到这一幕的中年男子眼底闪过丝诧异,他已经做好“还礼”的准备了,谁知这贵公子竟反着往常脾性来,或许杨烁也晓得,他老师让他来此,就不可能真的是看戏而已。 柳疾不太明白刚才杨烁那句“不用多想”,他也不需要明白,更不会在意漠城众人的言语和秦闵的所做所为。 打仗靠的不是这个,你韩杰有本事就让你们漠城今天少死几个人啊,这位西晋最年轻的代天侯,提起手中长枪往前一指,并无惊人言语。 “西北陆沉,就在此时。” 西晋大军顿时如恶鬼游天,瞬间冲杀而出,攻伐杀气搅得云海如破絮纷飞。 韩杰见状收敛笑意,将佩刀取出,深吸口气后,身形似惊鲵出世,奋力跃向战场。身形如山岳砸入湖泊一般,无数乱石穿空,莽荒大军顿时死伤无数,进攻势头都微微一滞,呈拔刀势的他以一种看人不是人的眼神盯着对方。 “闲话说完,请诸公去死。” ------------ 第六十一章凤栖松 当今天下除去三域以外,只说四大洲部的顶级势力,它们之间无论有何种外交关系,又或是毫无关系,都有条暗线蛰伏。 那就是互为敌手、相互制衡,利益往来越重越是如此,因为关系紧密,任何动作都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 加之四周狼顾鹰盼,敌手环绕,高位者动手前都得摸摸后颈是否发凉,顾及下大局走向。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就比如东都洲西北部的天离王朝,其所作所为让瀚海和青木在内的数个王朝,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先是以雷霆手段清除周边敌对势力,把原本属于他国势力的军关重镇变为无法之地,暗地里派遣谍子修士不断制造混乱。 所有邻近天离的宗门王朝为此焦头烂额,等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调查过去,发现此事的源头就在天离王朝。 知晓真相的势力立马炸锅,纷纷要去找天离要个说法,但不巧的是,凤栖松已经带领天刀兵团,踏上了征讨大夏的路。 这让想要个说法的势力都安静了下来,打算新账变旧债,以后再算,当下先解决边疆问题。 事情只到这也算告一段落了,但后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无数观天修士,言说着诸如“照之以心,契之以机”此类经文谶语,并在一洲之地大肆宣扬。 随着这群人的出现,统辖东都洲的太虚之地,所有星相移位,天外荧惑红光如血,斗魁戴匡六星中的司禄星辰却飘摇无光。 三垣四象的变化,让天地四时也被打乱,大地器脉灵力不在,道意散如青烟。 妖类惶恐不安,东西奔走不停,榛田灵物枯萎,逐渐与寻常草木无异,国之运势也在被动摇。 此时再结合那句经文谶言,各方势力心底有数了,这摆明了就告诉你,“天行其道,此乃天机”,此时的东都人间就是这么个样。 如此局面下,那些一宗之主或王朝天子的头皮都愁破了,而各大势力的望气观天士更是无处喊冤。 除去上头压力和机缘气运等不说,天外无尽星海那是自家修道根底所在,说是性命攸关都不夸张。 比谁都焦头烂额的他们差点没吐血,哪怕猜测和天离有关也没时间证实和追本溯源,必须得先让一切回归正常。 于是本相互制衡的势力都关起门来解决自家事去了,浑水摸鱼、落井下石?真没时间。 天离王朝为此准备多年,自然不会同其他王朝势力那般手忙脚乱,何况此事的始作俑者确实是天离赵氏。 一切所做所为,所有事件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大夏王朝。 因两国土地接壤,所以天刀兵团的进攻主路线,就是一路往东走去。因为天刀兵团太强,大夏那边又没当回事,所以前期战事并不算惨烈,名副其实的直捣黄龙。 哪怕推进距离须以百万里算,大夏也还是没太在意,忙着内耗呢。 直到某位宗亲王族战死,大军尸体堵塞了那条闻名于世的青神河,导致一国水运大道灵气出了问题时,姬氏的脑袋终于正常了。 短短数月间,大夏姬氏亲眼目睹凤栖松从双方边境杀到自家中部,照此下去,可能都用不到一年,他们就可以把皇玺送出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大夏境内有座自道法迁徙后,似天公亲自堆砌出的归云界,横贯整个国土,阻滞了天刀兵团的同时,让他们有了依托之地。 半壁江山沦陷,再无退路的大夏姬氏首次放下成见一致对外,派出陛下亲弟弟姬龙雪来统领敕令铁骑、流凰军团。 举国上下,倾尽所有事物,联手境内宗门势力,共赴归云界。 大军抵达最后战场那天,督师姬龙雪,从山脚徒步走了上去,同行者共十七人,他们之所以选择走上去,是因为“巨灵神”在云海最深处。 巨灵神,既是大神名讳,也是神号,没人知道祂究竟存在多久,也没人知道祂在这归云界是何等的睥睨于世间。他们共同镇守大夏,庇护一国气运,他们就在归云界之巅,静待凤栖松及天刀兵团的到来。 双方兵戎甲力强盛、行军大能修士众多,从开战至今,近乎三年之久。 这场能奠定一洲形势的战争,双方都不敢掉以轻心,兵力投入源源不断,参与势力越来越多,仿佛永无休止。 就在大夏所有人都以为能就这样耗下去,让敌方知难而退时,凤栖松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 天离终结战事能力之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概一个月前,此战总算结束。 归云界龙脉。 这地原是有片云海,海域无垠,淡金乳白相环绕,长鲸吟啸响东瀛;天空无底,湛蓝春光褶金鳞,灵禽声嘹振九皋。 据印证传闻,归云界是两国交界,也是大夏王朝云脉青霞升起处;可眼下不过人间炼狱;蜿蜒龙脉上,金带失辉,符文闪烁欲灭,天地灵气几近倾颓,又因混杂血腥杀意而紊乱,仙雾似染墨,沉沉压境。 群山之巅,云海最深处,混沌气息狂躁翻涌,似一个猩红气息似天河倒灌人间,无丝毫道意流转,依照此界景象来看,光阴河床支架,被砍穿了。 在此破碎光阴中,金甲神人高达万丈,翻身滚碎山河,举手捅穿玄黄,却在此牢笼遭永恒禁锢,不得面世。 嘶吼若风雷齐震,天上大风、雷霆炸响,冲突之间,光阴流水再碎崩散,化五彩琉璃般在此牢笼纷飞。巨灵神道躯破碎,已经同那疯癫白虎般,张嘴形如太古巨兽,疯狂撕扯光阴炼化吞噬。祂虽是垂死状,燃尽大道真意挣扎,仍旧无法脱离战场中,那位手持槊刀的男子手心,被无情镇压,囚禁于永恒牢笼中。 天地迷雾沉沉,似是在无声见证这场道意的湮灭与禁锢。 此地亦是京观无数,同样在最高的那座京观上,扶抱大日冲虚法之主,天离第一将凤栖松手持槊刀站在那里,俯视破碎归云界。 凤栖松手里还提着个脑袋,是前不久从大夏国师脖子上割来的,鲜血都未滴尽。 大夏如今的局势,巨灵神被凤栖松镇压,统筹整个战场身死之人,大修士、敕令、流凰军团十不存一。 就剩个姬龙雪带着残余兵甲逃离归云界,打算在皇都郊外,青神河入海大渎处,整合旧部做最后的挣扎。 大胜方天离王朝,大胜者凤栖松。 ------------ 第六十二章真道士 在凤栖松思考着下一步行动时,有道人御风而来,头戴赤霄道冠,气清且明,周身道意浑厚,洗刷着战场上的怨恨杀气。 道人站在他身侧,一同看着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倘若将来天地巨变,你们天离并没有做到那些应该做的,以欺天手段耍了天下人,届时形势反转,说不定就是他人提着你凤栖松的脑袋站在神京城了。” 道人神色凄然道:“真有必要打到这地步?当年先贤究其一生求来的人间大赦,结果就换来个人族内讧?当年诠言大赦归云界,你如今又要毁了?” 不等凤栖松说话,道人撤了护体术法,走下京观,双脚踩在地面上。 没想到如同陷入沼泽一般,整个人缓缓下沉,直到膝盖被淹没才停止。 道人直接捞起一团粘稠物在手,对凤栖松厉声质问道:“近两尺厚的血肉烂泥,得死多少人才能到这地步?将来你凤栖松就是有天大功德,又那怕赵礼真开了什么万世太平,你二人去了阴司都要判个有伤天和,损害造化的死罪!” 凤栖松神色淡然,“有劳玄法道长,将此地封禁,暂时拘押这无数英灵冤魂。” “对了,不能损却它们丝毫灵光,亦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逃离此地,去往酆都转世轮回” 听到这话的道人脸色铁青,指着凤栖松鼻子骂道:“老子干你娘的,你们天离狠辣至此,真以为这世道没人治得了你们了?” “生前种种,死后皆消,难道不应该?还是说你凤栖松麾下没死半个人?天刀兵团没留一滴血?这里孤魂野鬼都与你不相干?” 说到最后,道人气不过,直接将手中肉泥甩在凤栖松脸上。 “老子修道数千年,头回遇见你们这种活鬼,还他娘不能转世投胎,你够种就把你老子祖坟昭告天下,看有多少人要去砸烂你祖宗棺材!” 凤栖松抹了把脸,将那腥臭难闻的肉泥甩开,看着大动肝火的道人,他有淡然道:“玄法道长别忘了此事,毕竟天静宫那边早就答应过的了,而且道长不做此事,也会有其他人来做,这般计较一番,道长亲自来做总归放心些。” 玄法咬牙切齿的听着凤栖松对他掰扯利害关系,脸色逐渐发青:“好好,算老子自找麻烦好了,可你别忘了,当初天静宫是如何答应你们协助战场的。” 玄法冷冷道:“还是那句话,若赵礼做不到,到时就别怪他人落井下石,将天离辛辛苦苦以功德造就的国运砸个稀烂。” 到了今天这一步,大夏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开战至今不过三年而已,这点时间都不够修士闭个关。 而天离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征服如此庞大的修行王朝,除去自身硬实力够强外,还联合了其他大洲的势力,天静宫就是其一。 具体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但能缔结天静宫这等道门圣地出手的条件肯定非比寻常。 “道长先将‘份内’事做了再来替陛下担忧不迟,劳烦快点,晚了的话就该有冤魂逃离了。” 说完凤栖松直接消失在了原地,去往天刀兵团聚集地,所有天离参与此事的人都在那里。 真名徐阶,道号“玄法”的道人,初学修道法门时,曾以自身指骨续接濒死灵狐脊柱,让其重获新生。 但就是这么个德风绵长,修身养性千载的道家修士,也在这一刻彻底破功。 “我干你祖师奶奶!” 等到了地方,凤栖松收了槊刀,独自一人向军帐走去。期间有各种气象巍峨的修道练气士,统领和主帅找到他,想要商议战事结果,但都被他打赏了个滚字。 等确定没人再来的时候,凤栖松再也无法保持先前淡然神色,满脸痛苦的他死死握住左手腕。 无穷悔恨叩击心关,一遍遍的敲打着他的灵魂,眼前好像站着无数死人。 麾下将士,兵家修道练气士,挚友亲朋,敌国人士,惨死的俗子百姓,此刻好像都站在了他眼前。 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只是以那空洞无神的眼神紧紧盯着他,好像都在问,为什么? 踏上修行道路晚青年时期的他不过一寻常百姓,虽转眼成了所谓天离第一将,可如今满手鲜血,罪孽滔天,修为可以更高,可心关如何能过。 “在此饮恨绝非你们的终点,天离一定会给各位满意的答复……” 偌大的军帐,只能听见凤栖松一人喃喃低语,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那群死去亡灵。 不知沉寂多久,一股恢宏道气传来,无数霞光照耀天地,阴风煞气被激荡一空,条条金色丝线落入战场,化为牢笼。这时的凤栖松回过神来,来到军帐外,看着道气显化。 玄法道长终究还是妥协了,若将来不得看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他真不介意飞升上天,以真正的仙人姿态面世,来对付这暂时让他充满厌恶的世道。 战争是场掠夺,修行也是,都是瘦他人而肥己身。 为了抵挡住西晋最关键的一次进攻,韩杰这次并未守护城墙下方,而是选择破阵,以最大能力去抵挡西晋大军。 战场被划出三大区域,最前方的韩杰,中间区域的其他统领及各宗的修道之人,如岳攸缺、于阗等人。最后方大部分都是修行子弟和低阶修士,共同抵御那些漏网之鱼。 …… 芳菲尽。 贺俶真继续着先前话题,并说出首次离乡时,同赵老爷子所遇见的村口械斗。他认为天下战事,不论何种,没有一个不和这一样的。 “虽然二者的层次、程度天差地别,可我还是感觉这跟村子农夫为了灌溉农田,与邻近村庄争夺水源而打起来没区别。” 贺俶真说道:“我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但其功利性太像了,一个求来年庄稼丝织双丰收,能多吃一碗饭,不用担心因为农事繁重贫瘠,而误了家中稚童蒙学,也不用因为心疼去节约夜里织衣时所消耗灯油而累坏了眼睛。” “另一个则为了长生久视,与日月同辉、天地不朽,于是永无休止的掠夺争抢机缘、气运。非要说差别在哪的话,那就是比谁的理由好听。” 说完这些话的贺俶真顿了顿,神色有些颓然,是不是,对不对有什么用呢,日月亘古亘今,该如何还是要如何。 随即他打了个哈哈,又道:“一个是吃不饱的时候,一个吃饱的时候,小道没得错,二者确实没区别。” 任他高高在上,终究是落得个与俗同的下场。 荀钰听了这些话,不由得又想起他谈及绿卿时,以及同自己讲道理时的模样,思虑再三,还是问道:“那追求情爱是不是就算……另一条路?” 她开口突然,说这话时又一脸认真,好像真有在思考这个问题,贺俶真先是错愕,等与她对视一眼后,蓦然大笑起来。 这位自青霞洲长右古城来的青年道人,今日终解心中郁结之气,身后璀璨虹光摇曳,惊得天上云海、地上山海纷纷以为天人绛世,各自生出瑞色紫气来此觐见。只听得他朗声笑道:“如此可称名士,才算风流!” 假道士混骗度牒,真道士心有明月。人间大地,与我何干? ------------ 第六十三章前身 道家言说上士得道,有“紫气东来”一词,又或是作圣人出关西去,引“紫气东来”的说法;可眼下贺俶未有走动,也无“立功”“立言”“立德”三不朽一说,离着圣人不知几万里远,自不能是后者。 荀钰是爱慕他古貌古心,非但深得道藏真意,且才识不拘一地一国,可她自身不喜欢“空泛”大言,听他讲可以,自己看又不行。 如今又见紫气虹光,不自觉意乱神迷,爱欲情思流淌下,竟双眸朦胧似让水雾,伸出修长食指抵着下唇,喃喃道:“贺郎……” 贺俶真神色古怪,双眸变得同那日探查木渎镇般五彩流离,继而来她面前,捏住她秀面左右看了,最先是在女子桃花眸子里看见自己,又在最深处瞧见某种悸动欲望。 寻常修士见着祥瑞,大都是赤心尊崇,诚心诚意,哪能似她这般迷离狂热,这是将和贺俶真当做大道资粮了,或说她成道之机所在,在于那句“负阴抱阳”,此阴阳冲气以为和之法,又和他的扶抱大日冲虚法相契,撞精关如大日撞太虚,难怪是见他是此迷离模样。 依此来看,荀钰要么别有师承,要么前身是位道家女子仙神,且不论前后者,修炼根底都是那道门天地大阴阳交合法。 荀钰把他手握住,覆在自己脸庞摩挲,眼神妩媚,声线腻人道:“这山河会有豪杰收拾,贺郎劳心劳力是何必?不如留守芳菲尽陪着妾身……”说道这时,她修为爆出桃红气息混淆紫气,又道:“贺郎怕绿卿姑娘独守空房,一并接来就是,妾身懂事得紧,又哪会在意这些……” 贺俶真恢复往日神色,漠然抽出手道:“说这话总要真心实意,若非这般,小道不如让荀煦那浪子带着去钩窃楼,那里花魁技艺精湛、贴心细腻不说,还不如你烦人。” 他现在可以确定,荀钰绝对是某位道家女子仙神转世,而观其桃红奢靡气息,所修炼功法只输《强名曰道》,据明皇经所载,修道底色是天地大阴阳,又有此地位势力的,只有夷洲唯一道教圣地——太上仙宫。 岁月悠悠,若倒走二万五千年载,便能见识人间哪场“道法迁徙”,诠言便沉寂此役中。 有诠言此类人让无数太华仙人,天地野鹤落地生根;也有如太上仙宫、太阴殿殿主这般只顾自身大道的仙神枭姬。 现在的荀钰,不过是个更为狂热的祝清凤,假设后者同她一样,苦县城隍除妖那夜贺俶真就要被掳走囚禁。 桃红气息没入女子体内消散,连带所有紫气虹光一并吞噬殆尽。 荀钰眼神恢复清明,她眨了眨眼,不清楚自己因甚么捂着贺俶真手掌,还不断用脸摩挲他掌心,也不记得他抽出手后说的话,可心底也欢喜,暗暗道:“新郎道法再高,情爱方面不过稚子少年罢,怎可能抵挡妾身诱惑。” “先不用去兵行州。”贺俶哪晓得她在想甚么,只说道:“漠城战事须半年后才见端倪,不急着去,钰儿要不嫌累,可愿随我先去绛州,大禹州,最后再到漠城?” 二人要不曾会见,那荀钰照样会去到漠城,期间或因战事危机引动前身,或因历练破境至蝉蜕境,从而达成离开陈国之机,再横跨游离至东都洲天离王朝,去见于道法迁徙中存活的天离第一将。 这会儿嘛,不但让他撞见,对方还吞了他的紫气虹光,修道岂能事事如愿,尤其是身后事,怎么都要管上一管的。 荀钰不懂弯弯绕绕,她只晓得接下来可以陪着心上人游离人间,做诗词里的天南地北双飞客,她激动站起身子,连带玉峰摇晃浑圆,欢喜道:“愿意!” …… 翌日。 贺俶真先去清源阁,同荀赦说了荀钰随他去兵行洲漠城,领衔精兵弟子的族人要换的事。 荀赦当时没有立即回他,连眼神看的都是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女,不过看她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这老父亲也晓得不答应也没得用,只能随他二人去了,真正担心的不是甚么安危,而是自家闺女日后还愿意回来否,毕竟连魂都让旁边牛鼻子钩去了。 二人后又来到天香苑,应荀钰要求同她这食色恶鬼弟弟道别,待等荀煦出来,把话说给他听了,他也只是点点头,转而说道:“道长晓不晓得在那颍川河东去路上有一座山脉,主峰是那青腰峰?” “这青腰峰的传闻也听过些。”贺俶真说道:“不过我后头要做的事不包含此峰,而稍后离别颍川郡是往西北走,也不路过那地界,你若有事要请我做,怕要日后返回此地才行。” 荀煦摇摇头,把一块青玉质地的令牌送他,说道:“这令牌也是奇怪,某夜我梦见一山峰,因终年风雪而似座玉山,山顶有面雷鼓立着。旁边有一琉璃女子睡卧,我本欲上前看她容貌,不想那大鼓忽地震了下,一下就暴雪冻杀万物,梦醒时隐约见那女子瞥了我一眼,莫说头发白的,就是眉柳也似寒霜!我醒后见手里令牌才知那是青腰峰,那女子是青腰玉女。” 荀钰听后皱眉道:“你那次如坠寒窑,睡一觉差点让冻杀就是因这事?可三年前你怎不早讲,那时不讲怎前两日也不讲?这样也好走一趟。” 令牌上刻着玉尘二字,乃古时雪的别称,细想青腰峰传闻,在联系古时司霜雪之神女,倒也有几分可能如荀煦说,那是青腰玉女。 贺俶真把令牌推回给他,起身说道:“这是你的机缘,和旁人是无关的,令牌你就留着,待下次回来再说,届时你我同去也是行的,不必交由我。” 荀煦说道:“道长以为我事后不曾去青霞峰么,哪里就是座荒山,不和梦中相同嘞!” “这不正好印证传闻么。”贺俶真说道:“既已道别,我就先和钰儿去了,记得那日我交由你的是,必要时可以让人跟着黄乔,若我去了汶上县见不到他,回来就把你那些妹妹悄悄卖到绛州去。” 荀钰看着似小鸡啄米般点头的荀煦,笑道:“到时韵韵不会卖,要陪姐姐的嘛。” 如遭雷击的荀煦当下有两个念头,首要是拍贴身护道修士不要再护他,感觉去汶上县盯着早已出发的黄乔,次要则是自己先另寻一宅子,方便将媚眼儿,弄潮儿及柳韵等妹妹藏起来。 “走了。” 贺俶真朝他稽首,随即同荀钰御风离去,此去不经别处,直接去到泷州州府——子州。 ------------ 第六十四章娘娘 金丹修士御风何其快哉,白云在脚,飞鸟在肩万里山河不过眼中事物,贺俶真荀钰恰好在下午落日之际赶到,远处火烧云似为二人披上件霞衣。 二人在城内走了片刻发现,虽离了颖川郡,却也无任何不适不舍,眼前事物建筑比不多颖川郡紧凑,但作为一州州府是够了。 楼台亭阁紧挨勾栏瓦肆,烟火繁花争斗奇珍异卉;道观庙宇香火鼎盛,官衙塾邸风气清明。 烟火气里生出仙佛气,万卷书里生出浩然气;修道者入山修道,从尘世起,得道者观经渡世,从山中来。 看着眼前的盛大州府,荀钰眼眸笑成对好看月牙,笑道:“新郎陪妾身一起!” 子州西长街,是泷州最大的集市。 正所谓: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种类繁多,例如庙市、茶市、马市、鬼市等,俗子各取所求,各行其事。 当然,能在当今天下交易的物件,肯定不是一般庄稼汉和织造能手能弄出来的东西。 修道炼气需辟谷,绝五谷之气,如此来修自身清气。而种植修道之人所需的土地,号榛田,环境要求极高,需无寒热、无虫蛇、无恶兽,某些苛刻物种,甚至需要淡薄灵气滋养。 昔年乾元王朝国力强盛之初,领衔一国农家修士道门真人,大改土地,结合天地二十四节、天干地支、九宫六壬,造出无数木系、水系法门传授天下,至今已有上万载。 灵能谷物、百味珍羞、甘泉涌溜、九酝流池、将世俗百姓寿命硬生生拔高数十年。 随之改变的,是天下气运,浓郁造化让天下灵物精怪对乾元王朝趋之若鹜,得道之士对此地更是心神往之。 修道天才的涌入,资源的堆积,让本就国势强盛的乾元王朝更上一层楼。 再说得天地垂怜的人间山河,要论何物生于天地自然而不朽,那当属矿穴器脉。 年岁愈是长久,品秩愈是奇绝,分七青、八黄、九紫、十赤,异象越是浓厚,其色泽越是无暇。 天材地宝种类何其繁多,更别提铸造炼化过后。 乾元以武立国,却以功德铸造国运。功德利了当代,又利后世万代千秋! 从道法迁徙前的偏隅小国到中期的顶级修行王朝,厮杀过程有多凶险,旁人根本无法想象,其中艰苦亦是无法言喻。 即便后来许多势力争先模仿,却依旧不及乾元半点,可以说有些事,真的只有乾元轩辕氏能做成。 不过有点很遗憾,乾元再好也只是世情转好受益,五行术法传遍天下,俗子想的不是肚皮鼓不鼓,是如何活下去,加之后来分崩离析,更是让人扼腕吁嗟,何况乾元可以功德铸国运,不代表其他势力与王朝也可以。 到了此地的贺俶真同和荀钰一起,此时正在西街庙市。 官属织造署靠近西城门,主要负责子洲城内大小官员朝服与行服,其次则是寻常权贵所穿衣物。 种类繁多,技艺之巧,似花类摇曳生姿,荀钰只看一眼便被吸引,当即拉着贺俶真跑来这边。 荀钰手拿墨色行服,对着贺俶真比试一二,问道:“新郎感觉这个怎么样,很适合对不对?” “我不太需要,钰儿要喜欢就再看看吧。”贺俶真觉得要更换的话也是挑选道袍或法袍,这等花架子穿来作甚。 袖里乾坤内有件能靠二次炼化来提升品秩羽衣道袍,随时都能更换,贺俶真又不是个在意形体的,所以并无更换打算。 荀钰皱了皱眉,又看了看贺俶真穿的靛蓝道袍,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贺俶真抬手看了自己两眼,有些哭笑不得,“好像是有点埋汰。” 经历三年杂役道士,又从各地返回,后又于城隍斗法厮杀,贺俶真身上这件黑色道袍损坏颇多,而且有点不合身,就是看上去干净点。 荀钰想说也没说,只是觉得多少会让人有些不好意思,当下大手一挥,“就这件啦!” 贺俶真见状也不多说,先前往内室更换,荀钰则继续挑选心仪衣物。换好衣服一出来,就看见掌柜的亲自上阵,一脸谄谀地跟在荀钰后头。 他有些奇怪,刚刚没这么热情的才对。 走上前去,本想问问荀钰如何,结果掌柜的先开口了:“这位道爷眼光真如相貌一般出彩,穿此行服后,晓得道长的只道是菩萨贵公子,不知情还以为是知事府的大老爷呢。” 荀钰笑意盈盈,“新郎呐,这下真不能怪妾身心心念念着你吧。” 贺俶真本想捏捏荀钰的脸,想想又觉得算了,只说道:“钰儿觉着好看便多看,想念便多想多念。” 将署内走遍后,荀钰确定没有更喜欢的了,挑出一件镂金丝钮制式、上织牡丹花的纹蜀锦衣。 更衣不消多久,只一会儿织造署内多了位让胭脂生尘的女子,贺俶真第一时间都愣了下,虽然他见过眼前之人的前身。 织造署内其余人也都挤了过来,纷纷看向荀钰,那些纺织娘和裁剪郎走了过来,似乎要将这女子的身段和锦衣样式牢记脑海。 掌柜的愣神之际,竟脱口而出道:“娘娘。” 赤霄阁畔丹枫白露,广寒宫里寂寞姮娥。清粉内裙,曲线毕露,浑圆天成;素洁外裳,流云拖曳,娴兰羞香。 贺俶真来到荀钰身前,轻声笑道:“这模样要胜过道门女子仙神了,修道途中须是道运好才能瞧见的画中人,如今竟成了我身边人。” 粉黛妆成,不知是脂粉点缀眼前女子,还是女子让脂粉含香。荀钰娇俏道:“新郎若是愿意,收了妾身做枕边人,那时无论妾身甚么模样新郎都可以看,今日换这件,明日换那件,夜里还可再换,且就新郎一人能看。” 贺俶真老脸一红,一时说不出话。 在一旁发呆良久,终于回过神来的掌柜,蹑手蹑脚走了过来,“娘娘,可是洛神都来的?” 听到这个称呼的荀钰有些疑惑,贺俶真有些忍不住笑。想来倒也正常,掌柜的眼色阅历丰富、生意精明,遇见些面容姣好的,称个小姐,若是大户,喊声姑奶奶也行;要是那官府里头出来的,就油头滑脑些,喊人奶奶夫人也能讨喜。 但署里来了江湖女侠,天上仙子,就不能这般了,得颂其功绩与行头,不然夸女侠是女侠,仙子是仙子,这和说废话有甚区别? 对掌柜的来说,神仙姐姐太缥缈,唯有那号称天下首善之地的神京城,才会有此等人物,如荀钰这般,可不就是娘娘、贵妃。 好不容易忍住的贺俶真说道:“放心好了,微服私访什么的还早呢。” 荀钰取下耳垂,说道:“方才我摸过那些,全放里面好了,所需钱财,也在里面,你们自己算吧。” 听闻此语的贺俶真轻拍额头,连说几个好字,难怪先前掌柜的如此殷勤谄谀,敢情今日财运兴隆。 掌柜的接过东西,跑动起来,其姿态好像捡着糖吃一样,他长喝一声,“好嘞!娘娘稍等。” 出了织造署,荀钰心情大好,见贺俶真就如那日在木渎镇,坐在倒塌院落听他讲话般,这思凡女子性情虽有些精怪,却极其可人。 ------------ 第六十五章成疯 “妾以为新郎也是喜欢妾身的。” “钰儿称呼太怪了,又怎以为我有这心思?” “有实无名,有甚么怪的?” 荀钰和他走着,时时要挨着他,又说道:“新郎清楚妾身与你相处会“动手动脚”占些便宜,还要让妾身在游历路上陪着,须是要认下这些才好。” 二人沿着西街庙市走来,也有许多人同他们一样成双成对,挽着手并肩走着,无一例外都是互相倾心的男女。旁人见了二人亲昵模样,也只会觉着这是对新人,荀钰说有实无名倒也合理,不过正是为此,她才多次称“妾”,就是要旁人看来有名有实。 她又说道:“新郎倘或不喜欢妾身,又怎会要妾身陪着呢?都说‘请神易送神难’,届时想要撇下妾身怕是要比送神更难。” 贺俶真说道:“人生南北多歧路,这天下有哪个是不散的呢?钰儿也是也走自己路的。” “你既送我一场神思,这一世就不能走脱!” 荀钰渐渐摸清他性子,清楚地明白就算他真心实意喜爱一人,也会因要做甚么事而弃之不顾,故依她看法来讲,这些重情重义同薄情寡义之人,都属同类,只因前者有太多牵肠挂肚,有太多想做要做,怎奈世情难测,不能事事如他们所愿,故到最后不论何人何事,总要舍弃些才能走下去。 法理讲不通就要以大义压人,讲起冠冕堂皇来一个比一个高明,最常听的便是将爱分成大爱小爱,随后舍小保大,做完还要你实心实意接受,心中不得有一分芥蒂,好像有这份好心,就成了同他一般的“大义”之人,怎能是这模样呢? 既有自身外的事物利益牺牲,大义还是大义么? 难道要“存天理,灭人欲”么? 荀钰桃花眸子不再深情,转而含着冷意紧盯贺俶真道:“妾听贺郎话,愿意相随,可几时离开,须是妾说的算,贺郎不过‘狗头道人’,懂甚么情爱,日后妾说话做事,不许多说!” “吓人,吓人。” 贺俶真在心底连念了两遍,轻轻拍拍荀钰手背,由她搂着走,又连说两遍道:“再走,再走,日后随钰儿心意说了算,我是再不会多言的。” 荀钰笑靥如花,非但恢复先前模样,又抬起他手用香腮蹭了蹭,欢喜道:“虽不该用此面容态度对贺郎,可贺郎太不晓事,妾也是没得奈何才做那‘冷妇人’的,日后会好好听贺郎话嘞。” 贺俶真扯了扯嘴角,他哪里敢想日后。 …… 二人不走多时,来到处花柳繁华,富贵温柔乡,旁边水榭成群,旁边紧挨着几座楼舫,荀钰凡心大动,自会见天人后凡思情欲越发不可收拾。早年去神霄派求道,也是个有见识抱负的女子,见着此景无甚感触,而今有他陪着,再见榭舫竟生出同他在此定居的心思,但若这时向他提起是万不能成事的,只得是从长计议。 荀钰思虑片刻,唤来舟船,同贺俶真一起上船,待看过水域里的水仙、菖蒲、红莲,又觉此地好极了,待小舟岸了,二人来了楼舫,她问道:“贺郎因甚么要去洛神都,既要去,因甚么不星夜赶往,反要途经各城,这样岂不误事?” “因哀牢山一事,要去会见天子。”贺俶真先把哀牢山所见所闻讲给她听,又说道:“陈王是谋逆罪臣,连带苦县这龙兴之地百姓俗子,成了乱臣贼子;以如今修为去了洛神都,怕不曾会见天子便被安上罪名打杀了,那位又怎可能撤去战祗。途中历练几年再去,可多出几分把握,不说把事做成做好,至少要跑路没哪个追得上。又不知天子几时会让苦县绝户绝种,所以定了个两年期限,时日一到,成与不成我都会重返哀牢山。” 去时会多曲折磨难,来时不用在各处耽搁就要快上许多,只用御风南下就好。 荀钰不知他要做这样傻事,一时慌了神,急道:“谋逆大罪,陈王执念纠缠阴怨煞气,连死也不得安生,陛下不可能饶了苦县。贺郎莫是失心疯,要去洛神都劝他?陈国神仙境的不多,但坐镇皇宫的几人里,正好有一位!贺郎去了那里,难道是要同妾讲道理时一样,和天子讲道理么?凡有丝毫意外,岂非一人面对一国!?” 万一李嗣说句“凭什么?”那还能活么? 她丝毫不怀疑他的贺郎会跻身人间极境,可区区两年能做甚么?他二人就是此刻成亲,待两年后孩子连酱油瓶都拿不住……修道炼气士随意闭关或都不止两年,当真不怕有去无回么? 贺俶真带着她登上一小楼,凭栏而立,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河中各色水系花朵,他神色淡然,又将目光往北看去,似是穿透天光云影,看到了那遥远的洛神都,他说道:“这事艰难,我是晓得的,可不能不去,苦县公侯子孙是先受蛊惑,再生出怜惜之心以助陈王,我也生在苦县,难道那阴怨煞气当真不会有影响么?静斋和绿卿还在那里住着,要弃之不顾么?难道任由事态发展,看着苦县死绝?” 荀钰眼眶泛红,双手紧紧攥着贺俶真的衣袖,急切道:“贺郎这样固执,是要逼妾成疯么?妾身怎可能在晓得这事后还让你去洛神都?”她声音颤抖,转又想道:“贺郎提及过老庙祝,是苦县城隍庙祝吧,他难道不清楚这意味着甚么?还有绿卿姐姐,她是本朝侍郎之女,岂会不清楚洛神都是怎样一个地方,如何放心贺郎前去?” “这个不必太担忧。”贺俶真用手指点点她琼鼻,笑道:“我不傻嘞,最后要不能成事,我直接回苦县就是,要是抵挡不住陈王执念,日后安心修道,杀进洛神都!” 不是玩笑话,亦非狠话,苦县不论怎讲也是太祖龙兴之地,是李嗣祖宗老家,亦是老庙祝,马二,杜倩所在地,后面更是数十万俗子百姓,不能受狗屁宫廷血案的遗毒殃及。 贺俶真再说道:“还有嘛,我修行路有些特殊,不能以常理揣测,就这一国一地而言,想要不成事也难的。”同时心中想道:“这是做不好,怕是不好面对诠言啊,日后去了东都洲,更是没脸见凤将军。” 可怜先贤夙愿,付之一炬,忍心么? ------------ 第六十六章终成 荀钰知道劝他不住,擦了擦通红眼眶,说道:“可以呀,反正妾是生死相随,贺郎别忘了带上妾就好……忘也不妨事,等撇下妾身不要时,妾身毕竟也是金丹修士,到时独自去洛神都,日夜于皇宫外守着,若贺郎有意外,妾也好一头撞死城楼。” 贺俶真重重捏了捏她娇嫩脸蛋,气道:“胡诌乱扯,满嘴荒唐话!我怎可能会有意外,又怎可能撇下你,钰儿在胡说……” 意识到话说急了,他立即松开手,扭头看着别处。 可是荀钰握住他他手,继续放在那因用力过度,而捏出红印的粉面上,同时掌心抚摸他脸庞,像是要记住面皮骨相刻在魂灵骨髓,先是让他看着自己,在摩挲他眉宇,再到鼻梁山根,旋即说道:“贺郎知道么,你在妾身眼中,就是人间山河在你眼中,你爱着人间,就如妾爱你,你想要为其做些事,妾也想为你做些是。贺郎是道家天人,应清楚人之情绪是无论伤心,难过都是一样不分大小的。贺郎几时才能明白妾身?” 这道人莫说未成真正天人,就是成了也挡不住这玉面玲珑的女子,怎奈千言万语,也因一时哽住说不出话,他难以言说只好轻轻揉了揉她脸颊,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低声道:“这时提及绿卿是不是太浑了些?” 荀钰眼眶再次湿润,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意,轻声嗔怪:“贺郎似那不知疲倦的古神夸父,一心追日,却不顾身后还有妾身等人。”她声音又哽咽,似风玉碎清冷,却又带着丝丝酸楚,“妾不喜长生久视,亦不懂贺郎口中的整理旧人间,妾只要贺郎在身旁,至于绿卿姐姐,日后交由妾就是。” 贺俶真捧着她双脸,让二人额头碰了碰,说道:“钰儿,此刻我不能保证甚么,但决计不能撇下你不顾,只是切莫再说。” 两人静静相拥,此时,楼下集市传来一阵喧闹。原来是街头艺人正在表演杂耍,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叫好声此起彼伏。荀钰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兴致,“贺郎,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贺俶真点头,牵着她的手下楼,融入熙攘的人群。两人穿梭在热闹的集市中,看着喷火、吞剑等杂耍,又在小吃摊前停下,品尝着软糯的糕点、甜滋滋的糖人儿。荀钰吃得嘴角沾了糖屑,贺俶真笑着伸手帮她拭去。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集市上亮起了一盏盏花灯。荀钰看着那如梦似幻的花灯海洋,眼中满是惊喜,“贺郎,你看,好漂亮。”贺俶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灯火映照下,荀钰的脸庞愈发娇艳动人,他轻声道:“钰儿,你比这花灯还美。” 荀钰脸颊绯红,轻轻捶了他一下,说道:“就会哄妾开心。”说着,她拉着贺俶真走向卖花灯的摊位,说道:“我们也买一盏吧,挑个最漂亮的。” 两人精心挑选了一盏绘着鸳鸯戏水的花灯,荀钰提着花灯,和贺俶真漫步在河边。微风吹过,河面波光粼粼,花灯的倒影在水中摇曳,如梦如幻。荀钰停下脚步,认真地说:“贺郎,这盏花灯就当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不管未来如何,看到它,你都要记得今日的时光,记得我。” 贺俶真点点头,说道:“这花灯是钰儿送的,自不能忘。”他接过花灯,轻轻放在水面上,花灯顺着水流缓缓漂远,带着新人初升爱意流走。 花灯如繁星般漂浮在水面,倒映着二人身影。贺俶真突然牵起荀钰的手,踏入一艘停靠岸边的小船。他熟练地解开缆绳,操起船桨,缓缓向花灯深处划去。 荀钰坐在船头,发丝被微风轻轻撩起,她伸手想去触碰一盏路过的花灯,却因距离稍远差了些。贺俶真见状,立刻放下船桨,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探身去够那盏花灯,险些失去平衡。荀钰吓得惊呼:“贺郎,小心!” 贺俶真稳稳握住花灯,递给荀钰,笑着说:“给你,可别嫌它不够漂亮。”荀钰接过,嗔怪道:“你呀,为了盏花灯,差点摔进水里。”嘴上虽这么说,眼中却满是爱意与笑意。 贺俶真哭笑不得,这恋爱女子都是如此么?金丹修士不说斩浪踏波,也不至落水里去,不免太关心他了些。 船行至花灯最密集处,两人停下。四周花灯环绕,像是将他们与外界隔绝开来,营造出一个只属于他们的浪漫世界。贺俶真从袖里乾坤掏出玉骨竹笛,吹奏起轻柔的曲调。 早年初见观中好友,就是因此笛结缘,这玉骨竹笛就是好友在她离别是赠的。 荀钰听得入神,不自觉地跟着哼唱起来,歌声在花灯间悠悠回荡。一曲终了,荀钰脸颊微微泛红,眼中闪着别样光芒,她轻声说:“贺郎,若能一直这般,该多好。” 贺俶真放下笛子,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会的,此刻我二人不正沉浸其中么,日后或有分别,那也是常事,想那些村野汉子有事不也需进山下水。”荀钰靠在他肩头,两人静静地看着花灯,沉浸于美好又宁静的灯火中,仿佛光阴永固。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那曲调婉转,带着几分喜庆的意味。荀钰好奇地直起身子,循声望去,只见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缓缓驶来,舫上灯火辉煌,人影绰绰,似是有人在举办宴会。 “贺郎瞧那边,好像很热闹哩。”荀钰眼中熠熠生辉,手指向画舫的方向,世间美好越多,她能同贺郎经历的也越多,回忆自然也多。 贺俶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眉头不自觉一挑,想起同绿卿离别那夜所观火船了,但仍旧说道:“钰儿要去看么?” 荀钰用力地点点头,眼中满是期待。贺俶真笑着划动船桨,向画舫靠近。 待靠近画舫,才发现舫上正在进行一场诗词雅会。众人围坐,或吟诗作对,或举杯畅饮。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站起身,声音清脆地说道:“今日雅会,以这花灯夜景为题,谁能作出绝佳诗句,便可得这盏琉璃花灯。”说罢,她手指向一旁一盏造型精美的琉璃花灯,那花灯在灯光下闪烁着五彩光芒,煞是好看。 荀钰看着那琉璃花灯,眼中满是喜爱,不自觉地握紧了贺俶真的手,轻声道:“贺郎,那盏花灯好漂亮。” 贺俶真想着这样的日子不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而后站起身,朗声道:“让小道来试。”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他,荀钰紧张又期待地看着贺俶真。贺俶真略作思索,开口吟道:“花灯照水映星河,携手同游意趣多。愿守此光情不断,人间岁月共欢歌。” 贺俶的声音清朗醇厚,诗句是普通了些,但众人晓得因甚而来,倒也纷纷叫好。那华服女子也面露赞赏之色,说道:“道长腔调若要唱青词,必能让香客事事如愿,这诗词便平常了,不过是为心上女子来,这琉璃花灯仍旧归道长。” 贺俶真接过琉璃花灯,回到船上,将花灯递给荀钰道:“钰儿蛮爱热闹的。” 荀钰双手接过花灯,眼中闪烁精灵气息,说道“爱贺郎,爱屋及乌。”她将花灯轻轻放在船头,又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拥抱着他,因是得常所愿,所见人事自然处处温馨可人。 如不然,换贺俶真今日独自离去,还能如此游玩么? 此时,画舫上的宴会还在继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而贺俶真和荀钰,在这花灯的簇拥下,静静相拥,同那些名士美姬般感受对方真情实意,大事是日后要做的,道藏经文是日后念的,此刻做的是要握紧对方掌心,再贴近胸口,细听在这静谧的夜晚,清晰可闻的心脏跳动声。 ------------ 第六十七章姒姬 这花灯不只有橙红二色,也有因加了各种火硝磷石放出湛蓝光焰的花灯,在此戏会氛围渲染下,五色花灯簇拥中,二人似泛游九天霄汉;青荷绿水不兴涟漪,齐整倒映菩萨游会寒宫仙君,有得天水星火见证,这对新人就是眷属。 她是神女嫦羲思凡,从此别了织金绣凤霓裳,要披鲜红衣裳嫁贺郎,缱绻他温柔心乡;他是天人道辉满裳,向来闲观云卷日月星芒,现弃玉阙仙章迎娇娘,永伴她烟火春光。 荀钰因动情之极,以至心神荡漾飘忽,筋骨血肉俱是酥麻如泥,紧紧依偎贴合贺俶真怀中,浑身散着桃花玉髓香,微张粉唇欲滴血,看着他道:“如光阴自此绕开妾与贺郎,妾情愿生生世世寂寥于此。” “先寻一楼舫。” 贺俶真怀中娇嫩女子,拇指轻抚过她粉唇,旋即消失原地,荀钰知他想做甚么,情欲更如千丈细沙白浪撞击心神,再难忍耐下,玉臂环上他颈部,抬起螓首,同他脸庞贴在一起,又伸出条粉嫩香舌,似舔舐伤口、又似品尝清欢,不断在他脖颈留下血红印记。 待现身清雅厢房,贺俶真将她置于床榻,也是同一时机,荀钰双臂稍一用力,将他拉入怀中来感受自己潮红滚烫酥体。 贺俶真捧着她脸庞,看着那勾人神魂的桃花眸子,随后眸中金光照彻,开口道:“差不多了,太阴殿殿主……姒姬!” 万籁俱寂。 床榻女子当场昏死过去,所有情欲悉数归拢进,心神,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天仙神姬,身形丰腴只输绿卿,犹胜玲珑身子玉面卿的荀钰;天姬着鲜红抹胸,因过度挤压饱满而粉腻浅出,宫闺白腰若流素显露,下身裙摆紧裹圆润丰臀;美则绝美,奈何神情似万年冰狱。 “废物。” 声若播撒德辉,确是在骂贺俶真,姒姬说道:“你或许真有天人悟性,奈何也是‘天残’不举,终不得圆满。” 原本在姒姬干扰下,荀钰情思大动,以大阴阳交欢汲贺俶真元阳,那她就能夺他修行根基,得完整扶抱大日冲虚法,从而补缺大道跻身天仙,可这牛鼻子…… 贺俶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说道:“钰儿是钰儿,你是你,小道暂不计较这事,你姒姬党真有本事,可敢分出心神粒子来随小道走一趟?” 姒姬润珠唇瓣动了动,讥讽道:“不知山高岳重。” 话音落地,天地倒转。 姒姬化细微灵光融入了贺俶真神庭穴,既然他自己找死心放开识海,就莫怪她恼个天翻地覆,将他一身修为功法强夺了。 在她彻底进入识海刹那,同样是一尊庞大的漆黑虚影笼罩整个识海,湛蓝赤红光彩,散发粹然的道意精芒,那是天容道貌者。 诠言恬淡笑声传出,道:“你昔年虽自私,却也死得壮观,怎不好好修习,反来欺辱‘不倒者’,是上次死得太舒心?” 这法天象地正是诠言最后心神粒子,在贺俶真正式修行强名曰道,走上天人大道时那一瞬,心神粒子彻底显化凝实。 因贺俶真受诠言传承越发完整,贺俶真修为也不断突破,诠言整个法相也越发纯粹无暇,阵阵汹涌氛霓道气扫荡而出,直接打乱原本识海轨迹。 此刻的诠言以双指捻住姒姬心神粒子,似古神握住那最为庞大的群星神祇,仿佛一个不小心就能将其捏碎。 小施惩戒。 从现在起,最了解姒姬的不是她自己,而是贺俶真,一切念头生发,所思所想,情绪划分归类,提起放下,来源于何处,都能被贺俶真直接或间接操控影响。 本来不至于落到这般下场,实在是道法迁徙中她给诠言所留映像太差,影响太深,在未沉寂时诠言便已生出惩戒种子。 大道从无私心,更不会厚此薄彼,上一刻是贺俶真荀钰遇上姒姬,那么下一刻就该姒姬遇上诠言了。 陡然间,姒姬连神魂带着心神粒子,像是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走去,所有事物都退至身后,就在其愣神间,一股如同江海逆流,山峦崩毁俗子眼前的滔天大势镇压而下,姒姬顿时被强制凝聚压缩为芥子大小。 一尊由贺俶真心神粒子化作的通天法相,俯瞰着此刻比之蝼蚁浮游还不如的姒姬,后者肝胆欲碎,生不如死,只听他说道:“再敢淫乱钰儿,小道让你生生世世沦为人尽可夫的娼妓贱奴,彻底断你天地大阴阳道。” “荀钰本就因本尊而降生此方天地,狗头道人不过得了诠言传承,有甚么资格说教本尊。”作为昔年天下前三的女子修士,她怎可能没得傲气,愿受制他人。 神魂识海之内,贺俶真化作常人大小,看着识海内经文衍化,磅礴道意压得她只能老老实实匍匐身后,半点造次不起。 只听姒姬说道:“修行登高,诠言管不了千年万年,‘人念’是杀不完的,想要修行登高就只能由修士亲自来面对,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哪怕你这狗头道人超越了他,最多短暂成事,千百万载岁月过去,一样是旧人间!” 莫青祀斜眼姒姬,冷笑道:“姑娘似乎不太明白。” 姒姬缄默不语,心中暗恨道:“被诠言这么个老东西掺和一脚,不知道得白耗多少时间,损耗多少道行,等到自由那天,定要这道人悔恨为人。” 刚生此念头的姒姬竟然瞬间凝为实质,半点动弹不得,道行疯狂流逝,躯体顿时传来一股撕裂魂魄的疼痛感。 贺俶真手中金光闪烁,一把长剑凝聚在手,然后走到她身旁,缓缓的割裂着她身躯,并且说道:“总骂小道,不好。” 看着一身道行化作青烟散去,这种让人绝望的大道损耗几乎要让姒姬发疯。此刻它再也顾不得什么疼痛尊严,只顾磕头求饶道:“道长要如何那便如何,我若再敢有半点异心,定叫我死在那滚滚天雷之下!” 贺俶真知她是为自身大道低头,暗赞其道心坚韧时又点点头,说道:“这副姿态总算看着顺眼一点了。” 说归说,但那把金色长剑仍是不曾拔出。 其实在诠言看来,姒姬也好之后的天神仙人余孽也罢,都算不得什么事情,哪怕对方到最后完成心中所想,以近乎无敌的姿态来面对未来人间,诠言同样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事。 因为会有无数‘后来者居上’替代他,也会有贺新郎般的‘不倒者’。 他在意的是未来人间会以何种方式来面对此方天地。人间本就因各族战乱长久不幸,本就是‘太初’所建,又经历了天界神衹战百族,再到道法迁徙,随后天地纲常破碎,以至于今日人间局面。 自诞生以来,人间从未有过一天安稳日子,似乎不论人或物,越是想要安稳度日越难遂愿。 目前人间在诠言看来还好,可等到纲常重铸,王朝仙总百姓子弟,皆成了拥有一身通天修为造化的“天人”想起了从前的伪善与不公,见过了世间不堪和那些令人倍感恶心的事后,又会是什么场景呢? 人间于此方天地意义重大,诠言怎敢不去考虑这些,若是无法裨益世道也就罢了,怕就怕称霸一方,燃起昔年旧恨,反攻‘别处’,天地又乱。 人间正道是沧桑。 ------------ 第六十八章旧兵极庙 昔年诠言其实出自青霞洲,而姒姬却出自东都洲,诠言大她六千岁,见她犯错惩戒,就如教训孙女般。 再说缘由与生养二位的青霞洲,东都洲,二者之间的氛围和风气的差距非常大,其原因就是修行势力所主张的不同,以功德争先,确实更有人味。 天离王朝国运昌盛,群英荟萃,天下八道七十四州,疆域之大,尤胜大夏、西晋、陈氏在内的数个王朝。 天离之下,修行势力遍布,兴万法,昌武运,因以功德铸国运,引得天下有志之士汇聚于此。 道门、佛家、学宫、巫咒、阴阳、祭祀,六术并存,下有百家。 且有三个极具特点的人物。 皇帝赵礼,虽无半点修为,可降生时伴有玉璧,上刻“中兴”二字。 这让非嫡长的他直接成为太子,关键是他那亲哥哥毫无半点芥蒂,好像寻常人家的兄长,将好物件让与弟弟般。 天离第一将,凤栖松大道修为通天彻地,天刀兵团总兵官,天离兵戎刀刃之下皆是亡国故土。 让人不可置信的是,凤栖松青年时期都还只是个想捞个功名回家,好有人介绍婆娘的市井俗子而已。 护国大真人,张论衡,龙虎山当代大天师,以道生法,道气与德风悠扬。 在成为大天师前,张论衡先后在三清山,天静宫等道门圣地修行。 天下八道,以帝兄赵旭为主,各大蕃王镇守一地,代守国门,天下民心所向。 最关键一点,兵家祖庭兵极庙,就在天离境内。 上古神祇降临人间,长达无数年,冠绝古今的大战就此拉开帷幕。 杀伐之气遍布人,苍茫古意的大地上,杀戮仿佛成了唯一,于是兵家应运而生。 代天而行,行狩猎之举,以杀止杀,以杀止乱。 那个时期,天下人族中,此类人占了十之七八,人族先贤没有俗子,皆是拖曳人间逆流者。 不论邪灵、天魔、大妖,又或是那天界的至高存在,想在这片土地作乱,就先等我们死绝了在做打算。 纷争不断,尸体如蝗群覆盖,密密麻麻,生死如同雨水归江海,尘土归一。 等到形势大好,代天巡狩这群人,他们当中的佼佼者,共建了后世最大势力——兵极庙。 毫不夸张的说,后世战场厮杀,战事侵略,多少都有他们的影子在其中。 兵极庙从来不约束门下修士,来去自由,出了庙门,除上古敌对势力外,想加入任何势力都行。 兵极庙不需要刻意做什么,战事无论何时都会有,只要道统在,那一切都在。 上古大战结束,天道运转受阻,多年后不堪重负,终于崩塌,气运造化散落各地,孕育一处处洞天福地。 又“点醒”多少远古遗址,如今天下积弊已久,再起乱象,隐约间又有了当年模样。 东都洲,西北靠夷洲,烽火已燃,南荒苗疆有天渊,无尽妖族日夜攻伐不息。 青霞洲,神异最多,机缘气运之浓厚堪称天下之最,所以争斗算计也多,修道练气的天上人间与酆都阴司。 太真洲,深受远古大战毒害,遍地远古战场遗址,阴灵鬼物之多,煞气、杀气之重,冠绝天下。 夷洲,莽荒大地,凄凉,荒芜,只论气运灵气贫瘠,最差的、最苦的、最受罪的地方,都在夷洲,怎可能会有人甘心沉沦在这种地方。 此外还有道教正统,圣地所在的三域,上清域、太微域,天华域。 那是人间距离天上最近的地方,也是震慑仙人神祇,邪灵天魔,大妖孽畜的根本所在地。 正是有了这三块区域,当年才会天道运转受阻,神灵才不得已提前退出战场。 在人族厚重历史中,最先讲述的,不是怎样去揭示天地奥秘,而是上古大战的缘故。 虽然天界万神提前退出战场,可依旧算不得人族赢,这更像是达到某个极点后,各方不得不停下手来,让天地休养生息。 而在这之后,无数闲云孤鹤,天地沙鸥,纷纷落地生根;从此人间大小势力兴盛,百国王朝林立,宗门豪阀遍布。 恰似雨落人间,大地万物伊始。 如今的人族看上去势大,是因为当年够狠,先贤舍己赴死,强行改天换地。 各族相互不顺眼,有不同的理由,也有相同的理由,就比如陈祇所遇见的那头天魔余孽的心中想法,很契合当年的人族了。 既然人人都已逆流而上,凭什么还要老子当那井底之蛙? 天下大赦,人间太平,万万年皆是如此,是很多先贤心中宏愿。 数少便以一敌众,位卑则以下克上。 就两洲间各势力神庭的算力和推演能力来说,这些肯定是在意料之中,好像一副棋盘上,对弈之人先后落子,期间各有胜负优劣,棋子也不断更迭。 但不论双方如何打生打死,奇招频出,两罐棋子总数都不变,哪怕再少都能下满棋盘,棋手提子或征吃,就相当于两家利益来往,除非掀桌子不玩了,不然这种局面会一直持续下去。 不管劣势再大,只要稳住局面,不至于崩盘,胜负就尚未可知,优势再大,不能一锤定音,那就还没到最后。 兵极庙古时贵为天下兵家话事人,可世道变更,而今主要负责的并非修道或是参与战争,而是以特殊手段监察兵家气运流转,看其是否流转有序,与祖庭有无出入。 这就像道家推演天机,观天地命数流转;衍化天道,以此来顺天而为,与万物相始终,最终精神形体得以超脱一切窠臼,大化万物而为其主。 而这一切缘由,就是因诠言,兵极庙势力太大,虽有教无类,却不论生杀予夺,是妖是魔是邪都要参与进去推波助澜,只因其祖庙内还立有武庙,兵家历代神主在此长眠,等待后世“杀天”证道,跻身天人。 就是类似姒姬这般手段,只不过荀钰未曾携带气运降世,这或是因姒姬沉寂天外,不及部署的缘故。兵家神祖则不同,历代身死未超脱的神主,除去修为,其余齐齐整整的保留转世。 杀伐不尽,兵家世代万昌,可人间呢? 诠言道成,独步此方天下,远游天外说出“此非示尔等有禀赋立于人间”这句话前,就是一人双剑,同人间讲了个不大不小,不正不歪的道理。 贺俶真了然于胸,故除去她玩弄荀钰本身,也厌烦她身上有旧兵极庙影子。 ------------ 第六十九章完事 “这个是你没想到的吧。” 贺俶真撤去识海压制,又收了诠言留经文里的道意余韵,说道:“你修道根底是那《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不输扶抱大日冲虚法丝毫,要是于二气交泰讲,则还要高过一筹,与明皇经是同一品秩。这个小道早先当然不晓得;正如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小道会是诠言选中的人,正是因此,小道在见识‘旧人间’时,又清楚有那些神人枭姬。” 至阴至阳都算不得甚么,可倘或二者交泰融合,能衍的大造化就太多了;五行的相生与相克、清轻与浊重、天高与地厚,万类的生与死、释教的佛与魔、儒道的浩然于腥臭、甚至于男女交欢时的阳元与阴精,乃至一切正反,对立都可算是天道纲常,大道规律。 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正合此至理,若是跻身论仙大道最后一境,倒推阴阳为混沌太初,那如珠子般悬浮寰宇的此方天地,真如稚子裤兜弹珠,一“抓”就是一大把。 当然,若此功法真能走到这步,又真有写经人说的那股神力。 古时那场“道法迁徙”中,诠言携人间倒走岁月,又于太虚开辟古意苍茫大地,大道在其脚下重铸,紫金莲花照耀三元六合,一人双剑改天换地。以此太虚天地做人间“所立之地”。 万类生灵厮杀终末,光阴长河沉寂,姒姬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玄仙境运转功法到极致,要将鲸饮炼化人间一切生死对立,窃取所有修道练气士根基,以此跻身天仙境,随后再将破碎各界重衍混沌,成就极境——天人。 正与天界“至高”厮杀的诠言察觉人间端倪,知道她要甚弄甚,竟舍了本命飞剑不要,一剑斩开姒姬道躯,打碎其道果神魂。姒姬身死道消,一身仙人修为,大道真意化五彩琉璃碎片坠落人间大地,成就一场浩大“迁徙”。 从某种意义上,诠言是她最痛恨之人,眼下诠言既死,仇恨自转到贺俶真身上来,向仇人磕头求饶,怎不是奇耻大辱。又想起方才磕头求饶,心中恼怒不已,不愿再开口讲话。 贺俶真也不顾她开不开口,继续说道:“你容貌形意俱是无暇,在古时就留名于史,更是以女子身得了个‘枭’字,惊材绝艳又慨然无匹,按理不是又蠢又愚的妇人。”他话锋一转,“天地阴阳交合大乐赋品秩再高,就算高过强名曰道,它也不过是古仙所创功法,又怎可能完成你心中所想?” 自古及今的“天人”拢共才几人,没那个是靠着一本道藏经文修上去的,姒姬简直胡扯。 “比起某个狗头道人,本尊还是要强上许多的。”贺俶真撤了诠言大道压制,姒姬嘴反而不饶人,张开檀口讥讽道:“拾人牙慧,作威作福的不举道人,不好好磕头叩谢天恩也罢,还敢妄论天仙大道,眼界窄说话就是轻松无拘,枉得众仙传道。” 看来已猜出众仙朝上图在他身上了,也确实,姒姬神魂同那粒心神粒子,让诠言一并拘押至贺俶真识海,里头一切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强名曰道》《明皇经》《扶抱大日冲虚法》《太金覆身咒》,初版《天罡地煞咒》…… 除去众仙朝上图,谁又能集众仙经文神通。 “……” 贺俶真瞥了她一眼,说道:“你是前辈说得对,可怎样呢?你无暇玉身破碎,漂泊流转两万余年的残魂也不过是诠言念你早年有功,赠留你的活路而已;今畅玄大道神魂皆圆满,想窃取小道根基,又怎么样呢?从此心神自由么?” 心神遭拘押,念头心绪受人操控影响,倍感辱人姒姬正待发作,破口大骂,又惊觉道人并未强制参与她念头收束发散,只是咬牙切齿道:“大道之行,不论是与诠言,还是与你,无丝毫干系,本尊身死道消两万余年前,落入今日之局面是认的,可不代表你着不举道人随意指摘!” “……” 贺俶真颇多无奈,自己不过关键时把情欲念头拘押了,怎就是不举?难道要让钰儿被她鸠占鹊巢,自己则被他窃取道统么? “你畅玄大道圆满,想要冲阴阳二气以为和,以此作跻身论仙大道关键所在,便盯上了扶抱大日冲虚法,借钰儿情动之机撞天关,待事成再夺舍钰儿,取而代之,是么?” 贺俶真说道:“你就算不把小道放眼里,也该礼敬天地,明白修行流转,这事真能轻易让你如愿?不成事就一昧暗讽大骂,比之村野夫人汉子还要不如。活了数万年,也没些心机城府,小道一开口,竟真敢走这一趟。” 全因她的傲慢及轻视道人,以致今日受辱。 姒姬因肤白肌红,只要美艳脸庞与光洁额头因气极充血,就能看见血管脉络,尤其是深受挤压的玉腻酥胸,脉络看上去更要醒目许多。 “狗头道人,不举废物……” 姒姬忽又一僵,阳春十指上移,摸了摸自己脸庞,待真实触感传来,娇躯不由得颤抖起来。她无暇玉体在昔年道法迁徙中,先是让诠言剑分两截,在被剑道真意碾碎,此后每当想要重塑躯体,都会被新生剑气焦烂,起初以为是神魂未曾圆满,修为低下的缘故,可畅玄大道圆满后仍旧是这鬼样子,彼时她才明白,这是诠言担心她荼毒后世而留的后手。 她又低头看向自己若流素羊脂般的腰腹,哪里果有条长达十数寸,自腹部斜向下,一路蔓延至后腰的猩红伤痕,是贺俶真方才所留剑痕。 也是那一刻,贺俶真凝实了她躯体。 “你……作甚要……”姒姬声音颤抖,不知怎样说起,下一刻面色又如冰狱寒冷,坚定心中想法,骂道:“狗头不举道人,还学人收买人心,也不掂量有那资格否,真是要活活把人笑死才甘心。 贺俶真除感慨女子变脸速度外,被她骂得有些恼火,指着她道:“你太浑了,你……这辱人败类,不堪与作缘!” 不给她回嘴再骂,贺俶真退把她神魂丢了出去,还回荀钰体内受困,丝毫不担心她再作乱,有诠言道意余韵镇压,加之自己虽让她肉身凝实,但也未让她完美融合。 厢房内,荀钰趟在床上不曾醒来,贺俶真趁此机会说道:“你若能让钰儿问道成仙,等日后小道不再顾忌你实力,自会放你大自由。” 唯有回应。 贺俶真知道她能听见,也不去管,转而搬来张椅子来床边坐下,他带着荀钰行走,正是看出端倪,想要把事解决,起初以为须做长久打算,不想姒姬按捺不住,提早暴露目的,让这事提前结束了。 “道心不坚啊……” 贺俶真有些愁,还是着了荀钰的道,苦县还有个绿卿,这回去可该怎样面对…… ------------ 第七十章亲嘴与厮杀 贺俶阵看了看窗外,知明日是阴雨天,走去把窗关了,把屋内铜炉点上,兽形台上烛烛增辉,还觉着不够,又替她将被褥盖实了。 作人无甚高远的举措,摆脱得情欲便入名流;为学无甚增益的工夫,减除得物累便臻圣境。 “是个至理,道人尚做不到,常人能奈何呢?”贺俶真闲空就要想明皇经,有些似“说文解字”,看后醍醐灌顶,一下就懂了,可有些不如不懂,就因做不到,徒添愁思。 看着熟睡荀钰,灯火照得她脸庞既柔媚又娇嫩,贺俶真不禁想到,道心本是遇物既烧的烈火,可经诠言传道后,虽在别处增益甚广,可之余情爱一事就手足无措起来;倘或日后再有如荀钰或绿卿此类女子找来,该如何呢?要同地主老财那样一个个都收了么? 窗外忽有淅淅沥沥声,下雨了。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草;道法虽广,却也只渡有缘人。”贺俶真想道:“我降生此界,注定要受磨难经历,又想人生在世,有所求就有所不得。早年家中虽生变故,可修道路途里的得失、人世间的情爱,我是圆满的,因甚么还要愁苦呢?” “众仙朝上图落我身上,管是甚么原因,也不见得去飞去他人怀里;钰儿是仙神枭姬转世,虽早在颍川郡见过繁华盛大,最终也是随我而去。还有甚么不满呢?” 千秋伟业,最费思量;这复杂情感,也费思量。 “贺郎……” 荀钰醒来,记忆模糊不清,只记得依偎贺俶真怀中,身子似火烧一般,又想起那些旖旎心思,脸色不由得燥热起来。 “钰儿有甚不适处?”贺俶真见她醒了,就起身坐床榻边上,摸了摸她脸庞秀发,说道:“先前有些意外发生,不过已经解决了,钰儿感受下身子,较先前有甚么不好处,有的话我来看看。” 荀钰小脸一皱,似喝了大苦药,可怜兮兮道:“不晓得是睡久了又或怎样,妾总觉胸中气苦,连结金丹后的清明灵台也似染尘般,累及头颅疼痛难耐……贺郎可妾近些看。” 贺俶真依言把身子伏低了,离她不过数寸距离,这时荀钰计谋得逞,有把手臂环上他脖颈,想要将他拉上床塌。她身子并无异样,也清楚晓得二人未曾奔赴巫山行云雨,当下只觉可惜,要与他再续“情缘”。 这些小心思贺俶真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愿陪她耍,在她手臂抱紧自己时,同样伸出手来,把荀钰从床榻抱起,横坐自己腿上。 荀钰手臂未松,在他怀里咯咯笑着,虽未得逞却要更开心,冰肌玉骨染上绯红,用俏鼻蹭蹭他鼻尖,樱桃小口一张一合,不断的朝他吹香风。 “啊——唔!” 贺俶真见她挑逗自己,也知她想要自己做甚么,本是搂着她玉腰的扰至后方,随即用力一搂,使她身子紧密贴着自己,另只手则覆上她修长雪白的颈部,亦是用力一摁,接着便是侵犯她娇艳软嫩的红唇,捕获吮吸她香舌与蜜津。 荀钰浑身无丝毫力气,却还是竭力回应他,或她自己也不知,双臂连带手指,本能地怀抱着他,因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像是要融入他身体离去。 热烈而火热。 …… 世情悲欢离合并不相通。 漠城。 主战场中,西晋那边面对漠城领头破阵、奇袭的修士时并未派出相应的战力去阻止,而是不断的让鸣金铁骑和步甲大军去消耗。 但有一人除外,那就是秦闵,倒也不是因战前言语针对他,实在是那尊法相太过披靡,不讲道理。 兵家修士在练气过程中会修炼出一尊兵魂,就好比剑修孕育而出的本命飞剑一般。 青苍兵魂屹立战场,手中大戟与法剑砸向西晋大军时就如同捣肉泥一般,以秦闵的修为根本不需要运转任何法力神通,血肉之躯,触之即碎。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西晋军帐那边就看不下去了,切菜呢? 圪梁延玺与鸣金铁骑统领赫山一同出手阻拦,没曾想二人联手也打不过,最后外加焦燎域唯一修道宗门,清神宗的刑律长老出手才稳住局面。 面对围攻,秦闵非但不紧张,反而觉得对方有些看不上自己,才这种水平,才三个人,这点阵仗就想要老子去死? 从来自清神宗的渠乘泯加入围杀以来,双方都意识到这样打下去容易波及己方修士,所以四人战场就逐渐偏离两军交战之地。 秦闵也巴不得离这边远点,他独自冲向后方,那些修为高点西晋修士就好比那吸血牛虻一样,不停的往青苍法相撞去。 要知道,虽然世间的浩然气、正气能天然压胜污秽瘴气,可反过来的话,这些浩然正气也最怕被侵蚀污染。 因为这样容易“失真”,就像把那宝光四射的珠玉扔进茅坑泡两天一样,再拿出来时多少都要黯淡几分。 珠玉是珍贵不假,可茅坑香得也不真。 敌方大军不乏邪修的大道气息、血秽形骸,二者就是会不断的浸染秦闵的青苍法相,要平时还好,可现在他还要面对三人围攻。 清神宗主修三刑术,而渠乘泯是刑律长老,他的术法在秦择端看来也是最麻烦的。 动静有法,不合刑律者以刑律斩之。 又因为是在战场,兵戎远胜其他地方,渠乘泯等于无形中与道相契。 渠乘泯体表漆黑雷光滋啦作响,周围金气杀伐丝线环绕,最外层则是数百道莹白杀气相互碰撞。 施展三刑术法,将异象转至秦闵法相上时,就是行刑。 黑雷层层禁锢秦择端兵魂,杀伐丝线顺着轨迹嵌入其中,如若斧戎凿穿山岩。 眼见自身青苍兵魂被刑术打出一块块灵气碎片来,秦择端改变最初分割战场的想法,打算来个更狠的。 收了大戟,秦闵将法剑变做离火大纛,挥舞之时摇动天地,不断吸纳圪梁延玺那股火属大道气息。 战中舞纛,豪迈神异,身似蛟蟒游沧浪,势如芭蕉迎骤雨,凝练战意破阵行。 炽盛火海中,烈焰翻腾不休,天幕都被染成橘红光彩,圪梁延玺显出金身法相,伸出手臂与秦闵争夺此地的气运归属。 一场如大道之争的气运争夺将后方战场完全隔开,无数气运崩如琉璃碎片,与前方的血与歌形成鲜明对比。 由于影响太广,哪怕已经偏离主战场,可还是有近三分之二的西晋大军要么绕路,要么就在后方停滞不前。 漠城距离渡阎山二百六十里,可不代表其横向距离也是二百六十里。 东西延伸上十倍,若非柳疾有意压缩战场,让漠城所有人都挤在一地,战线起码还要拉长个几千公里。 近五十万修士武夫大军不是小国之间的刀剑互砍,尤其还包含各种顶尖修士在其中。 场上浩荡拳意涌来,强行在中心地带挤出条通道,赫山身影出现在其中,朝着前方一拳轰出;先天罡气搅动火势,一路摧枯拉朽,可秦闵手中离火大纛气势更胜,直接打散所有罡气。 见状的赫山原地起拳架,运转练体功法《大嶽》,无数天罡武气如同觐见一般,从四面八方汇聚一人身上。 拳碎大嶽。 ------------ 第七十一章战场 “今日且到这。” 贺俶真拿起绘有牡丹的锦衣,又托起她身子,把人抱了起来,说道:“钰儿受累了,待我为钰儿洗浴后便好好歇息。” 她虽见得多,偶尔也会调戏柳韵,却不曾让柳韵及其他人碰自己丝毫,所以是个未经人事的,实不堪折腾,贺俶真不忍她再侍奉承欢,暂且收了心思,想为她好好洗浴番。 “啊……随贺郎说了算。”荀钰想沐浴时必不着寸缕,心底难免娇羞万分,可又想到是爱人替她做这些,不免欢喜,也就不多想了,把下巴搁在贺俶真肩上,由他抱着走。 …… 厢房清雅淡然,内里布置样样齐全,推开书房后的屏风,就能见一池子,顶上悬挂五色绸缎,自上而下飘落浴池四周,用以遮掩池内场景;旁边摆着保暖用的兽首铜炉;顺着浴池周围过去,还放有香油、香纱、浴袍、芍药花瓣、各类奇异珍果…… 此地温泉时走地脉涌来,池水雾气蒸腾,日夜都是热的,也不消担心受冷。 贺俶真将荀钰内裙脱去,只留亵裤,又把披肩短衣给她取了,随后将她轻轻放入池内,把仅剩遮拦物,一件墨色抹胸脱去…… …… 天色破晓。 贺俶真换上道袍,清楚荀钰境界火候到了,就把楼舫禁制又加重了些。厢房浴池内,她恢复原先模样,只剩绝代清颜与浓厚气运交织无暇灵力,大道所属气运疯狂涌入她体内;破境蝉蜕,意味着金丹大道圆满,更代表着“超凡脱俗”,此后天高地阔,大可去追求“物我唯一”。 姒姬行踪显化,自不可能放弃这样一个机会,想是早已传将此功法传下,毕竟荀钰本就是她今生,她躯体虽凝实,却也不见得会放弃今生躯体。 一切天地阴阳,不论是高是低,是俗是雅,都能为其增长修为道行。 “动静太大了。”贺俶真站起身来,只见一座金色雷池,里头开满金色莲花,无数金雷横贯奔腾,似细微龙蛇飞动。 下一刻,天地失色,贺俶真用剑道天地笼罩浴池,彻底隔绝气息,浴池内温水散如水珠,在碎为云雾,又在金雷贯穿连接下恢复如初,池水聚拢散开又成形,成为片盛大水幕。 沐浴金色雷池中荀钰开双眼,桃花眸子中亦是充斥着金色雷光,虽不着寸缕,却圣洁不可亵渎,她居高临下,笑意盈盈地俯视贺俶真,失色天地中,她是唯一的光。 荀钰缓缓落在他身前,痴痴笑着,把一片芍药花瓣喂入他嘴中,说道:“贺郎吃了!” …… 昨夜落雨,雨疏风骤。 外头阴沉沉,就同贺俶阵不说话时一样,可这会确不一样,二人将门窗户闭了,点起灯火,相依偎于案几前。 “贺郎深喑道藏,那会诗词么?”荀钰坐卧贺俶真怀中,散发幽兰香,说道:“妾说的是贺郎拟写的,不能取前人所作。” 贺俶真想了想,将案几书籍合了,把笔墨拿了过来,荀钰知他要些词,把笔夺了过来,张开檀口润湿,再沾上墨水递给他。 “早年写过。”贺俶真搂着荀钰,边写边说道:“是在绛州城隍写的,当时做个杂役道士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故写下了这首词。” 词不长,待落下最后一字,荀钰拿起来看,遣词造句算不上出彩,正如他坐杂役道士,可从字里行间看,都清楚这是怎样不甘。 “当时才疏,未明学问深浅,妄编选经纶以统序众家;后历经文昌,天地南北,渐知山高岳重,我辈势微,乃不知本末者。” …… 赫山腾转间,来到了青苍法相之上,携天罡武气狂轰,拳意接触法相时火光溅射四周,将整个地面炸得坑坑洼洼。 他想要以此来阻止秦闵的攻伐势头,为后方大军开出条路来。否则照他这样任性妄为下去,两边战场迟早要断层,直接导致西晋大军首尾不能相接,白白浪费兵力优势。 想法是不错,可赫山好像忘了二人差距有多大。 忽然,所有异象都微微一滞,而秦闵手中大纛直接覆盖千百里,手腕拧转带动遮天纛旗,将所有事物都包裹其中。 正夺取气运的圪梁延玺发现金身法相生气疯狂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色。 “围杀?老子曾在兵极庙修行,什么场面没见过?”秦闵后撤一步,转身收纛,随后左脚往前重重一踏,手中大纛配合弓步扎枪,朝着渡阎山奋力一击。 千丈天火出世,山河倾毁崩塌,好像厚重光幕,一路横推而去,华光侵蚀里数何止千百里,渡阎山被当场移平。 刺眼光芒让距离战场最远的督战官都微微眯起眼来,下意识就要抬手遮挡。等定睛看去时,惊讶的发现两国边境多了个数十里的平原,且攻伐之气缭绕,零星火种散在各处。 至于战场内,首当其冲的圪梁延玺三人就叫苦不迭了。除了鸣金铁骑统领赫山体魄坚韧还能站得住,其余二人皆由于伤势过重而昏死过去。 这还是柳疾帮他们挡下了后续余威的缘故,不然哪里还有命在。 消耗严重的秦闵将剩余灵气全都灌入青法相中,化作一道流光返回漠城之中。 速度之快,让旁人咋舌不已,本想亲自拦截的柳疾也只好作罢。没了这边战斗的干扰,西晋大军又可以肆意推进,漠城最前方的压力骤增。 先前被召集的步甲大军和鸣金全部投入战场,它们是冲阵最前方的炮灰。只为给三十万大戟军开出路来。 还有以符箓唤出六丁六甲,手持赤红巨棍横扫战场,只管埋头苦冲时容易被坑杀,平日或可不管,可作扫清障碍却很有用了。 就好比邻里乡里打架,有人不怕疼,不怕死,思路还清晰无比,任谁看了都会头疼害怕。 而这数以万计的鸣金铁骑,自行化杀气为庚金,冲杀是声浪震杀而过,是干扰漠城统领及大修士的关键。 岳攸缺以武夫之身奔走战场,浑身拳意如大江涌流,厮杀起来尤为凶悍。 每次出手崩拳,前方都要被清扫一空,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敌方来人修为越高,自己则一直消耗,杀敌速度难免缓慢起来。 大慈航寺的师兄弟距离岳攸缺都不远,杀敌的同时还要以佛法庇护漠城将士,更要防止最前方的围杀。 祝照之火如同灾疫一般,以自身为中心扩散而去,哪怕只是沾染些零星火光,都要被猛焰吞噬,祸及身边同族。 火法高深,战场已然是熔岩山口,身处其中的西晋大军,就是焦灼地狱受刑的恶鬼。 最为血腥原始的战场当属獬豸和隐林山脉的其他妖兽。完全依靠肉身让血沫横飞,显出真身的獬豸,开膛破肚死兽妖魔无数,大口撕咬吞食血肉,头上巨角早已变成血色。 扑杀、撕咬、撞击,这是属于野性的美感。 如果说上一处战场是血腥原始,那么女子剑仙鹿鸣所在战场,就是写意飘然了。 剑光缭绕,清锋光彩,剑气涟漪似秋泓。 鹿鸣持剑或踏空、或掠地,身形起落,御风挥剑间,西晋大军皆是齐腰而断。 清水取自冷冽极寒,所以此处又如阴司极寒地狱。如果一直这么打下去,天师张望等人最开始就不用担心漠城被破,柳疾战前也不会让对方随意凿阵了。 西晋那边,八座军帐连同渡阎山都已被摧毁,柳疾也无所谓,之后再建就是,反正对方做甚么,结局仍旧不变。 ------------ 第七十二章丢弃 苦县。 杜府暖香池。 天青色香纱、墨色抹胸等放置一旁,绿卿此刻正沐浴清池,她手里拿着本游记,是从静斋那里抢来了,贺俶真离去是说是说为二人都留了一本,可走时为不让她难过,竟将此事忘了;这本是某日师姐弟二人,同城隍爷吃饭时,绿卿偶然听静斋说起的。 静斋起初看见游记上讲,在绛州有座矗立荒野的野山,里头有一能颠倒梦幻现实的老妪;贺俶真在里头写了此间种种遭遇,静斋看得入神,想要同师姐说说这个有趣地,问个真假看法。 哪晓得绿卿不知所云,一脸莫问不晓得;常人这时候或许也猜到绿卿手里无书了,岂料静斋是个实诚的,把游记一事说了出来。上一刻还是芙蓉夫人的女子,下一刻寒着脸,狠狠敲了敲静斋额头,直接把游记夺了过去。 只留城隍爷大气不敢喘,静斋捂着额头嘶哈嘶哈。 …… 杜倩夺过书后,翻来覆去不知看过几回,总看不够,时时要拿着,就连沐浴也不例外,不过今日不知怎的,总觉有些烦闷,似遗落物件让人捡了去,细想下有奇怪,能有甚么物件呢? “呼——” 绿卿长呼口气,靡肉随清池水波翻滚,若隐若现,这身段不但胜过风情万种的祝清凤,亦胜过荀钰姒姬。她心中愈发烦闷,把书合了,神情不耐烦地放置一旁,随即站起身来,甘露玉髓滴落,金莲玉踝一勾,将香纱拿在手里披上,将深幽私处遮住,来到一张燃着暖香,垫着柔软宫家织锦的青鸾金线被褥上,手托香腮,侧躺在上面。 “两年光阴,新郎要妾身怎样等待呢……”绿卿闭上眼眸,待思索过后,心中已有了决断,在其身后,浮现出一幅巨大、瞳孔湛蓝的翎雀虚影,且是重瞳。 大妖重瞳翎雀。这是绿卿所得传承。 …… 绿卿穿戴好衣物来观雨台,并传音城隍爷与静斋,岑昇听后不曾说甚么,只说了句万事小心。片刻后静斋到了,他面色为难的进来,坐下后想劝不敢劝。 “师尊走时交代过的,说得很清楚。”静斋沉闷片刻,还是说道:“我二人应听师尊讲话,留在苦县等他回来,怎能离开此地去寻他呢?” 绿卿斜睨他一眼,眸中妖异光芒闪过,吓得静斋一哆嗦,她说道:“省几个字,留时间把一些东西收拾了背好,喝完这杯茶水就走。” 当日传道,静斋规规矩矩,绿卿则肆意妄为,或是因此缘故,二人所得传承的差距有些大,静斋只得了太金覆身咒衍生而来的金光咒,绿卿却得了篇自明皇经抄录的完整功法。 修行一步慢步步慢,静斋眼下不过凝液境,绿卿却已三阳境圆满,而就算抛开修为不提,她是师姐,静斋心底也尊崇。不论怎样都只是劝,或搬出师尊来劝,劝不动就是没得法子的事了。 故当下只能老老实实,将东西收拾些,把茶水喝了准备上路。 …… 因苦县有了香火神衹,又是贺俶真好友,待离开是岑昇运转挪移神通,按绿卿意思将他们送去某个方向。期间绿卿眼化重瞳,湛蓝光彩耀人夺目,正是依靠游记确认贺俶真位置,再由岑昇送至苦县外最远距离。 待二人再落地,离着颍川郡内城不过十里,岑昇陪着在走段路,说道:“道长此去是不愿弟子跟着的,今你二人违例,待会见他是难免要受责罚,说不得还要将你二人赶回,要做些心底准备。” 绿卿说道:“师尊要些甚么,都随师尊说了算,只是想赶我二人走怕是难了,届时我买根铁索,师尊要再弃我而去,我就把师弟吊死在苦县城楼。” 语气淡然,比云还轻还淡。 静斋同岑昇当即变了脸色,没哪个会怀疑这神思女子在说假话,她当真做得出来这惨死。静斋摸了摸脖子,连嗯都不敢嗯。 老庙祝,老城隍爷立即开口,赔笑道:“老朽是糊涂了才说这话,以道长性子怎可能责罚你二人,杜姑娘切不可在意,那铁索也买不得。” 静斋也立即开口道:“师尊是极好的,若不然师姐通师弟也坐不成她弟子,既如此就会再弃师姐而去,师弟亦然如是,所以其他手段可免了。” 绿卿撇了他二人一眼,漠然道:“再说吧。” 说罢总在前头,几个起落跃过十里,进城去了。 想起游记便来气,都是弟子,也明清楚自己心意,不留存其余念想也罢,还要偏心只把游记送一人,若非这呆子师弟实诚,她不晓得要被瞒到甚么时候。 静斋见此运转金光咒,对岑昇稽首道:“辛苦城隍爷送这一趟,晚生同师姐在此谢过了。” 岑昇还礼,说道:“马先生会见道长,记得代老朽问好,老朽也在此祝你师徒三人早日成事,终得道果。” 二人拜别,静斋急忙坠绿卿去了。 …… 城头上,绿卿着碧霞霓裳,这是她彼时尚在洛神都穿的。重瞳不断搜寻贺俶真遗留气息,西江月、钩窃红船、荀府、城外小镇、某座凿空山峰…… “怎……怎样……师姐?”静斋气喘吁吁,跟在她后头委实不易,在跑下去,都要成炼体了。 绿卿眸光看向条划过天际的光线……不,是两条,自荀府某处院落起,观其起伏轨迹应当是去往子州,她本想立即赶往,却想师弟静斋未必能跟上,再者她要弄清另一条光线。 “去荀府。”说罢一跃而下。 …… 天香苑。 荀煦正沉溺温柔乡中,忽然听庭院一先一后传来巨响,吓得一泄千里,赶忙安慰好众妹妹,穿戴好衣物走出,大骂道:“那个狗崽子瞎了狗眼!不知道这是荀府……神仙姐姐?!” 眼中风景,是一女子正背着手,侧立庭院,至于傍边那汉子则让他自动屏蔽了,荀煦正待开口,又有几道虹光过来。 为首之人正是荀赦,他开口道:“姑娘定是走大势力来的,不至于为难我等,不知因甚么闹出这动静,倘或真有得罪,也请先把话说了。” 不似凡人,只三阳境圆满就有此气象,绝非泷州人士,也不会是走寻常势力出来的,那股傲气说明了一切。 “本朝前礼部侍郎杜懋之女,杜倩。”绿卿神色不变,说道:“约莫一个月前受师尊赐字,又叫绿卿,我来此是为师尊来的。” “师尊名讳姓贺,名新郎,字是俶真。”静斋说道:“晚生姓马,单名一个二字,师尊赐道号‘静斋’。” 闻言荀氏族人直接离去,只留家主在此,荀赦松了口气,不是找麻烦的就好,说道:“二位怕是来得晚了,贺道长在前两日离去了,还将我嫡长女拐走,故他二人行踪我也不知。” 绿卿身躯颤抖,心口似遭重锤,一时间那股沉闷气越发厚重,几乎让她难以喘息,她背过身去,跃上屋脊离去。 静斋向荀赦稽首,说道:“有劳尊驾。” 随即也离去。 “狗头道人,竟真在外头给弟子寻一师娘,竟真敢舍弃妾身!”绿卿心中充满不甘,“师尊真不要妾身了么?难道要妾身等待只是唬人?” 旋即她转头,阴冷地瞥向静斋。 “不是师姐……”静斋挤出笑容,接着倾力运转修为咒法,跑路! ------------ 第七十三章三清山大长老 州中雨霁,天清地明。千里州府古城,呈出雨过天青色,几十条横跨石桥,勾连着几百街道乌衣巷,分明是年末十二月,气象却不对,远处浓云参着白云,日光下来,照得楼舫下的枝叶放出新芽。 贺俶真与荀钰又看了些词话,就打算去城内唯一的官家道观——守一观。 花灯戏是在楼舫旁举办的,那间办事用的厢房算是“强征”,不过二人下来后,荀钰就花八十古钱币,把整座楼舫买了下了。有句老话是“一枚古钱币,二千雪花银”。 这楼舫至多也就四千银子,荀钰花这些钱,不过是连带周围几处庭院、水池一并买了下来,就是想要个清净地,供她与贺俶真玩耍,又叮嘱此处地产豪绅,要他让人多加清扫,无论几时来看,厢房内东西都要是新的,庭院中种些芙蓉,池中多些木芙蓉。 豪绅得此大机缘,脸虽不曾笑歪,心底是开出了无数花,满口答应,当即照要求让人打理,又让农家小修士去移植花卉。 “钰儿耗费如此多钱财,是真存了久居子州的心思?”贺俶真奇怪道:“还有则事,绿卿道号就是芙蓉,钰儿难道也喜欢芙蓉?因此让那人不论地上水里都种些。” 荀钰和他紧扣五指,晃了晃道:“妾懂贺郎心思,这很好呀,再说贺郎对妾身胸前臀后,不是爱不释手么?”随即她眸光闪烁,意味深长道:“以此来看,绿卿姐姐除去相貌出彩,她的丰腴身段怕非一般夫人。” 道心不可同日而语,贺俶真或真不曾注意这问题,而今回想起来,似乎正如荀钰说的。迎上女子询问计较目光,他也不遮掩,老实说道:“是这样子,或比钰儿更胜一筹。” 荀钰撅嘴,手指点了点他额头,愠怒道:“贺郎乱胡说!妾模样比不过绿卿姐姐,身段也绝不输她,不许气恼了妾身!” 说罢双手环于胸前,似耀武扬威般挺起,滑腻美肉摇晃轻颤,接着修长挺拔的玉腿踩着白罗绣履,独自走在前头,冷冷道:“下次妾身要让贺郎晓得利害!” “甚么利害不利害。”贺俶真稀里糊涂,快步跟上去。 …… “守一还期守真一,真一诚通能事毕”。道观名字是依这词话取的,这也是道观门下的楹联。 宫阙盛大颇似蓬莱,碧青法坛道意无数,苍松苍虬无限意,华盖丹桂庇族荫;青紫香火出丹殿,殿外是赤霄云洞,蒸腾云霞生薜帷,奇观分野生兰芝。 “正是这个好去处。”贺俶真来到观内,看见三清殿是金顶,就跟荀钰说道:“钰儿看看,这金顶是熔了古钱币,用铜铸鎏金法锻造的,每有适宜时机,就会有‘雷火炼殿’的异象。” 荀钰说道:“无甚稀奇,贺郎不曾听真武殿么,殿宇本就立千仞万丈的真武山,金顶又高达百丈,雷火滚过真武殿,当真天威煌煌。” 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九天荡魔祖师,生而神灵的太子太玄。道家门生若不供这道门至神还好,祂不怪后人;道门子孙若供祂,那也是在屋舍神堂,摆上彩绘雕塑日夜参拜,如不然就是举大礼,敬四方四极、造宫殿金顶,尊法旨恭敬请祖师进去;若非是如此,在道门后人来看,都是用淫祠野神的规模拜祖师,不合人间礼制,又不合道门科仪,既如此又怎能上达天听,求祖师显灵。 寻常道观和真武殿比,怎能比不着。荀钰这是还在恼他,说自己输绿卿一筹呢,故意拿祖师出来比较。 贺俶真从后面抱着她腰,下巴搁她肩膀上,说道:“孰优孰劣这问题是没有意义的,花灯戏时既受钰儿爱意,我就不能因别的事物削减丝毫心意,钰儿那里的好我难道不知么?故就是要比,也是其余女子向钰儿靠拢。” “连哄带骗,谁要信你。”荀钰被他抱得心火难耐,面上表情依旧不改,说道:“贺郎等着吧,妾说过要狠狠‘报复’的,可不是想听这三言二语。” 贺俶真有些无奈,不再纠缠,拉起她手往三清殿走去,来了的首要事自是烧香。自出了苦县,只去过颍川小普陀寺,找的还是老僧,已经许久不曾来道门香火观了。 守一观偏殿杂院众多,拜的神也多,甚么四值功曹、五方揭谛要拜,灶王火神、文昌帝君、文武财神也要拜。主殿则是三清祖师,贺俶真带着荀钰来三清祖师神像,念香祈福,再听一旁道士唱完青词,把香插入后又拜了拜,接着往功德箱投了几枚古钱币,起身去了。 “钰儿晓得三清山么?”贺俶真出了主殿,说道:“我能活着修道,而非抱着机缘造化死去,与出自三清山的前辈脱不开干系。” 城隍庙火海一片,光焰笼罩整座州府,只记得一柄法剑落他身边,接着就昏死过去,期间发生甚么根本无从得知,醒来识海就多出众仙朝上图,已经高大道人身影和三清山这地名。初时不晓得是何人何处,可后来学了明皇经就知道了。 三清山刑堂大长老——侯炁。 诠言得道前及身死后,天下攻伐杀力第一人。 荀钰皱眉,想了想道:“在神霄派求学,妾身学的雷法,也翻阅过雷部道藏经文,曾在藏经阁翻出一名《总章》的残本,开篇就讲今天下雷法‘势微’,再不复往日荣光,后头原因讲得含糊,但其中就提及了三清山,另知晓的只拜三清祖师,其余未曾了解听闻了。” 其实“道法迁徙”这役,许多人是要死的,凤栖松、徐阶,甚至是侯炁等后世认为的“神人天仙”都可能会死,没死成是诠言舍命逆转大局的结果,而期间又有种种意外;例如害诠言弃毁本命飞剑的姒姬、妄图切割诠言为人间打造的“所立之地”的菩春规、算计悬水道主的极魔道道主…… 事关侯炁的厮杀,荀钰所翻看的《总章》估计是最为详细的了,虽然只是残篇,虽然只提到同三清山有关,可它依旧是最详细的;虽然残篇本身是讲雷法“势微”的事,可雷法正是因他“势微”。 “不算含糊其辞。”贺俶真说道:“钰儿再回教派,可以把那道藏带着。三清山是在四海四洲外的上清域,日后怕要劳烦钰儿陪着我走一趟。” “看贺郎表现咯!” 荀钰背着手,倒走在他前头,桃花眸子朝他眨了眨,魅惑撩人之意充斥她眼眸,深处那股悸动自始至终未曾消失。 ------------ 第七十四章逐鹿山 “钰儿总不吸取教训可不行。”贺俶真快步追上,托着荀钰臀部顺势将她抱了起来;荀钰自然地用手怀抱着、把双腿盘于他腰间。 “妾忘性……” “轰——咔!” 天开窟窿,一道粗如合抱之木的紫雷开天而来,直直劈在守一观金顶,霎时雷火滚动,无数紫雷狂舞,主殿当场被炼为雷池,整座道观内善男信女、杂役道士悉数被雷芒贯穿击碎,直接尸骨无存,化灰烬散去。 虔诚参拜,却是枉死。 贺俶真几乎同一时间祭出飞剑溟涬,怎料紫雷道意充沛,刻意绕过凌厉剑气,以至于他谁也不曾救下。荀钰面对雷霆天威,脸色惨白地站贺俶真身侧,死死抱着他手臂。 来时才讲过雷火炼殿,转瞬间就来了。 香火氤氲、人气鼎沸的道观,因紫雷而化雷火炼狱,四周紫雷真意化作天帷,似惊涛骇浪自山顶滚落而下,要连带山根一起炼化为雷池。 “咦?” “还有活着的?” 紫雷似覆水回收,悉数涌入高空某处,伴飞随行的是九颗金色、纯粹的香火气运珠子,雷光散尽,一男一女出现空中。 女子身着锦秀劲装,手臂肩膀披帛环绕,如神女将曼妙曲线暴露,轻佻而高贵;男子双眼狭长俊美,穿戴甲华服,出彩而霸道。 “那女的不错,要愿意为奴为婢就让她活。” “那道人也不错,可以的话也不用炼化了。” 二人眼神和话语,正如这自上而下的角度,只有不屑于轻视;男子名为陈鹤,女子则名秦祈,他二人出自逐鹿山,一人持法宝神威镜,一人持法宝气运鼎,又是来区区陈国炼化香火精粹,或真有那轻视的本钱。 在二人眼里,这偏隅小国出来的也就这些用处了,除去血祭炼化成气运,就只剩自甘下贱,舔着笑脸侍奉高位者这一路;修道登高,为的正是豢养七情六欲,以求大自在。 与此同时,子州城同样爆发出滔天火光,远处看去,整座城就如火狱般。 陈鹤举起手中神威镜,这个让他一击灭杀守一观的法宝,看了眼乱起来的子州内城,懒散道:“适才听见了讲话了么,要么……” 一只手掌不知几时出现眼前,在太金覆身咒加持,贺俶真无视神威镜雷芒,按住他头颅狠狠往下掼去。秦祈神色骇然,完全不曾料到这道人速度这样快,慌乱下正要施展术法,却被捏住面门,一并甩了下去。 破碎地基再度开裂,二人被掼了个倒栽葱,一时间剧痛难耐,经脉似在这一撞下寸寸断裂,连神威镜也掉落在旁,无力拾取对敌。 “师妹……捏……捏碎信物。”陈鹤经脉错位,气息紊乱不堪,却还知道为活下去想办法。 秦祈近乎昏死,可一股强烈求生欲望支撑她醒来,从怀中掏出信物捏碎,顿时一股浓烈气息炸开,直冲天际。 荀钰来到贺俶真身旁,拉着他手就要走,有些焦急道:“贺郎快同妾身离开,这二人不过依着法宝逞能,可在子州作乱那群修士绝非等闲,刚刚又见这女子传信求救,再不走怕是难了!” “不急。”贺俶真摆手道:“这事突然,知事府及各宗门势力被打个措手不及,无非死伤损失大些,待反应过来就未必了,眼下城内斗法斗得厉害,没哪个能在这时过来救人。 或是为了印证贺俶真推断,阵阵灵力暴动传来,术法神通虽都是杀招,远处看来却绚丽多姿,细微感知下,几道强大气息碰撞,并无衰退气象,一时间的确分不出结果。 荀钰虽不曾完全放心,但贺俶真在哪她在哪,绝无分开之理,她运转功法走上前,四周雷光闪烁,随即抬起秀腿狠狠砸下,骂道:“不错个你娘也不错!” 金丹期怒气连带雷法的一脚当头砸下,竟直接将陈鹤打死了,只因他四肢骨断裂,浑身经脉错位,听贺俶真讲话时暗中调养气息,想想恢复些力气再借神威镜脱身,哪知一脚过来打散他灵气,并连带血气逆流冲撞窍穴,以至于横死当场。 贺俶真面色淡然,直觉着死得太轻易,倒便宜他了,好在还剩个活的,可以问些问题,走近开口道:“你们是出自东都洲的逐鹿山,因甚么要跨越一洲山河来作孽?” 他或有耐心,荀钰就管不得这些,作孽还可赎罪,抢她贺郎只能死,她蹲下身,伸出五指拽住秦祈秀发,强制其抬头,严声厉色道:“你耳聋么?因甚么要跨越山海来作孽?!再者贺郎好坏,与你有甚么相干?!” “奴家知错了。”眼见同行好友横死,秦祈再不复先前模样,惶恐道:“这次远游奴家只是随行,一路行来都是如此,师门长辈并不曾说明缘故。”随后她又撑起身子,指着陈鹤尸体道:“天雷是他放的,奴家只顾收集罢。” 说罢不顾头顶撕扯疼痛,将一路收集过来,用作收集炼化为香火、凝结为气运珠子的气运鼎拿了出来,“禁制已抹去,物品就在此鼎内,请姐姐道长查探,留奴家一命!” “嘁!” 荀钰把手松了,拿过鼎炉丢给贺俶真,出声鄙夷道:“天资差,模样差,身段差,悟性差,又是个灭绝良心的,也敢奢望天人。” 起身拍拍手,对贺俶真笑道:“贺郎说她死不死,要是死的话,妾这就一脚送她下去。” “欲擒故纵。”贺俶真摇摇头,说道:“稍后带着她往城内走,一定会有人来救。在此之前度化死者精魄才是要紧事。” “贺郎说了算。”荀钰嘴一瘪,去到一旁随意找个位置坐下。 打开气运鼎刹那,无数蓝色光芒似游鱼、似萤火,朝着鼎外迅速飞去。然这样不够,要任由其发展,结局要么消散天地,要么让人吸收吞噬。 贺俶真脚下衍生天凤图录,金光灿然如朝曦,一片恢宏道意横扫而过,将“游鱼”“萤火”尽数裹胁其中,精魄绵延不绝,好似条银龙。 如此不够,又念荐亡青词,“伏以,太极分判,阴阳有别,生死之道,各归其途。今亡人辞世登仙,魂归杳冥。” “臣等仰凭道力,恭启玄坛。伏愿三清垂慈……涤其宿业,引其魂之正道,……使其早离幽壤,径赴仙乡……” 通幽! 阴门大开,引荐亡人。 ------------ 第七十五章窃取法 贺俶引荐亡人,风云变幻,潭水滚动如沸,天际回缩,山野抟石,走兽飞禽盘旋四周,又有清风拂过山岗,万物息吹。 天色欲暗,焦枯山顶阴风大作,如阵阵呜咽低嘶声,荀钰轻轻抚面,心底大动,她竟满脸泪水不自知,只得感慨道:“好个鬼福及人。” “银龙”没尽阴司大门,异象缓缓散去。 “这是金丹修士能及的事?”不远处的秦祈缓缓坐直,较之先前更为震惊,修士不至洞玄境,如何开得了阴司大门,引荐这数以万计的亡魂;无磅礴灵力气机,怎能持续度化,无青冥古拙道意,又怎能在阳间连接阴司。无数疑问充斥她脑海。 贺俶真做完脑壳也痛,只得坐下歇息片刻,荀钰来站他身后,想替他揉按颞颥、率谷等穴,不过被拒绝了,反是牵着她手,拉回自己身边坐着,说道:“整个泷州,除去州府、颍川这两城,别的地域还要更糟,好比那迎銮郡或古桑郡;前者不知惹上甚么,致使半城人死绝,我回苦县正好路过,见那护城河里,城楼箭垛上挂满碎肉。后者明明是以丝织业为主,可古郡城偏偏似火烧,千里大旱,桑树枯死,蚕虫自然不能活,百年心血底蕴付之一炬。” “那贺郎怎不留守两郡,把事弄好才回?”荀钰撩开他前额发丝,把汗渍擦了擦。她并不怀疑贺郎能把事做好,只是他既这样讲,肯定是有事想对她说。 贺俶真说道:“说来也羞杀人,虽自觉历年修道都是礼敬天地、回馈天地,可做起事来还是按心底‘亲疏远近’来的,回泷州见这些景象,担心苦县也要如此,加之要查清爹娘身死原因,不敢耽误,急忙就回了。” 又说道:“到苦县后也想过,是不是不该视而不见,应帮着处理一二再后,可再深思就晓得去也无用,两郡怪事不比哀牢山天子亲自设下的战祗,子州知事府是能管、敢管的,可依旧是那惨状,说明这事非是纯粹人为,我去了至多救个一两户人家,终究弄不好。事后也证明,先回苦县是对的。” 要被事耽搁回不得苦县,不说哀牢山怎样,就是金东华和鬼车这关,苦县俗子百姓也不好过;迎銮郡和古桑郡惨事已成,苦县是可避免的。再说大旱一事,太真洲西部有通天河,宽达八百里,水域支流似一张蛛网覆盖各国各州,不出洪涝灾害便谢天谢地,怎可能大旱呢?至于迎銮郡满城尸体碎肉,那更难关,保不齐就死在那里。 荀钰对他也是一样,事未做就对了八九分,话语出不出口都是金玉良言,她知安静听,好坏是不会思索的,直接问道:“那贺郎打算?” 贺俶真说道:“大禹州不去了,去汶上县祭拜赵老爷子待日后计较,稍后子州事毕,直接兵行州,随后过京畿之地,去洛神都见天子。最后持剑南下,把昔日不曾做的事都做了。” 就眼下来说,贺俶真是让哀牢山把脚绊住了,这不能留那不敢走,过快忧心修为境界太低,不够资格同李嗣谈条件,又怕慢上一步所有事都晚了,想来想去,不如就在洛神都,李嗣眼皮底下提升实力。 提起洛神都,荀钰脸色布不满担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叹气道:“贺郎说要去就去吧。” 歇息片刻,贺俶真也恢复好了,化灵力长索把秦祈绑了,接着往内城赶去,途中荀钰把长索首端抢了过了,由她牵着秦祈御风而去。 …… 子州城内。 知事府原址,废墟上站着太行学宫宫主魏好古、知事大人李截道,还有高空与人对峙的大慈航寺主持法华、玄灵续派宗主赵箓。 理应还有酉阳巫寨及感巫斋修士,不过这两派不擅明面厮杀斗法,又被打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死伤殆尽,近乎灭门,只留得几位香火种子在。 “你这类修士行走道路,就好比那历史公案,翻来翻去。”法华不是双手合十的老僧,而是脚踩尸体,背负明王金身的杀僧,他讲道:“无数年过去,历代善士都证明了,窃取他人命数气运,豢养自身道基是走不通的。” 六人傲立长空,玄色直裰上龙章凤姿,气息浑厚多彩,璨金色水晕涟漪扩散,是无数掠夺气运;为首之人虚天境,名为曹奎,出自逐鹿山三堂口,其后五人皆是洞玄。 逐鹿山最擅气运大道,又深知在人间,致使气运流转更换最快的,就是大起兵戎战争。没有哪场战事不是押上国运龙气的,还有甚么天生道种、修道种子、天命之人、应运而生之人,都是逐鹿山最喜爱的。也可走另一角度,这类天眷人士也最受他们憎恨。 一群名副其实的蟊贼强盗,纯粹地掠夺厮杀刽子手,不知多少势力天才毁于逐鹿山修士。按天地四时流转规律,修行界厮杀来说,人死则一切成空,一身修为气运还道于天,不可能会有偏颇,用途最大就神魂血肉罢。你就是强夺了他修为道行,也是一时的,至多像俗子吃了顿好的,可以长些肉多些力气,奈何俗子体型力气有极限,吃一万斤也比不得虎牛。 逐鹿山修行法门就厉害,不是甚么狸猫换太子,说是偷天换日也是要得的,可完全窃取夺得对方一切,且“名副其实”。人人避之如恶鬼,偏偏他修为不甚高,衣裳要配龙凤,若道行不太够,还要配法宝。 “不会早死就行。”曹奎听老和尚讲话,嗤笑道:“看看那些死了的、没死的、快死的那脸上衰样,不怪今日死于我手,断绝来生啊!” 几颗珠子围绕曹奎身周,朝他散发着灵力修为,扩充他奇经八脉、九节百骸,更有丝丝缕缕的虹光气运撒落而下。这就是逐鹿山至法《上清无量周天大威经》的无理处。 道观宗门的消亡,人身气运修为的减弱,同样是在削减陈国国祚;若一国繁荣安康,怎会有兵戎战事,怎能大旱生千里赤地,又怎会半城人死绝,大禹州又怎会被淹数城。 “我大发慈悲说件事。”曹奎吞没所有珠子,说道:“自七十年前陈王内乱,山主就盯上陈国了,这次借西晋攻伐漠城,让我等摸摸底,不想……”他顿了顿,还是不曾忍住,讥讽笑道:“不想一国州府竟气运寡淡,孱弱至此!” 一个虚天境修士领衔一众洞玄修士,毫无阻碍攻破子州,那其余州郡更不消多说,或许世家大族扎堆的颍川麻烦些,虽最高也才洞玄境,架不住各修士多,底蕴厚,加之族人遍及陈国。可逐鹿山等人一路窃取炼化,只会越强,直接拿州府开刀,再去别处只会更简单,或是不曾了解,不然今日遭难的也未必不能是颍川。 ------------ 第七十六章不弱 这浩荡光阴洪流中,某朵浪花载入各国兴盛衰亡时,论及陈国由盛而衰的始末,可能是宫廷血案,又或是天子亲征哀牢山,谁晓得呢。 “有高人?”曹奎忽看向城外,那里有他弟子捏碎信物求救,思虑片刻,想他们手持法宝,又还能捏碎信物,估计并不紧迫,还是以眼前事为重,他回头继续说道:“而今你们见识过了,应当清楚我所言非虚,所以……明白么?” 无话可说。 李截道在内的几位门主宗主皆无话可说,对方再面目可憎或无耻卑鄙,切实击破子州,还将酉阳巫寨、感巫斋两大势力覆灭;修行路上,大都时候是拳头大道理就大。 “哀牢山怎样是陛下的事。”李截道站出来,说道:“逐鹿山要怎样是你山主的事,你不要再说不相干的事,想做甚么直接做就是,如果你觉得能肆意妄为的话。” “高山仰止!” 魏好古率先出手,大袖飘摇间,数条十六字的儒经诂训浮现周遭,又一座十里山峰自曹奎六人头顶砸下;曹奎不进反退,雄壮大势若平地升龙卷,随着他身形向上,绞碎整座山峰。 同时身形自空中化弧,下一刻直接出现魏好古身前,但掌心正触摸之际,先前的儒经诂训瞬间化云篆文书炸开,强行脱离他掌心范围。 “蟊贼!” 玄灵续派赵箓大喝,把他目光引向自己,旋即唤出现数个暗紫漩涡,玄灵道气携紫电青霜喷薄而出,虽被曹奎悉数躲过,隐入高空却不消散,反似成印结阵,化牢笼将他围困;魏好古趁曹奎身形受限制,以洞察天玄之能,合儒生“言出法随”改天时为寒霜,化无数飞雪利剑冲刷玄灵牢笼。 好似两道雪白飞流大水,自山间而下冲击山岩,四周道意余韵波及远处,城内好似地龙翻背,庭院高楼悉数坍塌损毁。眼见曹奎让飞雪完全裹住,魏好古手掌一握,大喝道:“皆碎!” 飞雪炸开,为子州十二月落下第一场大雪,可视野中不见曹奎,到是无数星火闪动,似寄寒灰中复苏,残影闪过,曹奎一拳砸在魏好古心口,再手掌互叠道:“叠雷!” 魏好古当即似断线风筝,重重砸落地面,一路撞碎房屋院落不知几栋才停,赵箓变了脸色,要立即过去查探,谁知看着略有狼狈的曹奎突兀出现他眼前,狞笑道:“都会打滚的!” 逐鹿山虽依靠他人气运修行,但修行登高路数更类似炼体修士;设说修道炼气是领悟、沟通天地,进而达到最终目的的一个过程,那么武夫炼体就是在人间另起灶炉,我即天地本身。可以讲逐鹿山修士两条道路都有涉及。 能否触摸论仙大道不得而知,但逐鹿山来的修士,就是要比寻常修士强,对于厮杀环境地域限制也少,好比其余五位修士,虽是同境,却能依靠人数法宝,对战大慈航寺主持与州府知事。 …… 李截道联手法华不狼狈、也不好过,对方五人洞玄,两人持神威镜大放神威,这法宝虽是仿制逐鹿山至宝而成,专用以积蓄雷霆,各势力就是让这无数狂雷打得昏头昏脑,损伤惨重。 法华明王金身高达十丈,拳脚受佛法加持乱轰乱砸,李截道施展流风火铃,焰浪席卷四周,交战之地尽数化为火海,却仍旧奈何不了对方。 “天明师兄弟在就好。”李截道满脸无奈,说道:“这帮贼人不愧有备而来,恰巧漠城战乱,许多修士都去了,不然不至于此。” 天明、天灵皆是虚天境修士,且是极为能打那种,天师下山斩妖除魔,师兄弟二人也曾荡魔卫道。在听闻漠城战事后,二人担心漠城兵败,西晋刀锋向南,便直接北上漠城支援。 法华收缩金身为常人大小,打散身前紫雷,回头道:“老僧弟子悲天悯人,当师傅的哪有道理拦他二人,只求不要生出意外,不然老僧死也悔恨。” 与他们对敌修士就要淡然许多,他们只负责牵制消耗,再等曹奎分出胜负就好。五人在逐鹿山特殊,出自类似朝廷暗卫,又或是军伍斥候的谍报组织,此行主要是探路,演变成眼下模样,只能说陈国实在孱弱,包括先前所灭的两个势力,花里胡哨,毫无用处。 唯独要小心的,或许只有这老僧和使流风火铃的男子,早先不知底细,已经有两人被其锤杀烧死了。 李截道踏虚而上,流火化柱冲破紫雷,看准其中一位持神威镜的修士,火海裹胁自己冲了过去。能持法宝自是有些地位,这人叫秦樵,是秦祈兄长,二人自小一起被选入逐鹿山。 秦樵见李截道朝自己走来,皱了皱眉头;要知神威镜雷霆厉害不假,可要耗费光阴积蓄,或以炼化的气运珠子补充,今厮杀许久,神威镜只余三四分力气,曹奎那边又不曾一锤定音,再拖下去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考虑是考虑,还是要迎击的,紫雷在此激荡而出,涌入火海疯狂搅动,身旁同行之人同样出手阻拦。这时金光大盛,法华借金身沐浴紫雷,却不是杀向他,而是另一持着神威镜的。这人名为黄豪,见金身拳来,眼底闪过不屑,以紫雷缠绕双掌,要以拳换拳。 “等等!” 秦樵急忙喝道:“小心火海!” 岂料太晚了,火海本就盛大,悬浮空中虚实不定,李截道不知走哪里钻出,乘几人攻击流风火柱,黄豪出手对拳之际,硬抗紫雷把双手送进他胸膛,来了个开膛破肚。 血液尸体不曾落地,火海席卷而过,连渣都不曾留下,李截道瞬间退了回去,对法华笑道:“也不弱的嘛。” “是嘛!”曹奎咬牙切齿,这已经是第三人死他们手里了,他来到二人身前,说道:“你们把那要死不活的两人杀了,这边我来!” …… 正云海御风的贺俶真忽停了下来,唤出溟涬,化剑光朝身后飞去,一时间云海震动,溟涬拖曳剑气经久不散,在二人身后留下条璀璨长虹。 荀钰不解道:“贺郎这是?” “先继续走。”贺俶真说道:“敢来闹事说明来头不小,我们若傻呆呆过去,不晓得会碰到些甚么,还是要留些‘唬人’手段。” 荀钰又去他怀里抱着,笑道:“不晓得贺郎怎样‘唬人’,妾就等着看戏啦。” …… 被灵力长索拖拽的秦祈面色痛苦,她虽有蝉蜕境修为,但不晓得贺俶真耍甚么手段,只一摔就她经脉错位,灵力运转受阻,又一直被拖拽着,想要御风也难。方才有见他使出飞剑,剑气席卷而过,虽不曾针对她,但也让她脸色惨白。 百般屈辱下,身子疼痛似算不得甚么,她眼底浮现抹阴毒,憎恨地瞥了打情骂俏的二人一眼…… ------------ 第七十七章曹空 子州城规模巨大,近千万户人家,城内有四家势力,而今遭此难,建筑群被毁去大半,两大修行势力让灭了去,连同其他死伤者在内,悉数被炼化成气运珠子,道观寺庙里,则炼成纯粹香火珠子。 这灾祸到此不曾结束,知事府废墟、高空仍有厮杀…… 曹奎神意霸道,掀起阵使得山水正神形销骨立的罡风,卷起流风火柱似火龙,再大袖一挥,让火龙张开炎牙焰角,反过头去冲杀李截道;真身一闪而过,地面都让他犁出条长长沟壑,法华正御敌,脸色突变成酱紫色,接着一口献血吐出,金身顿时黯然大半。 原是身形快过疾风掠影的曹奎一脚直踹他心口,接着掌心自上拍击法华下颚,让他整个身子离地,再左手摁住金身头颅,右手攥拳倾力砸下,当场掀翻金身加持下的法华老僧。 “不弱是吧!”曹奎出拳不停,如车轴轮转,一遍便打碎法华金身,“老子辛苦出门,你们怎不老实受死,反害老子得不偿失,白走这一趟!” “主持!” 李截道让火龙追杀狼狈不堪,心中焦灼难耐,见法华惨状不免出声大喝。这罡风处处透着古怪,要是寻常罡风只消术法对轰,不费些许力气就能打散,可不知怎的,自受曹奎操纵裹挟流风火柱,反成了有灵之物,他不断打散又重聚。 这也是上清无量周天大威经的厉害处,修士能汲取就能赋予,当生灵死物受气运加持,还是单纯死物么?曹奎都只是命好,是逐鹿山嫡亲,同那历代山主一个姓,因这层关系学会些“皮毛”罢,如不然更为难缠霸道。 李截道不敢耽误,法华但凡有事,下一个就是他,直接以身“饲”龙,不顾烈火灼烧撕咬之痛,强制拖拽火龙撞向曹奎;而感知四周气息焦拜的曹奎一个回头,直接收回罡风打散火龙,又掐住李截道往地面砸去,愤怒道:“秃驴要死,你也要死,你比秃驴还想死!” 地面遭此重击坍塌陷落,不断扩为百丈大坑,知事府废墟一并滑入大坑掩埋,似为几人选归宿,这刚好可做子州埋尸地。 …… 另一边紫雷破青霜,四人因黄豪之死不敢再轻视,心中也无把魏好古、赵箓炼化的念头,只想把几人快些打杀,再去别州屠戮! 神威境再放神威,玄灵道吞吐华光。万钧紫雷覆盖紫电青霜,四周浮现数个大如磨盘的金色古字;秦樵御双镜化金银圆盘,一身修为浇灌而下,紫雷化金显银芒,当场劈开玄灵道气与金色文字。 狂雷贯穿嘶吼下,魏好古跪倒在地,死灰面色下,血沫混着内脏碎肉吐出,再无力气抵抗。赵箓滚落大坑,生死不知。 曹奎朝大坑吐口唾沫,说道:“委实不弱,出汗出得老子口干,总算如你们愿整整齐齐躺一块了。”又转头对秦樵道:“陈鹤和秦祈那丫头捏碎了信物,你带人去看看。” 秦樵点头,转身正要离去,天地忽得暗了下来,在仔细一看,惊觉天地失色,几人似落入幅不曾彩绘的墨画中。李截道几人挣扎起身,见眼前人俱无颜色,万念俱灰转瞬又释然,这就是死后所见么,精致绝伦的“灰”。 “剑有百残,太合消竭。” 突兀声音传来,似落入场上众人心湖,李截道法法华二人神情一震,立即站起身来,魏好古于刹那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曹奎几人则无心思虑,因要面对无匹剑意杀气。 一线金光闪过,剑意连海接天,阴阳人事尽数消散,损耗、衰败、瓦解…… 曹奎能挡不挡,因为身后几人未必挡得住,几乎瞬间就冲入坑底,抓起李截道等人挡在身前,秦樵四人亦是效仿他抓法华魏好古,曹奎虽不知来人,但也大喝道:“你试试看!” 异象散去,贺俶真持剑悬停高空,另一手牵着荀钰,琴瑟和鸣之意不必多说,大煞风景的是荀钰手中牵着灵力长索,吊着个秦祈。 “小祈!”秦樵脸色一变,朝上方大喝道:“放开她!狗头道士,你知道她出自哪里嘛!” 贺俶真漠然的瞥了他一眼,剑尖朝他挑了挑,说道:“把人放了,我让她过去,或是你同小道厮杀一场,将她夺去。还有你知道我出自哪里么?” 秦樵面色一寒,就要上前厮杀,却被曹奎拦了下来,他先是将李截道扔了上去,抱拳道:“这位道长出手了得,必是出身道门豪庭,可就是如此也只得一命抵一命,毕竟世上从无一命三换的法子。” 他看得出贺俶真与荀钰修为,一个金丹一个蝉蜕,可出剑时那股气象骇人,加之修为未至畅玄大道就敢揽事,绝是有把握的,尤其是道人说的最后一句话……虽是这样,可自己等人来自逐鹿山,且修为更高,不必要让他牵着鼻子走。 贺俶真收了佩剑,落至大坑边缘,先输送柔和道进李截道体内,替他修补人身小天地,目不斜视道:“那你等着吧,小道会让你见识一命三换的法子的。” 说罢又将秦祈扔了下去。 “小祈!” “啊——” 秦樵丢下法华,接住触摸秦祈那瞬间,女子浑身顿时献血淋漓,叫声惨绝人寰,细看下是灵力长索化凛然剑气,似在深入丝毫,就能将她砍断切碎。 “去你娘的!”秦樵脸色苍白又双目通红,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咬碎钢牙道:“旗主,和他换了吧!” 曹奎摆摆手,他不是稚童,不会任人欺骗,他不信对方真敢杀了秦祈引秦樵暴走,还是去这唯一筹码,所以他要试试,看贺俶真身后是否真的有人在,电光石火之际,一句话似重锤砸在他心口,引他浑身发颤。 “你祖宗曹空是嫌死得不够彻底,让你货色来人间王朝作威作福?”贺俶真站起身道:“不用想着试探,你倾力出手就是,看能不能打死小道。” 恰巧此时一道无匹锋芒传来,百丈内顿时如一座万剑插地的剑林。 曹奎无丝毫犹豫,无视剑气绳索,直接拎起秦祈,带几人御风离去,甚至不曾问弟子陈鹤去处。 曹空,逐鹿山初代山主,创上清无量周天大威经,昔年霸绝天下,结果被人活活打死;百年前终被寻回转世,八十年前回想前身,对方清楚这个那再不必多说,该法华几人活命的。 道人或真有护道人,可曹奎听见这话后完全不在乎,他甚至后悔今日出门,若因此泄露天机,败毁逐鹿山大计,那才真正该死。 ------------ 第七十八章两头事 贺俶真收回溟涬,长呼口气,装神弄鬼挺麻烦,下次再不能陷此境地了,不知不觉,荀钰柔嫩手掌都让他握出血痕。 他知道曹空,是因感受到经文气息,大胆猜出来的,因此知道逐鹿山就不难,谁知真是管用,若不然看对方最后举动,除去以剑道天地逃跑,并无其他路走。 荀钰揉了揉手掌,正要向他撒娇寻欢,却惊觉有人看着自己,瞬间抬头看去,虽然如遭雷击,再看贺俶真,只顾着把坑底三人带上来医治,无丝毫察觉,她眼眶通红,不知怎样是好。 “这该怎样处理?”贺俶同四个老弱病残坐一块,说道:“别处城都是由歪自内破的,你这州府反到是内城被毁。” 李截道撑起身子,行礼道:“受道长所救,又因伤不能拜谢,乞道长宽心原谅。这事可上报洛神都,不敢再劳道长操心。” 法华说道:“废物老僧,只得行场法事……” 另两人宗门死伤八九,又不如和尚心大,朝贺俶真致谢后就默不作声,直直盯着废墟发呆。 贺俶真漠然,想起颍川,又想起诠言同他讲道理时留下等我光阴画面,里面诠子说,“这等世道,俗子多活一日都是赚……”再看子州等地,眼下深以为然。 忽然他发现荀钰眼眶通红,似受了极大委屈而闷不吭声,误以为她见此城废墟而心中悲切,把她搂怀里,亲亲她粉唇安慰道:“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少……” 忽又目光呆滞,看向不远处那朵遗世独立、典雅高贵的芙蓉。 …… 漠城。 战场最前方,由于秦闵的退出,西晋大军肆无忌惮的冲向漠城,场面越来越混乱。 韩杰一路拼杀,虽纵横捭阖,但也不可能拦住太多敌军,一些修士武卒看似蝼蚁,其中还是有些硬骨头的。 刀光显化为金色丝线,千里之地入者立死,好像一副棋盘,横纵十九道被人单独拎出来了一般。而韩杰就是棋局中的老天爷,既是无理手、神仙手,也是绝对的胜负手。 西晋大军进入刀光丝线交错地,就是一枚在普通不过的短气死棋。 韩杰法相大袖飘摇,凝聚杀气,化子而落,在震杀敌军之外,还能改变地势,造出一座座原本不属于这里的山川大岳,虽是狭义上的更换地利,但却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一城。 他真身则持刀乱砍,残躯断肢乱飞,好像稚童手持木棍冲入油麦菜田一般,丝毫不与刀法二字沾边。 随手一刀,将数百敌军断肢异首后,江林出现在鸣金铁骑冲杀地,刀刃自其中某位统领下巴插入,捅个对穿,手臂用力,其头颅便轻松被破开。 又伸手插入其背部,把脊柱硬生生抽了出来,狠狠甩出,将近百武夫铁骑当场拦腰打断。 修为没到畅玄后两境,都是一刀砍死,区别就在费力与否。在这金色丝线笼罩的千里之内,韩杰刹那间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如此一来,到处都是他身影,敌方就是想合围也办不到,只能等军帐那边做出应对。 数百里战场,逐渐变成中间往里凹陷,四周向上隆起的地貌,身处其中的所有人,就像身不由己的沙砾,不断的朝下方滚动,而最下面,就是万千冤魂厉鬼所在的酆都城。 厮杀之际,各统领及大修士所属范围之内,西晋大军似退潮一般逃离战场,后方大军亦是重整进攻路线。 韩杰回头看去,微微眯起眼来,他在想要不要趁着西晋大军还未站稳跟脚时回身破阵,可对方敢当面犯忌说不定就等着他这漠城主将。 “不顾阵型与损失也要改变早已定形的厮杀区域,还都是陷阵之人的位置。” 想到这的韩杰眼神微变,直接融合法相,朝着鹿鸣所在的位置一刀斩下,同时大喝道:“所有人提前退出战场,改为守城!” 所有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就是不知道如何发生、什么时候发生,刹那的顾虑,便错失回援的最佳时机。 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战场各处涌现数股浑厚凶意,柳疾显化金身法相手持长枪挡住韩杰那一刀,“脑子不错,可是晚了。” 先是韩杰对自己出刀,接着又是柳疾出手打消刀光,这让的鹿鸣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还是打算收剑返回漠城。 然而那股浑厚凶意突然分化出来,将她包裹其中,以二人为中心,十里之内顿时转为暗红色。 随异象出现的还有位汉子:浑身肌肉虬结,铁甲覆盖其关节,身后背负巨兽虚影。 鹿鸣神色冷冽,持剑跨越异象,携剑气秋泓劈砍而下,那汉子拉开手臂如攻城,一拳轰退这位杀意凛然的女子剑仙。 身后虚影咆哮一声,气血似汪洋大海,好像依靠声势便能碾杀那副娇躯,汉子欺身而近,仅是拳意外放便掀起飞沙走石,更别提那砸向鹿鸣头颅的肘刀。 寒光闪烁,鹿鸣以剑身贴住手臂,反手拔剑势,双方看上去好像以肘对肘撞在一起,而下一刻,汉子人身山河暴动,竟将右手钳住长剑,左手与身后巨兽虚影一同落拳。 见此情景的鹿鸣面带冷笑,没了配剑,我就杀不得你? 细长五指似寒玉坚冰,化掌为拳,剑意凶狠爆发,与那血气汪洋直直的碰在一起,以二人为中心,地面瞬间坍塌百丈,使得二人如漂浮空中,拳意与剑意纠缠,百里之地满目疮痍。 身躯差距太大,两拳相碰就像褐色岩柱与青竹撞击,唯一不同的是这位女子剑仙不输丝毫。 但西晋那边费这么大劲,怎么可能让他们捉对厮杀呢,一道剑光洞穿汉子肩膀的同时,将反应不及的鹿鸣右手一并斩了下来。 刚才韩杰出刀砍的就是一直躲在阴暗处那人。 另一边,正出拳杀敌的岳攸缺抬头看向远方,只见高空天罡武气弥漫,凝聚道瘦长人影,随后直接朝着下方砸去。 岳攸缺脚步一踏去往高空,与那道人影撞在一起,周围气机顿时紊乱不堪,那瘦长人影倒飞入云层,岳攸缺则再次追了上去。 高空云海深处,似有万马齐喑,天人擂鼓,天罡武气自上方垂落,好像无数神通砸下,导致来不及撤退的残余大军死伤惨重。 片刻后,那瘦长身影似乎被打落云海,只是不等众人看清,便迅速返回先前战场,数股气息爆发,周围被激荡一空,接着便是岳攸缺浑身浴血,被砸入地下深坑。 最开始那位兵家统领许庆,同样遭遇了围杀,以兵家修士身份面对数位武道大宗师,对战起来尤为吃力,兵魂法相早已遍布无数裂痕。 许庆身为大纛兵团统领,自有神力在身,且兵家有法门,号曰『神临』。 破碎兵魂融入人身山河,重塑金刚根骨,大势移峰惊电,有击山沉海之能,对方想要碎他兵魂,他就要以双拳砸碎对方武道金身。 局势近乎崩盘。 ------------ 第七十九章突变 渡阎山遗址。 韩杰缓缓踱步,来回走动,丝毫看不出他脸上有何担忧神色。 “最晚再有五个时辰,不论陈国大军还是各位大修士就要死绝,最晚到明天,我的军队就要去往州府崇州。”柳疾伸出一只手掌,晃晃悠悠道:“但很可惜,你看不到这一幕了。” 就此战事于柳疾本身讲,和征战生涯里的其他战事并无不同,不论是势均力敌的拉锯战,抑或攻防战、对攻战都无甚区别,因最后赢的是他。代天侯这个封号的含金量因他而更高,他的位置也会因此一高再高。 韩杰踱步于旧址上,听见柳疾的话后他好奇的说道:“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不见是属常理?癔症烦上瘾真觉漠城要输?至于你以往那些战功,到底是西晋势大,还是你柳疾确实有过人之处?” 漠城伤亡确实很大,将领也死了不少,可西晋一样不好受,伤亡甚至比漠城还大;若彻底输了,那江林无话可说,但第一场战事持续时间并未多久呢。 柳疾说道:“是起癔症这事来,你真是挨两句,你竟些神志不清去妄想能赢。” “好好看着就行了。”韩杰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二百六十里战场被彻底点燃,无处不在搏命厮杀,主将互不谦让,那是不能示弱,战场的最后结果谁也说不准。 陈国攻伐北宁,可能是算出了什么,那么西晋此举,很有可能和陈国看到了一样的结果。 两国相争,到最后的半轴相争,再席卷至整座太真洲不是没此可能。 天下四洲的每一处战场,大小是一粒星火,起初不显甚么,亦影响不了甚么,待得星火足够多时,这片大地就会有无数光亮显化。 火光交相呼应,合聚浩大火势,待烈火燎原成烬;届时所有人,所有势力,要么从灰烬中灭亡,要么自灰烬中复苏重生,再立新王。 …… 天幕暗红,大道绝迹,数万里战场,最多的是人,最命如草芥不如猪狗的,也是人。 战事渲染至此,岂止一个惨绝人寰能说透。 无数流火陨石从天而降,大起黑风,除那流火之光外,场上瞬间转暗淡无光,惨叫声此起彼伏,多少门户砥柱、宗门骄子在此粉碎。 胜负倾斜,战事只要发展到一个极点,人之情绪信念也会发生改变;从互为敌手变为刀俎鱼肉,死亡的阴影就会逐渐笼罩渗透整个战场。 整个漠城上下,那种慨然无匹的气势被杀得荡然无存,此刻的恐惧是他们的催命符,更是西晋大军的磨刀石。 可兵无常势,战场上的情况谁能说得准。 就在溃败之际,地面毫无征兆裂开,无数被篆刻道家五雷正法的蒺藜长鞭滚进大戟军中,肆意鞭挞诸邪。 高空之上,突然有近万飞剑落下,直接让后方增援和前方战场之间形成真空地带。天师张望自兵极庙借来的吞剑舟,总计有十二艘;又有数十位机关傀儡,浑身金光闪烁,去往天幕击碎流火陨石。 早先张望在荀氏讲的机关法宝正是此。 “你不是挺开心嘛,为什么不笑呢。”韩杰打个哈欠,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兵行州说是无主,可百年内实行朝纲,都是本朝制定,与你西晋可无关,你或不信,只身去问问俗子,问他是哪国子民。” 柳疾置若罔闻,表情凝重的看着又生变故的战场,对方的准备要比自己想象的充分得多,陈国江林那边应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才对,哪来的力气往这边使。 场中瞬息万变,柳疾确定不了也不多想,他现在瘦要任务,就是加快战场进程,越早终结战事越好。 因为机关术法频出,漠城将士和各大势力之间能缓口气,以术法神通退敌,慢慢的往城头上退去。 现在还不能够确定的就是先前凿阵那些人,虽有天明和天灵二位大师相助,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柳疾一挥手,战场上方出现一个巨大的令字,随后砰然碎裂。战场山顿时冒出无数妖魔邪修,通通以身为祭, 虹光交织,血气之火提炼,炼阵熔甲鼎从天而降,无数赤色虹光飞出,砸在战场中心及四方区域,一股极其压抑氛围笼罩战场。 大鼎震颤,威势好像秋波横推,漠城众人突然生出一种如黑云压城不安情绪,所有兵家甲士穿戴的符甲,加持在上面的秘法符箓,直接灵气流逝成为废甲。 不安和惶恐带来的就是混乱与癫狂,一片嘈杂,毫无章法,后续就是死人更多,更难以稳住局面。 撤退途中,漠城众人好像被阴影覆盖,于是便抬头看去,却不想这一看便被吓得肝胆欲裂。 战场上方似有人施展大神通,把整座海平面移至漠城上方,惊涛骇浪,水运浩无边际;海浪接天,潮起荒芜,漠城好似那一叶孤舟,所有人都是那浮游蝼蚁。 西晋花费大量时间,派人前往通天河施展水法并一路牵引而来,为的就是一锤定音。 “示现灭度,拯济无极。” 天灵行礼吟号,旋即蹈虚前往高空,所披袈裟自行脱落扩大,最后化作透明天幕挡在众人头顶,但如此威压能抵挡几时,只一瞬间天灵便被压下百丈。 佛光普照挥洒,无数金色经文涌现并融入袈裟,一尊佛家金身现世,强撑天幕护住所有人。 天灵此刻不顾大道性命,就连身体所流出血液都被他融入金身中去。 一般大水自是不费多少力气,可这是经过十二西晋水法修士,用术法加持海运神通,若弃之不顾,到时别说漠城,怕连整座兵行州都要变做那海底龙宫。 侵略如火燎原,大戟似判官铁钩。突变局势让陈国将士眼中充满恐惧,毫无气势可言;西晋大军神色狂热,任意收割性命。 兵家大势被蚕食一空,天时地利便到向西晋,这让本就占优的他们更是无可匹敌。 …… 陈国西部最大几个修行势力,大慈航寺、百兵山、阳炎宗等,都没得犹豫就派出大修士来漠城,本以为就算不能抵挡,也能恃着修为高深全身而退,却接二连三遭遇围杀。 随单青与天师张望去到荀氏,待商议过后不多逗留,先各族子弟驰援,主要是为稳定局面,让氏族作反攻之举,照这势头下去,难说不是先到先死…… ------------ 第八十章天明天灵 渡阎山遗址。 韩杰缓缓踱步,来回走动,丝毫看不出他脸上有何担忧神色。 “最晚再有五个时辰,不论陈国大军还是各位大修士就要死绝,最晚到明天,我的军队就要去往州府崇州。”柳疾伸出一只手掌,晃晃悠悠道:“但很可惜,你看不到这一幕了。” 就此战事于柳疾本身讲,和征战生涯里的其他战事并无不同,不论是势均力敌的拉锯战,抑或攻防战、对攻战都无甚区别,因最后赢的是他。代天侯这个封号的含金量因他而更高,他的位置也会因此一高再高。 韩杰踱步于旧址上,听见柳疾的话后他好奇的说道:“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不见是属常理?癔症烦上瘾真觉漠城要输?至于你以往那些战功,到底是西晋势大,还是你柳疾确实有过人之处?” 漠城伤亡确实很大,将领也死了不少,可西晋一样不好受,伤亡甚至比漠城还大;若彻底输了,那江林无话可说,但第一场战事持续时间并未多久呢。 柳疾说道:“是起癔症这事来,你真是挨两句,你竟些神志不清去妄想能赢。” “好好看着就行了。”韩杰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二百六十里战场被彻底点燃,无处不在搏命厮杀,主将互不谦让,那是不能示弱,战场的最后结果谁也说不准。 陈国攻伐北宁,可能是算出了什么,那么西晋此举,很有可能和陈国看到了一样的结果。 两国相争,到最后的半轴相争,再席卷至整座太真洲不是没此可能。 天下四洲的每一处战场,大小是一粒星火,起初不显甚么,亦影响不了甚么,待得星火足够多时,这片大地就会有无数光亮显化。 火光交相呼应,合聚浩大火势,待烈火燎原成烬;届时所有人,所有势力,要么从灰烬中灭亡,要么自灰烬中复苏重生,再立新王。 …… 天幕暗红,大道绝迹,数万里战场,最多的是人,最命如草芥不如猪狗的,也是人。 战事渲染至此,岂止一个惨绝人寰能说透。 无数流火陨石从天而降,大起黑风,除那流火之光外,场上瞬间转暗淡无光,惨叫声此起彼伏,多少门户砥柱、宗门骄子在此粉碎。 胜负倾斜,战事只要发展到一个极点,人之情绪信念也会发生改变;从互为敌手变为刀俎鱼肉,死亡的阴影就会逐渐笼罩渗透整个战场。 整个漠城上下,那种慨然无匹的气势被杀得荡然无存,此刻的恐惧是他们的催命符,更是西晋大军的磨刀石。 可兵无常势,战场上的情况谁能说得准。 就在溃败之际,地面毫无征兆裂开,无数被篆刻道家五雷正法的蒺藜长鞭滚进大戟军中,肆意鞭挞诸邪。 高空之上,突然有近万飞剑落下,直接让后方增援和前方战场之间形成真空地带。天师张望自兵极庙借来的吞剑舟,总计有十二艘;又有数十位机关傀儡,浑身金光闪烁,去往天幕击碎流火陨石。 早先张望在荀氏讲的机关法宝正是此。 “你不是挺开心嘛,为什么不笑呢。”韩杰打个哈欠,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兵行州说是无主,可百年内实行朝纲,都是本朝制定,与你西晋可无关,你或不信,只身去问问俗子,问他是哪国子民。” 柳疾置若罔闻,表情凝重的看着又生变故的战场,对方的准备要比自己想象的充分得多,陈国江林那边应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才对,哪来的力气往这边使。 场中瞬息万变,柳疾确定不了也不多想,他现在瘦要任务,就是加快战场进程,越早终结战事越好。 因为机关术法频出,漠城将士和各大势力之间能缓口气,以术法神通退敌,慢慢的往城头上退去。 现在还不能够确定的就是先前凿阵那些人,虽有天明和天灵二位大师相助,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柳疾一挥手,战场上方出现一个巨大的令字,随后砰然碎裂。战场山顿时冒出无数妖魔邪修,通通以身为祭, 虹光交织,血气之火提炼,炼阵熔甲鼎从天而降,无数赤色虹光飞出,砸在战场中心及四方区域,一股极其压抑氛围笼罩战场。 大鼎震颤,威势好像秋波横推,漠城众人突然生出一种如黑云压城不安情绪,所有兵家甲士穿戴的符甲,加持在上面的秘法符箓,直接灵气流逝成为废甲。 不安和惶恐带来的就是混乱与癫狂,一片嘈杂,毫无章法,后续就是死人更多,更难以稳住局面。 撤退途中,漠城众人好像被阴影覆盖,于是便抬头看去,却不想这一看便被吓得肝胆欲裂。 战场上方似有人施展大神通,把整座海平面移至漠城上方,惊涛骇浪,水运浩无边际;海浪接天,潮起荒芜,漠城好似那一叶孤舟,所有人都是那浮游蝼蚁。 西晋花费大量时间,派人前往通天河施展水法并一路牵引而来,为的就是一锤定音。 “示现灭度,拯济无极。” 天灵行礼吟号,旋即蹈虚前往高空,所披袈裟自行脱落扩大,最后化作透明天幕挡在众人头顶,但如此威压能抵挡几时,只一瞬间天灵便被压下百丈。 佛光普照挥洒,无数金色经文涌现并融入袈裟,一尊佛家金身现世,强撑天幕护住所有人。 天灵此刻不顾大道性命,就连身体所流出血液都被他融入金身中去。 一般大水自是不费多少力气,可这是经过十二西晋水法修士,用术法加持海运神通,若弃之不顾,到时别说漠城,怕连整座兵行州都要变做那海底龙宫。 侵略如火燎原,大戟似判官铁钩。突变局势让陈国将士眼中充满恐惧,毫无气势可言;西晋大军神色狂热,任意收割性命。 兵家大势被蚕食一空,天时地利便到向西晋,这让本就占优的他们更是无可匹敌。 …… 陈国西部最大几个修行势力,大慈航寺、百兵山、阳炎宗等,都没得犹豫就派出大修士来漠城,本以为就算不能抵挡,也能恃着修为高深全身而退,却接二连三遭遇围杀。 随单青与天师张望去到荀氏,待商议过后不多逗留,先各族子弟驰援,主要是为稳定局面,让氏族作反攻之举,照这势头下去,难说不是先到先死…… ------------ 第八十一章并蒂莲 子州。 州府同别处有些不同;似颍川郡这样,是势大的世家说了算,子州这地虽也有世家,却比不得修行势力,原因有二;其一是这里世家底蕴薄,其二是这里修士更懂入世,晓得怎样更好扎根王朝、立于世俗。 四大势力有半数让毁了去,城内朱门庭院也大都损毁,又受厮杀余威波及,以知事府作中心,整座城像湖心遭山岳砸下,裂纹随巨大深坑蔓延。 宋王城。 这建制形制是学的天离西王城,也不只有陈国依照西王城建楼取名;道法迁徙前夕,玄金王朝、太华王朝相继覆灭,当晓得战时谍报、战报、谋划、部署都是从西王城发出,那心怀敬意的天下人纷纷来此朝圣,到此地后又见风流,大为震撼。 旋即天下地域效仿西王城规模建筑,引来流风回雪、朝花夕拾之意,故说是天离影响后世建造风格,这个话既说得出,也当得起。 宋王城安然无恙,让李截道意外又庆幸,府邸让逐鹿山蟊贼毁了去,若宋王城不能幸免,他都没地方招待贺俶真三人。安排好人他也不逗了,说了几句就走了,回去主持子州城重建一事。 还有则是……气氛不对,不好留。 绿卿落座后不讲话,不吃不喝,双手叠放腹部,眸光盯着宋王城外的一片废墟。她来这端坐,这地就成了阴冷死寂的无尽太虚;她所立之地,就成光耀琉璃水精的紫虚宫。这身行头也是内衬是件软烟罗春衫,上面绘着彩色的双生并蒂莲,外裙是件纹芙织金的素月裙。 芙蓉枝下初逢浅笑,豆蔻梢头蕴秀藏娇。 须臾,绿卿取出一枚锦囊,海棠绣样纷绽,绯粉交叠,明媚鲜妍。其花蕊簇拥,花枝相缠,如恋侣亲昵,若琴瑟和鸣。 绿卿轻抚芙蓉,檀口微启,恰似那芙蓉娇柔且温婉;其伸指描摹,指尖轻触绣纹,细腻绵滑,如抚春风柔绦。转瞬之间,眸光怅惘忧思萦绕,满心戚戚,似那盛开并蒂莲遭了风雨骤。 荀钰也是一女子,见此情景哪会不明白其中含义,亦能感受绿卿心绪转变,坐着不知所措,脸色纠结,知自己是后来者,故念道:“或许我是要走的……”忽紧咬粉唇,看向贺俶真,想道:“修士为长生大道,能把天地万事万物当那刍狗;我荀钰一不求仙问道,二不索长生,只要眼前道人,有甚么错!” “贺郎不曾开口,妾岂有退让之理!” 贺俶真也想管事,蓦然瞥见静斋颈部伤痕,虽不曾流血,可肤下血肉淤青紫红,似能挤出黑血,除此身上又无其余伤势;要知马二修为虽只有第二境,可也有金光咒加持,这法门即是修行法,也是炼体法,不高出数境,怎可能这样伤他。 “静斋,过来。”贺俶真眉头紧皱,待他过来后摸了摸他伤痕,心下有多出些诧异,这伤竟含着大妖气息,而且……有些熟悉,可陈国去哪儿寻大妖呢?于是不解问道:“来时遇见甚么?是哪个欺辱你?” 静斋支支吾吾,嘴里喊着没事没事,就是不说。 贺俶真将道意渡给他,把伤势治好,又问道:“好嘛,是好弟子好门生,为师离开不过个把月,以为再见时不说甚么师徒情深,鼻子眼泪一大把,至少有许多话可讲,哪知连个话也问不出。” “那人既敢伤你,他就讨不了好!”贺俶真一拍桌子起身,说道:“你要怕为师敌他不过就太多余了,他若非是个仙人,不然为师总能为你讨个公道。” 静斋都要跪了,苦着脸道:“不敢瞒师尊,不过当真无碍,弟子一些小伤,只修养两日就好了,何必再麻烦师尊。” 贺俶真叹道:“是伤得不重,但那人力气再大些,你连颈部都要让他折断,怎敢说是小事,只要不是不占理,你安心说就好,那人敢欺辱你,为师就要给你跪下。” “扑通!” 静斋竟先一步跪下,急忙道:“师尊胡说甚么!” 贺俶真把他扶起,正要再说,见绿卿起身走来,他拍拍脑壳,笑道:“为师果是糊涂,你二人是一起来的,绿卿定清楚这事,你不愿讲也罢,你师姐替你来说吧。” 谁知绿卿走来也不讲话,反而整理裙衫,也朝他跪了下来,磕头后问道:“师尊可满意了?” 贺俶真脸色一变,急忙搀扶道:“绿卿这是做甚么?为师几时怪过你?不但折腾这些,还要说些怪话,让为师摸不着头脑。” 绿卿与他手臂相搀,哽咽道:“师弟是妾身伤的,师尊不是要让妾身跪下么?妾难道还会忤逆师尊么?这不是听师尊话么?” 贺俶真道心莫名一颤,歉声道:“为师如何知道这些,难怪静斋不愿说,早知是绿卿,为师万不可能说那话。可绿卿既是个尊师重道的……因甚要伤你师弟呢?” 说罢贺俶真想将她扶好坐下,哪知绿卿把手搭着他双手,就拽住他站原地。 “那师尊又因甚不要妾身?!”绿卿霎时间梨花带雨、悲切道:“又因甚么要欺骗妾身?离开那日师尊要妾身等,妾身乖乖照做,可师尊呢?在外头找别的女子。若非妾身传承特殊,能主动来寻,岂非让师尊哄骗,就是此生能否再见也是未知!” “静斋是妾身师弟,也是师尊徒弟,做师尊的哄骗抛弃弟子,妾身就是要伤师尊弟子。” 凄婉哀怜,似杜鹃啼血,虽有些无理,可声音中的绝望伤心,任谁走来也要生出恻隐心。 贺俶真替她擦去泪水,说道:“并未抛弃绿卿,事成后我还是要回的。”他看了看荀钰,转过来继续道:“至于钰儿……也怪我糊涂,只觉着日后再见,绿卿定会更为出彩,心底慢慢也就把事淡忘了。” “难道妾身心意这样不值一提么?”绿卿说道:“事到如今,妾身也不说其他,别的女子怎样妾身不管,但妾身从今往后,须是日夜在师尊身边。” 绿卿握着贺俶真双手,诚挚又认真道:“新郎不答应,妾身今日就离去,日后安心修道……随后杀尽新郎身边人,不论是师弟静斋,还是这位钰儿妹妹都要死于妾身手里,妾身能否做到,新郎应比谁都要清楚。” 说罢重瞳翎雀虚影浮现,笼罩整座宋王城。 “原来如此……”贺俶真看到绿卿传承,总算晓得她们寻到自己的原因,他也丝毫不怀疑刚刚绿卿说的话,大妖重瞳翎雀,栖息地处青霞洲极北——陨凰山脉。 而能从明皇经留下的传承,只有那位王族。 贺俶真抚摸绿卿脸庞,拇指自她眉心下划,她话语是威胁,可语气中、眼眸中蕴含的,是魅惑与期待、迫切与希望。 “为师答应绿卿。” ------------ 第八十二章血与火 静斋摸了摸颈部,似乎也不疼了。 荀钰不甘心,不久前同贺郎还是浓情蜜意,好似大梦初醒,转瞬间他成了别人怀中物,顾不得那么多,她起身朝二人走了过去。 她搂着贺俶真手臂,看着绿卿道:“贺郎虽答应绿卿姐姐,可不论怎样,贺郎早先接纳了妾身,我二人亦是情投意合。” “妹妹玉面玲珑,难怪师尊着了道。”绿卿松开贺俶真,把她拉到自己身前,上下其手,左右看了看她模样身段,惹的荀钰面红耳赤,听绿卿笑道:“陪姐姐说些话去。”又转头对贺俶真说道:“师尊稍等,妾身有些话要问妹妹。” 还是女子更擅长安抚心思。 贺俶真也不管,二女融洽亲昵些才好,他见四周有许多素酒,想是一些道观寺庙来着耍时要喝,西王城之主便一直备着,他对问静斋道:“素酒可喝得两杯?” 静斋坐了过来,把酒倒上,随即朝四周看了看,小声说道:“师姐太蛮霸了!师尊要些收了就好,弟子这一路担惊受怕,已是万分小心,谁知师姐就是个按脾气乱来的,不看旁人做甚么,只看依着心情来,差点把弟子头拧下来。” 杜倩早年在洛神都,除去侍郎之女这一身份,才德样貌俱是上乘,又不过十五,当真是朵白莲;自来了苦县遭逢变故,心性就有了变化,还是守规矩讲道理,内心深处却我行我素,如强闯荀氏,想着杀了静斋报复贺俶真抛弃她,知道这样不对,可常人那个能生出此想法。 最后还是想起师尊,没下死手,但也未收手,想着错就错,赔罪就是。也可以如此说,以往是个有孝心的,爹娘是唯一,如今爹娘身死,孝心不孝心就无用处了,所以心性变化前的杜倩,爹娘是行事基准;心性变化后,当决定思想记忆及身体一切交给贺俶真后,贺俶真是基准。 她还是她,行事无所顾忌,我行我素。若非她打不过,在见面遇见贺俶真荀钰腻歪时,在场没那个能活的;也可以因此说,过往不显的情绪性情,如今悉数爆发。 好贺俶真不曾辜负她。 “早些遇见诠言,或许能避免。”贺俶真说道:“情爱一事为师其实不懂,或是修为引人侧目,又或行事让人关注,总之于情爱始终不曾刻意。” 静斋疑惑道:“诠言是那个?” “以后静斋就晓得了。”贺俶真说道:“是了,为师本要同钰儿赶往兵行州,因这意外留下了,不过幸好也因词等来你和绿卿,稍后喝过酒便去吧,不耽误了。” “就依师尊的。”静斋端起神情兴奋,跃跃欲试,早便想出门历练,兵行州也有听闻,有师尊陪同正好。 …… 过去约莫半个时辰,绿卿同荀钰一道走来,只是不同离开时,绿卿脸色绯红,不似芙蓉,更像粉嫩盛开的牡丹,荀钰笑意盈盈,不比先前无措模样。 “听钰儿妹妹说师尊要去兵行州?”绿卿说道:“那师尊要何时才走,不急的话提钰儿妹妹取个字,这我姐妹二人好称呼。” 贺俶真奇怪道:“钰儿有字,是‘翠微’一词,应是不需要的,再说绿卿不是叫的挺好么,要怎样称谓?” 荀钰说道:“是花名!” 贺俶真似想起甚么,一时间有些无奈,为配合二女,只好说道:“既如此,为师也不多说了,就叫‘芍药’好了。” “谢谢贺郎!”荀钰和绿卿并偎香腮,说道:“妹妹没有骗姐姐吧!” 绿卿反手抚摸她脸颊,佯装恼怒道:“妹妹不许取笑捉弄姐姐!” …… 四人离开子州,一齐去往兵行州,漠城。 随着贺俶真四人北上,凑巧时路上或能看见行军队伍,或是遇见其他势力的,但都没交谈,都是以最快速度赶路。 四方之众来援,共赴一地,场面很是壮观了,身形遮蔽日光,让底下山河像是被阴云抚过般。 静斋只有凝液境,不能御风只好脚踩贺俶真佩剑,绿卿只有三阳境,是踩着溟涬飞行,荀钰要粘着她,故二女是一起的。 贺俶真御风蹈虚也好,不比飞剑慢,只是绿卿同荀钰时时侧头看着他,不知是错觉否,总觉那目光“不怀好意”。 行进途中,贺俶真把大致情况同几人说了,战事惨烈,必须要做好最坏打算。 以几人修为去了也肯定帮不上什么忙,至多就是划分区域,割据出块块小战场,数量够多的话就能影响西晋大军的主力进攻方向,让他们不得不分出兵力来对付自己。 “天渊那边更要惨烈得多,加上东都天离与夷洲,这天下三线全开,都让人不知怎样应对。”贺俶真叹气,这天下乱的,愈发有道法迁徙前的模样 绿卿说道:“天渊那边事关整个人族,不止是天离,各洲都有战事发生嘞,这些妾身不说,师尊也是知道的。” 得了大妖传承,绿卿于天下也晓得了些,虽不甚多,但够了。 陈祇脸色古怪,似突然想起什么来,而邓成梁并没发现异常,继续说下去。 “天离那边有凤将军与天刀兵团,天渊确实没有甚么问题,至于本朝漠城的话……是头疼。” 毕竟对方背后是整个西晋,而陈国主要火线是与北宁,二者中心不一样,难免强弱不同,有轻有重。 接着绿卿说道:“妾听妹妹说,颍川郡时,与江林对峙的吴狩天来了趟,在文瀚阁带走了头大妖苍兕?” “是了,我是因为此走了趟郡王府。”贺俶真点了点头,有些时候贺俶真自身,于世情也不甚明白,不过兵戎开战,不过是大场面打打杀杀,北宁国需要耍这手段?又道:“希望漠城这边能坚持住。” 如果不是真正的情急万分,北宁国想必也不会开始在暗处施展手段。不惜让吴狩天放下战局来一趟颍川郡,说明此事真的很关键。 还有一点,北宁国都快打光了,领军主帅不在战场,居然跑到敌国深处救头大妖,这种事也就北宁能做出来。 由此可知,北宁国其实一直都知道江阴在颍川,毕竟与其气运相连,留着它不过是为了能在陈国多一枚棋子罢了,至于江阴那些想法也当然知道。 如果真让江阴做成了,把旧账一笔勾销对北宁来说很简单。 可惜啊,最后还是不成,不过因为早有预知,所以派吴狩天走一趟,而随之到来的,是西晋大军。 这估计是北宁派人去过西晋的结果,当然也不排除西晋那边觉得天离主力不在,想来讨些便宜。 故而以此为线头脉络,天师张望与单青要走一趟西晋,陈国与北宁真正开战已有两月,结果当然是陈国势大,一路摧枯拉朽。 而今北宁意识到对方没开玩笑,自己或真要亡国,小动作也跟着多起来。 太真洲北部未来局势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相信某些暗处势力也已经开始下场,准备浑水摸鱼了。 就目前说,谁能堵住好事者的嘴,谁就能在言论上获得更大的支持,牢牢占住“道义”二字。 毕竟人言可畏,太真洲士子多。 前往漠城的增援陆陆续续,开战至今已有一个月,西部州各势力能去的都到了。 因为天师和单青出过律令,并不强制各宗门,所以增援人数并不算多,基本都是当日议事那几位的所在宗门。 御风赶路期间,贺俶真等人最多找个山头休息一个时辰,然后接着赶路,如此走了三天才看见漠城的轮廓。 东西延伸不知几里,反复跟随山脉一直走到尽头。还未踏足就已经感受到各种道意和气机余韵,血腥气都带点臭味。 到了城门先是验明身份,贺俶真拿出了昔年绛州城隍的道箓,并说明和颍川氏族的情况,四人人很顺利的入了城。 随后径直去往城墙,看看战事已经到那个地步。 此时的漠城,按道理讲是不允许任何散人或小股势力进了,毕竟开战期间,谁能保证不出现个“万一”。 四人这样顺利,是因贺俶真道箓,也是因荀钰乃荀氏嫡长女。 越过云端,来到高墙之上,眼前一幕彻底震惊几人;举目望去,术法神通乱轰,整个战场嘶吼声划破天际,血肉尸体化作烂泥,填满下方裂缝深谷。 无数大戟铁骑如潮水滚来,浑身焰火燃烧,肆虐整个战场,惨叫声,碾碎头骨声,术法光辉照射残刀断枪,都是一具具尸体。 无数火起,战场炎炎,逐鹿山专属人傀出现,手持黑色巨棍不断砸向战场,那片区域瞬间死伤无数,惨叫与呼喊声回响;黑焰人傀,专门用来参加大范围战争的杀戮兵器,满脑子只有血与杀。 血与火中,人影攒簇,拿人性命者被拿性命,好像除去阴间,就属战场当中的生死概念最为淡泊。 战场被横向分割数份,最前方的两条战线,就是漠城大修士以修为性命开辟出来的。 战事不断扩大,场上难免出现漏网之鱼,就像这人傀般,不知如何就跑入城墙最下方战场,打得低阶将士昏头涨脑。 ------------ 第八十三章变局 除绿卿脸色淡然,静斋同荀钰明显不适,前者是因境界低,不好抵御场中煞气、杀气;后者是震惊,自己族人竟要如此厮杀。 至于贺俶真……早已出剑。 人傀肆意冲撞之际,突然有剑光自城头生出,以千军辟易之势横扫而去,西晋大军顿时让斩去先头甲士,凌厉剑气环绕十里战场。 且因剑气澄澈,道力深厚的缘故,剑光轨迹凝而不散,长久缭绕空中。 出剑后又调整身姿,再手持佩剑插入地表,剑意倾泻而下,在周围震惊的目光中,此范围人傀尽数死绝。 这一幕让这片区域所有人都愣了愣,一道剑光起于城墙之上,最后落在人傀,虽然谈不上多宏大,可还是让战场上的敌我双方都看见了。 而出剑立功的贺俶真,没有半点犹豫,立马使自身融入太虚夜幕中,在其他人眼里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在其消失的瞬间,一只巨大手掌重重拍在陈祇刚才站立的地方。 大地灰尘满天,碎肉纷飞,只见一位面色阴戾的男子出现在那里,目光锁定前方,试图看穿陈祇藏匿之地。 “剑修天地,原来如此。”他伸手往前一抓,想要强行进入太虚夜幕当中。 而下一刻,袁野携天罡物气出拳,一步跨越战场,对着阴戾男子一刀劈下,直接将对方打退至自家阵营。 天空之上两股气息碰撞旋转,逐渐形成一幅太极云雷图,荀钰双指并拢按下,“震起艮,落雷。” 百道雷电撕裂地面,天落紫雷,肆虐下方战场,将不断赶往贺俶真那边的西晋大军尽数震杀。 “这阴阳二气……”贺俶真回头看去,眯眼看向荀钰,看她神色傲娇,不断挥手的模样,虽知是姒姬相助,他也笑着点头,叮嘱道:“钰儿在城头小心些。” 接着化奔走雷幕当中,而且因为双瞳赤金的缘故,其身后拖出两条细微的金色丝线。 无数剑气迸发,如狂风迅雷一般斩向铁骑人傀,而且贺俶真双眼所及之处,敌方大军身上莫名燃起火焰,低阶大戟士无论如何都扑不灭。 此时的贺俶真就如同刽子手一般,手起刀落间,头颅落地,鲜血飞洒。 但想要长久下去是不可能的,已经有数人降临贺俶真四周,封锁他的去路,而且被这么一闹,西晋大军已经开始涌入这边了。 来者共七人,脸庞干枯扭曲,身穿皮甲与血肉相连,头顶骨头凸起如戴狰狞头盔。 贺俶真忍不住说道:“这都培养了些什么古怪东西。” 他是真有些好奇逐鹿山那边了,每天面对这些玩意不瘆得慌?心情能好? 七人各犄一角,脚下黑色阵法蔓延,形成鬼宿之势,将以贺俶真为中心的区域封锁起来,铺天盖地的漆黑锁链似黑蛇狂舞,朝着贺俶真噬杀而去。 贺俶真震碎周围剑气环绕周身,用以抵挡那些漆黑锁链,不过一瞬间,双方便碰撞数百次。 剑气和锁链的碎片如同细小飞剑一般射向四周。 底下阵法邪气凛然,像是要把贺俶真吸进去一样,而后又有修士借西宫白虎主杀,想要配合阵法碾杀贺俶真。 战场之上的万人敌哪有那么好当,除了面对敌军,还要时时刻刻地防着围杀和针对。 贺俶真向上劈出道剑光,如支撑房屋脊柱一般拦下那杀戮虚影。 “有点不太妙啊,动作得快点了。”贺俶真看了看四周,发现如果再这样下去就有点玩过头了。 刚来到城头时,贺俶真回想起当年游历途中,所见所闻的攻伐战,待到人傀降临战场,他就彻底忍不住了。 此时离彼时远矣,与几人招呼一声后他便直接出剑了。 本来韩杰出刀后,贺俶真就想返回城头的,但突然想到,要是将战场注意力转到这边来,如同撒网一样,最后再来波大的会如何? 于是战场上就有人格外显眼了,既然来了,不大闹一场? 最前方的韩杰持刀而立,时刻关注着后方战场,除非和敌方主将一样不入场,否则就是负责最后方。 城墙上的荀钰也开始为太极云雷图蓄势,并且依次向城头之人传音过去。 下方剑气森森,单以肉眼看过去的话早已模糊不清,一具具尸体被扔了,都是先前那七人。 这几人修为都不高,主要胜在配合,但陈祇因为有太虚夜幕的缘故,并不怎么害怕围杀。 而那位借西宫白虎主杀之人,看见形势不对早已跑路。 而随着贺俶真将身边区域扩大,他所覆盖的战场范围也越大,已经开始影响西晋进攻这边的节奏了。 “对方还不来人嘛,”贺俶真一边出剑一边观察着局势,不断往西晋大军多的地方走去。 暂时不来无所谓,对方越晚越好,就怕不敢来。 在大概推进数里时,终于等到人来,来头还不小,最先对漠城出手的魁梧男子,破堕流。 他现在才来不是之前不敢,而是这个距离他有足够信心能追死贺俶真。 与之随行的还有无数铁骑与燃着黑焰的人傀,都被破堕流一同带入这块战场。 局势瞬间一边倒,看上去好像漠城这边兵败,导致被追着屠杀一般。 苍灵夔兽践踏大地,磅礴大势封锁贺俶真周围空间,破堕流身背六臂头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牢牢锁定住陈祇,显然是要做到一击必杀,加上遮蔽天日的大军,压迫感十足。 见状的贺俶真收拢一身剑气,强行拘押聚拢剑道气息于配剑,再用双手持着插入地面。 “等的就是你。” 似贺俶真适才讲话,破菩堕流在等人,也有人在等你破堕流。 在靠近贺俶真的瞬间,来自大慈航寺的天灵挡在了他前面。 天灵以嗔怒金身相对撞苍灵夔兽,金光化坚壁挡住菩堕流进攻;如此还不够,僧人吟法,佛陀抬头,数位金刚显世,围绕破堕流。 破堕流神色狂热,面对这一切只有兴奋,身后六臂头陀扩大十来丈,与佛陀金刚对轰。 整个战场金光似玉器崩碎,战场凹陷或垄起条条山脉,气机涟漪海浪狂涛。 因为西晋大军被菩坠流带到这片战场的缘故,这边人数逐渐增多,厮杀重心也开始偏移至后方。 而这天灵和破堕流的战场,无疑又让城墙下多出条战线。 西晋大军想要进攻,肯定得稍微绕绕,这就导致这条战会被越拉越长,双方堆积的将士会越来越多。 天灵对贺俶真传音说道:“贺居士要待何时呢?” 不是僧人没耐心,而是对方肯定不会任由他在这里阻滞大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修士加入战场,把这里变成围杀,到时僧人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护住贺俶真。 “还不够。” 贺俶真双手将秉烛插入地面后便一直保持这个姿态。剑气交织战场气息,初来乍到,哪个不聊表心意都要不好意思。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僧人战场又有几人加入,几尊佛法显化的佛陀相继被毁。 天灵压力陡增,就在其金身出现丝丝裂缝时,天降五嶽,以撼天之势镇压破堕流几人。 五嶽山神跃入战场,厚重大势直接把这边挤成真空地带。 山神真身庞大,金影覆盖全身,攻击手段似有神力般,硬生生挡住了敌方攻势。 ------------ 第八十四章交锋乾坨 这时西晋那边逐渐发现古怪,怎么大军洪流被带偏了,漠城下方那条战线根本不在布阵计划之内。 而且为什么最开始在那块区域的漠城将士陆续离开,而城墙上的修士逐渐往那边汇聚。 当余光看见贺俶真一直保持那个动作后,敌方主将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没过多久,后方人影闪烁,直接打碎其中一座大嶽。代天侯柳疾,他皱眉看着破堕流几人道:“离开这里……” 不等他说完,一条金色丝线斩开虚无,对着柳疾当头劈下。 “不让老子走你还要走?”一直等待在渡阎山的韩杰都有些不耐烦了。 柳疾脸色阴晴不定,只管避退,想要离开这边,可韩杰如影随形,有意无意地截断后路。 来不及想为什么,柳疾持枪打碎虚无,拉着韩杰进入虚无战场。 正厮杀的僧人突然收了神通,顾不得嘴角流血,唱了声佛号便消失不见。 刚想追击的破堕流等人,发现数股恐怖威势已经散播这片战场了,不论敌我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目光往城墙方向看去。 天空有幅太极云雷图,不知何时早已覆盖千里,荀钰双眼紧闭,玉体脊柱持续弯曲,支撑这样个大神通,就是有姒姬相助都算不上轻松。 而地面上的贺俶真早已是出剑姿态,地面都在微微颤抖,不知下方孕育着什么。 这时,城墙下的袁野站了出来,一手指天,一手掐诀竖于胸前,大喝道:“武罡掣电!” 刹那间乾坤震颤,紫电横空天地黯,轰鸣雷霆乍响,霹雳劈开千重云,黄沙中诸多雷鼓幻形乍现,若怒号,若奔突。 现在才意识到不对劲,破堕流和其中那位面色阴戾的男子就要逃离这里了,可发现五嶽大阵效果还在。僧人退出战场的时候,五嶽山神就亲自主持阵法,死死禁锢住他们。 破堕流等人瞬间就和发疯一般,疯狂轰击大阵,西晋大军也如退潮一般离开这片区域。 荀钰双手合掌,眸子深处隐约可见姒姬身影,敕令声响彻天际,“雷来!” 这一瞬间,荀钰仿佛雷部主神,阴阳役使千雷,雷霆化牢狱,天幕雷作成,玄雷天闪,诛杀战场上的一切妖人。 贺俶真一剑扫荡而过,剑气自地底爆发,剑意搅烂有形战场,万剑成林,无数光柱林立,西晋大军触之即碎。 城头下的袁野所施展神通也终于爆发,雷罡化雷龙腾杀,玄雷紫电消融一切。 此外所有漠城修士与将领,不管城墙上或是战场当中,只要没断气,通通倾力施展神通。各色灵力暴动,异象横生令人眼花缭乱,名副其实的万法。 千里内天空战场被这边照耀得如同白昼,好像俗子直视太阳烈日。 见此情景的破堕流都快吓疯了,嘴里鬼哭狼嚎,面色扭曲,不断砸向五嶽。 但终究只是徒劳,万法洪流下的西晋大军,似洪水滚过的庄稼,悉数被冲刷殆尽。 退出虚空战场的柳疾回来便看到这一幕,表情精彩至极。 柳疾双眼扫过漠城所有人,特别是贺俶真。近五万西晋大军死在这一术法洪流下,他心都在滴血,愤恨道:“会有偿还那一天的!” “你管好自己!” 韩杰持刀,冷声道:“要么闭嘴,要么收兵!” …… 一刻钟前,仿佛是因为可以提前为这场战争定论,西晋那边出现数位年轻修士,砥砺境界的同时作为开路大将,携手撕开漠城最后一道防线。 其中有位出身逐鹿山,这人真如天策上将一般,手持环首长刀如入无人之境,刀锋波及之处就像脚踩水洼,残肢断臂如水渍四溅。 侧方协同者围困术法频出,不停地改变战场地形,将大量的漠城修士围困一地,任由持刀之人屠杀。 如此延伸下去,城墙底下的区域又被划分为战场,所有甲士和修行人士的退路逐渐被切断,根本不可能安然返回城头。 把一切尽收眼底的荀钰微微眯眼,紫色道气加身的同时以雷精电魄融入人身小天地,准备拦住那几位修士。 不曾想贺俶真将她拦住,抢先冲入战场,传音道:“我来。” 持刀人名为顾云舟,别号败刀,属乾陀王庭暴政一脉,修道根底擅严苛律法,专以贫瘠困苦地域作一人道场,后为修习至法,跨越一州来拜师逐鹿山。 能跨洲问道,又是拜入逐鹿山,天资自不必多说。此刻他联手几位同行好友,试图用苛律逼迫暴行,将漠城将士变为炼刀亡魂。 顾云舟撕开数道防线,成功堵在了漠城后退节点,正准备再出刀,一道纯粹剑光凿穿千军,直接将他打退至西晋冲杀大军中。 贺俶真出剑不停,剑光劈开战场,把顾云舟一同带入地底。随行者震撼不已,刚要加入厮杀中去,数十柄紫电雷矛落地,雷法肆虐,将方圆十里牢牢禁锢。 他们抬头看去,两位娘娘夫人立于城头,若非因贺俶真厮杀之际,二女都懒得向下瞥去视线。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城墙下方晃动不已,且因为地底厮杀的缘故,时不时就会有凛然杀伐气机溢出,肆虐地面战场。 加之板块挤压凸起,或断成数块成渊,使得先前西晋那些年轻修士划分出来的区域彻底作废,为此西晋大军只能绕道而行,漠城幸存将士也得以返回城头。 地底深处。 二人战斗余威已把四周清空,形成一个圆状空心地带。 顾云舟暗自调养气息的同时问道:“你是哪个,出身天离剑宗?剑意看着不太像啊,那是龙虎山亲传弟子?” “就算你在剑宗或龙虎山有人也要死,所以不用想着同小道攀关系、套近乎了。”贺俶真语气平平,心思显然不在这里。 顾云舟嘴角抽搐道:“无论怎么听,方才那话都不像是在套近乎吧?” 贺俶真手掌抚过剑身,“那就是小道在误会,你去死吧。” 剑有百残,太和消竭;那股苛律暴行的道意压制顿时消散一空,顾云舟瞳孔放大数倍,震惊地看向刹那间近身出剑的贺俶真。 勉力横刀挡下那差之毫厘的剑光,可他仍是被斩的身形难以稳固,直接退至更深处,就连人身天地中那颗悬空金丹,隐约间都有破碎痕迹。 贺俶真掂量了下秉烛,有些失望道:“不及处溟涬天地时的一丝一毫啊。” 说话归说话,手里动作可没停,贺俶真顺着轨迹追击,虽看不见对方所在位置,可剑光没有丝毫遗漏。 顾云舟脸色苍白,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境界相同的二人差距为何会如此之大,尤其是那股攻伐杀意。忽闻沥沥声响渗透四周,如暗河流动,正辗转不停的他抬头看去,雪白“大水”冲破岩层,直扑面门。 心神被这股剑道真意包裹,顾云舟由里到外倍感压抑,转而拿出青色圆盘模样的法宝,以汹涌道意挡住贺俶真剑意。 ------------ 第八十五破局 法宝一出,竟让他短暂的压制住雪白大水,开始往地面战场挤去;如此场景似是两条河流对撞,以他为中心,道意四溅如水珠,把两岸无数泥沙带入河流。 “这法宝能力特殊,怎瞧着器韵不足,莫非是仿制品或残缺物?”言语自虚无中传来,贺俶真略带可惜道:“你这法宝要留在关键时汲取道韵,或拆解炼化,不该用来抵御攻击,如此岂不浪费。” 持续时间不长,随着手中青色玉盘逐渐消逝,顾云舟抵抗也越发吃力,但这不是最要命的,他不知贺俶真出剑方位,连逃都不晓得往哪个方向。 “这古怪剑光到底能持续多久?” 四处乱窜的顾云舟这下是急了眼,这法宝仿制的是乾陀暴政一脉的至宝“承辉古鉴”做成的,用抵挡刀剑斧戎此类攻伐手段,并积蓄对方道力反击。 顾云舟哪来的本事拆解炼化,再者这仿制品只能用一次,他就是有本事,也无多余条件炼化。 法宝逐渐消逝,剑意冲刷不停,无奈的顾云舟重新拿出战刀,准备放弃防守,近身厮杀。 等不到实施,贺俶真又一剑挥出…… 观察整个战场的柳疾发现了漠城下方的情况,转头对韩杰说道:“把年轻人交给我,我暂时鸣金收兵一次,怎样?” “满嘴放屁?”韩杰骂道:“没话讲便拿你爹当瓜皮,能怎样滑便怎样来?至于收不收兵暂先放着,你西晋死人似乎更多,先想好怎生粉饰战报再说。” 柳疾让他拿话刺了,心下恼怒不堪,也忍住作疑惑道:“漠城将士迟早死尽,你现在不跑是还在做梦能赢?” 现在两人还能说两句话是因为战争还未彻底结束,有一定变数发生的可能,而最有可能发生变数的就是双方主将。 韩杰都懒得搭理,转头闭目不去看。 话是如此,柳疾说的也无措,韩杰若要走,此时最合适,以他的修为想要离开战场,场上没有任何人能拦住。 要是等打过之后,状态不在巅峰就难说了,毕竟天离大修士数量还剩下不少;这一走也不好,如此的柳疾与那杨烁的护道人就会加入战场。 “老子以为你死了呢!”来回走不停的韩杰突然骂了声,然后便消失在原地。 柳疾和那中年男子瞬间出手,只不过在半路中被人拦了下来,宝光出世,三人攻击直接将整个战场一分为二,炼阵熔甲鼎当场崩碎。 青苍法相矗立战场,龟蛇二将威风凛凛,在得到敕令后前往高空,协助天灵大师袈裟抵御倒灌海水。 秦闵驱散余威,缓缓开口道:“你也以为老子死了?” 看着离去的韩杰,柳疾固心有不甘,但眼前这人更不好对付,光是那张嘴就能让人咬碎后槽牙。 这次和上次有所不同,秦闵并没有把出手地点放在莽荒大军后方,而是战场中心,没办法,再有顾忌的话就真的是最后了。 另一处战场,破碎百里,鹿鸣因为被偷袭右手被斩的同时配剑也掉落了,所以当下是唤出本命飞剑,并以剑意凝聚显化在断肢处。 手臂似寒玉堆成,剑气森森。 感受到外头那股动静,鹿鸣突然扯了扯嘴角,再看向那汉子和剑修时,眼中就多出了几分鄙夷。 兵力优势如此之大,机关算尽的同时手段尽出,结果连寸土都没拿下,所谓西部大戟无敌,实在一般。 那魁梧汉子说道:“等你那脑袋落地时,希望还能保持这个表情。” 在鹿鸣脖子上有道伤口,长六七寸,血肉外翻,鲜血淋漓,留下这道伤口的,就是先前偷袭她的那位剑修,鹿鸣打法凶悍,以伤换伤,为了报最开始那断臂之仇,不惜性命也要砍上对方一剑,幸有天灵金莲托举,护卫周全,否则不死也废。 那剑修摸了摸被捅穿的腹部,低声骂道:“疯狗。” 看了一眼手中长剑,鹿鸣心底忍不住叹息,刚才本想换命,可被那汉子察觉,出手干扰,所以只是互换一剑而已。 心知今日难活的女子剑仙开始蓄势,打算再出最后一剑。 就在这时,领域被人强行劈开,韩杰以手环住鹿鸣腰肢,并且笑言一句,“鹿剑仙风姿卓绝,确实出彩。” 随即把鹿鸣往城头方向扔去,数位西晋修士立马出手拦截,可刚要接触到时,鹿鸣又凭空消失在他们眼前。 魁梧汉子拳意爆发,想要对韩杰出手,可惜韩杰懒得搭理,已经去往别处了。 统领许庆,兵魂破损之际硬生生以大风雷肃杀一位炼体武夫,躯体残破,可神意圆满无缺,亦是要围杀之人一同赴死。 被围杀之人伤势越重,所盛开金莲也就越多,不到最后一刻,许庆不可能自寻死路的,兵魂列缺,雷光肆虐金身,以云横山顶起势,将最后两位西晋炼体修士困在一地,随后打算炸碎兵魂。 而准备倾力出手的武夫发现领域突然被破,几乎在那一瞬间,许庆亦是消失不见,叫人完全反应不过来;嘶吼声划破战场,在天龙协助下,大妖獬豸彻底扑杀数头蛮兽,然后变换身形,以水云精魄环绕周身,原路返回至城头。 紧接着又是其余凿阵之人,一个个都在韩杰的出手下消失离开。 西晋围杀之人见目标落空,便想要去往其他战场,可他们惊讶的发现,刀光汇聚的而成的金色丝线不知在何时,早已渗透脚下土地。 大范围群杀术法,韩杰也会,虽然无法针对所有人,可换他一人来围杀并不难。 场上修为最高的就四人,双方主将,外加秦闵和杨烁护道人。 韩杰修为再无保留,兵魂将所有围杀之人拘于一地,阳神身外身和阴神一同坐镇战场后方。 金色丝线交织点上,最前方为魁梧汉子王岩,剑修周先,后侧方是美艳野性女子白锦,身材瘦弱的李连奎,左侧则是祭景、祭乐两位逐鹿山巫祝,身后各自跟着火属灵物。 其余被黑袍笼罩的三道人影补全空缺位置,对方这样看轻自己,所有西晋修士都不介意好好给他上一课。 总计十二人,修道境界最低者存真,最高者虚天,炼体武夫王洞玄境,李连奎则要高出半截。 战场最前方为秦闵,柳疾和那中年男子稽风,战场撕裂成谷,导致底下暗河裸露,接着连这条千年暗河都蒸发殆尽,无数遗留气机荡平山河,三人战场逐渐偏移至高空。 得益于先前柳疾不断压缩战场,所以无人被余威波及,都挤在漠城千里内拼杀。 两处主将统领战场肯定无法分出胜负,最关键的还是两军结果如何。 前者肯定不是铁了心要分个生死出来,对位厮杀不过是韩杰和秦闵以自身止损而已,优势还是在西晋。 ------------ 第八十六章不过尔尔 下方战场未有如想象般,回因为漠城主将的入场变好许多,恰恰与之相反的是,场中已近是强弩之末。 天明十指所化的天龙已经去往高空,强行顶住那足以倒灌整个漠城的大水神通,浑身金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流火陨石不但无视海水阻碍,反而水火相融,更为凶狠的砸入战场;炸毁之后的深坑,就是座座坟茔,说不定战后多年,这里都是人烟难觅,青山连坟头的场景。 城头的氛围有些压抑,侥幸回来的统领与修士都有些沉默,不断观察战事走向的岳攸缺转过身来,轻叹声自嘲道:“看来落得一个下场。” 闻得这话其他人把头低了,确是如此,众人无一是先遭围杀,反才又被同一人救了;韩杰出手后,他们像凭空消失,原因说来也简单,贺俶真以溟涬天地,将人先后接走了。 “韩主将同那位道长事先有传音,如此我等才能侥幸回来。”祝照虽语气轻松,可神情也越发凝重起来,他虽受伤不甚重,但只要身处战场一刻,待其余修士出了意外,他便难讲了。 随着这句话说完,众人又开始沉默,紧绷心弦松懈后,暂时很难提起心气来了。 他们做不了甚么,个个身受重伤,就是往这站也有些费劲,更出城遑论杀敌。 非是这模样,韩杰怎会选择独自面对西晋修士,秦闵又怎会强行撕裂战场。 金光纵横万里地,将军游刃方寸间。 韩杰佩刀早已破碎,只能凝练自身大道气机作刀,将整个人身天地运转到极致。 身形越快,出刀更快的韩杰似道游曳金光,刀光身影交相辉映,莫说拼杀,就是出招快些,费力跟上他就让身为西晋剑修的周先难以为继。 先前周先想要藏匿身躯出剑,岂知韩杰砍碎虚无,接一刀把他打入高空,像是随意将风筝细线斩断;剑光和金色刀光各自沿着轨迹划过,而后砰然炸裂,攻伐之意倾泻而下,百里之地黄沙滚滚。 又过瞬间,周先又被打入地底,韩杰这次紧随他后头追杀,连人带地心一齐撕裂条深渊沟壑出来。 战场凭空升起清冷皓月,寂照亡人,想要继续追击的韩杰身上月光凝结,肃杀之气遍布各大窍穴。 “你满危险的!”韩杰眼神阴戾道,这美艳野性的女子只是出手瞬间,就让他的人身天地升起“结霜”迹象。 难怪能独自围杀于阗,虽说法宝立功最多,可那法宝也非寻常修士能驾驭的。 “不过尔尔。” 可惜明月,碎碎圆圆,韩杰身形不知几时腾转至上方,先是斩开明月,再碎其精魄。金光自精魄中闪烁,韩杰一刀捅穿女修颈部,刚要顺势将其一分二,女修身躯如蝉蜕,以替死之法远遁离去。 就在此时,王岩携天罡武气朝韩杰撞来,出声大喝道:“不想死就滚远点!” 大势倾轧,王岩如在战场拖曳迅猛流星,疯狂轰击韩杰,要争先破局杀来,不曾想女修虽被提醒,也还要慢上一步。 韩杰刀碎虚无,她去哪里都跑不脱,让刀光显化的金色丝线直直砍在面门上的,同时她手中法宝应声而碎。 弃损至宝,得以求生的白锦摸了摸横跨整幅美艳脸庞的伤痕,心中大恨。 她恨韩杰出刀凶狠,更恨其余几人的无能。 脸上伤口骨肉分离,每次融合时,新生血肉都会被残余杀气搅碎,想要复原都难。 美人破相,瞧着很是惨不忍睹的,这一刀于韩杰而言则是太轻了些,西晋王朝、以兵戎施暴者,没有甚么好怜香惜玉? 大地震颤不已,庆幸王岩也因此占得先手,可当面对那股锋芒时,还是窘态百出。 韩杰砍穿王岩的护体罡气瞬间,左手长刀亦是破碎,但紧接着右手便重新凝聚刀刃重重砍下,如此轮换出刀不停,刀中真意如叠雷。 千百里黄沙与大道气机肆意混合,形成无数通天龙卷后又被韩杰的刀锋余韵碾碎。 一些横矗的山川大岳也被凿穿了去,砍得深陷其中的王岩金身黯淡,皮开肉绽。这莽夫奋力出拳仍是难以抵挡,只能拳意震碎千里,强行脱离韩杰出刀范围。 随后天罡武气翻滚,如临海悬崖下方的滔天大潮一般,肆意的撞击江林砍出来的异象天地。 正要腾转缩地追杀的江林一个趔趄,像是被重物压在肩头,回头看去时,发现祭景,祭乐二人正施展刑煞双术来损缺他的性命。 似歌似舞,巫咒沟通天地,大巫围绕火属灵化作的滔天大火,咒力直达天听。 一场最为纯粹的祭祀,效仿古人间礼祀天地,祷告天海山川。这几人的巫咒竟然让他有种心悸的感觉,于是韩杰再次更换地利,打算与其近身厮杀。 然而就是趁他回身,李连奎亦是手持寒光白刃,身姿似风龙云虎般从他身后劈杀而下。先前便是他突杀岳攸缺,并压制其一筹。 韩杰刀刃自身后横扫,两道刀光相互碰撞,李连奎直接倒飞出去,身躯拖划大地而行的途中犁出条百丈沟壑。 得势不饶人,韩杰就要捅穿其脑袋,发现自身大道气机汇聚而成的长刀,竟然化作血红沙砾飘散在空中,体表无数血珠渗出,忽然就是一身鲜血淋漓的下场,口中血液好像被人将闸门放了一般。 只见两位大巫手持木杖制式的法宝,不停的敲击地面,哪有什么礼祀天地的尊崇模样。 分明就是那阴司高堂之上,枯坐数百年,仍旧审不尽阳间大冤的钦天鬼吏。 口中巫咒似冤魂嘶吼,“损锋害刃,悬针残伤;血痈毒疽,噬其血髓。” 正打散笼罩自身怪力的韩杰被一道雄厚拳罡砸中,接着被周先还以颜色,一剑打入深渊之中。 漠城千里战场。 天灵大师早先苦苦支撑那隔绝天地的大水神通,十条天龙早已散尽,浑身大放金光的傀儡甲士也被流火陨石损耗一空,后又庇护贺俶真,龟蛇二将本同他遥相呼应,眼下也已经化作金光遁入高空,赶赴前方战场。 这般厮杀支援之下,至多再有半个时辰,天灵的一身修为就要散尽,身死道消于此。 两军厮杀之地,漠城将士与各大势力弟子身后佛家宝光闪烁,修为大涨的同时还能抵御战场气息侵蚀。 面对数倍于己的西晋大军,漠城这边能守住,并厮杀如此之久,很大程度上是靠着天明打师所化的众生相,舍了修为大道不要的天明当下已经是形神枯槁,一副饿死鬼皮包骨的模样了。 天幕极高处,独自面对柳疾和稽风的秦闵也是勉力支撑,战事初期,秦闵本就损耗过一次灵力,休息过后也未曾恢复到巅峰。 但这位从兵极庙调集过来的统领好像没事人一般,该怎样是怎样,有什么顾忌等死了再说。 稽风并未直接加入厮杀,而是将天空显化为地陷西北局面,打算以此碾杀秦闵。 战场颠倒,高空横矗无数古嶽山峰,身处下方的秦闵如同蝼蚁一般,心中无奈,秦闵只能收回部分兵魂来应对此举,不然这一战全无胜算。 ------------ 第八十七不输春风秋月 高空战场。 龟蛇二将一气行,沐宝神威镇诸魔。 青苍侍卫去往古嶽前后尽头,以自身减缓其下坠速度,虽收效甚微,却能极大缓解压力。 柳疾枪贯虚无,秦闵剑斩有境。 若有人稍微离得这边战场近点,就能感受二人周围那股骇人气场,他二人身形御风神行过快,枪铓剑光便交织出无数冷冽流光,硬生生隔绝一方天地。 短暂交手过后,整个高空战场碎如蛛网覆盖,无数阴冷死寂的气息从裂缝中传出。 秦闵本就不是圆满状态,此刻更是面对古嶽震杀,初时还能稳住阵脚,以强攻破法,到后面就只能勉强跟上对方出手速度了。 柳疾不断穿梭四周,枪势如浪潮迭起,结合古嶽大势,每一击都让整片空间颤抖不停。 能超越当下攻伐之力的,永远只有下一枪。 柳疾身形倒掠,续接前面数击的真意的同时,孕育下一枪的威势,同时道:“我是没看错的,这点可怜气势,你们漠城真是只能在嘴上争个利字,” 看着气息起伏剧烈的秦闵,他又说道:“都道输人不输阵,嘴硬想必是人之常情。不过你能让陈国西北少死几个人,还是要比一般废物强点。” 收了法剑,重新持戟的秦闵吐了口血水,更换身形,主动贴近古嶽,说道“还没赢呢,你若能在拿下漠城寸土之前让西晋少死几个人,我亦会认可你的。” 说罢,秦闵自上冲击而下,主动和柳疾近身厮杀。稽风处在古嶽最上方,并未选择直接配合柳疾来围杀,而是一步步把秦闵逼成困兽。 当感知到古嶽下的动静后,稽风一跺脚,镇压之威顿时暴涨,减缓其下坠速度的龟蛇二将都出现一丝丝裂缝。 正厮杀的秦闵变了脸色,不得不暂敛锋芒,分出心力去抵挡上方威压。这样使心神分散,后果便是让柳疾一枪击退,整个人狠狠地撞击在古嶽中。 接着不等秦闵出来,柳疾蹈虚而过,长枪再次轰出,破灭气息层层叠加,不留任何余地撞击在一起,周遭再现裂纹。 秦闵早先同法相融为一体,此时压缩四周气息,手持大戟不去攻击抵挡柳疾,而是倒劈整座古嶽。 轰咔! 本就裂如蛛网的高空,此刻像横盖战场上方黑色幕布一样,直接碎成虚无之地。不知巧合是天命,术法余威朝四周冲击而过时,竟将西晋那边,引导海运神通的修士连同柳疾震退十数里。 稽风为压制古嶽反噬的,亦是不曾腾出手来,如此又让秦闵离开战场,虽然受伤颇重,但总归捡回条命。 身形砸落在城墙的秦闵吸了数口冷气,好不容易才压制柳疾最后那一枪带来的伤势,怎奈神魂动荡带来疼痛更多,还是让他忍不住骂娘。 本想继续拖延下去,但那古嶽实在霸道,多逗留一刻自己怕都不能返回城头。 城头上楚文风等人想过来询问下情况,秦闵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不必多虑。又站起身与众人一道观望着战场局势了。 “想不明白,如此纵横捭阖,既得快意,又死得其所,袁野那狗头怎么老惦记着娘们呢?” 岳攸缺开口说道:“所谓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真能比得上这数百里战场中的意气风发?” 秦闵摇了摇头,“不太清楚,但我是懒得多看一眼。” 要说仇恨最让人心无旁骛,那么花月,便是最让人心猿意马,挠碎肝肠之物。 “可能是去到南边,就暂时不用面对这些了吧。”北溪神色凄然地看着战场。 整个地面战场,包括城墙下方都已被漠城将士的血液浸透,入眼皆是猩红,术法神通碾过,死伤者尸骨无存。 近十万的将士阵亡,不知毁去多少将门豪庭;修道者的死去,又有多少宗门势力没落。气运早已被侵蚀转化为西晋大军气息,漠城众将士卒未有没受其干扰,是因韩杰。 那纵横交错二百六十里的金色丝线,都是韩杰以修为道化,凭法相主持的大阵;设使他不如此去做,那天时地利都将倾向西晋,所有杀敌之人都要直面那股气势。 城头修士只需要待在城头,就可避免那浓稠似水的杀气,滔天血海等战场异象侵蚀,当下却不行,因气运流传,漠城大势不在;但因韩杰在,他们又能避免。 原因不外乎漠城气运都被吞噬殆尽,下方将士和宗门修行之人死得太多,支撑不起兵家大势的结果。 韩杰一人围杀乾陀大修士的同时,更背负着一座漠城,然而前不久,他让一剑打入深渊,仿佛是免去众人忧虑,为不让大军因惶恐溃败,即便被打入深渊,韩杰也不曾让大阵有丝毫削弱。 陈国大修士都被针对暗算,身受重伤,要问他们因甚么会在这里守城,他们自己估计都没个清晰准确说法,奈何正是不知原因的他们,从始至终立在城头,这场战事才拖到了现在。 “真是不知,这世道没了诸位的话,会是甚么样子。”楚文风看着战场,说道:“这所谓陈国西北国门,少去诸位又是甚么样子。” 几大修士若单纯地为砥砺境界和修为来,怕是早便离去,修为再深也要有命,况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够了,不需再守城拼命。 于阗回过头来说道:“有没有耍风月意思大,你说比不比得上女子如画我不懂,也不清楚,但我想……应是不输它们吧?” “不输?是要胜过太多!” 贺俶真脚踩城垛,缓缓推剑出鞘,先前不曾倾力出剑,半点不爽利不说,还让顾云舟跑了。 既已重返城头,不妨再返战场。 随着贺俶真二度出剑,城墙下方战场无数剑气显化,任他西晋气势如虹,也得绕道而行;恰巧此时无数金色刀光冲天而起,韩杰撕裂深渊,重返地面战场。 打出真火的韩杰硬顶着大巫咒力,身形拔高千百丈,蹈虚至高空;接着在战场所有人的视野里,有一线金光自云海最深处落下。 韩杰再次将人身天地运转到极致,无数金色丝线缠绕的他如开天门而来。 触其怒而激其刚者,当斩。 金色刀光落下,西晋大修士所在的战场瞬间崩塌,如同被人从中间一刀劈开的桌案。 用以加持咒力的祭祀,火属生灵所化的滔天大火,更是让他打成数以万计的光点,韩杰缩地山河,身如白驹穿梭光幕,盯上了先前压阵的黑袍武夫。 须是让他们先死去,以成全被围杀之人。 那三位武夫纠缠打散刀芒,欲逃离这片肃杀战场,陡然间,武夫周身拳意躁动,修道本能在诉说有大敌来临,然不及出手,直接像是断线风筝,先后飞向高空,无数刀光纵横交错,将他们砍得血肉模糊。 韩杰散去长刀,朝王岩几人勾了勾手指,嘲弄道:“本将首晓得,你们龟壳较硬,来让本将首看看,到底能不能比他们多扛几刀。” 守一国西北门户二十余年,真不怕仗硬。 那三人在他身后碎成血雨,撒落一地。 ------------ 第八十八章凿阵先锋 “碍眼又碍事。” 贺俶真微眯起眼,目光掠过下方,本意再下去毙敌,忽注意到让众人成为游鱼细虾的碧海狂涛,又注意这海运神通是天灵大师抵挡,心下开始计较起来。 “大师早先不顾后果庇护我,平白耗去修为也罢,还多出些伤势,今我逃出西晋围杀,不能如此看着大师受累。” 佩剑瞬间出鞘,白芒银线横空而起,贺俶真化作剑光撞入滔天大潮当中,当场摧毁这一术法,战场上空似凭空下起一场滂沱大雨,洗刷着浓重的血腥味。 能这般轻易地打散海运神通,非是先前人士不懂门道,只因没了西晋修士牵引,失去灵力和水运加持的海平面轻易就能被打散。 贺俶真化人身落地,径走到天灵身边说道:“术法已毁,大师当下可返回城头,后生自会杀敌。” 言语询问未有回应,过后他又问又不见大师回话,贺俶真疑虑下贴近距离,正要再问,却见天灵面容枯寂,像张死人枯皮贴骨架子上,原是早已圆寂。 战事开启之际,大师从最早庇护先锋兵团,到以金莲托举让西晋围杀的大修士,又以金身硬撼破堕流,再去往最前方阻滞西晋大军,最后又身化天幕,替所有人挡下倒灌海水。 僧人惊天动地身死道消,死如塔林飞旋落叶,无声无息,不曾惊扰一人;如此高僧不得其死,始作俑者西晋大军,此时却还兴致高昂屠戮厮杀。 “愿大师托生极乐。”贺俶真合十拜毕,接着将天灵尸体送至城头,旋即缩地成寸,一跃来了战场最前线。 不等他再有行动,远方流光划过,柳疾枪撼五岳,携紫电寒星杀向贺俶真,此时他正处两军厮杀中心,对方这般出招,于自己人死活全然不顾,就是要硬杀他。 溟涬天地显化,涵盖眼中天地,但也是一瞬间便让柳疾撕裂,光是感受到那股气息,就让贺俶真感觉呼吸不畅。 贺俶真脸色凝重,随后双眼紫金光彩绽放,异象生紫金莲花,心下一横便要同对付姒姬般,将柳疾神魂强行拉入识海,他晓得这样做意味着甚么,倘或不这样去做,自己必不能等到城头救援。 “若都是你们这般,后辈子弟还如何出门游历?“关键时刻,天明金身挡在了贺俶真身前。 长枪撞击金身,洪钟大吕之声传出,天明金身瞬间破碎,但也成功带领贺俶真脱离柳疾出枪范围。 “傻缺秃驴,连生死自负都不知道?”柳疾傲立长空,眼含讥讽地看着漠城众人,继续说道:“几条丧家之犬抱团取暖,真以为自己能活?” 为了防止稽风来个黄雀在后,秦闵最开始并未出手,而是先让天明去救,如今对方狂妄至此,他看是没甚么再等必要,身形闪烁间来到柳疾身前,说道:“要点脸啊。” 柳疾嗤笑一声,“那你看好了。” 接着他来到战场中心,开始下达最后的一条军令,“十二军帐麾下的所有将士,改所有阵形战术为中央突破。” 陈国这边近乎溃败,柳疾为一军主将,领军作战自不能是只杀敌,一成不变地依照原有方式杀敌,现在就是要摧毁眼前这座雄关,谁拦谁死。 待到漠城崩塌毁灭之时,西晋大军便要开始屠杀,随后一路南下,连破数城州府——崇州。 西晋大军接收军令之后,开始收拢阵形,直捣黄龙。 “贺居士可愿为凿阵先锋?”天明朝他唱了声佛号,说道:“老僧等人要护居士周全,安危一事不必多虑。” 天明有那佛家天眼通,事物看在他眼里无甚遮掩,故方才他看得真切,几位统领主将不出,没哪个拦得住贺俶真大范围群杀。 贺俶真皱了皱眉说道:“晚生二位道侣在此,怎敢在麻烦大师。” 如今的天明已是油尽灯枯的地步,若再加持修为庇护自己的话,贺俶真都不敢保证他能活下来,难道师弟才圆寂,师兄也要去了么?这是不行的。 天明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最后方。 贺俶真看去后,转身双手合十道:“小道义不容辞。” 原是有一人自黑雾中走出,身后恶鬼撕扯,正是等到最后一刻的伶七,这位身披黑袍的男子,双手紧紧贴住地面,轻声道:“隐林、通幽。” 勾连地府,接引鬼差,黑雾满天,无数冤魂厉鬼杀出,瞬间便和西晋大军厮杀在一起。 而支撑伶七使用此等大法的根本,就是战场上死去的人,不论敌我,通幽教每一个修行求道者,都像是行走阳间的鬼差,死人越多,道力越深。 贺俶真手持佩剑的同时,还握着自哀牢山得来的槊刀,在他身旁的是邓成梁。 要同他做那天南地北双飞客,历经人间寒暑的荀钰立在城头,此时心有灵犀,在此开启太极云雷阵。 接下来的一切,无需半句言语,只管杀戮,要么战,要么死。 贺俶真首当其冲,攥紧槊刀尾部,撤腿拉开大臂,身形缩地成寸的同时倾力向前方扔出。 “千峰!” 刀贯暗甲穿金烁,前方大戟武夫悉数被洞穿,锋芒经久不散,如有神助,长枪拖带起的碎石自行聚势,落入地面时好像有成百上千座山峰砸下。 不等槊刀势衰,贺俶真身影闪烁,重新握住刀尾,顺势横扫而出,锋芒过方圆百丈内,西晋大军瞬间清空。 由于贺俶真人随刀走,只管深入,不过片刻便已是身陷围剿的境地,大军源源不绝,即便周围被肃清,也会立马遭围困。 贺俶真漠视此等局面,更无些许惧色,倘若连这关都过不去,那日后还如何去完成心中所想?怎么提诠言收拾“旧人间”? 贺俶真太金覆身咒爆发,金光炽盛,槊刀挥舞间,佩剑悬浮高空,剑光璀璨如花开,剑气显化作青莲,斩杀大戟士无数,劈碎鸣金铁骑无数! “打哪儿来的怪力道人?” 军帐内的杨烁目光震惊,不可置信朝身后修士道:“这是金丹修士该有杀力?还是道家金丹天然高出一筹?” 这些军师修士随军多年,几时见过这样古怪事,既不曾见过怎晓得答他,同样是震惊看着战场。 一些鸣金铁骑于大戟士被贺俶真杀得胆战心惊,肝胆破碎,纷纷绕路而行,或干脆丢弃脸面,直接逃离这片战场,真会死的。 恰巧反过来的是,贺俶周身不知几时,已经围满漠城将士与各派修士,所有人受他感染,不由自主随他凿阵,所有人神情兴奋无畏,虽无丝毫交流,却都非常默契地做着一件事,杀敌! 跟随道长杀敌! 而另一边,城头的荀钰早已融合太极云雷阵,姒姬倾力相助下,雷电肆意冲撞对方阵型,所过之地皆成雷泽,一次次的炼杀敌军。 双方术法神通如雨落,在这黑云压城的氛围之下,无数光华绚丽生姿,其背后都是“生气”的流逝。 韩杰抹了抹嘴角血液,朝那边看了一眼,转头又看向自己身前的西晋大修士,收起战刀,双手一摊讥讽道:“围杀你爹有甚么用?” 生死转换,黑雾越发浓郁起来,漠城将士如拘魂鬼差,虽逐渐被莽荒推进围杀,但对方同样在扩大战损,加剧死伤。 加上荀钰强行改变一地气运的神通,柳疾想要西晋轻松突破也绝不现实。 身陷腹地,群敌环绕,难免会遭人围杀,尤其是战事厮杀至今,让他们吃足苦头的贺俶真。 西晋王朝从不缺乏能人异士和天才,为了防止进攻时再有人分割小股战场,柳疾早已让人安排数座大阵跟随大军。 贺俶真厮杀正起劲,忽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是学道修行前,漂泊抢食多年的本能。 转念一想,他把槊刀倒插入地面,剑意倾泻而下,方圆数里瞬间坍塌,远处看去像是大地凭空被人挖去一块。一些反应不及的西晋大军全都掉入坑中,再被剑意搅为齑粉,而他本人则手持佩剑,稳坐钓鱼台。 这圆坑像个演武台一般,步卒甲士掉落坑中,在剑意纠缠下是难以出来的,加上周边漠城将士则更难了,待时机一到,贺俶真便出剑宰个干净。 他就是要看看,等这个大坑被尸体填满,暗处这些阴暗处的臭老鼠能不能出来。 “哼!” 柳疾冷哼一声,就要提枪杀去,但一道天罡武气汇聚的光柱蓦然朝他撞来,他侧过身堪堪躲过,随即朝下方看去。 袁野守护大纛,朝他勾了勾手指,说道:“小道长要做自己的事,你要凑活来就来老子这边凑活,不要扰小道长‘清修’可行?” “干你娘的!”柳疾咬牙切齿,仍旧要动手,他当然不会就此放弃阻止贺俶真,他是主将,是西晋代天侯,不能任由人屠杀自己男儿,更何况已经影响战局了。 天明大师拦在柳疾身前,说道:“阿弥陀佛,柳将军是要老僧做那无信之人么,既如此,柳将军来试试老僧金身,看比不比得你长枪硬。” “真当老子死啦?” 秦闵在他身后说道:“不还有个使古嶽的么,快让他去拦上一拦,看拦不拦得住。” ------------ 第八十九章支援 贺俶真居中等待之际,坑中涌现数道粗壮拳罡,他动也不动,只是太金覆身咒犹如第一等的鳞甲,自行流转间,就将那拳罡撞碎。而大军中混迹着炼体武夫,他一早就发现了。 谁等谁真不一定。 至于柳疾等想怎样做,贺俶真不在意更不担心,在他答应凿阵,来了战场中心后定不会出甚么意外,只须做好先锋该做之事便够。 待那拳罡冲刷而过后,贺俶真眼中天地瞬间一变,成了血月高悬的荒芜地带。 “还真是被看不起了呢。”娇滴滴的声音传出,唯独不见其人。 坑底出拳那男子显出真身道:“这点拳罡就要手忙脚乱的话,就该我看不起他了。” “你可不是什么……”那女子话音未落,就有剑光直刺面门,贺俶真第一次听见声音时还有些摸不准对方藏在哪里,没想到她还敢开口。 剑开迷惘,映入贺俶真眼帘的是一道穿着大红龙凰霞裳,头戴凤冕,新娘模样的诱人女子,正当他疑惑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穿上了赤色的玄端礼服。 随着贺俶真思绪被幻术牵引,周围一切陈设布置都显化出来;血月高悬,坐落幻境中央的阴森古宅,门外天地桌,旗锣伞扇,唢呐花灯,门槛火盆。 这场景下,贺俶真此番出剑举动,也莫名成了撞破花轿的滑稽闹剧。 “哎呀,夫君也太急躁了些。”那女子掩面娇笑一声,身姿倒掠,刹那间消失不见。 听见笑声的贺俶真突然感觉一阵心神荡漾,眼中出现无数王婆小鬼,正翻着灰白眼珠盯着他。 大概对于“新郎官”撞破花轿的举动非常不满,它们齐齐冲了过来,对贺俶真辱骂叫唤,拉拉扯扯。 有小鬼更甚,举起拳头就打,嘴里亦是不饶人,“没福的短命鬼,侥幸娶了我家娘娘又不懂礼数,心急得连轿子也给撞碎。” “也无怪你是个死了爹娘的薄命鬼,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就算娘娘宽心不怪你,却不也毁了这场天大喜事?” 还有那鸡皮老妪,推搡挠脸间,伸出爪子一样的手拔出贺俶真道冠发簪,扯散他的头发,拿起簪子往眼珠扎去,拳打脚踢,骂声不绝于耳。 贺俶真皱了皱眉驱散幻术,说道:“你也是个正经姑娘,弄出这举动不嫌恶心么?” “好姐姐,看到了么,还是我有耐心。” 贺俶真闻言转过头去,一位肩扛行刑刀的俊秀少年,正笑嘻嘻地看着某个方向。 少年同样转头看着陈祇,随即开口道:“牛鼻子,你似乎更恶心点哩。” 又一位面覆铁甲的女子出现在这荒芜之地,气息平淡,一言不发地盯着贺俶真。 加上暗处那新娘模样的女子,四人四个方位,三蝉蜕一凝心,他们既然敢露面,就说明同那新娘模样的女子一个模样,能任意地更换身形。 贺俶真又发现一古怪,此地没有丝毫灵气流转,就他勘验此地结果来说,凡是太阴高悬的境地,只要此月是圆满,就该是那盛极而衰的场景,而今血月圆满,天地猩红,又哪来的衰败迹象。 贺俶真转念想了想,觉着不曾猜错的话,损的应该是自己的道行修为了;那新娘模样的女子主持大阵伤魂,血月加害躯体,剩余三人估计就是“闹洞房”的压阵之人。 贺俶真都不敢想,假如契合他们的术法大道,自己真成了那由喜转悲,死于花烛夜的新郎,该会是以何种丑态的死相被扔出去。 贺俶真没时间耽搁,再说对这种事他向来没甚么耐心,围杀或反围杀总要拿人先开刀。 …… 城头上,忽有人影相继落下,由少渐多,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荀钰注意到动静,看去时见都是自颍川来的氏族子弟,总计三万余人,除三大族外,别的也来了。 荀钰心中疑惑,距议事初始过去许久,连她也到了漠城,怎他们要晚上许多?存想间目光不自觉寻找熟悉面孔,这一看就让她小有意外,这钟舒窈竟同庾生走一块去了,自家来的是荀墨、荀鹤龄两位族老。 这些氏族虽也修行,却是个安逸惯了的,整日沉浸富贵花柳地,何曾见过此等场面,来时个个意气风发,誓要杀敌立功,口气似癞蛤蟆打哈欠,吞天摄地吓死个人。离家前长辈嘱托交代、同行长者劝告那是一个字都不会听的, 如今见此刀剑互砍,嘶吼杀声震天的死人场面,个个眼神呆滞恐惧,就差尿裤子把胆囊吓破了。 “我等是要去死么?”钟舒窈见鲜血浸没枯败焦黑战场,残肢断脚粘连脑浆,一张小脸煞白道:“这同那屠宰场有甚么分别?” 庾生是个儒生,甚么铁衣裹枯骨,马皮裹尸还的词句也还见过、学过;沙场中兵甲悍不畏死、武夫的大义凛然也有听闻,独不曾亲眼见识生离死别,论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如今故作镇静颤声道:“氏族子弟来此支援,并非冲杀,且看李风玲怎生安排。” 这次主事人是郡王李厚载那位公子,李风玲来管军权,这是荀赦同郡王联手定下的,不容旁人辩驳,有意见也是要忍着。 数条百里厮杀战线,韩杰一人围杀大修士,贺俶真以匹练锋芒凿阵,何等蔚然大观,又是何等睥睨无双,短暂惊惧后,不少意志坚定者都开始回过神来,观察着战场局势。 “那是……”陈氏长子陈靖远看的是最前线,发现领头的是个道人,拜服赞叹其厮杀姿态外,忽觉有些熟悉,惊呼道:“那个凿阵道人,和那日荀府请来的道人是同一位!” 城头目光让这声音吸引,齐齐把目光看了过去,李风玲那日同贺俶真与荀钰讲过话,霎时便反应过来,一瞬间,各种惊讶、唏嘘、震撼、感慨声起伏不定。 “不是说道家人清心寡欲么?怎也要来战场博取名利挣先?” “一介道人不吃斋清修,来战场做甚?” 也有人讥笑回应道:“那日在荀氏芳霏尽,把陈、钟两族人丢湖里洗澡,看来我等想错了,是洗洗狗脑狗眼。” 有人回应,说道:“你看道长纵横捭阖,这是将西晋当猪狗来杀,相较这番,扔湖里算仙气十足了。” …… 庾生神色阴晴不定,先被贺俶真这道人丢湖里,后莫名其妙沉至湖心,事后心中记挂此事,想着让人报复,如今上了战场才知荒谬,道人这等战力,碰上畅玄大道的未必不能杀。 “好厉害的牛鼻子。”钟舒窈睫毛微颤,观看片刻对向庾生,说道:“难怪荀钰看不上你,那日你心心念念的女子正是让他带走了。” “他娘的我知道!”庾生想到那玲珑女子被带走,神情扭曲,咬牙切齿道:“你个骚东西不是挨了一耳光?今有心思揭我短,看来还是臭牛鼻子打轻了!” “我和你可……荀……钰?!” 钟舒窈忽如见鬼般,不可置信道:“她几时来的?怎有这样本事?” 庾生猛然转头,先是看向高空大放神威的太极云雷图,又顺着钟舒窈视线,看向犹如神兵天姬般的女子,一时间思绪翻涌,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两位荀氏族老见后人如此,欣慰之余又出言赞叹,荀氏别的后辈族人见长姐如此,难免以此为荣,先前恐惧心理抛却得一干二净,眼下恨不能立即跃下城头;目光再看别的氏族,不由自主就将脊梁挺直了些,眼中也多出些自豪和鄙夷…… 荀钰一早注意到这边,先是对二位族老点头致意,再秀手一挥,当即唤出紫雷劈向庾生,骂道:“不知所谓的东西!” 紫雷劈过,庾生被吓得一哆嗦,等回过神来已经太晚,当即让雷电劈得灰头土脸,四周嘲弄声也传来,在颍川谁不知庾氏公子倾心荀氏嫡长女,可惜流水无情,以往是婉拒,而今直接使雷法落头了。 庾生脸色一黑,不去看其他人,反而死死盯着战场最前方的贺俶真,心底似有恶龙抬头…… …… “妹妹而今既比姐姐厉害,又比姐姐惹眼了呢。”察觉紫雷动静的绿卿回头,好不容易把眸光从贺俶真身上移开,打趣道:“可惜姐姐修为不够,不能陪着师尊杀敌。” “贺郎怎舍得姐姐出半分力,受累可要心疼了。”荀钰嘻嘻道:“像妹妹可就苦了,只能在姐姐面前做些‘杂事’,没那个心疼的。” 绿卿哭笑不得,“钰儿真是……” 这那是怪姐姐不能陪贺郎杀敌,分明是怪姐姐不心疼妹妹。 场中人心思各异,唯独静斋愁眉苦脸,时时叹气…… ------------ 第九十章收兵 另一战场。 随着贺俶真话音落下,遭难的还有那少年,身子瞬间倒飞出去,长刀被剑光斩碎,少年瞬间伤及根本,不等他反应过来,剑光闪过,直接将其腰斩。 贺俶真身影又消失在原地,准备去找那孤立荒冢之上的女子,坑底那武夫拳罡大动,想要出言提醒。 却不想被一手摁住脑袋,当场磕头如捣蒜,贺俶真说道:“先磕头,再开口讲话。” 红白酱料飞出,名副其实的脑袋开花,毫无还手之力,就像捏死鸡崽子一般。那面覆铁甲的女子见形势不对时,就已经在施展手段牵制贺俶真,打算立即离开这边。 大漠坟冢之上,千刃万戟生出,破碎血月笼罩下的一切事物。 可惜被一剑碎之。 长剑穿透脸庞覆甲的女子胸口,贺俶真出现在她身后,握住佩剑剑尖,缓缓扯出长剑,说道“脑子拎不清了,所以要和小道比攻伐杀力的大小?” 那少年断为两截,瘫倒在地,被剑气余韵肆虐得惨不忍睹。 贺俶真把手放在他脑门上,不急不缓道:“你那好姐姐愿意主动现身,你就能活,小道就数三声。” “三。” 旋即按下手掌,少年尸骨化血雨散去。 想起那少年最后一刻充满震惊的怨恨的眼神,贺俶真淡淡道:“何必这么看待小道,她或真在乎你,在小道说出前半句话的时候就出来了,哪里需要数。”又道:“小道站在这里了,你还要等甚么?老实讲,小道并不明白,你们几个废物怎敢来以下克上?” 说罢,贺俶真双眼金光流离不定,直接燃尽这荒芜大阵,那女子就站在他后侧方,脸色惊恐地看着这失色虚无之地。 从一开始,他们四人就已经身处溟涬天地,战场这等毫无生死概念的地,贺俶真怎可能让人随意主导天时地利。 而这几人估计是某些修行势力的修道种子,常年幽居修道,很少与人厮杀,小天地中另起大阵,连这点端倪都察觉不出来。 贺俶真头也不回地说道:“将你所穿戴的龙凰霞裳、凤冕、绣鞋以及炼化口诀一并交给小道。” 那女子说道:“你能放过我?” “这有多难。” “我叫苏夭夭,字灼灼,是依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取的姓名。” 话音一落,她雪腻肌肤上就多出几道被剑气划伤的血痕,似乎在提醒她快点。 …… 待拿到东西,贺俶真就将苏夭夭扔了出去,然后延伸溟涬,来到厮杀中心地带。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西晋大军又推进不少,伶七面带冷汗,逐渐地吃力起来,这等术法不可能肆无忌惮的使用。 而被扔出来的苏夭夭神色复杂地看着贺俶真出剑方向,伸出双指扯了衣袖,最后才离开战场。 秦闵看着突然消失又出现的贺俶真,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柳疾眼光闪烁,贺俶真出来,意味着那三位修道天才死了,对西晋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之所以不说剩下的一位,是因为他半点不担心,毕竟那位大人物愿意让独女来这边战场,肯定没指望自己等人能护她周全。 想到先前战事也是因为这个年轻道人坏事,柳疾不免心生杀意。 秦闵察觉柳疾情绪异样,便对他说道:“傻缺,不知道生死自负嘛?” 打到现在,漠城其实相当惨烈,离输就差最后一锤,这是一场从开始就毫无悬念的战事,漠城这边,因为死伤惨重的缘故,哪怕后续有兵家将士和修行之人加入,站着杀敌的人数,也没有超过二十万,而西晋那边从一开始就是实打实的三十万大戟士,五万鸣金铁骑……等无数人傀。 柳疾现在这样耗着,是怕漠城这边狗急跳墙,岳攸缺等人就算身受重伤,也是实打实的洞玄境武夫或虚天修士,更别提还有秦闵韩杰二人。 要是对方来个请君赴死,那可就……所以柳疾得耗,要慢慢的磨死漠城众人。 之前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些大修士到底会选择什么时候出手,城墙之下的陈国大军还剩不到七万,西晋加上人傀与全军种,约莫还有三十万大军。 “而今漠城势头正盛,不该硬磕的。”柳疾目露思索,想道:“须知再三而竭,漠城损伤巨大,绝非几日能休养好的,待回过神来,发现半数人死尽,再看数倍于己的大军,未必还能放肆厮杀……” 什么东西,都得彻底吃下时才算,柳疾传音整个战场,“所有大军鸣金收兵,各统领、宗门修行之人环绕漠城后退百里!” 柳疾站在西晋大军最前方,说道:“给诸位个机会,漠城之人,想活的,想更换门庭的,现在便可随西晋大军一起离开,抹不开面的,不论黑夜白天,随时可来,在下次进攻前,这话都是有效的。” 说罢不等回答,转身离去。 不少统领听后皱着眉头,眯着眼看向麾下修士,说道:“哪个敢对不住死去兄弟,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成功守下漠城,虽不久后柳疾大军会再来,可也是守住了,本该用欢呼宣誓胜利,却因柳疾这话而异常沉闷,厮杀至今,当真没人想活,真要全去死么? 秦闵收了大戟,瞬间来到贺俶真身边,笑道:“道长受累,劳请移步。” …… 随着西晋鸣金声起,西晋大军退出战场,漠城这边的修士与大军相继返回城头。 贺俶真回来找到荀钰,笑道:“钰儿手段不错嘛。” 荀钰受姒姬倾力相助,贺俶真一时竟看不出她的修为深浅,而且根据他自己的说法,就是他和一般人不同,有点特殊。 荀钰说道:“这个暂且不提,贺郎厮杀时可曾注意不久才到城头的各氏族,还有让贺郎丢进湖里的钟氏、庾氏两个男女?” “不曾注意。”先前战场柳疾突袭,他凿阵又遇几位西晋青年,血月荒芜那是改一地气运的的神通,贺俶真很难把注意放别处。 荀钰气鼓鼓道:“那不管去,贺郎肯定记得他二人面孔,去提妾揍一顿!” 贺俶真想了想,猜了个大概,点头道:“好的,稍后我去趟,不过要先寻一处安身,毕竟战事不曾结束,还要留几日。” 绿卿走过来,替他把有些乱的发丝捋好,开口道:“师尊真厉害,可惜妾身暂时跟不上,只能在一旁看着。” “像这样事,绿卿不必再说。”贺俶真牵住她手,说道:“我既是绿卿师尊,又是……总之绝无让你受累之事。” “贺郎!”荀钰一把抱住她手臂,有些生气,问道:“那妾身呢?妾身就可受累了么?”说罢又转头对绿卿说道:“看吧姐姐!妹妹早先说甚么了?贺郎还是爱姐姐多些!” 贺俶真赶忙摆手,解释道:“钰儿多虑了……” “我来得不是时候啊。” 几人闻声看去,原是韩杰来了,这次因贺俶真入场,得以缓解战场重压,又将遭遇围杀的大修士救出,韩杰该出面还是要出面的。 “敢将自身置于险地,这是胆气;势不可挡,敢为人先,这是锐气;能联手袍泽挫其势,这是休戚与共的同气。” 韩杰笑道:“不清楚道长出自那家祖庭,想来是个名门大家,但不论怎样,主将韩杰在此谢过了。” 绿卿荀钰笑而不语,静斋默默听着。 贺俶真说道:“将军抬举小道了,小道所做不过平常,担不起此等评价的。” ------------ 第九十一章三国风云 贺俶真不想继续这话题,转而介绍起来历姓名,说道:“小道贺新郎,字俶真,苦县人氏,这二位是小道道侣,这位是弟子马二,道号静斋。” “贺道长……性情中人。”韩杰大感佩服,深深地看了眼荀钰,他同样看得出其中不寻常处,说道:“这次亦是多亏这位姑娘所作所为,从雷法底蕴来看,是神霄派高真弟子,但术法之威却远胜,瞧着很不简单。” 荀钰微微施礼,说道:“将军客气了。” “不打搅诸位了。”韩杰抱拳道:“许多势力听取朝廷调令,派了族内子弟来战场,我要去做些安排,贺道长要有事,去守将府寻我就好。” 话才说完,坐镇城头的副将程勤带着名单走来,说是要记录了援军话事人姓名,要同韩杰商讨一二,旋即就一起走了。 又有数条虹光起于战场,落在城头,都是先前凿阵于破阵的武夫修士,例如守护大纛的袁野就在其中,待所有漠城甲士退守城头,他最后回来。 贺俶真收回视线,说道:“走吧,去城内寻个住处,将修为恢复一二。” 荀钰努努嘴,示意他往身旁看看,说道:“讨嫌的来了。” 原是颍川郡几位“名流俊彦”来了。 …… 西晋大军立有八座军帐,最中间,也是最庞大的那一座,柳疾坐在主位上,双指揉搓眉心。 在其身边还有十位将首,本来是十二位,但死了破堕流和那位名为幽桀的阴戾男子;破堕流乃大戟军主将,幽桀是负责随军修士的总指挥,可恨漠城,这二人竟一齐死了。 “那道人似障眼法……”柳疾是天化境的大修士,怎可能看不出门道,能让贺俶真肆意凿阵的不是秦闵等人庇护,是悬浮两军头顶的太极云雷图。 役万雷,统玄黄,最后炼一地为雷泽,这绝非城头上修为不过蝉蜕的女子能做到的,柳疾看得真切,知荀钰是有大造化在身的。 屋内火烛毕剥作响,其原料是以长明兽血肉炼制,点燃时不论何种环境都能自顾燃烧,光亮炽白。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烛火照射下,柳疾的脸色仍是阴沉得像能滴出水来,适才上报朝廷的战事进程,得到的只有两字,“再攻”。 这时旁边一直坐着,神情有些难看的杨烁站起身来,说道:“上边既然不在乎战损,那就继续打下去,就算是用尸体堆也得堆到城头。” 杨烁姿仪俊美,一双丹凤眸子,眉似远峰,容貌比起那些所谓的女侠仙子都要出彩许多 双袖浮有流云水仙,身穿法袍品秩不明,但能让周围灵气在他身上似水流淌,肯定与这件法袍脱不了干系,整个人显得熠熠生辉。 他是西晋国师唯一弟子,也是西晋顶级势力之一、麒麟宫掌教真人的嫡传子弟,甚至某一日,还可能是西晋未来的掌舵者。 刚战死不久的破堕流与他有些关系,不过前者只不过是皇家某一脉的客卿之子,按照礼仪规矩来,杨烁得称他声“破卿”,可按规矩的话,他得叫杨烁殿下。 这还是因西晋未立太子。 看着眼前这位少年,柳疾也是头大,自己好歹是西晋代天侯,可在这个少年眼中没半点份量,只是个修为高点的过河卒。 柳疾迟疑了会儿说道:“先前还好,可经过刚刚一战,大军未必敢一昧赴死了。” 那场面这些西晋大军如何见过,他们都算不上最精锐的那批,就那股威压之下,能记起自己还有两条腿可以用来跑路就不错了。 “你应该庆幸能用这种法子死攻,不然就你那点脑子能破城?就算你柳疾命好,侥幸打下漠城,但事后论起功过来,怕不是要倒提着脑袋回朝。” 杨烁神色讥讽,骂道:“那么大个套看不出来?对方主将一动不动往那一站,哪怕身后人面对围杀也无动于衷,更别提脑袋上边挂着幅覆盖千里的太极云雷图,我是不会怨屎尿不够香,但你也不要太蠢。自大,轻率,领兵主帅中,最容易死的就是你这种。” 柳疾低头站在一旁,不知神色如何。 “你是不是还在想,既然我已经看破,为何不通知那片区域的大军后退,又为何眼睁睁地看着破堕流死在那术法洪流之下?”杨烁看着柳疾说道。 柳疾额头青筋暴起,僵硬的点了点头。 “总有你们这种人,总是有这种德行。有些事光记打不记疼可不够。”杨烁踏出军帐,消失在原地前说道:“你柳疾下次再敢心生畏惧,我就把你族人全拉到这片战场上来。” 假如不是柳疾最后怕死,结局未必会是这样。 本可以直接和破堕流等人联手对抗,可他偏偏选择把韩杰拉至虚空战场,让麾下弟兄独自面对。 连同其余势力的修行之人都死了不少。 整个军帐的氛围越发压抑,无一人敢说话,杨烁是杨烁,他们是他们,谁敢在这个时候弄点动静出来,西晋代天侯这个从二品的名头就能压死他们。 又过了半晌,柳疾神色恢复如常,下达着一条条军令。 “通知下去,随时准备攻城,调集金丹及以下境界的沙场修士。” “修补炼阵熔甲鼎,祭炼所有人傀。” “召集所有来自宗门势力的人来主帐。” “剩下的人绕至通天河,准备再来次倒灌漠城。” “先前的战损、杀敌记录宗卷,最新记录漠城将士、修道练气的名单,全送我这来。” “整合破堕流与幽桀的残军,合二为一并入主帐麾下。” 军帐外边,御风悬停在高空的杨烁对站他身后的稽风说道:“看来也不想死嘛。” 假如柳疾真的使用最初的法子,或是按照上边的说法来进行下一场进攻,那今晚西晋大军的磨刀石就可以换成他的脑袋了。 杨烁看向漠城方向,除了战场上的尸体外,就只能看见那高耸入云的城墙了。 国师让他来这边当个看客,出手与否都随他,说实话,他是真不想来,修为目前不够,心力算力也不够算计整片战场。 帮忙没多大用处,至于学习观道就更不可能了,从一群沙场武夫身上学习观道?但他出于尊师重道,还是来了,哪怕在不耐烦,再不情愿也得留到战事结束。 见身边少年有些意兴阑珊,稽风说道:“受边疆一拖,陈国和北宁死磕不起来,这边要打下漠城也悬,不过逐鹿山那边对于陈国朝廷,应该快要出手了吧。” 逐鹿山这个问题才是最关键,最能影响三国局势的,从曹奎等人袭击子州,到顾云舟等人加入战场,都在说明一件事,逐鹿山出世了。 杨烁嗯了两声,叹道:“逐鹿山历代如是,他们掺和人间王朝,别人没办法的,也不知道西晋最后能落个甚么下场。” …… ------------ 第九十二章过去未来 “钰儿姐姐要去哪里?” 钟舒窈不改往日作风,不论走在何处,那娇滴滴腻人嗓音总是不改,一来好似个大熟人,靠在荀钰肩头,小口张开吐气道:“先前钰儿姐姐风姿绰约,妹妹都看在眼里,可惜不能相与,如今战事暂落帷幕,总算能来看看了。” “我真该让荀煦那小子调教你的。”荀钰一把捏住她香腮,说道:“骚东西,不在你那汲情馆好好待着,来此地做甚?” 也是此地人多眼杂,贺俶真几人又在身旁,要还在颍川,她真会把钟舒窈扒个干净,扔到钩窃楼去,让柳韵等妹妹好生“伺候”一番。 钟舒窈摁住她白玉皓腕,伸出小香舌舔了舔,说道:“妹妹馆内都是俗花,没那个比得上姐姐,若姐姐愿意住里头,妹妹情愿死在哪里,生生世世同姐姐一起。” “好恶心!”荀钰嫌弃抽出手来,把口水在静斋身上抹了抹,说道:“你的口水臭死了!” 静斋更是嫌弃,忙在地上抓把灰尘,往衣服上拍了拍,一边还埋怨道:“师娘不是讲究人。” 荀钰听这称呼也不说话,眼睛笑成对好看月牙,贺郎这弟子收得不错嘞! 钟舒窈一脸心痛模样,捂着心口顺势往贺俶真身上倒去,矫揉造作道:“这要怎生处理才好,遭姐姐嫌弃……” “你要做甚么?”绿卿见她刻意往贺俶真身上倒去,立即挡了上去,不管她是想膈应荀钰或是怎的,在自己看来都是自找麻烦。 钟舒窈发觉自己倒在圆润温柔乡,正耀武扬威般朝荀钰看去,在听见声音后立即转身抬头,一瞬间气血翻涌,神迷意乱红了脸,不觉呼吸渐急渐粗,喃喃开口道:“这位姐姐……” “你姐姐在后头呢。”绿卿脸色不耐烦,拉着贺俶真就走,说道:“师尊不要在这,陪妾身去城内走走。” 静斋更无二话,只是跟上,荀钰见状摆摆手,说道:“待日后回了颍川,定要荀煦治治你那天性!” “钰儿!” 几人回头看去,正是庾生开口讲话,他后悔道:“钰儿,先前是我不对,不该同别的氏族走一起,你不要恼我好么?” 荀钰面色一寒,该死的东西,那个让你这么喊的,正待出手,贺俶真已经站他身前。 “钰儿性子很好。”贺俶真缓缓开口道:“但这不是你扰她的理由,时至今日,也该有些自知自明了罢。” 接着手臂横扫,一巴掌将其拍下城楼,冷哼一声转头离去,“自己爬上来,旁人不准相帮。” 看着一行人离去背影,钟舒窈目光火热,死死盯着绿卿背影,她天生喜好女子,如今似见到归宿般。 …… 战事一启,市井俗人很多主动迁走,有些让安排撤离,所以留下许多空屋舍在,几人刻意选了处偏僻地,静斋晓得不便,就另寻了间宅子住下。 贺俶真端坐长凳,拿出那长达五尺,通体青玄的佩剑来,手指轻叩剑锋,侧耳倾听剑鸣,稍后问道:“我这剑是一位前辈铸的,不曾取名字,你们看叫甚么好。” 溟涬是本命飞剑,是依道藏那句“天光未朗,郁积未澄,溟涬无涯,混沌太虚”取的名字。注解有许多;有天地无形,太初时溟溟濛濛都无为之意,也泛指自然之气,又有推崇之意。 “这剑怎如此长。”荀钰拿过长剑在手,端详番说道:“这就是贺郎本命剑么,比起一般剑刃还要延伸一倍。” 三尺青锋中的三尺,只长不短,是世间剑刃的极限长度了,再长些就不便使用,不如持枪棍或陌刀、斩马刀等兵器。 贺俶真摇头,把溟涬拿了出来,说道:“这个是本命飞剑,唤作溟涬,在子州城内‘装模作样’,吓跑逐鹿山几人就是用的它。” 绿卿走到他身后,揉摁起他肩膀来,听见溟涬一词后说道:“太虚梦幻,溟涬濛澒,是虚无、是空湛,也是混乱,师尊要取个相近的作古剑名么?” 贺俶真想道:“早先这么想过,后觉不太适宜,相近而不能对应,念起来少了些意思。佩剑追求攻伐杀力,或可从中入手。” “要对应不是甚么麻烦事,就是绕了些罢,称作‘万载’罢。”绿卿说道:“溟涬是古时,天地寰宇未开的名称,而今过去不知几年几纪,几个千秋万载。师尊追求攻伐杀力,提剑落剑,剑光也算条完整轨迹,正如贯穿古今、一线直去的光阴长河,这万载年岁里发生的实人实事,也可对应虚无空湛。” 贺俶真点点头,笑道:“这些事问绿卿是不错的,说不得也可提剑炼剑,做那女子大剑仙。” “师尊省几个字吧。”绿卿垂下手臂环住他,在他耳旁低声道:“既然妾身在新郎眼中这样出彩,那不如想想怎样奖赏妾身。” 芙蓉香风,吹得痒痒的,这股温热气息似挠过心尖,最后教唆脑壳,霍霍大脑;一旁荀钰眼神灼灼,同样盯着他。 贺俶真赶忙道:“我还有一事,绿卿、钰儿说说,人更在意的是过去事,还是未来事?若有可能的话,是选择倒走岁月,还是跨越光阴长河?” 和他并偎香腮的绿卿问道:“代价是甚么?” 贺俶真说道:“一切可能。” 绿卿答道:“那算了哩,带有无数可能和不确定的话,那都属于‘未来’事,不如顾好当下。” 如果再来一次意味着无限可能,那不论是“倒走”或“跨越”都属于是以现在身去做未来事,往前和往后都一样。 贺俶真横剑在膝说道:“只谈论问题吧。” 既然是猜想,还一直纠结于某个点,如此循环下去的话就没完没了。毕竟只要愿意,对错总有话讲,总能从各种角度出发,但成了当事人后可没得那么多选择。 荀钰说道:“应该没有那个在意未来吧?” 绿卿有些诧异道:“妹妹选择过去的?” 二女对视一眼,绿卿先开口说道:“过去事早已过去,未来之事还未到来,不想着如何更好,反而沉溺于过去,这可不是修道之人该有的心性作为。” 荀钰说道:“多少风流雨打风吹去。有多少豪杰大才令人心神往之。除去这些胸中意气激荡的人事,只说让过去的无能为力变得力所能及,让擦肩而过变成回头看去,不晓得要少好多遗憾与悔恨。” 世间所有的不甘、遗憾、悔恨,好像真的只要再来一次就会全部打消;心思千回百转,口中千言万语,脑中千方百计,到最后就只剩三个字,早知道。 “既定已成之事,后续再怎样更好,也只是改错而已。人生憾事何其多,又何其漫长,难不成就用未来补缺过去了?” 绿卿把荀钰拉至身旁坐下,说道:“一些修道者,可能因为遇见某些人事,而沦落到这般境地,但妹妹不妨替他们想想,不遇见的话,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吗?” 荀钰见绿卿容貌近在眼前,粉唇似上了层釉色,双眸狭长而眼尾上挑,黛眉又微微下压,这时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这动人模样,她不自觉把脸红了。 “这样讲来没得错,很有说法,可遇见贺郎前,道路飘忽不定,看都未必能看清,如何走得下去?处境如何不提,妹妹心境不如姐姐好嘞,过去事连想也不敢想。” “在妹妹那居住玄都苑,位置很高,族内人人见我需要仰望,若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位置会越来越高,最后就是别的氏族也须抬头仰望。” 这个说法没得错,荀钰今已金丹大道圆满,若除去姒姬这个意外,她也是神霄派弟子,日后大可凭借天资去到龙虎山,成为道门女仙。 荀钰说道:“这么听来是不是很好?很厉害吧,可妹妹不喜欢这个,若有机会的话,妹妹宁愿此生不曾修道,更早地遇见贺郎。” 这时贺俶真说道:“能现在身回到过去,代替无能为力的自己去面对那些事、做出那些选择,听上去确实很诱人,可这样的话,那后来的一切算什么?” “就像绿卿说的,不是那样的话,走不到这一步,例如我,若九年前不曾有意外发生,肯定就遇不见二位了,这身修为造化自然也无了,当然,这不代表我放得下过去。” 回到九前,彼时年幼的贺俶真,需要同赵老爷子像条丧家犬一样,离乡漂泊流浪么?自己爹娘还需违反朝廷禁制,偷摸上山么? 这样一来是好了,那后来的绿卿、荀钰、静斋,以及诠言和未来所要做的事该做哪番想呢?如绿卿先前说的,难道要没完没了沉浸于过去么? 绿卿自家中变故,其实一直在追赶未来,让结果更好,她紧握眼前所有物,相信的只有当下该做什么,再以此影响未来。 “看来师尊和妾身很合适呢。”绿卿对荀钰笑道:“师尊是姐姐的,妹妹不许抢!” 荀钰吧唧朝绿卿嘴唇亲了口,学起她早先语气道:“姐姐不许欺负妹妹!” 贺俶真起身,摸了摸荀钰光洁额头,说道:“日后在钰儿心底,要有甚么为难委屈处的话,大可找绿卿嘞。” “说来说去还是此时更值得在意。”荀钰笑言道:“姐姐虽好,那也须贺郎在身边才好。” 绿卿当下很懊恼,想着多喝些酒,多壮几分胆气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在他离开苦县前,自己将他放过,白白浪费大好时机。 如今出个妹妹,在下手就不便了。 ------------ 第九十三章另类 古来云海茫茫,道山绛阙知何处,人间自有,赤城居士,龙蟠凤翥。 不同于人间别处的战争厮杀,青霞洲生死矛头要更为明显,正如市井神魔异志小说般,为的都是机缘气运…… 神符王朝南蛮之地,毒瘴遍布丛林荒木;荒山万叠,千峰破霄列戟,山脉似大野龙蛇蜿蜒绵亘大地。 此时此刻,在这恢宏苍茫的蛮夷之地,有天河倒灌人间,电崩雷怒,天地咆哮,雷公誓要万物蛰伏地底,再无日光垂落。 暴雨积流成洪,不停撞击山岩发出巨响,大地正以最具威势的浪潮回敬发怒天公。 水上苍龙分百川,东西流窜覆九州。 风似连弩乍离弦,紧过天地起龙卷。洪水被此风卷入云海,转又倾泻南蛮荒山,好似那银河落九天。 这天倾之地万物蜷缩哀嚎,是老天爷要生灵蛰伏,本不该有意外,哪知却有一人枉顾天公,舍命奔逃,似那狡兔野狐淌过百川,翻越万岭,不辞辛苦地辗转沟壑瀑布中。 雷电贯穿夜幕,天地再起光亮的瞬间;原是两头南蛮孽畜欺人太甚,好似围猎一般,紧紧的追他身后杀他。 电光映射妖兽狰狞面目,犹如雨夜中的无常恶鬼,修罗地的钢叉罗刹;反观少年呼吸沉重,惨白脸色显示着他气血不足,步履蹒跚,歪歪扭扭,只一看就知筋骨受损。 这苦难来源也正是今夜这场天灾,为了躲避山间洪涝与天上风灾的陈祇与妹妹陈素走至某山腰处,正要取火暂歇,不想被两头早已盘踞在此的朱厌打了个措手不及;陈祇常年流浪此地,经脉本就受损,白日相逢尚不知是否能敌,永夜偷袭如何能挡? 只在瞬间,陈祇重伤倒地,连与父亲离别时的长枪也被夺去折断,陈素则更惨,一个照面便被扯断身躯生死不明。 仅剩至亲惨遭杀害,万念俱灰的陈祇就要以命相搏,但在一瞬间,思绪如电光闪过,他又想起了死去的爹娘,仇恨在身,兄妹二人怎能在此死绝? 陈祇转而拾起断枪,朝着山崖溪涧一跃而下,心有不甘,满腔悲愤地自下坠途中回望山腰,那些混着陈素血液的泥水打在脸上,他明白,无论日后如何去做,这些孽畜如何去死,今夜此恨难消。 幸亏得雨水汇聚成河,陈祇身子如鱼入水,未有丝毫损伤,随即顺流而下逃去,但他以为就此脱身时,几声凄厉嘶吼穿透雨幕,那朱厌妖猿就是要他死。 身受重伤加今夜天公发难,这几乎是必死的局面,陈祇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那一定会身死于此,正当走投无路之际,他突然想起了传说中的禁地遗山,当即打定主意,就算是死也要拉着孽畜一起。 求活觅生,一场追猎在这蛮夷之地展开。 陈祇拖着身子上岸,逃往禁地方向,就当他回望四周确认方位之际,一截枯枝疾射而来,贴着他头皮划血线,由于心神紧绷,受伤颇重,被如此一耍,身子像那癫痫白虎般滚到一旁。 那朱厌速度要快他许多,可因有意戏耍,故不紧不慢跟在其身后,以枯枝或石子掷出,想要一点点磨死这头待宰羔羊。 狼狈不堪的陈祇从地上翻滚起身,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咽下那口到了喉咙的鲜血,他现在只要松开那根紧绷心弦,真气瞬间就会散尽,然后趴在地上任由那两头孽畜宰割。 “马上就到了,传闻入之即死禁地。” 飓风刮起雨水拍打身上就像鞭笞,体温也被流血带走,那被雨水冲刷泛白的伤口让他不断颤栗,但陈祇心中就这一个念头,陈素不能白死,他绝不能就此死去。 那妖猿舔了舔五指,见陈祇满地打滚后还能稳住一口真气不散,开始出口相讥。 “真嫩啊,可惜女娃子经不住折腾,一扯就断,吃干抹净让老子都没来得及好好观赏那滑腻身段。” “也怪你个短命鬼没福,修为低得可怜,连暗算也反应不来,否则好好挣扎一二,又岂会白费我兄弟心思。” 说到这里的妖猿似有些后悔,开始不该打断陈祇经脉的,要是选择打碎膝盖,挑断手筋就好了,那番挣扎模样估计要比眼下赏心悦目。 这孽畜就喜虐杀,观看猎物垂死挣扎的丑陋模样能激发它们心底最大的恶。 听到妖猿出言相辱时,陈祇表情不改,只是眼神阴冷地朝后瞥了一眼。 妖猿见他还敢回头,继续说道:“丧家之犬就是丧家之犬,不论怎么挣扎都是一副死相。” 见陈祇不为所动,另一头那妖猿说道:“出枪时就觉你手段疲软,如今腿脚也不利索,难道提前把力气花那女娃肚皮上去了?这样算来,你还是有些福气在身。” 旁边那头附和道:“人族向来是个娇生惯养的,此地瘴气深重、人烟稀少,寂寞难耐很是正常,身边时时刻刻跟着个白花花的女人如何能忍住,说不定是那夜夜新郎……” 说罢,两头孽畜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尤为刺耳,若平时它们当然顾忌,需担心是否城内大族子弟来此,是否有那道人陪同,不想此天灾还非坏事,竟把他们送上门来。 陈祇修为低下,乃金丹大道第三境,于南蛮之地亡命搏杀多年,修为丝毫未有提升,伤势倒是一日重过一日。而想在此活命就不能停下厮杀。 如此循环数年,陈祇只能疲于奔命,这也是他未能反应妖猿袭杀陈素的原因,而今夜就是最后了,除了那片禁地,他没有任何退路。 古木枝干虬结,杂乱的缠绕一起,好像无数冤魂被拘押于此,永世不得翻身,妖猿攀爬其中就是两道拘魂鬼影。 陈祇长发散落遮掩面目,看不清任何表情,然而下一刻,额头青筋暴起,双眼血红的他调转身来,将枪尖驻地跃向高空,以劈山之姿砸向妖猿。 但此动作大开大合,陈祇转身时又凝滞不顺,这劈山长枪就是在长几丈也打它不中,妖猿只是向后一跃便躲了过去。 见长枪落空的陈祇好像早知如此,回身动作倒行云流水,转瞬冲入丛林不见行踪。 妖猿穿透瘴气,以四肢奔跑起来,然后骂道:“你这等废物就该去地里去刨食,还敢对老子还手,先锤烂双腿,再来磕头!” 话音落下,妖猿陡然增加速度,身形起落间,已经来到陈祇身后一丈的位置,同时五指攥拳,往他后心砸去。 陈祇眼神一凝,等得就是此时,若不激起妖猿火气,它怎敢冒失向前。 手握断枪尾部,转身时以枪尖隔开妖猿拳头,左脚一步迈出的同时拧转腰肢,猛然扎向妖猿,回马枪蓄势已久,迅猛似满月弓弦,把没来得及反应的妖猿吓一跳,立即收拳躲避,直直滚了过去。 枪术落空,陈祇只是暗道可惜,并未多想,继续穿梭于丛林中,而倍感侮辱的妖猿放弃戏耍想法,要好好虐杀一番。 ------------ 第九十四章复仇路显 陈祇身体早已破败不堪,当下唯一支撑他的就是仇恨,逃亡路上也是靠着这个心无旁骛的念头吊着半口气。 阴风怒吼,电闪雷鸣,南蛮之地唯有萧瑟,无半点生气,大雨落在陈祇身上,不断地帮他洗刷血迹。 在不知奔跑多久后,终于在百丈开外,那禁地入口的华光映入眼帘。 孽畜的趋利避害要比人强太多了,大概意识到前面不能在去,妖猿瞬间爆发,整个树木被其压弯,身躯则借助这股劲弹射出去。 二者距离极速缩短,陈祇感受到身后那股劲风,脚下用力一跃,回过身来,左手攀枝如满月,右手握住半截长枪,看准妖猿双眼,亦是借助这股劲冲了过去。 陈祇愿意以命换伤,可妖猿不愿意,因为在此地受伤就意味着死亡。 那妖猿改变击势,选择撞击陈祇,而在接触的一瞬间,陈祇同样改变持枪姿势,双手持枪横在身前。 二者碰撞的一瞬间,陈祇真气鼓荡,借助撞击后退近百米,这么一来一去,二者反而离得更远了。 “没脑子的畜生,”陈祇心底暗骂一声,随后直接跑到了遗山入口。 那两头孽畜只能对着陈祇龇牙而不敢靠近,想要向前走去,但那华光仿佛天生压制妖族孽畜,只是靠近就有心肝俱碎的感觉,无奈的朱厌只能愤怒嚎叫了两声便消失丛林。 尘埃落定,陈祇瘫倒在地,口中进气多出气少,且有血水不断流出,经脉本就受损的他还强行运转真气,加上刚才那一撞,这条命也差不多要到头了。 茫然的陈祇就躺在那里,双眼无神地盯着夜幕,宛若活死人一般,任由雨水拍打,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个下场。 思绪似倒走马灯……而与爹娘离别时的画面,陈祇至今记得一清二楚。 青霞洲余孽甚多,长右古城,是为神符王朝南门,如此自然难逃灾殃,当时妖族邪灵反扑突然,完全在意料之外,或者说完全没料到长右会以这种方式被破。 地面毫无征兆地撕裂开来,数尊大妖冲破地面,降临城内,森罗大阵笼罩方圆万里。 城内地底裂缝,城外地面高空,无数妖族如潮水般涌来,邪灵起于心间,城主府麾下二十八位兵家修士竟全是天魔容器。 修为最低的都是凝境,最高者甚至已经跻身“仙人四境”第一境。 一场大战,长右这边能维持战局的就三位,司空河图,以及陈祇的爹娘——陈师戎,李素素。 其余兵家甲士和修士都要去抵御那群孽畜,减少城内伤亡。 在一些大族前辈的庇护下,此时不过十二的陈祇亦是带着妹妹守护城主府,因为城主府不灭,就证明长右便还没沦陷,所有人只管放心杀敌。 大战至第二天,神符王朝与号称兵家祖庭的兵极庙总算来人,战争落下帷幕,一切归于平静。 陈祇养伤结束,便要外出散散心,避免长久笼罩在那种阴影之下,也正是那一天,城内又起乱象,自己先是突遭追杀,且当他打算逃往城主府,寻求爹娘时,李素素却传音陈祇,让他带着妹妹立马离开长右。 不等陈祇询问,城主府传来剧烈轰鸣声,瞬间化作废墟,彼时不过凝液境的陈祇来不及多想,只好照办,在侍从护送下去往后城门。 路上杀伐不断,好不容易来到后城门,不曾想守城将士拒绝开门,哪怕他已表明身份。 此时陈祇已经猜到些什么了,但他不愿相信。 眼看追击之人手段狠辣,就要一刀斩下陈祇头颅,一杆长枪划过,拖带凶手身躯撞击在城门上,二者皆粉碎。 陈师戎召回长枪,将其交给陈祇,并嘱咐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李素素手里拖曳尸体走过来说道:“复仇一事不可勉强,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此事成为老黄历。” 心有不甘,万般难舍的陈祇毫无办法,只能满腔悲愤地离开长右,逃入南蛮之地。 族人死尽,爹娘为了掩护他早已身死数年,这些年里,他和妹妹流浪在此,终日与野兽为伍,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而现在妹妹也死了,且在大雨冲刷下,尸骨无存。 其中发生甚么他不知道,但爹娘及族人一定是枉死的! 若无这些念头,他都不清楚,这些年自己是怎么在此地熬过四年,这样活着是为何,到底是甚么支撑着他自己。 当年逃亡的画面,此刻依然萦绕于陈祇脑海,加之今晚他被追杀至此,这一切就像两幅记忆重叠,时时刻刻展现眼前。 此前筋脉虽然受损,修为进展缓慢,但因为陈素的存在,他不是没有盼头;而现在筋脉几乎全废,连修炼都成了奢望,更遑论为爹娘与陈素复仇。 夜幕好像浓墨泼洒于雪白宣纸一般,逐渐地浸透天地,阴霾也渗透了陈祇内心。 良久过后陈祇站起身来,在这神异境地之外,凝视着那片幽玄通道。 “没有退路了,生在这种世道,再不甘心能怎样!”陈衹死死地捏住手中半截长枪,关节发白,手背青筋裸露。自数千年前秩序崩塌,本洲就陷入混乱之中。 除了那几大王朝华庭,以及修行宗门势力所在范围的土地,所有散修俗子皆苦不堪言。 人人自危,朝夕不保,我与我之间有时会想自己不是真的该死,大妖孽畜,阴灵鬼物横行,身处此地,就是底层渣滓。 更有传言,这一切都是因为白云最深处,俯瞰人间的高位者所作所为。 今晚的遭遇让陈祇思绪又回到与爹娘分别那天,这一路走来,从未依靠过外力的他在此时明白了。 世界不会等待他成长,变好的从来不会是这世道,而是更强的自己。 看着与折镜、蓝水、熔墟并称天下四大秘境的大道遗址,陈祇神色有些癫狂。 传闻此处能颠倒虚实,纳含气运无数,能改人命运,造化无常,使人脱胎换骨。 可传闻到底是传闻,来此的大多数人还未进入,就被这幽玄入口消融血肉似融雪,瞬间尸骨不存。 陷害、背叛、亲人死尽,心中大恨的他举起断枪,朝天嘶吼道:“天道无情,我亦无惧无怖!” 雷声轰鸣,电光更甚,更为疯狂的雷电如万千游弋龙蛇,仿佛下一刻就要降临人间大地,劈死这不知所谓的蝼蚁。 陈祇仿若未闻,以仅剩灵气环绕周身,直接一跃而下,这番举动让造化光芒如同沸水,刹那间疯狂地滚动起来。 下坠途中,光华刺痛眼眸,无数异象生发,陈祇好似走马观花一般。 意识到自己即将消亡的陈祇心有不甘,可命数如此,当真没给他留半分余地。 最后时刻,仍是难以释怀。 也是最后一刻,异象横生! 通道中间出现一道纤细光线,恰似海天相接的那一线光明。 他融合进去了…… ------------ 第九十五章最后的议事 情爱这事属暧昧,绿卿处处回护着他,面上同荀钰和气,亲同姐妹,事实也切实如此;怎奈贺俶真是她唯一,绿卿这女子不愿、也不舍予荀钰丝毫。 故她心底悔恨非常,总觉苦县时阵不应让贺俶真哄好,自己就应跟着去,如此不放他一人走,又怎会让别的女子钻自己空,趁虚而入。 荀钰不知绿卿心思,只看姐姐此时模样,低睑着眉头,神色怜爱极了,就故意捂着心口,在她怀里撒娇讨欢道:“姐姐是个才德兼备的夫人,该让着妹妹,不要把贺郎独占了才是。” 战事尚未尘埃落定,这时节不是适合耍花月的时候,贺俶真任她们耍闹,反正就看着,绝不掺乎。不过长夜漫漫,也怕有意外,所以下一刻,他施展溟涬天地,把静斋带了过来。 静斋在自己院落,姿态是盘腿坐下,腿上放着道门秘讲,正细细地看,翻书间余光察觉不对,便抬头看去,见莫名多出三人后吓了跳,赶忙放下腿,喊道:“师尊。” 本想挨个喊下去,突然又想道:“这也是乱辈分的,如今是喊绿卿师姐,还是师娘?”想不通干脆算了,只向贺俶真打招呼。 “你来做甚?”绿卿早同荀钰分开,端坐梨花凳上,问道:“这城煞气众多,你杀敌不便,该好好想着修行才是,怎瞎跑起来?” 荀钰说道:“静斋手里拿着书,宜静不宜动,这时来找贺郎确实不便,有甚么事明日在讲,今且回去。” 她们当然不希望有旁人在,如此岂不坏事,又因是贺俶真弟子,不便说其他话,只好以修行读书,婉言劝着。 “我让静斋来的,有些话要讲。”贺俶真离开原先凳子,说道:“静斋陪师尊走走吧。” “不行!” “站着!” 绿卿当即站起身来,反对道:“师尊有话讲话,讲完静斋自行离去就是,但师尊不能走,没有甚么别的理由,就是要留此地陪妾身。” “贺郎怎么回事!”荀钰哀怨道:“妾身好不容易盼着战事结束,挨到无人时,怎又要离去,有甚么话不能留明日么?” “不急的嘞。”贺俶真笑着摇头,旋即一跺脚,同静斋消失在原地,下一刻落地,已经身处城头。 贺俶真看着破败战场,那里残兵败甲无数,尸骸血迹未干,阴风刮过,吹动着场上旌旗。 “静斋是不是有甚么想法?”贺俶真说道:“回城头时见你脸色不对,看战场的目光也是无奈,觉着不能下场杀敌,只能留守城头,所以无奈遗憾?” 金光咒不同一般修士术法,只能加持己身,若要远攻则差了,当时厮杀惨烈,静斋凝液境的修为,又不曾炼体,是万万不能下场的。 静斋叹了口气,说道:“是这样的,弟子来时还信心满满,要借师尊术法大展神威,哪料得到,这只是不曾见过真实战场的豪言壮语罢,只能在城头看着。” 贺俶真转头道:“所以?” 静斋说道:“弟子想游历去,一来打磨境界提升修为,二来……”他犹豫片刻说道:“跟在师尊旁边是多有不便的。” 贺俶真哑然失笑,打趣道:“这是救命嘞!” “救命,救的甚么命?”静斋说道:“两位师娘同师尊相处,是不同别的爱侣新人,但不会害师尊的。” “都是甚么,怎会是这意思。” 贺俶真苦笑不得,又正色道:“静斋既要去,师尊没有拦着的道理,不过行走江湖中,安危是第一,为师再传你样东西。” 一挥袖袍,生出数条金色丝线来,随后相互缠绕旋转,成了颗流光溢彩的圆球,静斋下意识伸手触碰,金色小球一闪,径直没入他脑海。 待细细感受下,静斋稽首道:“这经文弟子受用不尽,如此师尊大恩,弟子怕也报答不得了。” 贺俶真拍了拍他肩,笑道:“师徒间有名有实,这是应当的,术法须传承下去,哪有甚么报答不报答 师徒二人继续沿着城头走下去。此时静斋不知,他脑海中,多出几个日后马二先生要处理的问题。 远古先贤是在追求甚么,天下大赦和万世太平么? 求道者穷其一世,又是追求甚么? 练气士修习术法,养气、炼气、存神、待到长生久视时就是最后了么? 天生天杀,天眷天弃,二者是否相互依存?人间规律秩序到底是依何而存? 有马二先生头疼得嘞了。 …… 守将府。 韩杰、程勤主副将,楚文风、北溪主事,袁野、岳攸缺、许庆兵团统领,大修士秦闵、天明、祝照、鹿鸣、怜七等人。 再回形势图前,都不复先前脱俗模样,鹿鸣被斩去手臂,如今以剑意显化,天灵更是身死道消,此外漠城兵力损失大半,加之柳疾临走时的策反言语,在这样个氛围笼罩下,漠城真是残兵败将、灰溜溜丧家犬的模样。 “战至今时,感激话语是说不出了。”韩杰皮甲血迹未干,看过众人后说道:“倒是为难诸公留守危城,败还好,恐的是累及大道性命,为此下场战事须做出变动,不能再以攻对攻破招,这样会城破丢命的,我为将首,做不得这样事。” 战场不须意气风发,更不能有无意义死亡,如此对不起袍泽兄弟,因这是战他们尸骨上耀武扬威,一城将首同样要审时度势,不能一昧守城対攻。 “今代价已付出了,将军不必再讲这些话。”秦闵开口道:“西晋也是伤筋动骨,后面还漠城守,他们攻,是他们要心急,况就算城破,柳疾也剩不了几个兵卒,那时想长驱直入无异做梦。” 程勤说道:“是如此,不过要让西晋长记性,这些远远不够,后头听韩杰安排来。” 韩杰沉吟片刻,说道:“若他们大修士死尽……” …… 议事结束,除去兵团统领,其余人都来到城头,或找人说话,或闭目独坐,或远眺战场,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西晋修士来送死。 ------------ 第九十六章再来 第二日,贺俶真回到院落,绿卿愤愤的看着他,荀钰虽直接开口道:“贺郎这是甚么习惯,有甚么事重要事说,非要留妾身与姐姐独守空闺?” “静斋已经离开漠城。” “西晋大军又来了。” 贺俶真说道:“对方主将不可能留太多时间,他们也怕漠城恢复元气,不出意外的话,这场战事应该是以守为主,加上各族子弟留守城头,不太可能城破人亡。” 绿卿说道:“这不好么?这结果必是西晋做出过的假设,如今漠城能将其实现,着是大不易。师弟又是因甚么原因走的?” “先去城头。”贺俶真转身道:“凡事须有代价,战争胜利更是如此,有很多人要死了。” 绿卿神色一滞,听见“死”字后呆呆的看了眼他背影,又看了看荀钰。 “好姐姐,莫要发呆嘞!”荀钰牵着她手,立即跟了上去,说道:“贺郎手段厉害嘞,不会死的。” 城外战场。 柳疾站在西晋大军最前方,提前说道:“那话依旧算数,漠城之人,想活或想换门庭的,现在就可以来到我这边。” 十数位修士围绕漠城,正前方有柳疾和三十万大军,得以喘息后再来看看这局面,还能生出抵抗之心嘛? 如今有了另一条路走,真的要死在这里? 韩杰缓缓落在城头上,其余人一如开战时排开,战场上是落位的贺俶真,及其身后、算上各族支援的十万大军。 “韩杰,你麾下之人替你和陈国卖命这麽久,终于把战事拖到现在,如今有了活路可走,你不会阻拦吧?”见没人动,柳疾又开口说道。 韩杰神色凝重,片刻后叹了口气说道:“他没说错,而且你们也不该全死这里,要想过去的话就去吧,没人会阻拦。” 阴风四起,满眼悲凉,那十万人听见这话后,似乎没了坚持的理由。 开战至今是何等惨烈,能活下来的兵家将士境界都不算太低了,有了如今这般修为与经历,真的要死在这里嘛? 只要今天能活下来的,道力随着道心水涨船高,修为绝对会暴涨。 秦闵看见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后摇了摇头,心中叹息,这下是真输了,虽然没人走出那一步,但已经有很多人将气息收敛,待会柳疾发起进攻时,他们未必会再出手,都是修道体察万物之人,场上种种心理变化都清楚得很。 韩杰越过所有人,来到相距柳疾不过百丈的位置,头也不回的和他们说最后一句话。 “诸位不必为难,说来也羞愧,数十万兄弟死去,我韩杰却活得好好的,这样很不对,所以就当最后给我留点脸面,都回去吧,陈国也好,西晋也好,天高任鸟飞去,我韩杰身死前,绝不会有任何追击之人。” 其实最后那场议事内容,也是在西晋大军刚抵达渡阎山时,韩杰心中的早有的想法之一,只不过现在是说出来了。 第一场双方对垒,手段尽出来厮杀,结果如何很清楚,陈国漠城输了,二十人死去大半,靠着支援才勉强到十万,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先前推演战事结束,韩杰面对离去众人,说了段不怎么悲壮的话。 “到时如果输了,我必然会死,但我死前肯定得做点什么,比如亲自接手整个战事。” 于是就有了第二场,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秦闵十指头交错,举过头顶活动身子,与韩杰并肩而立。 祝照,鹿鸣,岳攸缺,于阗,獬豸,楚文风,北殁,许庆,包括僧人天明和鬼差伶七,他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看向先前围杀自己的西晋修士。 上次算你赢,再来试试看? 天地大起风暴,似擂鼓助威,有心者无需多言,形势反转之快,永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柳疾察觉不对,心底骂道:“陈国的兵家修士愿意鱼死网破,你们修行人士凑甚么热闹? 修士威压成恐怖气场,漠城将士没了再战的理由,却有了拼命的理由,且不知何时,百里大地内,剑意似水流淌,早已淹没柳疾等人的脚底。 站在十万大军前的贺俶真喊道:“贫道素闻西晋朝廷多武道大宗师,惊艳绝伦之辈众多,今日来此,特意讨教。” 顿了顿后又说道:“当然了,要是有年纪够大,修为够高,脸皮够厚的老不死愿意赐教的话也要得,贫道都收了。” 赤裸裸的挑衅。 柳疾不由得眯起双眼来,他让军帐整理出来的名单中,贺俶真是必杀之人。一个都没跻身畅玄六境的臭牛鼻子,三番五次的挑衅于他,是不是有点不知所谓了? 柳疾心思急转直下,当下打定主意,战事如何不去管,贺俶真一定要死在他手里。 将首法相拔地而起,阻断身后所有人前进道路,韩杰说过要亲自接手,那就是亲自接手。 “道长,你想要柳疾对你出手,随后我再回援,这样我就不会死磕西晋剩余大军了?” 韩杰传音贺俶真道:“哀牢山周遭发生过甚么事,我略有耳闻,虽不晓得道长明明是初来乍到,却如此勤快杀敌的原因,但道长应该理解我这番举动才对。” 被说中想法的贺俶真微微一愣,他觉着韩杰不该死在这里,就和韩杰觉得他不该留这里一样。 在贺俶真眼里,韩杰是个有大义的兵家修士,来此战场都是由衷希望后世更好,不在有人因兵戎而受流离之苦。 故他刚才将剑意流淌至柳疾身边,想要刺激对方,让其自己出手,以韩杰的性子肯定要出手阻止,如此一来,就变成双方主将捉对厮杀,而不是韩杰面对所有。 虽说秦闵也在,可西晋那边还有个跟在杨烁身后的中年男子,如此局面,怎敢一人对敌? 贺俶真回复道:“无论如何,总该是所有人事,而非独自面对,倘若将军真有意外,漠城其余人更不可能活。” 韩杰笑道:“道长既看重我,就该信我才是。” 不等贺俶真继续说话,韩杰已经融入法相,一柄长达百丈,金色烈焰翻腾流转的长刀出现在手中,只听法相威严嗓音,说道:“个个都这般客气模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 第九十七章将对将 力劈太上,锋极斩虚,长刀落下时,整个战场的气息都随之一紧,所斩对象,是柳疾和与西晋大军。 生杀之道,不过阴孕阳化;阴阳生长,于万物是生杀根源。麒麟宫修的是此道,后入世俗扎根,扶植的就是西晋王朝,睥睨天下的西晋大戟军,就是按着这道藏培育出来。不给留自家余力,不让漠城有余地,柳疾终是用出麾下大戟军的看家本领; 大戟军聚势列阵,杀戮之气汇聚一处,竟同样化作刀锋斩去,柳疾显出法相,长枪穿威万里,与杀戮刀锋一同轰在金色长刀上。 无数裂缝扩散开来,陆地支架碎为齑粉,处在陈国、西晋王朝、北宁国接壤中心的漠城自中间一分为二,板块断裂,除西晋大军外,所有人都没了立足地,漠城将士各施手段,无碍脚下是大地是大泽的,仅三千余人,剩下将士不得不返回破损城头。 韩杰法相出现道道裂纹,西晋虽自成一阵,但也被余威震杀数万,唯独柳疾毫发无伤,他震散刀锋余威,狞笑道:“老子看你还能出几刀!” 能参与修行王朝的将士,都能与身旁袍泽聚势为一,将气息化作实质,以修为加持主将;好比鬼物游荡人间,生人众多,聚在一起时,阳气翻滚如烈炎,都不用动手,鬼物就会自行避退;万类生灵死物,皆有气运在身,若能运用在手,如抟石聚势,威力不亚于天地同奏。 切切实实的势不可挡,任何人想要以自身修为绞杀三十万大军都得掂量一下,更遑论受道法点化的军伍,更别提主阵之人是修为天化的柳疾。 秦闵手持大戟,目光死死锁定远处的稽风,此人是唯一变数,其余大修士也早已开战,战场瞬间扩张千里,天地灵力暴动,气运流转紊乱不堪。 大地千丈之下的海底床架也早已支撑不住,万顷海水涌出,直接改陆地为大泽,双方彻底放开手脚,无半点保留顾忌。 天地风雷齐至,西晋看似毁坏地面,以地利换取天时,可雷震泽乃上随下行,天随地行;大地倾毁为大泽,天空在这股异象下同样要崩塌,届时就会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天崩地裂;而支撑不起兵家大势的漠城将士就会大劫临头,直面这股威压的同时上不着天下不碰地,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这又是麒麟宫手段。 这也是柳疾改换战术,将局面变成这样的原因,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漠城大修士自毁的手段。 而且战局被分成两部分,漠城大修士独战西晋大修士,压根无力顾及这边,再不能同先前那样,任意分割战线,只等柳疾和韩杰分出胜负,漠城一战便可以盖棺定论。 韩杰吐了口血水,手掌一握,破碎长刀重新凝聚在手,不同的是法相比之先前要小上几分。 脚步一踏,韩杰冲向高空,以极快的速度斩下,但接触柳疾长枪的瞬间,身形又倒掠离去,就是这般循环往复,身形不断的穿梭战场,出刀不管轻重,都是一触即分。 遨游战阵,戏于九霄,就在西晋大军对这厮杀方式不明所以时,成百上千条金色丝线显化,刀锋破碎之意疯狂汇聚。 神光明朗,照彻大幽。 柳疾捏碎手中长枪,凭空扯出把金边凿刻的透明长枪,大道气机清寂凝渊,百丈金枪虚影汇聚,与身后法相一同轰出。 韩杰踏碎虚空,前行的同时双手持刀,真身与金色刀锋合二为一,兵刃真意叠加,数十刀作一刀而斩。 二人攻击所触碰空间,顿时碎为漆黑归墟之地,将所有气机与大道余韵全部吸入其中,随后轰然炸开。 接着就是两道身影冲破高空捉对厮杀,柳疾主动脱离大军,就是没把此刻身受重伤的韩杰放在眼里。 高空金色刀光缭绕,紫电枪芒如雷震,术法光辉映照下方,观战之人脸色名副其实的青一阵白一阵。 秦闵想要加入战场,可远处的稽风同样死死盯着自己,心中焦急,他忍不住朝他骂道:“看也没用,老子不是你爹,给不了你糖吃。” 稽风置若罔闻,在他眼里,当下漠城所有人,就和死人诈尸喊着没有死一样,唯一区别就是他待会亲自动手来埋。 高天战场。 气机长刀再次破损的韩杰甩了甩手臂,轻浮道:“现在知道老子长短了吧。” 听见这话的柳疾非常纳闷,“都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化说得不全,就如你和那个姓秦的,越来越嘴硬,有这心气,不如坚持多出一刀。” “这就有些为难了,面对畜生我要如何才能说人话?”长刀重新凝聚手中,韩杰说道:“以兵戎施暴者,最多就两个选择,要么被我捅死,要么自己撞死在我刀尖上。” 柳疾愈发纳闷:“听你这话的意思,得先让李嗣来撞才行。” “愿意的话谁都可以,老子是无所谓谁先谁后。”韩杰嗤笑看着他,想自己有着兵极庙度牒,后又镇守漠城,但从一而终,从未发起、参与任意一场战争掠夺,只是日复一日守候在此。 李嗣让江林带着天策兵团攻伐北宁,那是天子打算,更与自己无关,柳疾这类比未免太差,太不准。 柳疾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嘴笨,战前战后,是优是劣,怎样都说不过对方,不管眼前之人还是那个姓秦的,他决定要让其安静下来,旋即长枪立于身前,六个古字浮现四周,融入枪身与天地共鸣。 柳疾再融入法相,二者皆持枪弯腰,似山岳虎霸王冲锋搏杀,瞬间消失在原地。 韩杰刀身烈焰翻滚,同时拖曳长刀而行,亦是消失不见,天空先是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然后刮起一阵伴有白浪的破空声响,是由二人消失时带动的大道气机风暴发出。 空中开一线,似有天门开,紧接着杀伐之气爆发,将大开的天门硬生生中断,暴虐气息让所有人都有些心惊。 韩杰法相当场崩毁,自空中跌落而下,秦闵身形闪烁,接住径直落下的他,直接返回城头;柳疾风同样不好过,若非稽风不愿西晋坠了脸面,将狼狈的他接住,不然怕是要去大泽浸泡一二。 “笨如蠢牛。”杨烁斜靠军帐,实在无法理解柳疾脱离军阵,要同韩杰捉对厮杀,是看不起对方,又要证明自身嘛,又必要么? 这是战争,是以杀光对方、让其死绝的的暴力手段,不是稚童争意气长短,要单挑打服对方,道理讲过对方的领居汉子打架,这同鸡毛蒜皮有甚么区别? ------------ 第九十八章还有后手 沧溟泄洪,大水浮世。 因大地板块断裂,海底支架倒塌,二百六十里战场、加之漠城和渡阎山遗址都变成了陆地大泽;又因为大战的缘故,大泽呈血色,无数残肢碎骨于孽海沉浮。 群山万壑化泽国,水面辽阔无尽,暗流冲带尸体不知去何处,或许在某一天,在某处开满芳草野花的山头,于某片草木扎根处,有腐烂遗骸成堆。 腐烂尸体,时日一久蝇虫遍布,臭气挥之不去;青山忠骨,地底暗处花卉生根,香风沁人心脾。 何种景象都有可能。 这些或许会让人听闻孰知,但注定不会被人看见。根系蔓延地底越深,越是阴暗湿沉,树木枝叶则更为粗壮茂盛,愈发地离天近。 剩余陈国将士脸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脱离那种狂战杀戮氛围后,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此刻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家阵营竟是这惨淡模样,若无主将舍命厮杀,再打下去不过早死晚死而已。 其中也不乏有人心存侥幸,若非有此喘息之机,恐怕自己也要成大泽中的残肢碎骨。 “哗——” 远处大潮忽地翻涌,连带后浪推进前潮,因大道气机肆虐横行,大潮渐近渐远;从面上看洪波滚动,不过是海岸偶遇大风,至于海面多有起伏;须知世间水域多暗流,绝非表面寻常大潮。 “轰——” 的是如此,暗流喷涌而出,洪波大潮化千丈细沙白浪,依山卷起海啸,声似雷神击鼓,西晋大军在此自然之威下,罕见漏出惊慌神色,因着遮蔽天日的千丈骇浪是朝他们扑来的。 稽风神色不惊,连施搬山神通,将数座横矗大嶽叠加,硬抗滔天大水,声势霎时惊天动地。 “今日宜水葬。”程勤不知跃往高空,散去一身修为化悬天之瀑,接引浪潮于两军流淌条肃杀河流来,所有人后知后觉,始知这神通是他以性命施展。 大军尚未回过神,又听他说道:“天下西北旱漠,大多是萎草萧瑟,唯本朝风景秀色不同;是塞外江南,是通天河下的鱼米水乡,不该受你们这群蛮子劫掠玷污。” 程勤,表字季风,他最后回望漠城,回望东南,再看向西晋大军,知今日对方绝无寸进可能,心中无甚遗憾,大道性命彻底融入肃杀河流。 “大威!” 袁野悍然出拳击水,金身劈开浪潮杀出,杀宫煞虎出世,刹那凿阵百里,冲入西晋大军内厮杀,天罡武气凝为实质,东打西突;西晋十大统领将首收段齐处,奈之袁野有攻无守,似癫狮狂虎样抓锤打砸,使得大戟武夫、剑刀兵甲概莫能近,虽一身灵气道力耗尽,但凭借武夫体魄,硬生生拳杀万人。 …… 漠城将领要舍命稳住战场,那便真能稳住,陈国大修士战场可难了,围杀之人要的就是众人性命,巴不得你求死。 一片炽焰火流席卷的战场,祝照正以百端之火焚化虚无,让大巫祭景和两个熔墟生灵苦不堪言,上场大战,就属身怀极火的祝照受伤最轻,当下御敌最轻松的也属他。 所以战后柳疾安排的首要围杀目标,就是他。 剑光撕开火海,剑影直直地穿透祝照身躯,被偷袭的祝照双手拍碎枪影,南明离火化作极火大柱,把祭景和暗杀者横贯其中。 可没想到来人根本不硬接,更不顾祭景死活,身形如游龙,当头一剑将祝照打入大泽。 接着就是故技重施,不断突袭陈国大修士,好似下饺子,一个接一个被打落高空。 剑光闪烁之地,鹿鸣虽灵气所剩无几,翠绿法袍也被血液染尽,可那股所向无前的气势不减分毫;鹿鸣伸出右手,以清水冰寒道化下方大泽,取百里坚冰作剑,要彻底镇杀那神出鬼没的周先。 四时被这剑意影响,周围如小寒时节,而就在这充满刺骨杀意之地,一点寒芒穿透而过,直指鹿鸣本人。 来人不是周先,也非王岩等人,而是持剑突袭者。 西晋大军主将,一明一暗这事少有人知,敌手知西晋喜好暗杀、围杀,又不知是怎样个杀法,细想也明白,真正杀手,怎可能留下丝毫痕迹呢? 鹿鸣御剑抵挡瞬间,身形暴退不止,坚冰长剑隐隐之间有崩碎开来的迹象。 霜雪散如飞屑,鹿鸣也已至穷途末路,然而远处的天明一直都盯着这边,怎可能让他得逞,六臂头陀疯狂砸下,将两人隔开的同时送鹿鸣远离这边。 “大师!” 鹿鸣满脸震惊,根本不愿天明来救自己,天明虽修为高于她,可当下状态比她还差,此刻冲上去就是心甘情愿去做那替死鬼。 那人神情不屑,似在说“死秃驴怕自己死太晚,那老子就让你早点死。” 不过只一瞬,那人神情如常,相貌普通,无喜无悲,就是个城郭小民,唯一惹眼的,是他手中剑极细极长。他只有个代称:绝嗣 长剑打碎头陀,直直穿天明躯体,天明为保性命,只能潜入大泽。绝嗣见此场景一手负后,目光桀骜地看着下方说道:“战场上不如人者不如去死,尸骨不存改为水葬,确实便宜你们了。” 至此,大慈航寺的师兄弟二人一死,一人不知生死。看见这一幕后,几乎咬碎银牙的鹿鸣将本命飞剑融入体内,就要炸碎剑道,弃毁修为送绝嗣去死。 刹那间,大泽起火,身化火相的祝照似焚海,蒸干四周大水,而远处水流不及涌入,又遭极火蒸发殆尽。 “大师经脉让我护住了。”祝照火相伸手,把昏死天明送至鹿鸣身侧,说道:“这时间豪杰甚少,女子豪杰更少,加之你日后必定是个剑仙,怎能轻易就要换命?” 鹿鸣神色不改,任死死盯着绝嗣,辛听得劝告,收了自毁手段。 剑开一线,似蝉翼透着光亮,直斩鹿鸣头颅,这一下要斩实了,怕她脑袋要自那双好看的眼眸一分两半。 离火长索缚去,火弧缠绕笔直剑光,祝照百端之火随心合意,在缠绕剑光后同化直线撞去,二者怦然炸碎。 “这等燃尽修为的手段就为一女子?”绝嗣戏谑道:“强行拔高至入玄,不过于我同境,能做甚么事?还是你苦求她不得,故要我砍死你二人,如此与她做对亡命鸳鸯,也好遂你心意?” 祝照扯了扯嘴角,庞然火相竟刹那消失原地,极火中剑光闪过,刻画出无数艳丽花卉…… “该死的妇人!” 贺俶真和人谈条件,不想对方无赖至此,气得破口大骂,没得办法,骂完该谈也是要谈的。 那人意态闲散,抱头悬浮识海中,游曳赤金瀚海中,青葱玉指不断抚过那些大如星辰的金色经文,笑道:“不许诺也罢,骂也罢,本尊条件不过两条,都是极简单的,怕后宫起火就去商量,那两位女子依本尊来看,还是满怜爱你的,肯定会答应。” “……” “你真不举?” “去你娘的!” ------------ 第九十九章谈 人身天地,识海内。 贺俶真为解决战事,把姒姬神魂自荀钰体内拉了过来,由她提出条件,助自己扭转战局。 曾经的太阴殿殿主,悠悠岁月两万载道龄,又恢复自畅玄大道圆满,贺俶真相信,姒姬绝对有终结此战的伟力。 “若照着诠言意思来,你绝无撒泼自由。”贺俶真怒道:“小道凝实你躯体,又不曾真正操控影响你思绪,你怎就不明不白,不愿助我?” 姒姬坐在某个经文的笔画上,素手拖着香腮,风情万种道:“那你抹去诠言道意余韵,只要做到这个,先前两条不作数,本尊也出手帮你。” 先前条件之一,她要贺俶真心甘情愿,由着她施展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其二则是交欢期间,要将扶抱大日冲虚法尽数传她。 “这地的众将首武夫,虽修为在你眼里低了,可哪个不是豪杰?贺俶真继续道:“这也是小道故国,你当还人情出手是应该的,怎敢再提要求? 姒姬觉着好笑极了,巧笑道:“就按你的前半句来说,本尊说件事让你听;似漠城这样的战事,天下时刻都有,时时有你嘴中所谓的豪杰死去,不说远的,在谈这猪脑壳国政……不扯其他王朝,就拿昔年本尊所在的大夏举例。” 又道:“说过前言,你这不举道人也就明白,本尊怎么讲这事不值一提。遥想大夏立国之初,五帝共降,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称百代同朝、万世荣昌,再看看如今是甚么样?” 说到这里的姒姬神色讥讽,有些厌恶道:“原以为能先于天离以一国威压一洲,不曾想被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以盗贼之身窃取一国法规制度,五帝后人被杀大半不说,就连姓氏都与国号相异。” 自大夏正统易位,十二氏族大半成了吴氏家犬,非但不想着恢复祖制,反而要助吴週打压姒姓龙脉,内部专权,世族腐朽集权,朝廷成了空中阁楼,直接让各地内乱不止,战火荼毒民间。 此后国力中衰,秩序混乱士风败坏,士大夫不重道义,道玄者不隐世,僧人只看福报不求功德。 眼见局面混乱,在无力回天,吴氏后来继位者就干脆不去管,独尊释教,大肆宣扬转世因果,再不用管这具人身,在此世道是否如同淌淤过泽,只求来世安宁。 文风的败坏,曾有佛门龙象、道门高真为其盖棺定论,业障无弭,涅槃无始;大道寂兮,不见逍遥。” 原本的东都洲中部没那么乱,因为那会儿的玄金、太华、大周王朝,同大夏来比不过“小国”尔,而大夏的国姓也还是姒,真正的变天开始,让他们获取今日地位的,就是那场惊天大盗。 这番话可谓把几大王朝全骂进去了,其意思无外乎是说大夏因盗贼而丢失正统,而其余几家不过是跟在大盗之后的小盗,一朝得势便认不清自己,有什么资格对立国上万年的乾陀说“国运不稳”? 贺俶真并未理会其中暗讽,转而说道:“古今多少王庭成灰,有几个天命加身?仙人落地生根前,又有哪个大豪杰出身不微弱?被尊夷洲圣地的太上仙宫莫非都同你一般想法,若的是如此,岂非你姒姬穷尽道途,怕是整座太上仙宫也要倾颓。” 姒姬嗤笑道:“连号称‘半个天下’的东都洲内尽是狗屁倒灶,就这‘小打小闹’你还不愿被他人看低,真是要让人活活笑死才甘心。” …… 海水大泽。 “你当真以为,过了漠城你们就能肆意妄为?”韩杰同秦闵站在一道,同前方不远处的柳疾与稽风说道:“等到另两条战线能腾出手来,小心你西晋国运不稳。” 此战差距悬殊,准备时间也大不相同,所以才会输得如此彻底,并不意味陈国势弱,可以任人欺负。 言尽于此,兵戎杀气灌注枪身,正欲再动手,可这时四周突然泛起一阵光阴涟漪,察觉到不对的他抬头望向高空。 韩杰感知到异样先是皱眉,随后神情逐渐激动起来,紧紧地盯着天幕变化。 鹿鸣正把许庆怜七等人从腥臭大泽背出,看到这一幕后神色激动,如此女子,方是我辈剑修终身。 终于来了。 随着那股气息波动越来越强烈,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去,就连后知后觉的颍川氏族等人人也不例外。 西晋大军前方好像出现道无形壁垒,阻断一切前进道路,本是黑云压城、令人窒息的氛围,瞬间就变得风云莫测。 且看天幕处。 瑞彩氤氲,霞辉漫洒驱暗霭,八鸾玉牒,仙韵逸洒绘凤彩;凤羽龙章,翔于紫汉,恰逢祥星耀耀,仿若嬉逐尘海。 见神女在天,无论何人都呆呆看着,却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倘或有古人间古人在此,或有历经古时的今人在此,一定会觉得是天离第一将来了,只因这同“凤击九星,凰碎七曜”太过相似,只是那个至刚至阳,这个刚柔相济。 千丈霞凤间,祥星簇拥里,霓裳神姬执披帛,若古时神女伺察人间大地;容颜犹胜青丘祸水,又独具韵味,眉心红痣若点缀温润洁白玉山的艳红血渍。 气润丹华,灵思通透,故而双眸晨似星、暮似月;地之瑶台,仙子赐符,凤衔绮绣,鸾捧宝裳。 这人正是姒姬暂借修为的贺俶真,他感受此实打实境界,笑道:“曾闻凤将军因醉靠赤松,又巧遇高真路过,旋即便得了句“依松而卧如凤栖于桐”的谶语,这句谶语又恰好应了他家中老人为他取的名字,不知是真是假。” 姒姬淡漠道:“这事肯定时实的,不过你眼下要讲这个,不如想想答应本尊的,摘取明皇经经文以补缺我大道,以及……你心底有数就行。” 贺俶真正色道:“小道是个正人,话语出口后句句是真,你等着就是。” 接着他收敛所有异象,显化持剑真身,战场彻底安静了,好像原本喧闹的私塾学堂,突然有人站起来拍桌子。 万籁俱寂,所有事物好像因为被光阴拘押而不能动弹,就连生物之息都停止了流动。 “怎可能如此。”柳疾脸色铁青,在感知那股气势修为后,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稽风不敢多看,因受伤不重,刹那消失原地,带着杨烁逃命去了,心底暗骂道:“逐鹿山这群蠢猪,算得甚么卦!?” 贺俶真眺望大泽,目光移至漂浮在大泽上的残肢断臂,最后看向了西晋大军。 “还挺能唬人。” 话音落下,他身形消失于天幕,径直来到绝嗣战场,途中过大修士等人旁边,将其从大泽带上来,并劝慰道:“今日功成,漠城无虞。” ------------ 第一百章姒姬 关于诠言因甚么要在打杀姒姬外,还要斩了无垢玉体,让其神魂生生世世永寄托之所之地,贺俶真肯定不知,他更不知让姒姬出世,又将引起一场怎样暴动。 姒姬她确实出自东都洲,可她大道源头并非出自东都洲,甚至不在人间,而是来自某处光阴起源之地。那时诠言无力再做更多,故未能彻底打消隐患。 就在贺俶真借她修为做己时,无尽太虚之外出现一个不知绵延至何处的古怪漩涡,无数带有光耀琉璃景色的气息洪流涌入其中,周围日冕之光,太阴之素在其吞噬下如同细沙尘埃一般,疯狂流转其中。 良久过后,古怪漩涡突然炸开,一圈圈五彩涟漪扩散至无尽虚空,不知有多少“天下”被裹挟其中。 三域寰宇,无则无极,有则有尽,其中更有大小相含之理,贺俶真所在的人间,那怕位置极高,作用极大,又那怕在之前的无尽岁月中出力极多,处在其中也可能只是稍大点的浪花而已。 顷刻间,所有变化如同覆水回收,形成一个状如鸡子的飘渺之物,一道赤裸人影缓缓汇聚其中。 面容模糊不清,难分阴阳雌雄,而后天光绽放,突然出现数以万计的灵物精怪,形状各异,与那道人影相比大小不过拇指,在显化的一瞬间便各自忙碌起来。 飞天,织线,锤炼,敲打,编造,以周天流转规律结合天地载覆之理为炉,上千位细小精怪一伸手,直接拽六合之气为绸,不断往其中融入火阳水晕。 与那道人影相比不过拇指大小的灵物精怪,却能以金精之法,手持荧惑星辰狠狠的砸向炉中,等锻造成一根根丝线后,再将其炼化于三光之中。 剩余所有精怪皆以纵横交错,经天纬地之法编造。层层叠叠,交织缠绕,天工以造化而成。 许久过后,一件青素行服缓缓融入人影体表,光拂太霄八景,取其朝晖而浴宝池,煌煌不可一世。 眼见大功告成,数万精怪竟不断欢愉跳动起来,最后一齐变作长袍,套在了行服之上。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对方好像终于醒来,双眼扫视太虚。仔细感受着自他离开后的种种变化,看是不是如当年所想的那般按照既定轨迹走下去。 待他看尽了一切后,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人间大地。 只是片刻他就有些不能理解和生气,规则彰明的双眸似在说道:“这牛鼻子怎这样烦人?作甚扣押我真身?” 因苏醒后与她想象中的差距甚远,于是乎诞生几个不好的想法念头,比如直接撞入人间,问个清楚,又或建立一个新的规则秩序,或打破现有壁垒牢笼,将眼中天地换一个全新面貌,以此“自立为王”另起灶炉。 可隐约间,“姒姬”察觉此人间天下有古怪,便打消了这些想法,怎料想法虽很短暂,那怕只有一瞬,可仍是引得人间的姒姬心神暴动,刹那间便感知此处本源,并晓得了“自己”心思,意味深长地笑了。 天外“姒姬”后知后觉,知道了因为自身情绪变化而引起真身察觉,但也没想着改变。 可能唯一的变数,就是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贺俶真身上,这人能拘押真身,让“我”如此听话,倘或要一分为二称王,机缘万千系于他身也是可能的。 又一瞬,光阴漩涡平息,“姒姬”不知所踪。 …… 东都洲。 已经行至青神河入海处,看见大夏龙纛的凤栖松忽有所感,目光朝东南部的太真洲看去,神色颇为凝重,心下念道:“这是‘不倒者’及姒姬的气息,这毒瘤苏醒也罢,是在意料中的事,可二者是怎样厮混一起的?” …… 绝嗣本命剑古怪极了,因细薄至极,切割事物竟毫无凝滞,任凭祝照极火如何大放神威,非但伤他不到,反到让他斩得满身血痕。 “这点本事?”绝嗣说道:“难怪那女子不要你,世间女子都是欠收拾,你没本事,那个都不会跟你嘞。” 祝照抹了抹脸,擦去血水,吐了口骂道:“胡诌乱扯,满嘴放屁,等你赢了老子再说!” 绝嗣提了提剑,打算下一剑斩他嘴,正欲再上,霞瑞金光传来,把二人目光一起吸引了过去,随着气象越盛,连思绪也跟着去了。 霎时,绝嗣头皮发麻,立即将本命飞剑“锐意”横挡身前,他想逃遁离去,可来人速度太快,连提剑都是仓促出手。 万载直砍锐意,两刃相接,乃知利钝轻重,绝嗣本命飞剑当场断裂,万载锋芒不散,击水万丈高远,将整片大泽一分为二,洪流悉数涌入裂谷。 “诶!” 贺俶真相当意外,自己这剑出得虽普通,可也是天化境一剑,对方竟挡了下来,且还有余力反击;只见眼前青灰虚影飘过,似鬼魅邪灵,中间又参杂着不知真假的剑光。 这虚影离得贺俶真越近,他身旁就多出数道杀伐剑意,此剑术不能说无用,只能说有用无用是一样的,只听他念道:“御伤。” 兵极之道,以刚斩柔。 杀伐剑意消散一空,虚影尽皆散去,绝嗣脸色苍白,口中献血直流。 贺俶真更换地利,一手摁住其面门,将其大好头颅割了下来,兵说道:“生死都在阴暗处,还是太便宜你这种人了。” 战场瞬息万变,不如人者只能死。 不等停息,再化剑光落西晋大军中,战阵来不及蓄势戟锋,三十万大军只做鸟兽散去,十大统领更不能挡,各自朝不同方向逃了。 追哪个全依着直觉,只是同被追一路逃跑的士卒便惨了,贺俶真不好杀,不能说将三十万人杀光了,但也不刻意收手,不说他们要怪自己来参与战事,只能要怪那些逃跑统领选择道路不同。 “这……”韩杰完全麻木,似得了麻痹癔症,被惊得连话也说不出,看着化海泽蛟龙厮杀战场的贺俶真,他仰慕、震惊、不解,他能以入玄厮杀柳疾天化,就是在天才里头,也算个佼佼者,可和他比起来,差距似乎过分大了。 秦闵走兵极庙来的,见多能人异事,眼界是高远辽阔的,厮杀也是个天兵神将,但感受到那股无理的攻伐杀气,他还是忍不住说道:“这道人……是剑修就能如此么?” 他只能如此劝慰自己,不可妄自菲薄,可也意识到差距,这不是单一个剑修身份能概括的,剑修并不稀缺,贺俶真这样的剑修才稀缺。 绿卿以手扶额,满脸不奈,有些愤恨道:“这些个女子……” 荀钰本满眸流光溢彩,似比自己厮杀还热烈兴奋,听见这话后瞥了眼绿卿,回过头心底不免嘀咕…… ------------ 第一百零一章凰劾凤鸣 凰劾凤鸣。 贺俶真御风长行,或蹈虚如入无人之境,脚下金色纹路蔓延,金光炽盛,竟似飞升一般。 “贺俶真,你晓不晓得龙虎山小天师和剑宗那位女子大剑仙?”姒姬此刻同他形神合一,其根祗是用的扶抱大日冲虚法,更为详细些,则是那句冲阴阳以为和。 可惜主导权在贺俶真手中,又未曾对她放开心神,也不曾接收容纳她心神,事后姒姬并不能得到这份大道裨益,相反的是,贺俶真可完完全全感受这份实在境界带来的感悟。不过这世间机缘气运,他人不給不予,自己可偷可抢可窃,法子多得是。 姒姬说道:“这对神仙眷侣,于道法迁徙中,就像此刻你我般,但他二人是心意相同,神魂相契作帝鸳印,远不是你这样‘欺负’本尊。” 说是欺负,其实是怪贺俶真,今日事好比贺俶真遇上要紧事,找到钱庄借贷大笔钱财,但利息是没有的,几钱几分都没有,其余好处亦是免谈,说不得的到了最后,连本金都要少几两。 贺俶真当然清楚她说的哪一个,又在是甚么意思,手中出剑不停,并用心声讲道:“凰劾凤鸣,这等大阴阳具象化。你竟觉着你我能做到?吴天师同倪剑仙这样的神仙眷侣,古来能有几对?你不妨挑其他的来说。” “真是无情呢。” 姒姬说道:“本尊借你修为是实的,这战事归根结底是因本尊结束,礼尚往来,你不该将扶抱大日冲虚法的道意传渡本尊么?” “小道答应以明皇经为你补缺大道。”贺俶真有些不耐烦道:“你为何总要纠结于另一经文,小道甚至有些怀疑,若非你不知道小道不渡丝毫道意,估摸着根本不会答应。” 盖天下阴阳交融,不论是天地相交,男欢女爱都是个浅显的法子,区别只在难易程度,一般人做不到的,武夫刚中带柔,细细打磨一二十年,也算得上宗师好手,可要他将水火融在一块呢? 这次借修为,倘或贺俶真不曾刻意将姒姬“拒之门外”,那姒姬便可依着修行根祗,以扶抱大日冲虚法来补缺,如阴阳水火交融。但他似早有察觉,只进不出,让她算盘落了空。 “臭牛鼻子!”姒姬大骂道:“干你娘的,你是真不清楚么?以其他经文补缺大道,这是要本尊更换修行根祗!本尊万年积攒道力,一身修为全来自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你几个胆子,敢让本尊万载道龄成空!” “贼婆娘,你几个胆子,敢让小道背负你那万载骂名?你不应该更换修行根祗么?”贺俶真也开始恼火,骂道:“暂不论你在道法迁徙中窃人间修士根基,可也莫要忘记,你是害得诠言弃毁本命飞剑,害得他身死、人间失去大势的元凶之一!贼婆娘,知道么!?你不忏悔也罢,怎敢大骂恩人?” 说来贺俶真也确是她恩人,凝实她无暇玉体,这举动无异于天地降生、父精母血的再造之恩。 姒姬气极,怒喝道:“大道之行,于你何干!” 战场上。 漠城将士回过神来,可没哪个不让他们下场厮杀,大泽上下顿时杀声四起,好似万千海鸟入海,漠城将士大受贺俶真鼓舞,早先积压的死亡恐惧情绪也都化胸中高涨意气,碰着西晋败军直接砍死,无刀便用双拳,砸不死再拖如水中,淹也要淹死。 一场两军对垒,陆地厮杀,就这么演变成海战。 柳疾从最初的正经不解,到先前的无言愤怒,此时已然麻木,五十万大军,十数位大修士,无数精兵猛将死去,他回不去了,朝廷那边不可能放过他的,更别提这次有逐鹿山的影子在其中。他想过逃跑,做个“无拘无束”的散修,可始终有股凌厉至极的剑意锁定他,但凡一动身,那道人绝对会放弃其他人,转来杀他。 “很意外么?”韩杰知柳疾再无活路,也不再出言嘲讽,而是说道:“本朝与西晋的国力差距,那是显而易见的,以弱攻强,怎么想的呢?” 柳疾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愿讲还是无话可说,总之就是没开口。 尘埃落定,贺俶真出现在他身前,说道:“你不至于死,奈何这是战场,阶下囚或自裁,你选个。” …… 将士厮杀渐近尾声,大泽越发猩红起来。 “你是从哪里来的?” 这话是西晋代天候柳疾自裁前问的,不知道具体是在问甚么,是出处,来历或根脚,没谁清楚。柳疾也注定无法知晓了…… “钰儿妹妹。” 绿卿看着荀钰道:“你是不是早早的清楚了,明白新郎身后有这么个女子追随?”又道:“是了,不曾问妹妹怎样识得新郎,又是怎样让他接受的。” 荀钰故意不去听第二个问题,只靠近她说道:“姐姐糊涂嘞,这不是很好么,有这女子跟随,贺郎无生死忧愁,依妹妹来看,只要她不惹人烦,就是生生世世护着贺郎也是行的。” “生生世世……”绿卿挥挥手,说道:“现在不讲,日后新郎怕是不需任何人护着嘞,难道在妹妹眼里,新郎就是如此不中用么。” 荀钰忽然搂着绿卿,在她肩上轻轻一咬,留下个淡淡牙印,说道:“姐姐胡说嘞!” 绿卿皱皱眉头,无奈道:“师尊真是的……” 二女一直打闹,直至柳疾自裁,一身修为道行化琉璃玉色散去,又见贺俶真身上恐怖气场散去才重新注意那边。 几位大修士也往那边走去,追剿残兵的众将士也一一返回,大军列得齐整,视线都往一处方向看去,道人先是以身入局,坑杀数万西晋大军,又将遭围杀之人带出战场,任凿阵先锋领他们厮杀,最后更是扭转战局,逼得敌将自裁。 “诸位莫要客气。”贺俶真最怕交际事,不愿交流,故抢先道:“小道出自陈国苦县,与诸位是同胞,一切都是应做的,而今事了,二位道侣也等着,小道要先去嘞。” 韩杰看出他不想停留,抱拳道:“道长到了崇州或再来漠城,都是要被奉为上座的,这次既有事,我等也不强留道长了。” 贺俶真笑道:“好说,好说。” 旋即化虹去到漠城废墟。 楚文风凑近道:“漠城定是要重建的,也要重新整合战力,不若开设座道观,不摆神像挂画像,只做留念之举,有此经历,也让旁人晓得漠城礼敬道门。” “这也要得。”韩杰说道:“就如此定下,把这条纳入战后重建中去。” ------------ 第一百零二章即将 贺俶真落定绿卿荀钰身前,似在此茫茫大泽中,万顷猩红荡漾,而他背着一只手,却似上古海客俯仰沧冥。 步履踏虚,月下独钓,有白龙吟;素手折桂,斧斫玉株,不在人间。 “妾身是妻是妾?”绿卿走到他身前,因身出彩身高不输一般男子,所以只需稍微仰头,便可同贺俶真对视,她凑近了,说道:“不清楚师尊学道归来时遇见过甚么事,见过哪些人,怎么红颜如此多,又不曾让妾身听过。” 杜倩就是有股美感,巧笑倩兮动人心魄;头发以行云交拧状盘于脑后,两鬓青丝自耳后抱脸,露出饱满光洁额头;眼眸长而尾部上翘,因上下眼睑略有不平,在对贺俶真露出情欲时,就显得媚情有余而神韵不足。 她或意识不到自己神态,但既如此说,肯定是“问罪”来的,不然不会提及。 贺俶真哪儿理解过甚么妻甚么妾,听绿卿这样说,一时间扭捏起来,只好回答后面那段,说道:“不是红颜嘞,这是个罪人,碰巧会着了我,而又因那时传我道法的前辈不曾彻底消散,故将她拘押了,交由我处置,方才借她修为一用,也是为了终结战事。” “让妾身看看。” 绿卿神色不改,她不是傻子,方才那异象,分明是道家神仙眷侣才有的,这类天婚道书都有记载,她阅遍众家杂书,怎可能不清楚。 贺俶真犹豫片刻,知不放出来绿卿是不会罢休的,还是依言放出姒姬,不过为不出意外,他首次用诠言遗留道意,如上次以法相镇压一般。 绿卿撇头看了看,抹胸披帛、温润饱满、容貌气度的是个绝美的天神枭姬,可惜遇见自己,她回过头去,还看着贺俶真,漠然道:“一般。” 姒姬微微皱眉,倒不是因绿卿话语,而是因在绿卿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至极的气息,就如面对故人般。 “你不用看了。”绿卿目光不改,说道:“那日师尊传道,我是知道些的,后得了大妖重瞳翎雀的传承,觉着熟悉很正常。” 姒姬皮笑肉不笑,说道:“她是个清瘦女子,模样身段虽比不得你,但性子比你讨喜多了。” 绿卿走近她,说道:“那位前辈是甚么性子,我是甚么性子?别的我不去提,你下次同师尊讲话,记得将衣裳穿好。” “那夜借你那钰儿妹妹,我甚么模样他没看过?”姒姬不枉这番岁数,知道绿卿在意的是甚么,说道:“不对,荀钰本就是我今世,虽说一魂二体,但是同贺郎亲昵过的,衣裳还重要么。” 绿卿深吸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瞳孔先化湛蓝,再转猩红,最后又转为平静,视线不偏,微微侧头问贺俶真她姓名,得到答案后淡淡道:“姒姬么,满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 接着转身,对贺俶真说道:“师尊溟涬借妾身。”待拿到剑,又道:“师尊要去洛神都,那里妾身熟悉,不过师尊劳累,还是歇息后再去,妾身先走一步,为师尊收拾好床榻,以供歇息。” 绿卿转过来时眼眶通红,委屈极了,贺俶真看在眼里,又知她是个骄傲女子,肯定不愿他出声,让姒姬或荀钰知道她模样 果然,她说罢拖曳条琉璃剑光,似璀璨虹鲵般离去。 这剑是贺俶真本命飞剑,是一切神魂七情六欲的总章,既然愿意把剑递给绿卿,那她用起来自然毫无凝滞。 贺俶真要说因此训斥或破口大骂姒姬,这也是不行的,他都不晓得怎样下嘴,只是拿手指了指她,说道:“幼稚极了!” 旋即把她送回荀钰体内,追绿卿去了。 …… 青神河。 大夏聚万年国力,毕其功于一役,设三千大界为牢笼,要围杀道法迁徙中存活着、天离第一将。 一处玄虚地界,上下四方廓然无尽,天地静默无声,此处沉寂岁月已无处可查,而在此刻,有人令它重现辉煌,凤栖松御太虚而定寰宇,彰三光而照五形,此玄虚地界显化流火万顷。 距凤栖松百里处,有位身材修长,面容淡雅的中年男子,他伸出手掌,拂过那些被他拘押在身旁的熔金流火,细细粒粒的金色道芒显化掌中,看见这番景象男子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如今天下炼气修道一途看似逆流而上,诸雄屹立潮头,实则只吃不吐,于功德有愧;当下看来无碍日后,可高真得道须有大作为,否则就是拿难题予后世人。” 暂未露出真正面容的男人说道:“若以常理揣之,你修道境界尚未与天同构,于天地而言就是割据人间的盗贼,加之炼体一途登峰造极,说是逆谋枭雄也不过。” 接下里他又说道:“可怪就怪在‘常理’二字,你大道归属竟和合自然,顺事物而不容私,这点让我颇为惊讶,想必这也是你能独占天离武道的原因之一。” 凤栖松没有理会这番言语,反而使槊刀于掌心滚动,让整座玄虚地界都跟随翻转,万顷流火凝练赤凰玄镜,鸾凤霜图来覆盖二人所在地。 “有话要说,就先让真身来到此地与我对杀一场,遮遮掩掩是怕日后在道上与我相遇,然后被活活打死?” 原来说话之人真身并未到来,只是具由心神粒子演化的身影,真正面容如云雾环绕山腰,连凤栖松都无法看清。 “若还有机会的话,我在都城等你问道厮杀一场。”话音一落,那道身影便消失于此,想要打杀一个位于大道极巅的大修士何其困难,怎可能不付出点代价,而他走这一趟就是想要亲眼看看,凤栖松值不值得这个代价。 天地大放光明,本来让凤栖松一人道化的玄虚地界在这一刻不断坍塌压缩,其余围杀之人已然出手,除去消散身影,还有三位大修士在此。 率先动手的是,名吴峙,字拘德。号称大夏王朝南山大王,降生在道法迁徙结束末尾,后独行天外太虚,切割封禁某块天地碎片作自家道场,待炼化完整,修为更进一步后,又将其搬迁至东都洲境内。 吴峙使玄虚地界坍塌后,一位身穿青灰长马褂的男子双手一分,将玄虚地界一分为二,好像将原本不断相互吞噬碰撞的星辰天地强行分开,转而让身处其中的凤栖松成为新的大道碾压对象。 此人名为张潮生,曾是东都洲人士,也曾是大夏王朝最光风霁月的天生道种,而那场大盗及后续王朝崩坏让其心灰意冷,转投夷洲。没任何人知道张潮生为何会选择那片蛮夷之地,他本人不开口,随外界猜测也只能想破脑袋。 今日出手也是张潮生离开东都洲后第一次出手,被他分开的天地自行演化为两座渺然无边的庞然漆黑深渊,从中外放气息似能吞噬万物。天地星辰生命走至尽头后,就要带走一切孕育生养之物,此乃大道规矩。 ------------ 第一百零三章扶抱大日冲虚法之主 凤栖松眼眸微眯,紧盯着那异幻神象,两座深渊洞口在破碎太虚之地牵引挤压,使他周身道气散如细沙尘埃后再被吞噬殆尽,而随着吞噬大道气机越多,深渊体积愈发骇人,连最外围处诞生一圈圈赤景光冕。 “装模作样。” 就是承载光阴长河的大道框架他都能砍穿,又区区天地腐朽崩塌后的吞噬深渊?凤栖松握紧手中旋转滚动的槊刀,瞬间消失在原地,对正前方的张潮生一刀挥出。 锋芒横弥无际,充斥整片幽暗未知地带,张潮生双手掐诀,让赤景光冕凝为一线来消磨刀锋,就在此刻,最后一位围杀之人瞬间出手,此人出身大夏王朝姒氏,单名一个“斡”字,曾被称大夏武神。 姒斡体魄蛮霸,化作实质的天罡武气如符道真甲,步履踏虚如入无人之境,直接撞碎残余刀锋,一拳轰向凤栖松。 天地星辰和凰凤图录于刹那间炸裂,焕赫光彩流向八方之极,碎片引发无数气机乱流,使灵力爆射太虚,被挤压扭曲的空间也在此刻彻底破碎。 张潮生将四周残余的大道气机与灵气鲸吞炼化,升起一片云霞之象护住自身,不给凤栖松丝毫喘息余地,吴峙更是以无生有,让虚无凝聚成为实质,埋葬天地作坟场。 他们就是要抢占先机,把这里打造成一片光阴都要遗弃的坟场,为凤栖松做一口世间最上等的棺材,如此也算他死得其所,不辱天离名号。 而在这时,三人侧方突兀地衍生一条光线,并续接最近的两枚星辰碎片,随后无数光线爆发,星辰渐次亮起,一幅大到夸张的天凤图录横空出世。 “凤迎!” 凤栖松携天凤克伐寰宇,云霞之象化青烟散去,实质重归虚无,无匹刀锋击退三人的同时殃及玄虚地界一同破碎。 玄虚地界散去,几人的大道气机也无拘束,开始不断往外扩散,凤栖松定睛看去,发现战场不知何时被转移,已经来到天外天,就在他视线极远处,有团状若鸡子的亮光,那正是四海四洲的所在地。 张潮生等人对此并不意外,不看其他地方,就盯着眼前超乎朝廷预料的人,按照最初推演,只要凤栖松没有在第一时间倾力出手,被他们夺得先机埋葬天地,后续就算他手段有多通天都不可能在脱离掌控。 凤栖松有还手余力在他们预料之中,却不曾想还是低估了他,修为如此霸道,竟同时摧破道法与三千大界,三位仙人二境的大修士,其中又有位堪称武神的炼体武夫。这三千大界举国祚乃打造的牢笼,并非讲有三千世界,而是吞噬消弥三千世界,如此肯定不曾小觑凤栖松。 “要就这些把式,你们也不消想杀人了,细想平日修行认真否,此时死了冤也不冤,你们要不得其死,也别怪后世子孙不来坟上同你们亲近。”凤栖松心中还是颇为恼火的,家乡方言夹带官话一起说了出来。 “早先在归云界龙脉,是你袭扰顾小子的吧,那么重的威压怎落不到我头上?”凤栖松冷哼一声,对苏峙说道:“而今不使这手段让我晓得厉害,又反过来觉得我厉害,哪有你这疲软人头?” 吴峙脸色毫无波澜,回应道:“我负责守巨灵山通天栈道,自是要不择手段下狠手,再者顾择端不是命大,没死成么。” 凤栖松收了槊刀,拇指压了压眉头,撤了人身天地所有异象说道:“战场范围内,任何谋略计策无论阴险与否,都是行的,惜哉你能力薄弱,把握不住机会。” 吴峙说道:“算他有这不该死的命。” 凤栖松皮笑肉不笑,看了眼张潮声说道:“大夏吴氏灭国,你原得谢我一谢才是;毕竟为你心中明月美人复仇了,怎见过了我反不来问好,要联手‘盗贼’来杀我,如此也罢;难道万载过去,你那明月美人在你心底,已经值不得此作为了么?” “正因你做成此事我才来的,让你死我手里,好有个体面。”张潮生都已是转投夷洲乾陀的,此行估计是大夏那边答应了些甚么,比如那群残存的十二氏族,又比如他日后返回东都洲做些甚么,若更大胆猜测,说不得就同那“明月美人”有关。 凤栖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你不知我感知到甚么,若知晓了,怕一刻也不愿留此厮杀,直接去往太真洲了。” 张潮生皱眉,总觉他不是无的放矢。但凤栖松已把矛头转姒斡去了。 “你是个姒姓,因甚数典忘祖?” 凤栖松继续道:“你也是,你祖宗姒枭做个傀儡皇帝,一辈子让吴週骑在胯下当坐骑,大夏王朝何止礼崩乐坏,连历任帝王脊梁都被砸碎了,你不以死报国,算怕死是情有可原的,怎能助吴氏呢?” 姒斡不为所动,良久开口道:“等甚什么时候,你见着了太祖,还留着这样心气,那我就算你说得对。” 此处他嘴里的太祖不是姒氏开国帝王,而是吴週。也是因她这样讲话,凤栖松不曾因战事伤到丝毫,倒快笑出伤来,他笑尽了耐心,这三人原本只要一个人死,现在要两人了。 无垠太虚不比万类生灵所在天地,任何人处在此地都没有所谓的上下左右之分,除非有明确目标位置,以此为方向确认。 又或能以自身大道归属作为锚点,用完整的周天规律衍生立足点,重新划分区别天地八极,确定自己心中的那个上下。否则只能漫无目的的永恒漂泊 曾在天外切割封禁某块天地碎片做道场的吴峙对此就很熟悉,我身系天地的武道大宗师姒斡无所谓,张潮生则有些束手束脚的感觉,因为没了一方天道庇护,他得独自面对天外太虚的大道压制,完完全全依靠自身修为。 而炼气炼体修为皆通天的凤栖松则完全不受此影响,他收了槊刀是要对方几人明白,神人天仙也有差距,且他大道更高远。 随着凤栖松气息流动,照耀人间大地无数年的那轮大日竟逐渐扩大,开始光耀寰瀛,刮起一阵大道风暴,乱流搅动人间所在地的同时朝几人冲击而来。 姒斡细细感受着由凤栖松带来的大日暴动,眼神逐渐炙热起来,随后双手十字交叉举过头顶,龙脊显化恢宏异象,人身天地浮现四爪黄龙,后瞬间消失在原地,飞龙凭虚无出世。 可即便如此,姒斡也非一合之敌,被凤栖松抓住龙角,提膝撞在飞龙头颅,金色龙气混合天罡武气刹那炸碎,真身下巴再被掌底一托,这个人瞬间倒飞回去。 凤栖息至刚至柔的大道真意压制周围,天外太虚之地都扭曲起来。 而几乎同时,凤栖松头顶突兀的衍生出一片厚重云海,云头流挂数百丈,横盖大日衍生而出的耀光,是吴峙硬生生打造了一片用来压制他的“天。” 凤栖松身周有丹锦玉字显化,祥瑞以此而生,抗衡“上天”压制,随即拳意爆发,威势浩大地朝上一拳轰出,也生出天罡武气光束来穿透云海,同时照耀四方虚无。 可片刻后晓得不对,这云海不论怎样崩碎,总能在刹那间聚拢恢复,倒是他身体出现怪事,凝滞感越来越重,此时张潮生那边也开始施展术法,牵引云海形成风暴支柱来消磨凤栖松的无暇道体。 吴峙身后立起金身法相,手持星击云鼓,金身击鼓其镗,群星崒崩为星屑,随后再沸腾,化作一条银河扭转碾压凤栖松。 “暮霭熔金。”张潮生擢取大日席卷而来的火阳气机,大炼虚无空间为火域,左手捻霞为珠,右手凝金精成丹,随后丹珠相互绕飞,自身后拖曳星辰坠天之势,径直朝前方撞去。 “你这术法今日后怕是不灵了。”凤栖松笑后觉着郁闷,遭窃取后的大夏,怎尽出些比之戏子怜人要更为可笑可怜之人? 在这期间姒斡也重回战场,搅动大道气机与凤栖松厮杀在一起,双方身形如金色流萤划过,不断穿梭云海,让整片虚空都颤动不停,云海的当中所蕴含的道力也越来越淡薄。 凤栖松击碎姒斡金身,再以拳撼昆仑之势将他打落下方,拳意激荡云海成空,也就是在此刻,凤栖松四周被炼成火域,眼中所见皆是炽红,接着就感受到不断扩大并朝他撞来的丹珠。 “好手段。”哪怕身处厮杀,凤栖松仍是忍不住出声赞叹。 “金沉霭散,熔之星屑,化大日耀芒”。这几句真言正是出自张潮生所修行经文「六景丹霞经」。 张潮生修行根底之一,每次施展此经文,面容都似有云霞升腾,光映其大道归属呈现琉璃色。光风霁月在他身上不用解释,就是字面意思。 不过张潮生应该不太了解凤栖松,又或是未曾看见凤栖松来大夏时的模样,否则他就不会拿这篇经文来对敌了。 凤栖松身形闪烁不定,蹈虚踏星,撕裂吴峙银河的瞬间好像冲出天火熔岩,接着迎向那被炼成荧惑大日的丹珠。 凤击九星,凰碎七曜。 扶抱大日撞太虚,仰吸虹鲵震九纮。 ------------ 第一百零四章神仙妹妹 绿卿御剑瞬霎,纹芙织金的衣袂飘摇,好似风举流素,随溟涬神行百十里。要去洛神都,须先至关中,入关内道,再经柳州就可到京畿之地。 关中是军机重镇,作为西北塞外与关内唯一重要咽喉,征西大将军陈煌亲自坐镇。文翰楼苍兕作乱,北宁吴狩天亲自出面救妖,就是陈煌前往颍川郡阻拦。 在漠城到关中这二千余里,大漠戈壁里萎草连天,残垣散落荒丘,黄沙侵蚀斑驳雄关,内里犹然透着金戈铁马声,一路死寂荒凉,烽火台不知败落几年,已无狼烟。 这样个鬼地方,今日倒是奇了,时时有水珠落入大漠黄沙,不过间隔太远,这滴水珠落下,要再过百里才有新的。 “烦人精。”绿卿哽咽地抽了抽鼻子,掌心胡乱将泪水抹去,奈何泪水擦不尽,眼眶倒是愈发红了,心底又委屈又讨厌,委屈他纠缠别的女子,讨厌那些女子,皱着小脸恶狠狠道:“如今我在,看你们能耍甚么花招!” 忽有狂风掠过,贺俶真出现在绿卿身旁,见她委屈模样,心疼不过,于是将溟涬收了,牵起她手来,二人御风同行。 绿卿本要责怪贺俶真几句,但手被紧紧握住,便细细感受她掌心温度,不说话了,但先前委屈不曾消散,就说道:“师尊不能让妾身哭的……”想了想,又改口道:“不能总是让妾身哭的,别人不晓事懂不得,师尊难道不明白妾身么?” 贺俶真神色不改,还是往前边赶去,片刻后说道:“到关中可歇息一二,慢些走;姒姬说是有事,央我先来寻绿卿,她和钰儿有话要说,见这次切实有事,也就没阻拦,由着她去了。” 绿卿万料不到他略过不提,把眸光一凝,才止住的泪水又要涌出,好歹忍下,委屈说道:“晓得。” …… 姒姬同荀钰慢行,待确认贺俶真远去,她说道:“你是谁,本尊是谁,这问题你是晓得了的,故后头一些事本尊不讲,你心底也是明白的。” 荀钰皱着眉头,疑惑道:“你虽是我前身,可确是颍川郡荀氏孕育才有的我。没了你,我荀钰无非天赋差些、模样身段丑些,嗯……性情或许会稍有不同,至多感谢你罢,难道还要我‘认祖归宗’么?” “这也不尽然。”姒姬哑然失笑,说道:“你弟弟荀煦本尊是见过的,单论模样很不俗,以此来看,你怎样都不会差,说不得比此刻要更夺目,但本尊讲的不是这个。” 太阴殿殿主,古时就是最天赋最好最高的那撮人,而今过去两万余载,太上仙宫既晓得姒姬已醒来,就不会由着她在外头;再者姒姬也确实没那不会的理由,太阴殿的机缘气运不是外头能比的。 姒姬说道:“贺俶真不会安生的,他后半生不好说,但他这前半生就是道运好命不好,仙宫那边不日就要来人,那绝非是他忤逆得了的。” “这不是甚么事。”荀钰说道:“你宗门来人,无非将你带回去,贺郎又非死气人,放了你就是,有甚么命好不好的,况绿卿姐姐巴不得你走嘞。” 早先在颍川郡或更早前,不都没你姒姬在,又都好好的么,不过相处几日,难道会有不舍心思么,你走了,反倒是少了些压力。 姒姬摇摇头,还是没忍心说出真相,只说道:“届时看看,眼下追上他二人。” …… 关中地带,地势极平极廓,漫天黄沙飞舞下,苍天与此同色,唯关中城墙拔地而起,于此绵延不尽,虽不及漠城高,却也有个八十丈。 二人同贺俶真汇合,荀钰见绿卿背对着几人,知她还在生气,转头瞪了眼姒姬,都怪你! 关中出入管控严厉,四人若走寻常路是定然进不去的,贺俶展开溟涬天地,轻易跨过山河进入城内。戈壁荒丘建筑比之别处不同,处处透着粗犷气息,看着要更雄伟。 贺俶真寻一下榻客栈,要了两间房,让荀钰有甚么事可以问问姒姬,尤其是金丹大道圆满后,要怎样跻身畅玄大道;又要姒姬暂陪着荀钰,替她解闷,最后对绿卿说道:“过来。” 二人一进屋内,贺俶真隔绝了天地,四周顿时静默无声,呼吸也听闻得见,绿卿此时也不必再遮掩,独自坐下,擦拭眼泪去了。 绿卿垂泪问道:“新郎怎么了?先是由着姒姬气恼妾身,又在外头故意不回妾身话,难道因她修为高些,能在新郎身旁做个内助,就要故意冷落妾身么?” 贺俶真在她身旁坐下,待好好酝酿番措辞,看着她说道:“绿卿早先问我,说你是妻是妾,那时我还不曾仔细思虑这问题,不好答这问题,来时路上想的就是这问题,故不是刻意冷落绿卿,只因分心去了。” “那妾身到底是……”绿卿神色紧张,素手紧紧拽着衣裳,泪痕犹沾在脸上,满目华光流转,希冀着心中答案。 贺俶真说道:“绿卿暂听我说,这事原是我对不住你,但又不曾深思,如今得了内容,是要弄些措辞……。” “省几个字!”绿卿一把拽住他手腕,说道:“新郎怎只管说便是,妾身听着的。” 贺俶真由她抓着,轻轻拍了她手,开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地说了。 明皇经杂家有许多,单道天下风流名士、才女美姬得相配偶,再不可生外心。而自古及今的名士美姬,谁不愿各得所配,情同鱼水,气洽椒兰。 然古今偏有多少缺陷的事。那些自负为美姬佳人的,她自己既有绝世的风姿,心上无不想与绝世才人为匹;于是嫁了个平常的丈夫,他还道原配非其偶。可奈天公作怪,偏苦苦要将极愚极蠢地拨付她,不但不晓得嘲风弄月,抑且全不解惜玉怜香。 要是些是守分的,纵心底不如意也不说,还贤淑守道,相敬如宾;那不守分的,便未免要做不守妇道,要做暗地汲情偷腥的丑事。虽然,这还是妇人易于自守。 至于男子,自负为名士才子的,他自己恃了些才貌,又哪个不想配绝世的佳人。更笑天公作怪,又苦苦偏要将粗俗至丑的奉与他为良家至宝。虽也有安分的,但能有几人。故古今才子,未免问柳寻花,偷香窃玉。 要说男女都怪他不得,也不尽然如此。 若是三生有幸,雄才名士,竟得了绝世的美姬,成其人夫妻子,这岂不是极难得的事,故世间多有才子佳人话本词本,就现世里有这样美事,也是人人都要称赞道,说几句天公作美,神仙眷侣的。 所以名士得遇美姬,真可死心塌地,虽有国色天香在侧,总之非我所好了。 不想世情难料,这人情更是难料,事有不然,偏又有一等得了美人为妻,又要去惹闲花沾野草;天公知问道,岂不忍其贼心无厌。 贺俶真谈及此,又道:“我得了绿卿这样神仙妹妹,本就极为不易,是不该招惹别的女子又让绿卿生气的,含着此缘由在内,故说是我对不住你。 绿卿根本不在乎这些,急忙道:“这些事小,又怎值得一提,新郎快讲实话说了罢!” 贺俶真捧着绿卿脸庞,同她亲热片刻,两人额头相抵,他说道:“哪有甚么妻妾之分,不过绿卿既在意,那我定要说的,绿卿是我道侣,亦是我妻。” ​ ------------ 第一百零五章我要嫁你 绿卿听见他回答,心中自是欢喜,说道:“早先说姒姬不过,也舍不得恼新郎,心底委屈哩,又以为妾身不如别的女子重要,就越发闷了。” “适才听新郎话语,也是确定了心意,再不能将醋坛子踢飞丈把高,因嫉妒去同人斗气了。” “这个不提。”贺俶真摆手道:“其他暂放一放,既是我对绿卿不住,那是不能只说说的,赔礼认错也罢,我有东西送你。” “是甚么?”绿卿挑眉,止不住笑意道:“快让妾身看,若满意,妾身也有东西送新郎。” 贺俶真掌心一摊,在袖里乾坤存放的龙凰霓裳出现手中,此物出丹室生霞,好似华宝显世,光彩将屋内照得通明。 法袍经纬丝线百余种,这根根丝线又不晓得炼化多少天材地宝制成,并丝、拈丝更是巧妙,绸缎质地温润而泽,就是天眼神通来看,也瞧不出丝毫间隙。 龙凰锦画先用的“通经断纬”织造,四周焰云霞光则用的纻丝缎法,神意形体俱圆满,就好似翻腾在山海云霞中,又似将龙凰抓拿拘押了在霓裳里头;袖口与裙底点翠工艺亦是出神入化,凤羽翎尾天生交融在那里,不论远观近观,当真有凤来仪。 绿卿心底颤抖,眸光把霓裳同贺俶真看了又看,玉手轻抚绣缎,感受指肚切实触感,发觉这并非太虚幻境,才痴痴问道:“这霓裳礼制意义非凡,新郎当真要将它送妾身?” 如此神态非是因物品贵重,正如其说,龙凰霓裳礼制不同别的锦绣法袍,它含着的意义是深重的。 贺俶真说道:“有甚么真假,难道我还会唬弄绿卿玩么,这样事是万万做不出的。这法袍内部别有洞天,需炼化法诀,我现下传了,绿卿可穿戴试试。” “新郎稍安。”绿卿神色认真,紧紧握住他手说道:“妾身要说的事是极重要的;要妾身穿上也容易,只是新郎要答应妾身件事。” 贺俶真也认真道:“既是重要事就马虎不得,绿卿只管说,就是再难再不行,我也当自己事来做,决计不会推脱。” 原是本朝侍郎之女,长成京畿洛神都,风华冠绝群芳众艳,堪称绝代;后遭苦县变故,双亲俱死,幸天人横空出世,免去日夜苦熬挣扎。 “我要嫁你。” 绿卿千娇百媚,又化芙蓉夫人,檀口轻启道:“新郎若是答应,妾身便将这大红霓裳做嫁衣,与新郎行道官天礼,永生永世把姓名镌刻于三生石。” 贺新郎搀扶杜绿卿起身,笑道:“极承夫人厚爱,我虽惶恐不已,但也乐意至极。” …… “啧!” 另一屋内,姒姬正同荀钰说些闲话私话,但因修行根祗的缘故,仍旧察觉那对新人所生出的异象,较之战场上的凰劾凤鸣,眼下所见可要纯粹多了,当真天造地设的一般。 她心底没来由地不爽。 “狗头道人!” 荀钰与姒姬同魂同源,发觉她心境变化,好奇问道:“突然变样,想起甚么事了么。” “管好自己罢,家都没了。”姒姬美眸一翻,白了她一眼,说道:“过去许久,你觉着你那贺郎同你绿卿姐姐在做甚么?” 荀钰不在意地笑了笑,内心除去情理之中的嫉妒不满,并无任何异样,她说道:“这情爱一事没哪个说得准的,也没哪个能做主,更无道理可讲;又如绿卿姐姐先我遇见贺郎,这是我喊绿卿姐姐的缘由,毕竟真论起来,她比我小嘞,但这也是没得法子的事。” “比你小?”姒姬扯动嘴角,笑道:“这未必吧,本尊看她比你汹涌多了,和贺俶真站一起更像位夫人。” 荀钰歪头道:“可我同贺郎一起,真就如世间词话、情爱戏曲中的才子佳人、名士女史般,是对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嘞。” 姒姬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椅背上活动身子,浑圆曲线下,娇艳肌肤呼之欲出,倒是没否认荀钰说辞,悠哉道:“修为愈高,这寻道侣愈难,到最后很难生出甚么情爱心思,再有也不过是纯粹肉欲,属兽性原始欲望,再无人性光芒……” 忽话锋一转,对荀钰说道:“贺俶真对你的真情实感,就不如杜倩那样纯粹,你是有别的因素在里头,眼下无差距,日后有你委屈的。” 荀钰一笑置之,说道:“贺郎不论多久,耗费在我身上的情爱思绪念头都不会衰减丝毫……”她也话锋一转,“倒是你,姒姬,你这样在意,当真不曾察觉不对么?莫要忘记,你虽不止是我,但我却是你!” 姒姬脸色终于一变,侧过身去冷哼一声。 荀钰悄悄起身,绕至姒姬身后,猛然将她抱住,笑嘻嘻道:“问世间情为何物,你晓不晓得?” 姒姬畅玄大道圆满,自知道她一举一动,但还是娇躯轻颤,回过头去,捏了捏她脸,恨铁不成钢道:“本尊年轻时怎这样没用呢!” …… 绿卿下巴搁在他肩头,二人相拥,颈部脉搏紧紧贴在一起,就像是某种共鸣。 忽如冰山飘至热海,地脉贲张引冰山沸腾;大潮掀翻汹涌白浪,暗流裸露使精怪濡沫。 贺俶真将炼化法诀传了,绿卿虽羞涩,但也不避讳,褪去元外裙,将龙凰霓裳穿戴在身,凤冠霞帔霎时生出淡泊气象;锦绣烟云间,神龙绕飞雌凰,引丹凤青鸾共舞。 “这霓裳原本是嫁衣!”绿卿称奇道:“这气象若在大婚嫁娶时诞生,混着烟火红妆,岂不是天地来朝的恢宏场面。” 贺俶真看着绿卿摇曳裙摆,想到此时起,她就是自己夫人、妻子,心中充斥梦幻之感,可修士的五感六识,切合天地的体魄又在同他诉说,此事为真。 似梦似幻不可忘返。 绿卿扑至贺俶真怀里,粉舌舔了舔他颈部,又笑吟吟地看着他,炽热香风充斥二人口鼻,她娇声道:“新郎怎这样呆,抱着妾身不知道做些甚么?” “夫人定晓得‘芙蓉泣露香兰笑’。”贺俶真横抱她,说道:“稍后夫人声音与之相比,只怕犹有过之。” 绿卿娇艳欲滴,眸光紧紧盯着他,痴笑道:“不识不知,新郎努力让夫人知晓。” 帐内残烛,风影绰绰,绮罗帐下,燕颈环香。 朱颜羞花黛眉皱,丹唇吐气雾朦胧,柔荑肌骨似无力,娇躯缱绻意难穷;玉株悄与芙蓉会,情深意合败花红,玉山轻颤珠光落,清水过庭怜素心。 ------------ 第一百零六章群雄屹立潮头 东都洲东南临海处,五嶽山河到此为止。有一古关矗立,上有座高三丈,宽一丈的石碑,用隶书凿刻“开天海岳”四字。 这古关尽头入海,但末处切口极不平整,像让人一拳断为两截,致使海地倾颓,留得半截古关供后世人猜测。 “菩先生,这是到尽头了么?” 石碑底下有得三人在,其中的女娃不过八九岁,五官门庭精致,头上扎着两丸子,虽赤脚不染一尘,她稚声问道:“来时阿兄讲,待会看海域石碑,我们就到山海相接的尽头了。” 被称先生的菩姓男子闻言有些失神,但一瞬就恢复正常了,他摸了摸女娃脑袋,说道:“慎卿还记得来时看见的高山么,我们走到它的尽头了。” 这三人都是姓菩,出自乾陀王庭菩家,因当代家主又是太上仙宫赐道殿的殿主,故被出去太真洲;女娃是殿主妹妹,姓菩,名慎卿,若按常理来说,她如此年幼,自不可能是殿主这种历经山海变迁之人的妹妹;她身死道消于某场大战,终在数年前被寻回。 被喊先生的菩姓男子单名一个贤字,表字敬诚,修道岁月二千一百载,神仙境。太上仙宫儒道一脉,赐道殿殿主让他去太真洲,还是藏着用意的。 余下一人出自旁系,叫菩煞,无字,是个炼体武人,虚天境。毫不避讳地说,他此行就是用来干“脏活累活”的,偏偏又取个菩萨谐音,候在旁边一言不发。 菩慎卿嘟着小嘴,仔细在脑海翻检高山的记忆,旋即恍然道:“晓得了!宫里有人讲过嘞,是那根断折的撑天柱子的尽头,对么!” “撑天柱子么……”菩贤想了想,笑道:“慎卿是说两位古神争斗,最终败者撞死的那个么;这个是假的嘞,慎卿让人唬咯。” 菩慎卿是上三白眼,虽似个玉瓷娃娃讨人喜爱,眼底也有些童真,可思索或面无表情时,却给人完全不属她年龄冷冽之感,随着年岁再大些,会愈发凶狠。 “这个我也晓得了!”菩慎卿笑吟吟,不愧为大修士转世,她说道:“天是清轻者,为气;那柱子不论它似金似玉,都是实物,一虚一实,恐不能相抵相撑嘞。” 又道:“那因天柱折,地维绝,日月向西北移焉,江河向西北注焉怕也是假的了,或说不是因此缘故。” 菩贤穿着长褂,确像个先生,他说道:“可见得世上人学问再高,见识不足也是不行的;因不知真假,见事物存疑也不能指出它的不对,此非是口不能言,觉着不对却开不得口,而是受眼界见识无法给予驳斥。” “但又恐怕它的是如此,更不敢对其加以论述,再者见识有限,他纵说出,亦是没得道理根据的说法,恐旁人难信服,如此这类假说便传下来了。” 菩慎卿拽着他衣袖,笑着说道:“那菩先生说说,除此之外,这故事还有甚么是假,都一并讲给小卿听。” 菩贤竟有些紧张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那位古神若有摧折撑天柱子的气力,那时怕举天下之兵,悉海内之众,也不能作他一合之敌,还有甚么不能胜;若非如此,那位古神又何来撞折天柱的本领?” “这样的么?” 她眼底出现一丝迷惘、不甘,好在霎时又恢复如初,笑道:“菩先生说这些,是因见识过么?不曾见过,何来的依据嘞?又是唬弄小卿的么?” 菩贤犹豫片刻,说道:“算是见过的。” “天既不曾坠地,那这事必然是假。”菩慎卿继续道:“天若坠了地,又是谁将天复位、谁能将天复位,重新悬于世人头顶?” 话音随滔天大潮落下,晃动古关声震耳发聩,菩贤不敢再看菩慎卿,菩煞更是不知几时,悄悄挪步远离这头,或说远离这个脑壳比自己好使的女娃娃。 “先走,先走。”菩贤携二人御风升空,说道:“太真洲读书人多嘞,小卿不信先生,可去那里问问。” 菩慎卿一甩头,“哼!” …… 青霞洲宫阙之巅。 帝龙无相。 男子只掌似掬水,捧起无数光阴长河零散画面,而光阴显化,意味世间规律有缺,天地气息涌动,纷纷朝“缺口”涌去,怎奈男子修为通天,磅礴道意毫不费力将天地气息拦截在外。 “竟就在悬水老道眼皮底下。” 他语气冰冷,像是受人玩弄欺骗,顿时光阴流水如沸,蒸腾一幅又一幅画卷,玄都霎时间风雨如晦。 太真洲。 极魔道祠堂大殿有几人汇聚在一起,有人道:“出现了,众仙的大道归属者。” “通知阴阳养鬼宗和古族那边,这次断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另外道主刚出关,若出意外不用来祠堂这边了,直接去他老人家那里领死就行。” 极魔道有条规矩,只要事未有办好,不管甚么原因、理由,又或期间发生了甚么意外,怎样的出乎意料,都要老老实实受罚,没得一些例外。 东都洲。 南荒苗疆某处禁忌之地,逐鹿山山主接收极魔道那边的消息后,来到了主峰顶部,仰望着天上星辰。 “逐鹿之意可不是光在这人间大地逞威风啊。” 「周天分野的星宿,将来会作为逐鹿子弟的修道场所」这是历代山主传下来的一句话。 “那件至宝竟也在陈国,莫非是天意……” 天渊。 妖族聚集地,身材高大的道人心算推演一番,然后对身旁同行老人说道:“再往深处凝实十万里,那时不管你顶不顶得住,贫道都要先离开了。” “耍去。”老人笑道:“老朽还是有些气力在身的。”又道:“在昔年老朽飞升搬空的龙脉旧址,那里有些古怪,说不得又是太上仙宫毒瘤‘醒了’,你处理好后记得走一趟。” 侯炁随手割下飞仙大妖仙的真身头颅,掌生熔金璃光,炼化其躯体作“所立之地”,万里虚无片刻间凝实,竟连俗子也能落脚,完全无视天渊禁制。 “小心点。” 他不善交际,对好友憋了半天说出这样一句,不过依侯炁性子,这已经是满“温柔”的话了。 老人把手指了指他,笑言一句:“你这老道!” 龙虎山。 天师殿内,大天师张论衡给历代祖师上香,又躬身拜了拜,事后给在殿外等候的小天师和女子大剑仙传下道法旨:“道遁德隐,恐道有难,拨乱反正,以示太上。” 夷洲。 豢川嘶吼声划破寂静,脚下死兽躯体似山嶽堆叠,无论麾下黯渊军、莽荒子弟,或东部氏族女皇、巫蛮大祭司,尽皆跪伏脚下;他终是大灭天下,修为更进一步之际打穿夷洲东部,乾陀终是大统一洲。 只是下一刻他所作所为,就与他身份不符了。 太上仙宫,赐道殿内,一位极其年轻、若柔美少年的男子,他看到“武神”所作所为,本要出声制止,片刻后摇头笑道:“又一具阴沟里的尸体。” 天下三域四海四洲,命运就好像无数条看不见的经纬丝线,无视距离,将万物串连起来,不是想躲就能躲的。 …… 虽般般人物跃入纸面,然件件事情时日不同,有先有后、有好有坏,但千万事不过系于一人身上,不能混淆。 ------------ 第一百零七章神衹 青霞洲。 自古怜爱眷属、亲朋挚友、骨肉血亲,都要生出心神感应,那么自诠言神死,陈衹苦手自动转为其传人贺俶真,都是有感应的。 陈衹自落下遗山刹那,大道万化其主,筋脉窍穴尽数断裂塌陷,达到陈祇所能承受极限时,心脏鼓动人身天地,如撞洪钟大吕,一个个青黑色经文重塑其窍穴为祂邸,碎其筋脉为青道。 自眉心移至山根处,一条光线在陈祇脑海划过,顿时一声巨响传出,如斩开眇莽,化万古之初,一片凝寂恢宏的识海开辟于陈祇神魂之中。 原本一个个青黑经文皆是道化而生,道赐其形,此刻直接显化为颗颗艳霞极星,盘桓扭转于识海,一座座神邸聚拢无数星辰环绕四周,一条条青道将神邸连接。 方寸之地尽显造化,眇莽太虚,大道万化其主而成;此身所学毫无留私,传道授业,如上古圣人法天地。 察觉此异象的陈衹,心底既侥幸又狂喜,不知是接引,还是恭送这位“前身”。 也是这个时候他总算睁开双眼。 此刻的他双眸瞳孔邈然深邃,时而转为紫金光彩,时而变为赤红湛蓝,下一刻又金光流离不定,变化动人心魄。 道意气象巍峨,与自然相始终,与先前判若两人。到了这里,他杀意浮现陈祇四周,冷声道:“昨日的两头孽畜,我来找你们了。” 拖曳天光,陈祇瞬间消失在原地,如今身怀遗山大道,找到昨日事发地点是件很轻松的事。 再结合残留气息,陈祇来到了大妖老巢,一处充满腥臭瘴气的古怪迷林。 只见迷林深处,遍布尸体血肉,无数骷髅成堆,两只朱厌旁系妖猿,正蚕食不知何种妖物的身躯,旁边还有不少人族修士与精怪,皆生死未仆。 这类旁系孽畜最喜虐杀和生吞撕咬异族,甚至连同族都杀;其中一头妖猿突然目露凶光,朝着外面低声嘶吼起来。 只是下一刻它便如遭重锤,直接撞向石窟,整个身躯血肉模糊,同时一杆长枪直接将他钉死在地面,任由它徒劳挣扎。 另只妖猿见势不妙想要逃离,却被陈祇一拳打中头颅,上半身直接嵌入地面。 被长枪钉住的妖猿看清后嘶吼道:“原来是你!” “自我离开起,你们就该时时刻刻求我死在外边的。”陈祇提起脚下妖猿,剑意浇灌对方身躯,将其血肉寸寸的剜去。 见手中妖猿疯狂挣扎,口中不断发出凄厉吼声,陈祇淡然道:“血肉偿还,魂魄做利息,你离死还晚呢。” 剩余那头还想求饶,可惜不等它开口,陈祇身形闪烁,直接将它那口獠牙和下颚踩了个粉碎。 “求饶,你昨日怎么不求?” 爹娘死得不明不白,老子流浪求活多年,已经吃够了苦头,你们这群孽障居然还咄咄逼人,素儿本就不该随我落得如此下场,你们竟敢让她去死。 “日后朱厌及其旁系族类,走在路上最好是别发出半点声息,否则老子让你们死得干干净净。” 心底愤恨的陈祇出脚不停,直到踩烂妖猿整颗头颅才罢休。 随后聚集水运在手,炼化一座水狱,将两头妖猿尸身及魂魄镇压在此。 陈祇又布下禁制,让此地刮起阵阵罡风,“在魂魄被消磨殆尽前,就好好在此忏悔受罚吧。” 拔出长枪,回过来头看着其他被抓来此处的同族,本来还想找找有无活口,结果都已经断气。 陈祇懒得一个个埋下去,索性就将所有同族尸身全都聚拢在一处,掀翻四周土地,覆盖在上面。 再借助四周山水打造风水禁地,这样也算让他们入土为安了。 随后祭出飞剑,将这妖孽藏身处摧毁殆尽,把事做完,到这里的陈祇打算去往距离此地数千里的一座古城——长右。 那是他爹娘的身死之地。 四年前,十二岁的陈祇迎来人生的第一场浩劫。 那时神符王朝国运危机爆发,周天参野的星辰位移,代表国土易主分割,神符李氏为此焦头烂额,明明国力雄厚,大能遍地,怎会出现这般星相呢? 为此李氏打算肃清内外,查明原因,对内如何陈祇不知,但对外就是以武止戈,镇压所有敌对势力,连同外围妖族与邪灵在内都遭到大范围绞杀。 各族关系本就微妙,虽互有猎杀,但大体上相安无事,可神符王朝这一举动无疑是把边境之人往死里逼。 后果就是直接引得大妖邪灵反扑,而战场就是这些古城,长右便是其中之一。 这个后果李氏不是不知道,也怀疑过做法对错,可等到星相流转归位时,他们就明白赌对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到今日为止,神符王朝仍是天下顶级势力之一。 周围势力不除就是隐患,当时青霞洲南部的暴乱已经显露苗头了,越往后危害越大,神符李氏的做法无非就是将隐患扼杀于微弱之中。 对此陈祇没什么好说的,可当年有人使用卑劣手段,让原本活着的爹娘死去,无论理由是什么,对陈祇来说就是不行。 神符王朝位于青霞洲南部,而长右又是在神符王朝以南,所以长右又有神符南门的称呼。 数千里对于已是金丹境的陈祇来说,在全力赶路的情况下都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片刻后,陈祇御风悬停在高空,看着这大战过后重建的雄城。 城墙随山脉起伏,向下开凿百丈,向上耸入云端,墙面浮雕皆是战时所斩杀的妖族模样,獠牙利爪,恶容狰狰。 陈祇现在所处的位置,除了城主府及环绕其周围的王族领地,根本看不到内城模样。 越靠近主城,位置就越高,看不到的,那自然就是地位不够了。 外城有座鎏金高楼,称千鼎万钟阁,藏有百件镇妖大器,底下覆有大阵,沟通内外城,庇护整个长右。 而像这样的鎏金高楼,在内城还有三座,都是战后为了抵御南疆夷妖魔物而建。 不管是炼气修道观、法宝熔铸室,还是流池宴楼,花月风流之地,都是由内而外,依附千鼎万钟楼而建。 外城多是云游散人,开设场所也不过客栈酒肆居多。 国运稳定,内外肃查的干干净净,加上城卫甲士都非寻常武夫,所以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倒也不会平白生出事端。 陈祇并未急着入城,当然了,除非强闯或耍其他手段,不然也进不去。 因为长右城所有人都有块铁制令牌,打造时滴入了精血,是不是本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天朝南门,不可谓不慎重,此举虽繁琐,但却是直接有效。陈祇本也是有的,但漂泊多年早不见了,而且他以前也不需要用到这些东西的。 ------------ 第一百零八章苦手 后续几日,他随便找个酒肆打了些酒,然后陈祇找到客栈,拿出了仅剩钱财,向掌柜的借了个后院。 没错,陈祇现在非常穷,不管修行界的流通法宝财物或世俗金银他都没有。 这世间钱财类别许多,世俗多是矿产铸币,刀币环钱币就是其一,不怕真火的金银就在此列,还有一种较为特殊,不在样式而在价值,那就是仙家势力与世俗王朝为一统河山而联手铸造的青铜钱,以青铜铸造是因此器物能吸纳灵气,积蓄道意。 简单些,就是古时钱币。 年岁越长,钱越值钱,物品年代越久同样越值钱。这两句话出来就是因青铜有此大道眷顾,好些天才地宝虽珍贵,却不必青铜便捷。 闲话不提…… 此刻他深知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想要撬动这座城池有多难,也明白昨日那五大势力于他而言是何种庞然大物,但这些都没什么,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最差的是时间而已。 进入院子后陈祇随地而坐,抬手布下禁制便内视己身,魂游识海。 真身化作心神粒子的陈祇看着那由青黑色经文凝聚而成的星辰,最后化作由神邸汇聚的无尽恢宏识海。 世人求道修仙,不过为了长生,既富且贵;或肆意妄为,我行我素。 而修道练气法门万千,不管金书玉箓,通天大道,还是皮肉野卷,旁门左道,最终所求都只有一个,长生久视,同天地不朽。 恰巧这些在那最为庞大的群星神祇中都有。 修行分内外两大境界,一是人身山河小天地,二是天外山海大天地。 说的简单些,就是将人和天地分开,修道之人本身算一个境界,外界天地算一个境界。” 陈祇想着接收传承是时自己所听见的一些话,又将师父留给他的修行总纲看了看: “内境为‘净垢境’‘通脉境’‘结炉境’‘三阳境’‘蝉蜕境’‘内观境’此为前六。” “养气、练气、内视、脱俗、造神、融合、新生。在大框架内,一步一步登天而上,最终使得人身山河不输外界天地,等到二者契合相连,在行飞升之法。” “血肉筋骨皮,窍穴腑脏气,层层递进,最后褪去凡胎重获新生,与凡夫俗子有了根本上的区别,随后外观天地,内视己身,引魂动魄,炼精养神,畅游太霄。” 除此之外莫青祀还为他留了三部经文,一为问道根底,二为修炼道心,最后则是有关修行练气登高。 “仅是前六境的归纳就胜过世俗法门太多了。” 陈祇一直都知道,修行法诀的差距亦是修士之间的差距,经文的高低甚至能影响修士的最终高度。 就好比那些修道大宗与顶级势力,它们所拥有的一切,不论法宝功法还是机缘,都是最好最多的。 而自己现在拥有的不输他们丝毫,甚至犹有过之,当真只是太年轻缺时间而已。 恩同再造的滔天机缘虽让陈祇重获新生,但他一直有种梦幻泡影的感觉。 若非心底那种难以言喻的不舍情感,陈祇都要以为是落入遗山通道时的走马观花。 当前身将“衹”作为字送给自己时,陈祇就并非单纯的视其为前身了,而是挚亲。 这就像是一种名实意义:木龙点睛、墨画绘彩、鬼物封正,都是生命与精神的赋予。 后续交谈中那种由衷想要后辈变好的希望,更是让陈祇再次感受到何为恩情。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选择相信的这个人,一定会给予天地最为沉重的遗音。” 端坐识海中心的陈祇虚握双拳放在腿上,脸色和蔼道:“诚然我心即天心。” 神祇府邸忽有所感,周围群星顿时化作无数文字,似金色活物游曳般,一个个争先来到陈祇身前。 陈祇凝神看去,内心久久不能平息。 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人族历史与上古大战的原因: 『大道初开之际,万类生灵戏游天地间。紫极高楼自太虚显化,玉京昊阙拔地而起,天界从此诞生』。 『有天地遗世而独立,太初便取天精地魄,以神和合为人民,人间由此诞生』。 『然世间浩然之气向来与腥臭气同存,天界背后,有无数天魔同类相生;苍生背后,是那邪欲孽障汇聚邪灵』。 『万类生灵所在天下本互相隔绝,互不干扰,可随着天道衍化,各族所在地相继撞入对方“天下”时,一场跨越光阴长河的大戏就此展开:天界神祇独战百族』。 思绪难以平静的陈祇站起身来,看着那些变幻莫测的金色文字,他想要知道最后结局。 『不知多少年过去,天道濒临崩溃,各族不得不停下手来,让天地休养生息』。 『此后无数云游野鹤、太华仙人纷纷落地生根,共建璀璨大世』。 『这是一场长达万年的文明迁徙,也是各族之间的融合与包容……』 『本一切向好,可战后积弊深重,万物间与日俱增的矛盾,仍是让天道崩塌,人间再起乱象……』 他与贺俶真,竟是一样的话。 不等陈祇看清后续如何,金色文字散为金沙,飘散至虚无识海当中,他又试着让文字继续衍化下去,发现这样行不通。 “是‘前身’留下来得嘛……”陈祇握住一些金沙在手,又想起了那位老人。 在识海当中他不能掌控的东西,唯一的可能就是它不属于这里,乃外来者。 陈祇沉思道:“天道崩塌,秩序如烟,一切缘由竟是因为那场大战,那些残留影响,即便到了今日,也还在荼毒整个世道。” 他已经有些明白师父青祀为何会去往遗山,也明白那些得道高真想要做成的事了。 但……当年都没能做到的事,现在就能做到了嘛?仅是各族间的融合与包容就困难重重,更遑论其他。 “好像接了副不得了的担子啊。” 越发感觉时间紧迫的陈祇一挥袖袍,驱散所有记录文字,转而拿出了本命极兵。 ------------ 第一百零九章陈衹 陈祇将剑御至虚无,自神祇融合剑身后,直接以群星天宫砥砺剑锋。 剑名秉烛,开辟识海的那道光线就是孕育本命飞剑之物,与剑术传承有不小关系。 陈祇本来想取名“晦冥”的,可又想到遗山中前身传道,他便改为秉烛了。 前身对于陈祇来说,就是那黑夜中苦熬挣扎得来的唯一光亮,他如今不过是秉烛夜游。 至于晦冥就当未来佩剑的名字了,反正炼化成本命物之后也没太大区别,无非就是有无神通而已。 陈祇看着整个剑身都被道意挤压淬炼的秉烛想道:“‘我’对此剑的评价好像很高,不知道是属于极兵还是臻兵。” 世间与攻伐有关的一类器械,其品秩都划分为:法兵、玄兵、仙兵、臻兵、极兵。 而法宝一类则是:法器、法宝、灵宝、古宝、至宝。 有物夺阴阳之巧,成就物华天宝之名;宝物又有先天后天之分,灵力深浅,道力大小不定。 修士境界不同,所炼化过后的法宝品秩也不同,想要真正像修行境界一般为器物定级是件很麻烦的事,有个大概即可。 因素繁多,所以不可迂腐的为其盖棺定论,若是合适,法宝自然与修士相得益彰。 陈祇突然有些头疼,因为想起前身那句“有物降物来”。 在留下来的记忆中,那位前辈的剑术道法都很高,甚至可以说于此天下“无我”,就是是和前身比起,仍旧高出一筹。 想想前身出剑姿态,尚且敌不过,再想想自己要去杀这么个人……陈祇不由感慨道:“天命难违啊。” 识海之中,列星昭递,道化成座座天宫巨阙后,飘渺人影闪烁其中,陈祇心念一起,那些由围绕天宫星辰变化而来的金色文字就如获得敕令一般,乖乖的排列在他眼前。 『论述八则—炼心篇』,形、神、意、气、欲、念、心、思。 “涵盖万有,纪纲群论。”陈祇发现自己知道越多,不知道的就会更多;光是“气”和“思”这两条细则所包含的登天大道就不知有多少条。 气:大道衍生下的灵气,真气,气运,气机………众生及世间的浩然气,侠气,书生气,烟火仙佛气…… 如果说“气”有迹可循,看得见摸得着,但这个“思”就让陈祇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在此经文中,“思”是“意”“念”“心”三者所存在的痕迹,也是人能超脱万物,成为万灵之首的重要因素。 陈祇不禁想道:“假如思想、思考是人区别于世间生灵死物的重要因素之一,那么作为人族原生思想的起点又是在那里,是什么时候?” 片刻后又想,“罢了,既然想不通就说明非现在的我能明白的,时机未到也不说定。” 等都看过一遍后,陈祇发现有条细则让他格外的感兴趣,就连其含义都觉得大些,那就是“欲”。 理由很简单:人生天地间,想要人身小天地不输外界大天地光养气练气是不够的。 必须得让人之情绪与天地万物的规律相同,且亘古不变的存于世间,这也是超脱关键。 “修道练气,是要摒弃七情六欲,除却一切杂念来幽居山中,如此才算真神仙,若处世俗,早晚溺毙,用不得超脱。” “今得此传承,以让我窥天容道貌,今及另起一峰,修它个精神超脱大自由再说。” 此言语落下,陈祇作古道心逐渐成形,开始趋于圆满。话如此说又不尽然,兴趣是好恶所在,能不能看懂,闭关修道时能不能体悟才是关键。 这非谈天赋资质问题,而是境界,心力算力不够就无法推演至无穷,无法衍生道痕脉络。 如此一来自然就理解不了某些道藏经文,不过决定修士高度的终究是天赋,当下不理解不代表以后也是一样。 努力可能有用,可能有。毕竟“道”不会厌恶亲近任何人,而且路就在脚下,人人可走。 陈祇使劲拍了拍脑袋,有些自嘲道:“越看越糊涂,可别睡着了。” 念及此处,陈祇又看了问道根底篇,「征道」。 还有修行登高篇的,「青祀四经」。 陈祇感慨道:“这些东西往世俗一丢,就好像扔块蜜饯在蚁巢一般。” 但有点可惜,这两篇他暂时看不了,要等到外境修成时才能“翻开”,不然可以用经文砥砺境界,精进修行。 其实不止是这个,大概十之七八的东西他暂时都只能看看而已。 只有等到哪天修为够了,才能熔铸一炉,彻底“吃下”所有传承。 心中有了计划的陈祇开始将神识聚拢,选了部经文后打算闭关修炼外境。 「神霄玉皇经」当年某一战的遗留之物,汇总当时天下修行法门、见闻,以及能走的修行路。 陈祇现在要将金丹大道圆满,看这部经文就很合适,仙人四境修行,其实可分为四层,曰‘真人’‘神人’‘至人’‘天人’。 在跻身蝉蜕时,修道之人会有一种玄之又玄,类似悟道的感觉。 此时是修道之人修行路上最大的一道关隘,能否在未来时成为‘神仙’很关键。否则越往后修行越是困难。 难道最后止步畅玄大道,想再进一步,就如将整个世道系再脚上,且修炼关隘一过,就意味着修道从窃取天地气运的蟊贼强盗变成了主人家的客人。 到最后成为‘天人’时才算与天地无主次。 而这“天人”又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天仙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有说“天人”即天仙的,不一而足。 这是在练气求道者间,尚无完整定论,而此类大修士也稀少,就是跻身此境的,也不会同山下人多话。 要说金丹、畅玄境界,那确实是有迹可循,跟着前人的路子走都可以,但仙人境是与此方天地打交道,行不行任何人说了都不算,只能靠自己。 假若天地如客舍,那么万物皆似行人歇息其中,如此一来,就有了主次之分,客人就要守规矩,听招呼,偶有例外,那客舍将如牢笼,让其生生世世不得超脱,长久溺毙于此。 在天道倾毁之前,来此人间一趟,总是要守些规矩的。陈祇收敛所有心神,凝聚虚无,将心神粒子扩散至整片识海。 神霄玉皇经-修道金丹篇:闻真人证道,参透万象,与天地合,守中归一,不忧生惧亡,不馁于难,不欺人,不被名所累。 群星神祇自行演化,景象瑰丽奇绝,共同协助陈祇感悟修炼。 遗山大道哺育识海,在此观道悟道,加之前身传道,一切生来知之。太阴月华无暇,而后阴神夜游,合天地四时。 陈祇睁开双眼,仔细感悟着和先前比起来的不同之处,想道:“修行,登高,难怪会将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啊。” 现在来引气炼气,好像天予一般,当‘贼’强取豪夺,和做客受主人赠礼,关系和意义都差太多了。 现在的陈祇已是蝉蜕境修士,此时他不过十六,更早些,他还在南疆求活觅身。 修士有无资格跻身畅玄境,就像官与吏的区别,前者是正儿八经通过科举系统而掌握大权的官老爷,乃有望位极人臣的勋贵。 而后者就只是不入流的胥吏而已,可能有些权柄在手便作威作福、搜刮一地,但也仅此而已,终究不成体统。 二者天差地别。 ------------ 第一百一十章道侣 起身踱步两圈,活动下身子,陈祇思考接下来该如何。 他虽有些想法在身,但顾虑也有不少;比如去见见某些故人,拜见下前辈,看看事情的真相,可该如何确定那些人还值得相信呢? 陈祇走了不知多少圈后,有些奇怪的看向客栈外的某条街道,这么有耐心嘛。 “看这么久,很好看?” “好看。” “嗯,那就多看看。” 一柄飞剑直接抵住那道身影的主人头颅,剑气吞吐,流转剑脊。 是头刚炼形成功,以障眼法隔绝真实容貌的女妖,她虽能阻断外来天机,陈祇却无碍眼中所见,看清了真身。 头发以盘云状松挽于顶,几缕碎发自鬓角蜿蜒,衬出小巧精致面庞;眼眸圆而黑亮有神,眼角微微下垂,俏皮有余而凌厉不足。 身躯娇小而清瘦苗条,双肩窄削流畅,散发空灵气质万千;细腰长腿似翠竹新笋,观者欲探风姿,醉清幽嗅兰芷芬芳。 “不是啊!我是说你人好看,干嘛杀我?!” 她性格胆怯,当下正惊慌的捂住脑袋在那里大喊大叫。 陈祇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双眸转为紫金色,凝视了片刻,确定对方确实没有其他想法后说道:“它叫‘秉烛’打个招呼吧。” 那女妖还真咧嘴,挤出个笑容朝飞剑挥了挥手。 随后她又惊奇的发现,周围浓重如墨,好像一片虚无,除了眼前人与飞剑外根本看不到任何事物。 “这是哪里?我就只是好奇而已。” 女妖咕嘟个嘴,一脸不贫,“何况你确实好看啊。” “你叫什么?你真身是破妄灵狐?”陈祇答非所问道。 之所以会问是因为之前双方隔着数条街道,以她这才结炉境的小妖怎么会观看到自己。 加上如此低微境界便已炼形成功,很大的可能对方是传说中能以眼眸看穿一切的大妖破妄灵狐了。 估计炼形时间也不长,因为她连自己姿仪和气态都控制不好。 女妖弱弱回答道:“幽篁,是的。” 陈祇见她一副好像要死的样子,有些无奈的收了秉烛天地。 说起来陈祇自己都有些不理解,对于妖族他不怎么厌恶,反而是那高墙中的某些人让他倍感恶心。 朱厌及其旁系妖猿一族除外。 见回到了自己院落,幽篁立即站起身来,“感谢前辈不杀之恩!” 陈祇问道:“像你这种妖族余孽长右城主不管?” “为什么要管?”幽篁有些疑惑,“还有啊前辈,妖族余孽不好听嘞。” 陈祇点了点头,“也是,长右城主管不管取决于你们想不想死。” 若都相安无事,安心在此修炼,谁会在这方面多花心思,反之就不一定了。 随后陈祇眼神有些阴鸷的看向那位于最高处的城主府。 “你好宽心啊!司空河图,当年怎么就不这样对待你的好兄弟呢。” 察觉到陈祇神色变化,幽篁有些害怕道:“那个……我知道偷看不对,我这有些物件,虽然您老人家可能看不上,但不妨挑上俩件?就当我赔罪了。” 缺什么来什么,刚好有人送礼上门。 听闻此语的陈祇猛然转头,“当然看得上,念你心诚,我随便挑个五六七件的就好了。” 幽篁嘴角抽搐,真不是同类披着皮找来了? “走,进屋!” 陈祇大袖一挥,真不凑巧,非要送,拦都拦不住。 进去后幽篁如丧考妣,似乎已经认命,她取下耳垂模样纳虚物品,将所有法宝展示出来。 “前辈看看吧,”幽篁一脸舍不得,但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叫陈祇,喊我名字就好了,”陈祇双眼放光的看着内部琳琅满目的法宝。 “你这个耳垂应该是‘收天地为一束,置江海于坳堂’的手段吧,就和佛家的‘纳须妳为芥子’差不多。”陈祇看着她说道。 幽篁眼神闪过一丝惊慌,“这个不行啊,这我娘送我的。” “我不需要法宝收纳物品,境界低微的你才需要。”陈祇点了点她的脑袋 怕她不信,又从袖里乾坤拿出半截长枪搁置在桌面上。 陈祇指了指法宝,“把这三个拿出来我看看。” 幽篁紧张的看去,随后就松了口气,是件羽衣,法系令牌,铜镜。 她这里东西不少,但喜欢的其实没几个,所以其他的送几个出去也无所谓,怕就怕少些心头好。 等幽篁拿出来后,陈祇看了下就发现是件普通法袍,唯一特点就是能二次炼化提升品秩。 接着他又拿起了那个铜镜,周边像是以水云文篆,但细看之下又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有点像凿刻出来的纹路而已,镜面泛黄严重,只能看见漆黑倒影。 就在陈祇看得出神时,幽篁在一旁说道:“传闻它是月下飞天镜。” 陈祇诧异道:“这怎么可能,假如是真的话,能落你手中来?” “但它就是落我手里啦,再说我又不懂,这是娘送我时和我讲的。” 要是早个几天,陈祇自然是分不清个利害关系,但有了传承后他门清得很。 假如是真的,那陈祇手里拿的不是铜镜,而是座月宫! 四周也不是什么普通纹路,而是篆刻在月宫玉基之下的远古秘法。 突然,陈祇想到了什么,“你娘送的?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偷跑出来的。” 幽篁已经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撅个嘴一动不动的盯着陈祇看。 陈祇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好好好,不问你。” 随后他就拿起了那块法系令牌,正刻“遣将”,反面则是“律令”二字。 看来是块请神降真,调动雷将的令牌。律令乃雷祖座下的一尊雷兽。 “下次不要乱看了,此地本就谈不上太平,你这副模样容易被掳去当压寨夫人。” 陈祇把这三样物品收了起来,告诫后准备直接走人。 “不要了嘛,你不是要拿个五六七件?” 幽篁有些好奇,竟然还有不贪的,换其他修士估计耳垂都能给她抢了,杀人夺宝什么的太正常了。 “你是不是缺心眼?”陈祇好像看个脑子不正常的东西,还有这样送礼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眼神一变看着幽篁,“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如此殷勤,要说没什么目的的话,怕是她自己都不信,周身威压瞬间席卷过去。 幽篁小心翼翼说道:“能不能让我跟着你?” “为什么?”陈祇凝聚长剑在手。 幽篁被气息掀倒在地,青丝散于脸庞一侧,“我不能告诉你,你要不答应就算了,干嘛老是想杀我啊?!” “好的,待会儿你就搬过来,顺带一件法宝。” 变脸似戏曲,陈祇说完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脸错愕的幽篁。 ------------ 第一百一十一章四个 关中。 峻烈西风掩大日,古道风沙没瘦骢。 贺俶真立身沙丘上,戈壁风暴龙卷似嬉戏土龙,迎面腾杀而来,只是不等近身便被古拙道意打散,满天黄沙落下,道人如复苏于沙砾中。 沙丘下,有美人似沙蔷薇,藏身沙砾中,华裳娇躯抵御荒芜,她以手覆面遮挡刺眼光线,顺带中和道人突破连破两境,竟从金丹一步跃至畅玄凝心。 “自那夜后就站这,期间连破两境。”姒姬站他身侧,既感慨又羡艳道:“真希望你不过侥幸得了传承,底子还是命好的杂役道士,而非却是天赋绝伦,让那人主动选择了你。” 贺俶真不侧目不答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前方”看去。姒姬冷笑一声,心想不如顾及眼前,有你麻烦的。 “太真洲以北,是哪里?”贺俶真见她不说话,主动问道:“那边有股我极其熟悉又厌恶的气息,按我此刻道心来说,这是不能的事;可因甚么,事实如此呢?” “他传到道时这个不曾提及?” 姒姬有些不信,作为诠言的人间苦手,“衹”可是横空出世的大才,若非太过极端,又因思绪理念不同,“衹”不愿在道法迁徙中替诠言解决后顾之忧,反要趁机杀得“天街踏尽公卿骨”,说不得人间从此当真太平万万年了。 贺俶真心底那份厌恶情绪愈发强烈,眯眼道:“我虽游历早,但自始不曾走出陈国,完不能‘惹事’到北部极海,如此只有一个缘法,同诠言有关是吧。” “跨过极海是青霞洲。”姒姬觉着没有甚么好藏掖的,说道:“诠言昔年就出自青霞洲,他得道时有一苦手,出自小清虚天,姓氏无从得知,单名一个‘衹’字,你应是感知到他了。” “是么。” 天地忽地静下,滚动沙砾也似生根般,躁动不知几千个春秋的西北戈壁,转瞬间比江南古镇还静逸恬淡。 姒姬好心道:“提醒下,他当时只是比后来的我惨些,但不曾死尽,同样轮回转世了两万余载。”说到这,她讥讽道:“枉诠言跻身天人,竟是妇人之仁,慈悲菩萨心肠,出剑时攻伐杀力无双,却连苦手都舍不得杀死,个个留得后世来挡毒瘤。” 贺俶真斜睨她一眼,漠然道:“你既有自知自明,那就谦卑稳重些,不然多活万载,一样要死我手里;还有那个甚么‘衹’,他最好晚点‘醒’,不然从今以后本分些,这晚点死不说,保不齐还能活。” 姒姬皱眉道:“这样极端,你怎知道衹该死?你既愿凝实我躯体,现下我又不曾惹谁,你怎会出剑。” “诠言已死,你不用遮遮掩掩的。”贺俶真恢复往日神态,阴冷道:“我晓得这是你唯一要确认的事,我道法剑术再高,于你们此类‘老东西’来说,终究不是诠言,而今我这点威慑力是压不住你们那颗贼心的。” 长生者畏死,德高者畏仁。越是历经越是怕,如姒姬或衹此类人,道心何等坚韧,数万载道龄,费尽心机只为所求而不得,身死后又能再来过,怎可能改变心性。 姒姬低眉顺眼,除受诠言大道余韵镇压而受制贺俶真,就是不清楚诠言是否死得真切,还是同她一样,生而知之的转世轮回万载。 “肆傲者纳侮,纵欲者戕生。”贺俶真说道:“你适才‘提醒’我一句,我也礼尚往来提醒一句,我要杀你这话放这,你不用信或不信,亦不用觉着我不知山高岳重,你等着就是。” 姒姬让看穿心思,不恼不急,一笑置之道:“试试呗。不过你这性子,定然没机会杀我了。” 贺俶真冷笑道:“像求神拜佛,念着我哪天死路上?你好好期待吧,这法子说不得真能准。” “切。” 姒姬美眸白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道士不举是这样子的,无法在某些时刻‘提剑’冲杀,只好选些女子撂狠话,吓死个人。” 贺俶真憋了又憋,还好忍着性子,不曾破口大骂,一挥袖子,正要离去,又听她胡扯起来。 “你那元阳这样好使?”姒姬存疑道:“将元阳泄给绿卿,使她也破得两境至金丹,还是你将修为渡給她了?” “乱弹琴!”贺俶真闪身离去,只留声音:“哪个要和你谈及此事!” “甚么牛鼻子。”姒姬嘀咕一声,来到他先前站立位置,踮起脚尖,拿手比了比,小声念道:“他视线高度,应是这么高……” …… 客栈内。 绿卿坐铜镜前,不曾绾发,只简单拿梳子理顺,置在胸前,芙蓉白面尚含春,昨夜过后多出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熟透后瓜熟蒂落,终让贺俶真捡了去。 “哎呦!”绿卿正沉思,忽地惊叫出声,转头娇嗔道:“钰儿妹妹!姐姐本就云雨受累,妹妹还要玩。” 荀钰站她身后,不知几时将手置于绿卿傲人峰峦,初时细细感受,让玉面玲珑的自己羡慕不已,后见绿卿呆呆的,不知是在想贺郎,还是回味贺郎,顿时将醋坛子踹了一丈多高,双手使劲一握。 “好姐姐,也让妹妹玩玩嘛。”荀钰和她并偎粉腮,故意可怜兮兮道:“姐姐这模样连贺郎这样的道人都一头栽了进去,妹妹这样的俗人怎能抵挡。” 说时力道轻了,如清风徐徐而来。 “嗯……那妹妹轻些。” 绿卿整个人似能滴出水来,竟答应了。荀钰错愕不已,接着嘟嘴道:“好嘛!姐姐自己讲的!” “说了轻些……唔!” 芙蓉蕊中画芍药,花香袭人。 …… 贺俶真不解,拿出众仙朝上图端详,不知怎的,已经许久不曾亮起了,若和早先一样,子州城内就要亮起位仙人来,再不济,漠城一事结束也该亮了。 “是诠言醒来的缘故?”贺俶真想道:“亦或是只有事关俗子百姓,做些功德时才能点亮仙人? 后者可能性较大,这些仙人本就身死道法迁徙中,至于因甚么事凝为众仙朝上图,他不晓得,但绝非是遭人算计,更像是场“封神”。 收回识海,他又看向被他凝实的躯体,想着要不要还给姒姬,自己留着无用,还时刻被她惦记,实在不安生,于是他把姒姬强行拉了进来。 姒姬变脸迅速,没叫贺俶真看到原先表情,不耐道:“做甚么?呼来喝去,把本尊挡你那两位妹妹了?”说罢她上下扫视两眼,又道:“本尊愿给你这狗头道人机会,可惜你不举,也没这胆子……” 贺俶真一拍额头,不愿再说,大袖一挥将她丢荀钰识海去了…… 他慢慢走回屋内,看绿卿醒来否。 “此时送姒姬自由,不免便宜了她。”贺俶真背着手叹气道:“愁煞人。” ------------ 第一百一十二章玉京山 贺俶真走上,见荀钰并不在屋内,心下疑惑,不知她跑哪里耍去了,想了想也不在意,有姒姬寄宿在她身上,出不得甚么事,念罢回自己屋去看绿卿怎样。多走两步推门进来,岂知也不见绿卿,妆台前胭脂散乱,床榻空空留得余香在。 “醒来去别处了么。”贺俶真显化溟涬天地,再以万千神念丝线以他为中心蔓延出去,神念正要以此寻人,发现二女就在客栈底下,一处天然温泉中。 虽设下了禁制,但因溟涬天地囊括一切,显化万法行踪,他突破得悄无声息,轻易看清内里景象。 只见他夫人正为娘娘梳头,二人不着寸缕坐在暖水池旁,青丝及腰遮住美背,夫人不知听见甚么话,时而娇羞时而笑,娘娘使得粗糙水瓢,一遍遍地掬水淋身,使玉山更洁。 渐渐地二女入水,荀钰靠在绿卿怀里,不知是因温池水过热,雾气过多或是怎的,秀面绯红,若云霞出海曙,又被她纳入眉间。 奢靡美肉随波浪摇晃,时隐时显;娘娘面向夫人诉欲障,磨镜讨欢。 贺俶真不解,但由着二女去了,说不得女子姐妹情深,比自己还要好嘞,收回神念,只留得溟涬天地在,他自己坐于床榻,修炼去了。 放出心神粒子,真身进入识海。 置身天门中轴线,脚踏煌煌无极大道,天门里是玉京行宫、紫虚高楼,别处皆若天外太虚,无星无光,若非他脚下光耀寰宇,只怕寂寥困苦。 “奇了,虽不曾点亮仙人,倒是将众仙栖息处显化自识海了。”贺俶真哭笑不得,以往来此只能等仙人传道,这会来比回家还要简单些。 “不如取个名罢。” 他话音落下,太虚顿起不可言说变化…… 寂兮苍茫,邈然沧兮依无极。 道化光阴显化其如大江瀚海,浩浩瀚瀚,光阴长河之水凝为道气显现,化弥天大浪相撞,激起亿兆华光琉璃。缈缈无暇何其粲,万法齐聚何其煌。 既惊心动魄,又平静深邃;光怪陆离使人惊悸不安,又尽态极妍使人心神摇戈;似梦似幻不可忘返,亦如高山仰止望而生畏。 不可描述其美,难以道尽其态。 道人自认已是眼界高远,但也瞠目结舌,这并非某一道脉传承,而是他贺新郎的大道根祗。 “就叫玉京山吧。”贺俶真想道:“甚么修仙问道访仙,道观大庙都是就山依山,这般造化我就称它是‘原道’,想来也没得哪个能反对。” 青灰道藏经文,又化大如群山的金色文字,一字一词,造化无穷,道意无穷。 “可惜太‘大’太‘空’了些,须是徐徐图之。” 道、法、术太过渺茫虚幻,比镜中之花,水中之月更捉摸不透,这三者不论练气修行、经世济民、安身立命,救国图存,只要摘取一丝,多出一毫自己感悟,那便受用不尽。 没那个能说、敢说自己学尽、悟尽,人人都是春燕,辛苦衔泥铸巢,不得丝毫停歇。 贺俶真也不例外,但他有一意外,就是他原本金丹,却在同绿卿阴阳交欢,泄元阳得玉髓后,入蝉蜕,破金丹大道,一举跻身畅玄大道,跨入凝心境。 蝉蜕无甚大意,就似世间蚕茧化蝶、蝉蛹脱壳,是场堪比凤凰涅槃的新生,修士跻身此境自也是如此;一粒金丹若悬空大日,永耀人身天地,滋养万物新生,只要再破境,就是场涅槃重生,彻底褪去浊重凡体,化求道身躯。 这也是姒姬想不通之处,同一大道内,莫说破两境,就是三境也见过不少,自己更是自修行起便是金丹,玉体天然无暇,何须再净垢。可金丹大道跨畅玄大道,这……至少今日之前,她不曾听闻。 纳灵汲气更不消多说,修行的天才与否,同汲取天地灵气快慢、灵气纯杂、浓郁淡泊有相当大的关系;只因境界是修士唯一,而灵气在修士跻身论仙大道前,都是不可或缺之物,如水之于水裔,离了就死。 贺俶真道运深厚,天赋自异于常人,食气时饥饿难耐,不论何种气息皆鲸饮而尽,无用气息皆碾为大道气机,绝无丝毫浪费。 荀钰曾求欢,结果被贺俶真以她那条小香舌为引,吸得筋麻骨酥,神魂飘荡;因他索求无度,绿卿更是说出“云雨受累”四字。 甚么阴阳驳杂气息,都是没有的事,贺俶真修行起来,就同“道”般,于天地不亲近不远离、于人情不疏忽不上心、不高不远、不深不浅、不厚不薄、不重不轻、却载天覆地,达四方八极、冲虚为合。 根源辩证,衍化进程。 …… 暖池内活色生香。 荀钰见贺俶真神识离去,眼神蓦然一变,现在应叫她姒姬,二女鬓角厮磨,上下两处不得停歇,圆镜因玉髓的缘故,越发清晰光滑,池水雾气朦胧,美肉也逐渐由粉红转为嫣红。 绿卿玉腿浑圆修长,与荀钰美腿盘在一块,她寻欢时性子不似往常强势,故任由荀钰腰肢松动,自己则瘫软在妹妹身上。 荀钰正寻她香舌,忽地,绿卿神色一变,情欲悉数退去,想要挣扎着起身,她适才对视一眼,惊觉眼前人不是她钰儿妹妹,而是姒姬。 “好姐姐,太舒服了么。”姒姬一手钳住绿卿手腕,一手捏住她颈部,半点不让其动弹,说道:“后知后觉地是不是太晚了?” 绿卿不过新进金丹境,姒姬不说她道龄,就是境界也早已畅玄大道圆满,她本就依靠暖池边缘,加之二女身子交错盘着,秀颈也让捏住,怎可能反抗。 姒姬这女子动作越发猖狂大胆,流素束腰玉髓纷飞,她又道:“今天姐姐不哀怜婉转地求妹妹讨饶,怕是不好走啊,贺郎他看过才走了,眼下正修行,可救不得你。” 绿卿甩开秀颈手臂,两只手反被擒住按在暖池旁,让其这样驰骋,她羞愤道:“你不过新郎身旁一女子侍从,至多就一同房丫鬟,有甚么资格叫贺郎?你又怎敢欺负羞辱新郎正妻夫人?!” “哎呦,姐姐原是正妻。”姒姬撬开她檀口,皓齿咬住她香舌拉了出来,双眸肆意盯着眼前,一脸得意。 似在说,今日就是婢女欺辱正妻。 绿卿小口微张,两行清泪落下,说不出话,只好狠狠盯着姒姬。 ------------ 第一百一十三章相思 “可……可以了!” 暖池汤波下,姒姬艳唇汲取着芙蓉脍肉,玉髓香脂被女子含再口中,待细细品尝,口中生津后吞咽下去,可让她尝了人间清欢至味。 绿卿浑圆修长的金莲嫩足被死死分开,粉嫩似菩萨足掌的玉趾紧紧内勾,雪女玉峰较先前多出两排齿印,猩红衬托朱粉,醒目至极,暖迟受她玉髓浸染,也开始香气袭人。 一刻钟后,姒姬浮出水面,强硬的的捏住绿卿粉腮吻上去,肆虐檀口时对着她香舌又咬又吸,可怜夫人疼痛难耐,只得落泪。 姒姬心中大为痛快,想起贺俶真威胁言语,她更不愿放过狼狈不堪的芙蓉夫人。形神俱酥下,情欲喷涌的姒姬死死抱住绿卿,似要融进她身子里去。 许久后,姒姬回过神来,捧起绿卿娇贵妩媚的脸庞,意犹未尽的舔舐她每一寸肌肤,说道:“姐姐莫要怪妹妹,这不过事为了日后罢。要怪也是贺郎不愿同妹妹行天地阴阳交合,还要出言威胁,不得已只能来姐姐身上寻他痕迹。” 她烁这话,没哪个知道她甚么意思,是当真怪贺俶真不肯为其补缺大道,还是趁此机会说出心里话,大概只有姒姬心里最清楚。 绿卿酸软四肢忽得轻松下来,她惊觉自己能动后,一只收绕至姒姬颈后,扯住她头发使其脑袋后仰,接着一耳光下去,大骂道:“贱婢,你今日怎敢欺辱我!” 好死不死,这一幕恰巧让结束修行的贺俶真看在眼里。 …… 早些时候,贺俶真修炼结束,床榻起身后见暖池内禁制还在,心下疑惑,二女就是再姐妹情深也该耍玩了,怎这时还在?如此便以神念窥之。 恰好让贺俶真瞧见这一幕,溟涬天地内万事万物纤毫毕现,他甚至看清绿卿手掌落下后那瞬间,荀钰脸上飞速充血红肿的掌印,及那不可置信、布满委屈的神情。 “绿卿!” 贺俶真一闪身,来到暖池外,眉头紧皱道:“绿卿同钰儿是媵妾并嫡姐妹,钰儿就算惹了你这姐姐,绿卿不论有甚么委屈,也该耐着性子好好说话,怎能下此重手!” 荀钰可怜巴巴,她心神虽被拘退,但也还晓得发生了甚么,再说姒姬算计得好,用的自己身子面目,只在贺俶真神念触碰禁制瞬间换回,自己白挨了一巴掌。 要说因甚不把缘由说出,自是姒姬是女子,她欺辱绿卿又是借荀钰施展己身,贺俶真要是知晓,只会“以牙还牙”,姒姬手段众多,那时二女岂不又多一姐妹,这是她们不愿见到的,故暂且忍了。 再者贺俶真就是生气恼火,也不能怎样绿卿,加之荀钰可从一旁解释,都不消一夜,这事也就过去了? 贺俶真见荀钰可怜巴巴模样,又见充血脸庞,大动肝火道:“为师赠的绿卿甚么道号,含着甚么意思,难道都忘干净了么……” “妾身同妹妹玩耍,干新郎甚么是!?”绿卿从暖池起身,拧着自中间猛然收束的白腰走来,肥臀饱满圆润,雪峰傲人弧线因高挑身段而相得益彰,深幽处勾魂夺魄,颦笑间风情万种。 只是身上大大小小伤痕、尤其胸前齿痕醒目。 “白忙活了。”藏于荀钰识还深处的姒姬摸了摸红肿玉缝,感受这酥麻难耐,一拍额头道:“这绿卿姐姐当真祸水,让本尊只顾着耍,失神下竟忘了消除她伤势。” “贺郎不许凶姐姐!”荀钰同样起身,同绿卿并肩站在一块,虽底气不足,但也盯着贺俶真,一副再说就打你的表情。 这并嫡到是齐心,难怪不愿再多一妹妹。 贺俶真轻抚荀钰脸庞,又摸了摸绿卿伤势,叹道:“我是鲁莽了些,可你姐妹二人也不该如此玩,我只闭关小会,就如此了么?” 绿卿心底委屈,又还要装做生他气,故同荀钰穿戴好衣物,一起走了,临了说道:“今夜新郎自己想好,如何来给妾身赔罪吧。” …… 玉株穿透芙蓉花心,芍药如愿初见花红。芙蓉压着芍药,前门后庭有玉髓喷涌,芍药吞咽玉株,元阳通泄宫心生玉脂。 二女睡得沉重,相互依偎着,日上三杆不醒。 …… 贺俶真来到屋外,察觉有股气息,自他来关中后藏匿许久了,说是藏匿,到更像是狩猎前的潜伏,故自他破镜后,绿卿同荀钰一直都在溟涬天地内。 一个癞头道人,不知几时出现在他眼前,在看见他后挠个头破血流,张开那满嘴歪牙齿的嘴说道:“道长同两女相居,享人之大伦,老道佩服嘞!” “男欢女爱,爱欲纠缠,不过人之根本思绪其一。”贺俶真说道:“可见男女之欲,世间不论几等人,何等修为,都是一样的。” 癞透道人不挠头,说道:“道长既说是根本思绪,怎贫道不曾见过好德如好色的呢?。” “小道亦是不曾见过。”贺俶真说道:“不过人们晓得了何为美好女子,那便会喜欢怎样的女子,此于好德无甚关系嘞。” 又道:“即如古之舜帝,他也娶了娥皇女英二为神女,后来巡狩天下不反,崩于苍梧。娥皇女英思想他,哭的眼泪渍在竹上,都成斑痕矣,这是女子相思的头等例子。即如古文王欲配后妃而未得时节,至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这是男子相思的头例。 癞头道人摇头晃脑,连说几个不对道:“相思二字,出自大圣大贤,凡夫俗子未可轻冒,然亦不能轻冒。” 一问一答,一词一句,贺俶真不知对方深浅,也懒得计较争论,笑问道:“道长这话小道不甚明白。” 癞头道人说道:“只当男子有几分才色时,才可神思,可以慕有才色的女子,与她们交欢;而有才色的女子,亦是如此,才可取悦仰慕我。期间的彼此交慕而不得,则名曰相思。” 又忽然歪着脖子,使劲挠着脑袋,大喝道:“若是那无才貌之男、无才貌之女,意欲效颦这翻过来覆过去的思恋,这简直浪荡极了,不要脸极了!” 贺俶真扯了扯嘴角,神色冷了下来,但话语还不曾冒火,说道:“虽如此说,若有才有色的男女,彼此相思二不得,或思念到最后,相处却成最大苦事,着是万不得已,要哭出血泪的,为此郁情成病的可不少。这是古今佳人才子不愿经历,也是世间佳人才子不愿听闻的。” “狗头道人!”癞头和尚大骂道:“你配么?你有甚么才,你有甚么德!” 贺俶真一笑置之,慢慢道:“你听好了;小道同二位夫人,阴爱慕便立即走到一起,沉沦色海,从未又过相思苦。” 霎时天昏地暗,癞头道人脑袋膨胀,比和尚撞的钟还要大,底下似有成百成千的无皮活人扭动,它阴毒的盯着贺俶真,开口道:“把那两位女子交给我!” ------------ 一百一十四章求道姿态 除去面目可憎的癞头道人,天地又变换。 清风拂面,脚下与白云同高,山顶道观矗立,老实讲,这无法让人与天魔联系在一起。 奈何自这烂肉道人出世,关中霎时风云变幻,虽场景依旧是黄沙重镇,但天色昏暗,暗红瘴气弥漫,贺俶真已踏在猩红腐败的泥泞中。 一位瞳孔倒竖,表情狰狞的老妇人站在他身前,身后悬着无数吐着七寸长舌、眼眶空洞的吊死鬼,千俱尸体悬空,阴气已成实质。 贺俶真看着景象,心中困惑异常,能练气修道者,都是都是有缘法的,天赋多少要高出俗子百姓,怎偏不走要耍些歪门邪道,要把安生地化为鬼城。 “无此装模作样的必要。”贺俶真说道:“小道要能让吓死,也论不到你来了,早些出真身吧。” “你眼拙看不真切,怎能说我装模作样。”一阵天青色的魔气滋生 贺俶真瞥了山顶道观一样,暗自想道:“设使这里真的是厉鬼冤魂修罗场,那么大造此地的修士,走的就是阴阳鬼道。” “加之此刻异象,又见天魔身影,但各界隔绝,天魔又从何处诞生呢?虽疑虑重重,这也是个不能排除的低可能性。” 真假无碍厮杀,只是过程会难上许多,见无障眼法才惊觉,这竟是蜕去人身的鬼魔。 人间厉鬼,道外天魔。修阴阳鬼道,以此滋养心中孽障,鬼修根祗和化外天魔 “你是天魔鬼魔也都这样罢。”贺俶真说道:“二者差距怕是你自己都解释不了……极魔道的崽子。” 他心底其实还想到个,就是所立之地近似座道场,这里或也是那场大战的某个邪修,就如古时葬门鬼修,为替死转生,就需不断炼化活人血肉魂魄,以此寻求重生。 第一眼见吊死鬼尸体,只当是些俗子,现下来看错极了,这尸体生前修为绝然不低,不然经此地一炼,余烬都没得剩。 魔道埋愁,鬼道同哭。这时间的左道大道,孰高孰低,真有人说清么?或其本身就无高低。 他存想间,老妇人模样的鬼魔没了耐心,把干裂老嘴换换张开,撕裂嘴角至耳后,像是让人强行掰开头颅般,浓稠血液下脸皮带着碎肉。 “呜呀!” 一声凄厉嘶吼,滔天煞气弥漫,阵阵腥风好像四万八千风刃划过,肆虐着众人所处之地。 贺俶真施手段抵挡,天罡地煞咒捕风捉为刃,纯白刀锋划过,直接与风刃硬碰硬,每一瞬霎,好似万军同时挥刀砍下。 此时无数吊死鬼从四面八方袭来,似要将贺俶真活活吊死成它们其中一员。 “回去!” 贺俶真双眸金光流离,亦是大喝了声,且因声势浩大,席卷气机浪潮向前方滚动,猩红泥泞的地面都被掀翻了过去。所有异象顿时燃烧了起来,金色烈焰焚化孽障鬼物,就连那老妇人也是一样。 即将焚烧殆尽的老妇人见此情景,心中戾气暴起,看着贺俶真的同时咒骂道:“绝户孤儿,今日你妻妾就要死绝!” 气势外放时,贺俶真已经知道老妇人境界了,虚天境,不否定鬼魔藏拙,故他之可能说低了,不太可能说高。 至刚至猛的天息下,事物受天息喷薄,金色烈焰焚烧殆尽,老妇人倒是古怪,只见其外表如灰烬一般飘散,有一团黑影正在占据原来的那副身体。 “这古拙道意……好好!” “炼了你这年轻道人,不怕无望论仙,不能与天同寿。”凄唳嘶哑声音传来,那黑影缓缓汇聚成一个人形,好像劣等胶墨绘制而成一般,腥臭扑鼻。 它双眼上下扫视贺俶真,死世间最美的糕点般,浑厚修为,道意粹然无暇,怎可能不贪婪心动。 此又能证明件事,众人朝上图的是在道人身上,辗转八千载不知所踪的至宝,终是问世。说来也奇,至宝本是在上清域的三清山放着,一万年无虞。 可也就万年,当三清山刑堂大长老于八千年前,亲自向天下发出邸报,说众仙朝上图不见所踪,这宛若惊雷炸在天下人心湖。 没那个怀疑他说假话,可谁能在他眼皮底窃走至宝,只有家贼罢。念及此,天下人不禁想起三清山二千年前的门庭丑事来…… 宝物丢了要先找,找不到再说,谁晓得众仙朝上图甚么时候丢的,又找了多久? “野鬼莫要奢望仙道。”贺俶真毫不客气,说道:“当真要论仙,早些自尽去到阴司,先赎罪百代百世,再沉沦畜道千万年,说不得就能转世成人,重走修行大道。” 昔年一场大战,各族都有打下去的理由,打生打死,死来死去也是在战场之上堂堂正正,唯独这群邪修炼化邪灵和天魔联手,尽在战后或见不得光的地方下手。 除此之外,每到同族存亡之际的节点,这群不人不鬼的东西都要出来跳脚,而且手段比以往更重,当真是一刻不消停。 只说那场大战就不知道被这群东西在暗中坏了多少好事,更别提后续的那场“道法迁徙”。 那邪灵毫不在意道:“寻了万载,今日终是遇见了,说起来我等要谢你才是,不是你,众仙朝上图未必会面世。” 他又道:“最后,我此种姿态面世修道,野鬼不野鬼,你不须多说,你今日就是会死在你看不起的大道上。” 许多人,许许多多的人,都将它试作过街老鼠,这个它是见过太多,真不在意的,因那些人没得例外,都要死,修为低些,连吊死鬼都做不成。 邪灵语气感慨,大概觉着世道过去千万年,道之区分仍旧一个模样,它道:“道意浅薄,修道岁月短促,用以区分‘大道’与‘左道’的居然是形态与容貌。” “我见过很多出身低微,天赋异禀之辈,无论成就高低,他们都有个共同点;都很珍惜手中所持之物,心无旁骛,凝神悟道,从不祈求索取。” “这句是在夸你自己么?” 贺俶真笑道:“罢了,你已衰成这死狗样,小道替你把后头的讲了,你是不是要讲‘后世族类,予取予夺,卑敛贪婪,一代不如一代,小道没得资格贬低你修行道路’?” 又道:“道藏五千文中有句‘道不可道’你是知晓的,既不祈求索取,怎放着此等道藏真言近在眼前弃之不顾,反而跑来此地寻小道,是想死了么?” 邪灵指了指贺俶真说道:“前人拘泥于征伐乱世,是被世道所限而感悟不得罢了。” “可当世的你们声在当世,甚么也不懂,怎敢称我为野鬼,二不试想下我到底熬过了多少艰难岁月、体察多少道意才能存在于此。” 贺俶真说道:“道不可道,你没说错,道也确实没有高下之分,可人有。” 早已察觉邪灵想要动摇自己心境的贺俶真不受他话语影响,以盛气凌人的姿态将邪灵言语驳了回去。 “修道者心性怎样,确实不消由小道说于你听,但你这等损害造化,不知礼敬天地之辈真要听的话,也没资格。” 声如晨钟回响,若晨钟暮鼓声破开迷惘,震醒世人,邪灵身躯略微飘忽几分,蓝色眸光闪烁道:“后世人比起那帮绝天地通的老不死不论心性、悟性都要差太多,偏偏世道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贺俶真手持万载,淡淡道:“闲话莫要提了,快些出招,让小道看看余孽到了今日,还留得几层实力在,够砍几剑。” 狂妄极了。 ------------ 一百一十五章溟涬之威 西风肃杀,魔气缭绕翻滚之际,癞头道人大笑起来,一身烂肉摇摇晃晃,使得血肉下无皮人挣扎出来。 无皮人挣扎扭曲,连带血水掉落地上,似上岸游鱼般,诡异无常,癞头道人骂了声,抓起无皮人往身体里塞去:“腌臜东西,瑶池天宫不住,要出来闻些臭气……” “宋公子也太难看了。”鬼魔阴恻恻嘲笑道:“道长在呢,你这副姿态当心他骂你野狗夺食,如此一来就不俊逸了。” 这癞头道人死得了最严重的癔症,总把自己比作百年一遇的宋公子,且好龙阳,除去修行,最爱和面首谈弄风月,要求还高,带面首不让她满意,或他觉着不会伺候人,就要扒皮! 赖头道人费劲把无皮人塞进去,喘着粗气道:“这个腌臜货色,是东都洲得来的一道士,细皮嫩肉,后庭紧致,可惜不是个听话的,次次折腾得血水直流,后我实在惹恼了,拘了他魂魄,扒了他皮。这臭牛鼻子怨念甚大,此时还不肯安生。” “臭牛鼻子啊……”鬼魔目光看着贺俶真,一字一句说出,有意所指道:“牛鼻子都死犟,哪个肯听话,宋公子有得忙了。” 真名宋玉的癞头道人哼了声,说道:“他再不听话,也要我玩够再说,古貌古心不多见嘞。” 剑意似水流淌,贺俶真正起势,却见关中主将府方向,地动山摇,一股汹涌刚猛气机冲散周遭建筑,天罡武气接连撕裂大地。 有人正同陈煌厮杀。 “惊扰诸位了。” 一个年轻男子牵着位女童,走来,每走一步邪灵气象便消散一分,宋玉表情也痛苦起来,但不见身上有任何气息流动,他不曾看别的事物,只对贺俶真说道:“我叫菩贤,字敬城,出自太上仙宫,来此找贺道长不为别的,只是要带走一人而已。” “姓菩,出自太上仙宫!?” 宋玉和鬼魔神色大变,二者一个出自极魔道,一个出自逐鹿山,自是听过夷洲唯一道教圣地的,当即心生退意,要等宗门或其余脚慢的势力来。 “菩先生。”菩慎卿扯了扯菩贤袖口,指了指宋玉道:“这坨东西是甚么,好恶心哩。” 菩贤摸了摸她脑袋,又对贺俶真道:“贺道长照顾殿主多日,我不能无所表示,贺道长若愿放了殿主,我可将这对妖物杀了,如此也算帮着解决麻烦。” 被称妖物的二人瞬间大恨菩慎卿,怪她多嘴,却不敢表露丝毫,谁知菩贤能否感知到,当即把二人杀了。 “那快些动手吧。” 贺俶真当然也知,对方是神仙境,他不必为了姒姬而自焚,再者姒姬本就是太阴殿殿主,如今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罢了,旋即便将姒姬丢出溟涬天地。 “拜见殿主。”菩贤躬身参拜。 姒姬点点头,说道:“不用拜,赶紧杀了这两坨滚远点。”她正欲转身,又想起甚么,继续道:“回去记得告诉菩春规,本尊的事他没资格管。” 菩慎卿有些不老实了,轻声细语道:“这姐姐就是太阴殿殿主,是阿兄要带回之人么,果然好看极了。” 姒姬不可思议道:“菩春规亲妹子?”电光石火间,她惊觉出口:“她是菩青青?!” “如今是叫慎卿。”菩贤说道:“今日奉殿主命令来的,殿主不回仙宫,我也回不去的。”又对贺俶真说道:“贺道长想必误会了甚么,殿主今生,也要交由我带走。” 贺俶真扯了扯嘴角,爆了句粗口后说道:“你直接动手吧,靠说是带不走的。” 带走钰儿,是在你家? 姒姬皱眉道:“你耳聋么,滚回去!” 菩贤依旧云淡风轻,对宋玉二人道:“我不便出手,你二人各取所需吧。” 鬼魔为求活命顺带拖延时间,瞬间出手。 贺俶真见此摇了摇头,说道:“当下是你的存亡之际,应该要想想,如何才能让此行心血谋划不落空,不死小道手里。” 鬼魔啧啧道:“不过得了传承,还不曾问到极巅,都他娘快觉得自己无敌了。” “那就换小道来想好了。” 贺俶真不再多说,双方各有底气,注定都是打生打死,但今日就是舍去手中长剑,也决计不能让旁人如愿。 鬼魔是入玄境,极魔道此行派来的先锋,可谓给足了贺俶真面子,天魔都自带类似小天地般的道场,鬼道天魔双修的它也是有的,现没了菩贤干扰,又可施展出来,极大增强战力。 反观贺俶真就未必了,待得越久影响越大,此地都是秽气,煞气,根本不能转化为体内灵气,后续厮杀繁重,经不起太久厮杀。 还有则是神识状态,现在是顶住了,可越往后压力越大,等到灵气流逝,人身山河逐渐干枯与常人无异,那时再来面对这无数吊死鬼悬空的场景和邪灵可就真的要吃大苦头了,基本可以宣告死亡。 “不知死活。”贺俶真阴冷对鬼魔说道,随后他收了万载,右手横抹而过,将本命飞剑溟涬握在手中。 诠言道意余韵尚在,姒姬畅玄大道圆满尚且服服帖帖,一个小小鬼魔是在做甚弄甚? 禁地内凭空刮起一场剑气风暴,周围的异象陆续被搅碎,这地是鬼魔主宰的道场又能怎样,自一剑碎之。 溟涬天地显化,能是剑道天地,亦能是座生生不息的大天地。 鬼魔突然怪叫起来,似笑非笑道:“你这消耗不小吧,而且在我的地盘里,你未必就能砍中我,你不如早些让步,把那个女娃娃送出去,咱俩今日也可算了。” “小道要干你娘,你早些同意说不得还能有个弟或妹妹。”贺俶真拧了拧手腕,随后就消失在了原地。 本来想借助禁地藏匿身形和贺俶真耗着的邪灵傻眼了,天地之中又起天地,它反而被带了进来。 突然剑光直落,刺眼光芒直接照亮了这“流放之地。” 鬼魔手中挥舞法宝哭丧棒,一时间吊死鬼扩散开来,撞向剑光的同时护着鬼魔,让它不受剑气持续冲刷。 “着杀力怎么回事?”剑道之威初显,鬼魔心中骇然:“这怪力道人,哪儿像甚么凝心境!” 不等邪灵施展更多,贺俶真跃向高处,倒持溟涬插入太虚夜幕,霎时间,暴虐气息弥漫,金光扩散四周,无数剑道真意纵横交错,接着他反手倒挥一剑,剑光裹挟剑道真意,直斩鬼魔。 神色惊恐的鬼魔直接弃了那件攻防一体的哭丧棒,崩碎先前剑光,同时一口血色巨鼎携带十六面魂幡旗降下,化作一道森罗大阵,让整个鬼魔身躯顿时扩大数十倍。 …… 绿卿荀钰二女就在溟涬天地内,不过受天机遮掩,独立与此界之外,不受厮杀干扰。 荀钰见贺俶真厮杀,捂着绿卿手掌的那只手尽是汗水,她紧张道:“姐姐,姒姬出去了。” “怎么能呢?”绿卿本就担心,听她说更急切了,连忙道:“她既出去,本应帮着对敌,可怎还是贺郎……” 忽地沉默下来,姒姬不曾出现在此,只有一个可能,她需应对更强大的敌手。 …… 两股道意肆虐于溟涬天地,鬼魔携裂魂巨鼎不断地砸向那道金色剑光。 就在其以为要砸碎时,剑光突然又分化为上百条剑气,直接贯穿它身躯。 “这古怪地方好像能让他心中气象显化,攻伐杀气更甚,不能这样下去的,如不然我真有可能死在这里。” 自本命飞剑溟涬凝聚显化,与贺俶真互为一体时,溟涬这座剑修天地也随之降世。 此地除了能提高贺俶真修为以外,更能让其成为这里的唯一,在溟涬天地内,任他何人面对贺俶真都像是在外界大天地面对“老天爷”。 前提是境界不能相差太多,剑道差距不能太大。 前者是因为此天地与神魂相连,容易被从内而外被破,非他人敌手还引魂动魄来厮杀,这叫自讨苦吃。 后者是因为器械相击,总得分个轻重钝利,以下克上并不怎么明智。 ------------ 一百一十六章枭首 鬼魔心中有些叫苦,它本就不善杀伐,尤其现在道场受他天地压制,对上剑修更加吃力,最主要的,是贺俶真身上萦绕着让它心悸的大道余韵。 被贯穿的鬼魔把十六面魂幡旗围绕四周,同时又把裂魂巨鼎拆解为碎片,附着在身上,用来对抗那些凌厉剑气。 魂幡旗落下的一刻变阵为杀戮,溟涬天地内突然生出一股阴气,让煞气凝霜。 这些手段用出来还真让贺俶真有些神魂不稳,眼神都有些恍惚,越数境杀敌,本就靠的诠言大道余韵,境界修为神识都不曾跟上。 他之所以没出剑不停除了被影响外就是不愿消耗诠言大道余韵太多,他虽修炼出自己大道根祗,可尚不稳定,溟涬天地外又需要压制鬼魔道场,在外界闭合情形下,灵气道力也经不住耗,还得维持溟涬天地,如不然厮杀时暴露绿卿荀钰二女就危险了。 贺俶真在溟涬天地内是“老天爷”不假,显化剑道气象,以术递剑,攻伐杀气登峰造极。 最重要的一点,是能让“想法”落地,成为现实,就好比之前的剑光裹挟剑道真意,两剑并作一剑一样,如日光毫无凝滞地转瞬即逝,很不讲道理了。 可有个缺点,就是消耗太大,以当下境界的灵力储蓄根本经不住长久厮杀。 除非等到将来外境一高,修为补缺剑道,使得溟涬大道宛若天授,逐渐圆满;溟涬天地也成了周流运转,生生不息的大千世界时,就不用考虑消耗一事了。 否则每次使用溟涬天地前,贺俶真难免碍手碍脚,不好倾力厮杀。 鬼魔虽想竭力想藏匿住心神,可在此地又怎能逃过贺俶真法眼。 鬼魔突然一个侧身,以肩甲朝外,随后被一剑砍飞。 “这么大岁数没白活。”见鬼魔反应过来,贺俶真还是有些惊讶的。 鬼魔身形飘忽,身后虚影起伏,显得整个太虚夜幕鬼影重重,大骂道:“已经放你离开此地,为什么还要和我死磕?小心日后走在路上,处处是那坟冢棺材,修道初期,年轻道人还是要懂得敬畏。” 贺俶真觉得有些意思,说道:“小道实力要在弱上一些,你应是不会这般心平气和讲话,归根结底,你不该热上小道的。” 溟涬天地外,看着同鬼魔一起消失的贺俶真,姒姬虽脸上满是担忧,可也没得甚么办法;菩贤修为爆发,仙人之威让她动弹不得。 这便是论仙大道与畅玄大道的差距,姒姬何等人,何等道龄,同样难以跨越此鸿沟。这与菩贤本身是个天才也有不小关系,二千余年的道龄,除去金丹、畅玄大道所修时间,跻身神仙境并未花多少时间。 出手慢上一步的宋玉大汗淋漓,呆坐地上,死死地攥着袖袍,不知是恐惧还是用力过度的缘故,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怕鬼魔杀了贺俶真能活,他甚么事没做要死。 “烦问一下殿主,这副神态是喜欢上贺道长了么”菩贤对姒姬当然只有礼敬念头,可她是太阴殿殿主,万年来唯一枭姬,哪个男子能配她?更遑论本就有妻妾的贺俶真。 “太上仙宫后世弟子已经如此胆大了么?”姒姬虽修为让压制,可那气场却也掀起股飞沙走石,她死死盯着菩贤道:“还是菩家落魄了,菩春规是个不成事的,以至于家训宫规不严,让你在本尊眼前放肆!” “不敢……只是”菩贤躬身,正要继续说。 姒姬怒喝道:“安静!你有甚资格问本尊?!” 菩贤不再说话,静待结果。这时菩煞也来了,对他说道:“那武将满能打,费劲镇压他。” …… 此时此刻,那无数悬空吊死鬼,齐齐飘向某处,似往甚么物体上攀附。 秘境内的所有猩红煞气也像被指引,逐渐地聚拢在同一个地方,这个变化让姒姬的心都提了起来,想要杀的却无可奈何。 溟涬天地内,无数剑光落地,不断地轰杀鬼魔,此界好像风吹蜡烛一般,忽明忽暗。 剑光无视距离与空间凝滞,克伐万刃的同时转瞬即至,因是在溟涬天地内,鬼魔面对“老天爷”一般的贺俶真毫无办法,只能一遍遍地亲自面对剑光。 无数杀气聚集煞气,一把锋刃凝聚而成,鬼魔以裂魂巨鼎环绕周身,手持锋刃朝贺俶真重重劈砍而下。 见此情景,贺俶真又是倒持秉烛,横挡鬼魔一刀,随后以剑身贴住锋刃,一剑斩下。 鬼魔想要后退,不曾想贺俶真只是起个念头,就有剑光生起,硬生生打断了它的退路。 现在鬼魔要么弃刀,要么断手,这里可不比道场,断了是长不出的,无奈下鬼魔只好放弃锋刃,分裂躯体脱离中央位置。 贺俶真非但无视距离,就连身形起落时也无法以远近、费时与否来计算,敌手根本不可能脱离任意一剑。 鬼魔虽能不断分解躯体再聚拢,但贺俶真就是磨也要磨死它。 “你敢近身,那应该敢死吧。”贺俶真直接捏碎锋刃,将要凝聚的邪灵钉死在那里,随后溟涬剑意涌动,一剑斩下。 就在要得手时,太虚夜幕剧烈摇晃,贺俶真神魂一阵动荡,恍惚中竟放脱了它。 鬼魔狂笑道:“老子命不该绝,哈哈哈哈!” 道场之中再起天地后,确实是溟涬天地为主宰,可鬼魔与最外层的道场并未彻底断绝联系,没得办法的事,境界差距过大。 在被强行带入溟涬天地的一刹那,鬼魔便引导禁地所有煞气,杀气,怨气在外攻击贺俶真的天地,为了不让他察觉到,它先是炸毁那根哭丧棒,以无数冤魂削弱他五感六识,再布下十六面魂幡旗,动摇贺俶真神魂。 最后又以裂魂鼎为甲胄,在躯体周围造出范围极小的领地,一点点地侵蚀他的感知。 越靠近影响越重,哪怕溟涬天地内也一样,加上鬼魔只示弱挨打,很容易着了这术法的道。 极魔道的余孽,哪有那么好杀,论厮杀经验,还是有些的,最后一刻,鬼魔居然成功以禁地干扰贺俶真神魂,要是晚一刹那都得死在溟涬下。 神魂受其干扰,贺俶真只好双手拄剑,默默地调养魂魄。 绿卿见贺俶真异样,就要去到他身边,荀钰将她拉着,劝慰道:“此处还是贺郎天地,那鬼物不曾离开,姐姐何必如此急躁,还是陪妹妹等候吧。” 绿卿无可奈何,只得依妹妹所言。 “差点就死在你手里。”鬼魔狞笑道:“老子现在可不会陪你玩了,待长老赶来,你们全都要死!” 说着就要离去,当下一刻,不安笼罩心头,这天地怎还不消散。 “你笑得是不是有点早了?”贺俶真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笑容僵硬的鬼魔。 先前听它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游刃有余,力压道人。 双手拄剑的贺俶真换单手持剑,眼神戾气加重,瞬间消失在原地,再现身时,手里提着鬼魔头颅,其身躯在天地之威下缓缓消散。 ------------ 一百一十七章失散 “砰。” 鬼魔庞然头颅坠地,扬起阵阵尘土,贺俶真还是持剑的旧姿态,但不再开口,甚至懒得去看菩贤与癞头道人。 因鬼魔身死,先前的魔气翻腾的道场同样散去,外头依旧是粗犷黄沙满天的景象,只在地上多出个突兀魔头。 “啊!”癞头道人宋玉摇摇晃晃走上去,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头颅,又看了看贺俶真,失色道:“真是老鬼脑袋,这牛鼻子凝心杀入玄!” 姒姬美目流光溢彩,攥拳举手至胸前,像是在鼓励贺俶真,不过这是抛媚眼给瞎子看,道人此时可注意不到“性情大变”的她。 菩贤面无表情,凝心杀入玄好,杀天化也罢,都是和他没得关系的事,瞥了眼癞头道人宋玉,朝他抬了抬下巴,又对身旁菩煞说道:“你也去。” 宋玉咬咬牙,抓起鬼魔头颅往癞子头里塞去,自己脑壳不及头颅大也要硬塞,他表情挣扎,撕扯这头皮时还要避免无皮人出来,旁人看这场面,定觉着滑稽极了。 四周氛围忽地一紧,武人菩煞消失原地,贺俶真收了溟涬,亦是不见踪迹,霎时间天罡武意大震天地气息,拳意激荡下,周遭建筑如秋风扫荡茅草屋,连屋顶都被掀飞了去。 消失二人互换一拳,贺俶真被一拳打在额头,而虚天境的菩煞被一拳打心口。身形屹然不动的贺俶真再次消失,而被打退至高空的菩煞在撞碎四周云海后来不及平稳气息,被迫朝前一拳轰出。 哪知来人没得丝毫同他对拳的意思,任你打几拳都没事,反正你别想挡住一拳,菩煞这次打在贺俶真下肋,头部却似遭万钧重锤,朝后倒出个夸张弧度,本该像根箭矢朝地面急射而去的身子被贺俶真掐住脖子,随身形从天而将,狠狠砸在地上, 贺俶真拍拍手,太金覆身咒淬炼体魄的情况下,他不输任何同境武人。此刻的癞头道人总算将鬼魔头颅塞了进去。 宋玉身形变为常人大小,总算不是面目可憎的模样,微微屈膝,地面裂如蛛网,随着他屏息凝神,地面更是在缓慢坍塌,境界不是虚天,而是入玄。 贺俶真忍不住挑眉,怎么像把他当做喂拳喂剑的了,自己是在陪他们耍么?于是他又收敛神通,还拿溟涬出来对敌,力求速杀! 不是这样,怕也奈何不了癞头道人。 宋玉以武夫姿态出手,却不攥拳,而是捏道门翻山印,整个关中随其摇晃;溟涬横贯八方,洞穿宋玉掌心,他似感受不疼痛,手印不变,脚下大地彻底崩塌。 大如山岳的翻山印从天而降,磅礴大势下贺俶真避无可避,冲霄剑光拔地而起,却不曾劈开印珏;宋这是在引势,以道门敕令引天渐低、地渐高的道门天劫。 “御极伐道,剑光衍虚无。”贺俶真持剑逆流而上,剑光化怒龙缠绕印珏,当场搅碎印珏。怒龙调整身形一口将宋玉吞如腹中,直上云霄。 云海激荡翻滚,雷鸣下依稀见得龙影腾杀,不知过去多久,宋玉从天而坠,身上伤痕累累,他眼神死死盯着贺俶真,开口道:“这牛鼻子有古怪,不止是道法修为那样简单,肯定用了甚么法子提升修为。” “废物。” 一瞬间,宋玉被炼为血红光柱拔地而起,旋即只冲贺俶真,然就在此时,一片虚无覆盖而来,溟涬天地悄然落地。 殊不知的是,菩贤等的就是这一刻,贺俶真不出溟涬天地,他不好抢人啊,幸亏前鬼魔有领域道场,让贺俶真必须使用类似手段对敌,若非如此,他感知不到荀钰就在溟涬天地内。 那道光柱瞬间从天而降,一股强烈的空间波动传来,荀钰直接被笼罩,连带姒姬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打搅了。”菩贤一跺脚,带上半死不活的菩煞,顺带对贺俶真说道:“你这道人不简单,今日不杀你,切实是顾忌你身后师承,可日后则未必了,最好小心点。” 说罢降下光柱,一步迈入其中。 贺俶真整个人如遭雷击,一时大意追悔莫及,满腔不甘的他直接祭出溟涬,穷尽道力扩散溟涬天地,朝着那道光柱一剑斩去。 剑光虽然穿透溟涬天地,可由于光柱传送速度太快,并没有砍中,贺俶真脸色铁青,借助溟涬来到了一处虚无之地,心神扩散开来,仔细搜查一番后居然没有发现任何气息。 而本同荀钰站一块的绿卿,起初只感狂风掠过,最后睁眼反应过来,荀钰已然不见踪迹,以往希望的,此刻怅然若失,失意极了。 绿卿又看着双眼紧闭,满脸怒容悔恨的贺俶真,哪儿还有甚么天人恣仪,她忽然也有些失魂落魄,想要去安慰他,但不知怎样开口。 溟涬天地外剑光闪烁,贺俶真出剑不停,一路延伸溟涬至外界,但始终不曾发现荀钰气息。 “修为高了仍然是这般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贺俶真此刻满是不解。 群山交叠,天海不相接,真假飘忽不定,他该如何去找人。唯一能寄托的希望,就是寄存荀钰识海的姒姬。 而被传送走的荀钰此刻也是绝望恐惧,现在的她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往哪里,又将遇到甚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荀钰眼前总算出现光亮,一处广袤海域出现在她视野里。 扑通。 荀钰被砸入海面,待浮出海面,立即显化一尊玉女法相,衣袂素带飘摇的她将荀钰捧在手心。 海域静逸幽深,霞光满天地,好像有无数玉阙楼台漂浮其中。 暂时没感觉到危险的荀钰长舒一口气,却立即皱着小脸,心里委屈得不行,便试探性喊道:“贺郎?绿卿姐姐?” 这下慌了神,到底发生了甚么,难道要同贺郎此生不复见了么,不敢多想的她御风横跨海域,此生不寻回来路,她不会停息的。 就在荀钰动身时,却发现自己身子一动不能动,再僵硬的转过头去,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眸正盯着她。 荀钰咽了咽口水,“不是我要来的啊,要是打扰了你休息的话我马上就走。” “你是姒姬殿主的今身,既然出现就不要想着走了。” 说罢,那金色眼眸的主人露出硕大无比的头颅,头生狰狞双角,背脊裸露在外如一排排霜刃长刀,金光流转其中。 长达数百米的身躯搅动浪潮,腹底线条好像被利器划开,五爪寒芒闪烁,划过前方时带动一条条黑色裂纹,龙鲸一族,长相怪异,战力却异常强悍的大妖,喜独来独往,性情暴虐,狂傲不羁。 这头龙鲸不过幼年,却足以匹敌凝心境的修士。 “殿主要愿将你炼了,同样能跻身论仙大道。” ------------ 一百一十八章你到底在哪里 加油龙鲸似觉着人族似个娃娃,觉得好玩般,利爪扣杀而下,这尊玉女法相在它面前就好像人偶一般,都没怎么使劲就化作灵气散去。 被威压限制住的荀钰想要做些什么却不能,就当她以为自己要被抓住时,眉心浮现出一枚印记,五彩华光照耀。 “不愧是殿主今身,她是有印记留你体内的。” 龙鲸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接着掀起惊涛骇浪,把荀钰拍入水中,以磅礴大势碾压消磨那五彩印记。 而荀钰此刻身躯层层剥落如灰烬散去,慢慢显出真身,是一位极其艳丽华贵的女子,正是姒姬模样。 荀钰伸出一只手来,艰难的抵挡那股大势,另只手护住心脉,不至于死在这压力下。 在海中就算十个人族修士的气力都比不过龙鲸,更何况境界还比对方低,僵持片刻后龙鲸上身极力后仰,如恶虎扑杀前的弓身。 龙鲸一击如咆雷,直接把荀钰镇压至海底,印记瞬间暗淡下去,护体光幕都出现一道道裂痕。 荀钰脸色痛苦,周身经脉噼啪作响,口鼻中不断有鲜血流出。 苦苦支撑的荀钰双眸转为紫色雷池子,紫雷化龙蛇游走,光芒笼罩龙鲸,想要同化分解对方身躯,可龙鲸肉身强悍霸道,又怎么会有用呢。 龙鲸嗤笑一声,身体翻滚的同时震碎荀钰神通。 还是修为不够实,否则不说同化分割龙鲸,至少也能抵御一二。 雷池被破,荀钰双眼立马就有血液渗出,充斥着血性凄美之感。 “贺郎,你到底在哪里?”荀钰神色哀恸,只希望贺俶真快点找到这里。 在她心底,今生共枕何其艰难,她舍不得死,更不愿就此错过贺俶真,可因差阳错下,竟来到这样个鬼地方。 某处地界。 贺俶真放出阳神身外身与阴神,三道躯体的眸光全变作紫金色,任何壁垒在他眼中都是虚无。 不知道穿梭多少疆域的贺俶真,此刻停了下来,他已经开始怕了,时间过去这么久,万一出现那个最坏的结果该如何? “距离或许很远,也许近在眼前,虽不知对方因甚么要带走钰儿,但必然是为了姒姬。” 想到此处,他神色阴寒,想起太阴殿殿主这个罪魁祸首。但他没时间抱怨了,贺俶真不断的思考一切可能和不可能,同时借助识海将无数念头扩散千万里。 他最怕的的,是自己永远见不到荀钰,从此再无半点消息。 如此他必然心心念念,耿耿于怀,不停的深陷某个点,假以时日,心底魔障说不得凭借这份执念,在识海内重获新生,化作心魔。 如果是活见人,死见尸的情况,在这漫漫修道长路中,所遇之人何其多,贺俶真早晚都能释怀。 想到这里的贺俶真心中越发急躁,虽说相处时间不算多长,可才子佳人两情相悦,有些事注定无法用时间长短来衡量。 天下山海缥缈无垠,疆域海域无尽,天下八方何其遥远,想找个人何其困难。 搜寻许久,半点踪迹也无的贺俶真忍不住在心中呐喊道:“钰儿,你到底在哪里。” …… 青霞洲。 神符王朝南门。 陈衹回了院子,确认再无人窥探后,立马将那面铜镜拿了出来。 “算你来头大过天,老子刀口舔血,艰难求活多年,今日你既无礼在先,日后我也不怕谁来。” 当务之急陈祇要验证对方所说是否为真。至于日后会怎样他还真不怎么在乎 假如一座远古月宫在手,又能够炼化成一轮明月,那陈祇就有机会成为太阴共主! 天下人还搞什么拜月炼日,直接拜我就好了。 最主要的是,在诸天神祇与百族大战爆发前,月下飞天镜就只是一个映射法宝而已。 通过月镜将月宫映射于明月,能够直接接引修道练气之人飞升登天。 而那场旷古未有的大战,使得尸体如雨落,并带有无数神祇碎片。 比如望舒,纤婀在内的数轮明月相继被打碎。 为了神道永存,雷部总督司的那位至高存在,联手荧惑兵主,将数十条神道传承打造成法宝,并刻下,“承祂神性,掌祂一脉”这句大道真言。 月下飞天镜正是其中之一! 陈祇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前身就是那场大战的重要参与者,而他刚获得了前身的传承。 融合前身,加之获得了遗山的大道归属。 他眼下只需要时间,等到三者彻底合二为一,彻底融合就好,摩挲这铜镜纹路,陈祇也搞不懂该如何去解开,想了想他就收起来了,要是这么容易的话这镜子估计早就被那女妖的娘亲解开了。 再说了,月中真容,岂有想见便能见的道理? “陈仙长!是我幽篁,投奔前辈您来啦!” 东西收好,刚想修行稳固境界的陈祇便听见这呼喊声。 他一跺脚,幽篁便出现在他眼前,“你就非得扯着嗓子喊?” 幽篁有些尴尬,“也没有啦,晚辈这不是觉得这样有诚意些嘛。” 陈祇说道:“我年纪并没你想的那么大,我这也不讲究‘达者为先’这些,所以你不用这样称呼我,更不用自称晚辈。” “名字我告诉过你了,你随便喊甚么,憋喊甚么道长、仙长,我讨厌这类词。” 幽篁琢磨了会儿,试探道:“那叫你衹哥哥好吧,这样不生疏哩。” 陈祇眼皮子一跳,不知怎的,没有反驳,鬼使神差道:“嗯,那就谈一谈正事,你想跟着我,是为了寻求庇护还是觉得好玩?” 身怀重宝的缺心眼,还是个妖族,要么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被遗留在外,不然就是妖族某位大能后代游戏人间。 否则她为什么要主动献宝,并提出跟着自己,要说图什么就不太可能,除去识海传承,她家底要深厚许多。而知道传承这事,最大可能的是那两头朱厌妖兽,而它们已经被自己斩了。 被弃养的猜测是因为数年前的局势太乱,神符王朝牵一发而动全身,妖族被殃及的也不少,所以幽篁很可能是被暂时遗留在此地。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具体原因陈祇还是想听她自己说,问明白了才好决定后续该如何。 幽篁犹豫道:“衹哥哥呐,不能讲哩,万一你反悔就不好了。” ------------ 第一百一十九章最该死的 “这担忧心思可免了。” 陈祇郑重道:“你讲与不讲,讲又讲甚么理由,这影响不到我先前决定,只是答应了,我总要了解才好,你来历总要搞清。” 等上许久,陈亮见她还是不说,这样也罢了,就给她个台阶下,问道:“同我猜的是一样的么?是寻求庇护?” “事哩!”幽篁竖起一个大拇指说道:“衹哥哥真厉害!一猜就中。” 这次轮到陈祇嘴角抽搐了,说道:“你再整这死出,我就给你扔海里去,你信不信?” 自己都还没确定,只是问问而已,不愿说实话就满心欢喜承认下来,也太能顺着台阶下了。 “不喊就不喊嘛,怎么老是想动手动脚的。”幽篁满脸幽怨地看着他。 陈祇扶了扶额头,她不说自己索性也不问了,“算了,不与你讲这些,我要的法宝送我。” “哦!是嘞。” 随后幽篁手腕拧动,掌心朝上,一根五焰生光,长达数十寸的翎羽出现在手中。 陈祇微微眯眼。 只听幽篁说道:“这是重曈翎雀化形后的伴生羽毛,号称炼物华宝的重器。” 陈祇接过手来,翎羽和匕首长度差不多,可内里蕴含的“道意”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伴生物品好坏,那是和主人直接挂钩的,这根翎羽尚且如此,那原主人肯定没得讲,实力强悍是必然。 想了片刻后陈祇也就接受了,一般的大妖都没资格迫不得已遗留在外,更何况是传说中的妖物,能获此重宝也属于意料中的事。 手持翎羽轻轻划过前方,陈祇隐约能听见布帛撕裂之声,足以可见其锋锐程度。 因长枪断折的缘故,陈祇想要炼制柄佩剑,有了这炼物华宝,无疑会让佩剑品秩更上一层楼。 陈祇难得在幽篁这露个笑脸,说道:“这个不错。” “那前……衹哥哥答应了?”幽篁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陈祇笑道:“没有。” 一看陈祇这样就是答应了,幽篁立刻欢呼道:“好!” 就在二人谈论时,一声嘶吼响彻长右内外,整个地面都晃动起来。 一尊庞大的漆黑虚影笼罩整个长右城,双眸猩红,要多邪有多邪,无数汹涌的氛霓戾气扫荡而过,黄沙滚滚,城墙内外如地牛翻背,瞬间毁坏殆尽。 百姓俗子争先逃命,低阶修士与武夫士卒也逃了起来,偶有不怕死的,却发现自己连邪灵的影子都摸不着。 “你想要战争,天下便以兵戎见长,你想太平,便是天下时和瑞丰年,有这种好事?!” 这邪灵狂笑道:“今日不管你司空河图本事多大,战场都是这长右!” 护城大阵早已开启,但仿佛光线透过气泡,二者毫无阻碍影响,阵法不起任何作用。 惊弓之鸟般的幽篁,早已抬起陈祇手臂,将自己脑袋夹在陈祇腋下,瑟瑟发抖的同时死死抱住他。 陈祇揉了揉眉心,才开始,他便有些后悔让幽篁跟着了。 起初他也有些紧张,但听见那邪灵招呼司空河图的时候他就当成戏曲来看了。 无数死人的怨气,天地间的秽气,以及幸存者的憎恨、抱怨。全都化作愿力融入邪灵身躯,使其愈发庞大狰狞。 陡然间,天旋斗转,邪灵所在之地好像翻转过来,磅礴大势镇压内城;十数道身影升空,其中一位散发华服的中年男子,手心熠熠生辉,直接牵连天外,勾连命理星辰,好像凭空搬离一片星海,隔绝了邪灵与长右的联系。 二者皆消失不见,唯有气机浪潮涌动,如大风吹过水面,皱起阵阵涟漪扩散至四周。 这让陈祇心中暗道可惜,他还想看看司空河图攻伐手段和道力深浅,为日后做准备。 随即他将目光移至千钟万鼎阁,无论内城还是外城,所有反制镇压大阵都失效了,唯一亮起的护城大阵于邪灵也没半点影响。 想着想着,陈祇感觉腰间越来越紧,低头一看发现是因为幽篁的缘故,便道:“松开先,这有什么好怕的?”陈祇手掌抵住幽篁额头,想要把她推开。 幽篁使劲更多,一个劲的摇头,“不要不要,你答应过的。” 陈祇有些无奈的收回手来,觉得下次再有这种事得约法三章了,一直这样谁遭得住? 继续看着内城时,陈祇脑海中似有光线划过,想起某个关键点来。 幽篁是被弃养的,那弃养的原因呢?她为何见了这邪灵反应如此大? 陈祇盯着邪灵消失位置,摸了摸幽篁脑袋,“原来是这样嘛……” 只见平静空间中,数条黑色裂痕穿透星海,散发着阴冷死寂的气息,但持续时间并不长,很快又被星光所覆盖。 其余升空修士围绕隔绝之地,防止战斗余波扩散至内城。所有护城甲士开始引兵布阵,一圈圈的包围此地。 轰隆巨响传出,一条被扯的极长的黑影被击退,横贯高空,迅速的消失在远方。 来得快,去得就更快了。 “你能离我远点了嘛,它已经跑啦。”陈祇用力捏着幽篁的脸,没好气说道。 “发生了什么?”幽篁一脸惶恐的看着陈祇。 陈祇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上方。 顺着方向看去,司空河图正一动不动的盯着邪灵逃跑方向。 气势慨然,劲似老松,身重如嶽。 幽篁说道:“他就是长右城主,司空河图,神符南门的镇守者。” 陈祇甩了甩袖子,大步走进屋内。 “最该死的就是他。” …… 短暂的插曲后又归于平静,不过长右城的人今晚肯定睡不着了。 幽篁独自待在屋外,拍拍脸缓一缓,安抚下心境。 先前陈祇不论再怎么威胁她,哪怕确实有杀意,自己怕是怕,可也算不得如何畏惧,因为她没感受到杀心,只感受到一个人行走世间该有的谨慎。 刚才陈祇进屋的眼神,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幽篁只是看了一眼就有些心惊肉跳,那股浓重杀意让她像是溺水一般,想要呼吸,却不敢,不能。 深吸了口气,幽篁走过去敲了敲门,小心翼翼道:“衹哥哥,我能进的吧,你已经答应过了。” 陈衹平静声音传来,不闻悲喜,说道:“你随便做什么,一刻钟进出个八百遍都行,只要别吵闹我。” 幽篁蹑手蹑脚走进,合上门后站在一旁,不知往哪里走动,片刻后烁道:“衹哥哥要吃些甚么,外城有家猎楼不错嘞。”犹豫片刻又道:“不吃没得事,可以陪我去么?” “过来。” 陈衹抬眼看了下她,说道:“你不愿意讲你来历,那我来讲讲我的好了,不愿听现在说,莫要听是嫌枯燥,那可讨厌了。” “要听!” “长右城城主,早几年不姓司空,姓陈……” …… ------------ 第一百二十章帝姬神母 “唉……” 贺俶真来到处山头,依着块大石坐了下来,担忧、失落、茫然……千百思绪萦绕心头,他追不上对方,让菩贤跑脱了;想立即动身去夷洲,去太上仙宫,可苦县百姓,沿途所见惨状…… 两种思绪撞在一块,好似山洪冲击河泽,滔天大浪再高也是片刻,阴霾潮湿不知滞留心头几个春秋;天下是大事,自己事是小事么,二者之于他,到底哪个重要呢?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社稷的兴衰稳固是百姓俗子的温饱安宁;我事虽小,却是我思绪记忆、情感理想。 “姒姬,切莫负小道信任。”贺俶真觉着,不过些经文道意,她要能护得住钰儿,让予她好了,怕就怕……届时万事无补,只得做些无用功了。 “新郎……” 绿卿出现在他身侧,下腰时双手抚过臀部傲然弧线,理好衣裳后,以手指揉了揉他眉心,问道:“这样伤感,想到了甚么?” 贺俶真无心欣赏此美景,轻轻搂着绿卿肩膀,让她头依偎着自己肩,并不曾答话,日潜月升若天地颠倒,穷尽目力,依稀瞧见粼粼银华。 “幸而绿卿在我身旁。”贺俶真低声道:“要是从来孤身就好,可惜不是的。食髓知味啊,静斋提前离去,钰儿不知所踪,我已经很害怕,不愿再回到过去了,若绿卿再有甚么问题……” 绿卿陪他看着月倾北海景画,说道:“有姒姬同往,钰儿妹妹不会有事,再说那人既不嫌累跨越山海寻人,断没为难钰儿妹妹的道理,新郎不用担心的。” 她挺直身子,捧着贺俶真脸颊朝向自己,说道:“新郎厉害嘞,那人今日把钰儿妹妹夺了去,明日新郎道成,再将钰儿妹妹夺回来,届时妾身与新郎同往。” 说到这里,绿卿想起姒姬辱她时讲的一句话,当时场景太过耻辱,她恼怒羞愤交加,不甚在意,这时想起莫名心慌起来,面上倒不动声色。 “此前不要伤心了,妾身也会难过的。” 贺俶真听绿卿讲话,心中那份落寞寂寥感虽不曾削减半分,但也能感受到暖流;虽天寒地冻,可暖上壶酒后,外边冻不冻似也不重要了。 绿卿靠着他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 归墟海域。 许久过去,荀钰无力挣扎,身上光彩暗了下去,她也逐渐失去意识,缓缓沉下深海,最后是绝望的,但更多是不舍,“黄梁梦醒,之后会回到荀氏么……” 又觉着不如还回木渎镇那座破败院落,贺俶真坐砖头上同她讲话,说自己是个奇女子……或回钩窃红船,她第一次见道人背影。 其实是颍川郡的话,哪里都要得,子州城内的芙蓉院也行,都是妙极的地方…… “砰——!” 海面晃荡,龙鲸被来人一脚踩入海底,巍哉道意裹胁下,龙鲸头颅都在扭曲、变形,来人出手再狠些,即使肉体凶悍闻名的大妖也要被当场踩碎头颅。 “刚破境不宜杀生。” “你晚些记得自裁。” 姒姬穿青素行服,身周阴阳同盛同衰,一身浓稠道意如琉璃水精流入海中,大道显化下,这竟成了座拂太阴之芒的月池。 她来到荀钰身旁,亲手将她抱出海面,已跻身论仙大道,可称帝姬的绝代神母朝今身笑了笑,刹那消失原地…… 这海域是座归墟入口,连接夷洲与三洲四海,不是这处地界,太上仙宫一行人没那么快赶到太真洲并进入陈国疆域。 半死不活的龙鲸浮出海面,恰巧遇见菩贤带着菩慎卿与菩煞走来,上演了出拦桥喊冤。 菩贤听后不曾说甚么,只是让其不用在意。这般保下它属事出有因;昔年不知多少天地破碎,除人族外,大都被打落至各种古怪世界,而这里不过是其中一块碎片。 就像一块镜子,被打碎后分成无数碎片,每一块都蕴含各自的造化与机缘。 海域内的归墟通道,就像无数个小天地碰撞融合后的产物,待到成熟便显化在人间。 这片空间的活物都是被遗留下来的,这条龙鲸当年就是运气不好而被留在了这里。 若不依靠“外力”离开,只有哪天跻身神仙境,直接炼化此处然后“飞升”至外界大天地,否则就是头困兽。 这是个辛苦事,可成了后是受用无穷的,炼化归墟与融入此天地无异,从此肉身不过外象形体,身为妖类再不用感慨“人不愧万灵之首”,只因它方方面面都已不输人生天地。 龙鲸正作磕头状拜谢,菩贤也正欲离开,无底天空忽降下天罚,归墟连着云海翻腾,恢宏大道气机显化凝实,一人一妖悉数震至海底。 “多管闲事。” “舍不得死就那道人来杀你。” 姒姬正躺在太阴殿、元妃宫的龙榻上,镌刻金字的玉简散落一地,道藏佛经,奏折策论种类繁多;高六丈的狻猊尸身活灵活现,好似养在宫里的灵宠般;内顶画古神女飞天,朝圣玄灵元君,众女仙云集,若百鸟朝凤。 龙榻上除姒姬外,躺着昏睡中的荀钰,方才她倒可以直接将那条龙鲸宰杀,把内丹刨出给荀钰养身子,不过因暂时不好杀另一个,想想也算了,还是留个未来的某人来杀吧。 不好杀不是因打不过,是因他背后站着赐道殿殿主菩春规。 “试过绿卿姐姐,还不知钰儿是甚么滋味。”姒姬因回了太阴殿,又置身龙榻上,就褪去那件万灵打造的青素行服,换上珠白抹胸,披了件华琼锦长纱,中间用金色束带系着。 依旧是粉腻不堪挤压的景象,雪肤红肌下淡青经脉若隐若现,她巧笑嫣然,一手撑着香腮,一手不时伸进荀钰衣裳内,但不甚用力,怕惊扰她休息。 适才生出那念头,也不忍耐,用香舌润湿荀钰粉唇,轻轻撬开她皓齿,小心翼翼如做贼般,缓缓汲取蜜津。 “怀念绿卿姐姐……她在必是更妙的。” 这个“姒姬”,其实是天外“姒姬”,不过不晓得同人间姒姬达成了甚么交易,让“她”重返人间后不但不用担心被强行召回炼化,还把主要七情六欲主动给了“她”,要是原先姒姬在何处,除了本人没那个知晓。 …… 另一边,重瞳翎雀虚影笼罩一界,来到某处海崖旁边,看见依偎睡去的男女,心中没来由想起族中那个清瘦女子。 她是个王族,却被诠言拐走,最后死在天外,这是次要的,关键此后传承不知所踪,致使整个陨凰山脉被打压万年,而今历史似轮回。 又有男子盯上了本族身怀传承之人……虽然她不是本族人,可这没有甚么不同。 ------------ 一百二十一章姐妹 暗沉死寂的海底是遗忘。 海水倒灌荀钰七窍,五感渐渐散了,身子朝下坠去,是光芒的远离,不再感受到冰冷刺骨,心中不再恐惧,视线推移下,像看着自己一点点沉下去。 一切都完了。 唯一遗憾,就是自己未有经历世人所说的走马灯,如此她想最后再见族人的夙愿也落了空,似乎还忘了个谁。 “是了,还有贺郎……”想到此身子又沉重起来,冰冷再次席卷四肢,窒息携恐惧重来,看着海面远离,想呼吸不能,挥动四肢亦是不能。 不甘、绝望……催使荀钰向上游去,海水大势倾覆下,她几乎将一口皓齿咬碎,索性重见光明。 “唔……呜……” 荀钰缓缓睁开双眼,发现姒姬正在身旁,神色间透着几分急切与不安。而自己适才因古怪梦境,竟然鬼使神差下咬住了姒姬的舌头。此时,姒姬轻轻拍打着她,示意她松口。 想起关中暖池发生的事,绿卿姐姐所遭受的委屈历历在目。荀钰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决心要为绿卿姐姐讨回公道,于是紧紧咬住,丝毫不肯放松,不管姒姬如何轻声哀求。 姒姬一向仪态端庄,气质雍容华贵,此刻却因这突发状况,神色中多了几分楚楚可怜。她樱桃小口微张,被咬住的舌头让她的表情带着一丝痛苦,模样十分惹人怜惜。 “诶——慢着!”荀钰忍不住出声,心中满是无奈。原来是姒姬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臂,力度虽不大,却也让她感到一阵酸痛。 “钰儿姐姐太狠心了。”姒姬微微喘气,待荀钰松口后,才委屈地说道:“妹妹不同绿卿姐姐,姐姐怎能这般对我。” 荀钰见她玉指甚用力,言辞也不客气,说道:“哪个欺负你了,难怪先前昏睡是呼吸不畅,这手连力气也使不上,原是你个‘浪荡货’求欢来了,怎么说我欺负你。” “再说绿卿姐姐柔弱,那是做姐姐让着众妹妹嘞,暖池后的那夜,她花招可多,贺郎因不能自拔,故有心偏袒,你因旧事得意,担心吃亏嘞。” 说话时撅嘴挑眉,显然是打翻了醋坛子,不满贺俶真那夜偏心,如今姒姬称她姐姐,此举心思不用多说,这番话也是劝诫,休要轻视拥傲物的绿卿姐姐。 “不知能否成呢。”姒姬松手坐着,荀钰也趁机坐直,将秋香色轻纱整理好,听她细细说道:“这是私情,也是为修行,昔年万载千秋,为修太初大道,只能以阴阳取混沌,化天地初开时。” “而那也是昔年旧事了,我修行根祗,钰儿姐姐比谁人都要清楚万分,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是后来所得,彼时道法迁徙在即,诠言已经为人间凝实‘所立之地’,我要窃取人间道基,自不可能更换修行根祗,只能用以做炼化之法。” 可笑荒唐世人以讹传讹,诠言同后来的贺俶真也糊涂,误以为她自始修的都是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却不想想她出身何处,几时修的道,又怎样从东都洲行至夷洲太上仙宫,成了太阴殿殿主。 菩春规是知情人,正因此才会让人将她“请”回太阴殿,至于把荀钰也带来,是他失算了,贺俶真竟在同姒姬头会见面,在那种情况下凝实了她无暇玉体;若非如此,菩春规是要将荀钰炼化,补缺姒姬肉身的。 荀钰笑了笑,却也深感空闺之苦,长生若意味着独身,那与永恒漂泊太虚是没得区别的;死舍不得,活着又无甚意思;人间百年荣枯一瞬、沧海桑田是肉眼变化、扭转天河都不须挥手、物换星移几度秋,最终事事皆非。 “本是漂泊轮转万劫,我为你今身的。”荀钰握住姒姬柔荑小手,说道:“不想我今成了你姐姐,总觉着有些古怪,自方才起就想着:怕不妹妹取笑我?” 姒姬拥抱着她,统御太阴殿近千仕女仙娥、皇女明妃的神母,罕见的露出小女儿姿态,说道:“道法迁徙中余得残魂渡世,至贺郎凝实妹妹躯体,已过二万五千余年,哪个懂得其中苍寥死寂,无声无息;今有换修行根祗,无论何种原因,一定要同贺郎阴阳交欢,至死不渝。” 说着,她松开荀钰,将锦纱脱去,漏出自平滑侧腹至素腰后部的一条狰狞疤痕。荀钰见后心底一惊,疤痕长达十余寸;姒姬同她一样是玉肤红肌,甚至更要娇嫩些,如不然怎能瞧见细微的血络经脉;越是这般,猩红疤痕越是醒目狰狞。 “有这等大胆凶人?”荀钰忍不住心痛抚摸,说道:“妹妹怎弄这样的?难道以仙人修为也不能修复如初么?” 姒姬无奈笑道:“同贺郎初见,正是子州花灯戏那夜,他待外人手脚可不轻,这剑伤就是贺郎弄的。要修复也简单,不过还是待日后吧。” “啊!?” 荀钰不禁捂着小嘴,有些不可置信,但细想一路走来,教训陈、钟氏族、面对守一观修士、漠城杀敌、不久前的鬼魔,要么摘颅,要么直接砍死,甚至是初见自己时……下手确实不轻。 姒姬继续说道:“姐姐说不能轻视绿卿姐姐,日后说不得准,只说下次我姐妹二人同贺郎见面,定是要拿这疤痕做文章的,不怕贺郎不听话;倘或‘侍奉’不好,妹妹还不高兴,要造他的反哩!” 荀钰被她逗得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忙不迭说道:“贺郎有时迂腐,会有些呆气在身上。妹妹若是得偿所愿,可一定要叫上姐姐一同。”又接着说:“妹妹还记得绿卿姐姐得宠时的样子吗?她生得那般惹人怜爱,眼下我们姐妹二人不在,倒让她独占了贺郎。等下次见面,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元妃宫常年冷冷清清,许久未曾有过这般欢快的笑声。侍奉在旁的仕女仙娥们见主母和这位新来的姐姐如此开怀,都十分诧异,猜不透主母为何性情突变,也不知这位姐姐是从何处而来。但见主母是真的高兴,她们也都暗自欣喜。 “好嘞!”姒姬一下子扑向荀钰,把她轻轻按在榻上,笑闹着说:“今天先嫉妒绿卿姐姐一回,日后再找贺郎弥补回来。以前修道的日子太过孤寂,往后就请姐姐多陪妹妹,给妹妹解解闷!” “好妹妹。”荀钰灵巧地一翻身,和姒姬换了位置,温柔说道:“陪妹妹玩耍是自然的,只是妹妹的衣衫有些凌乱了,今日就让姐姐来帮你整理整理。” 两人一边笑闹,一边说着体己话。荀钰帮姒姬整理好衣物,又轻声打趣:“绿卿姐姐自苦县同贺郎相认,妹妹你尝过她的厉害,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妹妹贵为帝姬神母,贺郎日后就知晓好处了。” “那妹妹更要促成这事……”姒姬话还没说完,就被荀钰轻轻点了下额头。 “一定会的。” ------------ 一百二十二章夫妻 此地海崖连绵无际,因下方大潮不舍昼夜撞击崖壁,时日久了便撞出座海湾来;海风咸湿,吹动道人鬓角发丝,又附着许多露珠。 “观大日出海,万象更新,亦视人间新日伊始……”贺俶真料想已至太真洲北部临海处,远离了关中,离洛神都就更远了,在此待了两日,担忧不减丝毫,但也只得回了。 绿卿站海崖上,眸光穿透海岸线,越过汹涌大潮,再看向如海鲸跃出水面的大日,最后视线回缩,眸光最终落在海湾内的道人身上。 道运好而命不好。 她想起姒姬这句话了,也因传承的缘故,感知到重瞳翎雀的气息,她轻轻喊道:“新郎!” 贺俶真转头向上看去。 绿卿说道:“回了。” “怎的了?”贺俶真有些疑惑,但还是来到她身边,说道:“现在离陈国远了,也不必走关中进关内入柳州,一线南下即可,不急的。” 绿卿不知怎样开口,怎样面对,她清楚以贺俶真性子,即是来人再有道理,再有许多话说,决计是商量不得的,况荀钰刚走,重瞳翎雀一族又来,更无些许商量余地了。 念及此处不免悲恸,从怀中取出并蒂莲绣帕,将其塞入贺俶真手中,说道:“新郎说过,有妾身陪着,纵有国色天香在旁,也绝非所好了。不必如此说,新人换旧人这事是时有发生的,妾与新郎不止于此,但新郎也要学着接纳新人。” 贺俶真被说得莫名不安,又不知着思绪从何处来的,只得强行压下情绪,说道:“接纳甚么新人,这样胡扯话不要再说,待苦县事了,再去拆了太上仙宫,断不会再有意外生出。” 说来也古怪,作古道心圆满的道人,竟不曾察觉绿卿异常,只觉着她是受荀钰离开影响,还觉得荀钰回不来了才如此。 绿卿笑着嗯了嗯,牵起他手:“那现在去哪里,我们早些过去好了。” 该来的总会来,躲的是躲不过,可怎样面对,自己是说了算的,不必想太多。 “且南下,遇事即停。” 贺俶真握紧她手心,化虹离去…… 行至半日,入一山野,群山万壑似飞龙庞然身躯坠地,条条筋骨化龙脉;有一处山脊分出数条支脉,若龙爪一般,山脊下有片占二十里的荒木野林,三面被支脉环绕,进出都只有正南方这一个口子。 贺俶真见此地甚为险峻奇特,便带着绿卿来看看,岂料是有古怪的,脚才落地,天地焕然一变,成了暮夜沉沉的景象,无月无星,静得出奇。 “这处应是有人住的。”贺俶真自海崖离开,始终不曾松开绿卿手心,这下又道:“但进来是不曾感受禁制阵法,所以这处的人家虽不好客,但也不会是个赶人的,绿卿陪我看看去。” 绿卿由他牵着走,说道:“总有不喜热闹的,也有求个自在的,日后新郎觉着乏了,也可寻一僻静地住着,等着哪天有人来访。” “绿卿忘了么?”贺俶真说道:“这样去处我有嘞,是座在绛州境内的道观,现就交由位访客打理,去过了洛神都,绿卿就可以去看看。” 都是些荒野小道,嶙峋怪石遍布,荆棘灌木扎堆,不太好走,贺俶真一面开路一面说道:“那是座好山头,钟灵毓秀,灵气虽淡泊,景色却是一等一的好;大小石峰三千多座,云海台、莲花池、悟道峰、绛仙峰,游廊仙桥也都是有的。” 说罢,又道:“其中许多都是设想,不曾营造出,不过待回去是那位访客应弄得差不多了,绿卿可以稍微期待一二。” 听他讲话,才知他原来也是想留在一处安生,而非东奔西走,做这事做那事,就是俗人向往的罢。修士论仙成佛也还是人,不同的不过信仰抱负。 “妾身期待事有许多。”绿卿说道:“不多十之八九是要有新郎在,也能这般说,新郎本身就是妾身所期待的。” “真荣幸。” 不知多久,二人来到处院落,东西厢房,正北主屋,南面是院门,主人似察觉有客来,早早把门开了,左右也只见主屋亮着,就请客往此处进。 贺俶真同绿卿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好奇,无甚顾虑的走了进去。 里头是个着黑棉袄的老妪,本是坐在炭火旁煎中药,见二人到此也不叙闲话,直接问道:“是对眷属,相公妻子来的么?” 贺俶真打了个躬,说道:“小道贺新郎,出自陈国苦县;这位是小道妻子,唤作杜倩,字绿卿,亦是苦县人士。” “坐吧。” 二人依言坐了,老妪拿煎好的中药当茶水倒上,贺俶真先拿起喝过,竟不觉苦味,反到是清香逼人,旋即朝绿卿点点头,绿卿拿起尝了尝,同样有些诧异中药味道。 绿卿问道:“嬷嬷,这闻起来是煎的中药,怎喝起来要比新茶还清,这是甚么缘由?” “这是生精养胎喝的。”老妪说道:“昔年老婆子无甚本事,法力微弱,在泰山时就靠着这药引千百里的男女来供奉。既是孕妇人要喝,自不能太苦,若不然怎生下咽,再者也怕药性太强,不便养胎。” 闻言贺俶真一愣,他到不曾想过这问题,倒是绿卿说道:“若嬷嬷不嫌烦的话,那日后怕要再来麻烦了,只是不知届时嬷嬷还在这住着么?” 老妪加大火重新添水坐下,说道:“你二人早些成亲,早些来此,老婆子就还在。” “这奇了。”贺俶真说道:“先前来时小道说绿卿是妻子,嬷嬷怎又说早日成亲?” 老妪说道:“绿卿如此身段模样,你同她若成亲,能忍住?怕是不是借生娃由头,要日夜求欢云雨。” 绿卿眉眼含笑,静静喝药,心想道:“不成亲新郎又怎能忍住,不过若真应了嬷嬷所说,新郎会日夜缠着我么?真这般就好了,情愿为他生下一子。” 老妪叹了口气,又道:“夫妇人伦之始,其相聚多在五百年前,绝不是无因而合的。故世间恩怨不一,也有夫爱妻的,视妻如珍宝,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处处回护亲热她;也有妻满心爱夫,敬夫如天地,解衣推食,你恩我爱。这都是些人之常情,无甚可说的。” 绿卿问道:“那有甚么可说的呢?夫君夫人原不是就要如此么?” “提及此处,绿卿就要多当心了。”老妪笑容慈爱,看得出满喜欢绿卿的,说道:“最毒最要紧的,是有一种妻忌夫的。做丈夫的原没有什么不好,不知为甚缘故,见了他如眼中之钉,随你百般趋奉他,只道嫁丈夫不着,愁思没完没了,不是分床独宿,定是吃个怨命长斋。” “那是不是还有种。” 贺俶真接过话道:又或是夫怨妻的。做妻子的或荆钗布裙,或粉白黛绿,也没有什么惹厌处。不知为甚缘故,做丈夫的见了便千憎万厌;老实了,又道他蠢笨,活动了,又道她轻薄,毫无一些恩爱之情。不是待她冷落,定是将她磨灭,甚且有言语辱骂当说话,拳脚加身当亲热的。” “道家人脑子是好些。” 老妪点点头,说道:“如此种种不齐,这等看来,不是天公错配,而是段三生石上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前世因缘果报。遇着了,直须欢喜领受,切莫叫神叫佛、怨天尤人。若不肯安分,还有罪受,咒诅怨尤,不惟无益,适足贾祸。” 至于有才的人有情而无缘,亦是前世未结良因,故令今世有情莫遂。 尤且不可恃已之才,造作绮语污人名节。 因甚么? 才人绮语往往恨己之有情无缘,也偏要巧语花言,将无当作有,勒成一篇美丽诗词动人视听,竟不知诬陷多少夫人,使她千古沉冤不白。 ------------ 第一百二十三章离别将至 绿卿转头看着贺俶真。 贺俶真脑壳大,嬷嬷这话不是害他么!先讲过了夫妻亲热恩爱,又将话锋一转,看似对他说话,不过是怕绿卿遇人不淑,故以此劝诫她,再警告自己罢。 其中虽有互憎,可老妪最后话语,就是不满世间才人名士;无论真是爱慕夫人或见色起意,再说她怎样不喜欢自己,也要巧言令色、千方百计将她哄骗过来,及至到手以后,全然弃之不顾。 虽然如此说,也给他贺俶真留了几分余地的,早先讲了妻忌夫,倘或贺俶真不接话,定然说不到最后,如此老妪自然没得由头讲出“尤且不可恃己之才,造作绮语污人名节”这话来。 “嬷嬷看小道不是个老实的么?”贺俶真颇觉无奈,说道:“绿卿是小道妻子,又因是小道门生弟子,也可算作道侣,就是将小道神魂贬在九幽处,那也决计不能负她的。嬷嬷不信那便在此住着,百年、千年后我夫妻二人还来这里看您老人家。” 老妪摇摇头,坐近拉着绿卿手道:“瞧瞧这牛鼻子,对我这老婆子也要说些巧话,对绿卿这样有韵味的典雅女子只怕更甚,万不可着他道。” 又转头对贺俶真说道:“你以为老婆子糊涂,当闻不出你身上其他骚狐狸味么!你难道只绿卿一个女相伴么!还敢说那些话来唬人。” 贺俶真揉了揉眉心,不敢再开口。 老妪也不再咄咄逼人,拉着绿卿说了好多话。 …… 临别时老妪亲自送二人离开,并说道:“切记好好待绿卿,凡事不可莽撞,要稳得住思绪,记得自己说过甚么。” “小道明白。”贺俶真不敢多说,只能依言答应,若不然还要挨说,那就烦了。 绿卿笑着拜别,说道:“嬷嬷再会,绿卿还会来的,届时希望嬷嬷不曾搬离,还在此地住。” “好说好说。”老妪说道:“你二人莫要耽搁,尽早成亲,那时老婆子去见你也是行的。” 二人笑着答应,拜别后御风离去,继续南下。 “贺郎也会有如此模样?”绿卿捂嘴笑道:“早先不论何时何地见了贺郎,都如是天人论道,怎今日不敢多说。” 贺俶真无奈摇头,哭笑道:“老嬷嬷讲话怪厉害……” “轰——!” 雪白光柱落下,天地摇晃,贺俶真瞬间被凿如地底深处,绿卿脸色惨白,无尽恐惧冲击神魂,纵身而往寻他身影,不过片刻,她被纳入了溟涬天地中。 数道身影从天地四方冲出,以极快的速度朝贺俶真方位赶来。 “交出众仙朝上图!” 声音似惊蛰擂鼓,不断回响于夜空。落在贺俶真心间更是如炸雷一般。 贺俶真彻底运转人身天地,心神粒子落入识海,让原本被裹挟在攻伐余威下的自己在蹈虚御风,化天虹离去。 这时贺俶真才看清几人模样,衣裳各异,面容有老有少,身着与自己相同的墨色长衫。 “将死之人腿脚不慢,不过晚死。” 来人势在必得,嘲弄意味浓厚,今日已经看死了贺俶真,绝无让其跑脱的道理。 …… 识海中。 “今日枉费诠言心意,怕是再不能收拾旧人间,重夺昔年大势。” 贺俶真自是诠言传道,众仙朝上图于似境拉他一把,奈何时运不济,命薄福浅,莫说受用这通天造化,就是命也要被人带走,个中缘由是非道人不愿再提,今日再难活命,只求死前安承顺意,送走绿卿。 “这事要怪再实处,问题在我。”诠言依旧天容道貌,宛若真身降临说道:“千算万算,竟漏了个‘怀璧其罪’的道理,又因思虑太少,以至于蛮夷猖獗,让你落此境地。” 贺俶真心中难免痛恶来人,满心烈火只剩得余烬,此时不想也不能,当真以此为缘由怪罪诠言,若无此天人,他此生不能会见绿卿。 实命不在我。 “我能让你力敌来者。”诠言说道:“此举能让你跻身飞仙,可你要知,这终究不过昙花,今夜过后,世间再难有道人贺俶真了。” 贺俶真不答他,悄然改变御风姿态,身形猛然下坠,顺手持剑向前一挥,似有剑光点燃闪电,光明骤起又沉寂,若有旁人定眼看去,那不知千丈万仞的陆地支架已被打穿了去。 再有人走远处来看,眨眼就发觉此地凭空出现了天堑深渊。 “诠言不消如此劝诫。”贺俶真由衷拜服这位天人,怎奈心意已决,他说道:“幸得此造化,若能再让绿卿离去,也算死得自由。” “既如此我也不再多劝。”诠言说道:“作古者最近道,惜哉你生不逢时,昔年若有你,道法迁徙说不得就成了。” 贺俶真穿梭于地底时,周围突然亮起六道虹光,圈定二人后迅速压缩,爆发出耀眼光华。 要是寻常凝心修士在,这一幕是连看都不敢的,更遑论逃跑活命。 太微生霞光万道,太清熠熠生辉。 整个地心都像是被烈火溶焰融化一般,其中又有数道雷柱轰然落下,却被这爆裂霞光随打散。 “天火玄雷,还真是的法网恢恢啊。”贺俶真睁开双眸,嗤笑一声继续前行。 “两万余载后能见你这样的道人。”诠言大道余韵消散之际,笑言道:“可见昔年我是对的,人间不该低一等。” 贺俶真说道:“可惜再无我所好。” 身后之人气势汹恶,不断的逼迫贺俶真。 “道长交出众仙朝上图的大道归属,此事仍然留有余地,如今这样是何必呢?” 追击之人此前甚至不曾见过贺俶真,可那又怎样,只要牵扯到今晚这件事的人没得哪个能活命。 彻底燃尽融合,贺俶真开口道:“去海外。” 旋即打穿海底,如游龙般掀开海面。 等到他站定之时,五道身影相继冲破海面,双方对峙于高空。 “道长这是想通了?” 居中的一位年轻男子站了出来,一双狭长的桃花眸子显得其俊美异常。 “想通想不通能怎的?这牛鼻子体内已被道化,又运转人身山河,身受重伤,死是早晚而已,五人齐上,需要在这讲利害关系?!” 一位中年面容的汉子骂骂嘞嘞,他出自逐鹿山,本事甚大,脾气亦是不小。 也是那一剑,直接劈开了入口,阴差阳错之下使得贺俶真参与进来。 “本来只小道要死,眼下可未必。” 说着贺俶真便看向了他。听闻此语的五人也一并将目光移了过来。 “未必不未必不说,你先拿出众仙朝上图,若当真有得了些造化,你能不死的。” 思绪飘忽,贺俶真此刻有些荒唐地认为,是不是当初随爹娘去了要好些?否则何须漂泊流浪这么多年,终日惶恐不安,侥幸得通天大道,又失去妻妾,身死道消。 一位身着道袍的老者说道:“道长何必又将自身性命送来进来,我几人还白白多份,如此年幼怎不听劝,一心要死。” “就你古明嘴脸最丑,你想要众仙朝上图尽管来试试好了,看看小道先死你先死。”贺俶真嘴角讥讽,全然看不上来人。 名为残晦的俊美男子说道:“岁数小,火气倒是大得出奇。” 贺俶真皮笑肉不笑的转过身去,说道“望你这条狗命能有贫道火气一半大。” 溟涬出现手中,以双指抹过。 五人见这一幕也不在多说,大不了天崩地裂,打他个半死再来夺取众仙朝上图。 ------------ 第一百二十四章归拢道法 先前那名为石靖的汉子手掌一挥,身体四周便出现一幅似以干枯黑红血液泼洒而成的画卷。 内容为远古战场遗址,残刀断槊,尸如群山,血为江河,山野怪鴸奔走其中。 唯一古怪就是尸山最高处,有位金甲英灵持刀而立,俯视战场。 画卷一出,贺俶真就好像处于无法之地一般,修为和灵气的调动都受到阻碍,攻伐杀力,神通运转都大大的被限制住,还得时刻面对那股滔天煞气的侵蚀。 被嘲讽的道人古明一跺脚,一幅太极阴阳图显化绵延,直至覆盖整座海平面,阴阳万物、古往今来、生死之机、皆可以一图算之。 用来围杀最好不过。 面对这些贺俶真神色漠然,只是想着该如何重塑绿卿经脉及周身窍穴,改变其资质。 突然画卷内一阵阵地势翻滚变化,又一座座尸山大岳镇压贺俶真。 于此同时,最后一人双袖鼓荡。敕令山海,形成山水相依,天海相冲的局面,反复磨损贺俶真修为道行。 残晦伸手一拽,扯出一条由无数万里江河大渎炼化而成的长鞭,狠狠甩了过去。 整个画面就像天河扭转,将所有水路河床从人间大地搬离,运往高空。 贺俶真身形无所定,化剑光穿梭于天河之间,持剑将那些攻伐手段悉数碎之。 “那老道不说你是诠言传人么,难道身受重伤,用不出晦冥天地,如此也好,让我来会会你这狗屁‘不倒者’。” 这次是站在残晦左侧,唤做曹空之人,只见他单手扣诀:万神朝礼,五气腾腾,役使雷霆。 直接开天二丈,光芒如电,势要以雷霆鞭挞贺俶真。 又有雷矛降真,曹空顿时显化雷尊,持杀生之矛冲向贺俶真。 凡夫俗子喝口茶的功夫,局势就完全偏向残晦这边,三人辅佐,两人强杀。 忽有剑光生起,一道道雪白光柱砸落下来,横奔激荡不停,整片空间顿时如同万剑插地的剑林一般,与石靖神通相撞时激起无数沧海巨浪。 另有剑光如横江铁索,隔断曹空杀生之矛的同时贯穿雷尊真身,硬生生阻止了开天之势。 霎时间发生的大道异象,让四周天地灵气紊乱不堪,凭空刮起的气机风暴,直接排开海水如帘幕悬挂高空。 独属几人的大道气机更是让海水如沸,以极快的速度下降,被打散的水运不断聚往高空,又以雨水姿态重回大海。 紧紧几个照面便强行改变了一地气节,说不定未来百年内此地都要暴雨不停。 贺俶真身形一闪,再一剑递出,剑光如天风委火,横贯曹空与残晦,将其打落高空的同时把对方身躯连同海底一并凿穿。 此举虽打伤对方二人,可贺俶真自己情况亦不乐观,嘴角血液流淌,人身山河都因此布满裂纹。 也正是因为修道根底与天地道起了冲突,贺俶真先前才会一味避战。 现如今有了新打算,他便全然不顾自身,只为到后面能让绿卿活命,这是他唯一所求。 厮杀场景华光满溢,气机风暴搅动一切,就算是被护在溟涬天地的绿卿都感觉道心不稳。 敕令山海之人名为凛至,眼见天水相冲的心相不起作用,他便稍加更改,使天地间起刮骨阴风,暴雪冻杀万物。 飞雪化利剑,不知几千万把飞剑撕裂着贺俶真。 “借天时变化作剑,以心相显化,这个本事只能说一般。”贺俶真摇了摇头道。 受五位论仙大道的“神仙”大道气机冲撞,被威压震慑,虽有溟涬天地护着,仍旧道心飘摇的绿卿紧闭双眼,逐渐从憎恨来人,变得憎恶天地,为何总是他的贺郎? 贺俶真握实长剑,抖搂剑花时斜劈而下,让所有异象消散一空,全都散成灵气后,再被他带来的剑气风暴搅成虚无。 “废物术法。” “练剑,不论借天地练,观千剑练,只能作为剑术之上的锦上添花,更不能借此熔铸剑道之长,否则即是承天地之情。” 贺俶真似全然不在意性命,颇有兴致道:“想要以剑登临极巅,就只能依靠自己。” 似乎为了证明这个手段确实很一般,贺俶真身旁出现四座庞然剑道天地,称四象御极。 此方天地凛然,万物失色,剑气杀意更甚,众人就像身处一幅尚未彩绘的黑白画卷中。数十条水运龙魂凝聚显化,庞然身躯围困二人,腾杀之姿就像连接天海的漩涡龙卷撞碎礁石。 失色天地中,御极伐道,剑光衍虚无;剑术现,则水运龙魂消融不复见。 见法术被破的残晦传音石靖道:“想法子抵消御极天地,我以秘法针对他命格。” 画卷尸山最高处的那位金甲神人一步跨出,来到此方天地的同时手中战刀凝聚无穷杀意。 一刀斩劈砍而下,从上方云层,再到海面,直接撕裂出万丈沟壑,整个空间都像是被割裂开来。 处在最中心的贺俶真被击退近百里,但下一刻身形闪烁,一剑钉死金甲神人。 此曰:御极无伤,抟兵止戈。接着带绿卿一线坠下,身后剑气光柱入海,逼迫曹空等人现身。 “这个场面算不得多宏大,但有个特点绿卿得记住,之后不管无论如何都得想起来。” 绿卿脸盘泪痕遍布,不明原因,但也将这些话牢记在心。 看着这一幕的古明发现有些不对劲,按照这个打法,贺俶真该早点结束厮杀才对,哪来的闲情逸致说这些? 心中忽有不安的古明以贺俶真大道气机为根本,推演战事结果的同时传音曹空。 “事有蹊跷,待会儿现身时逼出他剑道天地来。” 来时几人可做足了功课,那可是一路顺着贺俶真行程跟来的,若失手,自己等人的所做所为就成笑话了。话音落下的古明手掐道诀,使得太极阴阳图开始吸收残留道韵与贺俶真那股剑道真意。 他打算推演出方才那一剑,打碎对方躯体,拘押其魂魄。 贺俶真挥动衣袖,青霞洲天外之地,恢宏道气降临,直接打消对方所有围杀压制手段。 此时海底金光闪烁,万雷肆虐于海底,将碧清万里,水运滔天的大海早蒸发殆尽,使整个海底支架都裸露出来。 围住贺俶真与绿卿的雷池让远方水域不等流动过来就被炼化打散,而大阵落成形的瞬间,曹空亦是消失不见。 石靖主持画卷,神通运转到极致,以修为凝聚的金甲神人举起手中长刀,浓重杀意凝聚刀锋,倾力劈砍而下。 “贺郎怎敢舍妾身一人。”绿卿开口说道:“放妾身出去罢,妾也难道不是贺郎妻子么,若是,难道不应生死相随么?” 砍碎刀光雷影的贺俶真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夫唱妇随。” 这场战事中,不论残晦几人手段如何宏大,贺俶真只有一剑,或是以剑光对杀术法神通。 结果就是一场厮杀下来,手段尽出的几人连贺俶真衣角都没摸到,也难怪古明会感到不安了。 谈话期间,细微雷芒游走天地,试图借助雷池异象来混淆视听。 等贺俶真还剑石靖的瞬间,雷芒扩大百倍,变作千百道雷柱碾碎他护体道法。 ------------ 第一百二十五章御极斩虚 突然出现的曹空持紫电金矛透过雷柱,胜过千万刀锋锐利的雷铓直奔贺俶真所在身位,古明既然说出某个可能,那绝没得错,他绝不会留下任何变数。 千钧一发之际,贺俶真身形云雾迷蒙,一道水云身同他迎面走来,最终擦肩而过,剑锋直斩曹空,速度之快,就像曹空眼花看错人。 结结实实一剑斩下,有望琉璃道骨证玄仙的曹空人身天地顿时满目疮痍,只能主动崩碎躯体,变为游雷逃离。 另几人看在眼里,不禁眼皮子跳动,心神打颤;论仙大道每一境界差距何其大,较之金丹、畅玄大道至少是四境的差距,而今场上围杀者都是飞仙,贺俶真竟顶着大阵压制,轻易打伤击退众人。 如此明示修为,他至少也是个玄仙,围杀之人怎能不心神打颤,怎敢不认真对敌。 “结阵这么慢,真想死这里嘛!”石靖也在这时候感觉不对劲,开始朝着另几人大喝起来,怒道:“道人身上有晦暝气息,是诠言在助他,别在留手了!” 剑意混合天地灵气,大道气机皆是贺俶真剑道真意与诠言道韵,此片天地山海都要被道化了。 如此生死一线时,围杀设局之人才想起道人绝艳天资,想起昔年诠言“长剑道术皆第一”的名头来。 “这是断绝来世的手段!”古明主持太极阴阳图,鬓角发色极速灰白了下去,怕有人畏死退却,他只得分出心神大喝道:“诠言身死做不得假,只是至宝留他残念罢,待残念耗尽,道人轻易可杀!” 确如他所言,这是事实情况,诠言为众仙之首,以自身残念及大道余韵作引,将贺俶真神魂与众仙朝上图连了起来,集众仙余力拔高贺俶真修为至玄仙。 一时造化妙用无穷,可终究不过石中火、电中光,只在夜里一现的昙花罢,莫说长久下去,有一炷香的光阴也可算天公垂青。 贺俶真不置可否,又置若罔闻,只顾持溟涬递剑,因这极大可能是他此生最后场厮杀,故他要省几个字,不愿将光阴浪费在口舌言语上。 长剑御极,天地有伤。 身形同光影交错,持剑摧压万法;剑碎古明乾坤图、斩凛至心相天地、刃化曹空大雷池、破残晦造化命格、挫石靖金甲刀锋。 天地灵气彻底成虚,光阴长河的暴动让万物幽咽啜泪,宛若天地崩塌一般。 绿卿眼神渺茫,虽担心贺俶真,所有思绪仍旧被他牵引而去,神色恍惚间……如见天人。 五道流光横贯而过,聚拢散去复成形,到底是围杀一人,还是一人围杀? 石靖经脉断折近百处,可仍是选择以锋破刃,近身和贺俶真厮杀在一起,加上凛至的利戟心相,顷刻就有无数刀光剑影炸碎。 “他娘的,得亏空余个境界。”曹空稳固人身山河,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那道出剑身影。 贺俶真修为虽被诠言提升至玄仙,怎奈都是“虚”的,大道感悟、境界感悟、人身天地没一个跟得上境界,攻伐杀力虽霸道无理,可厮杀不能只看这个,因而就算压他们一境,照样难以取胜。 收回思绪,曹空重新将金色雷池聚于脚下,再次以雷尊之姿入局厮杀。 贺俶真右手持剑,手掌抚过剑身:剑有百残,太和消竭。 雷池瞬间被捅穿,剑光抹过天地,对方三人直接被斩入虚无,就连暗处那两位都未能幸免。 贺俶真正打算追击分而破之,下方不知从哪里窜出条庞然鲸鲵,吞噬曹空残余雷池后就往自己身上撞来。 “皮糙肉厚的狗皮膏药。”现在贺俶真既是无奈,又恼火极了,怎么就打不死呢? 面对雷鲵出世,贺俶真不躲不避欺身而近,双手剑意如天河泄洪,刹那间使其消散一空。 绿卿虽被道意影响,可只着眼于贺俶真,甚么揉碎心肠、啼血哀鸣,都道不尽绝亡境地下,断魂绝情女子凄凉心境。 贺俶真心神粒子不知几时来到绿卿身侧,拇指拂去她眼角泪水,笑道:“身陷局中,夫人莫只顾着眼前怎生绚丽,要晓得暗处如何。” 他像个无事人,似个督战官,还讲说其围杀来:“比如那道人,他就在暗地里吸食我气运,布下绝魂煞神,要削去我命数。” 又说道:“包括桃花眸子那人,虽说藏匿海底,却同样试图以改命之法为后续做打算。” 残晦与古明二人心思最重,一开始就在妄想靠命理之法争先,夺取贺俶真死后的众仙朝上图。 绿卿满目泪花,握住贺俶真手哀求道:“我们不要传承了,也不管陈国苦县了,贺郎送了他们所求,来此陪着妾身好么?” “我不死,这至宝如何肯离我而去。”贺俶真贴近她,碰了碰她琼鼻,轻声道:“死也罢,就是对不住的人又多了,受传承重托,我做不到也罢,不去做不好意思的。” “你最对不住的是我!”绿卿见他拒绝,厉声道:“得传承是机缘命理使然,有甚么责任要担?有甚么需要背负;要如此算来,你今日身死道消,我再陪着去了,这天下人是不是也要担负!我即使活着,又该找哪个要说法,向哪个讨公道!难道就此罢休么?” 贺俶真缄默无言,只抱着她。绿卿此时虽戾气甚重,可在他怀里是柔媚、温暖的。 …… 溟涬天地外。 贺俶真一个闪身,躲过凛至以心相打造的虚无牢笼,并还给对方一道剑光。 而被那股无匹剑光击退的凛至顿时灰头土脸,所敕令山海都有些不稳固,丝毫不曾注意方才暗杀的贺俶真非但不后怕,反倒熟悉此境,厮杀愈发娴熟起来。 绿卿本欲再同他温存片刻,却惊骇地发觉贺俶真半个身子都已被黑色裂纹覆盖,似轻轻触碰就要碎落一地。 “这样的事是没得大碍的。” 贺俶真不知怎样去劝慰绿卿,只能说些大话:“来去自由,无甚遗憾,夫人该替我高兴才是。” 接着贺俶真又说道:“初时那个喜爱叫骂汉子,心思也满重,他看似最凶,实则留手最多。” 金甲神人持刀出世,砍得天地沟壑,但那石靖本人一直没亲自持刀。 阴阳相撞,雷电激荡,主万物生灭,下方金色雷池散去一地造化,不断钉杀贺俶真人身天地。 礼尚往来,为证明自己确实没得问题,贺俶真祭出万载,持双剑,只此一瞬,渺茫海域似被沉入大日,水运灵气如被煮沸的蒸腾雾气散去;接天剑道意无穷, 绕过雷池,右手持溟涬打散残晦以自然气运相撞的同时,左手持万载斩断金甲神人金色刀锋;长剑锋芒无匹,缕缕剑气击水万里,掀翻此天地。 同时身形同光影子交错,再手持汇聚碎铓而成的长剑,一剑将石靖打入画卷,万载笔直剑光落下,绘有无数尸山血海的远古画卷直接分为两半。 “狗头道人好好去死不行嘛!”本命法宝被斩,早已伤及根本的石靖脸色有些狰狞。 贺俶真淡淡道:“自讨苦吃。” ------------ 第一百二十六章一败涂地 五人早已是强弩之末,奈何贺俶真的状况更差,事到如今也没有任何退路留给他们了。 于是各自倾力施展手段,再不敢保留丝毫。 不断更换心相的凛至结合古明的太极阴阳图,将所有卦相推至“既济”。 绝亡气息爆发,凛至双手结印,须发狂舞道:“陷仙!” 霎时间,一股宛若天劫命理刑罚的威势围绕莫青祀二人,流光寂灭万物。 残晦以生化死,森罗大阵笼罩整个海平面,渐渐地与下方金色雷池融为一体。 曹空自海底蓄势,等到森罗、雷池两座大阵融合后,将之变化为牢狱炼杀贺俶真。 而古明那吸收剑道真意的一剑也推演完成,除贺俶真剑道外,天地再起剑意风暴。 一直留手的石靖和金甲神人融为一体,以斩断天涯的刀光撕裂着一切。 贺俶真淡然地看着这一切,缓缓抬起右手,以横扫之势挥剑,天地光明骤起;一剑生,清浊分,剑光起始,贺俶真目光所及之地,所有恢宏气象顿时一分为二,视线所及之处,由上至下,天海像被砍成两个横截面。 天地被斩了。 剑气余韵遮天蔽日,将要恢复如常的天地截面强行分开,虚无的极致便可切割刃化一切生灵死物。 天地间唯剑光一色,连同残晦在内的五人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剑光消逝,这场巅峰厮杀在此刻尘埃落定,而做成这件事的贺俶真并无任何情绪变化,好像一切都是情理之中。 三域寰宇自有其意志,待豪华落尽,这片不知名海域及周围天地又恢复如初。 贺俶真手里中溟涬、万载皆散去,又把绿卿从溟涬天地内放了出来,笑道:“事已解决,没得事了。” 绿卿肝肠俱断,绝望哭喊道:“贺郎修为体魄都没了,还说甚么没事?” 贺俶真修为散尽,看着又像是被无数破碎瓷片拼凑起来的瓷人般,布满黑色裂缝;身受重伤,修为散去,比之常人还不如,如此怎能活着,绝非他有命不该死,这是神魂裂缝,魂飞魄散前兆。 绿卿紧紧咬住嘴唇,鲜血直流也恍若未知,她忍住哭声,小心翼翼地触碰他脸庞,想要将自己灵气修为度过去。 贺俶真微微偏头躲过,笑道:“四面漏风接不住嘞,夫人将灵力修为留着,稍后还要再跨越海域回太真洲……” “不必多此一举。”忽有人来,不惑模样的男子出现,对贺俶真说道:“你反正要死的,不用回了,杜倩有我重瞳翎雀王族传承,我自会带走。” “去你妈的。”贺俶真苦心经营,故作无碍的姿态在听闻这话后悉数瓦解,忍着神魂破碎的疼痛大骂道:“陨凰山脉一群废物,几万载来连个传承也护不住。而今传承因我夫人道运深厚又自明皇经中显化面世;莫说与你无关,就是与你有关,你也只该让翎雀一族沐浴斋戒,行祭祖大祀、举典礼三跪九叩请我夫人传道;而今不以礼相待也罢,怎敢如此草率夺人?难怪昔年诠言看不上你们这群杂毛鸟……” “我愿意和前辈走!”绿卿拭去泪水,挤出笑容道:“传承事大,本不属于我,今前辈亲自讨要,我断无占为己有的道理。”她哽咽道:“只有一条,前辈您看,我于显化传承是有微薄功劳在的,能否求您出手救治贺郎?” 因甚么,绿卿一路走来始终不曾施展修为,以力杀敌,就是因同贺俶真获悉昔年陨凰山脉旧事,深知这传承对此时二人来说是个“祸害”,故一直不曾泄露痕迹。 再说贺俶真众仙朝上图,这是他初时大道根祗,又要收拾“旧人间”,没得办法不露出踪迹的,虽后续修出玉京山,可怎料太上仙宫来人,不得以借诠言大道余韵对敌,如此又暴露了。 而今日劫难,相公妻子都不过一个念头,就是要对方活下去罢;先前贺俶真只要绿卿能活,万死亦心甘情愿;而今绿卿要贺俶真能活,离不离开,送不送出传承不在乎的。 中年男子神色不屑,骂道:“你脑子有问题?你个要死之人我因甚要救他?待他来日找我算账么?今日不杀他你就要谢我,至于因甚不主动杀他,而是自己消亡,也算念你有功。” 绿卿神色一凝,昔日“秋水春波湛湛妖,眉目含情盈盈媚”的动人双眸只有委屈不甘,却还要还要苦苦哀求。 贺俶真神色阴寒,眸中满是怨毒,他怎可能忍受绿卿为他求情,又被言语辱骂,当即以撕裂神魂,崩碎整座玉京山,彻底断绝活路为代价,重新将溟涬握在手中。 中年男子及周围天地再度失色,在此精致的灰白中,一道开天剑光斩来;来人扯了扯嘴角,直接闪身躲过,根本不接这一剑,顺手还将绿卿拘押带离。 “这下满意了,连来世也无。”中年男子“略有可惜”地看着贺俶真,说道:“死活与我无关罢,可胆敢以下犯上对我出手,如此就再送你一程。 深幽蓝色光芒炽盛,绿卿身后浮现重瞳翎雀虚影,九色翎羽璀璨夺目,重瞳所见,是显化的两座天地,王道气息如乱流急射,刮起阵天上大风。 “先祖传承,何等天工造化。”中年男子死死盯着重瞳翎雀虚影,目光迷离,可片刻后就慌了,只因受虚影笼罩的女子是要放弃生命,自毁传承。 “因贺郎在,本该随爹娘去了的杜倩又活着;而今贺郎身死,妾也该跟随去了,如此服侍伺候,也算报得救命大恩,成妻妾之实。” 见贺俶真再无活路,绿卿最后以心声对贺俶真说了段话,旋即就要炸毁虚影。 可惜不过妄想。 中年男子随手将异象压了回去,并强制驱散压制绿卿修为,他忍不住骂道:“你个蠢妇人,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嘛!” 又转头对贺俶真说道:“都是你这牛鼻子!险些毁去传承,你早些死吧!” 大袖一挥,刹那间,一股浩如烟海的青黑破碎气息涌入贺俶真识海神魂,又使其经脉寸寸断裂,窍穴震荡如擂鼓,心脏鸣金之声随之而来。 “不要!” 绿卿魂散海域,撕心裂肺哭喊道:“我错了前辈!小女知错,再不敢有异心,求前辈饶了贺郎!” “闭嘴!”中年男子大骂一声,旋即徒手自虚无中撕开条归墟通道,带着她逐渐消失此地。 贺俶真已无力再开口,他如碎瓷拼凑,自然也如碎瓷散落,在中年男子攻击下,由下至上,片片碎瓷掉落,双腿、腰间、胸口…… 若琉璃玉瓷抛去天空坠落,日光散射下衍生无数光线,耀眼夺目;奈何天有不测,阴云蔽空,无日光照射,不复煌煌,只听得琉璃玉瓷坠地破碎声。 无数道意散入天地,归墟通道轰然坍塌,中年男子如同流莹划过,拘押着活死人般、眸中再无些许光亮的绿卿掠过天际,消失在贺俶真眼中。 随着绿卿一道离去的,还有古貌古心的道人…… “若世间当真有来生可言,定叫你们悔恨为人……是了,我已经没有来世了……” “砰!” 最后思绪连同最后一片碎瓷,悄然落地。 ------------ 第一百二十七章爷孙 东都洲。 南荒苗疆天渊。 暴虐剑光横亘天地,瞬息转越东南,一线西去,跨临海“开天海岳”石碑,剑气切割天地,当场整座古关及入海处“天开海岳”的石碑一分为二。 大道气机凝练显化,切切实实若大日坠东海,炽阳火流滚过天地,天海一片赤红;不论何人何物、何等生灵,又管他甚么身份、修为,皆似俗子亲面山峦崩倒;天倾地毁,大火燎燎,大水潦潦。 “老爷子耍的甚么!” “没上没下!” 剑光里有人恼怒道:“那些个孽畜杀之不尽,我有甚么办法,又怎晓得不过耽误片刻,就让那小道士落得这样个下场;也实不曾料想过,这帮杂碎手脚这样快,待稍后我亲自走趟夷洲和青霞洲,也让各界天下清楚,老子还没死。” 他是侯炁,才凝实虚无十万里,走天渊出来,提及别处时杀气腾腾,摇山晃岳,冷哼一声又道:“自诩高位者,又喜好做那我行我素的另类,几年几纪兜兜转转,讲得总是那老生常谈的几样东西,甚么永生不死要,功名富贵也要,借此理由修行大道,我行我素,全无些许敬意;有时又讲甚么传承,宗族利益,为此不择手段,枉顾他人性命好坏。这世道要好时全然不和他们相干,若差起来,他们一定是有出力的。” “莫要再讲,赶路罢!” 这道声音正是诠言,说他身死没有说错,但也不对;先前有提,人间因种种缘故败退,为确保先贤夙愿不付之东流,诠言只得化道,以精神超脱大自由撑起整座人间,最终退出他亲自在太虚凝实的“所立之地”。 沉睡许久的他让唤醒,有的只是念头,甚么真身、魂魄、道行修为都是没有的,这些早已化道二万五千载前了,唯一有用处的即是事后神京城的一场“封神”,这是众仙朝上图的来历,也是后世唯一寄存诠言念头的地,可惜初时面世走趟天外,引得侯炁悍然出剑,最后天下大势力跟着擦屁股,而后海域一战,众仙朝上图被燃尽,诠言再无力做任何事,只能说些话罢。 诠言修行领路人是侯炁挚友,在诠言身死前便死了,而今天下的四大遗迹秘境,如今是三大遗迹秘境,就和诠言那位领路人有关;此后修行路上侯对诠言甚是喜爱包容,时时带着历练修行,又因年长七八万岁,诠言是个明事理的,故称侯炁老爷子。 “臭小子!两次啦!”侯炁很恼火,这小子今日前,倒推几万载岁月,何曾这样对自己这样讲过话。他气是气,但不会恼诠言的,只会怪让诠言大动肝火的人。 侯炁说道:“你也莫恼火了,太上仙宫、神符王朝、逐鹿山,还有叛出悬水那废物‘小’道……其余记不得了;他们一个都跑不脱,事后我自会去教训。” 诠言说道:“这些事小,新郎事大;他本在绛州好好的,是老爷子看重他,把众仙朝上图送了,他也确实有本事,竟能将我唤醒,有幸重走人间。后老爷子就清楚啦,我有意将此担子交给他,替代原本该传到的徐阶道长,私自就将本事传了。” 又叹息道:“我爷孙俩实害他不浅;新郎那时虽有些不得志,但也是会笑,会真心实意帮着香客递香唱青词,不想得几年造化反落得此下场,这要我怎样安生,老爷子好意思,我不好意思的。” 侯炁有个师弟,道门根祗修佛门神通,想要以六道轮回做跻身玄仙的修道根本,再回归道门,以上清黄庭经跻身天仙。 修道哪来易事,他要如此,天公偏不,莫说天仙,他就是玄仙都难,把六道轮回炼遍,修为不进反退,又因佛道双修,把孽根深种,渐渐生出恶鬼魔障来,万年来不断转世,世世活得像个仅靠生前执念做事的厉鬼。 终于某世回想前身,回到了三清山同侯炁相认,哪知事情不是甚么师兄弟感人肺腑的好事,他是奔着众仙朝上图去的,此后不知所踪。侯炁悔之不及,却两千年寻他不见,只能昭告天下众仙朝上图失窃一事。 虽得了至宝,但窃取得手怎可能点亮仙人,莫说是他手脚不净窃取的,就是侯炁主动交他手里,以他的心性也做不了甚么功德事,和拿着破画没有甚么不同。 辛苦多年一无所得,最终孽障种子生发,成了魔道埋愁的化外天魔,欲打破同人间相生的邪灵天魔界,就此远遁追求大自在;若身上无众仙朝上图,念在昔年师兄弟情分上侯炁或不理它,由着去了,可要携图遁走,那自不能答应。 厮杀在所难免,侯炁高过人间,剑出天外,最终天魔尸体坠地,将绛州城隍阁砸了个稀巴烂,贺俶真因事外出侥幸不死,又恰巧出现同众仙朝上图生出联系,侯炁就顺水推舟,将二者合在一块,带他走上通天路。 “好啦,我这不是与你同往了么?”侯炁就像个女儿奴或溺爱家中幼孙的老祖,小心劝道:“他肯定能活,至宝虽毁,可那些已有传承丢不得,老爷子我又在,还怕他没得受用么?再者也是因新郎天资刚劲卓绝,老爷子我才愿意顺水推舟;若不然纵使他应运而生,到底也是个毫无修为的,怎能显化图上仙人。” “嗐!” 诠言又叹气,说道:“新郎道心毁尽,得了修为也再不是契合“作古者最近道”的那位道人了;他不是他,既如此,他还是他么?这和重新投胎没有分别;就算不计较此事,新郎心境大变,稍后去青霞洲将他妻子寻回,但对此人间再无好感,除心上人外皆是大恨,日后做起恶来,老爷子管不管,不管要怎样,管要怎样管?” 另外,诠言忽地说道:“我昔年苦手轮回万载,除去已有本事,还得了遗山大道传承,只因新郎得了我传承,他一定会来寻的。此时模样的新郎,怎可能敌得过他?就算无情无义当看不见,算做新郎命数如此,可这些都是我爷孙二人的造的孽,有脸不管么?” “这果真也是个难事。”侯炁说道:“找几大势力麻烦容易,要修补新郎道心却难了,不管不顾是不负责的,我算是他修道领路人,断不能如此做,只是事情不易,须多商量。” 能让三清山刑堂大长老这个脾气臭、架子大、严苛无情的老道人尽心的,贺俶真是第二个。天下人若有耳闻,怕要惊掉下巴,陨凰山脉怕也不敢如此行事了。 诠言说道:“那就多商量,总要新郎恢复如此才行,他要怎样追究事后责任,都交由他自己做,让他以完整道心去办。” ------------ 第一百二十八章二十四世 南荒苗疆是在天离王朝南部,而天离王朝是在东都州中部,过东南,西行跨海,再到厮杀海域,寻常修士缩地山河,瞬息千万里也需二三日才到,于二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不过入眼所见,难免凄凉。 咸湿海风吹动着无数道意余韵,摇曳无数白莲花瓣,海域遍布这清冷哀伤。肝肠寸断,心如死灰怎能说尽绿卿最后绝望,这都是她泪水所化。 侯炁一招手,一绢绣有并蒂莲的绣帕飘来,在他手中缓缓漂浮,身形高大的老道人心底不忍,上次有此情绪,是诠言无奈求死,那位清瘦女子相随,而今翻页的老黄历又被人翻了回去。 “这是片孽海。” 侯炁神色淡漠,将绣帕送去原位后说道:“滔天大潮洗不尽这般孽障,这还只是我所见,在我耳目不能闻之地,又该有多少这样事。教化天下,收拾‘旧人间’,这是真能做到的么,你几时才能不天真?” 这话是对诠言说的,上次这样说教,不知几时了。 旧事物只会崩塌,新秩序早晚建立。 理无常是,事无常非;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世间不晓得好多这样的道理,话是老话旧话,东西永远是那几样旧东西,可纪年变化,人是不同的。 “人之情绪念头心思,难道是有序的么?”侯炁说道:“若是有序,怕轮不到你我努力,前人早将这事做了;若是无序,千万代后辈努力,又能怎样呢?时日久了,不论甚么,就是再新也旧了。听闻以新换旧,难道见过以旧换新么?” 不论远的,就说此刻站此地的侯炁,除去山门事物,亲近人事理由,其余的不是甚么大奸大恶,他是不会管的,他自认管不着,也没得资格管。 因为显化世间每一条因果丝线,没谁能说自己是无辜的;侯炁杀了成化外天魔的师弟,是件大好事,可因此散命的绛州城隍庙祝与那些杂役道士却不认为了,他们也是道家人,但不会会觉得是件大好事。 “始作俑者”能做些甚么呢,除了为其善后,甚么事都做不成,死了就是死了,若无诠言这样的造化相助,回不来的,可这样的造化,古往今来有几个能受用。 桩桩事,样样人,他不敢说是不是因自己才如此,因为他是天仙境圆满八千载、是离天上最近的上清域三清山刑堂大长老,是主掌律法的,一举一动,牵扯的是天下气运丝线。 “所立之地”是门学问,其根祗是侯炁创出来的,后传授诠言,这也是诠言能在道法迁徙中搬迁整座人间的缘由;他既是这学问根源,又被诠言显化关乎各类生灵存亡的战役中,此后一些事,难道和他无关么? 出事要管,管得了么? “填词作曲,校书批注。”诠言说道:“有着奇思妙想,又愿意精雕细琢,诗词文章总会更好的;做不好也要做,要无好人,世道只会变坏。” 诠言此刻是无形无象无质的,只有声音在,又因语气平平,侯炁不知道他在想甚么,到底甚么意思,只无奈的摇了摇头,旋即施展本命神通之一的“火炼”。 剑意似金色沸腾的熔光,流淌至无垠海域,一切事物如同倒走岁月,蛰雷春雨过后万物新生,又如提炼本源,至精至纯。 侯炁再猛然握拳,条条天火大道自指缝蔓延,整个海域所属地,大道气机、余韵,包括厮杀气息内的所有事物,皆似因光焰侵蚀而覆上一层金缕霞衣。 又将握紧的手再松开,掌中火光大盛,炽阳火流席卷光阴长河,就像让流水回归这条枯竭河道,道意重新流转。 侯炁一步迈出,行走光阴长廊之中,一幅幅画卷浮现而出,其中就有贺俶真逃亡厮杀始末,而今要做的,就是针对他一人,以倒走岁月的方式将人带回来。 这并非是你转岁月,带回某一时刻的贺俶真,而是要重塑,凝实一场大道显化,将一切重归原状。 “这事要反着来。”侯炁开口道:“既然道心碎了,不嫌碍事就再碎些,一块碎片一段人生。” …… 光阴死水,道遁德隐。 形体被流放太虚之外,心神思绪被拘押于此的贺俶真怎么看都没问题,可若能立即死去的话贺俶真肯定不会有半点犹豫,坚持什么的那是没得选,用某句话来形容就是……求死不得。 贺俶真当下被二十四幅河图所围绕,在此之外则是永恒,溟濛化古,哪怕大道所化的光阴流淌至此也得绕道而行。 河图内容很简单,二十四位贺俶真,二十四种人生,外貌体质身份各异,有肥头油脑的屠夫,卡在三阳境的修道之士,有那登科及第的寒门学子,也有正在偷看心爱姑娘,并且如愿以偿懵懂少年,更有那艰难觅生的杂肆伙计。 此间种种,不一而足。 神人尸坐,定得仿佛是那菩萨的一般贺俶真突然睁眼看向其中一幅河图,此处除了二十四幅河图以及贺俶真本人,只剩晦暗死寂了。 贺俶真站起身来,缓缓踱步于星空河图之间,二十四种人生,便是二十四条道路,从年幼稚童到耋耄老人,每一幅河图都要度过完整的一生。当它们最后交织混杂在一起时人间又何止百态。 最后的人心沉浮与反复无常都会落在贺俶真心湖,名副其实的感同身受了。可远远不止如此。 如果将每一种情绪,心态和欲望分为一条直线,一种情绪的两个极点即是端点,那么贺俶真便只能感受到一个端点,那便是极致恶感,任何昂扬欢欣的情绪都感受不到半点。 比如某一幅河图中的贺俶真,是那流返与皇宫底层的一位普通杂役太监,每天除了接触屎尿就是被屎尿接触,左小腿骨因为一次意外,被运往皇宫之外的粪桶砸断了,碎骨破皮而出,血尿混合,屎肉一滩,叫的惨绝人寰,还真以为死了个人一般。 结果就是被人捏着鼻子拖回马厩,满脸厌恶,苦于没有任何草药,最后只能随便洗洗,在用马草粗布包裹,草草了事。 数月之后好了,左小腿青筋缠绕,断骨处如长一瘤子,稍有动静便晃个不听,当真是谁瞧了都得吐口水,恶心的不行,每次露面少不了要挨几脚。 压抑困苦,冰冷疼痛,这些个感受全都要落在当下这个贺俶真身上,绝不会有丝毫偏差。 还有一幅则是那埋伏于夷洲边境的死士碟子,身心皆不由己,生死都在阴暗处,见不到半点光,只是这样的话不过他人走狗,关键在于这位贺俶真有那一丝该死的慈悲心怀。 某次围杀当中,“贺俶真”杀了一个可杀可不杀的年幼女童。火光映照二人脸庞,哪位女童不哭不闹,就只是睁大眼睛盯着他,除了眼底的那一丝厌,此外看不出任何情感。 本该见面即死的女童,因为贺俶真的那点倒灶的疲软心肠,想着是不是可以不杀,她能成什么事?随后便发生了与之对视这一幕。 最后反应过来,自己千刀万剐也不该有此心思的贺俶真眼神狠辣,厉声叫道:“小杂碎,你爹妈都死了,你还看什么!?” 下一刻哪位女童点头如捣蒜,脑袋当场撞碎在身前地板。 之后的每一次蛰伏刺杀,贺俶真都会想起那稚嫩脸庞,那没有憎恨恐惧,伤心无助的,只有厌恶的眼神。 都已心生不忍,又何苦再下杀手?念头生发,贺俶真竟是开始悔恨起来,懊恼,愧疚种种情绪的发生几乎让其道心飘摇欲坠。 等到明白当时年幼稚童的眼神时,死士贺俶真神色癫狂,居然驱退一身修为,以头抢地,活活将自己撞死在地面。 不是因为你杀我满门我才厌恶你,而是从根本上我就厌恶你这种人。 何时明白何时去死,这就是贺俶真当下二十四种人生大道之一。 可惜最后落在贺俶真本人身上的只有恶性情感,最后的看破,释然,开始的刀起命散,种种如麻快感,贺俶真都感受不到。 …… 诠言早先说:“他不是他,既如此,他还是他么”? 侯炁现在的做法就是答案,是不是谁都说了不算,要贺俶真自己去找。他会解决其余杂事,贺俶真一年找不到就找百年,百年不够就千年、万年,找到为止! ------------ 第一百二十九章贼心 太阴殿。 姐妹二人钩窃较劲,菩萨盘根纠缠,姿态若密宗欢喜佛,皆是气喘吁吁,骨酥筋麻。 “玩过头了姐姐。”姒姬珠光轻颤,含娇调笑道:“姐姐修为尚浅,还是抵不过妹妹嘞;这丹池穴玉髓倾泄,险些呛住妹妹。” 荀钰让香汗浸湿,发丝贴在前额侧脸,桃花眼眸迷离,潮红未退,显然是不曾回过神来。 “要做些正事了。”荀钰歇息片刻,拍了拍趴在丹池穴汲取她玉髓的姒姬,说道:“妹妹已是论仙二境的仙人,姐姐才金丹大道圆满,这不像话;无意同妹妹比较,只是岁月如流,不去精进修行,日后难免气血衰弱,人老珠黄。这样事哪个女子都怕得不行,姐姐也不例外。” 姒姬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起身,寂寥无声万载,今日终是放肆了一会,她抱着荀钰,浑圆相撞,轻轻念道:“这事妹妹早有考虑,姐姐是不用担心的。市井下九流的五弊三缺、年华逝去,修士的天人五衰、雷火风三灾都挨不着姐姐,所以放心同妹妹玩罢。” “待日会见贺郎,有你受的!”荀钰手指点了点姒姬额头,说道:“姐妹二人磨镜,就是磨红磨肿也是无甚意思的,须是同贺郎阴阳交泰耍着才好,妹妹现在不曾尝过,等到玉株入体后食髓知味,怕要恃着修为独占贺郎了。” 姒姬被她一番话说得躁动不已,才熄了情欲因又因提及贺俶真而燃了起来,远水不解近渴,只好又把荀钰压在身下,要来个二进宫。 忽得,姒姬身子僵住了,一颗心脏被死死捏住,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前额冷汗浸出,和着泪水沿高挑鼻翼低落在荀钰胸前。 “妹妹怎得了。”荀钰发现姒姬异样,睁眼看去,发现她似被层绝望恐惧包裹,泪水不断涌现低落,便急道:“妹妹可是想起甚么旧事来?如不然此等好时节,又非姐姐欺负你,怎哭了呢?” “贺郎……死了。” 龙榻冕旒飘摇,旖旎风光、香气袭人的红帏翠帐在这一刻静了下来,明艳动人的荀钰摸了摸脸颊,泪水擅自滴落下来,她有些恍惚,陡然间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觉着人间很安静,很无聊。 “妹妹说得甚么?” “贺郎在太真洲北海让人追杀,后斩了来人,又因有人要带走绿卿姐姐,贺郎出剑,旋即……魂飞魄散。” 姒姬虽哀恸欲绝,但道心怎样说也砥砺了数万载,还是能说出话的。 荀钰却疯了,昔日玲珑玉面化狰狞鬼妾,双手抓住姒姬肩膀,力道之大,几乎钻出十个血窟窿来,她厉声厉色道:“你知道你在说甚么吗?哪个教你这样讲话的!?” 姒姬捂嘴恸哭,只是摇头。 荀钰越下龙榻,衣裳法袍自行穿戴齐整,出太阴殿,御风蹈虚,一线南下,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不停的双手,心中气苦,五窍内脏俱灰朽矣。 “贺郎……怎会发生这样事呢?”荀钰神伤不止,只想快点去到他身边,不论是死是活她都要过去,就是死也得似得离他近些。 “回去!” 天宫神灵法相显化,万丈披甲身躯,凝视者芥子大小的荀钰,瞠目怒喝道:“本将早得御令围禁太阴殿,有围者斩!” 太极云雷图显化,紫雷凑聚雷池,要拦九拦,荀钰无话可说,只有出手;掌心五雷攒簇,凝炼十丈雷矛,荀钰化雷光以摧城之势攻向万丈法相。 “大胆!” 这神灵好威风,抖擞金甲,山岳大小的掌心扇来,瞬间打散太极云雷图,再破雷池打飞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这次比之漠城不同,并无姒姬相助,荀钰北山岳一砸,身子自空中画弧倒飞回去,一路撞毁数座金銮宝殿,落地后呕血不止;可她眼下痛似五脏灰朽,仍旧置之不顾,又怎能感受人身伤势呢? 几乎毫无凝滞调动身形,再次冲杀上去;毫无意外的被一击打退,荀钰起身咽下鲜血,正要汇聚雷池融入己身撞去,片刻后见好无反应,低头看去才晓得,持雷矛的右手玉骨翻折,已然断裂。 “可守着礼制,莫要自寻死路!”神将天威压迫而下,压得荀钰直不起腰,祂大喝道:“本将杀了也不好看,休做这丑事!” 早在归墟时就因龙鲸留下伤势,而今雪上加霜,荀钰都要直不起腰来了,但她就是爬也要爬会太真洲。捂着断折手臂,一步一步走向金甲神人。 适才神将下手凶狠,全无怜香惜玉在里头,两下就打得荀钰再无还手之力,人身天地与心境皆一片败落。 霎时间,一股更为凶狠的气息传来,姒姬显出尊犹胜神将、大到夸张的法相,直接掀翻整座太阴殿;法相手持太阴素曜若小娘持镜梳妆,大骂道:“一条看门狗,想死本尊就让你死!” 素曜飞天砸下,但未近神将身就化月华散去,是赐道殿哪位出手了,他声音遥遥传来:“规矩守好,自无事发生,反之因此受了罪,也要心中有数,休怪他人。历经千辛万苦回来,怎还要我讲道理?” 姒姬冷哼一声,讥讽道:“讲起话来还是股酸臭味,你心中有数,几万年也没见你耍出甚么来,不知道哪儿有脸在此说教。” “我话放这,不管你听不听。”菩春规淡然道:“今日不管你或是那蠢妇人,出不得太阴殿范围半步,不信就在往前迈几步试试。” 奇耻大辱! 姒姬就是再强硬,打不过都免谈,倘或不是死过一次,何至这样憋屈,遇事只能同人打嘴巴官司。 另一边,荀钰一步一血,捂着断臂走过百丈。她知道自己过不去,但不会停下来,贺郎命数已尽,贱妾何以偷生,她想多走几步,离得他近些再死。 “姐姐……”姒姬来到荀钰身边,扶着她顺带治愈伤势,劝道:“事已至此,姐姐这样是何必,还是说姐姐忘了要陪妹妹解闷这话了,要没忘,可要注意身子。” “你们个个‘神性’璀璨,我不一样的。”荀钰面上还活着,实际死人一个,声音不复昔日柔媚,冷漠无情至极:“在子州讲过的,你也应该晓得,“追求情爱是另一条大道”。而今我大道断绝,其余的还有甚么好谈呢?由着我去吧。” “姐……” “此地是太上仙宫!”菩春规声音又传来,说道:“这不是你们说闺房私话的地方!既然不愿住太阴殿,那就去仙狱待着。” 话音一落,荀钰莫名被一股伟力擒住,瞬间消失原地;而姒姬正要出手,菩春规忽然出现在眼前,一把捏住她秀颈。 “十日后同我成亲。” “期间你哪里都去不了,事后我好好教教你甚么是君臣纲常,夫唱妇随!” “你胆敢生此贼心!” 早先不知他为何要难为姐妹二人,原是打着这样一个念头,万年前初见端倪,而今竟想强上! …… ------------ 第一百三十章进城 青霞洲。 话分两头,那夜见过司空河图,陈衹旧恨被点燃了,因女妖幽篁不明所以,他便将缘由都讲了。这女妖胆大,在听过后竟可怜起他来,走近陈衹身侧,手掌摸了摸他头顶,安慰道:“都过去啦,要好好生活哩。” 本是神色黯然的陈祇饶有兴致的看着幽篁。 幽篁后知后觉,一个蹦跳起身,双手胡乱挥舞,“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过去啦!” 陈祇没理她这些,而是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庇护你吗?哪怕会因此惹来麻烦。” “因为你人好心善?虽然很古怪。”幽篁试探性的回答。 陈祇差点笑出声,起身走了过去,捏了捏幽篁的脸,“因为你的一些经历、当下处境,和那时的我很像。” 新人身上见旧我,如此良机。 月坠西楼,虫吟水榭,陈祇让幽篁随便找间屋子睡去,他自己则走出门外,找个空地坐了下来。 他不敢浪费太多时间,这世道可从来没太平过。 方才邪灵来犯就很能说明问题,来势汹涌,仅片刻又被击退,就像闹着玩一样。 有时想要获得一些情报,不一定非得推演调查,学先锋斥候打头阵,亲自走一趟也能知道不少。 …… 作为神符南门,长右是合格的。肃清内外期间,不论是作为主战场,还是祸水东引至此,又或者是面对余孽反扑,都不曾有半句怨言。 把长右当做战场的战事,都赢了,抵御入侵时的御守,也都守下了 至于邪灵侵扰一事……习惯就好,总不能弃了外城不要,一股脑全搬内城去。 这样省事是省事,可对于长右以的地域掌控就名存实亡了,这般算来还不如肃清之前。 长右外城主干道东西纵横百里,宽三十来丈,外侧房屋鳞次栉比,多是寻常商铺,内侧高阁亭台遍布,多是城中大族所开设的材器锻造府邸,还有符箓炼丹场所。 风月之地,戏曲梨园,更是数不胜数,虽比不得内城,但也不会差太多。 陈祇走在街上,天未完全亮了,故人并不多,估计是因为昨晚邪灵笼罩的缘故了。 战场在城内,后来又被司空河图所隔绝,因此除了城墙,外城损失不算太大。 陈祇正走着,发现幽篁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头撞入怀中,双手使劲抱着。 幽篁咕嘟个嘴说道:“偷跑是吧!难怪适才像变了个人一样,原来是想丢下我啊。” 陈祇扯了扯嘴角,倒也没和她争论,“出来走走,顺便去某家宴楼看看,哪边土蝼腿不错。” 见幽篁还是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陈祇又问道:“文鳐鱼吃嘛?两翅膀呼呼飞那个。” “当然吃!” 二人来到地方,找了个靠窗雅阁坐下,陈祇让伙计先上一碟子肉馅烧卖,一碟蜜饯和面茶。 又要让其摆上火锅,什么顺眼点什么,春笋,黄喉,羔血,黄芪,狸血,酸枣,乌梢蛇,鹿蜀脊……” 还有最重要的土蝼和文鳐鱼,等好后与饭一起端上来,顺带两壶土烧。 片刻后,陈祇捣鼓着火锅对幽篁说道:“这处宴楼称作‘猎’楼,其所用食材来源就是猎杀南疆妖族。” “像这个鹿蜀,待会要上的土蝼和文鳐鱼都是,虽说都是些精怪,可经由医家术法处理后都是上乘食材。” 幽篁把蜜饯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那地方很危险诶,无关修炼的事也值得上心?” “具体缘由我也不太清楚,但有什么吃什么。”陈祇弄好后把东西往幽篁那边推了推。 “这些不过寻常妖兽,吃了自然无益于修行,可那些大妖就不一定了,这么想来,猎楼是由上往下延伸出来的也不一定。” 说完陈祇想到了什么,有些尴尬的看向幽篁,忘了,真正身怀血脉的大妖就在自己身边。 没想到可幽篁下筷如飞,丝毫不在意,眼中只有这些好吃得让人抬不起头的食物。 这时烤土蝼和文鳐鱼也弄好端了上来,陈祇眼神一亮,立即撕了块后腿肉扔嘴里,再灌口土烧酒。 “这滋味当真是不喝酒不好说呀,不愧让我心心念念许久。” 幽篁有样学样,结果就是呛得满脸通红。 “这个面茶就是特意为你点的,学我做什么?”陈祇笑呵呵说道。 幽篁白了他一眼,“就学!” 陈祇说道:“土蝼似羊,生九尾,喜好吃人,你吃起来居然毫无影响,也是奇怪。” 因为幽篁是妖族的缘故,刚决定来这里的时候陈祇还担心她心怀芥蒂,现在看来有些多余了。 幽篁眸光闪动,拍了拍肚子后说道:“它喜吃人,我亦不吃肉不能活,怕什么?” 陈祇将饭和文鳐鱼一齐盛给幽篁,笑道:“是嘞,该是它见了我们绕道而行才对。” 吃着吃着,陈祇问道:“你诞生之地比起这里怎样?” “我炼形的地方和长右这边不太一样,其他地方我不太清楚。” 幽篁想了想说道:“不过肯定要比这好。” 陈祇点了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毕竟长右处于南疆地带,战事频起,比不过大妖宫殿很正常。 幽篁问道:“那诠言嘞,来这属于外出游历?” 按照幽篁所见,以陈祇的修为,年纪,样貌,就不可能是一般势力出来的,更不可能是散修。 陈祇喝完手中酒,又拿了一壶,“我现在这副模样和出身无关,这些你暂时不适合知道。” 陈祇看向窗外,思绪又回到了那天,他在想自己运气到底是好是坏。 但面对这些已成之事,纠结好像也没用。 长右因为靠近南蛮之地,长期受毒瘴等气息侵扰,故天色始终显得有些阴暗。 主干道上行人修士的衣着,也大都是深色,铁符甲士行走于内外城,一切都是那么肃穆。 可其中的暗流涌动,谁又能知道。 “你有进城的令牌嘛?”吃完要走时陈祇问道。 “有啊,怎么了?”幽篁有些疑惑。 陈祇想了想,“待会儿你先入城,去一个叫琳琅器阁的锻造府外等我。” 在城内有些长辈故人他要去看看,顺便问问当年到底发生了变故,让他一家落到这般田地。 若是有意外发生也不怕,陈祇要跑的话在长右城还是没人能拦住的。 “到那里后不需要进去,等我就好。”陈祇认真的叮嘱道。 幽篁喝完面茶,起身离去,“那你快点过来啊。” 琳琅器阁作为城内最大的器阁,不管是炼器,锻造,材料收集,法宝精华,或出售购买,都能来这里。 琳琅器阁分为三大部分,一是器阁楼,而是玉阁楼,三是珠阁楼。 下面各有数脉分支,负责整个琳琅器阁的运转。 长右年岁久远,又担负着镇守神符王朝的重任,底蕴深厚是理所当然。 所谓的器、玉、珠三阁楼,是为区分天材地宝,炼物材料品秩而开设的。 最终产物,例如护城大阵、军中攻伐器械,修士法宝、符箓法袍等。 同时衍生的,还有丹阵二道,诸如汉王行宫,六卦斋此类势力。 宗门势力愿意来此南蛮之地发展,也是为了与城主府那边合作,双方互为供给关系。 ------------ 第一百三十一章千机海域 幽篁到了地方,还未入门便有人出来接引,“请看客移步至二楼,一楼大堂乃器材交易打造之地。” 一位头盘发髻,身着青色行服的青年走了过来,对着幽篁说道:“请问姑娘是来一饱眼福的,还是求一件称心宝贝。” “不用你了,等人的,我自己看看就好。”幽篁略有局促,年幼时被细心呵护着,而今让弃养,又要同人这般打交道,时间稍久些,怕还有些不安。 那青年说道:“好的,我叫吴思矜,是这里的二把手,姑娘要有什么事的话就去二楼找我。” 幽篁随便敷衍两句就跑开了,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法宝。 好在也没多等,不多时陈祇就来到她身边。 幽篁皱着眉,像生他气,又想耐心说道:“做甚么要分开走呢,吃完一起走可以了,下次不许这样。” 这语气不消说,定然在责怪陈祇又和她分开。 “我没令牌,所以只好换种法子进入。”陈祇有些不明所以,只好转移话题道:“走吧,去陪我见一位长辈……可能还是长辈吧。” 随即便带着幽篁穿过大堂,进入小侧门内的熔锻室,一尊十来丈高的锻火器皿固定在中央。 整个环境炽热难当,室内火光暗红,哪怕器皿有阵法加持庇护,但还是让人呼吸困难。 陈祇找到一个上身赤膊的汉子,“赵文山,你家老爷子还在器阁楼嘛?” 赵文山回过头来,看着来人,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是谁,于是问道:“二位有何贵干?我老爷子几年前就不在器阁楼了,如今在玉阁楼。” 说话时仔细看了看陈祇,发现认不出来,倒是旁边的幽篁让他有些好奇,长右城内还有姿容这般出彩的姑娘? 听到这个回答的陈祇有点疑惑,暗自想道:“几年前便去了玉阁楼,难道和爹娘那件事有关?” 想了片刻后说道:“既如此也就不打扰,我也是来碰运气,长长见识。” 器阁楼作为面向整座长右的王朝势力,很多熔铸炼器步骤都是公开的,所以赵文山当下任由陈祇观看。 猛焰断金精,施以甘露醇;只见赵文山双手嵌入锻火器皿纹路,手臂肌肉虬结,透骨气焰自双手蔓延而出,刹那消融金精为玉液。 古藤枝叶茂,土英赋其形;无数虬枝自赵文山身后飞出,包裹整座锻火器皿,虬枝融入金精,浓郁生息除去杂秽的同时为其赋形养气。 赵文山起鼎锤炼,将所有气息熔铸一炉,随后以阵法为其剔除杂垢。 幽篁忍不住赞道:“有说法嘞!” 陈祇总算明白长右为何公开熔铸室了,这本事能有几人能看懂?旁人估计照着做都做不明白,更别提偷师了。 以此来看,琳琅器阁最重要的,自始至终都不是什么术法资源,而是这群身怀绝学、天赋异禀之辈。 熔铸室异象频发,熔炼快要结束之际,有位着青色长褂、脸色古板的老人来到了这里。 正以刚猛之法锤炼塑形的赵文山立即迎了上去,“爹,你怎么来了。” “随便看看,你忙就行了。”老人目光落在陈祇身上,又看了看幽篁。 “走吧,换个地方说话。”然后他带着陈祇离开了这边,去往玉阁楼。 一到地方,老人立马设下禁制,激动地问着陈祇,“你真是陈师戎的儿子陈祇?” “如假包换,赵老爹,”陈祇笑道。 赵武明仔细打量着,“这么一看确实是你小子,没想到你还活着啊。” 漂泊四年,加上境界带来的变化,确实很难认出来。 “得此机缘造化不说,又有道侣在身侧,了不起。”赵武明赞赏地看着幽篁。 陈祇脸色尴尬道,“她叫幽篁,我离开南蛮地区,来到长右时第一个遇见的人。” “都怪司空河图这畜生,为了夺得长右城主位,勾连两大家族和三位执事,害死师戎夫妇,连带着你们兄妹落得如此下场。” 听见“南疆”二字,赵武明大为恼火,下一刻他凄然地拍了拍陈祇肩膀,“老头子对不住你。” 其实也不怪赵武明,等他赶到后城门时一切都结束了,他也无力在这里保住陈祇与陈素。 陈祇摇了摇头,“这些我都能明白,你老不是在器阁楼嘛,怎么来玉阁楼这边了?” 一字之差,所管范围确是天壤之别。 “事发之后,我本一走了之,但司空河图不愿放人,我虽留在这里,但铸器一事我是再也不碰了,都交给文山去弄了。” 若真走了的话,恐怕下一个陈家就是赵家了。 闻言陈祇有些可惜,“本来是想请赵老爹打造一把长剑的,这下怕是得另寻他处了。” 没想到赵武明咋咋呼呼道:“你小子和我客气起来了?我不帮别人还能不帮你?” 陈祇有些担忧道:“可赵老爹重拾旧业的话,城主府那边又来逼迫你为他们炼器怎么办?” 眼前老人可是神符南部有名的铸器师。 “他们巴不得我重拾旧业,至于炼器,炼呗,反正你也回来了,这事总要有个了结。” 赵武明满不在乎说道:“你小子现在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陈祇报以微笑,随后释放气息。 “好好,大有可为。”赵武明高兴道:“说吧,你想要把甚么样的长剑?” 陈祇将那根翎羽拿了出来,瞬间华光满室。 赵武明神色凝重,取出一个不知材质的长方块,拿起翎羽,屈指一弹,整个方块瞬间四分五裂。 “重曈翎羽,还是炼形成功时的伴生羽毛,你小子哪里弄来的?”赵武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陈祇。 “我!看我!”一旁的幽篁满脸傲娇。 赵武明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幽篁居然是妖族。 不过他也没多问,他只要知道陈祇现在很好就行了。 赵武明说道:“有这样的材料,那肯定不能浪费了,等我些时日,我去取几件炼器材料回来。” “我去吧,赵老爹直接准备其他事宜就好。” 陈祇知道赵武明要去哪里弄。 千机海域,集青霞洲气运显化,由神符王朝,玉华庭,天妖殿三方势力把控的机缘宝地。 而赵武明所在的琳琅器阁,就有资格送人进去寻求机缘。 炼器分为两种,一种是由铸师直接打造,不论极兵、仙兵、至宝、灵宝,还是普通法器。 修行之人依据所需及能力,请铸师打造或是出手购置法宝,这类法宝品秩好坏,与铸师的修为和铸造本事有很大关系。 还有一种,打造半成品,交由修士本人来炼化最终品秩。 例如陈祇从幽篁那里获取的羽衣就能二次炼化,不过这种法宝本身的铸造材料就不同凡响。 想要炼化成更高的品秩,修士本人得有过人之处,修为深厚,大道气机独特,或有绝佳的炼化场所。 若以上都没有,那还是省点力气,老老实实交给铸师来办,舍得花大代价也行。 见陈祇说要自己去,赵武明略加思索番,觉得也不是不行,但还有点他不太放心。 “你离开数年,估计长右是何等形势都不太清楚,更别秘境凶险。” 赵武明说道:“你要坚持,我也就随你去了,但其中情况你可清楚了?” 故人之子杳无音讯多年,如今好好地站在自己眼前,他不愿看见任何不好。 那年没能出上半点力,一直让他耿耿于怀,如今有机会弥补,肯定不能让意外发生。 陈祇示意赵武明宽心道:“赵老爹放心吧,我现在可比谁都在意这条捡回来的命,没十足的把握就不会来找你老人家了。 ------------ 第一百三十二章寻仇 加油那场旷古未有的大战,使得紫微黯然,无数玉京古境就此沉寂,战后天倾地绝,天道造化散尽,才让它们有机会重现世间。 天道崩塌,旧事物的毁灭,新秩序的诞生。 千机海域就是新的秩序,它的出现让各势力,哪怕再不情愿,也得乖乖捏着鼻子,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遗山在内的四大秘境有些虚无缥缈,可其他机缘遗址都是实实在在的。 既然独吞不下,就只能看看谁吃得快,道运好;千机海域就如同利益铁链,将三大势力牢牢拴在一起 陈祇既然坚持自己去,赵武明也不啰嗦,说道:“等我一会儿,我去趟城主府。” 不是送城主府和一些附庸势力进去的话估计会有些麻烦。 陈祇点头道:“有劳赵老爹了。” 说完赵武明就离开了,陈祇倒也不怕他去告发,要跑的话谁都拦不住,大不了去其他洲,复仇一事晚点再做谋划。 突然有声音传来,由远及近,看样子是往陈祇所在屋子来的。 “思矜啊,因为昨夜的事,城内损坏颇多,尤其是那些大阵法宝,抵御妖族有用,面对邪灵却只能当摆设,除了修复以外,还额外需要材料改进。” 被称为思矜的男子正是先前搭话幽篁那人,他说道:“那邪灵着实诡异;护城大阵被轻易穿透,千钟万鼎阁对其毫无反应。” “若弄不清缘由,就算想更改大阵,器阁这边也无从下手。” 吴思矜说到这里时忍不住开始叹气发愁,长右古城不安宁已经不是一两年了,类似昨晚的事虽然频率有所降低,动静却是越来越大。 最开始说话那人沉吟片刻说道:“昨夜比起上次不同,连城主那边也说不清,不过说到底还是应对手段少了,长久如此下去的话,我等统领执事就可以把床搬至城头,日夜守候于此。” 吴思矜笑道:“这样天地被席,又如此尽心尽力,元统领是要做父母官么。” 说罢二人皆是笑出了声,互相推让的往内间走来。 听到这个名字幽篁感觉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正想要和陈祇说,对方已经进来了。 其中名为元君的中年男子看到屋内有人明显愣了愣,而吴思矜则眼睛一亮的走了过去。 吴思矜走过去说道:“是你啊,原来你等的人是赵阁主,若不是铸器活计,找我其实更好。” “这位小兄弟,赵阁主他不在嘛。”元君看着陈祇说道。 幽篁扯了扯陈祇袖子,“要不我们换个地方等,先前烧火的地方就不错。” 陈祇看了看几人,怎么都各说各的。 他轻轻拍了拍幽篁的手,然后对元君说道:“赵阁主刚刚离开,二位估计得等上一等。” 元君,十大统领之一,当年并没有参与到那场围杀当中。 吴思矜好像现在才发现陈祇,“请问这位小兄弟是?” “都是走别处来的,你二位在此等候吧,我们就先行离开。”说完陈祇就带着幽篁离开了。 他暂时不想和这座城的人纠缠太多,没那么闲,也没那个心情。 回到熔铸室,发现赵文山不在了,这也好,陈祇还没表明身份的打算。听了刚才的对话,关于陈祇的身世幽篁已经知道个大概了,难怪看见司空河图时是那副模样。 幽篁问道:“衹哥哥说要自己去,是去的甚么地方?” “千机海域。”陈祇说道:“本是要去夷洲百炼洞天寻百炼精铁,因为我不确定这城内是否还有值得相信的人,但因为路途遥远,还得带着你,思虑后仍旧觉着来试试。” “衹哥哥是嫌我麻烦嘛?” 听到那句“还得带着你”,幽篁可怜兮兮的看着陈祇。 “不是,阔别已久,总是要回来看看。” 陈祇眼神凌厉,他倒要看看,你司空河图做了这长右城主后,长右到最后能变成什么样。 两人正说着,赵武明已经回来了,越是重大事件就越讲究效率,而老人身为南部第一铸器师,他想要谈些事还是很容易的。 琳琅器阁人多眼杂,谈论这种事还是低调的好,所以分开时陈祇便传音告诉他来熔铸室这边。赵武明说道:“司空河图已经答应了,前提是我得参与长右大阵的铸造,并且重回器阁楼。” “赵老爹意思是?”陈祇不愿在这种事情上让这位老人为难太多,他现在不是无路可走。 “这有什么,庇护长右这种事师戎以前就做得很好,你小子没用的事少想,抓紧时间宰了司空河图重回城主府不就好了。” 赵武明说道:“好了,就今晚准备出发吧,这里与千机海域相隔百万里,我还得打开回溯光柱。” 回溯光柱在各大顶级势力都会有,巅峰修士总是少数,其他人靠御风蹈虚的话不知道得等什么时候才能到。 剩余的都是靠虚舟远游,上古时期有修士勘察周天星宿运转轨迹,模仿星辰之间的青道,在人间大地开辟了无数归墟通道。 这些通道就是当今天下的远游手段,搭载虚舟,速度要快过一般修士太多了。 陈祇点点头,“麻烦赵老爹了,既如此我同幽篁先回去,走时知会声我就来。” 说罢,陈祇将住址告诉赵武明,然后回到了住所。 修士之间的传音没那么麻烦,将神念扩散至无穷远,寻找对象的位置就是一个锚点,知道位置后很容易就能找到某个人。 境界低微的就算了,神念和心力都太差。 相关事宜陈祇都知道,识海当中也能推衍,所以也没什么要准备的,打算到了夜里直接去往器阁楼。 在这之前陈祇让幽篁好好休息,自己独自去往内城;见过了故人故知,也要看看旧恨。 …… 唐家,擅炼化之法,更擅炼制人傀,而他们炼制人傀的材料,就是修行问道之人的躯体,修为越高则人傀品秩越高。 且有特殊处,那就是唐家炼化法门能将灵魂一并炼化,使人傀的强横肉体与修为反哺于自身。 曾有狂言传出:掠百城、炼万灵,无物不死后为我所用。 陈祇来到唐家府邸,离着正门大概十来丈的距离,他眼神逐渐凶狠,修为气息隐隐爆发,显然整个人极力的压制情绪。 四年前他逃离长右时,身后冲天而起的炼化光柱,就是唐家术法之一。 有一点是陈祇很希望,却又不敢想的事,那就是他爹娘有无被炼制成人傀。 希望,是因为他想见见爹娘容貌,能为他们建造一处安生墓穴;不敢想,是爹娘死后竟不得安宁,任意受人驱使侮辱。 为私心而羞愧的陈祇,此时更恨当日围杀之人,若非司空河图等人,他们一家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他岂会亲眼看着陈素被撕碎,又岂会孤身一人在此饮恨。 气机爆发让地面颤动不已,突如其来的刺耳轰鸣声,引得两侧修士行人争先避退,都惊惧的看着这位青年修士。 除去南蛮妖族和邪灵,已经多久没有修士敢在长右城内闹事了,一般事件发生城内符甲暗卫可能还需要层层上报,向城主府报案录档,可对于依仗修为高便不把律令当回事,以武犯禁此类案件,那是可以当街斩杀的。 陈祇看了眼唐家府邸,又看了眼迅速朝这边汇聚的符甲暗卫,挥动袖子牵引数股气机,拍苍蝇一般将他们掀翻在地,又驱来一柄长枪,直接凿穿唐家大门。 几乎同时,一道寂静气息传来,上下四方顿时呈现一种雨过天青色,见此情景的陈祇神色不屑,看来对方是想先隔绝天地,将他扣押在此,术法不错,虽然没用。 细微光线蔓延而过,术法就此被斩,等来人再看时,陈祇已然不见踪迹,更倒灶的是,唐家那朱红大门被劈得像柴火一样散落各地。 城外某处座大岳,做完好事的陈祇突然出现在这里,惊起飞鸟无数,本想去其他几家看看,现在没必要了,他真会忍不住出剑。 心中苦闷的陈祇来到南疆地带,对着山脉大岳疯狂出剑,用蛮力将大地砸出无数深坑。 “城主府、唐家、郑家、天玄、南离、克伐……” 费尽力气,躺在地上的陈祇眼神狠恶,一字一句道:“日后若不能将你们连根拔起,永绝苗裔,老子就不姓陈。” ------------ 第一百三十三章到达 夜里,陈祇平复心情后回了外城客栈,准备带着幽篁一同前往琳琅器阁。 到了那里之后,赵武明早已等候多时,二人并未闲聊太多,直接去往开启回溯光柱的地方。 赵武明边带路边叮嘱道:“那里虽说有人看着,但实际情况谁也不知,若无收获的话铸剑一事可以往后拖拖,千万不能太过深入。” “字面上唤作千机海域,可实际上却是名副其实的小千世界,你虽有所耳闻,但也不曾去过,万事性命为主。” 陈祇应承了下来,为了打消赵武明顾虑说道:“...... 其中每一位中将后面都有一位少将,剩下的三位少将组成一队,分四面将古求包围了起来。 会议上确定,只要不是古求和祖辉相遇,其他人可能和古求和祖辉相遇都要主动认输,让古求和祖辉保存实力。 尤其是在八卦圣境中,有狻猊那样强大的神兽。狻猊没有死,而且还很强大,古求想要报复狻猊对自己的夺舍,唯有得到八卦圣境,在‘混’沌噬境中,完全无敌的古求才能斩杀狻猊。 上次古求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吩咐了钛金人,要求在没有明确外来人是敌是友前,一定要隐藏起来,绝对不能让对方发现钛金人的存在。 卢可儿见到玉紫不回答她,又是格格一笑。只是这一次,她的笑容中,绝望再现。 其中的冥府之碑更是高达七级的矿石材料和千年玄铁一样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洪未央并不是个经常能出门的人,现在,她过府一定不是为了闲叙家常。而她进了屋子,一开口就说丫头,那么,必定是在问段青茗,这些丫头,是否信得过? 进了在圣玛利亚大酒店里的房间,君双刚准备去洗澡,却被身后的男人给揽住了腰,咬着她的耳朵说要洗个鸳鸯浴。 见到阵亡,钱进眼睛赤红了。虽然它并不是真正的死亡,但是看到它受到的致命的打击,钱进愤怒了。 而现在,为了那一年一度的大集训,驻扎在这处平原上的军团,已然是暂时的撤离到了别的区域,只留下了最高级别的一位少将,以及一干的后勤人员,为到来的客人们做各种的安排和准备工作。 “我不是一直都很高兴嘛。”说着,青衣还不忘抬手拉扯两边脸,露出一排阴森森的白牙,看着怪吓人的。 不是她想笑,而是某人此时正在不远的地方,全副武装,就那么翘着二郎腿看着他。 “距离有点远,而且它的一部分还在海底,无法看清楚。”马斯克答道。 “狗曰的,谁他妈的踹老子?”当时,大金牙跟凤霞正在等车,脑袋上忽然挨一脚,大金牙骂了一句。 “知会过航空和海运中心,这几天避开粒子能量区域!”杨工边走边问。 索性,李存义连马都没有下,一扬马鞭,一鞭子抽打在马屁股上,马吃痛稀溜溜叫了一声,然后疾驰向前跑去。 “好吧,你赢了。”在接下来的几天内,我每隔一天都能接到崔涛的电话或者是短信,都是邀请我去洛阳玩的,终于我没有经受的住诱惑,终于决定要去洛阳走一遭。 “我的天呐!你是怎么烤的,太美味了!”诺曼忽然有些夸张的惊呼道。 “不行,你可怀着孕呢。”林峰没敢动,担心自己挣扎孩子会动了胎气。 倘若真要是有这样贵重身份的话,之前早就被人认出来了,更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用不着你们管我,这一局你们看我的。”洛丹伦提枪摸进了B区通道。 钟成就半坐在床头,看着窗外的艳阳天,已经养了大半个月的伤,这个国庆节过得实在很无聊。 妈的,三位数?早听说那些有钱的人拿钱不当钱,抽一根雪茄都够老子一年的生活费,没想到……瘦猴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呵呵,排长,听说许可儿这个星期就要来HZ开演唱会了,你不来看看吗?”陈青故意这样问道,他就是想确定下邱芷芸想不想看。 贵宾席上一阵默然,所有人都陷入到了惊慌之中,今天的道宗,可谓是真正的一鸣惊人。 说话间,梅军拉着聂无双,在一处山头上落下。迈步走进眼前的石屋,比起从空中看到的宫殿,眼前的石层显得极为寒酸。石屋内的设施更是简陋,不过一桌四椅,桌上连个茶壶都没有。 进门就看见也是刚回到家的神裂和茵蒂克丝,而且茵蒂克丝的衣服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啪~”轻声响过。距离院落约莫百丈开外,一座足有十三层的琉璃宝塔之上,一名相貌英俊,身材魁梧健伟的男子摇摇头,语气中带了几分惋惜。 可是,能够拥有如此出神入化暗器修为者,却赫然乃是一名……坐在轮椅之上,半身不遂的残废人。 而在李适叛乱之后,这里就成了汉城和江原道的咽喉连接所在。不过整个战争是在汉城周围打的,这里只是负责转运运输物资和向李适输送人员。而说句实在话,江原道的留守是坚守本分,所以,他是全力支持李适的。 顾嘉南一怔,她忽然觉得,顾渊北这个笑容里,似乎有些别样的决心,令她感到有些不安。 虽然,还是略微控制了一下度,但似乎这一件事,也被另外一些势力,给发现了。 带着复仇之心而来的麦加利军队连休息都没有休息,就直接冲向了对面伯利亚两万人的大营。 按照君士坦斯二世的想法,若是这批武器是自己父皇的,那他无论如何是不会卖给别人的,所以他感觉李治卖给自己那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所以他出价高出一百万就算是让李治好对他的父皇交代了。 公司推出了品牌,联喜猪肉。外包装做的格外喜庆,里面的猪肉都是有质检的合格产品,又是农村自家喂养的猪肉,肉质口感都极佳,一个春节过去,品牌也算是彻底闯出了市场。 这吃饭、说话嘛,聊天、聊得是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琐事,没谈武、也没谈生意。 处罚了市长和五位族长后,今晚的晚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今晚的主角自然就是李治和君士坦斯二世了。 再加上接连不断狂风卷动着翻滚的浊浪,哪怕是最有经验的船工,在令他们眼睛发红的钱财面前仍然不敢承诺下水,毕竟有命挣钱还需要有命花才是。 ------------ 第一百三十四章气运 走了会儿后幽篁说道:“这些地方会不会都有人来过了,这样漫无目的的话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得益于现在外卖的发达,想要吃什么都有可以马上就能送过来,虽然这个地址有些让人无语,不过还是试一试吧。 尽管看上去她似乎还有些精力,但是凌洛却已经看出来了,她已经到了劳累的极致了,整个身体仿佛都没了力气,现在还能够坚持,也只是心中一股信念在支持着罢了。 不长的时间内,蔡福发的心转来转去,一方面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另一方面又担心邢五会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供出来,正在矛盾的时候,王动却又在他心里又填了一把火。 夜色渐深,明月当空,一连几天不见的明月和繁星终于再次出现在夜空之上,大地显得格外宁静。 而且以他们的防御,将家人‘交’给他们保护,也让他更加放心。 说完后,中年大叔却发现,本以为会大吃一惊的青冰荷三人却表情僵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嫌弃。 龙豹一跃有十丈高,三两个起跃便从遥远的蛮荒山脉深处来到了飞天虎等兽的身边。 大陆各个情报部门出动,也没有获得任何消息。因为这些搞情报的人,不是消失了,就是压根找不到线索。 张薇薇扫兴的脱下礼服,再看看自己的出租房里空无一人,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都没有,不觉有点孤单难过。 大马听到这话,脸色大变,正想着怎么解释呢,这王八蛋居然还这么开口,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毕竟现今的修真界无人能够飞升,任何关于仙的秘密对修真者来说都有着巨大的诱惑力,雷辰可不想成为第二个陈天羽。 “呵呵欢迎珩总光临我们万红,这样的名人来此,万红表示很荣幸接待!万红所有员工也表示热烈欢迎!”夏万红这么一说,底下员工随之鼓起掌热烈欢迎。 山洞内,摆放这几个丹炉,这些丹炉所在的位置都是各有千秋,形成了一个阵法,相辅相成。 老者开馆授徒,门下弟子无数,不过最受他喜爱的却不多,而蒋湫湫便是其中之一,能够看到蒋湫湫,老者自然也是十分的开心。 那模样,就仿佛在面对他们的王一般,不,甚至比王还要来得可怕。 虽然听那一声闷哼,田浩应该受伤不重,更谈不上什么身死道消。但是激烈的交战之中,开始出现伤亡,这毕竟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你好,我是比特星球的星际精灵。特地来贵星球拜望国王,请你通报……”多多。 “呵呵!只怕你会被龙族发现,然后触怒龙族,早晚会知道的,走吧!回海王宫。让臣民们先不要出水面。”说着海王衣袍一挥,然后率先转身向着海底行去,身后是接近千人的禁卫军,紧紧跟随。 就现在来看,吴越这几招,似乎只有在这种特殊狂化的状态下,才能施展出来。 哪怕到死的那一刻、那一秒、那一瞬,斯顿公爵都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卑微的人类,为什么能够一剑就将自己斩杀。 ------------ 第一百三十五章重瞳翎雀一族 太真洲北海。 与此同时,慕和萧君炎二人闲庭信步的在商场的金货区转了转去,进入一家店铺后又出来,转来转去,没什么太好的款式,而且最好是要和她手里的戒指搭配,可以成为一对的,太难了。 洛非凡笑得一脸坦荡,他要大办这场婚礼,绝不儿戏,要办多大,就办多大,所有基地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得给他过来,包括战炼,都要从江边回来。 洪图和周坤将大柳树上的千年柳树心给挖出来之后,两人就向那只巨大的乌龟妖兽那边赶了过去。 他们一完成任务回来就听说徐翼醒了,还没收拾就扭头往医院跑。 这个任务是特殊部门下来的,这个部门决定的任务,当然是老大慕海轩定下的。 “可不是,想不知道都难,酒楼的采购经理那天一回去就稀奇地说出来告诉大家了!”江枫一回想经理惊奇的表情就好笑。 叶婉灵,要的就是不一样,千篇一律的东西,谁都能装,可不一样的好,只有她能给,这样的话,太子才会一直都对她是特殊的。 之后的日子,玳瑁过的很是轻松,主要目的还是让两个儿子和李东华建立起更加亲近的关系,而也确实如此。以前李东华一回来,进门就要找玳瑁,现在变了,进门先找两个破坏狂。 不远处的静萱,正和一个老爷爷跳着交谊舞,音响里的音乐声悠扬的传出来,静萱和身板儿硬朗的老爷爷在树荫下旋转着,周围也有老爷爷和老奶奶组成的cp,跟着一起在旋转。 顾浅回眸,一下子就看到了顾凉笙眯了眯眸,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要有类魔帮他缠住蝙蝠侠放出的这些低劣的抄袭制品类罗宾,他就能跟蝙蝠侠好好的扳一扳腕子。 佳荔节自不消说,就是那三位得了天籁、天舞、天乐的三位姑娘,也是一节成名,每天去楼里想打个茶围的公子哥儿们不知多少,漫天撒的银子就甭提了。 那个声音只交待了两句话,便消失了。叶楚既然重生过,自然觉得那两句话一定有值得推敲的地方。 再加上夏语冰本身就自带聚光ff,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被无数的目光所追随。 不过在知道了那姑娘是晚回后,艾丽的生气就变成了体贴理解,并将晚回出乎预料的勇敢举动大大的赞赏了一番。 分明是叶嘉柔想要趁机恶心叶楚,还故意拉上自己。如果回去的时候,她要是还和叶嘉柔同车,那就是脑子进水了。 师傅天天耳提面命,要他们记得祖师爷的教训,他这种磨皮擦痒的混账都听得进去,为何一贯聪慧的师弟,却参不透呢?难道是物极必反吗? 一来路轻歌从不相信「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或者奇迹之类的东西,他只相信无尽的练习。 就算陆清时把她当成姐姐,她也愿意,因为落在她身上的吻,是那样真实,是出现在她无数次的梦里,却始终爱而不得的妄想。 ------------ 第一百三十六章炼化 “肃静!” 祭坛面对族人所立之处,有巨型雕塑,上头有十二个位置,制式如人间王朝龙椅般。中间两座空着,孔尚坐在左侧第四,这次祭祀由他主持。 孔尚话音落下,有人乘凤辇而来,片刻走出来对“年轻”男女;重瞳翎雀族长、主母,虚空中凝聚幻化条长阶,二人携手拾级而下,补全两座,今日祭祀之人算是齐了。 “这样的大日子,往常族中也有。”族长孔圩渊,飞仙境,他开口道:“但今日不同,早年事各位族人都清楚,孔慈得先祖传承,本应......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天边真的飘来了人影,而且不止一个,而是三个。 虽然这些黑客都是艺高人胆大,但是他们也特别谨慎,如果发觉有暴露的风险,那他们就会立刻收手,放弃这单买卖。 等到宴会结束了,还得送客,折腾一圈,回家窝在沙发上累的一动不动,就想吃口面条。 神马她不没有处理同等病例的经验请教神马的,其实都是为了挖坑做铺垫吧? 就在这时,在萧逸的示意下,王羲之站起身来,他轻咳了一声,登时众人都沉寂了起来,大家眼巴巴地向他望着,一下子全场寂静无声。 虽然赵北第一个通知的华夏,可华夏的人来的却是最晚的,到的时候都到第二天晚上了。 陆压道君神色一变,毫不畏惧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一丝动容的神色。 “没有,我……和同事逛街。”叶离没想到秦朗居然是问她这个,说完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秦朗难道已经回家了,他最近怎么回去得这么早。 一念及此,四人顿时变得怒不可竭,心中一狠,顿时起了置邓羌于死地的歹心,那尾火虎当即断喝一声,提刀便上,其余三人也围了过来,这时竟完全没了半点成名高手的气度。 “两个打一个,老子不跟你们玩了。”江东凭空而立,低头看着独眼龙二人,哈哈一笑急速朝城西森林飞去。 “这里是鳌头矶石门内。”江东有些兴奋的盯着上方的浮岛,鳌头矶覆灭的秘密或许就在那些浮岛上。 终于,二人不知轰击了多少下,原本一片虚无的空间突然裂开,紧接一个通道出现。二人飞身而起,急忙钻入通道中。 尤其是到了晚上,县城里面堪称不夜天,在外界公开称为“中州盛会”,四面八方钟爱春节外出旅游的驴友们纷至沓来,一条条彷如唐宋年间画栋雕梁的街道,游人如鲫,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少爷,你猜这次送的这批货能赚多少钱?”青杏眨着大眼睛问。 林雨见鹰老七没有回话,却没有半点的着急之意,该着急的应该是对方才是。 早上五点,一辆补给车开上出云号,车厢里装的不是水和食物,而是几十具尸体。 当初他进阶金丹大道,难免吸干市内地底的土灵气,为了防止塌陷,便施展出绝世土系功力,将废弃煤矿之上的岩土层全部夯实,使之成为强度堪比万年顽石的石质地层。 方断尘又何曾不是如此?黄石可以说是他的启蒙之人,自己能在修真这条道路上走上这么久,全凭黄石那番点播之言,林雨痛苦,他又何尝不苦? 这里的规矩是每场比赛21分,三分线内进球算一分,三分线外进球算两分。比赛没有时间限制,哪一队先到21分,哪一队获胜。 但就算是这样,王三才还是不禁生了一身冷汗,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加入一场如此“真实”的火拼。 恒毅关闭了漆黑一片的联络阵,招呼了一声迳自飞入传送阵离开了希拉星系军总部。 如今唯一的弱势仅仅是——恒毅还是个光杆子族长,下面连一个真正的神魂族族众都没有。 即使最理想的情况,东太星系基地也要陷入至少五个时辰孤立无援的境地,陷入被敌人至少持续两个时辰的疯狂围攻。 燕乘风二话没说,直接走到了屏风后面。不多时,肖妍就在护卫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老大这是咋了?都努力学起英语了?”见孟伟不肯回答,陈楚凡望向身边的杨涛,这才发现这货竟然看上去挺尴尬的。 “先生,要不要我去喊卡尔先生他们取车?”管家善意地提醒道。 从危急到稳定的这个阶段。一共花费了五千年时间。那五千年里,人类岌岌可危,直到天穹元年前不久。人类才重新开始正常繁衍,摆脱了种族灭绝的危机。 因为辛德埃立特不知道即将动手的许问峰在一段时期内会成为全面战争毫无疑问的最大赢家。 这是一幢刚建成才一年的新大楼,十个月前,沪海银行总部由原来的老办公地址正式搬移到这幢更加气派更加豪华的新大楼里,成了新总部的办公地点。 一道恭敬的声音传来,只见中年男子的身后,一道身影站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迟暮宇。 林晨东的话,让他们无语了,什么口头上面说的,他们怎么不知道。 晃晃头,宋歌不敢再去看云络,委实是诡异,转身离去,想要逃离这里,那双眼睛让她有种找到真魔的错觉。 白苟看到沐老师一脸困惑的表情,心中一喜,明显沐老师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 一百三十七章天魔禁地 关于千机海域的来历,不少人猜测是当年某处战场碎片,天道崩塌后凝聚显化在青霞洲,其中不乏上古宝物。 “我不是自愿来这里的,我是被秦人给赶到这里的,一路打一路撤,从端氏城撤到光狼城,又撤到长平,至于为什么驻扎在这里,是因为再往后撤就是丹水,再撤就要掉水里了。”,廉颇认真的说道。 无非就是不想他喜欢上别人,又装作丝毫不在意的模样给他胡乱安排。 冥冥之中收到召唤,努力从无数地底生物的拦截中,钻到了空间宝石旁边。 “又下令将耕牛分发给百姓,推广更好的耕作技术,增加了耕地的产出。”,韩王骄傲的说道,不远处的张平却是低下了头,无奈的摇晃着。 曹仁安脸上的笑容僵硬,之前周边恭维的话,像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得了,你俩一个瘸,一个看不见,我们一家人,何必客气?”长公主说罢,干脆利落的离开。 唉,男神总是那么天真善良,不愿意将人往坏处想,这样下去,是要吃亏的。 说到这里,梓庆神色一滞,好像想到什么,激动而又期待的看向徐君明。 蒙昕果然要求留下了,不过看到她妈妈疲惫的样子,就好心关心了一句。 不过没想到的是黑月居然和穆德有着这样的关系,难道穆德会把自己的秘密,隐晦的透露给黑月,看来穆德是支持黑月但又不能明目张胆的给予实质性的帮助,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如若放眼整个九大洲似乎就显得太不显眼了,或许这种修为在某些强盛的宗派里,也只能算得上及格。 修炼者大多求的是能力,而在乱世中谋生,便是最为基本的能力,晶石这一关卡便是如此目的。 做一些怎样的事情,如果他们这个时候没有将这些事情做清楚,那么接下来他们将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他们没有能力进行均衡。 显然,顾初见早就料到了有人会切断那根线,所以配合在线断的瞬间,假装对剑失去了控制,并且让剑收敛起所有的气息。 蒙诺要走,他又有什么资格留?连基本的承诺和保障都给不了他。 也别管什么意思了,反正写这诗的人,是杀意凛然,也不知道他花开了没有。 方才烈非错的暧昧表情,分明知晓此物为何,因此阿秀顺理成章的为她冠以“无耻”之名。 “……”蒙诺猝不及防,突如其来的绑架惊得他睁大眼、挣扎着看向车里的男人。 汉江大学兵分两路,熊少海三人正在城内搜刮物资,宫莫良则是驱车赶路。 “考了九年确实没错。不过别听他瞎扯,这家伙肯定是隐藏实力了八年。”秦嫣挑眉道。 苏漠皱眉,竟还有另一名陌生男士在场,真不明白李澈老师带她过来干嘛。 “孙宁,莫要以为破了本府护府大阵,便能高枕无忧!告诉,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大长老恨声道。 究其原因不过是苏寒没有透露出孩子父亲的姓氏,这让他略有不悦。 李嫣然早就看月清浅不爽了,她已经忍了很久了。更是因为刚刚陛下对月清浅的关怀让她嫉妒,便想趁机刁难月清浅。 曲主事忙降低速度,贴地飞行,到了神宫十里之内,便立刻落地步行。 于是姬青跑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不仅野蛮人军队全军覆没,连野蛮人营地也被一把大火烧光了。 绿园公司的事现在闹的很大,就跟是捅了马蜂窝一般,多少被牵扯到的人恨不能将举报人给生吞活剥了,这原本是卫家故意将商弈笑拖下水,卫荣昇想过商弈笑种种应对的手段,独独没想到她竟然会承认。 “奶奶,思念她?”坐在老夫人身边的姚维雅急切的开口,担心的看着摔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的姚思念,脸上写满了担忧。 生死之念只在选择的一瞬间,修士不能创造水,却能操控水,利用水,借用水的能力,它的喜怒取决于利用水的人或物,天地利用它发泄洪水,修士利用它自保或者杀人,水元素的本身其实没有正恶之分。 即使如此,当苏意找了三四个石块后,终于在第五个石块下发现了一个螃蟹。 华莱士半跪了下来,紫荆国王拿起王宫侍从端来的冠冕,这个冠冕上有一个金环,上面还饰8枚紫金叶片。 霎那间,张新海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超大的广场上,而一座高大的神殿出现在张新海的眼前,这个神殿看起来十分的和谐、完美、威严。 “干嘛?”林宇摸了摸脸道,穆萌萌脸上一红,冷哼一声,偏过头不理他。 苏顺宇端正地坐在凳子上,严肃地听着歌声,脸上慢慢咧开微笑,俨然在他心里,歌曲有很重要的位置。 说实话,那洗发水,他并不怎么看好,至少,这生意,他觉得赚头不大,而且还有风险。 “我没有未来,朋友在我的生命里有没有都不重要,我只要履行我的职责就好。我……是得不到救赎的。”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因为水灵珠的存在,温舒对于水灵力的感知十分敏锐,就在刚才,她在士兵头领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似乎是与水之灵力同出一脉,但又并不完全相同的水的力量。 向前挺进的热带型大魔的空气吸入口上面。加装着沙漠用的防尘过滤器。他们是赞同迪拉兹舰队的大志而赶来参与的,非洲的吉翁残党军之一。 ------------ 第一百三十八章妖人 清气祥和,道观虽小却宁静,时时有香火飘出,听秦青说完,陈衹难免怀疑,立马让幽篁拿出那块令牌来。当看到令牌黯然无光,他也明白了然了。 所有联络方式和信息传递都被禁绝了,也难怪会被困在这里。 陈祇把令牌交给幽篁后问道:“需要我做什么,你们又是怎么发现这里是用来封印天魔的?” 这时秦玉树走过来说道:“起初我们也以为这是一处秘境,这里也确实符合我们所想,一些灵气法宝和修炼法宝在这里有不少,无非就是拿的时候困难了...... 还有一个是,全队守‘23’联防,让勒布朗放天洋进到肘区附近,然后再进行多人协防乃至包夹。 没看到,王大龙就插了这么一句嘴就被训成孙子了,好家伙,自己的罪过可比他要大多了,这个时候要瞎胡说什么,那还不得有各种危机。 安苒挑了挑眉,这地方还真是不安宁,随时都有人吵架、打架,薇薇、房子的事情都已经搞定,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傅雪带离这里。 但无论上不上战场,士兵,就应该有士兵的样子,我不会教他们上阵怎么怎么杀敌,只会让他们上了战场,心中无惧无畏。 俄罗丝灭国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而他们灭国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丧尸,丧尸病毒爆发全国、让俄罗丝的秩序瞬间崩溃,彻底变成了丧尸的国度、丧尸的乐园。 那辆车被甩到后面,许逸立即身后把副驾驶还在冒烟的东西抓起来丢出去,打开所有的车窗,把车里的烟雾全部吹散。 这才交手,便如此凶猛,这样的战力,他们只从洪荒森林的凶兽身上见到过。 此时,天空之中,狂风怒吼,风云突变,天空之中一片黑云翻滚。 下半场,彩虹勇士队玩命似地防守,先是对天洋进行包夹,发现没用之后甚至上恶犯,但依然阻止不了分差继续扩大。 两人距离并不远,秋风吹过来,将浅桑发丝上的水珠吹落下来,水珠好像晶莹剔透的钻石一样,熠熠生辉,两人对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果然,就在楚风挥手收起冷凝霜之后,放出了自身的修为,不再隐藏收敛。 可以清楚的感知到,紫雷神霄龙身上的气势,便是以令人惊骇的速度,疯狂膨胀起来。 凡人跟神仙比起来,实力长相差的实在是太过于遥远,根本不值得一提。 简介:可通过全身上下,所有的经脉,发射出无形剑气,剑气初始威力为,自身攻击力,技能等级每提升一级,剑气威力提升百分之一,技能无等级上限,可以无限升级。 叶星笑了好大一会,然后,又把心神沉浸到了空间戒指中,好好检查着里面的东西,半晌之后,又是眉开眼笑的。 因为,若不是外挂系统,用能量值,抵消了他的攻击的话,凡尘此时,恐怕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楚风没好气的瞪了敖天一眼,心中的火焰全都撒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自顾自的闭上了眼睛,神念出窍,俯视着整个长安城。 见到瓦坎达的守护神被打飞,瓦坎达士兵纷纷抬起枪口,倾泻着心中的愤怒,数百支枪械射出的子弹,形成了金属风暴一般的弹幕。 “没事,他们也都没事!”见吕枫困惑,叶婉儿就把那天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吕枫,也省得吕枫一个个的问了。 虽然说的话有一些的难听,但是不得不说,还的确是非常的正确。 开天辟地卡的时效是多少叶晓峰不知道,但绝对不会很久,留给他的时间有限,必须要找到新办法才行。 如果这12名金仙弟子都渡不过杀劫,估计阐教就整个断层了,那离解散就差不远了。 幻青巨剑砍进去二三十厘米吧,距离一刀把它的脑袋劈下来还差得很远。 “一个月前,总借宿在你家总是不好的,惹人非议。”林奕说道。 在含真确立下赏罚之大道后,整个天地秩序伴随着世界的进化而日趋稳定,大千世界的进化进入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或者说是最关键的收尾阶段。 还好的是,气运只是对法力有所压制,对于武器的攻击并没有压制,这导致弓箭和长枪的作用更加强化了。 梅晗卿归来的事情,对于叶寻欢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应该高兴,但是现在叶寻欢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老郭,叫郭守敬,也就是南门门主蓬莱上人,郭守敬闻言,并不以为忤,对东门门主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一时间,苏孤烟的内心之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凌‘乱’之‘色’。 而为了不浪费时间,铁手团在报名的修士还没有完全到齐的情况下就开始进行测试,反正测试需要一定的时间,这样一来,等先来的修士测试好了,后到的修士也就赶来了。 想到这里,杨子龙自己开了辆车回了J里,随后下发了通ji令,直接去抓蛤蟆还有于雯!他又在ju里调人,亲自带队去了蛤蟆的公司。 “你去死吧!”身材瘦削的筑基修士看到鸣人直接忽视了自己而去砍其他人去了,不禁气的是连声喝骂,但他翻天覆地的就只有一句“你去死”之类的话。 “没事……伤口还是有些疼。”歌沙兰拜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愈发沉重。 甭管心理接受得了,还是还需要一点时间调整下才能接受的人,现在都必须马上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樯。 这条来时的路他还记得,从进来到现在,路程绝对没有这么长!而他策马狂奔了许久的时间,都没能跑出这暴雨肆虐的地界。 “这么多的稻田不会是我们的破绽?难道朝廷不会说我们囤积粮食意图谋反?”陈林不明白的问。 ------------ 第一百三十九章杀了 夷洲。 杜沉非走在前面,杨雨丝和杨雨燕姐妹二人,坐在那匹“龙雀驹”上,一面走,一面谈论着这沿途所见。 布置完这一切,身处三个不同地方的老家伙团队三人身形才慢慢地变淡,因为和日本剧情世界无关,天照空间也没有计较这多余的一点时间,在这个剧情世界的大明里,只留下一个叛臣海外称王的传说。 面对与世界物理法则完全对立的空间,四周的空气发出了神经质的悲呜。 “我们,到底跑了多久?”林修停住脚步,有点气喘吁吁的出声说道。 仲陵再一次哑口无言,她都分析得这么逻辑通畅了,自己还怎么矢口否认嘛!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不说话了。 只是夺舍之后,法力修为大减,降到凝真期,甚至筑基期,都是有可能的。基本等于要利用新的身体重新修练了。 有的说是因为这一门派的创始人,在降妖时失手,中了妖毒而死,他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无药可救。 “喂灵石给仙府?我可承担不起。现在灵石的作用太大,我自己都舍不得拿来修炼。我到了突破心动境的关头,说不定会拿点灵石来辅助,不过眼前不可能给仙府吞噬。”楚云端毫不犹豫就否定了。 “知道了,知道错了。外公现在咱们还是说一说那些工匠的事情吧。”李慎连忙赔笑着说道。 随即,暗影门一行几十位强者在秦燕儿的一句话之下竟真的离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凌立也把混元神剑御空而起,和空中的羿紫袍的三把飞剑激烈的战斗在一起。 这时,正在校门口买烟的男生那声发现了这一幕,顿时惊讶万分。 似乎看出叶枫的迫不及待,毛爱国笑了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但是开公司的事情急不来。 届时自在仙门便可以取三大势力而代之,真正的把自在仙门的理念在整个澜谷时空域传播开来。 这个时候齐永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居然不能动了,只有眼珠子可以转动,这下他终于有些害怕了。 “别说了!”每一个火族人,都是非常热爱他们的种族的。你可以杀了火族人,但是却不能侮辱他们的种族。 “唉,退步了,不知是不是我主觉得我怠惰,至今没能复苏于他,于是不再赐予我神力的关系。”查理不时还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地说道。 赵凡的目光落在那青年的身上,继续嘲讽说道。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个依仗着家族实力在外面横行霸道之人。 明天他就要去天河市,打算在此之前去一趟缥缈观,上次他离开那里是,传授给了皇甫君黛一套最基础的修真法诀,不知道她练的成效如何。 白玉斜了灰袍老人一眼,然后转身挥了挥手,却再也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些什么离别之语。 杨春燕端着一杯茶,轻轻吹开茶叶,啜了一口,不急不缓,等着徐晋宁的答复。 他微微一笑,左手右手同时出手,左手剪刀,右手却是个布。他痛心疾首的叹了口气,哎,兄弟,天意如此,不可违逆天命!便屁颠屁颠的朝着“回春楼”跑去。 ------------ 第一百四十章一世 话表二十四副河图,二十四种人生,是侯炁为修补贺俶真道心弄出来的,除被流放的本命心神、及他的真身外,其余的“贺俶真”都是忘记前事的。 其中一个贺俶真,跟着人修行了三年,来了太真洲东部,魏国燕南道,子州清流郡郊外三十里外,一处名为黄槐的镇子。 …… 千秋在道人的陪同下走向青山处,一条自崖壁流淌而出的溪流,不知冲击下方多少年月,因此下方形成一个大概五尺宽,一尺深的小潭。多少小鱼细虾在碧潭中,树影婆娑,光影重叠...... “赶紧给我收拾好。大好的心情都被弄坏了。下次再有这种情况,直接给我剁了。”不能让士兵们知道自己的想法。巴鲁萨装作好心情被破坏的样子骂骂咧咧的回到自己的住处。 任鹤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多谢秦城主好言相劝,我没事的。”人总是这个样子,尤其男人更是如此,越是心中沉重,越是在面上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洒脱,其中滋味甘苦,唯有自知。 既然沈柔这个妖精送上门来了,这个便宜不占白不占,占了也白占,杨明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必须果断出手。 “你去哪了,孩子?”姚琪早就哭成了泪人,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自己的儿子还活着。 正中央一间房间中,岐山之主古灵儿斜倚在软塌之上,目光不时瞥向角落里的苏雪滢,神色颇为满意。 他微微有些奇怪,奇怪的原因是为自己可以理所当然的吩咐这些人,几个月之前,他还是一名普通大三学生,几个月之后,他便成为一名可以轻易绞杀辟谷境高手,麾下连合道境高手都存在的“老板”。 这片山谷却是和外面大不相同,这里虽然没有了植物,但是遍地长了一种巨型花朵,那些噬土兽全部聚集在花朵下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孙兰兰见张翠山一脸平静,似乎对赵鸿云对她的献殷勤压根就不在乎,心里不禁恨得直咬牙。 ‘嘭’三人的两半尸体掉落在了地上,上面还透露着余温。周围的人连连蹲下身子呕吐不以,许墨也避免不了。因为这场面周围的人根本没有见到过,许墨也是第一次杀人。 白骨骷髅只是望了那个方向一眼,就活动着身子,在“咔咔”的声音中走向了张翠山,举起了骷髅手掌,便是直接对着张翠山一把抓去。 钟声不止,而且古钟的颜色缓缓的变化,不到一息的时间,彻底转化为赤金之色,金尸手指一掐,古钟立刻止声。 猪临江一脸疑惑,巅峰境的兽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被封在画中? 阿尔汗的表情纠结的跟吃了一坨翔似的,由白变红,那是气的;由红变紫,那是尴尬的;由紫变黑,是气无处发,憋的。 其他人也是一脸惊骇,许多人从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一副目瞪口呆的神色,道成空神色极为凝重,可见这光阵给人的恐吓。 再看沙发成色,比家里的新的多,经过林楚一番观察,叶征也觉得这沙发好像不那么简单。 看到东离山主一脸可怜巴巴的谄媚,西合仙子心一软,象征性拍了一下东离额头。 凌雨萱面露犹豫,她来自天缺宫,自然也有底牌,只是初到无双界就用在古法身上,她又不甘,这种角色平日里她抬手便能碾死。 冷炎刚走到沐秋俩人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见墨延玺问沐秋:“妻主,这位公子是?你认识他?”沐秋此时也见到了冷炎,她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麻烦了!!!然而沐秋的这个眼神看在冷炎的眼里就是心虚了。 纸壳箱?天呐,这是该出现在飞机上的么?这是该出现在头等舱的东西么?拜托,认真点好么? 看了一眼那向着自己撞来的‘铁头娃’,昊天嗤笑了几声,而后很随意地喊了一句。“给我跪下!”噗通~一声,那少年的双膝便不听使唤地跪倒在地。 肚子还是好饿,这一颗野果肯定不够吃,她看了看周围的树木,向着树林更深处走去。 诺维斯基贴身干扰,加索尔持球带到左侧低位转身勾手,加索尔没有盖到,却能隐蔽的对抗打乱节奏,球偏出了篮筐。 “错!”昊天伸出食指轻轻摇晃几下,这才继续开口道。“我必须得纠正你一下,不是一招,而是一指!”“嘶~”在场的旁观者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暗叹这少年的实力强大。 自从离开月落村之后,二人便一直驻扎在这里,经过一个月的恢复性的锻炼后,就开始琢磨着去报仇。于是便有了之前那一幕,二人依靠着老虎寨周围的山势,倒也埋伏了那些盗匪好几次。 “弱水?那我手中这水瓢莫非就是你口中的那只‘瓢’?而这几滴弱水便是你饮下的那一瓢中遗留下来的?”显然没有意识到昊天会一下子联想到这么多,皇面色一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默认了。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近似半疯癫的吼起,以驱逐心中的不安。 “哼~受死骆驼比马大,便是本座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收拾你这个叛徒也是足够了!”副殿主阴沉着脸,甚是倨傲地吼道。 “哼~罢了罢了,念你诛敌心切一时失言,本巡查使便不与你计较了。可你记住了,若是再有下次,我定要你皮开肉绽来谢罪!”金水轻哼一声,吓得那驼背之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但是黑驴可不一样,这家伙以前就是刽子手,除非不出手则已,出手必定要杀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看着眼前这一幕,路痴已经忍不住想要大喊一声师傅了,但是众目睽睽,她又如何敢认亲呢。 寂寥的天,冷艳的月,此刻却有红色的光自地平线上泛起,原本醉人的夜色忽地变得有些恐怖。 就在剑即将刺到景流云的时候,却忽然有了一个细碎的声音,瀑云倾斜了一下,然后稳稳地插到了地上。 他的战魂箭传承自方吕的杀伐之道,而这个血战神族却天生拥有杀伐之道的天赋,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道这个血战神族跟方吕有什么关系。 慕云澄嘴角露出舒心的笑容,并侧头看向莫弈月。羿霄贵为宁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他能说出这样道歉的话,已经是很难得了。即便此刻莫弈月的位置换做自己,也再没有理由因宁王的那句话而耿耿于怀了。 “好嘞。”景黎眉开眼笑,从他的怀里爬出来,去房间的卧室洗澡。 ------------ 第一百四十一章修行 接着莫没得又说道:"行走世途,磕磕碰碰,头破血流什么的在所难免,俗子百姓尚且如此,修道之人就更是了。" "秋儿,为师也不怕你好高骛远,看不起一隅之地,所以多告诉你一些好了。" 千秋立马正襟危坐,侧耳倾听。 "整座人间,有四海四洲,四海并未命名,四洲分别为东都洲,太真洲,青霞洲,夷洲。" "为师就是出身于东都洲,你师兄贺俶真则是和你一样,同为太真洲人氏,先前你所说的韩国朝廷则是往西走,还有就是青霞洲,此洲神...... 其实铁伯他们面对的正是第二种情况,就在几天前,三大帝国的圣阶队伍,汇聚了各国聚集而来的两百余圣阶强者浩浩荡荡的从这里经过。 伯父!我自然是真心喜欢‘玉’儿!羽辰看了一眼俏脸羞红低下脑袋楚‘玉’一眼笑,虽然在笑,可是语气中却是充满了认真。 诺其帝国的君主,贾森,此刻半斜着身子舒服地躺在一张柔软的大椅中,很轻松地对旁边的人说道。 几拐喏,不依不饶,非要把龚晓跃这把火烧得更旺!关军朝荷兰妹妹指了指龚晓跃。 两个男人都很强势,可两个男人也都是全心全意地为着她,甚至,有些无法无天之感。 “多事儿。”紫空冰很不领情的哼道,羽辰笑了笑,无所谓的耸耸肩。 他抬头一看,妈呀,他说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这不是他刚刚痛扁过的那个森家公子吗? 胡来看着他的妙吉祥,安心,心恬。仿佛叶落归根,终于有了最满足的一叹。犰犰脖子上的“银牌牌”上已经正式刻上鸟仙子滴电话号码,从此,家人一枚鸟。 “爷爷您怎么了?”古风的常识性询问却让大将军更加的焦急和迫切,居然用处了从来没有过的口气和古风说话,那声音似乎带有一丝丝愤怒之意。 说实话。她这个时候咬着他的耳朵说着这番话。虽依然熏熏然。却。思维及其清晰。 苏君月立马盘膝打坐调息,自己肉身强悍,气血如虹,想必不出一时三刻便可将这毒逼出体外。 叶声声听到昨晚两个字,脸一红,下意识的就朝陆时宴看了过去。 再说李四也需要训练,反正都是杀敌,自己一个少爷都杀吐了!李四怎么能逃过一劫,梦生认为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就是你得一边献策,一边夸赞他有多英明神武,然后他才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李洛克很信任宁次,如果宁次变成那种不择手段获取力量的人,那将来,李洛克恐怕无法将更重要的事务托付给宁次。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李翊脸色依旧十分平静,丝毫没有被曹操的震怒所吓到。 不过以加藤菜芽的家庭状况来看,毕业后哪怕不找工作都没关系。 说实话,他刚才心里的想法,其实是想要借这人偶怪物,来试一试自己融合不灭孽蜥以后的身体,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 这时三人已经乘坐电梯上了客房楼层。从电梯出来后,许停之就把橙橙放下了。 好在安阳公主是来庄子上调养身体的,所以庄子上药材比较齐全,不然这个时候去哪寻药。 听到了陆羽的话,所有的刺客联盟的成员没有丝毫迟疑,他们的身躯一个个和陆羽一样,朝着周遭扫去,所有人瞬间扩开来,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第一次觉得,东祈临不仅是个不错的皇帝,也是一个不错的丈夫,也是第一次觉得她不后悔进宫来。 “回郡主的话,胭脂昨日撞晕了头,晚上就醒了过来,奴才已经给它喂了去血化瘀的草药,请郡主放心,修养些时日胭脂就会没事了的。”马医内侍随在一旁,恭敬地回道。 羽彩兽也是有天赋神通的,只是还未觉醒,不过她已经知道自己天赋神通的作用。那便是漫天飞羽,使用出来攻可化作千万羽箭,守可化作羽盾,僵硬异常。 “王才人没有出过丽香宫吗?”这就奇怪了,王才人怎么就去找那个背后的人要解药呢? “哈哈哈哈。”范明玉凄惨地大笑了几声,扑在床上放声哭了起来。 “究竟怎么了?大王,难道就不能告诉妾身吗?”胡俐看着一直护佑在身边,寸步不离,像是在防备什么的鸿海大王,神色无比的担忧。 “了解一下,你的过去。”夏梦幽这严肃的眼神看得我甚至有些畏惧,却又没那么的严肃。我不禁又从这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亲切——这个眼神,又与星风铃的有些相似。 第四次出手是霸道。那天地间霸道之意无穷无尽,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无可抵挡的意境,充分说明那霸道就是意境。所以第四次是‘意境’。 先随意的将战士卡牌,还有一些装备,兵器等等卡牌全部使用,只剩下两张绝世初期卡牌。 这些问题他并没有很仔细的想过,他这些天的执念,就是同一班有更深切的联系。 千重幽,钱纯龙感受到秦风散发出来的恐怖气势,爆发出惊呼声,随后便被恐怖的气浪席卷一切,直接身死道消。 最后那个字,一连三叹,曹墨然很有一种把张璇瑕叫过来的冲动。 他这么想着,心中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到底是什么,一直到后来,他才突然想明白——万晚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奇怪? 或许是缘分,两人一见面就互相玩闹了起来,这让一旁原本有些担心二人相处不来的韩英权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池潇潇一瞬间的慌乱起来,她居然这么冒险把那把水果刀刺进自己的身体,会不会伤到孩子?还有治疗时用的药物,会不会对他有害? 雪狐薛茹又一干出一件让天下吃惊的事,那就是公然和日本人谈判,把抓到的俘虏送还给日本人,这可是等于卖国汉奸行为。 他深刻地知道他面前的人,具有多大的能量,杨耀生基本可以说是全国知名的企业家,在首都也是首屈一指的商业巨鳄!居然连他都无能为力,那么对方的力量真的难以想象。 叶天眯着眼睛看去,果真,在那能量石墙面的后面有着无数的灯光在闪烁着。 铁牛没有任何的犹豫,被烧红的枪管子立刻被他舍弃在一旁。他立刻抓起了肩膀上的另外一把枪,子弹几乎是在五秒钟之内就被填装完毕。对于枪械的构造,已经填充子弹的速度,铁牛熟悉的程度几乎超过了自己的身体结构。 ------------ 第一百四十二章魏国 莫老头哑然失笑,他说道:"若是这般模样,天上到处都是人在飞来飞去啦。" 接着又说:"内境为师先说六个境界,由低到高依次是'净垢境''凝液境''三阳境''结炉境''金丹境''蝉蜕境'。" 血肉筋骨皮,窍穴腑脏气,层层递进,最后褪去凡胎重获新生,与凡夫俗子有了根本上的区别,随后外观天地,内视己身,引魂动魄,炼精养神,畅游太霄。 随着莫老头话音落下,千秋已然是入定姿态,身不动,心动也。言语之妙如涌金莲,一篇修...... 赵萱儿的态度与太后香若兰的一般,她与云婉清并无什么结交,虽然她曾说过会为她撑腰之类的话,但也仅限于她能斗得过谢紫玉的前提下,可现在看来这云婉清全然不是谢紫玉的对手,她当然不会出手相帮了。 楚少阳本来正在神光池里面修炼,见三人打起来,立刻站起身,把目光投向三人。 从梦都的动作和神态上,两位漂亮的双胞胎姑娘,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说哥仨!你们这玩意中午的时候给你们整好,早上的时候先吃别的东西行不行!”付新鹏咽了咽口水对着三人说道。 安灵坡,顾名思义就是安慰灵魂的地方,那是孙家镇百姓的信仰,人死后埋葬在那里,灵魂便会上天堂,不会下地狱受苦。 一番接触下来,云婉清也觉赵珀承十分可爱,下意识的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李越没有立即使用降落伞而是坐在空中玩了起来,一开始的时候李越对于高空中还有些恐惧但是在救完飞行员之后,李越感觉好了不少,恐惧已经消失现在就只剩下刺激了。 当天夜里,无数供奉趁着夜色离开了巨家,这也是巨家历史上发生最大规模一次集体出走事件。 张大爷点点头,把火把扔到柴火当中。火一下子劈啪啪拉的烧旺了。 是夜,冬日的寒风呼呼刮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席卷整个洛阳都城。 这种力量的强大自然是让他不可思议,更加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如此的事情发生。 她没有骑马的服装,只能和钟落霞借,钟落霞也很大方,几大柜子的骑装任她挑选。 她所想的,辰旭自然也想到了,所以今日才把事情闹大,只有这样,才不会任由吕思怡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明月喝了一口热汤,暖暖的汤水温暖她的五脏六腑,瞬时间全身都暖了起来。 说真的整个一年四季我们如果都在干这样的事儿我们能赚到钱那就是神话了。 年纪轻轻独自外出做生意,她容易想到钟落行,这么一想就觉得面前的男子亲切多了。 而且这里的道路比较崎岖,让他们短时间之内也是追不上他们二人。 杨天易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这还是他第一次与灵媒潜体进行交流,如果不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对灵能的疑惑尽数提出的话,那他在谈判结束之后一定会追悔莫及的。 她并不是对安格丽娜心存怜悯,因为正是她和阿德勒一起对安格丽娜进行的所谓虚假记忆植入。也正是因为她亲身参与到了这个项目中去,因此她认为中情局还处在实验阶段的半吊子药物洗脑技术根本靠不住。 秦戈对董福祥不甚了解。便发报给李鸿章,询问是否能劝降此人。得到却是李鸿章不确定的回复:董星五起初抗清拒回,能否劝降,老夫不得知。 慕雨晨秀目一睁,一种危机感心地涌现出来,即使陈云的攻击可以击中这青衣人,可她感到那几乎要拼命般的青衣人的攻势,自己可能真的无法抵挡。 “不好意思。你答错了,所以我要处罚你!”慕雨晨笑着说道。其实刚才崔阿元怎么答都是错,这是崔阿元逃不了的命运,可慕雨晨只所以要让崔阿元回答。只是想在陈云面前扳回些面子而已。 手忙脚乱的劝说了许久,二才终于止住哭泣,开始叙说此间发生的事情。 “这些半兽人有古怪,你们先撤退,我来断后。”十字剑一下从腰间‘抽’出,一团红芒开始在其中闪烁起来,矮人们的身影对望一眼,遵从了夏佐决定,果断撤退下去。 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伴随着一步一步前进,夏佐没有感觉到劳累。反而伴随着每一次前进时,只感觉自己精神越来越高昂,斗志变得越来越激荡。 “前辈有什么吩咐?”奚舜城连忙问道。对于筑基期修士,他们不敢慢待。 见张天放走进战圈,傲天面『sè』变得加难看,当年一把硬铁刀就能挡我二十招,现在两把刀联手,我能不能挡住他们二十招? 可以,难得守矢神社想得这么周到。你想问什么咱都可以为你解答。 谭嗣同道:“昨晚的事五爷可知道?”此时想要最先知道消息,自然是找江湖上的人好过找官府。 在降落的过程之中,他的目光却和柳依依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到了一起。 李家人被吓得不轻,哪还再敢找沈家人的麻烦?其他人就更别说了,一个个都想沾点儿福运,想着法子套近乎呢。 来到会议室后,秦诗意客气地招待,她和严雅两人心照不宣,共同等着徐彦池的到来。 易辰不禁感叹在这种环境中,再加上有这么一个管理能力很强的首领,营地的战斗力怎么能不强。 他赤红着眼睛,大声地呵斥起来,情绪越发失控,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 黑色长款风衣穿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像是从黑客帝国里走出来的精英人材。 百官纷纷望向他,意思已经不言而喻,摆明了是信不过皇帝的人品。 至此众人才知源神又比天美帝后更厉害,竟能以能量遥控着如此一面巨网,追得他们力竭身疲,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