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和离 和离那日,正值寒冬腊月,武定侯府门前薄雪铺地,路上行人寥寥。 陆棠身着墨绿色斗篷,随身只有一个小包袱。 她抬头看了看灰扑扑的天际。 十二岁被接回陆府,十五岁及笄嫁入侯府,如今已三载有余。 过得真快啊。 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准备跨过门槛,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她身旁窜出,展开双臂死死拦住她的去路。 “娘,您要去哪!” 原来是她那五岁的嫡子,确切来说,是她的外甥。 嫡姐难产而死,留下这一根独苗,为了照顾他,作为庶女的陆棠才有幸在及笄后嫁入侯府做了续弦。 那时她是欢喜的,她曾心悦萧知远,在他求娶嫡姐后歇了心思,没想到会有峰回路转的那一刻。 所以她尽心照料萧景年,全然当做亲生儿子对待。 “娘,云姨知书达理,我喜欢她有错吗,您就因为这个离开我和爹爹?” 稚嫩的脸上透着不解和诧异,大概没想到她如此没有容人之心。 不远处,萧知远神情自若,似是笃定她不会走,“你不过是个庶女,身份低微,我仍许你正妻之位,你有何不满?” 陆棠笑了。 许是听出她笑声中的讥诮和嘲弄,萧知远沉沉的眸子闪过一抹愠色。 “萧知远,我稀罕你这正妻之位吗?”陆棠语气平缓,字字清晰,声音清脆。 陆棠犹记得,三年前嫁入侯府时的欢欣雀跃。 尽管萧知远对她不冷不热,她也甘之如饴,甚至他要为嫡姐守孝三年,不沾床笫之事,她也一点意见都没有。 那时她对他又敬又爱,好生羡慕嫡姐。 却又惋惜嫡姐那样好的人,没有福分和萧知远长相厮守,反倒是便宜了她。 刚进侯府时,陆棠礼孝公婆,爱待小姑,将萧景年当做亲子,事事亲力亲为,更是收起满身脾气,敛了欢脱的性子,去做萧知远喜欢的温柔小意贤妻。 她以为自己是幸福的,直到两年后他把陶云倾带回府。 “倾儿乃我袍泽亲妹,她父兄皆战死边关,她更是吃了不少苦头,你要好好待她。” 陆棠并未多想,只觉得萧知远宅心仁厚,重情重义。 作为侯府主母,她给了陶云倾贵女的待遇,因她父兄的牺牲,合该对她多一分敬重。 然而半年前,他们无谋苟合,滚到一张床上。 那时,陆棠崩溃不已。 原来不沾床笫之事,只是同她而已。 所谓的守孝三年,更似一个笑话。 “这事怪我,是我酒后情难自禁,毁了倾儿清白。”萧知远自责不已,语气神态尽是对陶云倾的愧疚和维护。 好一个情难自禁。 而她,仿佛一个无所谓之人。 “此事过错在我,我该对倾儿负责,给她一个名分。” 陆棠想着,作为宗妇,应当大度,有容人之量。 “既然侯爷有意,择日便将云倾姑娘纳入府中吧。”陆棠垂眸,木然说着。 原以为遂了他的心愿,萧知远会高兴,谁知他蹙起眉头,眼中愠色渐浓。 “倾儿乃将军府嫡女,即便家破人亡成了孤女,也改变不了她是嫡女的事实,怎能入府为妾!” 陆棠眉眼微沉,语气带着一抹讥讽,“怎么,还要我让出主母之位给她吗?” 萧知远见她这副神态,同以前温柔顺从的模样大相径庭,诧异之余,嘴上说道:“虽然倾儿身为嫡女,但考虑到你为侯府的付出,我也只得求娶倾儿为平妻,你与她不分大小,一般无二。” 他语气隐含告诫,带着对‘倾儿’的心疼。 收敛几年的脾气险些压不住。 陆棠俏脸微寒,“这么说,倒是我占了便宜。所谓平妻,说好听点叫平妻,说难听点就是妾,你的‘倾儿’愿意吗?” 萧知远恼她说话带刺,“倾儿出身将门,同一般循规蹈矩的闺阁女子不同,她率性而为,不会在意这些名分,更淡名薄利。” 陆棠听得出,他就差将‘一般循规蹈矩的闺阁女子’换作她的名字了。 对陶云倾浓浓的维护是她从未得到的,她以为世子生来就是淡漠的性子,却原来只是对她淡漠罢了。 那是二人唯一一次产生分歧。 …… 眼下,萧景年挡住陆棠的去路,正僵持不下之际,丫鬟匆匆跑来。 “世子爷,云倾姑娘旧疾复发,头疼难忍,您快去看看吧。” 说着,她有意无意看了陆棠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挑衅之色。 萧知远微微蹙眉看向陆棠,还未说什么,倒是萧景年先开口。 稚嫩的脸上满含担忧,“云姨怎么样,快去请大夫!” 末了,他生气地对陆棠说道:“娘,您怎么不知轻重,非要这般闹下去吗,云姨旧疾复发难受得紧,您还在这里折腾!” 随后他又哽咽了,“云姨这样顶好的人,怎么会受这样的折磨,我恨不得以身替之。” 以身替之啊。 陆棠看着自小养大的孩子,口口声声要为别的女人以身替之,尽管已经做了决定,心中仍旧难掩酸涩。 她虽是在他两岁半才嫁入侯府,可她在未出阁之前,时常以姨母的身份过来陪伴他。 因为萧景年自娘胎出来,就患有癫症。 病发时狂躁不已,幼年时自伤,稍稍年长后便开始伤人,侯府自上至下无人愿意照料他,嫌他避他。 每次从侯府回来,陆棠手背手臂都是抓痕咬痕,嫁入侯府后,更是经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陆棠毫不在意,每每在他发病时衣不解带拥着他入睡,给他施针医治。 在她精心照料下,萧景年从数日发病一次,到一月发病一两次,症状也不再如以往那样难以自控。 那时候他总是乖巧又满眼孺慕地叫着她‘娘亲’。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孩子不再同她亲近,甚至话里话外隐含着对她身份的轻视。 有一次,陶云倾来到她院前,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还不等说话,萧景年便欢快地朝她扑过去。 “云姨~” 小小身影透着欢喜。 “年儿乖不乖,等一下,我还未向你母亲见礼。” 这么说,身形却不动。 萧景年撇嘴,“一个庶女而已,比不得云姨身份高贵,不必同她见礼。” 陆棠呼吸一滞,整个人如同溺在水中。 萧知远急匆匆赶过来,将陶云倾护在身后。 “倾儿心思纯净,你不要让她沾染后宅这些腌臜之事!” 陆棠的一颗心彻底溺于深潭,隔着门,看着萧知远抱着儿子,携陶云倾离去,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浓浓情绪在心头翻涌,逐渐归于平静,她的眼中只剩一派死寂。 …… 因为担心陶云倾,萧景年的眼泪大颗大颗跌落,转而怨怪陆棠瞎折腾,吓着他的云姨了。 他的话音才落,眼底血丝迅速蔓延。 没有征兆的,他发病了。 萧景年已经能够自控不去伤人,代价却是加倍痛苦,这个时候只有陆棠能够缓解这锥心蚀骨之痛。 “娘……我、我癫症犯了。” 以往,陆棠会立刻拥他入怀,一边细声细语安慰,一边择机施针给他缓解痛苦。 可这次,任凭他如何呼唤,陆棠都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迎上她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萧景年恍惚了一下,“娘?” 陆棠语气平静而淡漠,“我已与侯爷和离,我不是你娘了。” 不再理会蹲坐在地上的萧景年,也没有多看萧知远一眼,她大步向外走去。 明明是熟悉的眉眼,但眼神却陌生的让萧知远心里慌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掌控。 侯府一时乱了套,没人看到陆棠出府后,被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接走。 ------------ 第2章 所求 马车离开侯府后,直奔城东,行驶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停在一座府邸前。 抬头望去,鎏金的‘昌运公主府’的牌匾高悬于上。 陆棠下了马车,说明来意,被人请入府中。 昌运长公主乃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姐姐,陆棠听说过她的传奇,却是第一次见到。 水榭亭台中,雍容华贵的身影正坐在石凳上逗弄着一只波斯猫,她唇角莹然,看着小家伙的眼神满含慈爱。 长公主看上去四十许人,谁能想到她如今已经六十高寿。 脸上纵然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仍旧能够看出年轻时的花容月貌。 看到陆棠的时候,长公主脸上笑容微敛。 陆棠于亭外叩拜行礼。 “你就是丘师的关门弟子啊,瞧瞧这模样,生得倒是标致,还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样貌。” 长公主给陆棠赐座。 “丘师可好?” 陆棠恭敬道:“师父安好,劳烦公主殿下挂念。” 她同师父一直有书信来往,因此还惹得萧知远不快。 他始终认为她的师承是三教九流,曾直言让她断了来往。 长公主感慨一叹,“当年一别丘师,如今已四十余年未见,丘师人中之凤,一身本事,从不拘泥后宅那一方天地,虽未上过战场,却当得起巾帼英雄之称,实乃大女子也。” 陆棠微怔,总觉得长公主话里有话。 抬眼间,恰好看到长公主扫过她时,眼底那抹不以为意。 她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今日能够拜见长公主,也因着师父这层关系。 长公主和师父的事情陆棠听说过。 师父当年游历至京城,治好了困扰长公主多年的不育之症,诞下一子一女得以圆满。 长公主以此为契机,希望能够留住师父这位奇人。 若真能留住她,才登基的皇帝不仅名声大旺,可稳固朝堂,借助丘师的学识能力,大盛的国力说不准能够更上一层楼。 有师父这层关系,陆棠觉得或许能达成所愿。 她干脆直言说道:“公主殿下,小女冒昧求见,实则有事相求。” 长公主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可是要我为你主持公道?” 不理会世事,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武定侯府那点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怎么回事。 虽然这个关门弟子同丘师云泥之别,全然局限于后宅那点事,但看在往日丘师的恩情上,她还是会帮忙。 岂料陆棠摇头,“小女已同武定侯和离,嫡姐恩情还清,如今是自由身。” 长公主顿感讶异,问了问才知道,陆棠今早拿了和离书离府。 想不到她如此果断! “那你所求何事?”长公主倒是有些好奇。 难不成让她惩戒武定侯萧知远? 陆棠语气平静,“小女奉师命前往边关协助许将军抗击岐人,但女子出行不易,世人眼光使然,行事多有不便,欲求长公主手谕,好能方便行事。” 大盛女子地位较之一般国家要高,便是面前这位昌运长公主的努力。 她创办女学,谏言启用女官,鼓励女子也可征战沙场。 如今女官逐渐替代宦官掌管宫中事务,几十年来,已经彻底拔除前朝宦官势力。 长公主怔忪片刻,眼底划过一抹惊喜,嘴上却问道:“有本宫在,你在京城也可安然度日,为何要去那驻边艰难之地?” 陆棠轻叹一声,随即浅笑,“小女糊涂几年,如今已然清醒,不想再虚度光阴。除了师命难为,小女也想倾尽绵薄之力,愿天下太平,四海晏然。” 惟愿天下太平,四海晏然。 陆棠的话让长公主有些恍惚,仿佛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奇女子,在大盛危难之际义无反顾地站出来。 危难过后,拂去一身荣华潇洒离去,任凭皇帝三请四邀,都不愿再走到人前享那富贵,后与伴侣再次结庐于周山脚下,悉心教导三个徒弟。 “有你们是大盛的福气。” 眼角一抹泪意闪过,长公主再不同刚才那般淡然疏离,拉着她的手又是感慨又是欣慰。 “本宫叫你一声棠儿,北地驻边大将乃许宴舟,二品镇国大将军,仁义正直,只是脾气臭了点,有我在,你且放心的去。” 有了这句话,陆棠放下心来。 …… 与此同时,武定侯府。 青山苑中,萧景年蜷缩在床榻上,冷汗湿透衣襟,浑身战栗,手脚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大夫在旁边把脉,冷汗涔涔:“侯爷,世子的病一直是夫人相看的……老朽,老朽实是无能。” 萧知远冷叱一声:“废物!” 一个华服美人焦急地坐在榻边,“看着年儿这么难受,我这心里像是被剜掉一块。” 华服美人容貌秀丽,如同一幅画卷,眉浓鼻高虽破坏了‘秀丽画卷’,倒是衬得多了一抹英气。 这抹英气,将她同那固守成规的闺阁女子区分开。 门外也跟着传来议论声。 “夫人当真狠心,抛下公子头也不回就走了。” “倒是陶姑娘,从早清一直陪着公子到现在,尽心尽力,也难怪公子更喜欢陶姑娘了。” 萧知远听着,竟也没有反驳,越发觉得陆棠的心冷硬如铁! 说走就走了,连孩子病发了也不顾! 他在屋子里踱步,越想越气,直接一拍桌子,“还没把她找回来吗?” 门外慌乱间进来一个小厮,直接滑跪地上。 “侯爷,夫人……夫人上了一辆马车就不见了,听人说是往陆家方向去了。” 陶云倾神色浅淡地听着。 看来这陆棠是回娘家了。 这一次,她可是彻底把萧知远的心给推远了。 看她还怎么跟她争。 无人看到的角度,陶云倾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她手里还拿着帕子,刚要给萧景年擦汗,手腕突然被握住。 陶云倾还未反应过来,一阵剧痛从手腕传来,萧景年紧闭双眼死死咬住她的手腕,面容狰狞如煞。 陶云倾吃痛惊呼,扬手就要打下去。 却反应过来萧知远还在,高扬的手迅速落下来,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她闷哼了一声。 萧知远果然立马就心疼了。 ------------ 第3章 针锋 “倾儿!” 萧景年犯病时,咬合力惊人,又一点不控制,陶云倾的手腕上已经鲜血淋漓。 萧知远捏住萧景年的下巴,强行让他松开,心疼地捧着陶云倾的手。 “大夫呢!还不快来包扎!” 陶云倾面色苍白,额头一层细汗,如此却还咬着下唇摇头,“定贤哥哥,我没事,和战场上相比,这都不算什么,还是先把姐姐找回来给年儿看看吧,他难受得很。” 她坚强的模样让萧知远动容。 见萧知远起身,陶云倾跟着起身:“侯爷先去,我带着景年随后就到,这样姐姐就能直接给景年施针了!” 萧知远颔首,夸她想的周到,随即步履匆忙而去。 一路上。 萧知远脑子里尽是一幕幕血淋淋的场景,但不是陶云倾的,而是陆棠的。 他几乎都要忘了,景年无法自控的时候每次复发都会撕咬抓挠,陆棠次次都带伤。 可他似乎没见过陆棠痛苦的样子,每次她都会扬起明媚的笑容,告诉他,“放心,年儿没事了。” 他……似乎一次都没听她提起过受伤的事情。 从何时开始他习以为常,对那些狰狞的咬痕抓痕视若无睹。 萧知远的心像被划了一道口子,丝丝拉拉的疼着,连带着脚步也沉重起来。 马车停在陆府门前,萧知远刚下了马车,陆府大门敞开,陆参议脸上堆着笑容迎了出来。 “贤婿过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我也好让人准备一下,快快请进。” 萧知远矜贵颔首,神情淡漠,跟着陆参议进了府。 世人皆知‘通政司惟掌文书而已’,陆正乃正五品参议,没有实权,在这偌大的京城不过一粟,掉水里都激不起半点水花。 但他有武定侯府这门姻亲,地位便跟着水涨船高,不仅周围同僚对他态度大有不同,收到的官宦勋贵的宴请也多了起来。 陆正过了几年的舒服日子,全都是因为萧知远。 “贤婿来得正好,正好我得了几坛好酒,一会你可要好好尝一尝。” 萧知远见他脸上的笑容比以往更甚,看来是知道陆棠的所作所为了。 “陆大人不必客气,景年发病哭着要找陆棠,我才不得已过来,等景年恢复了,她要何去何从随她心意就是。” 陆正还算儒俊的脸上呆了呆,小心翼翼地问道:“棠儿何事惹恼贤婿?她年方十二才被接回府,怪我们没有好好教养她,若是……” 萧知远沉了脸。 陆棠没回陆府! 陆正几经询问,才惊愕知道,陆棠居然和萧知远和离了,还是主动提出的! “这个孽女!”陆正拍案,又惊又怒。 萧知远蹙眉,如果陆棠没回陆府,又能去哪里呢? 陆正拍胸保证,“贤婿放心,若是陆棠不乖乖回去磕头认错,我是不会让她进陆府大门的!” 萧知远淡淡地说道:“她若是磕头认错,我也不是不能原谅她,毕竟这么多年,她将景年照顾得不错。” 陆正连忙再三保证。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来禀,陆棠回来了。 萧知远垂眸,遮住眼底情绪。 陆正怒不可赦,“她还有脸回来,告诉她,和离之女不得归家!” 他要逼陆棠回去。 娘家不让进门,她只能回去向萧知远认错。 陆府门外,陆棠披着墨色大氅站在那里,身姿笔直。 因为涉及边关要事,长公主手谕也不是说给就能给的,需禀明圣上。 长公主一刻也没耽搁就进了宫,陆棠则来到陆家。 拿到手谕之前,陆棠还有一件事要做,她要取回一样东西。 但管家一句‘和离之女不得归家’,将她拒之门外。 “我可以不进府,我只想取回姨娘随身玉佩。” 那块玉佩,是她留给姨娘的护身之物。 驻足观望的行人见此窃窃私语。 都说武定侯夫人善妒自私,无容人之量,容不下将军孤女。 “看这样子是被武定侯休了。” “若我成了下堂妇,早就一条白绫吊死自己,怎么有脸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 “这是陆参议家的庶女吧,听说十二岁才被接回来,无人教养,不懂规矩,必然是德言有失才会被侯府丢出门来。” 寒风中,陆棠的身姿单薄却挺拔,任凭冷风拂过,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可她不会就此退缩。 管家立于阶上,居高临下看着陆棠。 “和离之女怎好讨要娘家物什。” 他一口一个和离女,若非有人授意,一个管家怎么敢。 陆棠眸子冷沉,“玉佩乃我师门信物,并非参议府中之物,父亲为朝廷命官,不会因为一块玉佩为难和离女吧。” 她的声音平缓有力,仔细听还带着一抹淡漠疏离。 陆正自诩清流,最是注重名誉,若非想要逼迫陆棠回去,他又怎会出此下策。 管家有些拿不定主意,正要进去请示老爷,就看到另一辆华丽的马车也行至陆府前。 车上下来一位秀丽美人,身后的婆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公子。 陶云倾人还未到跟前,眼泪却先下来了。 “棠姐姐,都是云倾不好,云倾给你赔不是,你不要再同侯爷闹别扭了,求你回府吧,求你看看景年。” 众人顺着陶云倾的视线,目光落在蜷缩在婆子怀里的萧景年身上。 身体偶尔会战栗一下,小脸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皮轻颤,小小一只看上去可怜兮兮。 围观之人的眼神都变了,不需要陶云倾说什么,看向陆棠的目光充满责怪。 “她这是连孩子都不要了!” “心真狠啊,这样的人怎配为人母!” “我就说,陆家为什么不给她出头,谁会给这种妒贤嫉能之人撑腰。” 人们天生同情弱者,可笑的是,他们不会伸出援手,更不会了解情况,只会妄加揣测,然后站在制高点指责怨怪旁人。 站在参议府门前的陆棠,承受着四面八方的猜疑议论。 刻薄的言语声声如刀,刺进陆棠的身体。 陆棠面色沉沉,身姿依旧挺拔,腰板笔直。 她的目光扫向一旁的陶云倾,刚好看到她脸上尚未敛尽的得意。 “陶姑娘是以什么身份求我?武定侯府的客人,还是……武定侯的妾?” ------------ 第4章 我们再无关系 陶云倾眼底划过一抹恼恨,脸上露出屈辱之色。 “棠姐姐不必如此羞辱我,侯爷顾念父兄旧情照顾我,本没有其他意思,也不是棠姐姐所想那般,是棠姐姐误会了。” 众人听闻‘父兄旧情’,立刻想起她的父兄皆战死于沙场,就是她本人也曾是上过战场的女中豪杰。 如今却要因这后宅腌臜之事,被一个庶女编排欺辱。 议论声嗡嗡,皆是指责谩骂她的。 陆棠冷笑一声,猜到陶云倾这是笃定她会顾忌萧知远,不会将她俩那点事当众说出来。 可今日不必往昔。 “误会你俩无媒苟合,私相授受?” 陶云倾蓦然睁大双眼,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下去。 “我不止一次见你深夜进了侯爷书房,府中丫鬟小厮都看到过,难道也是我误会了,你和侯爷探讨国家要事一直到清早?” 陶云倾面色涨红,“你、你不要胡说,你血口喷人!” 陆棠挑眉,“讨论国家要事叫水做什么?有时还数次。” 她的话太过露骨,陶云倾羞愤难当,感受到周围聚集过来的异样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虚弱稚嫩的声音开口,“不许你这么说云姨。” 萧景年半睁着眼,死死瞪着陆棠。 她不管他就算了,还要欺负对他这么好的云姨。 陶云倾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眼泪涌下来,“我今日来只是求你再看看景年,却不曾想被你如此污蔑羞辱,我活不下去了!” 说着,她作势要往陆府门前的狮子上撞,被赶来的萧知远一把抱进怀里,满眼怜惜做不得假。 二人亲密的举止惊得周围人双目圆睁。 再蠢的人也能看出他们之间并非陶云倾所言清白,想到刚刚还在怜悯她,一个个心中顿时如同吞了苍蝇。 什么将军嫡女,居然是个无媒苟合私自爬床的贱人! 当真辱没将军府的门楣,那些战死沙场的陶家将士,若是知道她是这等不知羞耻之人,怕是要气的诈尸吧。 萧知远将陶云倾护在怀里,隔绝那些异样的目光,心疼地说道:“你何必委屈自己来求她。” 陶云倾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我看不得景年如此难受,景年到底是棠姐姐的嫡子,她不会见死不救的,只要能救景年,我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垂眸轻泣,哀哀戚戚,心中却松了口气,忍不住抬眼瞥了陆棠一眼,眼含得意。 面对千夫所指,侯爷毫不犹豫出现护他于身后。 陆棠,还看不明白谁才是侯爷心尖上的人吗? 萧知远心疼,萧景年也心疼起来。 他从婆子怀里挣扎着站到地上,看向陆棠的目光气恼厌恶。 “我病了是云姨陪着我哄着我,现在云姨为了我放下嫡女身段,低声下气求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看着病弱的小童嘶哑着嗓音诉说嫡母的不闻不问,甚至是……苛责,众人心中刚刚涌起的对陆棠的那丝惭愧烟消云散。 若非苛责,堂堂侯府家的公子爷,怎会如此瘦弱。 情绪激愤之下,萧景年脱口而出,“你不配做我嫡母,我宁愿云姨做我娘亲!” 萧知远眉头拧紧,对婆子冷喝一声,“少爷病糊涂了,还不赶紧带上车!” 当众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旦给萧景年扣上一顶不孝不悌的帽子,他这辈子就完了。 陆棠眸色淡淡,“我也没有你这么狼心狗肺的儿子。” 说完,她挽起衣袖,露出一小截手臂,入目的不是白皙柔嫩,而是一道道一块块狰狞的疤痕。 众人皆尽哗然。 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女最是注重这些外表仪容,别说这么多伤痕,就是一道浅浅的印记都要用尽手段褪去。 堂堂侯府夫人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萧景年倏然瞪大双眼,第一次见到这些触目惊心的痕迹,他便清楚笃定地知道,这些痕迹都是他留下的! “四岁前你犯了癫症根本无法自控,我这两个胳膊被你撕咬抓挠成这样,这才不到一年光景就被人哄得忘干净了?” 萧知远心神微震,那满胳膊的伤,纵横交错,一直延伸进衣袖遮掩处。 她、她却从未嚷过一句疼! 陆棠放下衣袖,再抬眸,眼底的情绪已经散在这深冬里。 “我就当这些年的付出喂了狗,既然你不认我,从今往后,我们再无关系!” 萧景年愣在原地,有些茫然,又有些惶恐。 他每次病发,只知道找到娘就会好,却不知道自己竟然给陆棠咬得这么深,这么狠! 那些狰狞的伤疤,真的是他弄的吗? 萧知远也怔怔看着陆棠。 再多的回忆,都比不过此时此刻,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萧知远甚至有些希望所有的事情一笔勾销,他一定会好好对待陆棠。 陶云倾演戏演到一半,怎么也没想到陆棠会直接撸袖子展示伤口,如此直接,如此…… 不知羞耻! 眼看着萧家父子有了动摇,陶云倾见状,随即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父子二人再顾不上陆棠,急忙将她带上马车。 临走,萧知远神色复杂,还是忍不住回头,道:“你想好了,只要你认个错,侯府还是你的家。” 她如此胡闹,他还肯亲自来寻人,自问已经给足了她面子。 然而他并未在陆棠脸上看到惊喜,那轻蹙眉头的模样,似是在嫌他。 萧知远愣了一下,觉得应该是他看错了。 陆棠等这个台阶,怕是等了许久,果然,他见陆棠笑了。 不得不说,她的姿容是一等一的,萧知远晃了下眼,已经准备伸手拉人上马车了。 “有句话,我想对侯爷说很久了。” 萧知远的手一顿,下意识问道:“什么话?” 陆棠轻启红唇,一字一顿地说道:“滚!” “你!” “陆大人!你教的好女儿!” 萧知远被当众落了面子,寒着脸离开了。 啪! 迎接陆棠的,是她的父亲陆正抡圆胳膊的一巴掌。 陆棠被打得偏过头去,没多会脸颊便高高肿起。 “孽女,和离这么丢脸的事你也做得出来,还不滚回侯府去向侯爷磕头认错!” ------------ 第5章 青鸾坐撵 陆棠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目光仿佛淬了冰,“我若不去呢。” 她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彻底激怒陆正。 “你要是不去,我陆家就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去,给我拿笔墨纸砚。” 陆正竟当场给陆棠写下绝亲书! “你若现在去,这纸绝亲书我自当焚毁,你若不去,从今往后,不要再说是陆家女!” 直言了当的威胁! 陆正笃定她会妥协。 离开婆家,娘家又不要,她活不下去的。 手上一空,绝亲书已经到了陆棠手中。 “既如此,绝亲书我收下了,我姨娘的随身玉佩还请归还,那是我师门信物,并非陆府之物。” 陆正一脸震惊之色,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拿走绝亲书。 “你、你简直是疯了!” 他已经没有女儿能嫁去侯府了,陆棠不回去,他的舒服日子也就到头了。 “一个破玉佩!好好好,你若想拿回玉佩,现在就给我去侯府磕头认错!” 陆棠蹙眉,看样子,要用非常手段拿回玉佩了。 正想着,一辆青鸾马车缓缓驶过来。 青鸾飞舞报佳音,幸福安康乐满心。 百姓纷纷瞪大眼睛,若说其他的皇室贵族他们不认得,但这青鸾坐撵他们却认识。 “那是昌运长公主的坐撵吧!” “我大盛国还有谁敢用青鸾做图,唯有长公主殿下!” “昌运长公主?就是那位创办女学,倡议启用女官的昌运长公主吗?” 围观之人窃窃私语。 “除了她还有谁,大盛女子活得如此潇洒,绝大部分都是殿下之功。” “据说长公主早已不问世事,怎么今日出现在这里?” 长公主孀居二十余载,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看到这青鸾坐撵,百姓猜测纷纭。 达官贵人都不住在淮阳路,那么青鸾坐撵极有可能是冲着参议府而来。 陆正吃了一惊,赶忙敛了怒气,整理仪容,准备恭迎殿下坐撵。 心中思忖不已,却想不起什么时候同长公主有所交集,但青鸾坐撵现身,绝不是坏事! 或许是他的夫人无意当中得了长公主赏识也说不定。 陆正激动地往前迎了两步,随即蹙眉看向一旁的陆棠,“等一会再收拾你!” 陆棠目光浅淡地瞥他一眼。 陆参议从这一眼中看到不加掩饰的讥讽,心头火起,正要训斥,奴婢已掀开鸾鸟展翅的门帘。 从青鸾坐撵上下来一位气度不凡,举止有仪的女子。 看到眼前之人,陆正眼底闪过震惊之色,赶忙躬身行礼,“下官陆正,见过方姑姑!” 来人是公主府掌事姑姑,也是昌运长公主的贴身女官,虽不涉朝政,但同外朝大臣一样有着品级。 方姑姑乃正三品。 也难怪陆参议如此惊讶,因为见方姑姑如见长公主! 方姑姑颔首,“陆大人不必多礼。” 陆正脸上堆着笑,“方姑姑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里边请!” 坐撵停在他陆府门前,自然是到他府中的。 不论是什么事,青鸾坐撵和方姑姑的到来,对陆府都有莫大助益,也好让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人看看。 方姑姑笑容不变,语气浅淡,“我来找陆姑娘,恰好听到陆大人给了绝亲书,我就不叨扰了。” 说罢,她错身而过,仪态万方地向着陆棠走去。 陆正脸色蓦然一白,身形都跟着晃了一下。 怎么可能,方姑姑来找陆棠的? 他们如何联想,也无法想到堂堂三品掌事女官会找一个下堂妇。 方姑姑见陆棠脸颊红肿,面色微变,伸手轻抚上她的脸颊。 “长公主夸这张脸乃国泰民安的脸,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掌掴!” 陆正一听慌了神,腿一软跪倒在地连连请罪。 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 陆棠……什么时候得以拜见过长公主? 还被长公主如此称赞! 早知如此…… 陆棠眼尾微红,她知道这是长公主在给她长脸撑腰。 尽管长公主顾念的是她师父的情谊,但被众人唾骂,深陷泥沼之时,长公主此举无疑救她于水火。 陆棠恭敬行礼。 方姑姑拉着她的手,笑盈盈将她扶起,和刚才与陆参议说话时的态度截然不同,看得陆参议一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陆棠知道这是方姑姑特意抬举她。 “长公主手谕送到,你且放心去。” 陆棠松了口气,如此就有了保障。 “多谢长公主,劳烦姑姑跑一趟,还有一事可能要劳烦姑姑。” 说着,她看向陆正。 在方姑姑的注视下,陆棠顺利取回师门信物。 陆棠拳脚功夫比不得师兄们,但她善农桑,喜兵法,爱奇技淫巧,善创武器。 北地驻边的战事日渐紧张,敌寇蠢蠢欲动,极其不安分,圣上知道丘师主动派遣弟子前往助阵,龙颜大悦。 “你可先用长公主手谕调动人力,圣旨随后会到北边驻地。” 方姑姑又嘱咐陆棠几句才上了马车。 送来手谕之时,便是陆棠离开京城之日。 时候刚刚好。 青鸾坐撵离开了,眼看陆棠就要上马车,陆正上前拦住她。 “棠儿,你、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长公主?”陆正惊疑不定,眼底带着一抹希冀。 看上去还如此熟稔。 陆棠眼神揶揄,语气不疾不徐,“与陆大人何干?” 陆正一噎,眼睛一瞪,“你怎么和我说话,我是你父亲,你个不孝女!” 陆棠轻轻抖了抖那纸绝亲书,明眸皓齿,“陆大人莫不是忘了,如今我同陆府已经没有半点关系。” 陆正嘴唇一抖,愣住了,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原意……是担心陆棠和离无法带给陆家殊荣,可谁想到长公主如此抬举她。 颇有一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感觉。 陆夫人听闻消息也出来了,端庄地走过来,唇边含笑,“棠儿不要同你父亲置气,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 陆棠见她端着嫡母的架子,唇边弧度淡淡,“陆夫人放心,我不同不相干的人置气。” ‘不相干’三个字让二人面色齐齐一变。 ------------ 第6章 她以学识卖高价 眼看着陆棠毫不留恋地上了马车,陆正羞恼不已,“养女如此,冷血无情,不孝不悌,实乃我陆家不幸!” 看着陆大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周围窃窃私语声再度响起。 “这陆大人在说什么胡话,不是他给的陆小姐绝亲书吗?” “想必因为长公主的缘故,陆大人得了健忘症。” “冷血无情?在下要笑死了。” 陆正面色微变,匆匆回了府,关上大门。 车轱辘滚滚,直奔城门。 半日光景,应当可以赶到最近的驿站。 从京城到平遥城大约两个月光景,陆棠不愿在路上过多耽搁,想着要不要于下一个镇子上换一匹快马,至少可以缩短二十余日时间。 她与萧知远的一段孽缘已经彻底结束。 接下来要奔赴的,该是陆棠的人生了! 女子撩开车帘。 目视尽头,正是苍阳漫天! …… 武定侯府中。 萧知远刚刚砸碎一只茶盏。 “她竟如此绝情,她竟真如此绝情!” 男人长身玉立,怒火外放之下竟也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陶云倾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萧知远这样子,分明是还对那个女人心存念想! 眼底划过一抹晦涩,陶云倾却细语安慰。 “定贤哥哥莫要再生气,姐姐只是一时赌气罢了,过不多久就会回来的。” 萧知远生生压下火气,“她若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心痛之余,想到陶云倾今天的忙里忙外,眸色柔和下来,“今日让你受委屈了,等她回来,我定会好好教训她,让她给你赔罪。” 陶云倾垂眸,遮住眼底情绪。 “对了定贤哥哥,听闻长公主亲下手谕,请了丘国师之徒前往平遥城助阵,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萧知远忙纠正道:“丘师不曾接任国师一职,称呼上还要谨慎。” 但为表尊敬,大盛上下称之为丘师。 见他转移了注意力,陶云倾眉眼弯弯,听话地表示知道了。 萧知远沉思,“丘师之徒或许不是长公主所请,但这件事想来不假,圣旨应当很快就会到平遥城。” 顿了下,又道:“我已自请上前线,不知命令何时才能下来,到时便有幸见识一下这位名师高徒了。” 萧知远计划着上前线的时候,陆棠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一个月的功夫,终于赶到了升州城。 “小姐,我们去牙行做什么?” 一个梳着双髻,十五六岁模样,眼睛又大又灵动的少女好奇地问道。陆棠看着身量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少女,想起才出京城时见到她的场景。 “小姐,我叫琥珀,丘恩师让我随侍在你身边,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琥珀娇娇小小,眼睛灵动模样却有些娇憨,谁能想到这是师父派来保护她的。 那时才从泥沼中挣脱出来,千疮百孔下,师父的挂念让她内心暖意融融。 陆棠说道:“我奉师命去边关相助,总不能空手去。” 升州城是人口十多万的大都城,大盛对外的交通要道,很多进出口贸易都要经过这里。 这里的牙行共有三家,陆棠来的这家是其中影响力最大的一家,买卖奴仆、代客垫款、代客运输起卸报关、代客预卖等都做。 陆棠在牙行约莫半个时辰就离开了,之后就带着琥珀在城中吃吃喝喝,走来逛去。 一开始琥珀高兴的很,可一连五日都是如此,她就有些疑惑了。 “小姐,你有没有发现今天商旅尤其多?”琥珀垫脚向着城门出张望。 进城的队伍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一眼望去大多数穿着华贵的商贾。 街道上,已经不少商旅以及车队来往,嘴里谈论着什么‘缫(sao)车图’。 “李掌柜也来升州城了,可是冲那‘缫车图’而来?” “哈哈哈,那可是织出胡州丝绵的缫车图,我怎么也要来凑个热闹。” 胡州丝绵闻名天下,各国皇室有一多半的丝织品都是胡州丝绵制作而成,但其制作手法独特,使用的丝车也同旁的不一样,想要模仿很难。 所以这次升州城牙行放出消息,周围都郡的商贾日夜兼程往这里赶,生怕错过这个机会。 哪怕只是看看胡州缫车长得什么模样,也算涨了一番见识。 琥珀张大小嘴,吃惊地看向自家小姐。 缫车图……那不是前些日子小姐去牙行出手的吗? 进城的商贾愈发多起来,随便一问居然都是冲着缫车图来的。 “这就是小姐说的造势吗?”琥珀似懂非懂。 陆棠含笑点头,“有竞争才能体现出这东西的价值,更何况,急人之所急,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让人珍惜。” 有钱能使鬼推磨,陆棠从牙行一个管事那里拿到商贾们的名单,选了个中意的交给牙行。 按照牙行的规定,所得佣金不低于上限和下限的均值,卖家可以指定买家。 陆棠在清风茶楼见到薛掌柜的时候,看到他满面愁容,脸上尽是疲态,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薛掌柜是做丝绵裘生意的豪商。 近期西南的雨水泛滥,导致他的丝绵在短时间内损毁腐败严重,老主顾要求他赔偿损失,连带着几个新主顾也不敢从他这里订货了。 最大的几个货订断了,还可能面临巨额赔偿,薛掌柜坐不住了,半个月下来眼眶深陷,身形都清减了几圈。 “陆姑娘当真可将胡州制丝的方法传授于在下?” 两句寒暄过后,薛掌柜迫不及待地开口。 如果能够得到胡州制丝方法,再有胡州缫车,可解他燃眉之急,将来还能在同行中独树一帜。 陆棠一笑,也不卖关子,“既是我说的,自是可以,只看薛掌柜是否付得起代价。” 薛掌柜正襟危坐,开口道:“陆姑娘,薛某愿以一万五千两黄金,买下这胡州手艺。” 他说完,就见陆棠笑而不语,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知道外边商旅都排着队等这个机会,若是不给个满意的价格,呼吸之间就会被人替代。 空有一个缫车制造图没用,众多商旅赶来这里,真正看中是附加条件,便是有机会习得胡州丝绵手法。 陆棠见他这般神态,就知道造势的目的达到了。 果然,薛掌柜咬牙说道:“在下出三万两黄金!” ------------ 第7章 兑换粮食 和薛掌柜达成交易,陆棠将一万两黄金换成不同面额的银票和一部分现银,另外两万两黄金,则兑换成五万套御寒棉衣,二十万石粮食。 除此之外,还有大概五万两白银的肉类白菜。 一万两黄金等比例为十万两白银。 御寒棉衣1两2钱一套,一石粮食500文钱。 细算下来,还要占薛掌柜一点便宜。 薛掌柜睁大一双眼睛,哆嗦了一下嘴唇,“陆姑娘要这些作甚!” 难不成要养兵造反? 陆棠见他惊恐的样子,也不隐瞒,给他看了长公主手谕,说了去往边关的缘由。 薛掌柜肃然起敬,忙起身叩拜。 “陆姑娘大义,薛某再送千旦粮食,以尽微薄之力!” 尽不尽微薄之力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结交陆棠。 …… 半个月后,平遥城。 “平二,还是没有粮草的消息吗?” 说话的人满脸胡子,身形单薄,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单衣,在这数九寒冬,这是唯一能保暖的衣物。 被唤作平二的将士,除了一身单衣,还套了一件旧的抽条,损伤严重的布甲。 这是他们行军打仗的保护甲,多数将士过冬都靠这件布甲。 “回将军,没消息,京中也没有回信。” 半年前军饷告罄,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半粒粮食。 送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许宴舟心中沉重,却顾不得思考许多,当下是解决将士们的吃食问题。 负责采买的几队人马月前离开,至今未归,极有可能出了意外。 苦寒之地大片冻土,没有商旅往来,消息极其闭塞。 百姓艰苦尚不如他们,城中每日都有死去的人,冻死的饿死的不计其数。 不仅如此,近期许宴舟发现,城中乱象已生,架锅蒸人,易子而食,留男去女。 这么下去,过不多久,不需要岐人攻打,平遥城就会成为一座死城。 平二干裂的双唇轻轻颤抖,“将军,咱们……弃城吧。” 已然到了绝境,弃城或许还有活路,坚守下去,这两万余人坚持不到半月,就会悉数饿死冻死。 “将军,弃城吧!” “咱们得活下去才能东山再起,死了这城一样会破!” 平遥城破,岐人便可长驱直下,用不多久就能打到升州城,再然后就是安邑。 直达都城。 锵! 金戈出鞘之音。 许宴舟面色冰寒,“谁再提‘弃城’二字,休怪我刀剑无情!” 厅内鸦雀无声。 “可是……将军府也没有粮食了,我们只能等死。”平二绝望地喃喃道。 这满城百姓,即便没有饿死冻死,早晚也会被杀进来的岐人屠尽。 还不等许宴舟说话,忽然有人飞奔进来。 “报!将军……粮……粮食!还有棉衣!” “什么?” 大片冻土,树根早就刨干净,一点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平二只是听到‘粮食’两个字,就直往肚里吞口水。 快马来到城外,为首的是三十几个浑身是伤的镖师,在他们身后,一车车捆的结实的物资横在眼前,足足有三十余辆。 粮草,棉衣,竟还有草药和武器……一箱箱,一捆一捆都扎扎实实绑在车马上! 许宴舟上前,直接掏出匕首扎破一袋粮食。 是小米! 除了小米还有面粉,甚至大米! 当白花花的大米流出来,比银子还要耀眼。 许宴舟深吸一口气,胸腔像是被什么填满,眼眶酸胀。 其余将士眼中神采迥异,再不复刚才死气沉沉。 薛掌柜说道:“一共二十万担,这是第一批,后面还有……” “先生大义!”许宴舟满腔激荡。 薛掌柜连连摆手:“不……不是我,是陆姑娘,所有的物资都是陆姑娘一路上筹的。” 薛掌柜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言明。 正说着,车轱辘滚滚,一辆马车从队伍后方踏着尘土碎石而来。 许宴舟抬眸遥望。 行至跟前,马车中传来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小女子陆棠,前方可是许将军?” …… 一辆辆辎重进入城门,随行镖师们刚想放松一下,身体却先一步紧绷起来。 冒着绿光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聚过来,像是闻到鱼腥的猫儿,死死盯着车上显露出一角的粮食。 陆棠掀起一角帘布,看到破败的平遥城吃了一惊。 目光所及,百姓衣不蔽体,面黄肌瘦,双眼如同枯井毫无神采,行尸走肉般或倚或靠,还有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多数房屋破损严重,有的遮风不避雨,有的干脆就是个棚子。 这如何过冬! “将、将军,这车上……可是粮食?!” 一个老妪颤颤巍巍横在路中间,神情麻木地看着许宴舟。 周围一切好似静止一般,连肃肃冷风都静了下来。 老妪瘫坐在路边,纵横交错的皱纹像是凝固在一起,嘴里喃喃不止,“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不能早一点……” 琥珀掀起门帘想要一探究竟,目光好像瞥到什么,定睛一眼,顿时面色煞白,瞳孔骤缩。 ------------ 第8章 救下五万余人 陆棠见状,眸子微眯,门帘还未被掀起,手便被琥珀握住。 大大的杏眼中盛满惊惧和绝望,紧握着她的手,冲他摇摇头。 刚刚匆忙一撇,她却看得清楚,棚子下那口大锅中,蒸煮的分明是个白花花的小身影。 这和她记忆深处的场景重合,身体不由自主轻颤起来。 感受到琥珀的情绪,陆棠轻轻安抚着她,余光透过帘布缝隙,看到那让人心颤的一幕。陆棠闭了闭眼,压下脏腑的翻滚,心中疑虑丛生。 从老妪断断续续的呢喃中,众人终于得知,没有可易子的人家,没有能用孩子兑换粮食的地方,他们只能去女留男。 那口锅中,是她一岁的孙女。 如此她两个孙子就能多活些时日。 可她不心痛吗,她也痛的呼吸不过来,孤儿寡母存活于世,她若死了,三个孩子都会成为旁人口中之食。 战马上的许晏舟久久不语,笔直的身形似乎有了些许弧度,微微敛首,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人开口,千万人便跟着开口。 饥肠辘辘的百姓眼中只剩下粮食,已经无惧那些朝向他们的寒光凛然的利刃。 越来越多的百姓围堵过来,将本就不宽阔的主干道围的水泄不通,甚至有些人直直扑向粮食,被守在四周的将士以及镖师们拦下。 “军爷,救救我儿子吧,给他一口吃的就能活!” “将军您行行好,我娘就剩下一口气了,求您救救她吧!” 地上跪倒一片百姓,一片哀戚苦求之声。 自家尚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哪有精力去顾及他人生死。 他们只希望尽可能留住在意的人,哪怕多留些日子也好。 还有一部分人虎视眈眈,他们不求,他们欲抢。 百姓的情绪愈发激烈,从有人试探到情绪失控开始抢粮不过数个呼吸的功夫,将士和镖师紧张地拿着武器,眼底却一片茫然。 他们面对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寇,而是饿红了眼的百姓。 战马鸣嘶,金戈交鸣。 百姓们的动作稍顿。 “一个时辰之后,开棚施粥,每人一份。” 许晏舟收剑,沙哑的声音如同甘露,清冷的身影如同一束光,倾洒到每个百姓身上。 百姓们眼底有了些许的光,饥瘦的脸上展露出欢喜之色。 平二张口欲言,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辎重队伍顺利进入将军府,府外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 “陆姑娘,舟车劳顿,你先稍作歇息,待我布置完施粥一事,再来拜谢!” 陆棠这才有机会看清楚许宴舟。 他脸上的胡子许久未曾修剪,如今除了一双深邃灼亮的眸子,竟看不出本来面貌。 陆棠颔首随小厮离开。 随行而来的镖师都下去休息了,薛掌柜早就被搀扶回房,大锅蒸煮那一幕给他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双腿软若无骨,这一路都是被人背回来的。 陆棠换洗一番,便带着琥珀来到将军府前,百姓们正在捧着碗瓢领粥。 看一眼大锅内,连同稻米豆子和小米一起煮,虽然算不得浓稠,但每一口都有粮食,在这种环境下,许晏舟算是仁善之极。 一碗粥吃不饱,却能续命,许晏舟承诺众人,每日每人可领一碗粥。 平二忍不住低声说道:“将军,都施出去,我们怎么办?” 二十万担粮食,够两万余将士吃两个月左右,包括战马粮草,节省一点会更久,不仅能助他们渡过凛然寒冬,若敌军来犯,他们自当可以应对。 但是按照将军这个施法,他们顶多坚持一个月。 城中百姓死的死,逃得逃,如今剩下三万多人,想要养活一座城,他们哪有那个余力。 平二心中矛盾的很,面对百姓的苦难他于心不忍,可作为前线将士,他也希望能够保持足够的战力。 吃饱饭才有力气打仗。 许晏舟看着百姓们弥足珍贵地捧着粥,目光悠远坚定,“我们保家卫国,保的是民,卫的是安,若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那我们便成了纯粹的维护皇权的兵器。” 他的眉宇舒展开,“那不是我所追求的道和义。” 陆棠微有动容,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却透着人情和血肉。 她忍不住抚掌,“许将军说得好!” 许晏舟回首,黑眸澄澈却深邃,“陆姑娘怎么不多做休息?” 他有些诧异,两个多月的日夜兼程,别说她一介女子,便是男子都受不了这舟车颠簸,她却只是眉宇间略带疲惫。 说话间,他便撞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 眸里光影千回百转,像是有一片呼之欲出的海。 乌发流泻,虽是素衣荆钗,却难掩她绝丽的姿容。 许晏舟微微出神,好在他意识到不妥,忙移开视线,引着陆棠回了中堂。 “陆姑娘因何为我军筹集如此多粮食,又是如何筹得?我该怎么答谢姑娘!” 许晏舟直抒疑惑。 陆棠将长公主手谕拿出来,“奉师命前来相助,得长公主手谕助益,若是将军想要答谢,便多放些权给我便是。” 许晏舟看过手谕才知道,陆棠竟然就是他一直盼着的丘师高徒。 居然是一个女子! 陆棠似笑非笑,“将军不信我?” 许晏舟收敛神情,“陆姑娘带来二十万担粮食,五万御寒棉衣,我焉有不信的道理。” 陆棠的到来,救了五万余人的性命,他哪里还会质疑什么,只是太过惊奇罢了。 好在,他同一般腐儒不同,他从未瞧不起女子。 “除了粮食和棉衣,还有一部分白菜和肉类在路上,不过,我建议将军派出一支队伍前去迎接。” 这一路而来,运输队伍遭遇大大小小不下十余次劫掠,好在她知道这一路不太平,高价雇佣四个镖局护航,再有她和琥珀在,这才有惊无险的到达。 许晏舟神情微肃。 从平遥城到升州城百里,山匪盗贼虽有,却绝对不会出现劫掠同一批货物十余次的情况。 除非,那些人知道这批粮食的目的地。 平二惊讶不已,“将军,咱们的军饷会不会是这些人劫走的!” 山匪再猖獗也只是山匪,哪里敢劫军饷! 许晏舟和陆棠相视一眼。 若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呢? 陆棠在京城数年,作为侯府主母,倒是知道一些朝堂之事,但劫掠军饷这种诛九族之事,她却猜不到什么人这么大胆。 一切都只是猜测,军饷到底是被劫,还是压根就没有,谁也不知道。 毕竟以前她并不关心这些。 平二忽然意识到什么,惊喜地说道:“后边还有肉和菜会到?!” 许晏舟:…… ------------ 第9章 现状 许晏舟也高兴,有粮食,有白菜,还有各类肉,这是他渴望许久却不敢过分奢望的。 他实在想不到,陆棠是如何筹集到如此多物资,那不仅要花大价钱,还需要有人脉。 若是知道该怎么做,就不必让陆棠操劳了。 “将军只需要想想该如何打通平遥城至升州城的道路,其余的交给我就是了。”陆棠说道。 许晏舟愣了一下,那双黑眸中好似盛满璀璨星子,熠熠生辉。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不必着眼后方,只需目视前方。 后来,还是薛掌柜将一切告诉许晏舟,他才知道,陆棠的法子,他复制不了。 不仅是他,绝大多数人都复制不了。 也是那一刻他才开始认识到,陆棠的学识有多渊博。 陆棠思路清晰,她可以通力协助军队后方,但是她需要有一条畅通的交通要道。 这条路打通了,粮草才能持续供应,消息也能及时得到。 许晏舟明白这个道理,当即着手去做这件事。 陆棠说道:“将军闲暇之时,可否为我讲讲这边关驻地的事情。” 许晏舟颔首,“陆姑娘有什么要问的,我知无不言。” 陆棠开始一一询问,很快便从许晏舟以及平二口中了解了平遥城的现状。 这里冬季寒冷漫长,严寒刺骨,夏季温暖短暂,蚊虫肆虐,作为历代流放之地,环境可谓恶劣之极。 流放至此的犯人,多的是死在路途当中,存活下来的人多一半都是穷凶极恶之辈。 也因此,这里老幼妇孺反倒不多。 陆棠看向许晏舟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佩服。 城外敌军强悍,城内百姓不全是安分之辈,加之断了粮草通信,孤舟一般的地方,许晏舟硬是坚持了半年多。 平遥城虽然常年处于冰封之中,但山林遍布,所以这里的百姓多以游猎为生。 一年中,土地大部分处于冻土状态,常见的谷物无法耕种,流放至此之人又不善耕种,土地大部分荒废。 许晏舟见他所言,被陆棠一一记下,黑沉的眸子当中闪过疑惑。 他不明白记下这些做什么。 他以为陆棠感兴趣,便多说了一些。 “所以这里没有府尹?” 许晏舟点头,“大军到来之前,这里秩序混乱,恶徒横行,百姓被迫‘强者为尊’。” 平遥苦寒天下无,人烟稀少,女子更是如此,因此那时候女子几乎成了稀罕物。 便导致一些人家妻女被肆意凌辱,毫无人道可言。 许晏舟领军来到这里,先斩了所谓‘强者’,情况才逐渐好一点。 但他精力有限,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对抗外敌上,城内秩序便没有得到更多改善。 二人正说这话,许晏舟余光又一次瞥到平二在外边徘徊。 “什么事?” 许晏舟看过去,若是重要的事情,他不会三番两次不进来。 平二脸上神情带着些许不自然,嘿嘿笑着走进来,目光扫了陆棠一眼,迅速移开。 许晏舟蹙眉,“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 ------------ 第10章 感谢陆姑娘的馈赠 平二挠了挠头,“那个,我们是来向陆姑娘道谢的。” 他才说完‘我们’二字,外边又探出好几个脑袋。 平二有些赧然,向陆棠抱拳行礼,“谢陆姑娘救命之恩!” 外边十几个将士齐齐行礼,齐声说道:“谢陆姑娘救命之恩!” 声音震耳发聩,琥珀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平二解释道:“他们代表各自队伍来谢陆姑娘。” 说是救命之恩一点都不夸张,若没有陆棠带来的这一批粮食,过不了几日,营中也好城中也罢,就会出现大片死亡。 平遥城军民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荒漠逢甘露,将士们感激不已,不少人一边吃着粮食一边落泪,感慨劫后余生。 恩情记在心中,仍希望当面向她道谢。 陆棠忙回礼,“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若是诸位将军当真感谢我,那便一起守好大盛疆土!” 来之前她是师命难违,看到平遥城的情况,看到许宴舟领军耗尽最后一口气力还在坚守,她内心颇受撼动。 此刻,她是发自内心想要改变现状。 许宴舟眸中闪过些许惊异。 她和一般女子一样,又和大多数女子不同。 她有着女子的柔美清丽,气质不俗,又有其他女子没有的气节和远见。 众将呼应陆棠的话,誓要守好这大好山河。 第一批物资在许宴舟的指挥下进行了分配。 他将御寒棉衣优先分发给城中的老幼妇孺,多出来的才给军中伤员。 粮食统一管理,将士们保证每日两餐,百姓每日一餐。 等到后续物资到了,他们再进一步改善,到时百姓每日两餐,可以大大减少城中伤亡。 许宴舟听从陆棠的建议,悄无声息抽调兵力前往沿路,先将后续的粮食成功押运回来。 至于沿路匪患,许宴舟有些犯难。 现在兵力不足,贸然抽调去剿匪,不仅不现实,而且城中空虚极容易被趁虚而入。 许宴舟一筹莫展的时候,外边将士来报,说有大批百姓跪在将军府门口,磕头感谢陆姑娘的救命之恩。 陆棠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实在不太会应对这样的场面。 许宴舟似是看出她的为难,说道:“陆姑娘且在这里稍作休憩,我去去就来。” 百姓知道感恩是好事,但不安分的大有人在,为了陆棠的安全,许宴舟并不打算让她露脸。 只是没想到他的担心会应验那么快。 陆棠休息了两日,正巧大批白菜到了,她便带着琥珀去了东城门。 白菜易储存,吃一整个冬日都没问题。 百姓们显然没料到居然还有白菜,看着入城的车队,他们亦步亦趋地跟着,眼巴巴盯着那些白菜。 平二咧着嘴扬声说道:“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大家一口吃的。” 话落,声音再次拔高,“感恩陆姑娘的馈赠!” 百姓们闻言欢欣鼓舞,跟着喊起来。 琥珀一脸崇拜看着陆棠,小姐既有本事又有先见之明。 忽然,她余光中出现四道身影堵住她们的去路。 “小姐!” ------------ 第11章 救活一座城 陆棠冷眼看着四人,“我记得棉衣给的都是老弱妇孺,什么时候穿到你们身上了。” 大呲牙咧嘴,露出两排黄牙,“不是老不死的就是小杂种,哪有爷爷我的身体金贵,他们也配穿这么细致的棉衣!” 他上下打量陆棠一眼,“这小娘们水灵灵的,一会让爷好好享受一番。” 随着陆棠冷哼,琥珀欺身而上。 几个起落间,四个人只来得及闷声一声,就纷纷倒在地上。 他们一脸惊恐。 官道上,押运白菜的车队还在行运中,倏然有四个人如同死猪一样被扔在大街上,百姓们惊得连连后退。 平二拔刀走过来,却是一愣。 “陆姑娘,这是?” 这四人是平遥城有名的混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当时将军清剿的时候跑掉一部分人,没想到又跑回来了。 大呲牙缓过神来,对着陆棠破口大骂。 陆棠抬起一脚踩在大呲牙的脖颈上,踩得他舌头直往外吐,脸色迅速涨成猪肝。 百姓们露出憎恶恐惧之色。 众目睽睽之下。 噌! 陆棠皓腕一抖,一道寒光从腰间飞出,身姿舒展,抬臂甩腕,手中软剑晃动着如同灵蛇吐信,顷刻缠上大呲牙的脖子。 血光乍现,地面溅洒出一道鲜艳的弧度。 须臾间大呲牙已经身首异处,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万籁俱寂,寒风也随之静谧。 挤满人的街道鸦雀无声。 软剑复直如弦,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 陆棠缓缓说道:“再有欺男霸女的之人,这便是先例!” 刚才还阴冷强横的大呲牙变成一具尸体,百姓们非但没有害怕,脸上从惊到喜,又到泣。 随后陆棠手起剑闪,又是三颗人头落地。 干脆利落,杀伐果断! 气息不乱,声调平稳,看着她平静的仿若一潭湖水,平二一脸震惊,呆呆站在原地。 耳边传来百姓们的欢呼声。 死气沉沉的平遥城,因为一张张喜极而泣的面容,多了一抹鲜活之色。 陆棠看向平二,“麻烦小将军收拾一下这里。” … 繁华似锦的京城,武定侯府。 萧知远不知不觉竟走到听澜园。 这是陆棠在的时候住的地方。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还是往里边走去。 看到外厅桌上摆放着练字的宣纸,萧知远愣了一下。 随手拿起一张,一手行书字迹隽秀,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美,反倒是多了几分锋芒毕露。 这是……陆棠写的? 他恍然记起两年前陆棠和他提过练字的事情,原以为她只是附庸风雅,想以此吸引他的目光,可没想到她写得如此漂亮。 伸手翻了一下,他的名字跃然纸上。 满篇‘萧知远’,这样的纸有十几张。 她在练他的名字! 不仅有他的名字,也有萧景年。 两个人的名字越是往下翻就越多,可是往上翻便寥寥无几,甚至后边再也没出现过。 陆棠练字似乎有落款的习惯,看上边的时间,一年前他和萧景年的名字时常会出现,次数频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名字断崖式减少,上边几十页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萧知远心里涌起莫名的燥意,眉头轻拧,扔下这些纸往内堂走去。 “爹爹。” 萧景年的声音响起在身后。 萧知远头也没回,看着内堂的布置一如既往,桌上还散乱着几样首饰。 打开妆奁,价值不菲的首饰一样都没少。 细看这些首饰的样式,他愕然发现都是陆家嫡女的,这么多年她自己一件首饰都没添吗? 他面色沉下去。 再看她的闷户橱满满当当,华服件件都在,只带走几件寻常衣裳。 “爹爹怎么把母亲写的字翻出来了。”萧景年信手翻看着。 萧知远回首瞥了他一眼,“你可曾见过你母亲练字?” 萧景年点头,“见过,儿子有时候不舒服,西席讲得不是很明白,母亲课后会为儿子解答。” 陆棠给他解答都是连说带写,练字的时候也从不避讳他,还告诉他该如何握笔用力等。 “不过她一个庶女,哪有什么见识,若非儿子犯病后体虚,也不需要总听她唠叨。” 萧知远眉头轻蹙,“她还给你讲课?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萧景年露出紧张之色,同时又有点难为情。 父亲总说陆棠的师父是三教九流之辈,她以前也都做着不入流的事情,没有官家女的教养,没见识没学识,所讲内容自然都是妄想的胡说八道,他哪里敢让父亲知道。 可实际上他很依赖陆棠,想听她说奇人异事,想听那些天南海北的故事,甚至很多时候,她会用一些故事来解析西席所讲内容,有趣的很。 所以,尽管他觉得丢脸,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却还是忍不住凑近想听。 见萧景年低着头不语,萧知远不再追问。 人都走了,再问这个有什么用。 “以后若是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萧知远说道。 等找到陆棠,他定会教训她一番。 萧景年将来要承袭侯府,怎么能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辱了孩子的耳朵。 “爹爹,我能跟您一起上战场吗?”萧景年希冀地问道。 萧知远沉下脸,“胡闹!” 被父亲拒绝后,萧景年转身就去找陶云倾了。 他央求陶云倾帮着说项。 …… 远在北地驻边的陆棠,这几日把自己关在房间中。 “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琥珀百无聊赖地守在旁边,直打哈欠。 陆棠在宣纸上写写画画,没有作答。 宣纸都是熟宣,是前府尹留下的,尽管没有侯府的好,但在边关能找到这个,已经是惊喜。 片刻后,她才喃喃自语,“这里倒是不缺水,适合种点什么呢?” 琥珀瞪大眼睛,“小姐,你该不会要在这里开荒吧,这城中会耕种的人可没多少。” “民以食为本,我倒是可以一直想办法筹集粮食,但我走了以后呢。” 陆棠头也不抬地说道。 琥珀噌就站起来,“这里土地贫瘠,天寒地冻的,听闻这里四月初才开始回暖,到八月份就下大雪了,这种地方什么庄稼能活下来!” “我让小将军采了些土壤回来,也不算贫瘠,只需要找到适合的农作物。” 琥珀觉得她异想天开,可是想想一路过来,她料事如神,运筹帷幄,几乎所有遇到的困难都被她提前想到,且做了万全准备,他们才能安然无恙带着这么多物资来到平遥城。 “小姐,你真的要养活整个平遥城啊!” 在二人说话的功夫,外边传来嘈杂之声,似乎出了什么事。 ------------ 第12章 小公子 “小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陆棠拦住一个守卫。 “陆姑娘,小公子旧疾复发,城中大夫前几日饿死了,现在没人能够医治。” 小公子? 陆棠接过琥珀递过来的大氅,“带我去看看,军中大夫呢?” 守卫对陆棠十分恭敬,闻言却是一叹,“军中大夫本就没几个,后来饿死的,冻死的,现在只有几个略懂伤护的将士帮衬,小公子自娘胎带出来的病,他们根本不懂。” 带着陆棠来到小公子的院子,灯火通明却乱糟糟的,来往将士脸上都带着厚重的忧虑之色。 “陆姑娘怎么来了。” 将士们看到陆棠,纷纷有些惊讶,随后想想她住在将军府,过来看看也无可厚非。 “将军,陆姑娘来了。” 有人进去通传,没多久许宴舟满脸倦容出现在台阶上。 “深夜天凉,陆姑娘早些歇息吧。” 许宴舟眼底的愁绪极浓。 整个平遥城,找不到一个大夫,这么下去,孩子坚持不了多久。 陆棠脚步不停,向里边走去,“旧疾有多久了?” 许宴舟愣了一下,见她进去了,不得不紧随其后,“有六年了,虚七年。” 来到内堂,床榻上蜷缩着一个孩子,面色蜡黄,嘴唇青黑,浑身抽搐不已,像是中毒症状,却又不全是。 “他娘怀着他的时候中过毒吗?”陆棠翻开孩子眼皮,手指落在他的脉搏上。 许宴舟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你是大夫?” 陆棠抬眼看了他一眼。 许宴舟反应过来,忙说道:“你说的没错,但是什么毒我不太清楚。” “出生后他有什么异样吗?” “全身乌黑,气息绵薄,本以为活不了,兴许是老天眷顾才活到现在,但每次毒发症状都会加重。” “之前吃什么缓解症状?” 陆棠问,许宴舟一一作答。 了解了大致情况,陆棠将小公子身上的衣物除去。 琥珀从后边跑出来,将陆棠的针包递过去。 陆棠拿出银针那一刻,众将士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这位陆姑娘居然还是个大夫! 就是不知道医术如何,能否救治小公子。 许宴舟看着陆棠施针,恍然想起丘师医术高超,当初正是因此同长公主相识。 想及此,他眼底迸发出希冀之色。 陆棠施针后,小少年抽搐的情形有所好转,他微睁双目,虚弱地开口:“爹爹……” 许宴舟上前一步,立于床榻前。 似是感受到他的存在,小少年才缓缓闭上眼睛。 陆棠有些诧异,原来是许将军之子。 施针约莫一盏茶功夫,小少年身上一层黑色薄汗,带着淡淡的黏性。 “水温高一些,给他沐浴。” 一番折腾,已是子时,陆棠施针后有些倦怠,告辞离去。 翌日一早,陆棠用早膳的时候,许宴舟携子许商序前来拜谢。 将士日两餐,百姓日一餐,只有陆棠一日三餐,这是所有人强烈要求的。 陆棠也不推辞,她有自己的小厨房。 她可以想办法筹集粮食,但不想挨饿。 正好今日多做了些,便邀许宴舟和许商序一同用膳。 小家伙瘦得厉害,如今六岁了,但看着也只有四五岁的模样。 见陆棠招呼他,他怯生生地站在许宴舟身旁,小大人一样拱手,“多谢陆姑姑相救。” 他的声音有些哑涩,黑黝黝的眼睛眨着,像是才出生不久的小鹿,懵懂纯良。 这样的眼神中,却透着隐隐的淡漠。 他似是自知活不久一般。 许商序的目光落在桌上,看着通黄的小米粥,几味小咸菜,还有一盘小孩拳头大小的花卷。 “以后商序来和姑姑吃早膳。” 许商序看向许宴舟,见他点点头,忙跟着道谢。 琥珀又盛了一些咸菜,说道:“这是我们在升州城的时候囤下的,味道很不错。” 咸菜易储存,她们采买的还都是偏辣的,辣容易产生更多的饱腹感,很多贫穷的地方都会选择吃辣。 许商序不能吃辣,陆棠特意装了点不辣的。 他许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这对他而言弥足珍贵。 许宴舟又何尝不是,让将士们饱餐一顿,也都是混着粥,或者搅成疙瘩汤喝,有多久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白面花卷。 许商序一连吃了五六个小花卷,意犹未尽,却不再伸手去拿。 粮食珍贵,白面更珍贵。 在车队中,白面和大米所占的比例很小,许宴舟便下令,将一半的米面都送到陆棠这里。 无人有异议。 “粮食大约能坚持一月余,我已经再一次向京城传递消息。” 早膳后,许宴舟坐在前厅同陆棠说着情况。 陆棠将长公主的意思说了,皇上并没有无视边关,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变故。 陆棠一笑,“许将军可知道燕回堂?” 许宴舟稍作沉思,“你的意思是,花钱让燕回堂传递消息?” 燕回堂名义上是个商行,实际上干着买卖消息的活计,本国的买卖,他国的也买卖。 背后东家是个迷,没人见过。 许宴舟觉得此法可行,虽然边关消息极其重要,但相比坐以待毙,反倒可以冒险一试。 而且听说银子到位,消息可以买断。 随后陆棠将她准备开荒农耕的事情同许宴舟说了。 许宴舟沉吟后说道:“如今战事紧张,农耕未必妥当。” “许将军认为,这场战事会持续多久?” 许宴舟不语。 岐人二十万大军被阻挡在荆门天险外,靠着这道天险,他们奋力抵御,少则两三年,多则就不好说了。 “战事最是吃粮草,我筹集二十万担粮食,也仅够两万多将士不足三月,以学识兑粮食,也要看机缘,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想打持久战,我们须能自给自足。” ------------ 第13章 筹谋 “我们做不到经邦济世,总要填饱自己的肚子。” 许宴舟被她说服,“陆姑娘想如何做?” 陆棠一笑,“等我细化一番,再同将军说。” 许宴舟看着她湛黑的眸子熠熠生辉,蓬勃的朝气扑面而来,他的嘴角不自觉有了弧度。 今日又有一批粮食送到,自从许宴舟派出人前去接应,押运便顺利起来。 从镖师们身上的伤也能看出一二。 得益于寒冬,肉类送到的时候已经冻上,几乎没有损坏的。 对于这么多种不同的肉类,百姓们也稀奇得很,他们打猎为生,大雪封山后,他们已经许久没闻过荤味。 陆棠托返程的镖师们给薛掌柜带话,让他帮着寻找几样种子和农用工具。 许宴舟借着接应粮食的机会,顺道清剿两处匪患。 他居然不知道,这条路上的匪患已经如此严重。 清剿的时候他发现一些异样,顺着寻到的线索一路追查下去,的确让他发现一些东西。 许宴舟忙碌起来。 府中只有陆棠和琥珀两个女子,其余的都是小厮或者驻守的将士,许商序托付给了陆棠。 为了方便照顾和医治,陆棠让许商序搬到她的院子同住。 用过早膳,陆棠便如同往常开始练字,许商序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姑姑写的字真好看。” 字好看,人也好看。 他不好意思说。 “商序会写字吗?”陆棠问。 许商序摇摇头,眼神黯淡下去。 他身体太差了,大部分都是萎靡的状态,边关也没有西席和学堂,到了启蒙的年纪也是常年卧床,没有条件,也无力学习。 “如果你想学,姑姑可以教你。” 许商序眼睛一亮,“真的吗?” 看着他满眼孺慕,陆棠不由自主想起另外一道小身影。 他也曾这样看着她,只是…… “姑姑为什么叹气?”许商序有些忐忑。 陆棠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和商序无关,只是想起以前也有一个小少年围在我身边,软糯地喊我娘亲。” 许商序愣了一下。 “是姑姑的孩子吗?” “嗯。” 许商序心底悄咪咪种下一颗种子,连他也没有发现。 陆姑姑似乎不太愿意提起那个孩子,因为每次提起来,她的神情都会淡下去。 这之后,许商序每日都会跟着陆棠认字,学写字。 许商序的精神头依然很差,每天学半个时辰,就会陷入睡眠。 这一度让他自暴自弃。 学了有什么用,用不多久他就会死掉。 “姑姑,我爹爹是个好人。” 许商序仰着小脸,黑黝黝的眸子直直看着陆棠。 陆棠一怔,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 “姑姑也是好人,如果商序死了,姑姑能帮忙照顾爹爹吗?” 许商序渴求地看着她。 陆棠眼神柔和下来,这孩子知恩图报,是个好孩子。 许商序的事情不是秘密,早就有人同陆棠说过,他不是许将军的亲子。 许将军未曾娶妻。 许商序是他袍泽之子,母亲生下他后毒发身亡,四年后父亲战死沙场,许宴舟当场将许商序认下,不想让袍泽遗憾而走。 许商序眼底的淡漠,来源于他对自己的认知,如此情况下,他仍旧想着许宴舟,可见其心性。 “商序不会死的。”陆棠拉着他坐到身旁,“姑姑会治好商序,但前提是,你内心想要好好活着。” 许商序怔怔的,良久才说道:“姑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他没救的,请了那么多大夫,也只能延缓他的死期而已。 “商序不相信姑姑?” 许商序忙说道:“怎么会,商序相信,姑姑一定能治好商序,我等着那一天。” 陆棠见状又是好笑又是怜悯。 他明明不信,却为了宽她的心这么说。 陆棠也不多说,每日为他施针,等到薛掌柜将一批中草药送到,她就可以进一步给他治疗了。 中草药有三批,是薛掌柜离开的时候,陆棠托他采买的,顺便委托他寻找一些赤脚大夫。 不愧是陆棠在百户商贾中选择的,薛掌柜不负所托,那批药材甚至比最后两批粮食到的都早。 五辆大车的药材进了平遥城,百姓们面面相觑。 空有药材,没有看病的大夫啊。 即便有大夫,他们又哪来的银钱看病。 一辆陈旧的马车跟在大车后方,缓缓进了城,连同药材一起进了将军府。 车上有一个四旬男子,两个五旬男子。 他们都是薛掌柜寻来的赤脚大夫。 薛掌柜深知现在的平遥城就是人间炼狱,即便重金,也很难请到寻常大夫,只能去找那些走投无路或者陷入困境之人。 这三人便是如此,他们敢只身前来平遥城,几乎走投无路,抱着必死的决心。 站在将军府,三人被侍卫仔细搜查一番,头发牙齿都没有放过,愈发让他们心惊胆战。 这三人的底细薛掌柜都打听过,陆棠不太放心,还是花钱让燕回堂去查。 当然,钱要记在许宴舟头上。 不是陆棠小气,她一介女流之辈,总要有点银子傍身才踏实,总花自己的银子给别人办事,这不合规矩。 许宴舟空有银子,寻不到采买的机会,那银子就是废物。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如此堕落。 三个赤脚大夫换洗了身衣服,还得到三件御寒棉衣,顿时感恩戴德,他们之前穿的都是破旧的纸裘。 陆棠稍加试了一下他们的水平,发现都不怎么样。 所幸陆棠要求不高,他们只要会处理伤口,治疗简单的风寒就可以了。 这三人暂时充入军中,陆棠让平二好生照应。 有好的先例,才能吸引更多的能才之辈。 农耕种子不太好找,陆棠锁定一些范围,让他找玉米和稻米种子。 稻米还好说,玉米是什么薛掌柜都没听说过。 陆棠让他多找西北和西南的商贾打听,她曾在西北的地方志上看到过关于‘珍珠秫’的记载,也就是俗称的玉米。 大盛没有种植玉米的先例,但是陆棠知道,他国有不少进行大面积种植的。 北地驻边的环境,适合种植玉米。 ------------ 第14章 萧景年的梦 “商序,要这样握笔。” 许商序的手背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 这双手不够细腻,他的手背还能感觉到细微的摩擦,那是姑姑掌心的茧子。 可暖洋洋的感觉,好像一下握住他的心。 从来没有人如此温柔以待。 许商序有些失神,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感觉上,浑然没听到陆棠说什么。 “在想什么?” 许商序一连惭愧,“对不起陆姑姑,我、我没听清楚。” 他不敢看陆棠的眼睛,害怕会看到失望的眼神。 脑袋被轻轻摸了摸,许商序听到她语气温和地开口,“如果累了就歇会。” 许商序点点头,写了一会他便开始感到目眩,要使劲眨眼才能重新视物。 他的身体不争气,白白浪费陆姑姑的循循教导。 他有些垂头丧气,忍不住偷偷看陆棠一眼,再看一眼。 陆棠这几日便发现许商序情绪上的变化,稍加思索,说道:“商序想不想听故事?” 许商序眨眨眼,点头。 “从前有一个商人,他富可敌国,斥巨资将异人推举成王,王为了感谢他,封他做了丞相,从一介商人摇身一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不服者甚多,他绞尽脑汁想要做出让人信服的事情,便聚集三千门客出谋划策。” “很快撰写出二十六卷,一百六十篇文章,而后挂于城门上,并发布公告:‘谁能把书中的文字增加一个或减少一个,甚至改动一个,赏黄金千两。’,可人人畏惧他的权力,无人敢自讨没趣。这便是‘一字千金’的由来。” 许商序眼睛一眨不眨听得极其认真,末了他眼睛微亮,“陆姑姑,‘一字千金’您教过我,我会写。” 言罢,他坐在椅子上,拿起笔,按照以前陆棠教他的端正坐姿,持笔书写起来。 四个字很快落在纸上,他兴奋地拿给陆棠看,见她笑吟吟夸赞,小脸笑成一团。 看着许商序高兴的样子,陆棠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就像曾经摸萧景年那般。 那时候萧景年小小的一个,软糯非常,总是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一边追着她一边喊‘娘亲’。 “娘亲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娘亲那个王最后怎么样了?” “娘亲看儿子写得‘一字千金’。” 可不知不觉中… “娘亲您讲得故事好无趣。” “娘亲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听故事了。” “母亲,你的故事都是胡编乱造的对吗,爹说你整日胡说八道。” “母亲,您还是多和云姨学一学吧,她是真的有学识,她甚至能够对出父亲的下联。” …… 许商序的精神头差得很,学了一会就进入沉眠当中。 再有个三五日,许商序的情况就会有好转,比起萧景年的癫症,他的毒素虽然顽固,反倒好治疗。 陆棠准备起身熬药,身体一顿,才发现许商序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这孩子,似乎对她很依赖。 但是心思太敏感,好像总怕她不高兴似的。 陆棠心疼地用拇指轻轻按揉,将他眉宇间那抹担忧化开。 …… 远在京城,武定侯中。 萧景年浑身是汗,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眼皮下频繁滚动,手脚偶尔抽搐。 似是有什么让他极其难过的事情,萧景年猛地睁开眼睛,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看清周围,才发觉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他梦到自己变成一个废人,瘫躺在床上,那是一个破败的房子,淅沥的雨从房顶的破洞中砸下。 云姨领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站在床榻旁看着他,神情讥诮,眼神冷漠,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醒过来梦里的事物就开始变的模糊,梦里看到云姨,他竟会有一种憎恨的感情。 这个梦好像很长,但是他记不住了,只记住这一个片段。 他捏了捏眉心,叫来小厮为他沐浴。 准备热水的功夫,陶云倾出现在房门口,身后丫鬟端着托盘。 看到她,萧景年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梦中的那张脸似乎要与眼前的面容重合。 他赶忙甩了甩头,那只是个梦! 云姨这么好,怎么会用那样的神情看着他,怎么会看着他瘫在床上不管她。 “年儿,云姨采买了饴糖,快过来。” 萧景年眼睛一亮,他最爱吃饴糖了。 但是以前陆棠从不让他多吃,偌大的侯府中馈都掌握在她手里,却是连饴糖都不舍得让他吃。 找各种理由搪塞,甚至说吃多了会掉牙齿。 云姨不仅告诉他无妨,还经常给他买回各式糕点和饴糖。 萧景年满心欢喜吃着饴糖,愈发觉得刚才的梦荒谬不已。 “云姨可曾同我父亲求情,让我跟着一起去边关?” 陶云倾叹了口气,“你父亲没答应,不过你放心,云姨既然答应了帮你,决不食言。” 萧景年重重点头,他相信云姨。 “云姨,边关真的有那么好玩吗?” “自然,和京城全然不同的光景,年儿作为未来的武定侯世子,应当多见识外边的天地才是。” “那云姨可要好好帮我劝劝父亲。” 他亲昵地抱着陶云倾的胳膊撒娇。 母慈子孝的时候,萧知远兴冲冲回到侯府,让人开始准备离京的事务。 勋贵的权势一再被削弱,如今少有勋贵在朝中当职,想要延续侯府的荣誉,他要么掌握一些实权,要么就是领兵立下军功。 武定侯的老祖宗就是征战天下的大将军,曾经为大盛开疆扩土,立下汗马功劳,他即便没有老祖宗的骁勇,但常年习武,自也不在话下。 萧知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陶云倾。 “待我携战功回来,便许你正妻之位!”萧知远笑看依偎在怀里的陶云倾。 陶云倾垂眸,遮住眼底的势在必得,柔声说道:“能伺候在侯爷身边,倾儿已经别无所求,只愿我们的孩子能够平安落地,等着他爹身披荣耀归来。” 说着,她轻抚腹部,一脸柔情。 萧知远深情地看着她,想到她堂堂将军府嫡女,一身功夫能上战场,一腔学识比肩文豪,却甘愿以平妻身份委身于他。 相比之下,一无是处的陆棠显得鄙陋不堪,只会用和离要挟他。 …… 护送最后两批粮食回到平遥城,随行将士一身伤,似是经历数场恶斗。 平二骑乘战马昂首挺胸走在前边,他的人进了将军府,车队的尾巴还没进城。 这两批是剩下的御寒棉衣和粮食。 至此五万棉衣,二十万担粮食悉数送到平遥城。 “军爷说了,这批粮食到了,以后我们每日可有两餐!” “呜呜呜,太好了,老天开眼。” “什么老天开眼,贼老天什么时候眷顾过我们,是陆姑娘,这些粮食都是她筹集来的,我们要谢,也应该谢陆姑娘!” 自从供应粮食之后,城中死亡率极速降低,最近死的人都是染了病身子弱没能挺过来的。 百姓都知道这是陆姑娘的恩赐,没有她,现在平遥城距离死城不远了。 他们自发跪在道路两旁,向着车队叩首,以此感谢陆棠。 将军府的动作很快,当日就改成一日两餐,百姓们雀跃不已。 在这寒冬能够多吃一口饭,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这一天,平遥城忙碌不已,除了排队领饭,没有棉衣的人都领到棉衣。 寻常人家冬日穿的都是纸裘,耐寒耐损,可以反复修补,最重要的是便宜。 一件棉衣一两多银子,不是普通人家能够负担起的,所以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穿棉衣,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将军府中,琥珀气冲冲来到陆棠跟前。 “小姐,有些百姓知道感恩,有的就是那狼心狗肺!” 陆棠抬眼笑看她,“什么人把我们琥珀气着了。” 琥珀嘟着嘴,都能挂个茶壶了。 “小姐你不是让我打听百姓对于耕种的态度吗,你都想不到那些无赖说什么,他们说,每天躺着就有饭吃,干嘛要去耕地,多此一举!” “小姐,这么下去,非得养出一群白眼狼!” 陆棠听后神色不变,依旧看着书,她喜欢看地方志,了解各地民俗。 “不必生气,告诉将军,供应的每日两餐当中,不仅要有主食,还要有肉有菜。” 琥珀顿时睁大眼睛,“小姐,为什么!” 陆棠微微一笑,“你且去做就是了。” 薛掌柜传来消息,寻到玉米种子,不日便会送来。 一同送来的,还有陆棠要求的,三十口善耕种的佃农,都是拖家带口,没有去处的,愿意到平遥城谋生。 陆棠向来有自知之明,她善农桑不错,但经验不足,贸然开荒耕种,耗费人力物力不说,还会浪费高价买来的种子。 这三十口人会将耕种的本事,结合她的学识,传授给平遥城的百姓,逐渐达成自给自足。 至于琥珀刚才说的那一幕,人都有惰性,有这种反应也属正常,要整治过来也很容易。 陆棠考虑的是,城中依然还有很多不定因素,这些会留下隐患。 当街斩杀大呲牙等人虽然能起到震慑作用,但不是长久之计。 她要想个办法,彻底解决掉这个问题。 这件事最好还是和许宴舟商议一番,只是最近六七日都没见过他,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正想着,外边忽的传来一个将士的声音。 “陆姑娘,将军出事了!” ------------ 第15章 萧景年:她怎么会? 许晏舟伤得不重,只是闭过气去了。 露露汤按揉着穴位,没多久他便醒过来。 醒来后,许晏舟面色凝重,将这次剿匪之事说了一番。 “所以,那些不是真的匪冦?”陆棠眸色微凝。 许晏舟点头,“从他们反抗再到逃脱围堵,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兵丁!” 平二拳头捏的咔咔响,“狗娘养的,竟然算计到我们玄甲军身上了!”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的军饷就是这些扮作山匪的兵丁给劫走的。 若说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部署一切,连平二都不信。 是什么人敢这么做,又是什么目的! 许晏舟让亲卫分头去追踪,抓到人就有了线索,他则从另外一个方向围追过去。 只是没想到那些人中有几个高手,反过来围杀他。 许晏舟的亲卫陆陆续续回城,仍有一部分和前来相助的斥候会合,继续追踪那些人。 众人商议之事,转眸便看到琥珀无奈地牵着许商序过来了。 看到许晏舟那一刻,许商序眼泪哗哗往下流。 许晏舟哪有哄孩子的经验,求助似的看向陆棠。 陆棠笑着招呼许商序过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一看,就是许晏舟都有些诧异。 “哪来的饴糖?”他忍不住问道。 即便在京城,饴糖也属于贵重的零嘴,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吃得起的。 好一些的饴糖一小包就十几两银子。 许商序抹着眼泪来到陆棠跟前,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小包。 他从未听说过饴糖,也没见过。 他出生就在平遥城,这里连糕点都没有。 陆棠捏起一块塞进许商序嘴里,说道:“薛掌柜托人送过来的。” 薛掌柜很会做人,知道陆棠身边有个孩子,便遣人送了些零嘴和玩意儿。 直接刷了一波陆棠的好感度。 陆棠打算将这些作为奖励送给许商序。 许商序小脸还带着泪痕,却是眯着眼一脸满足。 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许晏舟看向陆棠,眼底闪着碎光,他最清楚,商序这孩子不轻易亲近谁,自他父亲死后,他唯独亲近自己。 短短十数日,他对陆棠的依赖和信任显而易见。 后院,许商序在练字,陆棠则翻看地方志。 这些都是前府尹的藏书,其中有许多地方志正巧是陆棠喜欢的,便都翻了出来。 她有预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要靠自己,所以她每日翻书,在里边寻找生机。 果不其然便被她找到。 “香瓜?这东西在平遥城能种活吗?” 琥珀将消息传达给许晏舟的时候,平二满脸诧异。 待她走了,平二挠着头不解地问道:“将军,陆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在平遥城种瓜吗?” 许晏舟沉默不语,转头便花银子请燕回堂寻找香瓜种子。 燕回堂的效率很高,陆棠需要的种子是和薛掌柜的玉米种子一起送到的。 一起来的,还是那三十口佃农。 平遥城别的没有,空置的房子却有不少,他们被分散安排在平遥城中。 万事俱备,只欠冰解大地。 冻土不解冻,一切都是枉然。 这期间,三十口佃农开始促使周围的人‘耳濡目染’,他们这辈子都在和庄稼打交道,话里话外自然离不开庄稼。 口口相传之下,很快平遥城百姓就知道这些外来人是来这里开荒的。 此时的陆棠正在将军府摆弄她的种子。 除了玉米种子,便是她手上的香瓜种子。 寻州志提起过两种香瓜,一种黄白皮香瓜,一种绿皮绿肉香瓜。 肉质细嫩爽甜,早熟、高产、高糖。 最重要的是,按照寻州志的描述,平遥城的环境非常适合种植香瓜。 如果种植成功,香瓜将打开通商大门。 不管玉米还是香瓜,在大盛都少有耳闻,陆棠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两种都种出来。 她没想到的是,当日的决定,让平遥城成为大盛最大的玉米种植之地,平遥香瓜享誉他国。 …… 京城,武定侯府。 萧家老太太沉着脸听萧大小姐哭诉。 “以前陆棠在的时候,每年我的春衣都要准备八套,今年才给我准备五套!我就去找陶云倾,娘您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咱们之前奢靡过度,如今边关战乱,该节俭一些才是!” 萧大小姐又是气又是委屈,“现在不仅我和景年的春衣都缩减到五套,下人们近两个月的月钱也都没放。” 萧老太太蹙眉,转头看向贴身婆子,“都没放?” 贴身婆子忙点头,“是的老夫人,下人们两个月都没收到月钱了,不少人过来找过我,想着夫人刚掌中馈,可能还手生,便没有惊动老太太。” 她说得委婉,两边都不得罪。 萧老太太脸色却难看起来,“把陶云倾叫来。” 不多会,陶云倾来到,向老夫人行礼。 看到萧大小姐的时候,陶云倾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陶云倾脸上带着委屈,又带着一抹坚韧,她跪在地上向萧老太太磕了头。 “娘,云倾曾随父兄为大盛出征,深知边关将士艰难,如今战事紧急,我便想着节俭一些,也好为将士们做点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萧知远站在外边。 陶云倾好似无所觉,泪眼婆娑地说道:“娘,除了您和侯爷的春衣照旧,小姑子和景年的减成五套,我自己则减成三套。” 萧老太太面色稍霁,“你心怀家国这是好事,将我的减成三套便是,老婆子也不出门,穿什么都一样,他们二人一个长身体,一个来年要相看人家,还是多准备些春衣的好。” 她说完,萧知远父子走了进来,向老夫人行礼。 萧景年义正言辞地说道:“祖母,景年三套春衣即可,云姨胸有丘壑,以家国天下为重,景年虽然年幼,却不能拖了后腿。” 萧大小姐在一旁气得咬牙,这不是在暗喻她小家子气,胸无气量吗! 她恨恨地瞪了陶云倾和萧景年一眼。 虽然她也不喜欢陆棠,若是若她还在,哪有这么多事端! 最后还是萧知远一言决定,每人春衣五套才作罢。 回去的路上,萧景年满眼崇拜,只觉得陶云倾周身都是光芒。 “景年,你先回去。”萧知远说道。 萧景年点头离开,没有注意到萧知远的脸色。 待走到一半,他忽然想到新练的字还没给云姨看,他又折返回去,在一处假山后听到父亲和云姨在说话。 “减了日常用度,不放下人的月钱,你当真是为了边关将士吗?” 父亲的声音有些狠厉,萧景年心中一惊。 “侯爷……” “闭嘴!你拿这些银子去放印子钱,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扑通。 透过假山缝隙,萧景年看到云姨跪在父亲面前哭啼哀求。 印子钱? 萧景年脑袋嗡的一声。 这是黑心钱啊。 ------------ 第16章 京城来报 时间在日晷上锵锵行走,白日时间悄无声息的变长,不知不觉,蛰伏的生机破土而出。于百姓而言,他们又活过一个冬日,没有冻死,没有饿死。 这两月,他们却已经习惯了将军府的餐食供应。 所以当将军府发布公告,四月开始,不再免费发放餐食,需按劳领取的时候,他们茫然的很。 在许晏舟有条不紊地按照陆棠的要求调动百姓时,她正在后院指挥着婆子浇水。 冻土化软的时候,她就开始翻土了,一起动起来的还有那三十口佃农。 因为他们要翻荒地,动工反倒比她还要早一些。 没有根系覆盖,开荒相对容易一些,佃农们知道这里的天气,都想抓紧这短暂的温暖尽快种出可食用的粮食。 “老田,这什么玉米,真的能吃吗?” “陆姑娘说能吃。” “哎呀,怎么没给我们分配到栗米和小麦那边,这劳什子的玉米我见都没见过。” “陆姑娘这么分,肯定有她的道理。” “那万一种不活,我们岂不是没饭吃!” “我们尽心尽力,陆姑娘定然不会饿着我们的。” “陆姑娘陆姑娘,就知道陆姑娘!” 那妇人气的拎着锄头去另外一边了。 老田摇摇头,“这人气性真大,陆姑娘还说过段时间会有新的农具,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陆棠尝试种植三种主要作物,栗米、春小麦和玉米。 播种时节马上就到,所以开荒的活计非常繁重,佃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充实饱满。 只是不少人和妇人有着相同的想法,不知道玉米是什么食物,能不能成活,种不活是不是要挨饿。 一些佃农原本就有开荒的经验,他们向陆棠进言,希望砍伐一些枯树,烧成灰烬铺洒在田地上,以此增加土地肥力。 老田就是进言者之一,他犹记得陆棠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从未想过会有贵人如此重视他的话。 仅仅那一次,老田就非常信服陆棠。 这边三十几个人,除了一起逃荒过来的十人,其余都是当地人,陆棠姑娘居然让他看管着。 为了不辜负陆姑娘的信任,老田认真仔细做好每一天的活计,监督三十来人不许偷懒。 看了一眼不远处,没有练军的士卒正在挖掘水井,听闻还有一部分士卒在挖沟渠,试图连通辽河的分支河道。 这个工程不小,从月前就开始动工,不知现在进度如何。 老田嘴角上扬,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一切,总给他一种盎然之感,充满生机。 “老田你快看,那边十几个人,听说是瓜农。” 老田黑瘦的脸上一怔,顺着手指看过去,豆大的人在另一侧坡上正翻着地。 “说是要种甜瓜,不知道陆姑娘弄这劳什子做什么,多种点粮食不好吗,吃瓜能填饱肚子吗,到底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不懂人间疾苦。” 老田面色一沉,“干你的活,陆姑娘自有她的安排,你有功夫这里嚼舌根子,怎么不去想办法让更多种子成活。” 那婆子使劲横了他一眼,嘟囔着走了。 ------------ 第17章 病了 将军府。 陆棠对两个新招进府的粗使婆子还算满意。 陆棠:“进了将军府自是不会饿着你们,月钱也会照发,真的给你们换成粮食,你们未必保得住。” 粗使婆子和丫鬟每人每月二十文钱,许商序身边的小厮每月半贯钱。 天气渐暖,只有早晚还有些寒凉,百姓们将御寒的棉衣锁入柜子里,以保能渡过下一个寒冬。 喜人的是,陆棠种在院子里的香瓜长势惊人,二十几天的功夫已经铺满一地。 院子里的光照似乎还不够,陆棠去北坡上看了,种在那里的香瓜已经结出拇指肚大小的果子。 “陆姑娘,将军请您过去,我们收到了京城来信!” 陆棠当即跟着平二来到正堂。 按说收到京城消息,许宴舟应当高兴才是,但是他眼底尽是复杂。 见她过来,许晏舟淡淡地说道:“京城传信,三万支援不日到达此地。” 陆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人来了,却没有粮草?” 对于她反应如此迅速,许宴舟已经见怪不怪。 大部分事情他说开头,她便知道过程和结尾。 陆棠沉默了,难怪许宴舟满眼复杂,两万余将士,加上三万余百姓,他们的粮食已经捉襟见肘,若是再多出三万张嘴…… 陆棠眉头微蹙,“这么看来,京城依然没收到边关战报。” 许宴舟缓缓摇头,“情况不明,眼下还不知道京城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有很多猜测,但也仅仅是猜测。 从瞒报边关军情,到兵丁假扮山匪劫掠军饷,很明显这是在逼迫许宴舟。 要么逼他投降,要么逼他弃城。 不论哪一种,都将置许宴舟以及许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什么人带队而来?”陆棠问道。 带队之人的身份很重要,或许可以得到一些线索。 许宴舟摇头,“信中不曾提及。” 只知道带队之人乃从三品云麾将军,带军听从他的调遣。 但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陆棠同许晏舟说了要去升州城的事情,便马不停蹄离开平遥城。 时间紧迫,香瓜马上成熟,耽误不得,她和琥珀轻装简行上路了。 当半月后陆棠回来,才知道许商序病了。 她脚步匆忙回到院子里,看到清瘦两圈的身影躺在床上,眉宇间阴云密布。 “怎么回事!” 她看向照顾他的婆子。 婆子忙不迭跪下,急声说明情况。 许宴舟走了进来,“让她们下去吧,商序是忧思过度才如此。” 原来从陆棠离开,许商序就开始吃不下饭,肉眼可见的消瘦,忧思成疾又染了寒气,一病不起。 三个赤脚大夫都来看过,开了一些药,这几日仍旧不见好转。 “染了寒气?” 许宴舟叹了口气,“说来也怪我,你走以后,他日日去府门张望等待,我那几日不在将军府,婆子小厮都拗不过他,于是就……” 陆棠震惊之余又有些感动。 “他……为什么……” 她明明说了半月即回,他怎么会如此不安忐忑。 许宴舟沉默稍许,才沉沉说道:“他母亲毒发身亡时,念他年纪小,不敢说出实情,便哄他说母亲去了远方,稍大一些他才明白过来。他父亲出征之前,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再也没有回来。” 陆棠呆了呆,难怪她离开的时候,许商序反应那么大! ------------ 第18章 能叫你娘亲吗 陆棠应该早些察觉才对。 她有些懊恼,更多的是心疼和怜惜。 之后连续几日,陆棠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许商序开始有了好转,在一日午后醒转过来。 他眼神有些滞涩地看着屋顶,眼底竟有些空洞。 直到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在房门,他蓦然睁大眼睛,随后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眼花,眼尾瞬间通红一片。 “娘亲!” 许商序哭腔浓重,眼泪止不住往下涌。 “我以为我又变成一个人了。” 听到他的称呼时,陆棠和身后的许晏舟都愣住了,待听到后边的话,鼻子顿感酸涩。 陆棠走上前,轻轻抱住他,低声安慰着。 许商序环紧陆棠,在她轻声细语的安慰下,才逐渐缓过来,却不肯松开她。 他的热度已经褪下去,看着精神了一些,陆棠将端来的瘦肉粥递给他。 许商序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陆棠败在这眼神下,在许商序微凉的目光中,一口一口喂给他。 许晏舟干脆在门外等着。 许商序仰着白兮兮的小脸,“我、我能叫你娘亲吗?” 门外的许晏舟心头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静听屋中动静。 陆棠原以为他将自己误认为娘亲,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自然不行。” 许商序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是商序不够优秀吗?” 门外,许晏舟摸了摸鼻子转身走了。 陆棠看着他喝下一碗药,将一颗蜜饯塞进他嘴里,说道:“商序是个很好的孩子,认真,执着,善良。” “那为什么……” “你爹看护你这么多年,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你爹啊。” 许商序愈发呆滞,他不明白,叫陆棠娘亲,为什么会耽误爹爹。 陆棠哪里好意思明说,只得用各式零嘴和小玩意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许商序情绪低落,不为所动。 陆棠没想到他如此认真,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和许晏舟各论各的吧? 这之后陆棠去看了后院园子里的香瓜,一共四排,两个品种,如今都长出婴儿拳头大小的瓜了。 如此看来,北坡上的长势应当更快一些才是。 见许商序休息了,陆棠带着琥珀去了北坡。 她走后,许商序睁开眼睛,小脸满是不解。 “吴婆婆,为什么我叫姑姑娘亲,会耽误我爹?” 这和他爹又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他和姑姑之间的事情。 吴婆子轻笑起来,“许将军将来要娶妻,所娶之妻才是公子的娘亲,公子怎么好贸然叫陆姑娘。” 幸好是个孩子,也幸好陆姑娘不是常人,否则还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说起来陆姑娘和许将军倒是般配得很。 只是这话她怎好同一个孩子说。 吴婆子收拾完出去了,许商序眼睛亮起来。 爹爹所娶之妻就是他的娘亲,那娶陆姑姑就好了。 他察觉出大人对这些事的敏感,不打算明说。 心里有数之后,许商序顿感安定许多。 他知道,只有陆姑姑成为他的娘亲,他才能一直和她在一起。 ------------ 第19章 香瓜成熟 来到北坡的陆棠满脸喜悦,这里的香瓜果然长势快一些,再过十余日就可以进行第一次采摘了。 “好香啊!”琥珀凤眼圆睁,手里捧着香瓜使劲闻,恨不得啃上一口。 原来这就是香瓜! 小姐果然博学多才! 陆棠放眼望去,另一侧绿意盎然,庄稼已经长出绿油油的一层。 玉米播种后六七天便冒了芽,安了许多佃农的心,至少能种出东西,实在不行还能吃掉根茎。 十余日很快就过去,许商序病愈,已经跟着陆棠到处走。 这天三人专门来到北坡,摘下第一个香瓜,当场切开,果香四溢,甜爽扑鼻。 琥珀咬了一口,随后迫不及待咬第二口。 许商序惊叹不已,这比他吃的饴糖半点不差! 而且这香气是饴糖没有的。 “陆姑姑,太好吃了!” “小姐,好香甜啊!” 二人吃完大半个意犹未尽,目光纷纷看向剩余的。 陆棠摇头,“后院的你们尽情吃,这里的香瓜是要换粮食的。” 他们的粮食只够半月,再没有粮食进项,城中将士百姓都要挨饿。 刚刚吃的是黄皮白肉瓜,陆棠又给她们摘了一个绿皮绿肉瓜。 明明都是甜的,却又不完全一样,琥珀喜欢吃前者,许商序则更喜欢后者。 当然,这只是比较,他们两者都爱。 一亩地大概有七千斤,一共种了两亩地。 陆棠不知道这个产量算多还是算少,总归第一次种植,她要求也没那么高。 到了公告上的时间,平遥城开始出现一些商贾的身影。 一些商贾才进城就被吓跑了,破败成这样的城池,哪有生意可做。 还有一部分战战兢兢的进来,高度警惕周围,以防在城内被抢。 很快他们发现,百姓们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们,虽然衣衫破旧,许多甚至衣衫褴褛,眼底却没有贪婪和恶意。 贺连山和沈丘也是忐忑不已,早就听闻平遥城破败,听说和亲眼所见还不同。 他们以为的难民没有围堵他们讨要吃食,让许多商贾稍稍松了口气。 进城的商贾大概有七八户,连同随行带队的,少说也有三十几号人。 陆棠将城北校场当做临时场地,香瓜整齐地摆放在案上。 老远商贾们就嗅到香气,眼睛跟着亮起来,尤其是贺连山,他强压下激动之色,避免给旁人看出纰漏。 三十余人,只有七八个是起决定性作用的,陆棠也着重放在这些人身上。 “各位,此瓜名为平遥香瓜,香甜可口,蜜汁芬芳,大盛没有此类香瓜,诚邀诸位品尝。” 陆棠说完,招呼人将瓜切开,香气四溢,让人口舌生津。 七八个商人每人得到一牙不同品种的香瓜,品尝过后各个惊叹连连。 贺连山再难掩激动,这比他预期的口感好太多,甚至不输于齐国所食香瓜。 他和沈丘相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势在必得。 “敢问陆姑娘,这香瓜什么价钱,我们若收购,可有什么实惠之策?”一个商人优先开口。 他自认为说的话是大多数人心里想的。 谁不想以最低的价格购入,再高价卖出。 ------------ 第20章 收购 在升州城的时候,虽未能达成合作,但贺连山已经和陆棠达成初步共识,因此看着其他商户开始压价也不着急。 先让他们互相消磨一下,他们压下来自然最好,届时他们再以高出一成的利润拿下,陆棠还会感激他们。 若是压不下来…… 贺连山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这位陆姑娘如此年轻,一身气质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贵女。 没有经商经验,可斗不过这群老狐狸。 陆棠安静地听完众人的你一言他一语,唇角弧度始终微没变。 兴许是见她一直没有说话,商贾们逐渐安静下来。 陆棠:“平遥客栈准备了茶水,各位可前去休憩一下。” 她半点不提香瓜和底价的事情,让一众商人略有些不满。 他们也不好在外边逗留,谁知道这城中是不是有凶恶之徒。 一行人被引至平遥客栈,才知道这里是临时腾出来,专门为了接待他们的。 优越感油然而生,心中更加笃定陆棠会低头。 尤其在知道平遥客栈提供免费住宿及每日早膳时,他们愈发放松下来,认为这次十拿九稳。 需要注意的,是其余的相竞者。 贺连山和沈丘也在这里住下,条件一般,对于平遥城而言,这算是相对完整不错的房屋了,还是个二层阁楼。 这之后,一连两三天,他们再也没见过陆棠! 商贾们感觉被怠慢了,为了让陆棠现身,有两个商贾气愤的表示要离开平遥城,然而等到他们收拾好细软都出城了,陆棠也没有出现。 众商贾面面相觑,不知道陆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客栈房间中,沈丘踱步,缓缓说道:“这个下马威,让所有人始料不及。” 贺连山拧着眉头,“她若不现身,偌大的平遥城我们又去哪里找她呢?” 平遥城算不得大,但若在这里找人,那就太大了。 “这女子莫不是个骗子吧?”一个商贾气的叫喊起来。 整个客栈住的都是商贾,情绪一被煽动,顿时嘈杂起来。 贺连山蹙眉,这个人就是一开始压价,对陆姑娘说话夹枪带棒的人。 “骗子,她骗你什么了?” 众人纷纷相视。 香瓜是有的,他们吃过了,客栈免费住着,还提供一顿早膳。 人家骗他们什么了。 贺连山有些懊恼,“陆姑娘定是恼于你们的出言不逊,恼于你们故意压价。” 谈都没开始谈就压价,一般都是针对那种底层的商人。 可是细想想,陆棠能在贫瘠的平遥城种出香瓜,能腾出地方作为客栈给他们休息,这个人真的如同众人认知那般,只是个毫无背景的小地主吗? 商贾们想要香瓜,不想就此离去,可这么耗下去,他们也耗不起。 就在内心感到一丝焦灼的时候,两个士卒来到客栈。 “请诸位移步将军府,陆姑娘在那里等你们。” 起初众人看到将士都有些害怕,待听闻后边的话,顿时面面相觑。 一行人来到将军府,陆棠无官无职,不需要叩拜,但商人们再也没有起初抬着下巴看人的轻视模样。 陆棠安然坐在上首,两侧将士相对而立,长枪支地,威严肃穆。 陆棠开门见山,“平遥香瓜最低五两银子一斤,可以加价,我会在你们中间选择两位长期共事伙伴,其余随缘。”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甚至顾不上陆棠身份的转变。 五两银子一斤! 西瓜在市面上也才三两银子一斤,她开口就五两银子! 这可是底价啊! 底价一出,近一半商贾都打了退堂鼓。 贺连山再不犹豫,主动开口愿意以六两银子一斤收购! 他实力雄厚,收购了大概万斤香瓜,剩下四千多斤被吴掌柜收走。 一万四千斤的香瓜,以七万两银子成交,陆棠全部兑换成粮食,十日内送至平遥城。 七万两银子,大概能兑换十四万石粮食,够平遥城军民一个月左右的粮食,但是…… 陆棠想到还有赶赴过来的三万将士,她忍不住轻拧了下眉头。 商人们见再寻不到机会,陆续离开,只剩下贺连山和吴掌柜。 贺连山邀功似的说道:“陆姑娘,粮食已备齐,约莫五六天就能到。” 陆棠纤眉一挑,“贺掌柜有心了。” 看得出陆棠很满意,贺连山放下心来。 如今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陆棠身份不一般,和官家人打交道虽然艰难,但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攀上的人脉。 贺连山忍不住去想,商行东家若是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恐怕会自挂东南枝吧。 商人们前后态度的改变,陆棠皆看在眼里,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人追逐权势。 她这种鲜少利用权势的人,这一刻都感受到来自身份地位的便利。 虽然她什么身份也没有。 狐假虎威被陆棠发挥到极致,若真是细究,她和将军府也没什么关系。 吴掌柜不想落后于人,也幸好他收购得少,需要准备的粮食便也少,他开始到处采购,务必在十日内送到平遥城。 香瓜被收走,至于他们如何卖,就是他们的事了。 陆棠检查着瓜秧,在主蔓的七八节腋芽已经开始结第二茬的果子,大小参差不一,成熟周期不会差太多。 “贺掌柜在齐国见到的香瓜是这样的吗?”陆棠问道。 她没去过齐国,自然也没吃过齐国的香瓜。 贺连山点头,“我在齐国吃的是黄皮白瓤,和陆姑娘指点种出来的相差无几,甚至口感上更好一些,实难想象,这居然是陆姑娘第一次培育香瓜。” 他更喜欢吃绿皮绿瓤,那种皮薄。 同贺连山浅聊几句,陆棠才知道自己这两亩地的产量非常高。 齐国一亩地最多的时候也只能产出四千斤,多数时候都在三千五百斤上下。 陆棠笑了,谁说平遥城土地贫瘠,只要选对种类,这里非常适合耕种。 贺连山是打从心底佩服陆棠,一般人压根就不知道香瓜这种东西,就算知道的,谁敢在如此缺粮的情况下,去种植香瓜! 这位陆姑娘,有着多数男子都没有的魄力! 贺连山备的粮食很快到达平遥城,原本处在即将断粮的忧虑中的百姓,顿时兴奋地奔走相告。 ------------ 第21章 也不全是坏事 瓜农都是本地人组成,起初他们的积极性并不高,谁不想去种粮食,得到更多的粮食? 但是为了换取粮食,不得不在瓜田中劳作。 万万没想到,这香瓜居然如此受欢迎。 第一次丰收,每个瓜农会有一石粮食和100文钱的奖励。 瓜农们全然没想到还会有额外的奖励,高兴的如同过年。 不,过年他们可没这么多粮食吃! 他们的喜悦感染了庄稼地里的佃农,他们满眼羡慕地看着瓜农们,眼底充满希冀之色。 香瓜能种出来,庄稼自然也能种出来。 老田笑的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蚊子。 “我就说陆姑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先前的婆子也咧嘴笑起来,“不愧是陆姑娘!” 又有粮食了,他们不会白白劳作。 至于玉米能不能种出来,反正是陆姑娘让他们种的。 有瓜农们作为先例,众人都知道听候陆棠调遣是有前路的,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进来,甚至一些小童少年也希望能够得到一份活计。 陆棠看着这些孩子,欣然同意。 有挣粮的本事,在家里才会有地位。 将军府中,许宴舟拱手说道:“许某知道大恩不言谢,却仍旧要感谢你,若是没有你,我们依然要面临挨饿的境地。” 他是将军,他会行军打仗,他会斩敌首级,他武艺高强,但要他筹粮,他只有用银钱采买一个办法。 而他的银钱采买来的粮食,不过沧海一粟,撑不了两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由此可见,陆棠有多大的本事! 对于皇室都算得上难题的事情,在她这里迎刃而解,轻而易举。 她的强大,不体现于外表。 院子里的瓜相继成熟,常驻将军府的将士们纷纷吃上香瓜。 不同于许宴舟,他们出身大多平凡,哪里吃过这样的东西,一时之间奉为仙果。 “王母娘娘的蟠桃都没这么好吃!”平二抱着半个瓜,稍一用力就掰开了,吸溜一下将籽连同汁液吸入口中,满足的吧唧吧唧嘴。 许宴舟的副将一共有三个,平二,王少凯,郑翁吉。 平二年少,如今不过十八九岁,虽然鲁莽一些,偶尔还会出现傻兮兮的情况,但作为许宴舟的心腹十分靠谱。 王少凯已过三旬,脸上疤痕娇纵,最早一个跟着许宴舟征战沙场的将士,身经百战。 郑翁吉身材魁梧,满脸虬髯,一柄人高大砍刀光是一闪而过的寒光就令人胆寒。 三个副将,除了许宴舟,如今最信服的就是陆棠。 从陆棠带着大批物资拯救他们于水火,他们就知道,这女子同他们所见女子皆不相同。 “陆姑娘,可有我们能帮忙的?”王少凯抱着他的刀,脸上的刀疤狰狞,一般人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可陆棠从不畏惧,眼神古井无波,偶尔带着浅浅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王副将已经帮了大忙,等到沟渠挖好,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陆棠满眼笑意。 王少凯摸了摸鼻子,有些赧然。 被恩人夸了。 不多会,郑翁吉苦哈哈地走了进来,“陆姑娘,要不……您管管您的丫鬟?” 陆棠愣了一下,“她不是我的丫鬟,是来助我的姐妹。” 郑翁吉才不管是啥,一张脸苦死了,“那您管管您的姐妹。” 陆棠看到他这么大块头,却这幅无可奈何的表情,顿时好笑,“发生了什么?” “她非要同我切磋,我这拿刀的手,没轻没重的,您那姐妹跟猫儿似的,我真怕一不小心伤了她。” 他都明说了,奈何琥珀非要缠着她切磋,他一个头两个大! “大块头,你怎么跑了,是不是没胆!”琥珀风风火火追进来。 这里边,也只有这大块头配和她比试。 之前将军府只有平二一个副将,如今好不容易都来了,琥珀焉能放过这个机会。 郑翁吉气得吹胡子,“我那是怕伤了你,你再胡说,我可要来真章的了。” 琥珀眼睛一亮,“来!怕的是你不来!” 郑翁吉怎么可能跟她来真章的,干脆转过头去不理她。 琥珀求助似的看向许宴舟,她知道这时候求她家小姐没用。 许宴舟无奈看了陆棠一眼,对郑翁吉说道:“你陪小姑娘玩两手,别伤了她。” 郑翁吉脸有些黑,领命出去。 几人重新坐在一起讨论。 许宴舟说道:“三万将士应该是四十天到一个月前开拔,按照这个时间来算,还有一个月就能达到。” 人数多,但都是将士,行军速度很快。 王少凯蹙眉,“这支援的叫什么事,人来了,粮草没有,这分明是故意的!” 在粮草保证的情况下这是增援,在粮食短缺到有期限的情况下,这就是增加负担。 许宴舟垂眸沉吟,“岐人近期蠢蠢欲动,几次试探天险关口,有这三万人,对方会稍微安分一些。” 所以,也不全是坏事。 许宴舟通过燕回堂传递回消息,一份以边关战报的形式,让燕回堂传递,一份则让燕回堂送至长公主府。 如果快的话,过不了几日他就能收到消息。 院子里‘陪琥珀玩两手’的郑翁吉,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那拳头还没一个桃子大,打在身上却如同重锤,隔着那么厚的肉,他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郑翁吉发现,琥珀不仅力道强悍,功夫也绝不在他之下,滑得像泥鳅,抓都抓不住。 郑翁吉大部分都在闪躲接招,基本上不会主动攻击。 到底有体型上和力量上的差距,郑翁吉怎么可能对一个姑娘动手。 被动挨打成了这一刻的风景线。 眼看琥珀飞起一拳向他砸来,郑翁吉下意识抬起胳膊抵抗,一拳头砸在他的小臂上,顿时麻了半个胳膊! 嘶。 他呲着牙正要说她力气怎么这么大,抬眼就看到琥珀泪眼汪汪的抱着那只桃子大的拳头。 “好疼!” “……” 他懵逼了一瞬,琥珀就哭着跑进正堂了,他赶忙跟进去。 平二不悦地说道:“老郑,你怎么回事,欺负一个小姑娘?” 郑翁吉眼神茫然,“什么?” 王少凯拧眉看他,“琥珀一个小姑娘,你居然把人打哭了!” 郑翁吉看了一眼抱着拳头哭得伤心的琥珀,生无可恋。 有时候就挺想报官的。 ------------ 第22章 无粮,死守 不到十天,贺连山和吴掌柜准备的粮食全部到达平遥城。 暖意融融的季节,百姓眼中的光如同绽放的繁花,装点着破败的平遥城。 陆棠没想到,贺连山跟着送粮的队伍又回来了。 他气色极好,一副春风得意露红光的模样。 “陆姑娘,下一茬香瓜什么时候能收,我全要了!” 陆棠轻挑纤眉,“看来贺掌柜的生意不错,不过第二茬,你一个人未必吃得下。” 贺连山哈哈笑起来,生意何止是好,这香瓜稍加宣扬一番,一传十十传百,没几日就贩出去大半部分。 十两银子一斤! 那些大户人家十几斤地买,贺连山这几日嘴角的弧度就没小过。 “有多少!”贺连山眼睛晶亮。 陆棠浅笑,“第二茬预计有三万斤。” 贺连山愣了,居然这么多! 陆棠也没想到,第二茬的产量直接翻倍,贺连山加上吴掌柜,可消化不了这么多香瓜。 贺连山思忖道:“如果换粮食,我大约能购下一万五,陆姑娘,您看可否兑换其他的,若是兑换成银子,我都能吃下!” 吃下这三万斤的香瓜,靠着香瓜这个契机,他今年就能把商行建立起来。 见陆棠沉吟不语,贺连山心中着急,面上不敢表露太过。 片刻,陆棠缓缓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贺连山心中一喜,只要不全都是粮食,他就有办法。 这么多粮食,哪里是说筹就能筹出来的,上一次他几乎挖空了多处粮仓。 而且他如此大规模筹粮,已经被官府注意到,虽然有所准备,可官家若要找他麻烦,他真的会有麻烦。 贺连山又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陆姑娘但说无妨。” “一万五千斤,九万两银,你给我二十万担粮食。” 贺连山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剩下的九万两银,我需要两万件农用工具。” 贺连山稍一思索就知道陆棠的意思,点头应下。 “贺掌柜可知道哪里找木工和匠人。” 贺连山颇为自信地说道:“升州城有一个叫辛木的巧匠,庭院假山,亭台楼阁他都不在话下。” 有钱了,自然要修缮一下将军府,看看那所谓的将军府,还不如一个九品芝麻官的府邸。 陆棠微微一笑,眸光潋滟着光,“贺掌柜,我能相信你吗?” 贺连山起身拱手,“对于陆姑娘的知遇之恩,贺某感激不尽,自当为陆姑娘竭尽全力,这件事大可交给在下去办。” “嗯,平遥城的房屋该修缮了,否则下一个冬天不好过,木工匠工和那位叫辛木的巧匠,就拜托贺掌柜了。” 贺连山拱手称不敢,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一介女子,又不是当地的父母官,何须一直为旁人操劳。 换个地方,她很快就能富甲一方,过上舒适的日子。 贺连山有些想不通,但隐约又能明白什么。 他往升州城送了信,打算留在平遥城几日。 幸好匪冦都被清理,否则贺连山哪里敢如此频繁行走在两城之间。 玉米地里劳作的老田被人叫到将军府,他有些忐忑,仔细回想似乎并没有做得不妥之处。 “老田是老庄稼把式,都需要准备什么农具,贺掌柜问他便是。” 老田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他先前同陆姑娘随口说过,若是有工具就更快一些,但是他们这种人说的话,谁会当回事呢。 工具也是要花银子的,然而像他们这种快活不下去的佃农却是一抓一大把,死多少都有人填补上,根本不愁没人耕地。 老田只是个佃农,嘴笨得很,这个时候几次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除了常用的农具,再给我弄五头牛。” 陆棠的话音落下,贺连山和老田便忍不住相视一眼。 陆棠看出他们的欲言又止,问道:“怎么?” 贺连山讪笑道:“陆姑娘,这苦寒之地,牛羊都过不了冬的。” 他可以弄来,但到时候冻死了,说不准会迁怒于他,倒不如一开始就说明白。 虽然说了也会得罪她。 没想到陆棠点点头,“无妨,我想试试。” 如果房子能够盖起来,不仅能养活这五头牛,还能将剩下的战马养护起来。 这苦寒之地,人活不了,牲畜也不容易活。 “姑姑~” 听闻这道声音,陆棠让二人自去商量,回身牵着许商序的手向后院走去。 许商序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那件洗到发白的衣裳,他换了一身绸缎衣裳,清秀的小脸染了淡淡的红晕,气色比之刚见时不知好了多少倍。 “姑姑,商序也想帮忙。” 陆棠摸了摸他的头,“现在都是小忙,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将来才能帮姑姑大忙。” 她弯腰笑眯眯看着许商序,“姑姑需要你帮大忙才是。” 许商序应该是知道城中小童和少年以劳作换取餐食,他才会这么说。 许商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陪着许商序练字的功夫,陆棠还在想着屯粮的事情。 二十万担粮食,大概够两个月左右……不,够不了一点。 陆棠总是忘记那即将到来的三万张嘴。 在庄稼收成之前,她还要疯狂屯粮才是。 正琢磨着该如何养活八万余军民,平二匆匆过来。 “陆姑娘,将军有请,京城来报!” 陆棠点头。 看来通过燕回堂传信还是有效果的。 来到正堂,便看到许宴舟面色阴沉,眉宇间阴云密布。 陆棠禁不住一叹,看样子不太乐观。 “国库空虚,暂时没办法供应粮饷,命我军自行想办法,死守平遥城。” 众将面色寒如冰潭。 “没粮,还要死守!圣上是想让我们等死吗!”郑翁吉粗着嗓门瞪着眼,模样如同罗刹。 王少凯冷冷一笑,“我猜,该不是有人想要逼反我们吧。” 许宴舟眸色微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王少凯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平二气得狠狠砸了柱子一下,灰尘扑簌簌落下。 商议片刻,许宴舟遣散众将,对陆棠说道:“陆姑娘,我这里还有一份长公主殿下的消息。” ------------ 第23章 再相见 陆棠没有意外之色。 许宴舟叹了口气,将密笺交给陆棠。 上边只有寥寥数字:内不安定,强派三万援兵,珍重。 陆棠蹙眉,她虽然没见过长公主的字,但这字迹略显潦草,像是匆忙之下写的。 许宴舟声音发沉,“强派啊!如今朝中又是什么局势!” 看样子若非长公主坚持,他们连这三万援军都没有,两万多人面对岐人二十万大军,只有死路一条。 陆棠垂眸不语,朝中能够左右局势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内阁首辅左呈祥,他是文官派之首,另外一个则是安国公,他代表的则是勋贵。 勋贵虽然势弱,但一部分兵权仍旧掌握在勋贵手中。 许宴舟冷哼一声说道:“文官派主和,勋贵主战,两派相持已久。” 许家武将世家,世代战功赫赫,手握重兵,在两者之间始终中立。 正是因为这样,或许两派早就看他们不顺眼,想要将他们拉下水。 许宴舟打算给许家传递消息。 “陆姑娘,我们恐怕要孤军奋战了。”许宴舟显露出几分惭愧之色。 没有朝廷的粮草和支援,陆棠就成了救命稻草。 陆棠一笑,“既如此,我们同舟共济便是。” 看着她嫣然的笑脸,许宴舟恍惚了一下。 明媚,俏丽,充满生机。 她的一颦一笑,便会让人心底涌起希望。 许宴舟注视着陆棠,重重点头。 平遥城成了真正的孤舟,三万将士是最后的支援。 知晓情况的三个副将心情沉重,不敢在众将面前表露出来,以免动摇军心。 又过五六日,贺连山的车队到来,准备将瓜农采摘下来的香瓜装车运走。 这次车队过来,带来了一批农具,正是同老田商议的那一批,除此之外,还有五头耕牛,公母都有。 “娘,那就是犁地的牛吗?” “是的,以后翻地可就省事多了。” “冬天的时候牛用穿棉衣吗?” 小童的话天真无邪,却是最一针见血的。 百姓们纷纷沉默,那高头大马来了,第一个冬天就冻死一大半,哪里还需要岐人动手。 又过一个冬天,就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这五头牛,恐怕很难活过冬天。 “娘,冻死了我们能吃肉吗?” 女子慌忙捂住小童的嘴,讪笑地迎向四周不满的眼神。 那是陆姑娘要的牛,哪能这么说呢。 香瓜装车的时候,贺连山找到陆棠,苦笑说道:“木工和匠人都能找到,但是辛木给多少银子都不愿意来。” “哦?”陆棠给他沏了杯茶。 这还是薛掌柜送她的。 贺连山受宠若惊地接过,才说道:“辛木确实是个人才,人才难免有些傲气,他说平遥城没有值得他打造的东西。” 辛木说来这里纯粹浪费时间。 这句话他没敢转述。 陆棠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我就喜欢傲气的人,但愿他的才学能匹配上这傲气。” 她让贺连山等一等,一盏茶的功夫,她走出来,将一个竹筒交给他。 “把这个给辛木看,他会来的。” 见陆棠如此笃定,贺连山忍不住看向手里的竹筒,心里如同猫抓一样。 迎上陆棠似笑非笑的眼神,贺连山讪讪一笑,将竹筒收入怀中。 收到三万斤香瓜,他心满意足地抱拳离开,愈发觉得跟着陆棠是个明智之举。 外边步履匆忙,平二几步迈进正堂,额头冒着一层细汗,问守卫。 “陆姑娘呢?” 守卫说道:“陆姑娘带着公子去街上了。” 平二‘哎呀’一声,“怎么偏生这个时候去了街上!你,还有你,分头去找陆姑娘,告诉她援军到了。” 二人领命而去,平二也往外跑去。 这个时候援军应当已经进城了,让军民感到无语的是,三万援军,居然还带着个小童! 路棠打算去看看平遥城的屋舍,许商序闹着要和她一起去,想着如今平遥城中还算太平,又有她和琥珀在,便答应下来。 许商序许久不曾出将军府,破败不堪的城,也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至于怜悯之心,他自小生活在这里,看惯了这里,身在人间疾苦当中,反倒没那么多悲春伤秋的情绪。 “姑姑,这里的房子真能修成暖烘烘的那种吗?”许商序扬着小脸问道。 陆棠走街串巷,始终抓紧许商序的小手。 感受到这一点,许商序心里美滋滋的。 “我记得东洲志记载了一种火墙的建造方法,若是能够建成,冬天就不必有人冻死了。” 陆棠来到平遥城时,最冷的时候已经快要结束,看到的是仅存的百姓。 陆棠知道火墙的大致结构和制作方法,但是因为没有经验细节上很难推敲下去,所以才需要能工巧匠的帮助。 “姑姑,前边怎么那么多人?” 三人才出了一条巷子,便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往主道那边走去。 走到跟前才看到是几名将士抬着一顶小轿走在主道上,轿子外有一个小童好奇的四处张望着,眼底带着丝丝的鄙夷。 小童衣着华丽,一身贵气,脸上带着些许倨傲之色,与整个平遥城格格不入。 走在前方的贵人骑着高头大马,矜贵高冷,带着生人勿近的威严。 他的马忽然停下,回头对不知道看着哪里出神的小童说道:“景年,还不上马来,莫要耽误了时辰。” 带队的正是萧知远父子。 萧景年好像没听到一般,竟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萧知远眉头一拧,顺着他走的方向看去,瞳孔微缩,身影蓦然顿住。 “娘亲?” 萧景年的呼声急促,他几步跑到陆棠跟前,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真的是娘亲,你怎么会在这…”他还未说完,便看到陆棠手里牵着一个小童,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岁。 “娘,他是谁!”萧景年又惊又恼,死死盯着许商序。 许商序紧紧抓着陆棠的手,原本有些胆怯的他,此刻一步不退站在她身边。 这孩子,刚刚叫陆姑姑娘亲? 萧知远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京城到平遥城千余里,她一个后宅妇人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如今手中还牵着孩子,答案不言而喻! ------------ 第24章 接二连三 “陆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嫁入我侯府时就与人有了苟且!” 萧知远面色铁青,一双眼中迸出冷厉的光芒。 镪! 寒光一闪,他抽出宝剑,剑指陆棠,眼底杀意凛然,竟要就地将她斩于马下! 琥珀错身一步站在陆棠二人身前,娇憨的小脸面若寒霜,一手摸在要间。 陆棠唇角轻勾,眼带嘲弄,“我可不是侯爷你,做不了那背信弃义,置礼义廉耻于不顾之事。” “你!” 萧知远面色一变,她现在怎得变得如此牙尖嘴利,性子尖锐。 萧知远一双眼睛牢牢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你最好没有骗我。” 他扫了小童一眼,见他眉宇间与陆棠全然不像,心里信了几分。 陆棠有些无语,“我骗你做什么,你又是何人?” 言外之意,你算老几。 萧知远面色一沉,恼于陆棠如今的态度,又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她掰扯什么。 “先同我回去!” 他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陆棠秀眉轻蹙,“我同侯府早无瓜葛,还望侯爷自重。” 即便萧知远要前往将军府,陆棠也要回将军府,但绝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同行。 萧知远眼底闪过一抹怒意,“不要不知好歹!” 萧景年急声道:“娘,你还在生气吗?爹爹都原谅你了,你就不要闹了,跟我们回去吧!” 陆棠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默认的萧知远,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看出她在生气,干脆挑眉说道:“我都躲到边关了,还是躲不开你们吗?” 萧知远当真恼火,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不就是想以此证明她和陶云倾一样与众不同吗? 这次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他带军出征的消息,竟然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找他。 若非如此,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会在边陲破败小镇相遇。 虽然恼火,但想到她历尽千辛只为了找他,萧知远心里还是有些触动,对身后人说道:“带走夫人。” 后边几个将士上前欲带走陆棠,琥珀往前垮了一步,灵蛇般的长鞭倏然飞起,狠狠砸在几个将士脚下。 砾石飞扬,地面被砸出一个坑。 “我看谁敢!” 将士们倒吸口凉气,萧知远眸色微凝。 他们都看走眼了,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丫鬟,居然是个高手! 陆棠身边,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许商序几乎和琥珀同一时间站在陆棠身前,他没有厉害的功夫,他只是下意识想要保护陆姑姑。 不远处萧景年看着他绷着小脸,紧张害怕的不行,却以保护的姿态站在陆棠身前,心中顿时涌起说不清的感觉。 生气,不安,茫然,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冗沉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平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陆棠悄悄松了口气,只有她和琥珀,若是萧知远来硬的,她们拼不过。 她不认为能够同他讲通道理,否则就不会出现现在这一幕。 随着百姓让开道路,许晏舟带着一众将士策马而来。 萧知远看到他衣领上的族徽,便知道来者是何人。 虽然他是武定侯,但在这里他只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是要听命于许晏舟的。 萧知远侧身下马,拱手见礼。 按理说他要行跪拜之礼,但他到底是勋贵,就没必要对一个白身叩拜了。 许晏舟高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萧知远。 “一路风尘,萧将军及诸位将士辛苦了。” 说完,他才侧身下马,走到陆棠身边,见她无恙,看向萧知远。 “萧将军认识我将军府的陆姑娘?” 他这个前缀带的有些微妙,萧知远面色微变。 “许将军认识我夫人?” 许晏舟挑眉,“据我所知,陆姑娘已经和离,萧将军这是…” 他故作疑惑之色。 萧知远面沉如水,沉默下去。 他从心底就不认为陆棠会离开他,自然也没把所谓的和离当回事。 他不禁看向陆棠,想从她脸上确认什么。 陆棠却早已转身,纵身骑上平二牵来的马,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潇洒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骑马了。 见陆棠回首,萧景年以为她要叫自己,右腿才迈出去,便看到她向那个小童伸出手。 小童欢快的跑到跟前,拉住她的手被拽上马背。 他可恶的很,居然回头朝他扮鬼脸! 萧景年呆愣在原地,看着娘亲带着其他孩子走了,心中酸涩愤怒。 三万大军驻扎在城外,萧致远带着亲卫携子入城,跟着许晏舟一路进了将军府。 直到进了将军府,他还没回过神来。 陆棠居然会骑马! 不仅如此,许宴舟和其他将士对她的态度非常恭敬。 为什么? 如果是因为她侯府夫人的身份,似乎也说不过去。 许宴舟对他的态度稀疏平常,不可能因为他对陆棠另眼相看。 将军府除了面积大一些,陈设简单,婆子小厮都是后来添的,除了用来住人,没有任何能够彰显将军府身份的东西。 萧知远轻蹙眉头,这里还不如他家门房住得好。 嫌弃是肯定的,因为他和萧景年暂时也要住在这里。 平遥城破败是出了名的,将军府是最好最完整的住所。 初来乍到,萧知远也不好说什么,但是萧景年却没有顾忌,张着小嘴吃惊地说道:“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吗?” 萧知远轻蹙眉头,“景年,不得无礼!” 周围将士面色各异。 萧景年嘟着嘴不再说话,却掩不住脸上的不情愿。 他真的不想住在这里,太破了,什么都没有。 他跑到陆棠跟前,仰着头露出希冀之色,“娘亲,爹爹有钱,我们住好一点的地方好不好。” 他身体不好,陆棠向来宠着他,只是花点钱罢了。 不等陆棠说话,许商序越过他,抱住陆棠的胳膊。 “你有钱想住哪里都行,叫我姑姑干什么!” 路上,萧知远知道许商序的身份,尴尬地向许宴舟致歉。 许宴舟却说:“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陆姑娘。” 萧知远只是看了陆棠一眼,没再开口。 见许商序又出来捣乱,萧景年火冒三丈。 他忍奈他很久了,见他再三阻挠他和娘亲说话,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找死不成!” 陆棠眼疾手快抓住萧景年的手腕,沉着脸说道:“放手!” 许宴舟和萧知远也没想到这小子说动手就动手,赶忙上前拉开。 萧景年骄纵惯了,又因为身体不好,在侯府就是小祖宗,爹疼娘宠着,事事以他为先,哪里被人如此针对过。 两个孩子吵闹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萧家父子才来就接二连三弄出动静,平白让人不喜。 “将军府算不得正式府邸,平日里我和众将在前院处理公事,为了陆姑娘的安全,将她暂时安置在后院,便由她代为安排萧将军的住处吧。”许宴舟说道。 既点明陆棠和将军府的关系,也说清楚陆棠在将军府的地位,和女主人没有区别。 只是为了她的清白,才说得更明白点。 萧知远忍不住拧紧眉头。 非亲非故,不清不楚地同住一府,成何体统! “陆棠住在这里,是不是有些不妥?” 她是什么身份,非要住在将军府不可,给她找个合适的院子就是了,说什么为了她的安危,还能有人害她不成。 “萧将军有什么高见吗?”许宴舟语气平淡,话却带着阴阳之气。 萧知远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另开院子?陆姑娘对平遥城太过重要,普通的院子一是委屈了她,另外一个,没有哪里比将军府更安全的。” 许宴舟的话萧知远一个字都不信,一个内宅妇人,对平遥城有什么重要的。 他只当许宴舟是在找借口。 萧知远有些质疑他的意图。 陆棠将萧家父子安排在西院,和她的东院距离最远。 等到平遥城的房屋修缮得差不多,她找个院子就搬出去。 如今整个城百废待兴,没有一处院落能够安置他们,只能互相将就一些。 他们谈事,陆棠则带着许商序和萧景年离开。 萧景年眼尾泛红,默默走在陆棠另一侧。 他虽然年纪小,但敏感得很,刚刚他和许商序起矛盾,娘亲更护着那小子一点。 他不明白,向来以他为主的娘亲,为什么现在都不看他一眼。 将萧景年送到西院,嘱咐婆子两句,便要带着许商序离开。 “娘亲!” 萧景年忍不住叫住她。 陆棠回头,心里叹了口气,“莫要再叫我娘亲了。” 萧景年忍了一路的眼泪哗哗流下来,喊道:“我就要叫你娘亲,你就是我娘亲!” 许商序不知道他曾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见他哭得如此伤心,于心不忍,又有些惭愧。 陆姑姑是他娘亲,他却非要霸占着不放,说起来倒是他没理了。 “你、你要不要吃香瓜,姑姑种的香瓜可好吃了。” 萧景年一点都不领情,上前推了许商序一把,险些将他推倒在地。 哭喊道:“你走开,我不要理你,你为什么要抢我娘,难不成你娘不要你了!” 许商序小脸一白,黑黝黝的大眼睛蒙上一层雾,转身跑了。 陆棠面色一急,起身追了上去。 看着跑远的二人,萧景年忘了哭。 他都哭的这么伤心了,为什么娘不来哄他! ------------ 第25章 她必定是想回到他身边 入夜,平遥城已经一片寂静。 许商序带着切成月牙的香瓜来到南院。 他是来给萧景年赔不是的。 回去后他想了想,如果有旁人想要抢他娘亲,百般阻挠他和娘亲说话亲近,他会发疯,会比萧景年更过分。 所以,这件事错在他。 来到西院,萧景年正坐在榻上闷闷不乐,看到他来,眼神都变冷了。 “你来干什么!” 许商序挠挠头,“我没有要抢陆姑姑,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萧景年愣住,随后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去,不吭声。 许商序说道:“我给你带了香瓜,你尝尝。” 他让小厮将果盘端过来。 萧景年不以为意,他在京城什么没吃过,谁会稀罕什么香瓜。 穷乡僻壤的东西。 随着果盘放在案上,那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萧景年一下被吸引住。 “洗干净了,可以连皮带籽一起吃,很好吃的。” 萧景年迟疑了一下,他吃瓜果都要切成适中的小块,这么大块吃着不雅,还会弄的嘴边都是。 但是想想爹爹说的话,他什么也没说,拿起一块放到嘴边轻咬一口。 倒是挺甜。 随着吃第二口,咬到芯,他的眼睛一下睁大。 好甜! 好好吃! 见萧景年连吃三四块,许商序笑眯眯地说道:“慢点吃,还有呢,这是陆姑姑种的。” 萧景年的手一顿,“她、她种的?” 许商序连连点头,眼睛晶亮,“是不是很厉害?” 萧景年将手中半块香瓜放下,蹙眉道:“那都是下等人干的活,她……” 许商序脸上的笑容顿住。 萧景年满脸不悦,连带着香瓜也不甜了,“她改变不了庶女的出身这不怪她,但是她还自甘随落去做这种下等事,只会越发上不得台面!” 他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这怪他说云姨好吗,云姨是真的很好啊,有嫡女的气质,文人的风骨,武将的飒爽,对他更是一等一的好。 没几个女子比得上云姨,但也不要差距那么大好不好,让他太没面子了! 萧景年说完,转头看向许商序,没好气地说道:“用不着这么惊讶,她是不是从未跟你们说过她是庶女的事情,她是不是以侯府夫人自居!” 否则怎么会住进将军府。 他气自己的娘亲不争气,他多希望娘亲能够和云姨一样出色。 许商序脸上的笑容消失的干干净净。 “陆姑姑从未以所谓侯府夫人自居。” 萧景年不太相信,“那她为什么能住进将军府?” 许商序垂眸,“因为她救活了平遥城五万军民,因为她凭一己之力养活了整个平遥城。” 抬头,看向萧景年的目光中带着怜悯,“我终于知道陆姑姑为什么离开你了,因为你不配做她的孩子。” 萧景年蓦然睁大双眼。 许商序让小厮收了香瓜,“陆姑姑辛辛苦苦种的,不能浪费在他身上,带走,吃剩的那半块喂狗!”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景年呆愣当场。 他以为他说出陆棠的身份,许商序就会远离陆棠,他就不用再看到他粘着她的情形了。 这和他预料的不一样。 …… 翌日清晨,吴婆子匆忙来到东院。 “陆姑娘,新来的将军吵着要见您。” 正在用早膳的陆棠轻拧眉头,大早晨的扰她胃口。 示意许商序继续吃,陆棠来到外堂,就看到萧知远冷冷地站在院子里。 “陆棠,你不要太过分!” 陆棠懵了一下,顿感不悦道:“侯爷若是没睡醒,大可以回去睡觉,跑到我这里发什么疯!” 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是责难,还以为是在武定侯府呢。 萧知远眉眼冷若寒霜,看向陆棠的眼神带着不耐和厌烦,“你不叫人准备早膳,还串通下人说每日只有两餐,是何用意!” 陆棠纤眉一挑,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不等她说话,萧知远便自顾自地说道:“尽快准备早膳,我不愿在这件事上同你多做纠缠,你若想以此引我到你院中,那你的算盘落空了,再有下次,我也不会再来,我会去找许将军解决。” 陆棠嘴角轻抽。 她怎么从未发现这个男人如此自负和自恋。 简直倒人胃口。 陆棠沉着脸说道:“将军府上下都是每日两餐,这不是什么秘密,将军打听一下便知道,另外,以后有什么事,先找许将军,再来同我交涉!” 她自认为心平气和,但是听在萧知远耳朵里却变了味。 “上下都是两餐?” 说罢,他径直走向陆棠,不顾吴婆子阻拦,进了外堂便看到里边的桌子摆放着早膳,许商序正在啃花卷。 小米粥,白面花卷,还有各式小咸菜! 萧知远回身,眼神愈发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气我,还是在以此吸引我的注意力,你自己最清楚!” 见他如此自以为是,陆棠嘴角轻抽,以前她到底迷恋他什么! “想不到我眼瞎至此。” “你说什么?” 陆棠不想再和他废话,对琥珀说道:“去请许将军。” 说完,她回身走进去,继续坐在桌边吃饭,不再理会他,全然将他当做空气。 没等琥珀去请,许晏舟步履匆忙地过来,一眼便看到站在外堂的萧知远。 “萧将军擅闯陆姑娘院子,是否有些不妥!” 许晏舟站在院中,微蹙眉头看着他。 萧知远跟着拧起眉头,却还是走了出去。 “许将军连缘由都不问便责难,就妥当吗?” 一声轻笑传来,“原来侯爷也知道不问缘由随意责难是为不妥?那么刚刚你可问过缘由?” 陆棠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许晏舟已经平静下来,“萧将军初来,许多事情尚不了解,且随我来。” 他带着萧知远去了粮仓。 “这是二十万担粮食,平遥城接下来一两个月的用度。” 萧知远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朝中前后有三批军饷运过来,怎么会这么少?” 三批! 许宴舟眸色沉沉,“我们一批都没有收到。” 他将情况悉数告知萧知远。 萧知远倒吸口凉气,万万没想到平遥城居然如此艰难。 这二十万担粮食,平遥城军民加起来五万余人,恐怕吃不到一个月就没有了。 萧知远愣住了。 他以为面对的是血流成河的战场,却没想到首先面对的是怎么填饱肚子。 许晏舟的目光意味深长,“所以陆姑娘并非针对你。” 萧知远默然,这一点他不认同。 陆棠不远千里来这里找他,不外乎就是想回到他身边,却因为当初主动提出和离,没办法开口。 如果她真的放下了,又何苦为难景年一个孩子,自然会主动给他准备早膳。 景年可喊了她数年母亲,她的心思也都在景年身上,怎么会想不到。 不过这些事,没必要同许晏舟言明。 ------------ 第26章 功劳到底是谁的? “我吃不吃早膳都可,但是景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请为他准备一份早膳。” 萧知远不想纵着陆棠,她若是知错,老老实实回来认错就是,整日玩弄这些阴私手段,平白让人心烦。 许晏舟唇角含笑,“萧将军说的是,不过执掌府中事务的乃陆姑娘,萧将军恐怕要同陆姑娘说了。” 萧知远面色微沉,“许将军不是说,她同将军府没有关系吗?” 他认为这是许晏舟在故意为难他。 事实上,的确是。 他看出萧知远一边轻视陆棠,一边又理所应当要求她对他有所付出。 许晏舟颔首,“她确实同将军府无甚关系。” 萧知远眼神冷下来,“那为何要她首肯。” 即便他是从三品,比许晏舟差两级,但他是堂堂武定侯,真以为他会将这两级放在眼里。 许晏舟好似想起什么,笑道:“抱歉,有一句话我可能说错了。” 顿了顿,开口:“陆姑娘不仅执掌府中事务,整个平遥城吃穿用度,都由她执掌。” 萧知远紧蹙眉头,一副‘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的模样。 就算要抬高陆棠身价,也不能胡说八道吧。 许晏舟唇角始终带着笑容,却不达眼底,“我刚才是不是没说,那二十万担粮食怎么来的?” 萧知远沉默。 他总不能说是陆棠采买来的,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晏舟坐在上首,说道:“萧将军可曾吃过香瓜了?” 萧知远不知道他怎么又突然提起这种无关紧要之事。 “可好吃?”许晏舟继续问。 萧知远蹙眉,“许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香瓜是他从未吃过的东西,哪怕他嘴巴挑剔,也认为香瓜好吃得很,若是放在京城,会有大把勋贵采买。 他正想说,若是有机会将香瓜运回京城,说不准能筹集一批物资。 许宴舟淡淡地说道:“香瓜是陆姑娘指挥着瓜农种出来的,一共种了两亩地,第一茬共有一万四千斤,换来二十万担粮食。” 萧知远不可置信地说道:“她?她会什么!她可能都不知道香瓜是什么!” 听着他语气中的鄙夷和轻蔑,许宴舟沉默了。 片刻,他缓缓说道:“萧将军,似乎从来没了解过陆姑娘啊。” 他语气微凉,透着对陆棠的怜惜。 许宴舟离开了,留下萧知远一个人沉默地站在那里。 他最了解陆棠,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她用什么方式让许晏舟这么维护她。 筹集如此数量的粮食,即便是朝中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做到,何况是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 但许晏舟不会说那种随便一打听就会被拆穿的谎言,所以这功劳到底是谁的?又为何落到陆棠身上? 萧知远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个拿着长公主手谕的人,至今他还没见过! …… 除了陆棠和许商序,将军府上又多了一个能吃早膳的人。 萧景年很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即便穿着厚实的貂裘,里边还套了棉衣,依然冻得蔫吧吧没精神。 白日里萧知远会去校场同将士们操练,只有他一个人在西院。 恶劣的天气以及无人陪伴的孤寂,萧景年病倒了。 陆棠给他看了看,他染了寒气,又有点水土不服,这才高热起来。 但是这一病却是连续三日都不见好转,众人着急起来。 萧知远知道陆棠医术高超,只能将希望都放在她身上。 陆棠深感奇怪,从脉象来看,萧景年的情况应该在好转,只是不知为何迟迟醒不来,像是深陷梦魇当中。 她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 萧景年嘴唇干裂,膝盖从剧痛到麻木,他整个人也麻了。 他不肯娶大理寺卿的嫡女,只想娶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孤女嫣儿。 因为这个,他被父亲罚跪祠堂,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眼看已经扛不住了,祠堂大门被推开,陶云倾泪眼婆娑地冲进来抱住他。 “年儿,你爹答应了,你可以娶嫣儿了!” 萧景年咧嘴一笑,昏厥过去。 他如愿娶了嫣儿,为了两家关系,他的兄弟,也就是陶云倾的儿子,同大理寺卿家的嫡次女定了亲。 萧景年认为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成亲后他和嫣儿恩爱有加,且父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严厉,不再督他的课业和骑射功夫,许是还在气头上。 沉浸在温柔乡中的萧景年反觉得是好事,全身心过他的神仙日子。 恍惚中过了数年,他和嫣儿始终无子,倒是兄弟成亲后不久就诞下孩子。 又过几年,父亲去请封世子,他作为嫡长子自然是要袭爵的,可万万没想到,世子落在了他兄弟身上。 萧景年傻眼了,这才察觉哪里不对劲。 “爹,为什么不为我请封!”萧景年仓惶而问。 他才是嫡长子,他理应是世子! 萧知远那双眸子黑沉冷漠,好似看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什么不相干之人。 “第一,你娶了个孤女,没有助力,即便承袭侯爵,也只会带着家族走下坡路。” “第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第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怎配为我武定侯府的世子!” 萧景年愣住,他现在什么样子? 他找了面铜镜,看到里边的自己顿时愣住了。 面容发黄,眼底乌青,一副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样子。 张开嘴,满嘴黄牙烂牙,比路边的乞丐都不如。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萧景年呆傻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忆这些年,却好似一团浆糊,理不出一点头绪。 总觉得有哪里错了,却又找不到错误的起始。 他的身体每况日下,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依赖上药物,稍稍走动就气喘如牛。 他的爱妻嫣儿好似变了个人,再也不是那温柔小意,体贴入微的人儿,动则对他破口大骂,嘴中时常带着辱没他的话。 起初他心痛不已,到后来逐渐麻木了。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嫣儿和他的贴身小厮有了首尾,发疯似的将那女人乱刀砍死。 临死的时候,那女人一番话让他骇然又后悔。 他之所以有如今这番境地,全是旁人一手设计! 不是别人,真是陶云倾! 当年马匹受惊坠马,到遇到嫣儿,统统都是算计好的。 萧景年幡然醒悟,却悔之晚矣。 没过多久,他便不能动了,被他的世子弟弟送到庄子上‘养身体’。 在萧景年痛苦不已的时候,一阵刺痛传来,随着一道光亮,他倏然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陆棠。 ------------ 第27章 不是纯粹的噩梦 梦中惊悸绝望的感觉笼罩着萧景年,看到陆棠的那一刻,他一把抱住她,小小的身形颤抖着。 心中竟然有一种失而复得之感。 陆棠身形一顿。 萧知远看着陆棠眸色微闪。 这一瞬间,他们好像又回到武定侯府,景年从癫症中恢复过来,她会对着他明媚一笑,说:“没事了,侯爷放心吧。” 期待像是菟丝花,攀着他的血肉疯狂生长。 可从头到尾,她的眼神都没往他这里瞧上一眼。 菟丝花好像失去了养分,开始枯萎,最后在怒火中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明明,她只要服个软,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好生照料他!” 萧知远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陆棠不知道这人有什么毛病,情绪说来就来。 萧景年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和温暖,剧烈跳动的心缓缓平复下来。 他抬头,张口问道:“娘亲,嫣儿、嫣儿呢?” 陆棠愣了一下,顺势推开他,“谁是嫣儿?” 失去熟悉温暖的怀抱,萧景年有些失落。 此刻他脑袋一团乱麻,梦境混乱不堪,很多场景醒来便记不大清楚,只记得大概,只有那几个名字始终萦绕心头。 梦中的感觉太过强烈清晰,萧景年很难将它当作一个纯粹的噩梦。 “高热已经退了,不过还是要吃药。” 萧景年最怕吃药,每次都要哭闹半天才会将药喝下。 陆棠将药端过来,想着若是他哭闹不休,便让小厮或者萧知远过来伺候。 思绪还在,手中已空,抬眼便看到萧景年端着药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喝完他的小脸扭曲在一起,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陆棠虽然惊诧,但也没有深问,起身准备离开。 衣袖被拽住,回头看到那张小脸上露出惶恐。 “娘亲,别走!” 陆棠轻轻拂开他的手,“我去准备点吃食,一会让小厮送过来。” 手中空空,萧景年看着陆棠离去的身影,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梦中,他似乎很大了,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却从来没出现过陆棠的身影。 而且……他叫云姨为母亲。 也就是说,如果那不是梦……陆棠再也没回到他身边。 “不会的,那一定是梦!娘亲怎么可能不要我了!” 萧景年抱着双膝,想将噩梦带来的感觉统统驱除。 随着萧景年醒来,他一天好似一天,很快就恢复过来。 陆棠发现生了一场病,萧景年似乎长大了一些,心性沉稳了一点,不知道这是否值得高兴。 第二茬香瓜换的粮食已经筹备好,许晏舟让萧知远带队前去接应。 升州城作为中转站,上次许晏舟便同那边打好招呼,知道是边关所需军饷,升州城自是不敢阻拦,畅通无阻。 往返十来日,萧知远将粮食和剩余的农具押运回来,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叫辛木的巧匠。 路上,萧知远知道这是陆棠想要找的人,几番询问才知道,陆棠给了他半张草制图,关于过冬房屋的,他才兴冲冲赶过来。 在升州城的时候,他稍作打听,知道辛木是个难得的巧匠,就是官家也会给几分颜面。 这样的人,居然会因为陆棠的半张草制图只身前往。 只能说,那半张草制图,确实有其价值。 是谁给她的? 萧知远沉默,陆棠身边有他不知道的人存在,是那个手持长公主手谕之人吗? 辛木正值不惑之年,眼睛小而有神,两撇小胡子随着说话抖动,看上去颇有一些喜意。 才进城的时候,他的眉头拧成疙瘩,听闻平遥城破败不堪,却没想到会破成这个样子。 随着萧知远进了将军府,看到那半张草纸的主人,辛木啧啧两声。 “居然是个姑娘。” 他语气中带着不以为意,“姑娘这半张草纸图从何而来。” 正堂中,即便有一众将士,辛木也毫不畏惧,他不是第一次同官家打交道了。 到哪都被奉为上宾的人,何惧士卒。 “我画的。”陆棠也在打量辛木。 辛木轻‘哦’了一声,似是不信,目光逡巡在陆棠身上。 “姑娘可懂其原理?” 陆棠笑盈盈说道:“自然是懂,只是我缺乏实际经验,听闻辛木先生经验丰富,为官家设计诸多建筑,又通晓鲁班奇技,才千方百计请来先生。” 见辛木受用地摸了摸两撇小胡子,陆棠接着说道:“早闻先生深知民间疾苦,利用鲁班奇技为百姓设计许多实用农具,先生美名在外,陆棠仰慕许久,先生进城后应当也看到了,平遥城房屋破败不堪,一个冬天便去了三成人口,望先生助我等一臂之力,建造火墙为平遥百姓谋求一份生机。” 一番吹捧之下,辛木捋着小胡子同意了。 许晏舟把将军府旁的小院子修葺一番为辛木的临时住所,方便他随时同陆棠商议事情。 对于陆棠的任何决定,许晏舟都毫无条件支持,力所能及去做,让她尽可能没有后顾之忧。 萧知远一直没有说话,眉头轻蹙,一方面觉得陆棠如此抛头露面不成体统,一方面又想看她为了吸引自己注意力,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不过,若是真能建造出过冬保暖的房屋,也算功德一件。 陆棠很快就将整张草制图画出,建造火墙的全部流程她都知道,只是她没有时间去印证,平遥夏季短暂,要在第一场大雪来临前将城中建筑完善。 “这是一项大工程啊。”辛木感慨。 陆棠笑道:“是的,否则就不必麻烦辛木先生了。” 她说话,辛木受用得很,现在看她十分顺眼。 二人在前院商量的时候,许商序练完字来到院子里走动,手里拿着两块饴糖,正往嘴里塞。 “我娘亲怪疼你的,饭都要吃不上了,还能给你买饴糖。”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 许商序回身便看到萧景年站在池子边上,目光不愉地看着他。 许商序晃了晃手里的饴糖,带着些炫耀,“陆姑姑自然很疼我,因为我知道她的好。” 萧景年冷笑,“饴糖吃多了,小心得龉病。” 说完他愣了一下,脑海中似有一些片段划过,是那梦境中的片段。 耳边传来许商序的声音,“我知道,陆姑姑嘱咐过我的,我很听话。” ------------ 第28章 景年有了决定 萧景年恍惚间记起一个名字。 萧景辰! 那是梦中他的兄弟,云姨亲儿子的名字。 …… “辰哥儿乖,一天只能吃一颗饴糖。” “不嘛不嘛,我还要吃。” “饴糖吃多了会坏牙齿的,你看看景哥儿就是因为不听话得了龋病。” …… 萧景年忽然摇头,喃喃道:“才不是我不听话,是你说,我身为侯府未来世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顾忌!” 他伸手摸了摸嘴巴,眼神空洞呆滞,“好疼啊,好疼啊,快给我止疼药!” 牙疼扯得他脑袋都疼,每次云姨都会给他吃药,吃了药就好,所以他便也没太在意。 直到后来形成依赖。 药效也从一开始半盏茶起效,到后来一炷香才起效,疼得他在床上打滚,云姨却逗弄着她三岁的孩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怎么会呢,云姨对他那么好,怎么会不管她? 看着他自言自语胡说八道,许商序吓了一跳,赶忙让小厮去寻陆棠。 陆棠赶过来的时候,萧景年正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喊牙疼。 陆棠忙将他打横抱起放在腿上,伸手撑开他的牙关,上下检查一番,并未发现不妥。 随后她察觉不对劲,萧景年的眼神不聚焦! “醒醒!萧景年!” 陆棠轻轻拍打着萧景年的脸,很快,他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娘亲?” 萧景年忽然泪流满面,“娘亲,我再也不多吃饴糖了,牙好疼啊!我的牙都烂掉了!” ‘烂掉了’这个词,忽然让他脑海中回忆起一句话。 那是父亲说过的话。 “第三,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那是……请封世子后? 萧景年迷迷糊糊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萧知远赶过来的时候,对上一双冷厉的眸子。 “边关环境艰苦,战事频繁,你为何要带着他来!” 萧知远张了张嘴,“我本抱着历练他的想法。” 陆棠:“历练?他才五岁!你带到边关来历练?” 萧景年不同于一般孩子,他有癫症,身体本就比寻常孩子要弱一些,循循渐进才是正确的法子。 萧知远沉默。 他想起是陶云倾多次同他说,景年是未来的世子,应当提早历练,方能担起大任。 此刻他也有些后悔,自从来了边关,景年异样不断,今日竟开始胡言乱语,着实让人心忧。 “你是大夫,你应该知道他的情况才是。”萧知远说道。 陆棠嗤笑道:“你是将军,你应该次次打胜仗才是。” “你!” 陆棠不想再理会他,将他赶了出去。 被关在门外的萧知远呆了。 她真是长本事了! 正欲扣门,一个士卒匆匆来报,天险处发现敌寇踪迹。 萧知远匆匆去了前院。 屋中,陆棠看着萧景年陷入沉思中。 从脉象来看,他只是有些惊厥,可表现出来的状况却更为严重。 她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好在萧景年迷迷糊糊还在呢喃什么,她听到了嫣儿,听到了云姨,听到了什么辰。 他说话含糊,陆棠听得也不是很真切。 陆棠给他扎了几针,他昏昏沉沉睡去,这次倒是安稳了些,一直到午后才醒来。 “最近总是在做梦吗?”陆棠随口问道。 她以为很好回答的问题,到萧景年那里却沉默了。 “娘亲,我想一个人待会。” 陆棠迟疑了一下,还是离开了。 房间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深沉锐利起来。 梦境是虚无缥缈的,但是他的却不同,偶尔想起的片段,事情前后逻辑清晰,不像是梦。 不是梦会是什么呢。 萧景年不知道,但是他需要求证,求证梦中的事情是否会真的发生,求证这梦有几分真。 有了决定,萧景年闭上眼睛,脸色还有些苍白,心中却已经不再抵触做梦。 用过午膳,萧景年想找父亲问一问,大理寺卿家的嫡女有几个,姓甚名谁,却被告知,父亲带兵离开平遥城了。 他顿时紧张起来,“有敌袭吗?” 平二叼着草根,瞥了他一眼,“只是去探查情况。” 他不是很喜欢这小子,年纪不大,架子却端得高。 萧景年失望想要离开,外边传来陆棠的声音。 “辛木先生可谓奇才,我不过一张草制图,先生却已经着手动工。”陆棠夸赞道。 辛木哈哈笑起来,“小陆姑娘可别这么夸我,你这草制图细节明确,流程清晰,若非如此,光是研究这个怕就不止一个春秋。” 几天的功夫,他的称呼就从‘陆姑娘’变成‘小陆姑娘’,态度也亲近不少。 现在农耕不忙,百姓们正好可以集中起来一起建造房屋。 上次让贺连山找的木匠工匠都到位了,有辛木在,陆棠全然不需要操心什么,只在一些关键时候出出主意。 即便如此,辛木对陆棠刮目相看,直称呼她为‘奇女子’。 回到后院的时候,平二正在教导许商序和萧景年射箭。 骑射功夫是在半个月前开始传授的,两个孩子年纪相差一两岁,正好可以一起学习。 许商序初学,却非常认真。 难得的是,以往萧景年很抵触学习这些,这次的认真程度却不输于许商序。 两个人较着劲学习,这是好事。 陆棠不知道的是,许商序是在较劲学习,不想落后于人,但萧景年不是。 拿起弓箭那一刻,他脑海中就不由自主会出现零碎的片段。 有云姨给他擦汗的场景,有云姨给他冰镇西瓜和饴糖的场景。 “天气太热,别热坏了,快过来乘凉歇会。” “我们年哥儿这么聪明,不在这一会,慢慢学。” “年哥儿太辛苦了,以后你是侯府世子,要什么没有,又不需要你去带兵打仗,不用这么拼命的。” “不必担心你父亲那里,母亲去同他说。” 萧景年又是温暖又是感动,劳逸结合才是道理。 可某一瞬间,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一直在心里劝自己,那只是梦,根本没有发生过,不能因为一个梦去否定一个人。 可如此真实的梦,让他根本没办法忽视。 ------------ 第29章 滑胎 整个平遥城都在动工,这是极为少见的场景。 辛木看到百姓们热血喷张的样子,也被感染到。 他原以为这里会是死气沉沉,没想到百姓们的活力比之升州城也不差。 还有一点,自从来到平遥城,辛木实现了香瓜自由。 他才知道,原来卖价高达十几两银子一斤的香瓜,出自平遥城,出自小陆姑娘之手! 平遥城大兴土木的时候,远在京城的武定侯府,陶云倾收到第一封家书。 她还没显怀,却总是不自觉用手扶着肚子,又是掌中馈的大娘子,在侯府中几乎横着走。 所以家书是直接送到她的院子里的。 她现在住在听澜园,也就是以前陆棠住的地方,是侯府当家主母住的。 听澜园的一应摆设都按照她的心意改动过,几乎看不出原先的影子。 拿到家书,陶云倾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目十行地看着,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很快她的笑容一顿,嘴角的弧度转瞬消失,随之瞠大双眼。 “陆棠那贱人怎么会在边关!” 声音尖锐还带着一丝破音。 她气得一把将家书掷在地上,起身来回走动。 “怎么可能这么巧!” 春桃说道:“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京城距离边关千余里,那陆棠定是打探到侯爷带兵出征,这才跑去那里守株待兔。” 陶云倾深觉如此。 她心里顿时如同长了草,六神无主起来。 她最清楚不过,萧知远看似冷漠,看似毫不在意,实则非常依赖陆棠。 自从她离开,她便发现萧知远总是走神,总是不自觉跑去听澜园。 正是因为如此,索性她便寻了由头搬去听澜园,将那里的陈设全都变了,这样他来了也找不到怀念陆棠的痕迹。 可即便如此,陶云倾依然能感觉到萧知远的心意,多次在他书房发现带有陆棠痕迹的东西。 字画、字帖,甚至她用过的砚台不知怎么跑到了他的书房,她明明已经扔掉了。 不仅如此,萧景年那小白眼狼,枉她教导这么久,陆棠一走,他就总是嚷着要侯爷把人找回来。 “贱人,我说怎么这么久没动静,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边关相遇,萧知远能不动摇? 和离只是幌子,陆棠怕是要用这一手,将她从萧知远的心里挤出去! 这段时间若是怀上孩子,萧知远必定会接她回来。 她如今还只是平妻,陆棠回来依然是侯府主母,压她一头! 陶云倾越想越是坐不住,“不行,走,扶我去老太太院里。” 她要想办法,把自己的人送到边关去,她不能让陆棠得逞。 陶云倾心神不宁,走过石板小路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她顿时捂着肚子呜咽出来。 丫鬟春桃瞥到她裙下透出一抹红,脸色一变,惊声尖叫起来。 …… 平遥城,经过一个多月的土木,如今房屋有了点模样。 辛木几乎可以肯定,房子建出来,今年寒冬,平遥城百姓可以安然度过。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小陆姑娘! 这日,萧知远带着将士们回来了。 经过探查,天险东侧确实有岐人活动过的痕迹,看人数不会很多。 “我方已派出斥候,我们要做好应战准备。”许晏舟拧眉说道。 敌方二十万,我方只有五万,依靠天险他们勉强一守,若是对方真的来一场大的,这场战事不容乐观。 许晏舟如此想法不是空穴来风,他们拖了岐人太久了,岐人恐怕已经快要按捺不住。 萧景年听着他们谈论军务不敢去打扰,只能安静地等着,这一等就到了晚上。 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的身体悬空,被惊醒。 看到父亲抱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怜惜,不由想起梦中他看自己那般冷漠和嫌弃的样子。 “爹爹。” “又做梦了?” “没有,就是想爹爹了,您平安回来太好了。” 萧知远一怔,突如其来的表达让他有些不自在。 回到西院,等着萧知远沐浴洗漱后,萧景年才故作闲聊般提起大理寺卿家的女儿。 “是有两个嫡女,和你年岁差不多。” 深闺女子的名讳哪里是他应该知道的,他倒是有些好奇萧景年怎么会问这个。 萧景年讪讪一笑,“随口问问。” “说起来,一年半前首辅夫人举办的宴会上,你们还一起玩过。” 那时也就才三岁左右,还不到分席的时候。 萧景年恍然,原来一起玩过,那梦到也属正常? “爹爹,您可给弟弟取名字了?” ------------ 第30章 连弩 将军府议事厅中,许晏舟等人彻夜商议抵挡岐人大军的办法,却一筹莫展。 陆棠远远扫了舆图一眼,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她将辛木从休憩中薅起来。 “想不想名垂青史,载入史册?” 辛木都懵了。 当陆棠讲明情况,辛木第一反应就是卷铺盖跑路。 他只是个巧匠,他还有家人,他不想客死他乡。 陆棠从他书房拿来笔墨,一边画一边说道:“城已经封了,跑是跑不掉的。” 辛木脸色大变,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一片。 现在封城,说明岐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平遥城当然没封,陆棠只是拖延一下时间,希望辛木能够助她一臂之力。 很快,她将草纸图画出来,对恍惚的辛木说道:“我有办法将岐人大军阻挡在城外,但我需要你帮忙,事成,你的名讳将载入史册!” 她将草纸图拿给辛木看。 熟悉的东西摆在面前,辛木的眼神开始聚焦,随即瞪圆眼睛,“你、你居然会……” 陆棠凝视他,“机会稍纵即逝,行不行!” 辛木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一边怕死,一边又想有一番作为。 几个呼吸之后,他一咬牙,“行!” 得到答复,陆棠笑了,随后敛了笑容,在草纸图上改动一些细节,“我们要在十余日内,做出一百架!” 辛木摇头,给出肯定的答复,“这不可能完成!” 陆棠头也不抬,“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之后,辛木将七八个工匠木匠全部集中在一起,给他们分派制作零件的活计,只有这样才能在短短一日做出一架弩。 陆棠做的还不是普通的弩。 将军府等人还在筹谋如何守城,在多个细节上产生分歧。 萧知远说道:“没有弓箭手,我们也要强组一支弓箭手队伍,尽可能减少敌军人数!” 王少凯面露一抹嘲弄,“这就是你的计策?” 萧知远眼神冷下来,“怎么,你若是有更好的就说出来,没有就闭嘴。” 眼看双方又要争吵,许晏舟及时打断他们,“都闭嘴!” 王少凯老老实实不说话了,萧知远虽然不服气,冷哼一声也不再言语。 许晏舟神情始终肃穆冷凝,心中却知道,这次哪怕浴血死守,恐怕也凶多吉少。 派出去的斥候传回消息,对方动静不小,极有可能二十万大军发起总攻。 如同先前所料,岐人等不及了。 许晏舟说道:“如果能偷袭敌后方,或许能够牵制他们,但是……” 但是,这支小队有去无回。 和岐人打了这么久,双方互相了解,绝不可能让腹背空虚,即便有,八成也是诱敌之策。 现在,这支小队由谁带领前去成了问题。 平二和王少凯自告奋勇,萧知远不语。 许晏舟没做决定,加派人手守在天险处。 丑时,一道人影出现在正堂,穿着一层陈旧的布甲,带着武器,正是许晏舟。 他要带队前去捣毁敌后方! 这次天险阻挡不了岐人大军的脚步,如果他能带人毁了敌后方,毁了对方粮草,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至于他的生死,许晏舟早已置之度外。 “许将军,这是要去哪?”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陆棠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纤细修长,却充满力量感。 许晏舟看到她,反倒是长舒口气,“可否拜托陆姑娘一件事?” 陆棠纤眉一挑,“照顾商序的事,许将军还是自己来吧,这是你的责任。” 许晏舟沉默片刻,“这座城,也是我的责任。” 陆棠也不废话,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随后四道破空之声响起,四支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钉在许晏舟身旁的廊柱上! 许晏舟没有动弹,侧眸看向廊柱,眼底闪着震惊之色。 他只听到一声响,却有四支弩箭不分先后射出! “连弩!” “许将军好见识!” 陆棠走近,将连弩交给他。 许晏舟挥挥手,让悄无声息出现在周围的将士退下,带着陆棠回到正堂。 “若是我能做出百架连弩,许将军有多大胜算能击退敌寇?” 许晏舟惊奇地打量着手中的连弩,嘴中说道:“七成!” 不同于弓箭手,他们不需要瞄准,更何况是连弩,峡谷狭窄,盲射就能干掉敌人。 他眼中的光璀璨起来,“这是陆姑娘做的?” 陆棠:“我和辛木一起做的。” 这之后,二人商议起来,许晏舟不再保留,将预测岐人的进攻时间,大军人数以及一些细节同陆棠说了。 得到了更确切的消息,陆棠筹谋起来。 “可有守城弩?” “有是有,但大军一旦穿过天险,守城弩便不起作用了。” 人数太多,守城弩只有三台,根本打不过来。 陆棠让他再次展开舆图,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这是最后一道关卡,我要三台守城弩。” 这次许晏舟没有再问什么,全力配合她。 他也不打算再去偷袭了,如果有一点胜算,他则必须在最前线主持大局。 百架连弩不是说做出来便能做出来的,陆棠却想要拼一把! ------------ 第31章 一触即发 陆棠将城中会点手艺的人全部召集起来,由辛木筛选,留下能用的人,大概有三十多个人,都集中在他的小院中。 草纸图上的连弩是比较简单的,她知道短时间内不可能制作出精良武器。 她要的只是抵御过这一次进攻。 陆棠已经两次精简连弩的制作过程,但是速度依然没有达到预期。 这么下去,别说百架,就是四五十架都完不成。 陆棠和辛木商量一番,从筛下去的那批人中又选出二十来个。 虽然是矬子里边拔将军,可眼下别无他法。 辛木紧紧盯着众人,确保每一架连弩都可以杀敌,减少残次品出现。 另外一边,陆棠看着面前这三台大家伙陷入沉思。 四队埋伏的人,配上连弩可以尽可能减少岐人大军数量,但她不认为如此就能击退他们。 天险是他们反击的关键,陆棠准备充分利用一下。 守城弩虽然也可以派上用场,不过每次只能打出一根大箭,且需要至少两人操作。 能起的作用不大。 陆棠本想在守城弩上改造一番,却发现难度很大,她只能放弃这一想法。 陆棠喜兵法,擅改造武器,在看到守城弩的时候她就有许多想法,苦于没有材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满脑子的想法无法付诸行动。 “若是有火药就好了。”陆棠喃喃自语。 硝石出陇道,想要弄到火药,可不是薛掌柜或者贺连山能做到的。 陆棠甩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眼下想的应该是如何利用好最后一道关卡。 逐渐地,她心里有了想法。 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平遥城内乱起来。 岐人要攻城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们惊慌失措,不少人拖家带口连夜逃出城去。 陆棠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叹了口气,这些人的选择没错。 更多的人留下来,倒不是多有志向和骨气,而是他们知道,外边一样不太平,哪怕不是饥荒年,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走在外边,活下去的概率很低。 这些人将希望寄托在玄甲军身上,寄托在许晏舟身上,希望这位战神一样守护他们近两年的人,能够一如既往创造奇迹。 陆棠正集中精力制作最后的武器,辛木匆匆找到她。 “不够,还是不够!” 他很紧张,额头都渗出汗来,如果武器造不出来,平遥城一破,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心中涌现一丝后悔的情绪。 陆棠想了想,说道:“那就所有人都参与。” 辛木迟疑一下,“如此一来,残次品的数量便会上升。” 他们不想辛苦半天做了无用功,最重要的是,关键时刻是否能派上用场,关乎的是他们的性命。 陆棠摇摇头,“不会,分工配合,零散部分分开制作,最后部分由你带领的匠人们,以及那些手艺人完成。” 辛木眼睛一亮,他知道这个办法高效可行。 陆棠知道平二熟悉平遥城,向许晏舟借了人,带着他去寻找那几个威望较高的百姓。 除了有两个已经跑掉,其余的都被陆棠找到,只是他们看向陆棠的眼神有些奇怪。 一个七旬老人拄着拐杖说道:“能够为平遥城尽一份力,老朽自当竭尽全力,只是陆姑娘为什么不自己号召呢?” 另外一个知天命年纪的男人苦笑一声,“论威望,这平遥城哪里还有人比得过陆姑娘。” 是陆棠拯救他们于水火,给他们吃食,带他们种植庄稼,利用香瓜换取粮食,是陆姑娘当街杀死恶霸,才震慑住大部分恶棍,还平遥城安宁的环境。 陆棠愣住了,不由地看向身旁的平二,就看到平二向她点点头,认同这一点。 又有人说道:“陆姑娘之令,我们莫敢不从,这就去挨家挨户询问,不过恐怕还要借陆姑娘的名头!” 众人很快行动起来。 面对生死存亡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能够博一分生机,平遥城的百姓自然不例外。 知道陆棠带来的希望,全城的人都被鼓动起来。 陆棠没想到全城都响应了她,这让她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翻涌。 她嘴上说让所有人都参与,但她以为能说动的人恐怕也只有一两成。 …… 萧知远和郑翁吉一直密切关注着天险峡谷,斥候及时回报,每一次都让他们心情沉重上一分。 当有一次斥候来报时,萧知远和郑翁吉面色大变,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彻底消失。 对方二十万大军在五六日前开拔,再有三五日就会达到天险处。 萧知远并未真正上过战场,一时手心尽是汗水,面色发白。 郑翁吉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二十万大军,足以将平遥城踏平! 萧知远此刻无比后悔让萧景年跟过来,他听了陶云倾的话,带着他来历练,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陶云倾说过,她父亲驻守这里五年,两年前那场战役,也就是她父兄牺牲的那场战役,打得岐人短时间内不敢来犯。 没想到还不到两年,岐人大军卷土重来。 当真不应该听她的! 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萧景年送出去。 可恶的是,陆棠不肯走! 他想让陆棠和萧景年一起离开。 如果陆棠执意如此,他也只能放弃,先让景年离开。 侯府必须有后,不能断在他这里! 萧知远以回去报信为由,策马赶回平遥城。 他找到不知摆弄什么的陆棠,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带着景年回京城!” 陆棠没工夫理会他,继续打制武器。 萧知远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上前拽住她的胳膊,咬着后槽牙说道:“岐人二十万大军压境,守不住的,带着景年快走!” 陆棠甩开他的手,不为所动。 二十万大军已经预测到了,只是这些人还抱有一线希望,才会有今日的惊慌。 而她在打造武器的时候,就是按照二十万大军的规模打造的,所以她才如此波澜不惊。 陆棠面容坚毅,语气平静,“我不会走的,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萧知远愣住了,他从未见过陆棠这副面容。 没有温柔小意的后宅女子,只有大气凛然,从容不迫,站在前线一步不退的陆棠。 那是他没见过的气质,她从未展现过的气质。 这一刻,陆棠脸上好似带着光。 他忽然发现,陆棠再也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陆棠。 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个问题。 “你来平遥城,真的不是来找我的?” 陆棠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平淡却笃定,“不是。” 萧知远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向着将军府赶去。 找到许晏舟的时候,二人一下便达成协议。 送走萧景年和许商序。 出乎意料的是,两个小童不约而同拒绝了。 “我要和平遥城共存亡!” “我不能丢下爹爹一个人逃命!” 二人的回答各自感动着他们的父亲,但他们哪容两个孩子做主,强行将他们送出城去。 解决了孩子的问题,萧知远没有牵挂,毅然决然回到天险。 他知道此次有去无回,但他为了家族荣誉,不会就此退缩,不能辱没武定侯府的名誉。 许晏舟迅速按照计划部署,在关键位置布好埋伏。 萧知远和郑翁吉负责埋伏,他们都看到将士们手中拿着的弩弓,轻蹙眉头,随后也明白过来。 弓箭手不易培养,但弩弓相对好使用,即便不擅长射箭的人,也能轻易使用。 只是,不论是弩箭还是弓箭,想要达到预期的减员效果,都很难! 他们要在天险内,减去三成敌人! 这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地面轻轻震动,砂石弹跳,这意味着大军距离很近了。 萧知远心头狂跳,这是他第一次亲临战场,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弓箭,他要做到例无虚发,一箭一个敌人,绝不浪费每一根箭矢。 守在高地的人已经看到天际线处尘土飞扬,岐人冲锋阵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带队的岐人将领名叫完颜珣,他是岐人大汗的亲兄弟,攻打大盛长达六七年,始终没有攻下来。 大汗才将他这位活阎王派出来,准备一举平遥城,打通通往大盛京城的道路。 完颜珣不负众望,当即集结二十万大军,以绝对的优势碾压玄甲军。 他们抓了二十余流民,派出十人押送他们进入天险,准备让这些人趟掉陷阱。 二十余流民被绑着进入天险,是个岐人警惕地走在后方,准备随时应对接下来的埋伏。 但是走到三分之一处,依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天险寂静之极。 越是如此,完颜珣越是不安。 他们大军压境,不可能瞒得住对方,又怎么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将军,对方难道不战而降?” 这是极有可能的,对方人数在两万到六万人之间,战力上的巨大差距,对方将领很可能会吓破胆。 完颜珣让众人不要放松警惕。 他想以最小的损失拿下平遥城,绝不可轻敌。 完颜珣的大部队缓缓跟在流民后边,始终保持二十米以上的距离,有任何事情他们都能反应过来。 天险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只有马蹄轻踏的声音,到现在为止,流民没有遇到任何埋伏。 完颜珣觉得不对劲,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倏地,破空之声接连响起! ------------ 第32章 歼敌数万 无数弩箭从两侧高空飚射而来! 马匹受惊鸣嘶,长立而起。 “盾牌!” 副将大喝一声,完颜珣四周纷纷举起盾牌护住他。 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完颜珣冷静沉稳,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带着隐隐锐利,“尽量找掩体,掩护弓箭手!” 岐人大军中的弓箭手在盾牌的掩护下开始反击,处于劣势的他们,骁勇善战,满弓射箭,头顶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亦或者滚落下来。 滚下来的将士死了也会被补一刀,没死更是被乱刀砍死。 场面得到缓解,箭雨骤停,头顶的人不见踪影。 副将冷哼一声,“宵小伎俩。” 他们早就料到对方会有这种低劣埋伏,只不过稍稍聪明了一点,用的不是弓箭,而是弩。 “看来消息不假,平遥城中的弓箭手组不成队伍。”副将说道。 完颜珣不语,之所以着急攻打平遥城,一个是久攻不下,另外一个,则是他得到消息,那许晏舟似乎弄到一批粮食。 若是让他们缓过来,会增加他的士卒死亡率,这是他不允许的。 他要以最低的死亡率,拿下平遥城,这才是大岐战神该有的威风! 完颜珣从不轻敌,不过他知道大盛边关已经没什么能够阻挡他的,大手一挥,军队加快速度继续前进。 趟路的百姓们吓得两腿打战,被大岐士卒鞭挞着继续往前走。 副将盘点一下,发现只损失了十几人,说的时候甚至嗤笑出声。 对方的埋伏,简直不值一提。 很快,他们又遇到第二次埋伏。 当巨大的石头出现在高处时,嗖嗖箭矢呼啸着向上射去。 他们的弓箭手都是一等一的,哪怕箭矢到了高处力道大大削弱,但依然能够击退敌人。 巨石只有零星滚落下来,被大军中的高手一一击碎。 岐人士卒纷纷大笑起来,呼喝嘲讽声响彻山谷。 负责前两处埋伏的萧知远面色铁青,他料到这埋伏对敌人的损伤不会很大,但没想到两次埋伏总共加起来,都没能干掉敌寇百人! 简直奇耻大辱! 血脉喷张之际,他恨不得冲下去和对方将领一决死战。 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军队,他将怒火强忍下来,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根据他们的商议,只有减敌三成,才有可能将他们击退,现在看来,他们兵临城下是迟早的事! 想到平遥城即将血流成河,他心中悲怆。 这一晃神,他险些错过支援,赶忙带着人攀爬从一侧前往下一个埋伏点。 后边两个埋伏点都有郑翁吉负责,萧知远知道,即便他赶到,人手增加,也不可能歼敌多少。 几十人在两侧崖壁攀爬,他们的速度没有岐人大军快,萧知远正有些焦急,耳边忽然传来惨叫声。 他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岐人弓箭手又开始满弓射箭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弓箭手。 这么高的距离,逆向射箭,居然还有那么强的杀伤力! 惨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萧知远心头发颤。 天险第三道埋伏足有百人,听这惨叫声,很可能会被敌人全灭…… 萧知远下令加快速度,希望还能来得及支援一下。 但是爬着爬着,他察觉到不对劲。 “萧副将,这不是我们的人在惨叫!” 萧知远眼睛微微睁大,手脚速度更快。 当他赶到埋伏点时,目光一扫,发现两侧高的士卒几乎没有少。 也就是说,死的都是岐人! 很快,萧知远发现关键所在。 他的目光落在士卒手臂上的弩弓上,比一般的弩弓要小,要简单,但是上边可并排五只弩箭! 每一次扣动扳机,五只弩箭不分先后飚射而出,目标居然是对面的弓箭手,以及后方没有盾牌的岐人士卒! 箭头寒光凛冽,显然是涂了毒! 和刚才的淡定相比,岐人大军现在乱作一团,战马无法掉头,长立哀鸣甩下不少岐人,被后边的马匹践踏而死。 岐人大军疯狂往前冲,他们知道高地不易攀爬,想利用速度甩开这些人,避免更多损失。 但是峡谷太窄,二十万大军通行,先头部队出了峡谷,尾巴还没进来。 郑翁吉压根就没让人动弹,前两个埋伏点摸清楚对方弓箭手的位置,他第一轮齐射标准的就是这些人。 当岐人大军狂奔的时候,头顶的弩箭如同暴雨激射而下,密密麻麻,让人心生恐惧。 郑翁吉看着下方的惨状,一双眼睛晶亮,“一队二队,朝向岐人马匹射击!” 他有了个绝妙的方法,至少能够拖住后方敌人的脚程。 随着令下,岐人的战马开始受到无差别攻击,哀鸣着翻滚倒下,有的直接压断岐人士卒的脊椎和腿,有的将士卒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被后来的战马踏碎脑袋。 埋伏地点还算宽阔,但不过须臾间就横七竖八躺满战马的尸体,有的没死却也站不起来,昂着头哀嘶不已。 马匹嘶鸣声,岐人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尘土飞扬,场面混乱不堪。 很快,马匹堵住后方岐人前进的道路,为了不被大盛将士的弩箭所杀,他们在无法冲过去的情况下,只能止步不前。 郑翁吉,截住对方十余万人马! 尽管这些人很快会清出一条道路,但先头部队,应该已经到了第四道埋伏点,只要将那些人击溃,后方的人再支援就会晚一步。 战场上,晚这一步,局势如何变化就不好说了。 郑翁吉兴奋之余,转头对上萧知远阴沉的目光,随后衣领被一把揪住。 “你们有连弩,为什么不早说!” 若是他带队能够用上连弩,也一定能够歼敌数万! 可恨这些人有如此精良的武器却不肯言明,害得他白白丢了许多士卒的性命不说,也大大闹了个笑话。 郑翁吉高兴之余,不愿同他计较,解释道:“这连弩是最后送来的,我也是刚知道。” “那为什么不给我送!”萧知远不依不饶。 郑翁吉蹙眉,“前两个埋伏点,本就是为了降低岐人警觉性!” 萧知远心头顿了一下,这才想起他的主要任务。 这时,士卒来报,“岐人先头部队已经达到第四处埋伏点,但是最先出去的是百姓!” 郑翁吉和萧知远面色微变。 ------------ 第33章 击溃 第四处埋伏点,是在天险出口处。 此处最为狭小,马匹也仅能三人并排通过,还是比较拥挤的那种,完颜珣带着几十个百姓趟路,除了路上可能出现的陷阱,为的就是在这一刻派上用场。 他很清楚,出口处必定设卡,这里是最好的埋伏点,若是对方有强悍的弓箭手,数量多的话,在这里就可以击溃他们。 几十个大盛百姓,被一窝蜂推出出口,形成他们的保护盾。 他们若漫天箭雨,杀掉这些百姓,那么他们以此宣扬出去,利用悠悠众口,让大盛皇帝将许晏舟处决以平民怨。 若是他们不敢射箭,只要他的大军从峡谷中出来,兵临城下,拿下平遥城就在今日。 许晏舟骑着马,远远看到峡谷口踉踉跄跄被推搡出来的百姓,眉头拧死。 这些畜生! 完颜珣还未走出峡谷,先头部队便有人来报,大盛许晏舟带着五万将士守在城门前迎战。 他笑了,这就要看他如何选择了。 大盛的百姓的两条腿间连着绳子,跑不快,走路也磕磕绊绊,他们看到大盛的军队,顿时热泪盈眶,加快速度向他们走去。 他们眼中带着渴望,也是他们最后的动力。 内心深处,他们将大盛军队当做终点,尽管他们知道,走到半途恐怕就会被人射杀。 是的,完颜珣已经打算好,只要他的部队出来一部分,他们就开始射杀大盛百姓。 成王败寇,他们赢了,历史就由他们书写,那么这些百姓,就是许晏舟所杀。 他要许晏舟死了,都要背负骂名! 完颜珣料定许晏舟不敢动手,随着眼前光亮放大,他随着大军一同踏出峡谷。 视野骤然开阔,平遥城的城墙遥遥在远处,肉眼可见。 他看着身后的将士不断涌出峡谷,完颜珣因刚刚被击杀数万将士的心情稍稍好转,怒火却不减。 他要大盛付出惨痛代价! 完颜珣知道后方部队被截断,他并不担心,只不过速度被拖延一下,破城延后一些罢了。 他扫了两侧低矮的树丛一眼,给了副将一个眼神。 这种地方,他不信许晏舟没埋伏人,但是再如何埋伏,在他二十万大军面前,也只有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副将悄无声息将队伍中的高手安排在两侧,准备第一时间击杀偷袭的敌人。 持盾牌的士卒在最前方,若是有箭矢飞来,他们也能迅速反应,挡下第一波攻击。 安排妥当,完颜珣回头望去,他的大军已经涌出三万余人,嘴角的弧度还没展开,余光瞥到一抹影子,心中冷哼一声。 “来了。” 他低喝一声提醒将士。 副将以及两侧的高手严阵以待,然而他们没有等来突袭的敌人,等来的却是飙射而至的弩箭! 不是从头顶和前方,而是从两侧! “盾牌!盾牌!” 副将大声嘶吼,却为时已晚。 他满脸惊惧,第一反应就是情报有误。 因为从这弩箭的数量来看,大盛至少有三四支弩箭队伍,恐怕多达数百人! 他们以为埋伏地点,已经是全部弩箭手,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该死!”完颜珣低骂一声,耳边传来许晏舟进攻的声音。 对方五万人,己方明明有二十万,却只有三万能够迎战,人数还在锐减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顿时睚眦欲裂,峡谷出口,一出现他的将士,便会被弩箭射穿,如同筛子! 眼看五万人踏着战马驰骋而来,完颜珣果断喝道:“撤退!” 他很清楚,后方的大部队出来需要时间,这个时间足够许晏舟击溃他们。 脑海中想过拖一拖这五万人,等到大部队出来,他就能碾压对方。 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完颜珣摸不透对方还有多少弩箭,他承受不了接下来可能产生的损失。 后方的部队开始回撤,完颜珣忽然开始庆幸后方部队被截断,否则回撤起来会更加麻烦。 眼看着完颜珣的部队迅速撤回峡谷,许晏舟虚张声势去追击,也仅仅是追到峡谷口便停下。 就这样,玄甲军以十五人战亡的代价,迫使岐人二十万大军撤退! 许晏舟一战成名!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功劳,但是陆姑娘说过,她一是不想要这虚名,二是不想走到人前。 许晏舟知道她有顾虑,心中受之有愧。 斥候看着岐人大军悉数离开峡谷后回报,许晏舟派人前去峡谷清点。 经过一日一夜的清点,峡谷中歼敌三万,峡谷口处歼敌两万,大盛伤亡二十余人! 消息一出,平遥城百姓沸腾起来。 辛木从小院的地窖钻出来,呆呆地看着城墙的位置,喃喃道:“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他知道,这次过后,他和小陆姑娘的连弩将举世闻名! 他为自己博了个锦绣前程! 此刻,许晏舟正在军营中看着这四台大家伙。 峡谷口之所以能够轻松歼敌两万,全靠这四台大家伙! 这是许晏舟从未见过的武器。 摆在面前的,是四个方方正正,约有四尺的战车。 姑且叫它战车吧。 上边布满孔洞,横九纵九,共八十一个孔洞,全部插满弩箭。 战车后方,有一个‘扳机’,需要两个人共同扣下,八十一支弩箭齐发! 低矮灌木中藏着的不是人,而是这四台战车,以及操控战车的士卒。 许晏舟从未见过,完颜珣自然也未曾见过,以至于他以为两侧灌木中藏着几百人的弩箭手,仓皇而逃。 他看向陆棠,不知道她是如何设想出这种战车,首次就能应用于战场,发挥如此大的作用。 陆棠眼眸毫无波澜,说道:“岐人应该很快会反应过来,我们最好不要掉以轻心。” 许晏舟满眼赞誉地看着她。 不骄不躁,居安思危,未雨绸缪,陆棠身上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才智。 哪怕她是女儿身,也掩不住这一身才华。 在她身后,萧知远满眼震惊之色,扭转局势的两种武器,竟然都出自陆棠之手! 她一个后宅妇人,如何做到的! 不,不是她! ------------ 第34章 他想救赎她 萧知远眸色沉沉看着陆棠,好似不认识她一般。 从前至少她还坦诚,如今她却因为他再三冒认功劳,如此下去,定然走上歧途。 陆棠根本没注意到萧知远,此刻她正被众将士围住,所有人都被她的武器惊艳了。 正是这些武器,让本来惨烈的战事,演变得如此戏剧性。 为了庆祝大获全胜,也为了安百姓们的心,晚上军营以及城内一同举办庆功宴。 他们将酒肉都拿出来,虽然吃食不多,但众人兴高采烈,兴致高涨。 “许将军和陆姑娘说了,这是咱们平遥城军民共同战斗的结果,这份功劳,每一个参与的百姓都有份!”平二扬声说道。 随着平二的话说完,百姓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随后,众人齐齐呼喊许晏舟和陆棠的名字。 在平遥城,陆棠打造武器的事情是家喻户晓的,随着战事的胜利,参与过的百姓们自豪地挺起胸膛,与有荣焉。 没能参与的百姓扼腕叹息,满眼羡慕。 萧知远在不远处看着,他知道‘功劳分摊’这个主意是陆棠出的。 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将功劳分出去,等到败露那一刻才好有说辞吗? 不过倒是极大地鼓舞军民,最大程度调动百姓的积极性,让百姓有了归属感。 这份归属感,是后边一次次捷战的关键之一! 萧知远灌下一杯酒,烧酒辣得他咂嘴,喉咙火烧一样,余光瞥到那道素衣荆钗的身影,让他心底发沉。 他不能看着她如此沉沦下去。 这一夜,军民欢声笑语,一夜无眠。 萧景年和许商序被接了回来,原本只想接回许商序,毕竟他在京城没有亲人,但萧景年执意跟着回来。 粮食的问题还要解决,香瓜第三茬快下来了,但是不仅产量不如前两茬,味道也差上一些。 这些用来贩卖极容易毁掉建立起来的声誉,陆棠干脆分发给瓜农以及将士。 之前种下的西瓜熟了,这在大盛不算稀罕物,但也能卖上价格,换了半个月的粮食回来。 除了屯粮,在改造打造武器上,许晏舟只能厚颜无耻地继续麻烦陆棠。 陆棠倒不觉得如何,这是她的兴趣所在,有用于实战的机会,她反倒乐意之至。 “许将军能弄来火药吗?”陆棠问道。 许晏舟苦笑摇头,他若是有这东西,也会打造一些火箭,杀伤力会增加许多。 不过他知道陆棠要这些,不单单是为了打造火箭这种简单的武器。 许晏舟好奇地问了一句,陆棠微微一笑,说道:“那战车,若是打造成火战车,会更便于使用,杀伤力也会更大。” 许晏舟想象不到,心中却十分期待。 他想了想,说道:“我试试,或许能够弄到原材料。” 陆棠眼睛一亮,“原材料也行,我会配比制作。” 写信的许晏舟忍不住抬眼看她,“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陆棠想也不想便说道:“行军打仗。” 她喜欢兵法不假,但战场瞬息万变,不是纸上谈兵,她有自知之明。 许晏舟轻笑一声,这是在变相夸他。 这场战事虽然赢了,不过许晏舟没有掉以轻心,他知道岐人会卷土重来。 陆棠也开始居安思危,之前只想着解决温饱,忽略了边境最大的危机。 之前打造的简易连弩威力已经很强,现下有了时间,陆棠重新绘制草纸图,交给辛木,让他带着人打造真正的连弩。 辛木尝到甜头,欣然答应,不仅如此,他还写信到升州城,号召他所认识的所有匠人共同打造。 看到辛木呼朋唤友,之前参与打造的百姓有些心慌。 他们担心被取而代之。 陆棠让他们安心,数量较多,工艺更为复杂,需要的人手只多不少。 不过她也言明,不能耽误家中房屋修葺。 眼看再过两三月就要冷下来,他们要在寒冬前将房屋修好,能用才行。 为了保持百姓的积极性,陆棠开始按照活计和分工给百姓发工钱。 起初百姓们表示愿意无偿劳作,但是架不住陆棠的坚持。 倒不是陆棠有多冤大头,她要为后面的事情考虑。 她准备让平遥城通商,需要百姓有购买能力。 虽然通商有利有弊,但总归利大于弊,和许晏舟商议过后,还是决定这么做。 更何况,工钱又不是从她的荷包里出。 许晏舟表示自己只是驻守边关的将领,这些东西他不懂,也不管。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是整个平遥城都由许晏舟统领,他若不开口,这件事没办法做到。 他既这么说,便是彻底放权给陆棠。 从议事堂走出来,遇到萧知远,他似乎等在那里有段时间了。 “你……” 萧知远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萧将军有事吗?”陆棠平静地问道。 听她的称呼,萧知远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 萧知远目光沉沉看着她,问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这些?” 陆棠语气平淡,“我的事,你不知道的太多了。” 她还在嘴硬。 片刻,萧知远缓缓叹了口气,“棠儿,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说出来就过去了,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的。” 陆棠沉默,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她甚至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好像在救赎她? “如果我做了什么事让萧将军产生误会……那你便一个人悄悄误会好了,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见她油盐不进,萧知远为数不多的耐心快要殆尽。 “你不计后果,早晚坠入深渊,夫妻一场,我不想看到你如此。我可以不怪你,倾儿最是善良,她也不会同你计较,你不要再继续下去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陆棠蹙眉,他这是魇住了吗,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这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萧将军这般苦口婆心?” 一抹痛心疾首之色在萧知远眼底闪过,“陆棠,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你再表现的如何出彩夺目,我也不会为此心动!我不看这些表象,真正的优秀是倾儿那样从内到外,而不是你依靠手段得来的荣誉,我希望你做回真正的自己!” “另外,关于之前的事,我也借此一并说了,倾儿乃将门之后,父兄战死沙场,我只是想照顾她。” 从不解释的他,破例开口解释了。 陆棠好像听明白了,她只觉得好笑,也不辩解,纤眉一挑,“万求萧将军不要心动,我会打从心底感谢你,至于陶云倾,那便好生照顾,与我何干?” 萧知远暗自咬着牙,靠着最后一点耐心说道:“我不会让她影响到你,你若愿意回到侯府,仍旧是侯府主母,她以后见到你,会行礼,她生的孩子,也可抱到你跟前养着。” 他尽心尽力了! 陆棠却笑了,“怎么,我不但要感恩戴德地回去,还要给你俩养孩子?” ------------ 第35章 陶云倾带着饴糖来了 萧知远感到莫名,将孩子交给陆棠教养,不是为了体现她的地位吗,她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倾儿永远越不过你去。” 从来不屑开口解释的他,此刻毫不犹豫解释了。 萧知远自觉态度已经放低,“棠儿……” 陆棠打断他的话,湛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更没有他期待的喜悦。 “萧将军,请叫我陆姑娘。” 从离开侯府那刻起,她不再是谁的夫人,也不再是谁的母亲,她就是她自己! 萧知远看着她腰板笔直的背影,心中又是失落又是恼火。 他都如此放低姿态,她却还是不肯回头。 辛木被带进将军府的时候,正巧看到二人分道扬镳,摸了摸鼻子,待萧知远离开,他才进入正堂等待。 他心里有些纠结,其实他擅长的不是打造武器,小陆姑娘那么聪明,想必已经看出来了,这也是他来此的原因。 他打算将一位老友推荐给陆棠,虽然会取代他的地位,但是也能得到小陆姑娘的信任。 这算是一种投诚。 等到陆棠过来,辛木便说明来意。 陆棠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只是当时没得选择罢了,没想到辛木还能给她带来惊喜。 辛木笑道:“我已经给他去了书信,他对此非常感兴趣,又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牵挂,想必已经在来的路上。” 如同辛木所言,第二天就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找到将军府,言明要见陆棠。 “称呼我孙老即可。”老者不苟言笑,下巴微抬看向陆棠。 陆棠含笑应下,和孙老相谈中,她才知道这位老人家以前曾为地方守城军出过力。 孙老微眯双眼,“先给我安排个住所,我休息一下,然后带我去看看你的成果。” 陆棠让人给他安排了和辛木一样的小院,距离将军府不远。 琥珀看着孙老抬着下巴看人的样子颇为不爽,“小姐,干嘛惯着这种人?” 陆棠笑笑,“其他不重要,只希望他有真才实学。” 正说着,外边有人来报,一位姓陶的夫人求见。 陆棠心生疑惑,她不认识姓陶的夫人,“来人可报来历?” “她说是萧将军的家眷。” 此时将军府没有旁人,小厮只能来寻陆棠做主。 陆棠一听便知道来人是谁,颇为惊讶。 考虑到萧知远父子也在将军府暂住,她让人将她带进来。 很快,小厮将人带进来,正是陶云倾! “真是巧,我来寻侯爷,却在这里见到妹妹。” 陶云倾阴阳怪气地开口,看向她的目光中淬了寒意。 陆棠抬眼看向她,唇角似笑非笑,“难怪萧夫人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明晃晃的讽刺让陶云倾面色冷下去,随后又换上一副笑脸,“妹妹真是的,若是惦念侯爷,大可以回来侯府呀,怎么千里迢迢追到这里呢,路上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两句话的功夫,陆棠明白过来,陶云倾这是不放心,怕她借机回到萧知远身边,这才不远千里跑来这里。 盯着他们! 她真的要笑死。 “萧夫人来得正好,有你在,萧将军总不会再同我说些奇怪的话了。” 陶云倾眼底闪过浓浓的戒备和警惕,疑虑地看着她,正要问说了什么话,身后便传来声音。 “云姨!” 萧景年惊喜的声音响起。 刚刚陆棠便让人去叫他了。 陶云倾前一瞬脸上还是复杂疑重的神情,转过身去再看便是欢喜想念。 “年哥儿!” 她张开双臂将站在面前的萧景年揽在怀里,余光却看向陆棠。 她最清楚,陆棠有多在乎萧景年。 每当萧景年甩下她和自己亲近的时候,陆棠脸上都会露出落寞的神情。 但是这一次,她没在陆棠脸上见到想看的表情。 就好像在看不相干的人,别说落寞难过,一点情绪都没有。 “云姨怎么会来这里,要当心身体啊!”萧景年忍不住看了她的腹部一眼,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一个名字。 陶云倾神情低落,垂眸轻叹,眼底划过一抹怨恨。 她的孩子没了! 知道陆棠追着侯爷到了边关,她气急攻心,又摔了一跤,腹中胎儿便滑落。 是陆棠害死了她的孩子! 这笔账,迟早会和她算。 陆棠懒得再看他们母子情深的戏码,她要去辛木那里,今日他会和孙老交代手中的活计。 看着陆棠离去,陶云倾以为她装不下去,落荒而逃,面露得意之色。 萧知远操练回来后,知道陶云倾竟私自跑来边关,顿时大怒,差点将她送回去。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陶云倾还是留了下来。 知道陶云倾滑胎,最失望的是萧景年,陶云倾没做他想,只以为他是关心自己,心中更为得意。 萧景年听闻滑胎,再一次怀疑梦境的真实性,觉得自己太过紧张,才会胡思乱想。 “年哥儿,看看云姨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陶云倾将一大包饴糖放在他面前,笑吟吟说道:“边关虽然历练人,但是缺吃少喝的,云姨担心你过不好,特意去买了你喜欢的所有口味。” 萧景年怔怔看着一大包,不由得问道:“云姨,吃了饴糖会得龋病吗?” 陶云倾撵起一颗放进他的嘴里,“不会的,你将来可是侯府世子,有大夫看顾身体,不必担心太多,随心所欲便好。” 见萧景年呆呆的,以为他是高兴傻了,带着俏皮的模样,低声说道:“说好哦,这是咱们的秘密,不能告诉你父亲,我可什么都没给他带,若是你父亲吃味,云姨可不敢再给你带了。” 说完,她萧景年始终沉默不语,不由地歪头看去,随即,便看到他扬起笑脸,欢喜地道谢。 “云姨收拾一下细软,晚些时候带云姨看看将军府可好?” 萧景年乖巧点头,看着陶云倾消失在内堂,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萧将军的家眷到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对此众人褒贬不一,军营中也有人听闻这个消息。 一个将士怔忪问道:“萧将军的家眷,可是陶将军的嫡女?” ------------ 第36章 不想另住 “哪个陶将军?” “还能是哪个,就是两年前镇守边关的陶将军啊!” “竟是他的嫡女,我听说陶姑娘也上过战场!” “不错,虎父无犬女,陶将军这对儿女当真是英雄一般的人物,陶姑娘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听闻在战场上驰骋,丝毫不弱于其父兄。” “张都司应该知道才对,他是陶将军的老部下!” 听人提到他的名字,出神的张虎回过神来。 “张都司,陶姑娘是不是骁勇得很,听闻比一般男儿都厉害!” 有人笑道:“现在不应该叫陶姑娘了,应该称为萧夫人。” 众人笑起来,没人注意到张虎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他将起哄的众人哄走,目光遥遥望向平遥城中。 “陶云倾……” 城中,百姓们正在抓紧时间建造房屋,辛木也和孙老交代完毕。 孙老看着绘制的草纸图,看向陆棠的目光变了变。 他原以为这年轻姑娘身后定有高人指点,没想到当真是她一手所画所改。 孙老的态度有所收敛,但仍旧是一副高人模样,和陆棠说话也都是以长辈自居。 对此陆棠不太在意,她要的是结果。 只要孙老能够配合,就足够了。 这边孙老刚来没多久,许晏舟就将他的老底都查了一个遍,打造武器属于机密,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这些事,他不打算让陆棠操心。 对于陶云倾到来的消息,他找到陆棠,同她商议。 “若是许将军能够给他们找到合适的院落,自然再合适不过。”陆棠见他主动提及此事,心中有些感动。 她和萧知远的事情不是秘密。 她也不想总看到这两个讨人厌的面孔,眼不见为净。 许晏舟点头,“既如此,我便看着安排了,不过目前院落还在修葺当中,可能需要陆姑娘忍耐一段时间。” 陆棠笑了,“无妨,他们碍不着我。” 碍着她了,她便让他们长记性,下次注意不要碍着她。 许晏舟见她坦坦荡荡,似乎早就将过往放下,心中不由得有那么一丝欢喜。 这点欢喜来得莫名其妙,以至于他自己都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倒是陶云倾,知道之后要搬出去,第一时间找到陆棠。 她满腹委屈,“我知道妹妹对我有成见,所以我一来便让我们搬离将军府,只是年哥儿需要好一些的环境,还望妹妹和许将军能够看在我父兄的面子上,继续让年哥儿住在这里,若是妹妹实在不愿,我一个人搬离此处即是。” 说罢,她无声叹息,眉宇间透着丝丝难堪,却一副为了大局委屈求全的模样。 陆棠干脆道:“也好。” 陶云倾神情一僵,不由得抬头看向许晏舟。 许晏舟沉吟片刻,“萧夫人一个人未免不妥。” 陶云倾心底松了口气,她才不要搬出去,进城的时候她就看了,满城破败,将军府再简陋,也是平遥城最好的住处。 岂料许晏舟下一句,直接让她呆住。 “既如此,便让萧将军和萧夫人一起移居好了。” 陶云倾有些呆滞,张了张嘴,“那、那年哥儿……” ------------ 第37章 替陆姑姑感到不值 她想说她要照顾年哥儿,许晏舟笑道:“萧夫人放心就是,景年在将军府一切照旧。” 顿了下,见她似乎还要说什么,许晏舟又道:“听闻萧夫人乃陶将军嫡女,想必大家看在这层关系上也不会乱嚼口舌,毕竟三个副将都没单独开府,萧夫人回去也好让萧将军安心,不用担心这一点。” 陶云倾彻底闭嘴。 三个副将都是从二品,萧知远是从三品,本身职位上就差着,他们能够单独开府,的确是破例了。 尽管不甘心,陶云倾也别无他法。 她要时不时去那院子看顾着,尽量按照她的心意修葺。 离开的时候,她余光瞥了陆棠一眼,故作疑惑地问道:“我才想起,妹妹怎的没有另住?” 说完,她的目光在陆棠和许晏舟身上游离一下。 陆棠面色一沉,若是任她胡乱揣度,她和许将军名声都会受损,她刚要说话,一旁许晏舟开口。 “陆姑娘乃我将军府幕僚,此事萧将军没有同你说吗?” 陶云倾忙笑道:“我才来,可能侯爷还没来得及同我说。” 陆棠可不是吃闷亏的人,她扬眉浅笑,“萧夫人放心,我自小受的教养,不允许我走萧夫人走过的路。” 陶云倾面色一白,眼底闪过一抹恨意,讪笑一声匆匆离去。 这陆棠,怎么没看出她以前嘴皮子这么利落。 …… 平遥城没有同龄人,萧景年来到东院,想同许晏舟一起玩,却见他在练字。 “你每天练字不累吗?” 许商序轻蹙眉头,“还好,累了休息。” “云姨担心你太辛苦,让我叫你出去放松一下。” 许商序将写满的一页纸放在一旁晾晒,嘴上说道:“不了,我喜欢现在的充实。” 萧景年不解,“充实?课业多麻烦,是不是我娘逼着你学的?” 许商序侧眸,奇怪地看他,“这是我自己的事,何需他人逼迫,陆姑姑那么忙,还要抽功夫指导我的课业,已经很辛苦了,我若不勤学苦练,岂不是辜负她一番心意。” 萧景年一怔,他从未想过陆棠辛苦,只是恼她追着自己考学问。 “那我便不打扰你了,不过我娘只是个庶女,才疏学浅,若是有机会,你可以请教云姨,她文武双全,指导你定然没问题。” 许商序的眼神冷下来,“就不劳萧公子费心了,你口中的庶女,正在为边关重镇精研武器,想尽办法囤积粮食,而你这个侯府嫡子,却在这里闲嚼舌根,起不到一点作用,道不同不相为谋,萧公子请回吧。” 萧景年被赶出来了,他有些恼怒。 “真是不知好歹!” 他说错什么了,他只是想告诉他云姨更有本事,能更好地指点他而已! 至于他自己,他还是个孩子,他能做什么! 许商序无法理解萧景年,听到他话里话外贬低陆姑姑,他心中便替她感到不值。 他愈发坚定让陆姑姑成为他娘亲的想法。 只是父亲颇为不给力,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许商序问了小厮,知道父亲就在正堂,他拿着练的字去找父亲,想让他知道这段时间陆姑姑对他的教导。 走在回廊上,不经意看到一个身影。 “咦,张叔叔怎么来了?” 许商序看到张虎向着西院走去,不由得有些好奇。 ------------ 第38章 他们是旧识 西院只住着萧将军一家,此时萧将军应当不在。 “张叔怎么满腹心事的样子……” 许商序心中一动,抬脚跟了上去。 张叔和他生父曾是袍泽,二人都是毫无根基,依靠军功走到现在这一步。 许商序说是被这些叔伯看着长大也不为过。 才靠近院子,便听到陶云倾的声音。 “张虎,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云倾姑娘,我一直对薛家口战役有些存疑,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我……” “你先进来!” 不等张虎说完,陶云倾便把人叫了进去。 许商序脚步一顿,没有再往里边走。 出入旁人院子不妥,偷听别人说话更不是君子所为。 许商序踱步回了正堂,见到父亲正盯着舆图思索,他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跑过来。 “将军不好了,西院出事了!” 许晏舟蹙眉,“慌张什么,出了什么事?” “张都司他、他死了!” 许晏舟眸子一震,转身向着西院奔去。 一起跟去的还有许商序,他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第一反应就是有刺客。 来到西院,映入眼帘的是一地鲜红。 张虎倒在血泊当中,生死不知。 陶云倾持刀正要砍向张虎,被赶来的许晏舟拦下,顺势夺下她的刀。 陶云倾眼尾通红,一脸羞愤之色,上前想要抢刀,“给我,我要杀了他!” 许晏舟蹙眉将她推开,躬身去检查张虎的情况,见他一息尚存,忙让小厮去找陆棠。 陆棠赶过来,看到如此景象大吃一惊,顾不上多问,赶忙给张虎止血。 见陆棠帮忙,许晏舟终于腾出功夫,目光狠厉地看向陶云倾。 陶云倾毫不畏惧迎上他的眼神,“张虎擅闯我的院子,对我意图不轨,若非我有些功夫在身上,刚刚恐怕……” 说完,她泪盈于睫,余光瞥到外边匆匆而来的一抹身影,泪水如泉涌下。 “我知他是朝廷封官,我不想连累侯爷,替我转告侯爷,云倾没那福分陪在他身旁。” 说罢,她猛地一头撞向门柱。 “云倾!” 一道身影飞扑进来,堪堪拉住陶云倾,卸了大部分力道,却还是没能完全拦住她。 陶云倾软软倒在萧知远怀中,额头一片红,渗出丝丝血迹。 萧知远睚眦欲裂,正欲责问,目光落在血泊中的张虎身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强压怒火。 许晏舟神情淡漠地说道:“贵夫人还未言明,便要撞门柱,我们也是一头雾水。” 他隐晦地看了陶云倾一眼。 “我、我看到这人扑向云姨……” 萧景年轻颤的声音响起。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刚刚干呕了半天,此刻两腿发软。 许晏舟轻蹙眉头,让他将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一下。 萧景年听到动静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张虎已经将陶云倾压倒在床榻上。 陶云倾奋力抽出他腰间的佩刀,自下而上抹向他的脖子。 张虎险险躲开一寸,仍旧被割到喉咙,血液喷涌而出。 陶云倾趁机挣脱,一刀砍在张虎的腿上,正要愤恨斩杀他的时候,许晏舟及时赶到。 萧景年指着张虎怒道:“这人擅闯深宅后院,实在可恨!” 差一点,云姨差一点就被他毁了! 他年纪虽小,却知道名节对女子有多重要。 萧知远听后,面色冷沉,“这样的人,为何还要救他!” 死不足惜! 许晏舟瞥了他一眼,“萧将军,向来只听一面之词吗?” 萧知远冷哼一声,“景年一个孩子,总不能说谎吧。” 许商序见状开口,“我听到了。” 见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声音顿时小了几分,仍坚定地说道:“萧夫人和张叔认识,一见面她就喊出张叔的名字。” 众人面露意外之色。 许晏舟问道:“还听到什么了?” 许商序将自己所见所闻说出来。 在听到‘薛家口战役’的时候,众人面色各异,只有萧知远不明所以。 没人注意到,昏迷的陶云倾睫毛轻颤一下。 萧知远知道这件事要等陶云倾醒后再说,对陆棠说道:“陆棠,过来看看云倾的情况!” 陆棠没理会他,手中不停,开始为张虎施针,别说陶云倾没事,就是她快死了,也要有个先来后到。 萧知远见她充耳不闻,面色阴沉,强忍火气。 她真是分不清亲疏远近,不过是个都司,还是作恶的都司,她居然放着自家人不管,去救治一个外人。 他无法理解陆棠,在他看来,这是另一种赌气的行为。 萧景年也很想让陆棠先救云姨,可是看到二人伤情,他又生生忍下了。 张虎失血过多,好在陆棠救治及时,命救回来了,但是能不能醒来,全看他造化了。 张虎被安置在城中,将军营一个赤脚大夫调过来,安排了两个小厮过去。 至于陶云倾,最后还是萧知远等不下去,亲手给她包扎的。 陶云倾醒过来,看上去恹恹的,神情萎靡。 张虎到底是朝廷封的都司,不能说斩就斩了,待陶云倾醒来,便有人过来叫她去正堂问话。 对此萧知远感到不满,他们就不能等她恢复一些,或者过来西院吗。 “云倾,委屈你了,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萧知远满目怜惜。 陶云倾眼尾泛红,扑进他怀里,“侯爷,倾儿不想连累你。” “说的什么话,你我夫妻一体,怎么算连累。” 二人一同来到正堂,萧知远不等许晏舟说什么,便让陶云倾坐下来。 平二看了许晏舟一眼,见他没说什么,便也没吭声。 “萧夫人和张都司是旧识?”许晏舟问道。 陶云倾垂眸点头,“张虎从前是我的亲卫。” 此言一出,就是萧知远都有些意外。 陶云倾在军中没有衔位,不应当配亲卫,这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陶将军爱护嫡女,私下给她配了亲卫。 “从前张虎就倾慕于我,只是有我父兄在,他从不显露什么,没想到再见,居然起了这等祸心。” ------------ 第39章 有内情 陶云倾的话,在场之人都不太相信,毕竟他们同张虎相处的久,知道他的为人。 即便他真的爱慕陶云倾,也不可能用这等下作的手段。 倒是萧知远深信不疑。 他知道陶云倾的好,有其他男人窥伺实属正常。 “许将军,真相大白,还需要继续审问吗?” 从语气听得出,他已经非常不满。 许晏舟眸色微凉,暂不理会他,目光落在陶云倾身上,“薛家口战役是怎么回事?” 萧知远看了陶云倾一眼。 他看得出,提起这几个字,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对劲。 陶云倾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幸好萧知远扶住她。 “我父兄……皆战死于薛家口战役。”陶云倾声音哽咽,“张虎提及此事,我心神不宁之下,险些让他得逞。” 此话一出,萧知远倏然站起身来,“够了!” 他弯腰抱起陶云倾,“许将军,任人出入后宅,此事是否应当给我一个公道!” 陶云倾将脸深埋在他怀中,轻声抽泣起来。 许晏舟挑眉,“后宅?你的后宅,还是我的后宅?” 萧知远一滞。 这才想起,许晏舟从一开始就明确说过,将军府是议事之处,不论是陆棠还是他萧知远,都只是暂住而已。 萧知远无话可说,冷哼一声,抱着陶云倾便走。 “将军?”平二的目光看向许晏舟,只要他下令,他就将人抓回来。 许晏舟冷眼看着他离去,摇摇头,“看来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 平二皱眉,“张虎为人磊落坦荡,绝不是见色起意的人。” 许晏舟点头,“可有人知道萧夫人的身手?” 平二眼神微动,“我去军中问问,除了张虎,定还有陶将军旧部。” 许晏舟这么一说,他也觉得疑点重重。 张虎的身手在军中都排得上名号,陶云倾这么厉害吗,上来就能抹脖子? 平二走后,许晏舟见陆棠从后边走出来,问道:“陆姑娘可有什么看法?” 陆棠说道:“张虎我不太了解,不过陶云倾我倒是知晓一二,许将军不如查一查薛家口战役,是否有什么内情。” 许晏舟赞赏地看她一眼,和他想到一起了。 光天化日之下,张虎不会平白无故跑进城里,跑到后院只为了见色起意,这其中定然有让他必须来的理由。 不为其他,许晏舟不允许旁人为了一己之私如此诋毁他的将士。 许晏舟是敬重陶将军的,但是对于陶云倾就另当别论了。 这件事牵连不少,许晏舟下令不许对外声张,暂‘调’张虎到城中守卫。 虽然很多人对此有疑问,但对于他的命令深信不疑。 平二机灵的很,有他去军中查,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萧知远告假几日,专门陪在陶云倾身边,也是以此向许晏舟摆明他的态度。 “侯爷不必管我,军务重要,倾儿一个人可以的。”陶云倾挤出一抹笑容。 萧知远见她整日恹恹,忧思不已,却还是懂事地让他以大局为重,愈发心疼起来。 “你乖乖歇着,我让陆棠过来给你调理一下身子。” 萧知远说着,起身去了东院。 陶云倾见他离开,眉宇间的浓重忧虑便掩饰不住了。 萧知远在东院没找到陆棠,往外走的时候,正巧赶上她回来。 “你去哪了?”萧知远语气中带着一抹不悦。 陆棠脚步不停,一边说一边往里边走,“萧将军有事直说,我忙得很。” 萧知远伸手想要拉住她,被她闪身躲开。 陆棠沉着脸说道:“萧将军请自重!” 萧知远见她停下来,火气不减,“你真是愈发没有礼数了,我刚刚在和你说话!” 陆棠冷冷说道:“我独居东院,你说闯就闯,萧将军还知‘礼数’二字?另外,萧将军以什么身份教训我?” 萧知远听到这话,当即叹口气,“你既然想回来,又何须整出这许多事。” 陆棠:…… 她马上开始反思,是哪句话让他产生这种错觉? 最后一句话? “陆棠,我说过,我和云倾都不会计较过去的事,你……” 陆棠打断他,“还记得我离京前想对你说的那个字吗?” 萧知远一怔,随后回忆起在陆府门前那一幕。 陆棠让他滚。 简直放肆! 萧知远眉宇间的一丝柔情化去,脸色阴沉下去。 “不要消磨掉我的耐心。” 陆棠属实不想再和他废话,转身就走。 他若是再敢动手动脚,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眼睁睁看着她进去,萧知远才想起此行目的,但是他已经被气得不想说话,最后拂袖离去。 陆棠忙碌半天,眉宇间都带着疲态,根本不想把精力和时间浪费在萧知远身上。 回到屋里,许商序迎了过来。 “陆姑姑,张叔怎么样了?” 陆棠不愿瞒他,“若是他体质够好,说不准能熬过来。” 她说得比较委婉。 许商序眼角带泪,“陆姑姑,萧景年撒谎,张叔不是那样的人,那天我听得很清楚,张叔才提及‘薛家口战役’,萧夫人就打断他让他进房间。” 陆棠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我们知道,所以我们在尽力救治他。” 许商序都能感觉出来,他们又怎么察觉不到。 那场战役已经过去快两年,虽然时间不算长,但当时的旧部大多数也都不在此地,查起来需要时间。 让陆棠感到意外的是,平二那边传来消息,找到陶将军的旧部了。 还是个参加过薛家口战役之人! 陆棠听闻消息便来到正堂,许晏舟正在问话。 “你将知道的关于薛家口战役之事,事无巨细地说出来。” ------------ 第40章 她真的没问题? 此人是原升州城守备,当年战事紧急,从升州借兵,后得到赏识便留在平遥城,一直到现在。 “小人虽然参与了薛家口战役,但身在守城军中。” 这之后他将所知道的薛家口战役说出来。 “若说内情,陶将军父子三人出兵想要夺回薛家口的计划被岐人知晓,岐人借此机会将陶家军围杀,陶姑娘带人冲破包围,跑回来报信,这才让守城军有了防备,不至于被岐人趁胜追击。” 当时情况紧急,陶云倾身受重伤,回来报信后昏迷,守城军紧急启动护城措施。 但因为战备主力都被陶家军带走,回来的没几个,城中力量空虚,岐人大军趁胜追击,差一点就破城。 他们依靠天险才堪堪守住平遥城,但那一役让大盛元气大伤,朝中不得已破格提拔许晏舟,封二品镇国大将军,带兵镇守平遥城。 从此人所言听来,似乎没有他们想象中关于陶云倾的内幕。 难道真的误会她了? 又在问了些细节,陶云倾不仅无过,反倒有功。 陶云倾曾因功受到嘉奖,只是因为薛家口战役太过惨烈,大军几乎被杀的片甲不留,圣上只给了流水般的赏赐。 当时许多言官对此不满,陶家父兄皆战死,唯一活下来的女儿只得了赏赐,连个俸禄都享受不了,未免寒了将士的心。 这些事在场之人都清楚,除了平二,其余的人都是跟着许晏舟从京城而来。 如果陶云倾没问题,那就是张虎的问题了。 平二怔怔出神,他无法相信这件事。 “没道理啊,他没道理这么做啊。”平二喃喃自语。 许晏舟在未被提拔之前,和张虎一样都是都司,在一起作战当中,张虎给了他很多帮助,甚至不少经验都来自张虎。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张虎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继续寻找以前陶将军的旧部。”许晏舟说道。 平二回过神来,重重点头,向外跑去。 事情尚未明朗之前,陶云倾不会受到任何处置,只是变相被软禁在将军府中。 萧知远轻抚她的薄背,“你待在将军府也好,平遥城乃流放之地,城中不少穷凶极恶之辈,你出去我也不放心。” 陶云倾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懂事地点点头,“侯爷放心,妾身就在将军府等你回来,哪也不去。” 岐人的压力时刻都在,且日益增加,玄甲军没有一刻敢懈怠。 萧知远不能一直告假,很快回到军营开始操练士卒。 这日午后,陶云倾哄着萧景年睡后,找出一身粗布衣裳,扯掉头上的钗环,只身出门了。 她离开后,因尿急被憋醒的萧景年见状跟了上去。 …… 城中,房屋的修葺和建造持续进行着,在辛木这位严格的督工之下,每一座房屋都按照要求建起。 “小陆姑娘,这是要去哪?”辛木看到拎着药箱的陆棠打着招呼。 陆棠挥挥手,并未说什么。 来到张虎的院子,小厮正在打瞌睡,听见动静,抬眼一看是陆棠,赶忙起身行礼。 “张都司高热下去了,但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小厮忙不迭说着情况,“他嘴里总是咿咿呀呀说着梦话,因为伤了喉咙,听不出一句完整的。” 陆棠点头走了进去,给张虎换了药,然后施针。 “陆姑娘,今天张大夫已经给他喂过流食。” 见陆棠看他,小厮忙说道。 张虎的情况在好转,陆棠都惊讶于他的体质和坚韧,只可惜他喉咙上的伤不可逆转,很难保证他将来能说话。 陆棠离开后,院子安静下来。 无人注意之时,一道身影闪了进来。 微风拂过,小厮惺忪抬眼,随后又垂头继续瞌睡。 陶云倾来到张虎床边,目光冷漠至极,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若是不来找我多好,可惜……”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看到张虎缓缓张开眼睛。 眼神从迷糊到迷茫,再到茫然,持续数个呼吸之后,眼神才逐渐露出清明之色。 待看到窗前所立之人,张虎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惧,张嘴‘啊啊’说不出话。 陶云倾挑眉,“果真变成了哑巴。” 她眸色染上一抹犹豫,随后眼神坚定下来,“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说罢,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抬手向张虎的喉咙刺去! 啪! 一声轻响,陶云倾的金簪被打落在地上。 随后房间出现两个人,冷眼虎视眈眈看着她。 陶云倾杏眼圆整,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个圈套! 果然,许晏舟带着人从房门走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萧知远。 看到他,陶云倾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萧知远脸上难掩震惊之色,“云倾,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陶云倾垂眸,红唇紧抿,在抬眼,眼尾开始泛红,一脸倔强之色。 “我要杀了他!” 听到她坦然承认,萧知远反倒松了口气。 “我父兄如此器重他,他却恩将仇报,辱我毁我,我若不杀他,难泄心头之恨,更对不起我的父兄!” 说着,她眼眶通红,看向张虎的眼神充满恨意。 萧知远似是感同身受一般,上前将她抱进怀里,对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许晏舟说道:“许将军,你也听到了,张虎着实可恨,辜负了陶将军的一片爱才之心,又如此对待云倾,换作是我,可能也会选择和云倾一样的解决方式。” 许晏舟侧眸看向陶云倾,眼底深邃如渊,“萧夫人,果真如此吗?” 陶云倾仰着下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倔强又坚强,透着几分执拗。 “许将军,我知道张虎是你的部下,但我迟早会杀了他,到时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着,她昂首向外走去。 萧知远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她单薄的身影格外让人心疼。 “许将军,我原以为你是公平公正之人,却不分是非黑白地偏袒旧部,这就是你的领兵之道吗!” 萧知远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平二怒火中烧,迈步就想追上去把他抓回来,被许晏舟拦住。 “将军!” 萧知远只是从三品,却仗着自己武定侯的身份,从不把许晏舟以及三个副将放在眼里。 平二有些生气,对他们不苟言笑严厉之极的许晏舟,面对萧知远再三当面指责怒斥,居然一次都没有发过脾气。 他不能理解! 许晏舟清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让两个高手继续保护张虎,带着人离开院子。 两个高手看了眼窗外,相视一眼,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房间。 窗外墙角下,蹲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正是萧景年。 他看到陶云倾换上她轻蔑讨厌的粗布衣裳时,感到好奇而跟了过来。 刚刚她在房间中说的那几句话他都听在耳朵了,直觉让他感到云姨隐瞒了什么。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几次噩梦。 陶云倾来到边关之后,他感受到久违的关怀,又有一段时间没再做梦,一度让他忘记梦中的内容,忘记当时想要验证的决心。 陶云倾跟着萧知远回到将军府,余光不断注意着他神情间的变化。 进了西院,萧知远回身看向她。 陶云倾仿佛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萧知远到嘴边的斥责咽了回去。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他怎知云倾不是恨极了才会如此糊涂。 一声轻叹,“倾儿,我不怪你,但你不要再继续了好不好?” 听到萧知远软声安慰,陶云倾红了眼,扁着嘴扑进他怀里。 “我听侯爷的,再也不乱来了。” 怀抱软玉,萧知远眉头舒展开,又是欣慰又有一抹自得。 谁都不服,谁也不惧的陶云倾,只因他一句话就放下仇恨,乖乖在这后宅等他回来。 想及此,他心中多了一抹怜惜,“你放心,我会让许晏舟处置张虎。” 陶云倾嘤嘤而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看得萧知远心痒难耐,低声安慰几句,便打横抱起她向着屋中走去。 一番风雨过后,萧知远不由得感慨,“若是陆棠有你一半懂事乖巧,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陶云倾露着香肩依偎在他怀里,“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妹妹不远千里追到这里,也是对侯爷的一片痴心,只可惜心思用错了地方而已。” 萧知远冷哼一声,“她若老老实实认错,哪里还会有这许多事,偏生她不安分,冒领功劳,以为大家都是傻子!” 陶云倾不解地抬头,“冒领功劳?” 萧知远轻蹙眉头,似是不想多说,但架不住她一直问。 “你真以为陆棠有本事筹集几十万石粮食?你真以为凭陆棠能打造出那等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萧知远冷哼一声,“一切都是那位手持长公主手谕的高人的杰作。” 陶云倾眸子微动。 ------------ 第41章 深研 萧知远说完有些后悔,嘱咐陶云倾,“这件事不要告诉旁人,她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给她点时间。” 陶云倾温柔一笑,“侯爷总是这般为人着想,放心吧,妹妹是自家人,我拎的清,倒是妹妹体会不到你的心意,实在让人着急。” 萧知远欣慰的同时,对陆棠又多了一抹不满。 陆棠就不知道亲疏远近,为了堵这口气,胳膊肘一直往外拐! 此时陆棠正在和孙老讨论火战车的事情。 许晏舟告诉她,找到制造火药的材料了,只不过运回来需要时间。 听到这个消息,陆棠和孙老非常兴奋。 一老一少在打造武器方面都颇有造诣,陆棠法子多样,想法跳脱,孙老经验丰富,底子雄厚,对于火战车都有颇多想法。 孙老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陆棠第三次修改火战车的草纸图。 “怎么越改越简单?” “孙老您看,点燃这根引线,不需要推动和弹射,所有绑着火药的箭矢便都会窜出去。” 孙老仔细看了一眼,三十六根箭矢,每一根上都有引线,引线汇聚成一条,点燃一条便可达到万箭齐发。 “靠引子射出去的箭,哪有杀伤力?”孙老蹙眉看着她,“你这小女娃总是异想天开。” 陆棠一笑,也不恼。 她又修改了两处细节,抬眼说道:“孙老,我问你,这个箭矢如果向你射去,你下意识会做什么?” 孙老顿了一下,“挡开。” 说完他露出恍然之色。 他一个普通人下意识都是挡开,那么受过操练的士卒更是如此,这东西没有杀伤力,甚至穿不透铠甲,可一旦触碰便会引发爆炸。 “只要往人群中射,一旦炸开,所波及的不止一人。” 孙老见她浅笑平静地解释,心里不禁闪过一抹惭愧,下巴却抬得更高。 “算你误打误撞。” 经过陆棠多次修改,火战车变成最简单却极具杀伤性的武器。 她完全以‘务实’两个字为准则,好打造、好操作、可伤敌无数。 孙老看着草纸图,眼底的期待快要溢出。 他真想快点见到这杀器! 火战车的最终图纸被确定下来,接下来便由孙老监工,开始打造基底。 从武器司出来,陆棠回了将军府,听吴婆子说,西院那位跟着萧将军去了军营。 “看着柔柔弱弱的,原来是个女将军,听闻是去观摩练兵的。” ------------ 第42章 蹊跷 这不是陶云倾第一次去,仅去了几次,听说在军中便小有名气。 平二过来的时候也说起这件事,满脸不屑之色,“在众将面前表演了一番花拳绣腿,倒是赢了不少喝彩。” 陶云倾身手干净利落,甚至还打赢了两个士卒,他也没觉得如何。 反倒是当初陆棠当街斩杀恶霸,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两相比较之下,陶云倾顿时落入下成。 一个是为百姓惩奸除恶,一个是在人前哗众取宠。 “那身手如何?” 平二摇头,脸上现出几分正色,“哪怕张虎在睡梦中,她都抹不了他脖子!” 但偏偏就是抹了。 这意味着什么。 张虎当时是清醒的,但又不是绝对的清醒。 是什么让他失神到被人抹了脖子? 陆棠和平二相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答案。 薛家口战役! 这场战役,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你家将军让你查得怎么样了?” 平二咧嘴一笑,“将军交代的事情,我都办的妥妥的。” 正炫耀着自己的能耐,一道清冷的身影出现。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悠闲?” 平二背影一僵,转过身去就看到许晏舟站在院中。 他如烫了屁股一般站起来,“我一点都不悠闲,我这就走了。” 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许将军可是有事?”陆棠站起身来。 许晏舟轻易不来后院,以免打扰到她。 “我想看一下火战车的定图。” 陆棠点头,猜到他会来,故而拓印一份留了下来。 看到定图的许晏舟一怔,这比他想象的简单太多了,他原以为会是很复杂的武器。 陆棠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一番,许晏舟这才知道这东西的威力,眼底露出惊色。 “对了,此来还有一件事,最近有一些关于陆姑娘的传闻,不知道你可曾听闻?” 最近有人在传陆棠欺世盗名,冒领他人功劳,军粮和棉衣都不是陆棠所筹集,而是另有其人。 没有了那灼亮的光芒,许晏舟的眸色如月华般清冷。 “流言蜚语刚起,我让人查了下源头,出自西院。” 陆棠毫无意外之色,萧知远和陶云倾的作妖方式虽不同,但都是一丘之貉,他们若是不闹出动静才叫稀奇。 许晏舟此行来,是想告诉陆棠多加注意。 到底是京城贵胄,不能像对待一般将士那样。 “多谢许将军提醒,我会小心的。”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士卒匆匆来报。 “将军,外边来了几个将士,说是要揭发张虎恶行!” 来到正堂,一个郎将带着几个九品校尉等在那里。 郎将行礼后说道:“将军,这几人要状告张都司草菅人命,在下做不得主,只能进城寻您。” 张虎平日练兵极其严厉,他们这些有衔位在身的都被他整治得苦不堪言,更不要说那些士卒。 一言不合连饭都没得吃。 “将军,我们实在受不了了,前段日子他还打杀了一个士卒,尸首直接丢去了乱葬岗!” 这年头死个人多正常,只要不是重要的人,谁会在意。 他们才说完,外边就有人抬着一具腐烂的尸体走了进来。 还未进门,便闻到浓浓的腐烂臭气。 陆棠轻蹙眉头。 那人只穿了里衣,但是从面容上依稀能够分辨出是谁。 经过辨认和确认,确定死的人是平遥城守备军。 他们平日和玄甲军一同操练。 “将军,这世道人命如草芥,但也不能如此作践袍泽,上了战场是要将背后交出去的,张都司如此心狠手辣,实在叫人寒心!” “将军,我们要求处置张虎,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若是不处置张都司,我们实在难以安心操练,不知道哪日得罪他就被打杀。” 几个人叫嚷着,让许晏舟处死张虎,否则难以安军心。 陆棠看向许晏舟,见他清冷的脸上带着一抹冷厉,眸色更是深如渊,知道他有些恼了。 是个人就能看出这些人是要趁张虎病想要他命。 或许平日里就有嫌隙,再被人撺掇一番,便跑来这里给人当枪使。 她能看出来,许晏舟哪里看不出来。 这是想靠舆情迫使许晏舟处置张虎。 难怪陶云倾频繁往军营跑,一个是笼络人心,一个是教唆扇动这些人。 张虎现在说不了话,百口莫辩。 陶云倾如此急着让张虎死,哪怕他哑了说不出话,都不打算放过他,到底是要隐瞒什么? 领兵最怕的就是人心不齐。 许晏舟若是顾忌军心,就要处置张虎,可一旦处置了张虎,又会寒了另外一部分人的心。 许晏舟以如此年纪破格提拔为二品镇国大将军,靠的可不是家世。 ------------ 第43章 是萧夫人让我们来的 许晏舟叫来王少凯,让他去查守备军的事情。 守备军大多数都不是正规玄甲军,而是从各地调过来的,编制比较杂乱。 许晏舟接手之时,战事正紧,除了原先的守备军,又从各地调过来许多,管理上难免就会有纰漏,没出过大问题,他也就没在这上面放更多心思。 这几个校尉都是守备军的人,平日里跟着玄甲军一同操练,受玄甲军统领。 许晏舟知道双方之间偶有一些小摩擦,无伤大雅,如今既然出了这种事,就趁这个机会一起整治一番。 王少凯和平二不同,他为人肃谨,在军中颇有威望,处理事情雷厉风行。 郎将听到许晏舟直接派出王少凯,不自觉垂下头,他虽是玄甲军将士,却素来同张虎不合,见有这么多人反抗,便直接带到许晏舟面前。 他越了几级,这件事本身就不妥。 王少凯领命往外走,路过他的时候,目光在郎将身上定了一下,这才离开。 就这一下,让郎将一身冷汗。 “你们几人便在此处等候消息吧。”许晏舟说道。 几人面面相觑,一个校尉忍不住嚷道:“将军这是要将我们软禁于此吗?” 许晏舟面色一厉,目光倏然聚于那人身上,寒意凛然。 “我的命令,何时容你质疑!” 那人身形一僵,梗着脖子还要在说什么,对上许晏舟那双冷厉的黑眸,要说的话顿时咽下去。 “二十军棍,事后自己领。” 正堂回响着他低沉的声音,没人敢再有异议。 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不到一个时辰就查清楚。 王少凯带着几个人回来,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一个面如死灰的妇女。 “将军,那守备军是张虎所杀。” 几个校尉一听,顿时露出愤慨之色,胆子都壮了,纷纷看向许晏舟,看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们都知道许晏舟是玄甲军统领,自然偏袒玄甲军,现在人证是他们自己找回来的,总没话说了吧。 对上王少凯的眼神,许晏舟点点头,说道:“去把萧将军和萧夫人请来。” 听到他的话,郎将有些不明所以,请他们做什么。 倒是那几个校尉眼神微闪。 不多会,萧知远便带着陶云倾从外边进来,看到在场的几个人,陶云倾面色无异,只是瞥了一眼就不再多看。 那几个校尉的目光却有意无意扫向陶云倾。 萧知远看了几人一眼,问道:“许将军叫我等可有事?” 许晏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萧将军是最合适的看客。” 萧知远眉头轻蹙,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郎将拱手问道:“将军打算如何处置张虎。” 许晏舟示意王少凯。 王少凯目光落在郎将身上,又扫了几个校尉一眼,说道:“按照我朝军律,张虎应赏粮食百石,以资嘉奖。” 几个校尉脸上刚露出的一点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什么? 他们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郎将愣了一下,随即语气沉沉,“王副将,您可是说错了?” 这是要明着包庇张虎吗! 王少凯冷哼一声,“根据我们调查,这守备军淫辱多名妇人,打杀二人均为其夫,张虎为民除害,理应嘉奖。” 郎将皱眉不语,他既然说出来,又带着人来了,必然是有了把握。 校尉面面相觑,一个人壮着胆子说道:“怎么算是淫辱,你情我愿之事,这是硬要给守备军扣帽子吗!” 许晏舟挑眉,“你情我愿?” 他看向后边的妇人,“今日本将军给你做主,你告诉我,你可是情愿的?” 那妇人忍不住看向几个校尉。 说话之人回头看她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警告,妇人顿时瑟缩一下。 王少凯抬脚将说话之人踹翻,恶狠狠道:“当着将军你都敢吓唬她,若是我等不在,你们岂不是成了恶霸!” 还是有编制的恶霸。 许晏舟身坐高位,并不知道下边的守备军如此行径,而且看样子,他们轻车熟路,显然是将城中妇人当做发泄工具。 妇人不敢声张,家属不敢惹这些兵痞子,便成了他们口中的你情我愿。 妇人见状泪水如同开了闸门,不断磕头求许晏舟给她做主。 “他们每个月要来好几次,每次都将我相公和孩子赶到院子里,却不允许他们离开,将军为我做主啊!” 让她男人和孩子听着她在屋中受辱,比杀了她还难受! 许晏舟的面色彻底冷下来,“王少凯,去查,还有谁有此等行径,全部三十军棍,若再犯,乱棍打死!” 什么法不责众,若是不予以警示,这些人便无法无天了。 几个校尉不服。 “将军,我们都是正常男人,这些事理应是上头给我们想办法,如今我们不劳烦您,您更不能惩治我们!” 很多的地方军守备军都是这样,哪有不需要女人的。 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他们又不是和尚。 许晏舟的声线染着浓浓的寒气,“这就是你们奸淫城中妇人的理由?” 他站起身,那几个校尉下意识后退一步。 “明知故犯,不知悔改,再加十军棍,既然你们不知廉耻,便在全军面前领罚!” 几人面色一变,这才知道害怕。 五十军棍就能打死人,他们每人四十军棍,不死也要脱层皮! 更何况是在全军面前,里子面子全都丢光了,以后还如何立足。 “将军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几个人纷纷跪地求饶,眼看许晏舟没有一点宽恕之意,目光不由得看向陶云倾。 陶云倾来了之后才理明白怎么回事,这样居然都弄不死张虎。 思索之间,抬眼见几个人的目光投过来,心里咯噔一下。 “萧夫人,是您告诉我们张虎的恶行,您救救我们!” “我们都是听了您的话,才来将军府告状的,您不能不管我们!” 他们知道萧知远是勋贵,即便职位不如许晏舟高,说的话也管用,甚至在官场更吃得开。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陶云倾稍加鼓动,他们便胆大包天跑到将军府闹腾的原因。 他们想借此机会巴结上权贵,只要事情办好了,将来吃香喝辣的日子都等着他们。 萧知远听见他们的话,目光倏然看向陶云倾。 ------------ 第44章 薛家口战役的将士 见几个校尉向她求救,陶云倾故作镇定,寒着脸说道:“我何时唆使你们来闹事了,我只是告诉你们张虎杀了人,其人当诛!” 一个校尉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萧夫人,明明是你说此事应当找将军陈情,让张虎伏诛。” 另一人忍着火气说道:“萧夫人莫不是要过河拆桥,可是你对我们保证,只要张虎死了,就让我等成为侯府侍卫,贴身保护世子爷!” 这个承诺对他们太有诱惑力了,和这穷乡僻壤的平遥城比起来,繁华京城是他们所向往的。 更何况,去了京城,他们就不用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小命有了保障。 陶云倾脸上的镇定不复存在,“你们、你们胡说,我从来没说过这些!” 几个校尉若是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等人被当枪使了,就太傻了。 他们转头开始陈述陶云倾如果教唆他们来将军府闹事,又说张虎打杀袍泽有多该死,许晏舟肯定不会饶恕他。 “萧夫人说,若是许将军包庇玄甲军,就将事情闹大,武定侯在这里,定不会坐视不管,闹到京城也只会落下一个徇私枉法的名声!” “对,她说您定然不敢和武定侯对着干!” 陶云倾面色发白,不由自主看了萧知远一眼,正对上那双阴沉的眸子。 “我怎么不知道,我府中侍卫可以由你一个平妻任免?” 陶云倾听到他将“平妻”两个字说出来,身形一晃,“侯爷,不是的…我没有!” 她知道萧知远生气了,否则断不会在人前如此贬她。 萧知远冷冷地看着她,想到刚才那几人说的话,竟是将他也算计进去。 不仅如此,她这番话,让他和许晏舟的气氛愈加微妙起来。 作为武定侯的确不需要看许晏舟脸色,但他衔位毕竟比他高,很多事不能放在明面上。 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他不信陶云倾想不到这一点,她却还是以此为由头去游说这些人。 她真的如同他所想那般有大局观吗? 萧知远目光死死盯着陶云倾,最后一次问道:“他们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美目含泪,她不自觉摇头,最终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件事虽然操之过急,但是张虎的确杀了人,军中这种事多得很,尤其是正规军和地方守备军之间,出现什么腌臜之事都有可能。 她没有细查,巧好这几个守备军刚刚被张虎以儆效尤没多久,正自怨念横生之际,她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好让他们出头。 关于侯府的话,她只不过是在画大饼而已,不把他们带到京城,难不成他们还敢找过去? “侯爷,我怨啊,张虎对我意图不轨,差点害我失去清白,我的后半辈子差点毁在他手中。” 陶云倾哭的梨花带雨。 “我知道侯爷难做,从未想过让侯爷替我出头,是倾儿错了,倾儿不该在没有了解事情始末的情况下,把这些消息随意告知他人。” 她哽咽的声音,泪洒娇花的姿态,让萧知远一下就心软了。 这种事,理应由他出面帮她出气,但是碍于他初到此地不久,和许晏舟关系又颇为微妙,他若出头,不免节外生枝。 正因此,他心里始终有一抹愧疚。 陶云倾看到萧知远的眼神,便知道这一关过去了,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不远处的陆棠快要给她鼓掌了,不愧是在短时间内俘获萧知远的人,这几句话说得避重就轻。 把唆使他人闹事,变成不应随意让人知晓不确定的消息。 甚至掩盖了她的杀人意图,将锅扣在张虎头上。 不仅如此,她说话间还勾起萧知远的愧疚之心,让萧知远心甘情愿站在她这边。 果不其然,萧知远轻叹口气,起身拱手,“许将军,内人犯错在先,我愿替她承担责罚。” 因为陶云倾,他在许晏舟面前矮了一截,虽然心有怒意,但想到她遇到这种事始终不想牵连到他,心中那点怒意也就烟消云散。 几个校尉被拖下去在全军面前杖刑,郎将也挨了二十军杖,好让他长长记性,下次这种事是否可以任意而行。 萧知远站在一旁等着他的惩治到来,见几个人都被带下去,许晏舟迟迟没有说话,不由地抬头。 许晏舟看过来,目光隐晦,“萧将军请坐,还有一件事,等你知晓之后,再看如何定夺。”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可萧知远不仅没有松口气,心里反倒是咯噔一下。 直觉还有更不好的消息等着他。 一旁陶云倾偃旗息鼓,神情委顿地坐在一旁,如同鹌鹑一样。 “萧将军请稍后片刻,人正在来的路上。”许晏舟语气客气,但神情却有些淡漠。 萧知远点点头,不自觉看了陆棠一眼,见她神态自若,既没有想象中的快意,也没有冷嘲热讽之意。 按说他应当高兴才对,这是否意味着陆棠知道亲疏远近了。 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他总有一种感觉。 陆棠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平淡,是因为不在乎。 这个念头一闪就被他甩开。 不在乎? 不在乎又为何千里迢迢追到边疆,只为了和他‘偶遇’。 当时在平遥城看到陆棠的时候,他真是惊到了,且带着一抹喜意和自得。 她终究是舍不得他的。 只是看到她身边的孩子,才不自觉口出恶言。 陆棠抬头时,正好触及萧知远的目光,见他匆忙移开视线,便也不在多看他一眼。 倒是陶云倾,将二人这一‘互动’看在眼里,心里顿时涌出嫉妒。 贱人,还在勾引侯爷! 她的目光恶意满满地看了陆棠一眼,在她看过来的时候转向门外,随即眼睛倏然瞪圆,一抹恐惧在眼底涌现。 平二带着四五个人走进正堂。 萧知远不认得这些人,看布甲应当是不同地方的守备军。 这些人一进门目光就聚集在陶云倾身上。 “陶姑娘,别来无恙!”一个守备军抱拳,眼神却带着意味不明的复杂。 ------------ 第45章 当年之事 陶云倾慌忙站起身来,不自觉向后退去。 “你们、你们……” 萧知远满脸诧异,不知她为何如此惊慌失措。 平二行礼,“将军,这几人都是薛家口战役的参与者,也是曾经的陶家军将士。” 许晏舟点点头,“诸位请坐。” 萧知远不由得看向陶云倾。 如果是陶家军,她应当高兴才是,为何如此恐惧。 这让他想起张虎,张虎曾经也是陶家军将士,还是她的亲卫。 “小人张东,现为升州城守备军,听闻陶姑娘来了平遥城,特意赶来再见一面。” 说完,他的目光一转,落在陶云倾身上。 “陶姑娘,这两年过得可好?” 陶云倾知道刚刚的行为不妥,此刻已经重新坐下,双手搅在一起,努力控制着情绪。 “张郎将说的哪里话,我父兄都死了,陶家军也都覆灭,我又怎能过得如意,我没有一日不为他们祈祷。” 张东点点头,“陶姑娘理应日日祈祷,否则良心难安。” 陶云倾面色一白,身形都跟着晃了晃。 萧知远蹙眉,“你有话直说,不要在这里意有所指。” 张东等人在路上就已经知道陶云倾现状,自然也知道萧知远的身份。 这人他们得罪不起,但当年的事情,也不能被陶云倾如此蒙混过去。 “看陶姑娘衣着华贵,头戴金钗翠玉,还以为忘记了当年的悲惨。”张东继续意有所指,颇有点故意。 “我父兄……以及陶家军,确实悲惨。”说着,她似是忆起当年之事,顿时泪眼婆娑,低声呜咽起来。 没哭两声,她便身形一晃,整个人向前扑去,却扑进一双手臂之间。 抬眼,是陆棠! 陆棠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看萧夫人面色不对,要不我给你扎几针?” 她的话音才落,琥珀便拿出针包铺在她面前。 装晕没装成,陶云倾暗咬后槽牙,重新坐直身体。 “不必了,多谢妹妹好意。” 她额头青筋凸起,恨不得当场将陆棠打死。 萧知远没有插手,他看出些许端倪,知道陶云倾怕是瞒了她什么事。 许晏舟见差不多,对张东说道:“此次请诸位前来,事关张都司清白,想了解一下当年薛家口战役的隐情。” 听到张虎的名字,张东几人面色都有些难看,显然路上知道了什么。 “张都司可是来找过陶云倾?” 张东恼怒之下,直呼其名。 许晏舟颔首,“确实找过,因萧夫人控诉他意图侵犯,被她用刀抹了脖子,如今尚在昏迷当中。” 几日清醒不了一次。 张东猛地站起身,目光直直看向陶云倾。 “张虎意图侵犯?” 来的路上他们只知道陶云倾伤了张虎,却不知道如此严重。 陶云倾睫毛轻颤,垂下头去,眼睛在眼皮下来回转动。 张东忍不住上前一步,“陶姑娘,张都司几次舍命护你,你不仅给他扣上侵犯的帽子,还要斩杀他!” 陶云倾忽然抬起头,红着眼说道:“张虎本就是意图侵犯我,我何曾冤枉了他!” 张东紧咬后槽牙,眼底似有怒火喷出,“陶姑娘如此污蔑他,怕是因为他知道了当年的事,前来找你问询吧!” 陶云倾眼神闪烁。 张东紧跟着说道:“当年你勾结岐人皇子,将陶将军夺回薛家口的计划泄露出去,导致十万大军惨死薛家口,只有寥寥千人逃回来,还是张虎拼死护着你逃回平遥城,如今你却如此对他,你可对得起死去的陶家军,你可对得起你的父兄!” 陶云倾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双手死死抓着椅子,好像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 许晏舟脸色阴沉如水,王少凯等三个副将纷纷露出惊容。 当年薛家口战役,本应该是稳赢的局面,可谁知道在他们进入薛家口之后,岐人大军突然出现,将他们团团围住。 那是一场屠杀! 薛家口的土地,至今都是黑红色。 原来里边还有这样的内幕。 陶云倾崩溃了,她捂着耳朵哭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哪里知道他是岐人皇子,我又怎么会知道他是故意接近我,呜呜呜……” 她满眼泪地抬起头,“我内心一直受着煎熬,我父兄都死了,我痛苦得不行,你们却还要来剜我的心,我是我爹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你们这么对我,对得起我父亲吗!” 张东不为所动,“这是你杀张虎的理由吗?” 陶云倾大哭,“是他非要来问我,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为什么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大家相安无事不好吗,是他逼我的!” 看到张虎的那一刻,陶云倾慌得很,她可是在边关立过功的女将士,虽然未受封,却是大盛仅有的巾帼女子。 萧知远爱的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的她。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当年的事情,她恨不得杀光所有知情的人。 张虎偏偏来刨根问底,非要她给出一个解释。 她杀心四起,索性将实情告诉他,趁着他失神的功夫,拉着他向后倒去,借机抹了他的脖子。 这一幕正巧被萧景年看到,从他的角度来看,便是张虎意图侵犯陶云倾。 陶云倾借坡下驴,将黑锅扣在张虎头上。 这才有了后边的事情。 “我不想杀他的,是他逼我……”陶云倾抱着脑袋喃喃自语,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 许晏舟看向萧知远,“萧将军,真相大白,张虎没有过错,萧将军可还有疑问。” 提及萧知远,陶云倾不自觉抬起头看去,入目的,是一双失望到极致的眼睛。 她的心倏然沉下去,随后好像被一只大手攥住,她忙起身扑过去,“侯爷,当年的事真的不怪我,你是理解我的对不对?我不知道那人是岐人皇子,我只以为是可塑之才……侯爷,侯爷!” 萧知远甩开她的手臂,脸上闪过一抹嫌恶,“滚开。” 陶云倾愣住了,她看清楚他眼中的情绪,有些无法相信,如此宠她纵她的男人,此刻会如此冷漠。 这个秘密在心底很久了,压抑得她快要疯掉了。 他应该理解她才对。 “侯爷,所有人都怪我,你也要怪我吗?” ------------ 第46章 你去给她看病 看到萧知远冰冷的脸色,失望的眼神,陶云倾开始慌了。 “侯爷,我……” 她还未说完,便看到萧知远向许晏舟拱手,“将军,我已无疑问,陶云倾交由将军处置,我绝无异议。” 陶云倾踉跄后退两步,眼神呆滞地看着他。 他不要她了。 曾经发誓要护她一辈子的人,此刻却要弃他而去! 胸腹浮空了一般,一阵恶心之感突然涌到嗓子眼,她张口作呕,眼泪模糊了视线。 那道让她真心想要依靠的身影,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看也没看她一眼。 气血上涌,她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这次是真的晕倒。 陆棠让几个婆子将她抬回西院。 虽然没有诰命在身,也算不得侯府正室,但曾经得到过皇上嘉奖,这件事,恐怕还要从长计议。 张东等人见此并没有开怀之意,面上均凝着落寞萧条之色。 “陶家军镇守边关五载,称得上骁勇善战,若非有那薛家口战役,几乎全部折损进去,岐人也不会如此嚣张。” 陶家军的陨落,伤了大盛元气,以至于许晏舟接手的时候,只给了他不到四万人马。 这期间打过几次,输赢参半,损失不算太大。 最大的损失,就是在这半年。 饿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减员半数。 这是让许晏舟最为痛心之事。 将士没有战死沙场,却饿死在营地内。 王少凯不由地问道:“张虎作为陶云倾的亲卫都不知道的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张东几人相视一眼。 原来,张东等几人不是斥候,就是被陶将军派过去的探子。 他们在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许晏舟眉眼清冷,此刻染上一抹意味不明的复杂。 “我记得朝中查过此事,为何当时你们没有站出来阐明。” 张东露出一抹惭愧之色,“许将军想必已经猜到了,陶将军有恩于我们几人,我们想着陶姑娘年轻少不经事,未能分辨出奸细,才导致如此惨败,她又是陶将军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我们便都缄口不言。” 顿了下,他苦笑道:“听到张虎出事,我们才觉得当年隐瞒下来是对死去将士的不公,更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了隐瞒当年之事,对张虎痛下杀手。” 正是因为这样,此时此刻,他们毫不犹豫站了出来,哪怕将来会落下个欺君之罪! 许晏舟没有再问其他,让几个人下去休息。 几人走后,他眸色越发黑沉,扫了在场几人一眼,脸色比方才还要肃穆。 “陶云倾以及陶家军的事情,从此刻起烂在肚子里!” 众人一愣,不由得看向他,叫他没有解释的意思,恭敬听令。 王少凯等人离开后,许晏舟看向陆棠,“陆姑娘,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参与的!” 陆棠微微颔首,心中有了一丝明悟。 上边真要查,岂是几个大头兵能瞒住的,这件事定然还有不为人知的事。 倒是陶云倾,若是将来这件事被揭发,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甚至… 陆棠不做深想,告辞离开。 她径直往东院走,正想着一会给许商序做点什么菜,一道身影拦住她的去路。 抬头,是萧知远。 他面色阴郁,一副谁欠他万两黄金似的。 “你可满意了!” 陆棠:“?” 萧知远冷声说道:“陶云倾做出如此行径,隐瞒过往罪行,又欺瞒我在先,你心里怕是得意得很吧!”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拦住陆棠。 他只是一想到刚刚陆棠看了全程,就忍不住去猜她在想什么,不由自主便来到东院必经之路上。 看到陆棠脸上莫名其妙的神情,他愈加烦躁起来。 她应该得意,应该高兴。 可是一想到她高兴,又觉得她做得不对,那是不分亲疏远近的表现。 可不管怎么样,她不应该如此平静。 陆棠纤眉一挑,“萧将军莫不是今日没吃药?要不要找大夫给你看看脑子?” “你!” 萧知远额头青筋凸起,见她想要绕过他离开,再一次错身拦在她面前。 “云倾晕过去了,你总要去看看她的情况。” 陆棠缓缓呼出一口气,“我会医术,但我不是专职大夫,你若想找大夫,可以去请许将军帮忙。” 萧知远微愠,“你再如何不知亲疏远近,可医者仁心,你要放着病患坐视不理吗!” 陆棠最烦旁人给他戴高帽,将她架在高处。 “对啊,救不救人在我,看不看病也在我,我就是没有医者那份仁心,我心狠手辣,蛇蝎心肠,还要麻烦萧将军让让,挡了我的去路,我怕我忍不住一针扎死你!” 说罢,她径直向前走去,直接撞开他离开了。 胸口隐隐作痛,萧知远气得低喝:“你怎的变得如此蛮横!” 换来的,是陆棠头也不回的挥挥手。 不再理会失心疯的萧知远,陆棠才进东院,就看到萧景年等在那里,满脸焦灼。 她面色一沉。 这对父子当真让人烦不胜烦。 萧景年见到她,疾步迎上来,“娘,你快去看看云姨,她晕倒了!” 陆棠绕开他往里边走去,“你爹去请大夫了,不要再来叨扰我。” 萧景年迈着小碎步跟着,急声说道:“娘,那些大夫都欺名盗世之辈,您的医术好,您帮云姨看看吧,我只信得过您!” 陆棠笑了,“承蒙你们父子厚爱,可我现在有紧要之事,怕是分身乏术。” 萧景年不由得问道:“什么事比给云姨看病还要紧?” 陆棠停下脚步,萧景年一个不慎差点撞上去,抬头便看到她微笑的面容。 “我要去给商序做好吃的。” “什么?” 陆棠肯定地点点头,“你没听错,另外还要告诉你一点,在我这里,上个茅厕这种事,都比给你云姨看病要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景年呆愣当场,陆棠的反应和回答,让他不知所措。 片刻,他跺了跺脚,转身跑回西院。 今天他正在做功课,父亲和云姨一路去了军营,他好像看看英姿飒爽的云姨,奈何课业没做完,哪里也去不了。 谁知道云姨是走着去的,却躺着回来的,顿时吓得他六神无主。 偏偏向来紧张云姨的父亲,这次却一反常态的漠视,让他不由自主想到陆棠。 ------------ 第47章 找她顶罪 跌跌撞撞跑回西院,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大夫,隔着纱帘为陶云倾诊脉。 大夫正是军中的赤脚大夫,他沉吟片刻,对萧知远说道:“恭喜萧将军,夫人有喜了。” 萧知远父子闻言都是一愣。 萧知远沉重的心忽然就浮出水面,目光落在陶云倾惨白的面容上,眼底划过一抹喜色。 作为武定侯,他只有一个嫡子傍身,这是万万不行的。 本想着有陆棠和陶云倾两个人可以为侯府开枝散叶,陆棠却不知好歹和他闹来闹去,不断消磨他对她的情谊,有时候他甚至想,就由她去吧。 陶云倾滑胎之后他倍感惋惜,也有些恼怒,可当她告诉他,是因为忧心身处边关的他才导致胎象不稳,最终滑胎的,心中那抹怒气便也消散了。 萧知远丝毫不怀疑陶云倾的话,她一个女子,只身来到边关,只为了能够贴身伺候他,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想起她的好,萧知远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再看陶云倾,也不再如同刚才那般厌恶。 萧知远在一旁出神,萧景年也在一旁出神。 云姨滑胎之后,他就觉得噩梦只是噩梦,终究不会成真,可刚刚听到她再度怀孕,他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陶云倾是第二日醒过来的,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后,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不管如何,侯爷都不可能看着自己的骨血出事。 萧知远来过,虽然不再同事发之时那般嫌恶,但是也没有同她过多亲近,冷漠的态度让她有些难以自持。 陶云倾没有急着解释,反而安心养胎,每日陪着萧景年做功课,教他读书写字,甚至指导他的骑射。 萧景年有些心不在焉,陶云倾何尝不是,二人谁也没有发现谁的异样。 “云姨,可想好了弟弟的名字?”萧景年问道。 陶云倾脸上闪过一抹羞涩,“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萧景年看了她平坦的肚子一眼,“猜的。” 陶云倾很高兴,都说小孩子最有感知力,说话最准,萧景年这么说,那一准是个男孩。 陷入低谷的心情,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好似扶摇直上,一下飞到云端。 不过,她还要想想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才是。 她要先把萧知远哄回来才好办。 萧知远冷静下来之后,见这件事迟迟没有定夺,便知道许晏舟等人有所顾虑,稍一思索便知道顾虑什么。 陶云倾有了身孕,他是不可能让她出事的。 当年的事只要许晏舟等人不捅出去,便不会有事,难的是张虎那里。 张虎被伤只瞒了一时,军中便沸沸扬扬都传遍了,若是处理不好,他在军中不好立足。 这件事让萧知远一筹莫展。 晌午,萧知远回到将军府看了陶云倾一眼,见她正给午睡的萧景年扇着扇子,神情宁静,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情,眸色柔了几分。 她当年不过十几岁,分辨不出好坏,也有情可原。 “侯爷?” 陶云倾装作才看到他的样子,如同受惊的小兔,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触及萧知远视线时,又下意识躲避。 萧知远已经数日没同她说过话,更没正眼看过她。 好在她没缠着他解释当年的事,给了他平复的时间,否则他会更烦躁。 “今日又呕了吗?” 他说完,便看到陶云倾欣喜的模样,随即又带上一抹委屈。 “有些反应,但还好能吃下东西。” 说着,她的手落在腹部,唇角带着舒和的笑容。 似乎是因为当了母亲的缘故,她身上被一种柔和的光芒笼罩着,让她看上去更为柔美可人。 萧知远忍不住轻轻抚上她的脸庞,见她如同猫儿一样在他手心里噌,心头微痒。 二人腻歪一阵,顾虑到腹中胎儿,没有更进一步。 但如此也让陶云倾松口气,萧知远这是原谅她了。 陶云倾幽幽叹了口气,“侯爷对我如此好,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想想当初真的不应该意气用事,伤了张虎。” 萧知远不语。 “妾听闻张虎醒了,想着这几日去看看他,我知道他不愿意原谅我,我愿意在全军面前,向他磕头赔罪!” 陶云倾说得诚恳,萧知远愈发沉默了。 知道张虎受伤的人很多,但是知道是谁伤了他的人则少之又少。 陶云倾如今怀了他的骨血,他理应为她安排好一切,不让她再受到外界干扰。 安心养胎,顺利生下孩子才是紧要的。 陶云倾神情低落,“张虎的事让侯爷为难了,一想起这件事,我就难受得紧。” 说完,她不自觉抚着腹部蹙起眉头。 萧知远忙过来,“别胡思乱想了,安心养胎才是。” 陶云倾泪盈于睫,“当时气往上涌,冷静下来之后,每次回想都后悔得不行,侯爷,我心难安啊。” 张虎的事不解决,他心也难安。 现在不是许晏舟如何裁定,而是军中都等着一个结果。 陶云倾巴掌大的脸有些发白,她靠在榻上,低落地说道:“我怀着侯府骨肉,万不敢乱来。” 她抬起头,“侯爷,不知可否让妹妹帮忙。” 萧知远一怔,“她能帮什么忙?” 陶云倾迟疑了一下,“这件事对妹妹来说有些影响,若是她能先帮我顶上这罪责,待我产下孩子,我再亲自澄清去领罚,如此一来,便两全其美,只是委屈了妹妹。” 见萧知远沉吟不语,陶云倾轻叹口气,“是我太想当然了,我想着妹妹是自家人,定然会帮我度过这道坎儿……” 萧知远蹙眉,“许晏舟不会同意的。” 陶云倾眼睛微亮,“只要妹妹同意了,她主动请缨,许将军那里也不好说什么的。” 萧知远又陷入沉默。 那日张虎来将军府是许多人都知情的,受伤也是在那之后,若是让陆棠定罪,自然再合适不过,没人会怀疑什么。 关键是如何劝说陆棠。 陶云倾浅笑,“妹妹最在乎侯爷,侯爷若是开口,她一定会同意的,等到边关战役结束后,我们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四个字打动了萧知远。 ------------ 第48章 一个不够,两个一起去才能成功 见萧知远意动,陶云倾不遗余力地说道:“若非我有了侯府骨血,定会亲自接受责罚,有过一次滑胎,妾实在不敢再拿孩子开玩笑,也不知道妹妹能否委屈一下。” 萧知远垂眸,“我来想办法吧,你安心养胎。” 侯府人丁稀薄,他已快而立之年,却只有萧景年一个嫡子,连庶子庶女都没有一个。 她肚子里的孩子,说什么都要顺利生下来。 陶云倾垂眸,眼底划过一抹得意,脸上却露出惭愧之色。 “妹妹向来大度,又通情达理,但愿她能理解我。” 萧知远点点头,心里琢磨该怎么开口,他没忘记叫陆棠来给陶云倾看诊时,被她拒绝的事情。 他知道陆棠是在乎他的,可能就是太在乎了,才会如此。 “我先去校场。” 陶云倾带着温柔的笑目送他离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和温柔都敛尽。 她看出来,萧知远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伸手摸了摸腹中的胎儿,这是侯府未来的世子,他需要一个巾帼英雄般的母亲,而不是泄露军机,害死十万大军的母亲。 “云姨,不舒服吗?” 萧景年走进来便看到陶云倾垂首抚着肚子,面露担忧之色。 陶云倾抬头露出一抹笑,却笑得很勉强,眉宇间晕染着愁绪。 “年哥儿来了,云姨没事,只是……哎。” 她话说一半,只幽幽叹了口气。 萧景年凑到她身边,如同往常那般亲密地抱着她胳膊,“云姨在担心什么?” 陶云倾欲言又止,总是叹气,“不想让年哥儿担心,年哥儿还是不要问了。” 她越是如此,萧景年就越是想知道怎么回事。 “云姨,我马上就六岁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为你分忧解难。” 陶云倾面露欣慰之色,“有年哥儿在,云姨都安心许多。” 她又一次叹气之后,开口说道:“便是前些日子伤了张虎之事,云姨醒过神来,颇为过意不去,心中难安,时而便感觉腹部微痛。” 萧景年一脸气愤,“是那人意图侵犯云姨,没杀了他算他走运,云姨怎么还会为这种人难安!” 他不知道正堂发生的一切,大人的事情,自然也没人告诉他。 陶云倾苦笑道:“前尘过往,都过去了,终究是云姨太冲动了,现在这件事让侯爷难做,军中总要有个交代。” 顿了一下,她轻抚腹部,垂眸露出温柔无奈之色,“若非怀有身孕,云姨定会接受责罚,在全军面前向张虎赔罪,只是……” 她眼尾泛红,“云姨才失去一个孩子,身子还未完全养回来,意外得子,虽然欣喜,却难免不稳,若是情绪太过激荡,我担心……” 萧景年一听连连点头,“云姨切莫多想,这件事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陶云倾神情低落,苦笑连连,“侯爷倒是想出一个办法,想让你娘亲暂时帮我顶一下,待我产下侯府血脉,我再亲自澄清接受责罚,可如此一来,妹妹就要受委屈了,我于心不忍。” 萧景年沉默了,他知道娘亲一直都不喜欢云姨,让娘亲帮他顶罪或许可以,让她给云姨顶罪,她八成都不同意。 陶云倾说道:“侯爷说妹妹通情达理,最是大度,咱们又是一家人,定会帮忙的,毕竟只是暂时顶替,待我度过这段时间,我会立刻大白于天下,还妹妹一个清白,可是即便如此,这段时间,妹妹就会受到不少压力,虽然……” 她看了萧景年一眼,“虽然她待在将军府不出去也能躲开这些压力,但我总觉得内心愧对于她,年哥儿,你说云姨如何是好,我既担心你母亲不会同意,又担心她同意了会受到压力。” 她秀眉轻拧,纠结又痛苦。 萧景年看不得她如此模样,云姨如此优秀,却总要面对这么多,他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 “要不我去同我娘亲说。” 陶云倾摸摸他的头,“若是你娘不同意怎么办?” 萧景年茫然,不同意他该怎么办。 陶云倾一笑,“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若真的想帮云姨,便说得决绝一些,你娘便会有所顾忌。” 萧景年迟疑了,他不想对陆棠说决绝的话。 会伤了娘的心。 陶云倾见状,缓缓说道:“年哥儿是担心妹妹生你的气吗?你们血脉相连如同亲母子,亲母子哪有隔夜仇,等时机到了,云姨会专程解释一番,现在都只是权宜之计。” 萧景年迟迟没有说话。 陶云倾眼泪说来就来,她不由得轻轻抱住他,“年哥儿不要为难,怪云姨不好,这种事怎能让年哥儿操心,云姨自己去求妹妹,若是她不答应,大不了便在全军面前接受责罚,我会努力挺过来的。” 萧景年顿时心疼了,抬手抹去她脸上的薄泪,“云姨安心养胎,还是我去吧,我去劝说成功的概率会大一些。” 娘亲本就不喜欢云姨,让她自己去,怕是母亲会冷言冷语。 现在云姨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父亲离开的时候是这么嘱咐他的,让他看顾好云姨。 临走的时候,萧景年看着她的肚子问道:“云姨,可想好弟弟的名字了?” 陶云倾不由得笑了,“还太早,等这件事尘埃落定,再让你父亲帮着想想。” 萧景年张了张嘴,随即点头离开。 他觉得自己太过异想天开,怎会将梦中之事带入现实当中,枉费云姨如此疼他。 至于饴糖,每个人心疼人的方式不同,这只是云姨疼爱他的一种方式罢了。 想通这些,萧景年脚步都松快了许多。 不过,这种事居然还要在全军面前赔罪,他觉得玄甲军太霸道了。 还没走进东院,便听到里边说话的声音,正是他的父亲。 不是去校场了吗? 他紧走几步进了西院,便看到娘亲面色冷凝,对父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哪一家女子敢如此对待夫君,他娘亲却是太骄纵了些。 他们如此宽容忍让,反倒是让她更进一步。 ------------ 第49章 情爱如此伤脑子 陆棠发现萧知远的时候,他在东院外徘徊有些时候了。 约莫因为二人的视线对上,给了他勇气,他踱着步走进来。 “棠儿……” 他的声音才发出就被陆棠打断。 “叫我陆姑娘。” 萧知远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三个字,“陆姑娘。” “萧将军可有事?” “我来……” “我说过吧,若是有事先找许将军,再让许将军同我交涉,萧将军记性不太好啊。” 接连被打断两次,萧知远的脸都黑了。 但是想到来的目的,他的面色又缓和一些。 上次便是因为他的态度,被她拒绝,这次关乎到侯府血脉,断不能出错。 他清楚,只有陆棠主动,最大的阻碍许晏舟那里才能过关。 “陆姑娘,我们可否坐下来好好聊聊。”萧知远放软态度。 陆棠瞥了他一眼,“老实说,我们实在没什么可聊的。” 萧知远上前一步,便看到她后退一步,脸上带着警惕,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她这是在防备他吗? 还是在故意气他。 “陆棠,我们好好聊聊,这之后若是你不愿意再看到我,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听到这句话,陆棠微作沉吟,点点头,随后让琥珀将青竹桌椅摆到院中。 一壶上好的普洱茶沏上,虽然是熟茶,不如生茶口感好,但在边关之地,这算是十分奢侈了。 这熟茶也是三年以上的熟茶,口感厚滑。 见陆棠连他的茶杯都没摆,萧知远嘴角轻抽。 转念一想,这些茶他也不会喝。 陆棠冒领军功,这些茶原本孝敬的就不是她。 算是来路不正,喝之不会有愧吗? 萧知远很想劝诫她,想想此行目的,还是忍住了。 让陆棠回归正途,还要慢慢来。 “听闻平遥城比我来之前要好得多,你在这里可适应?” 陆棠眼神奇怪,“萧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闲话家常什么的,不适合他们。 萧知远见陆棠毫无和他叙旧的意思,沉默片刻,才说出此行真正的目的。 陆棠听后嗤笑起来,“所以,陶云倾想让我在众军面前承认,是我伤了张虎,愿领责罚?” 萧知远忙说道:“只是权宜之计,倾儿有了身孕,受不得刺激,所以希望你能帮她一下,等到她生完孩子,会亲口向大家澄清的。” “这话你信?” “倾儿从不骗人,更何况,还有我在,等到孩子生下来,我会让她第一时间公开此事还你清白。” 陆棠的眼神微妙起来。 才骗了他没几天,这就从不骗人了。 情爱这种东西原来这么伤脑子,她以前不会也是这样吧? 萧知远看不懂她的眼神,再接再厉说道:“其实这件事算不得什么大事,张虎毕竟没死,只是给玄甲军一个交代,许将军知道情况,定然不会让人为难你的。” 陆棠说道:“既然算不得大事,陶云倾为何自己不承认,她有孕在身,怀的还是你们侯府的血脉,想必许将军也不会如何。” 萧知远摇摇头,“这不一样,我担心她受不了这压力,情绪压抑,对腹中胎儿不利。” 陆棠恍然。 担心陶云倾受不了压力,就不用担心旁人。 “萧将军和萧夫人真是情比金坚,佩服!” 萧知远听她语气阴阳,蹙眉解释道:“陆棠,我需要这孩子顺利生下来,好为我侯府添丁。” 说来说去,不是为了陶云倾就是为了侯府,全没考虑过她如何。 可惜,他们的刀已经扎不到她,也伤不了她了。 幸好她及时清醒,毅然离开,回想起侯府的日子,空气都是污浊的。 陆棠收起玩笑的神态,眼神都冷淡下来,“若是萧将军说的是这件事,就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我又不是她爹,没义务给她顶罪。” “陆棠!你要如此铁石心肠吗!” “萧将军最是深情,那不如萧将军去给你的爱妻顶罪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可是武定侯,许将军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就是在全军面前跪着道个歉而已,毕竟张虎又没死。” 她将萧知远的话如数奉还,说得他又气又窘,脸色发青,额头青筋都凸起来了。 萧知远被怼的哑口无言时,一道小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娘亲,爹爹。”他语气带些欣喜。 忽略掉娘亲脸上冷意,他已经许久没见二人坐在一起了。 陆棠没有应声,萧景年现在过来,怕是为了同一件事。 陶云倾蛊惑这对父子,易如反掌。 可惜她算错了,陆棠早就不是在武定侯府的陆棠了,不会再为了谁委屈自己。 “娘亲,儿子想请您帮个忙。” 果不其然。 当萧景年说明来意的时候,萧知远蹙了下眉头,多看他一眼。 “谁让你来的?”萧知远心中对陶云倾多了一抹不满。 这种事,怎么能告诉孩子。 萧景年忙说道:“是我看云姨满腹愁绪,央求她告诉儿子的,她一直不想告诉我,怕我为这种事劳心。” 萧知远神色缓和一些,夸了萧景年懂事。 陆棠唇角轻勾,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或者说,蛇鼠一窝更合适。 你们彰显亲情也好,情爱也罢,却要牺牲旁人,没皮没脸到极致。 萧知远抬眼看向陆棠,“你这么大人了,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 陆棠笑了,“你们懂事倒是去顶罪啊,怎么让我顶罪?说出来的话不怕笑掉自己大牙吗?” “你!”萧知远满眼怒气。 他逐渐发现,他说不过陆棠。 以前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陆棠从不逆着来,即便有些过失,她也会委婉提醒,现在怎么变成这幅样子。 萧景年见陆棠语气坚定,忍不住说道:“娘,云姨不便才让你帮忙,以后她会帮你澄清的。” 陆棠还得谢谢她帮忙澄清。 她懒得再废话了,“我说过,我不帮,二位最好麻利地滚出去,我怕我巴掌不听使唤。” 见她语气如此重,萧景年也来了脾气,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陶云倾说的话。 “娘,我一直认为人应当做正确的事,我不明白为什么您会推三阻四,我们不是一家人吗?我们不应该互相帮助吗?” 他说完,见陆棠不为所动,脸上带着他看不懂的神情。 心一狠,冷声说道:“娘,若是您不帮忙,以后就没有我这个儿子了!” ------------ 第50章 她的条件 萧景年的话说完,周围瞬间静下来,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带着粘稠的窒息感。 萧知远一惊之下想要张口训斥,转念一想,又忍下来,眼神复杂试探地看向陆棠。 陆棠只是静静地看着萧景年,湛黑的眸子不透光。 在这样的注视下,萧景年气势弱了几分,连呼吸都跟着绵软起来。 随后想起还在纠结痛苦中的云姨,他梗着脖子仰起头,对上她的眼神。 本以为会看到愤怒,难过,可没想到她笑了。 萧景年愣住了,不由得看向父亲,便看到父亲和他一样感到意外。 陆棠说道:“小公子哪里话,我本来就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说罢,眸光扫向一旁的萧知远,“是吧萧将军。” 她一语双关。 萧景年陡然睁圆眼睛,一丝慌乱在心头蔓延开来。 因为他在那双眸子里看不到情绪,或者是他期盼的情绪。 萧知远面沉如水,他自然知道陆棠说的是什么意思。 嫁入侯府至今,她还是完璧之身! 萧景年张嘴想要解释什么,陆棠却打断他,“既然小公子如此孝顺,只要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同意在全军面前说清楚这件事。” 解释的话被他咽下去,“娘,您说。” 陆棠说道:“第一,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我的东院,你和萧将军都是如此。” 萧知远冷哼一声,真以为他愿意来。 虽然知道她这是以进为退的伎俩,心里仍旧不痛快。 萧景年有些迟疑,但如果能解了云姨的燃眉之急,他暂时就不来了,等娘亲消了气再来。 陆棠接着说道:“第二,小公子以后不许再喊我娘亲或者母亲。” 萧景年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呆滞地看着陆棠。 “答应我这两个条件,我便兑现我的承诺。” 萧景年慌了神,娘亲似乎是认真的? 他不由得去看父亲。 萧知远蹙眉,“第一个条件可以,第二个条件,你不是在为难景年吗?” 陆棠轻嗤,“让我顶罪的时候,怎么没觉得我为难。” 萧知远再次语塞。 这能一样吗。 陆棠眉眼含笑,似乎说着什么无关紧要之事,“二位想好了告诉我,我要去补个觉。” 她起身准备回屋,让吴婆子将桌椅收拾了。 两父子只得站起来,站在院子里思索她的话。 萧景年轻轻拽了拽父亲的衣袖,“爹爹,娘亲是认真的吗?” 萧知远冷笑一声,“她不过是在赌气而已,她赌咱们不会答应。” 萧景年恍然,原来如此。 心中刚刚倾斜的天平,现在又向另一边倾斜回去。 萧景年脱口而出,“娘亲,我们答应!” 萧知远再阻止已经来不及,他有些恼怒他私自做主,眼神却看向陆棠。 没有看到震惊心碎,痛苦不堪的眼神,那双眼睛好像陈年古井,泛不起一点波澜。 陆棠点点头,“既如此,小公子唤我陆姑姑吧。” 萧知远斥道:“什么陆姑姑,即便不叫你母亲,你也是他姨母!” 陆棠好心提醒道:“萧将军莫不是忘了,陆大人给我了一封绝亲书,我同陆家早就没关系了。” 萧知远张了张嘴,看着若无其事诉说这件事的她,心头划过一抹怜惜。 可想想她同自己较劲,明明可以回来,却怎么都不肯服软,那抹怜惜顷刻消散。 她活该如此。 但是她不为所动的样子,又让萧知远心底莫名慌乱。 “我们都答应了,你什么时候准备说明?” 陆棠头也不回地说道:“等我睡醒了再说。” 见她如此,萧知远悄悄松了口气,这是要拖着他们。 随后他怔忪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纠结。 来的时候他是希望陆棠同意的,可是刚刚,他又宁愿陆棠歇斯底里地骂他们。 萧景年看了一眼出神的父亲,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即便想起云姨听到消息开心的样子,他依然高兴不起来。 明明达到目的了,为什么心里却沉甸甸的。 父子二人离开了,却谁都没回西院。 第二日,陆棠差小厮告诉萧知远,三日后她会兑现承诺。 萧知远彻底沉默了。 萧景年问道:“父亲不是说,娘亲是在赌气吗?” 萧知远看他一眼,冷肃地说道:“你为何不经我同意便答应下来。” 萧景年瞠目结舌,他下意识的认为,既然是在赌气,那自然当不得真。 可是他随后又一想,他冒冒失失答应下来,那以后是不是真的不能再叫娘亲了? 不,不会的。 他不叫,娘亲也会难过的。 娘亲一定是想用这种方法让他知难而退,但事有轻重缓急,云姨的身体更重要。 萧景年小脸紧绷,他再想等到娘亲出面顶罪会后,该如何将她哄回来。 这边的消息一出,许晏舟便找到东院。 “陆姑娘这是何意?”许晏舟面上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单纯地询问。 他不认为陆棠会蠢到答应这种事。 陆棠微微一笑,“我答应萧将军,会在全军面前说明这件事。” 许晏舟迎着她的目光,清冷的眉眼染了一抹潋滟之色,“好,我来安排。” 这之后,知情的将士都要找过来,被许晏舟拦下。 平二怒不可赦,“那姓萧的当真是左脸皮贴在了右脸皮上,怎么如此无耻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王少凯面色冰寒,大有一言不合就冲到西院砍杀一通的架势。 郑翁吉黑着脸梗着脖子,想起那威力强大的强弩,他就忍不住为陆棠抱屈。 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应该被所有人尊崇,而不是如此被人算计。 可许晏舟一句‘陆姑娘执意如此’,让他们无计可施。 这就是萧知远想要的结果。 三日后,许晏舟集结将领五千余人。 这五千人统领着五万人,代表着五万人。 为了看得真切,陶云倾特意央求萧知远带她一起去,她说要铭记陆棠对她的恩情。 萧知远答应了,带着他和萧景年一同前往。 五千人,看过去黑压压一片,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四周,凝而不散。 陆棠走到人前,看着众将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缓缓开口。 “关于张虎受伤的事情,今日我要在全军面前说明一下。” ------------ 第51章 全盘托出 张虎受伤一事备受关注,他曾经是陶家军将士,戍卫边疆五载,后跟随许晏舟,进入玄甲军,继续捍卫大盛国土。 如此人物,却是在城中被伤,连一个说法都没有,端是让人浮想联翩,甚至很多阴谋论出现。 陶云倾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不放过陆棠脸上任何一个神情。 崩溃吗? 无助吗? 是不是还夹杂着绝望和心碎? 她可没有本事将这些情绪带给她,只有最心爱的两个人,才能让她最大程度体会这种感觉。 陶云倾很努力控制嘴角不要上扬,可是看到陆棠站在全军面前那孤寂落寞,如同一叶孤舟般的身影,她就忍不住。 一会,她还要承受来自五千人,甚至是五万人的怒火。 屯粮也好,建城也罢,所有的功劳都会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人就是这样,好的时候再好也有个限度,可做出一件错事,就是全盘否定。 她要亲眼看到陆棠破碎掉。 和陶云倾相比,身旁的萧知远父子显得低沉又无奈。 他们并不想看到陆棠承受这些,但是为了侯府的子嗣,实在没办法。 这一刻,萧知远心底有了一抹悔意,但不足以支撑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萧景年想到娘亲一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鼻头一酸,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他们心情复杂地看着陆棠,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陆棠一句话将全军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随后说道:“三日前,萧将军找到我,求我能替陶云倾顶罪,让我在全军面前承认伤了张虎。”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萧知远父子瞬间呆滞。 陶云倾脑袋‘嗡’的一声,周围一切声音都好像听不见了。 “他们告诉我,这是权宜之计,说等到陶云倾生下侯府血脉之后,便会为我澄清,还我清白,各位将士,请问我该信吗?” “不该!” 两个字带着冲天的怒气和煞气,震得大地轻颤,耳膜微痛。 “狗娘养的,什么玩意儿竟然想出这么肮脏的主意。” “那骚娘们是觉得陆姑娘好欺负,还是觉得咱们好骗!” “玛德姓萧的混帐,战场上没多大本事,却有本事在这里欺凌算计女子,孬货!” 将士们的话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萧知远和陶云倾的心里。 陶云倾身体晃了晃,险些晕倒,萧知远却没心思扶她,双手微抖,气得双目猩红。 “陆棠,你休要血口喷人!” 萧知远知道,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他在军中的威望将荡然无存。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建立起威望,就要被陆棠这个贱人毁了! 相知相守这么久,想不到她的心思如此狠毒! 萧知远看向陶云倾,她心领神会。 陶云倾惨白着脸,一副快要碎了的感觉,哽咽地说道:“妹妹,我对你如此好,你为何将黑锅扣在我身上,那日我明明看到张虎进了东院,然后便出了事的!” 平二等人冷眼瞧着她颠倒黑白,第一次见识到心思如此龌龊的女子。 她怎么敢的。 看到陶云倾柔弱得好像风一吹就消失的样子,将士们的声音逐渐小了。 倒不是相信她所言,只是看到这样一个人,不免疑惑她是如何伤的张虎。 至于陆棠,大多数人从未怀疑。 陆棠眸色淡淡,“你确定张虎进了我的东院吗?” 陶云倾点头,“没错,不仅是我,年哥儿也看到了,他是你儿子,总不会撒谎的。” 说着,她将萧景年往前推了推。 萧景年懵了,他没看到过! 回头,对上陶云倾的眼神,里边尽是祈求之色,轻愁的眉眼无端让人心疼。 萧景年心软了,他迟疑了一下,垂眸,点点头。 萧知远见状,并未说什么,移开目光。 这是陆棠应得的。 她不应该言而无信,临到了倒打一耙! 将士们的议论声嗡嗡作响,有一部分人是知道陆棠前身的,自然也知道萧景年的事情。 世上哪有儿子诋毁母亲的,瞒还来不及。 若是儿子亲眼所见,那这件事难道真的是…… 众将士疑惑不已地看向陆棠。 “陆姑娘,张虎和您无冤无仇,您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 “不错,张虎从未进过城,那是第一次进城,怎么会和陆姑娘有过节。” 陶云倾忙说道:“我听闻,张虎意图对妹妹不轨,不知是否得逞,总归他受了重伤。” 好一个不知是否得逞。 这是要连她的声誉一起毁去! 陆棠纤眉一挑,“萧夫人,我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你要不要?” ------------ 第52章 真相大白 听到陆棠的话,陶云倾以为她在虚张声势,抬着下巴说道:“妹妹,我们都知道你有苦衷,你承认了也没关系,我和侯爷都不会怪你的。” 听到这番诚恳的话,萧知远忍不住看了陶云倾一眼,见她神情也分外真挚,眸子轻闪。 眼看着众将士看他的眼神充满鄙夷,他不得不顺着陶云倾一起说。 他盯着陆棠底喝道:“陆棠,你失心疯了吗,怎么尽说些疯话!” 陆棠唇角微微一弯,“既然你们死不悔改……” 她话音未落,下方的将士们已经躁动起来。 “张都司!” “虎哥!” “虎哥没事,太好了!” 随着众将士惊喜的声音,陶云倾倏然回头看去,便看到喉咙缠着绷带的张虎走了过来。 陶云倾下意识后退一步,面色变得惨白,忍不住向萧知远靠过去。 萧知远也惊了一下,随后想起他不过是个不能说话的废人,不安的心稍稍落下一些,伸手拍了下陶云倾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 张虎大步来到陆棠身边。 其实这个举动已经说明很多事,只是不到最后一刻,总觉得有翻盘的机会。 萧知远紧盯着张虎,想看看他打算怎么做,难不成要在众将面前连猜带比划? 这人他特意打听了,识字,但不多,是不可能用文字将那日的事情表述出来的。 这也是后来陶云倾放过他的原因。 当然,不放过也没办法,她杀不了他。 张虎侧首,扫了萧知远一眼,眼底划过一抹不屑,随后目光落在陶云倾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得很,更多的是失望。 他没想到一直拼死保护的人,会对他刀刃相向。 “小姐,那日我不过是找你确认一番,即便真的如同我猜想的那般,我也不会怎么样,甚至会和张东等人一样,对此缄口不言。” 张虎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砾在木板上摩擦。 他突然开口说话,让萧知远和陶云倾直接傻眼。 陶云倾睁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不可能的,我明明割断了你的喉咙,你怎么可能还能说话!” 那一刀下去,人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说话更是不可能了,陆棠诊治的时候也确认了这件事的。 她说完尚没有意识到什么,直到感受到凛冽的杀气蜂拥而至,她才醒过神来。 她一不小心说了实话! 现在,根本不需要张虎再说什么,将士们已经大骂出口。 兵痞子们,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光是这些吐沫星子都快要把陶云倾淹死。 陶云倾受不住,双手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崩溃大哭。 萧知远站在一旁面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这些人当中,至少有一半的脏话都招呼在他身上,偏偏他只能听着忍着。 堂堂武定侯,被人骂得抬不起头,若非场合不对,他哪里需要忍耐这许多。 想到这里,他怨怪地看向陆棠。 都是因为陆棠,若是按照商量好的来,不仅不会损坏他的名声,他侯府子嗣更是不会受到一点风险。 他万万没想到,陆棠会临场倒戈,让他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没人注意到,萧景年呆滞地站在那里。 所以,张虎没有意图侵犯云姨,真的只是去确认当年之事。 那为什么云姨一口咬定是张虎想要欺辱她。 萧景年只是年纪小,但并不傻,稍加思索便明白怎么回事。 他成了污蔑他人的帮凶! 他踉跄后退两步,忽然想起什么,目光直直投向陆棠。 如果张虎不是罪大恶极,那么让娘亲顶罪,无异于将她推入火坑! 萧景年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视线一直围绕在陆棠身上,却始终没能等来她的一个眼神。 砰! 一声闷响,萧景年耳边只剩下嘈杂的声音,最后看到的,是父亲焦急的面容。 娘亲呢? 他要娘亲。 萧景年倒地后便开始轻微抽搐,他的癫症犯了。 但奇怪的是,不同于以往那般严重,抽搐几下之后,他便昏迷过去。 陶云倾怀有身孕,虽然免不了被人唾骂,却能免去皮肉之苦。 最后萧知远在众军面前,硬生生挨了三十军棍,这件事才作罢。 这样的处罚让很多人大感不满,但是萧知远的身份在那里,只能当做以儆效尤。 陶云倾神情恹恹的,却不得不照顾起萧知远父子。 萧知远趴在床上下不来床,后背都被打烂了,血肉模糊。 萧景年则发起高热,整日昏昏沉沉,醒不来多会便又会睡去。 陶云倾的注意力都在萧知远身上,不太在意萧景年怎么样,甚至只让大夫过来看了看,煎药都总是耽误时辰。 若非萧知远清醒着,她或许压根不会管他。 她肚子里可是怀着孩子呢,不能太辛苦。 更何况,她觉得萧景年就是个白眼狼,枉她对他这么好,醒过来之后,几次质问她为什么要骗他。 “我何曾骗过你,不是你说张虎意图侵犯我吗?” 萧景年又被气晕过去。 照顾两个人实在太吃力,陶云倾不得不找到东院,希望陆棠能给萧知远父子诊治一下,顺便再派两个婆子或者小厮。 陶云倾委委屈屈地说道:“妹妹,我真的没想到侯爷会让你帮我顶罪,我若是知道,定然会阻拦他的。” “妹妹,侯爷曾经对你那么好,你不能见死不救。” “你当真要不顾侯爷的死活吗,你医术最好,连张虎都能治好,侯爷的伤自然不在话下。” “对了还有景年,那孩子一直在发热,我有着身孕,实在照顾不来。” 她在东院门外掉着眼泪,却是连陆棠的面都没见到。 她很想让周围的人都看看陆棠是如何冷血,奈何这将军府来往的都是将士,大多数也都不到后院,即便来了,不对着她骂两句都是脾气好的。 陶云倾没能哭来什么,扭搭着回了西院。 进了院子,便看到萧景年醒了过来,脸上带着潮红,状态很不好。 看到萧知远在一旁,陶云倾忙走过去,满脸关心之色,“年哥儿怎么起来了,快躺回去。” 萧景年抽回手,目光直直看着萧知远,“父亲,您想好了吗?” ------------ 第53章 他醒悟了,却晚了 什么想好了吗? 陶云倾看向萧知远。 萧知远满脸无奈,“这孩子该不是魇住了吧,他非要我给你腹中胎儿起名字。” 陶云倾愣住了,转头看向萧景年,看到他脸上的红愈发潮热,眼神都有些迷离,也觉得他是魇住了。 陶云倾想过去抱他,被萧景年躲开,他倔强地站在那里,似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萧知远见他这般模样,看了一眼陶云倾的肚子。 都没显怀呢,也不知道男女,如何起名字。 “爹爹,如果是男孩,您会起什么名字?” 他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 萧知远叹了口气,其实在第一次陶云倾怀孕的时候,他就写了几个字,男女都有。 不过他想等到胎儿成型再说,免得出现意外,现在萧景年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他稍加思索便开口。 “若是男孩,便取名‘辰’字。” 萧景年脑袋‘轰’的一声,后边什么都听不见了。 “年哥儿!” “景年!” 随着两声惊呼,萧景年仰头倒下。 高热加剧,他没有再和之前两天一样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而是一直昏睡着。 睡梦中的他非常不安稳,可以看到眼皮下的眼睛频繁转动,手脚时不时抽动一下,甚至脸上还会出现痛苦之色。 两三日的功夫,陶云倾就瘦了一圈,最后还是萧知远出面,请许晏舟帮忙,唤来两个粗使婆子,两个小厮伺候。 自住进侯府,陶云倾就过着锦衣玉食的贵女日子,许久不曾有过这种狼狈,这让她更加怨恨陆棠。 萧知远虽然耻于开口,但是考虑到萧景年的状况,他只能求助许晏舟,希望他能帮忙请来陆棠。 陆棠在气头上,他去找她,她肯定不会来的。 许晏舟公事公办的样子,“萧将军的话我会带到,陆姑娘是否会来,就要看她自己了。” 萧知远听出他语气中的不以为意,心中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在军中的形象和威严。 陆棠没有来,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萧知远这次很理解她,希望她能尽快消气。 为了萧景年,萧知远十几天就强撑着起身,希望能去升州城找大夫。 最后还是许晏舟帮他找回来。 他不能让萧知远在他的地界出事。 升州城来了几个大夫,轮番诊治之下,萧景年的热退下去了,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从脉象来看就是睡着了,却怎么都叫不醒。 从昏迷到现在,已经五日光景,萧景年持续昏睡着。 迫不得已,萧知远再一次来到东院,希望陆棠能够救他。 “陆棠,他是你儿子!你真的要见死不救吗!”萧知远见她面色冷淡,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颇为光火。 陆棠还未说话,她身旁的许商序忍不住开口:“儿子怎么会让自己娘亲给别人顶罪呢?” 萧知远的目光看过去,许商序立刻往陆棠身后躲。 陆棠笑得慵懒,“都是孩子,怎么别人知道的道理,他却不知道呢,更何况,在此之前就同贵府小公子说好了条件的。” 萧知远额头青筋凸起,“你还有脸说这件事,明明说好的事情,站在众将面前你反水了!” 陆棠轻笑一声,“我说过,我会在全军面前公开说明白这件事,萧将军,我没兑现承诺吗?” 萧知远愣了一下,顿时知道被她耍了,他指着陆棠骂道:“你好会算计,好狠毒的心,你可知道我为此挨了三十军棍!” 陆棠纠正道:“你不是为我,你是为了你的心上人,不要混淆视听。” 顿了顿,她漫不经心地说道:“萧将军请回吧,我没有医者仁心,不是谁的病我都看,也不是谁的命我都救。” 说完,她不再理会萧知远,转身回了屋中。 萧知远气得心肝疼,只觉得陆棠阴险又狠辣,怎么以前没发现她是这样的人。 陆棠不管,几个大夫束手无策的时候,萧景年自己醒了过来。 萧知远大喜过望,看着满眼茫然,眼神还没有聚焦的萧景年,一颗心总算是落下来。 侯府子嗣单薄,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另一个绝对不能出事。 萧景年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动弹,手腕微凉,有不同的大夫再给他号脉,他听之任之。 眼睛转动间晦涩无比,他面无表情,如同一个木雕躺在床上。 “他这是怎么回事?”萧知远不由得担心。 大夫说道:“许是还没回过神来,等缓缓就好了,脉象一切正常,军爷请放心。” 大夫们离开后,陶云倾见萧知远就在桌边坐着,拿着一块手帕来到床边想将萧景年额头上的薄汗擦去。 手才落下去,就被一把抓住,随后她对上一双冷漠又憎恶的眼睛。 她忙眨了眨眼,再看去,还是那双茫然不聚焦的眼睛。 她只以为眼花了,“年哥儿,你昏迷的这段日子,云姨担心的要死,幸好你醒过来了,不然我和侯爷可怎么办。” 换做以往,萧景年哪怕哑了嗓子,也一定会出声安慰她,可这次,他只是放下手,缓缓闭上眼睛。 陶云倾蹙了蹙眉头。 “让他休息一下,我们出去吧。”萧知远说道。 待房间中只剩下萧景年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再次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是萧景年,却又好像不是萧景年。 他……明明已经死了。 死在破败漏雨的破房子里,下半身被蛆虫钻得千疮百孔,屎尿都在床榻上,无人照料,无人理会。 那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是侯府的污点,是不学无术的败类,丢尽了侯府的脸面,让父亲失望至极。 他的一生,好像都在被算计。 被陶云倾算计! 从她进入侯府开始,他就成了她的目标。 对付陆棠最好的利剑,是弟弟萧景辰最好的陪衬。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个时候醒来。”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 萧景年胳膊压在眼睛上,泪水顺着脸颊打湿枕头。 ------------ 第54章 三叩首 陶云倾刚刚抹好云舒膏,仔细将手的每一个部位都抹到,抬眼便看到萧景年从里边走出来。 “年哥儿,才吃完药,云姨这里有饴糖,来,云姨喂你吃一颗,这样嘴里就不苦了。” 萧景年站住脚步,眼底晦涩不明,随即垂眸行礼,“多谢云姨,景年近来不喜饴糖。” 说完他便离开了。 陶云倾看着他的背影蹙了蹙眉头。 自从他醒来,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走路都不是一蹦一跳的,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成熟稳重了。 最重要的是,他对她不那么亲近了,守礼,却疏远。 陶云倾收回视线,想起病中他一遍一遍质问她为何要骗他,心中了然。 小孩子倒是好哄,找个机会,寻个由头便哄过去了。 她轻抚小腹,脸上露出一抹笑,她的‘小辰儿’可要争气一些。 这一幕,被回头的萧景年看在眼里,眼底划过一抹阴寒。 东院,陆棠和许商序正搬了小桌坐在廊下喝茶吃糕点。 许商序惬意地咬下一口甜糯的桂花糕,幸福地眯了眯眼。 遇到陆姑姑之前的日子,好像都白过了,现在才是人生。 “别吃太多,晚上还要吃饭。” 许商序乖乖点头,碟子里剩下两块他便不动了。 萧景年在院门外看到这一幕,鼻尖顿感酸涩。 以前被陆棠管束,他由衷感到厌烦,想逃、想反抗,被陶云倾轻易诱惑走。 可如今他却明白了,这恰恰是一种在乎的表现。 而如今,她不在乎了,彻底无视了他。 他现在就算将一整包饴糖吃下去,她一个字都不会说,甚至可能会含笑看着。 萧景年迈步向里边走去,对上陆棠投过来的眼神,压抑住内心汹涌的情绪,走到她跟前。 扑通! 萧景年双膝砸在地上,低下头颅三叩首。 每一次叩首,都会出现闷响,他似是感觉不到额头的疼痛一般。 再抬起头,额头沾着土已然通红,恐怕不久就会浮肿起来。 磕完三个响头,萧景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棠:“……” 许商序目瞪口呆,嘴里的桂花糕都忘记咽下去。 萧景年……这是闹的哪一处? 二人懵了一会,相视一眼。 许商序好像能理解一点。 萧景年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不仅来劝说陆姑姑给陶云倾顶罪,还当着众将的面,配合陶云倾诬陷陆姑姑。 这是会后悔一辈子的事啊。 想必是清醒了一点,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离开东院的萧景年,坐在石阶上便出神。 娘亲……就是因为这件事,彻底对他死心的。 他捏了捏眉心,明明时常梦回过去,为什么就意识不到呢。 “景年,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景年闭了闭眼睛,再抬头,眼中的痛苦之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漠。 看到来人,他嘴角展露一抹笑容,遮住那让人不易察觉的冷漠。 “爹爹,您可好点了?” 萧知远点头,“再过半月,便可去操练。”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出了这样的事,回到军中,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也是要带兵的,下边的兵不信服他,他这将军就是摆设。 想到这里,他愤恨地扫了一眼东院,“以后少来这里,陆棠自私妄为,毫无诚信,又没有一点大局意识,免得沾染了她这些恶性。” 萧景年的笑容淡了几分。 “爹爹勿恼,当务之急,是如何重振军心。” 他用的是‘重振军心’,而不是‘挽回威望’。 他很清楚萧知远自负的本质,给足了他颜面。 萧知远目光带着些许欣慰,“大病之后,景年长大了。” 萧景年笑笑,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 萧知远当然不会指望一个孩子给他出主意,二人慢悠悠回了西院。 自那之后,萧景年再没有去过东院吃早膳。 他没脸去。 陶云倾则以为他同陆棠彻底决裂,心中颇为得意。 “年哥儿,过来歇会,云姨给你煮了梨汤。” 萧景年接过瓷碗,一口喝尽,继续埋头苦学。 陶云倾愣了一下,笑道:“喝这么急做什么,又没人和你抢,好了,都学了半个时辰了,该休息一会了。” 说罢,她如同以往那般想将笔拿过来,谁知却拿了个空。 “年哥儿?” 萧景年露出一抹笑,“云姨放心,景年心里有数,快去休息吧,别总是照顾我了。” 陶云倾闻言暗自松了口气,迟疑道:“我不想你那么累,你还小,不必着急课业,更何况,你是未来的世子爷,要什么没有,大可不必那么辛苦。” 萧景年握笔的手骨节泛白,手背青筋都凸起了,脸上依然带着笑,“不会的,我把这个注脚写完便去玩了。” 陶云倾点点头,这才离开。 直到房门关上,萧景年脸上的笑容顷刻褪去,眉宇间尽染阴翳。 他就是在陶云倾这样的洗脑下变得不学无术,成了京城人人嘲笑的纨绔子弟。 如今,他说什么都不会再荒废课业。 但是他不想引起陶云倾的注意,他还得再想办法才是。 被陶云倾盯着,萧景年课业学不好,骑射也不能好好练。 看来,要给她找点事情做了。 萧景年稍加思索,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找到在院子里活动筋骨的萧知远,换上担忧的神色,“爹爹,云姨身子渐重,还要时常担心照顾我,城中找来的粗使婆子笨手笨脚,做不了细致活,要不要从侯府调过来一些丫鬟婆子照顾她?” 当初陶云倾为了彰显她将门嫡女的风范,一个随从丫鬟都没带着,只身前来边关,也因此得到萧知远更多的怜惜和敬佩。 更加显得她和一般女子不同。 “你说的有道理。”萧知远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最近多事,才没有安排。 从侯府调派过来费时费力,倒不如到升州城的牙行买两个回来。 萧知远将这件事交给长随去办。 见长随领命而去,萧景年也寻了个借口离开,随后在将军府外拦住长随。 “张叔,我和您说两句话。” 萧景年凑到长随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长随露出笑脸,带了些许玩味,“还是公子想得周到,小的这就去办,公子且放心。” ------------ 第55章 给她找点事做 陶云倾亲手缝制小衣,满眼都是浓浓的爱意。 虽然身在边关,但她说什么都会保护好这个孩子,再不能像上一个那般。 好在上一个是个女孩,否则她非要杀了陆棠不可。 门帘掀起,陶云倾抬头看到是萧知远,露出温柔的笑容。 “侯爷,今日身子可利落了?” 萧知远颔首,拿过她手中的小衣,赞道:“倾儿才貌双全,武艺高强,女红也如此巧夺天工,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陶云倾被他夸得红了脸,羞涩地靠在他怀里。 “倾儿,你身子渐重,这里又不比侯府的条件,我让老张去升州城买了两个丫鬟回来伺候你,这样你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萧知远深情绵绵。 陶云倾脸上笑意更浓,“侯爷时刻想着妾,妾此生无憾。” 二人腻歪了一会,萧知远让人进来。 门帘掀起,两张芙蓉面出现在屋中,陶云倾的笑容一僵。 这哪是两个丫鬟,这分明就是两个小妖精! 看看那如丝的眉眼,勾魂的身段,陶云倾心底的火气就蹭蹭往上冒。 她瞥了萧知远一眼,便见他盯着这两个丫鬟,眼珠子都不转了。 陶云倾强压下妒火,“侯爷心里有我,我高兴得很,只不过咱们在这边关,在这将军府,还是不要太招摇比较好,有两个婆子照顾,我也能应付得来。” 萧知远的视线好像粘在她们身上,闻言才移开视线。 “无妨,你有身孕,本就应当特殊照顾,我只不过买来两个丫鬟,谁能说出来什么,你且安心就是。” 她能安心吗! 这到底是找来伺候她的,还是找来伺候他自己的。 陶云倾搅动这衣角,看向那两个丫鬟的目光带着不善。 “奴婢给夫人请安。” 两个人毕恭毕敬地行礼,礼仪方面倒是挑不出什么。 萧知远不好再看两个丫鬟。 军营艰苦,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萧知远也不例外。 陆棠对他冷脸以待,别说做什么,近身都近不了。 陶云倾来了之后倒是解了渴,可紧接着她就怀孕了,萧知远一下又孤寂起来。 没有诱惑尚且还好,两个活色生香的人摆在面前,他的内心火热起来。 三妻四妾对于男人实属正常,萧知远并不认为他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自从两个丫鬟来了,萧景年做功课的时间多了许多,也能聚精会神,极大减少被打扰的次数。 有一日萧知远在许将军那里饮了些许的酒,第二日便听到陶云倾砸东西和打人的声音。 “贱人!狐媚子,你敢勾引侯爷!”陶云倾左右开弓,打的小桃的脸高高肿起。 萧景年让小厮去寻萧知远回来,把人打死了可不行。 小桃不住求饶,眼看陶云倾提剑要斩杀她,萧知远堪堪赶到。 “住手!” 萧知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伸手扶起小桃,盯着拿剑的陶云倾,“你在胡闹什么!” 陶云倾委屈的红了眼,“侯爷,是这贱人勾引你的是不是?” 萧知远蹙眉,“什么勾引不勾引,你怀有身孕,好好养胎才是,难道我还不能宠幸旁人?” 他觉得陶云倾有些不懂事。 这种事难道不应该作为平妻的陶云倾来安排吗,不但要他自己想着,如今还这副样子来闹,成何体统! 陶云倾睁大眼睛后退两步,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 不远处,萧景年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好好享受吧云姨,好戏还在后边。 ------------ 第56章 高人另有其人 因为小桃的事情,陶云倾哪里还顾得上打扰萧景年。 可即便如此,他也开始感到苦恼。 先前课业有陆棠教导,骑射有将士教导,如今他们一家在军中如同过街老鼠,谁还愿意教导他。 识文认字是绝对不能落下的,该如何是好? 他想到许商序,于是在他必经之路上拦住他的去路。 许商序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你又要做什么?” 谁知萧景年一揖到底,“许家哥哥,先前是我不对,但我知道娘亲已经不会再原谅我,我也羞于再去找娘亲请教,希望许家哥哥能帮我一下。” 许商序没好脸色,“我没什么能帮你的。” 说罢他就要离开,萧景年却如同狗皮膏药,“我只是想要你学过带注脚的文章。” 许商序批注的,一定是经过陆棠指点过的。 许商序冷笑,“我为何要帮你?等你识文断字之后,好进一步诬陷陆姑姑?” 萧景年垂首,眉宇染着一抹惭愧之色,眼底更是无尽的悔意。 看着许商序离开,他无力说话,不论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 叹了口气,他只能另想它法。 很快萧景年就反应过来,他如今才将将六岁,是可以寻求长辈的年纪。 他大步来到正堂,被守门的将士拦住,便知道里边正在商议事情。 萧景年寻了个光线充足的地方坐着,晒着太阳,脑海中思索着今后的事情。 堂中,许晏舟等人正站在舆图前,商量着如何阻挡岐人下一次进攻。 岐人蠢蠢欲动,第一次的败北让完颜珣颜面扫地,他必定会卷土重来。 而且来势凶猛。 平二拿着一个小册子说道:“根据陆姑娘统计,连弩已经打造出两千余架,箭矢三万余数,还在不断增加中,火战车开始筹备部署当中,只等材料一到,便可以开始组装拼凑。” 众将领一听,均露出欣慰之色。 他们若是不能自给自足,指望朝中援助,平遥城早就被踏平了。 许晏舟沉吟,“粮草储备如何?” 王少凯说道:“陆姑娘用最后一批西瓜换了些粮食回来,但也撑不过半月,陆姑娘说,再有月余咱们自己种的庄稼就能收了,军民过冬应当不成问题。” 众人听了都有些怔忪。 过冬不成问题? 这几个字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可是难如登天。 他们犹记得上一个冬日,冻死的饿死的不计其数,那种滋味想起来胃部就痉挛不停,像是有了肌肉记忆一般。 军民们,真的饿怕了。 许晏舟缓缓舒出口气,“陆姑娘,是上天派来救我们的。” 自从陆棠来到平遥城,他就再也没有因为粮食而担忧过,不仅如此,就连城中百姓都安稳许多。 吃的、穿的,陆棠都为他解决了,如同她刚来时所言,有她在,不必担心后方。 脑海中不自觉出现陆棠如海上明月,春日高阳般的笑容,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照亮一方。 看着所有人对陆棠感恩戴德的样子,萧知远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我一直有个疑惑,听闻有一位携着长公主手谕的高人前来边关相助,怎的一直没有见到?” 众人听了低笑一声,许晏舟说道:“陆姑娘,便是这位高人。” 萧知远沉默了。 果然如此,如同他所预料那般,陆棠占了这位高人的功劳。 他就说,陆棠一介后宅妇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本事。 萧知远没有贸然再问,看得出在场将士对陆棠心悦诚服,他这时候说出来是点不醒他们的,反而落一身埋怨。 他要搞清楚的是,那位高人是不愿意现身,甘愿将功劳给她,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状况? 想起陆棠身旁那个功夫不错的丫鬟,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陆棠轻易不离开平遥城,大多时间来回于将军府和武器司,如此说来,那位高人很可能就在平遥城。 否则消息不会传递如此及时。 许晏舟让郑翁吉带人去接应制造火药的材料,务必在五日内带回来。 议事结束,将士们逐渐散去,萧知远却没有走。 “将军,冒昧问一句,可曾亲眼见过长公主手谕?”萧知远问道。 许晏舟看他一眼,“自然是见过。” 没人了,萧知远才说出心里所想,“并非我多想,我同陆棠生活多年,她如何,我最清楚。” 不知道是哪句话让许晏舟不悦,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 “你想说什么?” 萧知远丝毫不惧许晏舟,只是看他这副样子,心中闪过一抹疑惑。 “我只是想问将军一句,你当真认为这一切都是陆棠的功劳吗?” 他说完,便发现许晏舟看他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许晏舟试探性地问道:“所以萧将军的意思是,这一切的背后,还有高人指点?” 萧知远见他一语道破,含笑点头,“不错,所以我猜想……” 他的话还未说完,许晏舟就哈哈大笑起来,让萧知远的脸色变得难堪。 “萧将军酒还未醒,快下去歇息吧。” 许晏舟根本懒得解释什么,一个眼瞎的人,你又如何让他看清楚事实。 萧知远忍着怒气拂袖离去,只觉得许晏舟被蒙蔽身心,这样的人,如何带着众人打赢岐人。 出了正堂,便看到萧景年等在那里,他心情不好,蹙眉问道:“什么事?” 萧景年敏锐感觉到他的情绪不佳,“爹爹,孩儿身在边关,本不想给爹爹添麻烦,但又不想耽误课业和骑射,便想着寻一些带有注脚的文章自行温习。” 萧知远面色缓和下来,眼底闪过一抹欣慰,“爹爹想办法,你先回去吧。” 他就这么一个嫡子,他肯上进,这是好事。 更何况,他也不想再让陆棠继续误导他,平白毁了他侯府的血脉。 正想往后院去的萧知远,想到陶云倾如今哭哭啼啼的样子,心中烦闷,转身离开将军府。 萧景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闪过一抹怜悯和一丝幸灾乐祸。 他知道父亲因何而烦恼,正因为知道,他才忍不住想,等父亲彻底醒悟那一刻,该有多后悔。 来到武器司,萧知远迈步走了进去。 入目的是忙碌的匠人们,以及在不远处,沐浴在阳光之下的陆棠。 ------------ 第57章 设计 陆棠眉眼明媚,阳光洒在她的面容上,衬得她面容光彩夺目。 和她说话的老者萧知远认得,姓孙,升州城有名的巧匠,在武器上颇有造诣,参与过打造升州城守城车的工程。 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巧匠。 看着孙老蹙眉的样子,他觉得这老人怕是看出陆棠外强中干。 萧知远一时松口气,觉得不必理会这件事,陆棠早晚会露出破绽。 可又有些担心,若是陆棠能够及时回头,就不必担心事后的骂名。 叹了口气,他如此为陆棠着想,却换不来她的真心。 若是有真心,这些事何须瞒他,将这位高人引荐给他,就是大功一件了。 萧知远思绪纷乱,没有理会陆棠,在武器司转悠起来。 见他穿戴着玄甲军制式软甲,匠人们对他都很客气。 和一个年长的匠人闲聊一会,萧知远问道:“陆棠时常来这里吗?” 老匠人笑呵呵,“天天都来,陆姑娘兢兢业业,我从未见过这等奇女子。” 萧知远眸光闪烁,“除了她,还有其他人来这里吗,我是说不是武器司的人。” 老匠人思索了一下,“倒是还有一位夫人时常来。” “夫人?” 老匠人点点头,“衣着华贵的夫人,看着就是大户出身,升州城府尹家的夫人都没有她那般的气质。” 萧知远愣了一下,反复问询一般,意识到他口中的夫人,说的就是陶云倾。 陶云倾经常来武器司? “她来这里都做什么?” 老匠人:“和您一样,就是随意转转,偶尔和孙老闲聊两句。” 只是孙老不太爱搭理她,甚至很嫌弃的样子。 萧知远又问几句,见问不出什么,这才转身离去。 倾儿……总不能是那位高人。 首先她不会是手持长公主手谕之人,其次,她应当也不会是丘师之徒。 可除了倾儿,便没有人再出入武器司了。 萧知远觉得自己太过胡思乱想了,若是倾儿是那位高人,她早就明言了。 回了将军府,还未走进西院,便看到萧景年坐在角落里托腮发呆。 “景年,因何在此处?” 萧景年无奈说道:“云姨正哭呢,孩儿安慰许久也不管用,我只好在此处等父亲。” 萧知远顿时头疼地闭了闭眼,索性也不进去了,先让她哭会吧。 每次哄没有把个时辰是不行的。 “景年觉得云姨如何?”萧知远心中一动,问道。 萧景年侧眸,“父亲问得哪方面?” 萧知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陶云倾学识过人,文武双全,秀外慧中,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景年觉得,你云姨在兵器上是否有所感悟?” 他问完就有些泄气,问的这是什么问题,心有所想,故而他没注意到萧景年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云姨擅长用剑,有时候云姨给我讲述过往战场上的事,时常说有些兵器不适合将士们使用,应当再改良一番。” 他说完,萧知远的眼神亮了起来。 “你云姨可说怎么改良武器?” 萧景年摇摇头,“没说过,不过她说改良打造武器一个人是不行的,需要和经验丰富的巧匠一起完成。” 萧知远心跳快了几许。 “还说什么了?” 萧景年露出苦思冥想的样子,“我记不太清楚了,云姨是不是有一个师父来着,我记得当初娘亲说过她有传承,云姨好像说过她也有。” 萧知远倏然睁大眼睛。 萧景年摇摇头,“真的记不清了,可能是我记错了。” 说完,萧知远已经起身向里边走去。 萧景年看着他欣喜若狂的背影,嘴角勾出一抹笑容。 他记起曾经发生的这件事,既然如此,就让他推波助澜一下吧。 云姨,希望你接好了,可不要辜负了他一片‘心意’。 萧景年忽然觉得事情有意思起来,一直以来的茫然都消退几分。 重来一次,他不仅要改变什么,还要让有些人好看! ------------ 第58章 埋下种子 萧知远哄了大半个时辰才将陶云倾哄好。 “妾身早就想给您安排开脸丫鬟了,只是一直没得空,不曾想被这等狐媚子诱惑。” 陶云倾依偎在萧知远怀里,委屈巴巴地说道。 萧知远露出一抹歉意,“原是我误会了倾儿,还让倾儿为此难过,我真该死啊。” 陶云倾忙捂住他的嘴,嗔道:“侯爷,不许说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看着她白皙柔美的脸上带着泪痕,如雨后娇花,萧知远情难自禁吻了下去。 二人腻歪一番,在最后一道防线停下来。 胎儿尚不足三月,容不得一点折腾。 “倾儿,听闻你总去武器司?”萧知远状似无意问道,却看到陶云倾身形一僵。 陶云倾垂首继续摆弄小衣,“无聊的时候在城中走一走,无意当中走到武器司,便好奇进去看了一下。” 但她到门口就被拦下来了,几次都没能成功走进去,只能在前院随意转转。 萧知远眼中带着思索,盯着陶云倾,“倾儿文采武略都精通,难道对兵器打造和改良也有想法?” 陶云倾微微颔首,“略通一些。” 她下意识看了萧知远一眼,见他目光灼灼,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心头一慌,正想着该怎么瞒过去,就听到他继续开口。 “倾儿若是喜欢,我可以同许将军说,让你光明正大进武器司。” 陶云倾抬头,对上萧知远探究的目光,顿时低下头去,“不必那么麻烦,我只是随意走动走动。” 他到底想说什么? 萧知远的话让陶云倾心里七上八下。 先前是他说陆棠背后有高人指点,根本不是货真价实的本事,她只是忍不住探寻一下。 陆棠能得到高人青睐,以她的本事,难道还能输给她不成。 更何况,有些事,需要更有能力的人去做,而不是陆棠这种二把刷子。 她正想着该如何说,便看到萧知远起身,“你先休息,我去趟军营。” 不等陶云倾说什么,萧知远便离开了,这让她心中更为忐忑。 因为一个小桃,二人中间已经出现裂痕,虽然和好如初,但难免心中没有一点芥蒂。 若是在让萧知远知道她还有其他心思,指不定会如何冷落她。 陶云倾心里如同长了草,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郁闷着,透过敞开的门看到萧景年回来了。 “年哥儿!” 陶云倾叫住他,微笑着向他招招手。 “年哥儿可曾见到你父亲了?” 萧景年点点头,“见到了。” “你父亲可有同你说什么?” 萧景年故作回想,说道:“问了我关于云姨的事情。” 陶云倾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敛了几分,“问年哥儿什么了,和云姨说说。” 萧景年一脸没有防备的样子,“问我觉得云姨怎么样,我说云姨文武双全,秀外慧中,对我也特别好,还问我有没有发现云姨有异样的情况。” 听到这里,陶云倾抓着他的手紧了紧,“侯爷怎么会这么问呢,可是担心我情绪不好?” 萧景年摇摇头,“不是,云姨是不是经常去武器司?” 陶云倾呼吸一滞。 他果然猜到了什么。 “我、我去武器司只是闲来无事……” 萧景年见她试图解释,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则露出天真之色,“父亲说不要打扰到云姨,说云姨去武器司是去做大事的。” 陶云倾愣住了,因萧景年的话心中起伏跌宕,还有一抹不明所以。 萧景年歪头问道:“云姨还有师父吗?” 陶云倾:“什么?” 萧景年眨眨眼,“父亲不让我说,他说云姨迫于无奈,师命难违什么的,云姨和师父学的什么?” 小童的眼睛里充满好奇,陶云倾一颗心思却活络过来。 联想到先前萧知远所言,觉得陆棠身后有高人,难不成他认为那个高人是…… 她或许…… 这个念头才升起来,就被她按捺下去。 她已经拥有很多,这么做实在没必要。 最主要的是,败露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打发走萧景年,陶云倾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她看得到如今平遥城的军民对待陆棠的态度,也看得出许将军对陆棠的敬重甚至有一丝意味不明的情愫。 出嫁前不过是个庶女,如今又是个和离妇,若是身上没有这么多光环,谁会看得到她。 陶云倾闭了闭眼,将这些念头甩到一旁。 她现在的任务是安心养胎。 不知道有人又要算计到头上的陆棠,此刻欣喜若狂。 制造火药的材料到了,比预计的要早了两日。 她和孙老亲自到城门口迎接,看着成箱密封的木箱,二人笑得合不拢嘴。 “老头子有生之年,可算是能够见识一番火药的威力了。” 大盛也算是大国,但不论军备还是民生都不如其他国度,以至于数个国家不承认大盛国君为帝,只认为他不过是个国主。 若是手腕强硬,兵力充足,军备力量雄厚,谁还敢轻视大盛。 孙老或许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但他对武器的执着比之陆棠更甚。 “全部都运到武器司!”孙老兴奋地喊道。 “等一下!”陆棠拦下来,对郑翁吉说道:“劳烦郑副将,将东西运到城西那处无人的宅子里。” 孙老很快反应过来,这东西若真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在这城中放置制造都非常危险。 那处宅子是陆棠提前看好的,那一片都是荒芜废弃的房屋,用来研制火药正合适。 成箱的材料被放置在城西的破宅子里,放眼望去,周围断壁残垣,这是为数不多还算能放置东西的地方。 在东西运过来之后,许晏舟也到了,他派了两伍队伍共十人看护这里。 跟着许晏舟过来的还有萧知远和平二,大盛没有类似的武器,他们都十分好奇这东西打造出来会有何等威力。 说话的功夫,萧知远不经意间抬头,看到远处一抹身影。 定睛一看,正是陶云倾。 陶云倾在边缘位置缓慢踱步,看似无意地溜达,可这是什么地方,没有人烟的城西,她若非特意,怎么会踱步到这里? ------------ 第59章 制作成功 看到陶云倾的时候,萧知远下意识看向陆棠,“你当真有制造火药的法子?” 陆棠一脸奇怪,这件事在将军府也不算秘密,为何现在突然这么问。 见萧知远神色莫名,她也懒得理会,只是点点头,开始开箱盘点。 东西很齐全,量比她预计的还要多一些,她顿时满脸笑容,像是得了糖的孩子。 许晏舟看着她明眸皓齿,笑起来眉眼弯弯,眼里好似盛着一轮圆月,璀璨夺目。 萧知远正想和许晏舟说什么,转头看到他眼神中的光彩,心脏好像被什么攥住。 他很熟悉这样的眼神。 “许将军!” 被这一声呼唤叫醒,许晏舟轻咳一声掩饰着什么,这才转头看向萧知远。 “萧将军可有事?” 萧知远张了张嘴,却摇头表示无事。 他无凭无据,说什么都是空话。 既如此,他便找出证据,若是能劝陆棠回头是岸再好不过,若是不能…… 他不知道该如何做,拆穿她,让她在所有人面前一败涂地? 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始终将陆棠当作侯府主母,即便她现在冥顽不灵,偏执任性,但他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幡然醒悟,改过自新。 安置好材料,许晏舟等人便带人离去,只剩下两伍将士和一些匠人。 孙老看着陆棠分出三小堆的东西,抬头问道:“这是硝石吧,加上硫磺和木炭,就能制造出火药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吗? 陆棠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需要按照配比才是。” 看着三种东西,她缓缓说道:“这东西,起源古时帝王修炼长生之术,召集八方术士和炼丹师,逐渐发现火药的配方。” “陆姑娘可知道如何配比?”孙老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就看到她摇摇头,弯唇一笑。 “可以尝试。” 孙老:“……” 尝试? 亏她说得出口,配比方式千千万,若真的能试出来,火药就不是稀罕物,而是常见之物了。 转念一想,以他对陆棠的了解,她若是没有把握,是不会轻易尝试的。 他抬眼想问,就看到陆棠眸中尽是认真之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默默在一旁看着。 陆棠第一次尝试就失败了,将结果记录在册。 这东西孙老一窍不通,他帮不上忙,但是为了能够近距离观看陆棠配比,他端茶又倒水。 有人想上前帮忙,都被他赶走了。 去,这是一般人能看的吗! 如今这个小院,被孙老守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个闲杂人等进来。 刚走回来,院门又被敲响,孙老火气蹭蹭往上冒。 不想理会,又担心打扰了陆棠,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打开门,本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没想到入目的是一位气质绝佳的夫人。 陶云倾巧笑嫣然,“孙老,又见面了。” 孙老蹙眉,上下打量她一眼,“你是谁?” 陶云倾笑容一顿,险些维持不住。 她先前去武器司几次同孙老说话,虽然他的态度堪称恶劣,但陶云倾不厌其烦,想必总会记住他,将来好能打听那位高人。 谁想到这么多次都做了无用功,这老不死的是一点没记住她。 陶云倾很快调整好心态,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提了提手上的食盒,“孙老,我是萧将军的家眷陶云倾,特来给您和妹妹送羹汤,你们这么辛苦为民为军,云倾心中实在佩服,做不了其他的事情,只能做些羹汤聊表心意。” 孙老垂眸看了那食盒一眼,还未开盒,便有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好意心领,我等已吃过午饭,请回吧。” 说着,他‘砰’的一声关上门。 陶云倾赶忙后退一步,差点吃一鼻子灰。 看到这老头如此不近人情,气得脸色铁青,心中暗骂不已。 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于是她找到几个匠人,试图将她带进去,奈何匠人们表示自己都进不去。 陶云倾无奈,只能打道回府,路上将餐食全都扔给了路边的小童。 面对小童的感恩,她轻嗤着离开。 也就是这城中没有狗,否则她就扔给狗了。 才回到将军府,迎面就遇到萧知远。 萧知远迎了过去,看了她手中的食盒一眼,问道:“这是去哪了?” 陶云倾恬静地笑道:“我去给妹妹送些羹汤。” 萧知远眸色微动,“我看前日你也去了城西。” 陶云倾将一缕发丝撩到耳后,轻轻‘嗯’了一声,“我、我去凑个热闹。” 萧知远凝眸,“只是凑热闹吗?” 陶云倾露出一抹复杂之色,转瞬即逝,随后扬起笑脸,“自然是,我帮不上什么忙,做些羹汤也算是心意。” 这抹复杂落在萧知远眼中便颇有深意。 “倾儿,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陶云倾陡然睁大眼睛,忙摇摇头,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强,“侯爷说的哪里话,倾儿能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我先去看看年哥儿。” 说着,她垂首进了府门。 萧知远见她落荒而逃,更加确定她有难言之隐。 是所谓的师命不可违,还是有其他原因? 萧知远很想问出个所以然,可看到陶云倾仓惶的模样,又不忍心逼迫于她。 垂眸遮住眼底的阴沉。 最好是前者,若是后者,若是陆棠逼迫,他就不会再好心劝导。 有些人尝不到足够的教训,是不会意识到错误的。 萧知远心中琢磨该怎么查出他所认为的真相时,城西小院有了新的进展。 一大清早,匠人们刚将架子搬到院外,就听到‘砰’的一声响,动静不是很大,但却听得清清楚楚。 几个匠人怔忪片刻,纷纷露出惊喜之色。 院中爆发出孙老的大笑声,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他们很想进去,奈何院门是插上的,只能耐下性子等待。 院子里,孙老兴奋地看着陆棠研磨出的粉末,全没想到居然真的能爆炸。 转头看向陆棠,便看到她皱着眉不甚满意的样子。 “怎么?” “威力还是太小,我再试试。” 孙老咋舌,他自认为已经精益求精,没想到陆棠比她更甚。 ------------ 第60章 瓷蒺藜 “木炭的比例增加,燃烧趋近缓和状态,增加硫磺和硝石的配比,就会产生爆炸。”陆棠解释得很详细。 孙老一边听一边点头,格外认真。 “所以硝石配比要在七成以上,最好是七成五或者八成。” 孙老很想记载下来,但陆棠不允许,只让他记在脑子里。 孙老一把年纪,记性不好,可他却一点都不抱怨,集中全部注意力去记忆。 陆棠不吝啬,可以说是倾囊相授,孙老打从心底佩服,换做是他,恐怕没有这种心胸。 陆棠说到一半就不说话了,孙老也不打扰,安静地等待着,已经习惯她如此。 每当她这样,就说明她发现新的问题或者新的方法,陷入沉思当中。 院门被敲响,孙老露出一抹不耐,起身去开门,便有看到那将军夫人。 见她笑脸盈盈,孙老却一点都不客气,“你是不是有毛病,我们都说不吃你的东西,怎么见天往这里跑!” 他怀疑这女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陶云倾笑容僵住,尽管知道这老不死的同谁都不客气,但还极少有人对她态度恶劣到这个地步。 陶云倾白贝咬住下唇,楚楚可怜的样子根本无法撼动孙老半分,他满脑子都是那黑色粉末。 他看着陶云倾,和看着一具红粉骷髅没什么区别。 门再一次被无情地关上,在陶云倾强忍怒火准备离开的时候,院门又打开了。 她赶忙回头,以为孙老终于打动了他,让他回心转意了。 谁知。 “以后不许这女人再过来打扰陆师,听见没!” 说完,门再一次大力关上。 匠人们噤若寒蝉,偷偷打量陶云倾一眼,见她脸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赶忙低下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之前被陶云倾攀谈过的匠人心生怜悯,好心劝她不要再来了,孙老的脾气太臭,除了陆棠谁都无可奈何。 陶云倾愤恨离去。 不来? 她必须来。 不来如何让萧知远想入非非。 不过倒是也不必天天来,省得受着鸟气。 那老不死的,早晚让他好看。 孙老臭着脸关门,转身后拉着的脸就恢复如常,甚至带上一抹笑意。 他蹑手蹑脚坐在陆棠身旁,生怕惊扰到她。 片刻之后,陆棠喃喃说道:“孙老,您可曾听闻过南洋那边的‘麦粒’火药?” 孙老摇摇头,他只是在武器的锻造上颇有研究,论学识渊博,见识多广,远远不如陆棠。 这一点,是几次被打脸之后得出的结论。 他只知道南洋,知道南洋的东西都比较新奇,但是从未见过,听过的也极少。 和陆棠比起来,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井底之蛙。 陆棠用小木棍扒拉着木炭,眼神不聚焦,“这个爆炸力度还不够,哎,早知道多翻阅一些关于南洋的见闻,或许能够得到一些线索。” 孙老无语凝噎,从火药配比出来,她就没露出过笑脸,显然对这东西不满意,原来是觉得威力不够强大。 其实就他看来,已经相当可以了,总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这话他不敢说,陆棠是那种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和他不一样。 思索间,陆棠已经回过神来,说道:“眼下倒是也勉强够了,可以利用现有的东西,想想如何利用这些火药。” 孙老眼睛一亮,这个他在行啊。 火战车是最初所想,威力也不在话下,但火药的利用多种多样。 “陆师可曾听闻过瓷蒺藜?” 陆棠颔首一笑,“孙老和我想到一起了,这种投掷型的火器可以列入武器单。” 孙老不禁惊叹陆棠的学识之渊博,他现在走出院门,问问谁知道‘瓷蒺藜’是什么,十个里边就有十个不知道是什么的。 瓷蒺藜便是将火药混着铁刃装进瓷罐中,点燃引火线抛掷敌军中,炸裂后可使铁刃四射,杀伤力很强。 “孙老,瓷蒺藜的事情就劳烦您了。” 孙老点头不迭,“放心交给我!” 他要将瓷蒺藜的威力改良到最大! 孙老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血沸腾过了。 有他在,大大分担了陆棠的压力,她可以将目光放在远程武器上。 弓箭,连弩,战车,是否都可以应用? 答案是肯定的,只是火药数量有限,他们要用在刀刃上。 这之后陆棠早出晚归,大部分心思都放在火药的应用上,对于将军府出现的一些龌龊事丝毫不去理会。 只要不招惹到她,她不会管那些跳梁小丑的。 陆棠虽然忙碌,但却没落下许商序的功课,这让萧景年羡慕嫉妒又心酸。 几曾何时,娘亲也是这样督促他的课业,如今却是对他不闻不问。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他偶尔回到东院附近,远远看上陆棠一眼就离开。 这段时间陶云倾蹦跶得厉害,尤其当配比出火药后,她就开始坐不住了,每日一趟往城西去,手里拎着食盒,起初里边还装东西,后来干脆就是摆个空盘子。 萧景年不动声色看着她蹦跶,他记得娘亲就是在此时研制出火药,迅速应用到战争当中,几次胜利之后,大盛的火器闻名于世。 陆师这个称呼,也跟着传遍大江南北。 没人知道陆师到底是什么人,只知道她是丘师之徒,一身本事,为人低调,不图高官厚禄,只图百姓安宁,河清海晏。 他在观察陶云倾,他的父亲也在观察陶云倾。 对于父亲的执迷不悟,萧景年并不打算多做什么,这是一个眼瞎心瞎之人。 尽管此时对他皆是真心,可当他无益于侯府后,父亲彻底放弃了他,转而去培养萧景辰。 可想而知,后来的他便连路边的狗都不如。 萧知远匆匆回到西院,让陶云倾给他简单收拾一番。 “侯爷可是要出征?”陶云倾面色发白地问道。 萧知远轻轻搂住她,“放心,只是一次简单的任务,不日便会回来。” 听到这些话的萧景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一次出去,父亲会遇到一个人,这个人至关重要。 ------------ 第61章 原来是夫人的师兄 火药制造失败了! 这是许晏舟让人传播出去的。 实际上瓷蒺藜和火战车已经开始按照计划打造。 这件事想要瞒住所有人根本不可能,从硝石等材料的采买到运输,知道的人就不计其数,更不要说那些别有用心的探子。 材料好找到,火药却不是那么好制作,更何况是威力强大的火药。 许晏舟知道,平遥城的动作,不少人都在暗中盯着。 火药制作成功的消息,除了武器司众人,也只有几个人知晓。 如今武器司已经戒严,好在所有匠人一直都集中吃住,城中没有买卖,消息不易传播。 面对许晏舟的告诫,萧知远面色微冷,“这是军中机密,我自然不会让家眷知道。” 他知道许晏舟告诫他的目的,便是不让陶云倾知晓,免得她如同曾经那样泄露机密。 萧知远转身欲离去,走了两步顿住脚,回身对许晏舟说道:“恕我直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因为过去曾经犯过的错误,而彻底否定一个人,未免寒了人心。” 他不再等许晏舟说什么,出了将军府策马离开。 出任务去了。 萧知远心中替陶云倾感到不平。 尽管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是根据他的观察,那位幕后之人,就是他的夫人陶云倾! 这个结论让他又惊又喜,原先因为她害得十万陶家军战死,还要粉饰太平所产生的厌恶之感,也因为这件事而磨平。 他对许晏舟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陶云倾文采武略皆备,若是因为一次犯错就全盘否定她,对她而言太不公了。 至少她现在一直在努力不是吗? 萧知远越想心情越好,娶妻娶贤,他有一位优秀至极的夫人!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不由得出现陆棠。 二人之间有什么隐情他不得而知,但是两相比较,立见高下。 他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 等陆棠回来,说不得要给她换个身份了。 倾儿才有资格坐上他侯府女主人的位置。 大盛十人为一伍,萧知远领命带着十伍将平遥城连同升州城的三条路彻底打通。 名义上是剿匪,实际他们接到消息,有敌军斥候出现的痕迹,他们要清理掉这些人。 接连半月,萧知远带着队伍出没在深山老林当中,虽然灰头土脸,但眼神迥异,收获不少。 兴许是这半月以来太过顺利,萧知远的队伍被一群山匪埋伏了。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将士,是乌合之众无法比拟的,即便对方占据地利人和,依然被萧知远带队剿灭。 萧知远靠在树干上,腹部一道三寸多长的口子已经被包扎上,伤口很快渗出殷红的血迹。 百夫长带人清理着官道上的山匪尸体,忍不住狠狠踢了这些人一脚。 他们从山匪的寨子一路打到官道上,山匪悉数被剿灭,他们也损失了十几人。 真是可恨。 “小心!” 随着一声惊呼,一道黑影迅速向面色苍白的萧知远扑去,手中寒光惊现,竟是鱼死网破之势! 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高昂的马嘶,一道破空之声传来。 叮! 山匪头子扎向萧知远心脏的匕首被一柄袖中剑击中,竟是连人带匕首一起被震退! 那山匪已是强弩之末,被扑上来的将士一刀解决。 萧知远额头一层细汗,他差一点就命丧此地! 目光转向来人,便看到一身青衫男子从马上下来,一身气度不凡,龙章凤姿,一看便知来历不凡。 萧知远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被那人摇头制止。 “在下武定侯萧知远,不知恩人姓名,来日必当厚报!” 他没说军中身份,只说爵位,不会泄露太多行踪。 谁知那人听了一愣,“武定侯萧知远?” 萧知远也愣住了,难不成在这穷乡僻壤,还能遇到相识之人? 可眼前之人若是见过面,他定会印象深刻,不至于全无记忆。 “可是京城武定侯萧知远?”那人似有些意外。 萧知远心中带上几许警惕,面上点头称是。 那人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救得好,救得好啊!” “我叫薛青末,师承丘师,你的夫人,正是我师妹!” 萧知远顿时瞪圆眼睛。 若说之前只是猜测,有薛青末这一句话,立刻便坐实陶云倾的身份。 没想到倾儿竟然是丘师之徒! 萧知远哈哈大笑起来,“多谢师兄救命之恩,妹婿如今在平遥城,正要回程,师兄可要随我一同前往,正好与夫人相聚。” 薛青末笑道:“我还有事,等事情结束,我便去平遥城看看师妹,一别数年未见,倒是想念得很。” 萧知远不好多问,只问了问他大概时间。 “少则月余,多则两三月。” 薛青末说完,将一瓶金疮药给了他,“这金疮药乃我师父亲手所制,止血圣品。” “妹婿多谢师兄!” 薛青末抱拳,翻身上马,动作爽利潇洒,“再会!” 尘土飞扬,骏马很快消失在官道上,萧知远却久望不止。 “萧将军?” 百夫长的轻唤拉回萧知远的思绪。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萧知远的状态比刚才好上许多,血很快便止住。 回程的路上,萧知远一直想着陶云倾的事情。 倾儿不愧是丘师之徒,难怪文采绝佳,一身功夫不弱于男儿,在兵器打造和改良上更是造诣非凡。 只可惜,或许真的师命难违,才让她如此忍辱负重,甘愿将功劳拱手相让? 这也是萧知远想邀薛青末到平遥城的原因。 有这位师兄在,他的倾儿断不会因为师命而受委屈。 这次回去,不论是谁,都别想欺负他的倾儿半分! 山匪剿了,活捉三个敌军斥候,杀了两个,如今萧知远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回到平遥城去见他的夫人。 仔细回想过往,他似乎让陶云倾受了不少委屈,尤其是上次她被当众揭发当年之事,他应该站出来的。 他应该理解她,站在她这边,而不是冷漠离去。 想想,他顿时感到后悔。 “所有人,加快速度,我们回城!” ------------ 第62章 火器出炉,萧知远回城 第一个瓷蒺藜已经做出来,陆棠和孙老准备找个空旷无人之地试试它的威力。 琥珀兴奋地跟在后边,丘师说得没错,跟着小姐果真能见世面。 瓷蒺藜这东西,她听都没听过。 “小姐小姐,我来!”琥珀兴奋自荐。 陆棠将瓷蒺藜交给她,说道:“一会点燃引信,往那些稻草人中间扔。” 琥珀点头不迭。 许晏舟和三个副将都在他们身后,一起的还有几个重要的匠人。 辛木也被邀请过来,他兴奋地直搓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琥珀手中的瓷蒺藜。 瓷罐被封了口,只留一个小洞连着引信。 那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瓷罐,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惊喜。 许晏舟站得笔直如松,握住刀柄的手微微用力,眼底的期待之色不加掩饰。 平二像猴儿一样,直接窜到树上,视线一下便开阔。 王少凯和郑翁吉看了许晏舟一眼,见他没反对,也效仿那只猴儿,跟着跳上了树。 参与者不过二十人,气氛却一片火热。 随着陆棠一声令下,琥珀点燃引信,抬手扔出去,正好扔到五个稻草人中间。 砰! 声响极大,震得几人耳膜微痛,心跳好像顿了一下,地面轻颤,几个呼吸间稻草人便燃烧起来。 “将火扑灭!”陆棠说道。 平二从树上一跃而下,和另外两个副将一起,将火焰扑灭。 虽然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破稻草人,烧了再扎就是。 但陆姑娘说的,必然有她的道理。 陆棠和孙老一同上前,身后跟着几个匠人,辛木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来到跟前,二人一同检查,发现稻草人身体多处断裂,显然是被利刃所伤。 二人相视一眼,面露喜色。 成了! 爆炸的力量惊人,炸裂后刀刃如同暗器一般激射四周,伤敌无数! 许晏舟清冷的脸上露出笑容,如同山间明月照清泉,这一瞬间周围好似失了颜色。 “陆姑娘和孙老当真厉害!佩服!” 孙老连忙摆手,“这是陆师的功劳,我只是沾了光。” 他还想继续跟着陆棠打造武器,可不想因为一份功劳蒙了心,失了今后的机缘。 他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所求,不过是随心的那份执着而已。 陆棠笑道:“孙老客气什么,若没有孙老在,我没功夫理会瓷蒺藜。” 孙老看着美眸皓齿的陆棠,一时感慨不已。 他知道,这是陆师将功劳给了他。 大盛没有火器,瓷蒺藜是大盛第一件火器,打造出它的人,必定会名扬四海! 好在孙老有足够的心性,他不愿独揽功劳,死活要将陆棠的名字放在前边。 辛木默默在一旁看着,忽然就回想起刚刚结识陆棠的时候,又想起火墙的建造。 她也是这样不甚在意地要将功劳给她。 陆棠,是世间仅有的奇女子! 真正的淡泊名利,随性而为。 辛木满心佩服,愈加坚定心中所想。 他要同孙老一样,跟随陆师一起为民造福。 许晏舟始终站在外围,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心中感慨万千。 陆棠出众的姿容,是她所有的魅力中最不值一提的。 对上那双灿若星子的黑眸,许晏舟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容。 “二位就不要再互相谦虚了,瓷蒺藜的事情我们还要保守秘密。” 他看向三个副将,发号施令,”今日起全军加入投掷训练,加入对火药的认知训练。” 三个副将领命而去。 众人散去,只剩下他和陆棠,眉宇间便闪过一抹忧虑。 陆棠抬眸问道:“许将军可是担心朝中?” 许晏舟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陆棠轻叹口气,“因为我也在担心。” 二人沉默起来。 朝中情况诡谲多变,自从上次长公主来信之后,就再没有消息。 他们花钱找燕回堂打探消息,但对方忽然销声匿迹,钱不收也不作出回应。 这让人心中颇为不安。 火器这种东西,在大盛绝无仅有,他们能制造,就怕到时候守不住。 不仅如此…… 许晏舟看了陆棠一眼,他很担心有人会对她下手。 火器威力再强,影响力远不如制造它的人。 陆棠微微一笑,“许将军倒是不必担心我。” 被一语戳破心思,许晏舟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陆姑娘为平遥城,为玄甲军做了这么多,担心是应该的。” 他强行解释一波。 二人踱步来到拴马的地方,策身上马,并驾齐驱向着城内行去。 和陆棠一起来到城西,正看到陶云倾巧笑嫣然地和匠人搭着话。 仔细一听,她在打听火器的事情。 陆棠和许晏舟相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底的不耐。 到底还是让她知道火药成功的消息。 火药成了,火器也就不远了。 这千方百计的打听,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许晏舟传下令去,对陶云倾三缄其口,派人盯住了她。 有过前车之鉴,许晏舟不想战事再一次坏在一个女人身上。 火器成功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大多数匠人也都不知情,陶云倾没打听出什么,脸上带了一抹失望之色。 回头便看到许晏舟高头大马在不远处盯着她,一旁还有得意洋洋狐假虎威的陆棠,她冷哼一声,提裙离开了。 另外一边,萧知远不顾伤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平遥城,进了将军府却没看到陶云倾。 “你云姨呢?”萧知远问道。 萧景年放下文章,“爹爹回来了,云姨去城西了。” 萧知远心中了然。 火药制造成功了,接下来便要研究火器,没有陶云倾在,那么多匠人加在一起,这辈子也研究不出好歹。 至于陆棠他都懒得提,那就是个浑水摸鱼的。 萧知远将外衣脱下,小心翼翼地靠在榻上。 “爹爹受伤了!”萧景年露出担忧难过之色。 萧知远心情极好,安慰他几句,说道:“伤势无妨,已经开始好转了,这次爹爹遇到一个重要的人,你猜猜是谁?” 萧景年歪头,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萧知远被他的神情逗乐,“是你云姨的师兄,一会我就将这好消息告诉她!” ------------ 第63章 薛师兄要来了 萧景年故作不知情地询问一番,随后沉吟道:“爹爹,我倒觉得不宜告诉云姨。” 萧知远一顿,眼底闪过一抹愠色。 谁正在兴头上,被人扫了兴也会不高兴,更何况是被一个孩子。 萧景年好似没发现一般,径自说道:“云姨身子渐重,她现在总是神思不宁,虽然师伯父来是好事,但不是马上就到,我担心云姨又加一层忧思。” 萧知远微怔,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萧景年继续说道:“更何况,反正师伯父都要来,到时候他出现在平遥城,正好给云姨一个惊喜。” 萧知远拊掌,“还是景年考虑得周到。” 萧景年笑起来,“还是爹爹教导的好,否则我哪里想得到这么深远。” 萧知远因他的话哈哈大笑起来,心中那点芥蒂消散干净。 孩子说得没错,不过是个不到六岁的小童,若非他的教导,他怎么会如此周到。 这孩子不仅聪慧,还知道喝水不忘挖井人,是个德才兼备之子。 “什么事这么开心?” 陶云倾眉眼染着淡淡的疲惫和委屈,脸上却带着和煦的笑容,推门而入。 看到她这副模样,萧知远便知道她在城西处境不够好,定然又是被人欺负了。 “倾儿随心便好,何苦委屈自己!”萧知远抱不平。 陶云倾一笑,笑容中带着淡淡的苦涩,“很多事都无可奈何,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像一片孤舟,沉浮于大海上,只有侯爷的关心能让倾儿得到一丝慰藉。” 放在以前,萧知远只觉得感动。 而如今知道陶云倾的身份,他心中顿感动容。 想到陶云倾这样的女子如此仰慕他,为他倾心,他动情地将人搂在怀里,细声细语地安慰。 萧景年唇角含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不是他故意坑害亲爹,而且现在的萧知远执迷不悟,他劝与不劝结果都一样。 这件事没有他,陶云倾也会诱导萧知远。 只是有他参与进来,真相大白时,不容陶云倾继续巧言令色的周旋罢了。 父亲一错再错,萧景年仿佛看到他彻底清醒后,崩溃的样子。 房间中只剩下二人,陶云倾敏锐地察觉到萧知远对她态度的转变。 先前的冰冷淡漠一去不复返,现在对她爱怜又带着些许尊重佩服? 陶云倾心中早有猜测,不枉这段时间她大着肚子频繁往来城西还是有作用的。 孩子已经显怀,陶云倾觉得这是个来报恩的,她少有难受的反应,该吃吃,该喝喝。 倒是上一个,吐的她昏天黑地,整日软绵绵没有力气。 想及此,她越发疼爱腹中胎儿,期盼着他的降生。 因为萧知远的转变,陶云倾着实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她红光满面,近来除了偶尔去城西和武器司,极少去其他地方。 让盯着她的人省了不少心。 这日,陆棠正在调整火战车的发射孔洞,琥珀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小姐,您猜谁要来了?” 陆棠看了她一眼,“是我的哪个师兄吗?” 琥珀瞪圆眼睛,“神了,小姐怎么知道?” 陆棠头也不抬,“我师父和师公是不可能出山的,能让你这么兴奋的,就只有我的两个师兄了。” 琥珀笑嘻嘻地说道:“是薛师兄。” 薛青末是陆棠的二师兄,因为嫌弃这个称呼难听,他要求她和琥珀称呼他为薛师兄。 如不遵守,那就薛法伺候。 琥珀毫无姑娘形象地蹲在陆棠身边,“薛师兄现在在做什么?” 陆棠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两个师兄做什么她都不知道。 大师兄很早就出山入世了,每年只有师父和她的生辰回来,其余一律见不到人。 不过看他穿的人摸狗样,应该混得不错。 至于二师兄,比她早出山一年,其次是她,出山就回了陆府,没过两年就嫁入侯府。 如今想想,她是最没用的那个。 难怪师父会生气。 琥珀见她如此理直气壮,嘴巴撅的老高,都能挂酱油瓶子了。 “好歹是师兄妹,你居然都不知道人家在做什么。” 陆棠瞥她一眼,“我打赌,两个师兄也不知道我在平遥城做什么。” 学成下山,各凭本事,各闯一方,偶尔一聚,以此足矣。 他们之间感情深厚,但绝不是那种时时刻刻都要缠在一起的人。 陆棠知道薛师兄要来平遥城,心情好了许多,同时又有些复杂。 自从回了陆府,她好像成了笼中鸟,师父生辰她没回去过他,她的生辰也没人给她过。 她很难将陆府当做家,更没办法将亲父当做亲人。 师父师公,和两个师兄才是她的亲人。 现在多了一个琥珀。 哦,还有许商序。 陆棠眉眼弯弯,问道:“可说什么时候来?” 琥珀摇头,“没说,还好我眼尖看到飞鸽。” 陆棠有些疑惑,薛师兄怎么知道她在平遥城的。 他们的飞鸽需要定向,若是不知道她的方向,飞鸽是不会落在这里的。 忙碌了一天,陆棠略有些疲惫,回到将军府便看到站在东院外的萧知远,顿觉晦气。 东院的门只有这一个,绕是绕不过去的。 “陆棠,我其实……先前对你一直心存芥蒂。”萧知远语气微沉,似是有些低落。 陆棠站定脚步,看向他。 萧知远幽幽一叹,“你嫡姐是我的挚爱,她的离世对我甚是打击,再加上……”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在听,苦笑说道:“再加上我将她的死,一半归咎于你,也因此对你十分冷淡。” 陆棠一愣,“为何归咎于我?” 萧知远闭了闭眼,“我知道你精通医术,你嫡姐分娩时特意将你叫到侯府以防万一,可偏偏还是发生了意外。” 他面露痛苦之色,“我一度认为,是你故意不肯治好她,好能取而代之,嫁入侯府。” 陆棠面色沉沉,目光定定看着他。 尽管早就死心了,可被曾经仰慕过的人如此认为,她心底仍旧会感到不舒服。 更何况,她当时拼尽全力救治嫡姐。 奈何嫡姐血栓脱落随着血液进入心脏,导致心衰力竭,即便是师父来了,也无力回天。 在这件事上,陆棠问心无愧。 陆棠静静地问道:“现在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萧知远:“你嫡姐临走的时候,要我好好照顾你。” 陆棠眼尾轻颤。 萧知远抚了抚眉心,“我不希望你就此沉沦下去,回头吧。” ------------ 第64章 最终目的 陆棠看着眉宇间尽是痛苦和无奈的萧知远,一声冷笑。 “先不说现在,既然我嫡姐让你照顾我,你又是如何照顾我的?” 萧知远抬眸,“我说了,我之前对你先入为主。” 陆棠歪头,“哦?那现在呢?” 萧知远语塞。 事实上,即便是现在,他依然没有彻底释怀。 陆棠医术那么高,连御医都没办法的癫症,到她这里硬生生控制住了,如此本事,想救她嫡姐,真的那么难吗? 陆棠知晓了答案,缓缓吐出口气,眼底最后一抹波澜彻底消散在夜色当中。 “还要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虽然说与不说,陆棠也从不内卷,但知道了真相,好过一无所知。 萧知远上前一步,急切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不要再错下去了,我不想看到你走入绝路。” 听着他苦口婆心的话,陆棠抬眸,眸底皆是认真之色,“我最大的错误,就是曾经倾慕于你,嫁于你,蹉跎我数年,浪费了我人生中十分宝贵的几年。” 随即她笑了,“萧将军,不要再自以为是了,你我早就恩断义绝,再无瓜葛,我做什么,同你都没关系,我是对是错,也不需要你来评判。” 见陆棠要走,他闪身拦住她,“陆棠!你以为我为何执意拉你回来!” 陆棠眸色渐冷。 萧知远双手握住她的削肩,目光紧紧盯住她,“若是我无所谓,我何苦如此执着!” 他的唇轻抿,“我以为我不在乎你,可当你离开侯府,我才知道自己是在乎的,正因如此,我不想看到你误入歧途,只要你肯回头,以前的事,现在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这番话萧知远是发自内心的。 不论陆棠以前是否别有居心,只要她现在不再继续错下去,他会原谅她。 陆棠的目光缓缓移到一侧肩膀,“放开我。” 她声音低沉,没了温度。 萧知远无所觉,他一咬牙,说道:“倾儿不是你能得罪的,功劳更不是你想占就能占的,我是为了你好,明日,你主动将事情公之于众,告诉大家真正的功臣是倾儿,如果有人指责你,我会站在你……啊!” 他的话音未落,手腕传来剧痛,紧接着腹部一痛,视线颠倒,天旋地转。 砰! 萧知远被重重摔在地上,抱着手腕,忍着腹部和背部的疼痛,惊骇地看着陆棠。 “你会功夫!你怎么会功夫!” 一直娴静温和又听话的陆棠,走路都规规矩矩,居然有功夫在身! “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会功夫……” 萧知远有些傻眼。 他虽然没有防备,但是刚刚手腕和腹部传来的力道可不小,否则不会现在还疼得他站不起来。 陆棠安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他,“萧将军,下次再动手动脚,我就不会像这次只是给你个警告了。” 萧知远看着她扬长而去,怔愣当场。 那种不受掌控的感觉再一次传来。 第一次是在陆棠头也不回地离开侯府时。 直到后来她追到边关,他才踏实下来。 她对他动手,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真的不想回到他身边了? 还是说,为了和倾儿一样,彰显她的与众不同? 萧知远思绪纷乱,站起身来,茫然无措地往回走,并未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萧景年淡漠地看着,对萧知远没有一丝同情。 若不是不想让陶云倾继续受委屈,他父亲是不会跑来说这番话的。 说这番话最终的目的,是希望娘亲在所有人面前,承认功劳是陶云倾的,还她一个‘清白’,让她拿回‘属于她’的功劳。 再多的情真意切,包藏着如此目的,就变得恶心起来。 更何况,父亲只是离不开娘亲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不是真的心悦她。 相比较娘亲,他更心悦陶云倾。 以前他一直认为是娘亲不知好歹,父亲对她如此好,如此敬重她,她却还作妖闹着和离。 如今想想,娘亲在侯府过得是什么日子。 是伺候人的日子。 伺候他和父亲。 所以在她离开之后,不论是父亲还是他,甚至是祖母和姑姑,都无法适应。 萧景年转身隐入黑暗中。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他父亲,若是没有那些‘梦’,他现在依然是个睁眼瞎,打着为娘亲好的名义,做着伤害她的事情。 接连几日,萧知远都没有再出现在陆棠眼前,陆棠只觉得空气都干净了许多。 瓷蒺藜的伤害出来了,但威力还不够,从稻草人割裂的地方比较,若是岐人穿着防护甲,刀刃顶多会产生皮肉伤。 陆棠和孙老商量了一下,打算继续调整配比,只有爆炸威力增加了,炸裂后刀刃的威力才能增加。 武器司和城西院落如火如荼,陶云倾不厌其烦地两地跑刷存在感。 这个行为让绝大多数人感到厌烦,甚至到后来许多匠人都不再理会她,因为她打听的事情都是不允许说的。 特意打听,便是别有用心。 但陶云倾好似无所觉一样,每日让丫鬟拎着食盒跑来跑去。 “萧夫人又去给陆姑娘送餐食啊!” 陶云倾笑笑,“妹妹吃不惯大锅饭,我这个做姐姐的辛苦点就辛苦点,谁让都是自家人。” 说着,她抚了抚初显怀的肚子。 不明所以的百姓都以为她和陆棠关系甚好,才会身怀六甲不辞辛苦每日送餐食,连带着对她的态度都好得很。 丫鬟看着百姓们艳羡的目光,微微垂眸。 只有她知道这些食盒中都是空的吗 因为不管是武器司还是城西,都没人收。 她不明白夫人这是要做什么,也不敢问。 小桃现在都生死不明,她只能低眉顺眼做好分内的事,才能安稳一些。 这日轿子才穿过一条街,就听到急促的马蹄声。 陶云倾回首看去,便看到一匹快马极速穿过街道。 看着那将士背后插着一把小旗子,她面色一变。 紧急军情? 她当即让轿夫折返回将军府。 “报!岐人大军距离天险不足五里地!” ------------ 第65章 火器初上场 距离天险只有五里地,相当于兵临城下! 许晏舟面色大变,“多少人!” “斥候来报,至少十万大军!” 至少? 此刻将军府除了许晏舟和萧知远,其余都在军营,他立刻传令,让郑翁吉和王少凯在天险进行部署。 这次消息传递不够及时,他们已经失了先机。 临时布置埋伏显然是来不及的,对方能够隐藏大军行踪到现在才被他们察觉,必然是有备而来。 许晏舟大致明白,对方这是要用人海战术填充,只要冲破天险出口,玄甲军就是刀下魂。 “去请陆姑娘到军营!” 他低喝一声,已经穿戴上护甲。 萧知远却拦住他,“这时候还请她做什么,我将倾儿叫回来!” 许晏舟双目带煞,让萧知远不自觉退后一步。 看到许晏舟大步离去,萧知远恨恨地攥紧拳头。 许晏舟才一离开,陶云倾的小轿子便出现在将军府门前。 萧知远赶忙迎上去,“倾儿,岐人大军压境,你可有什么办法?” 陶云倾眸光闪烁一下,“不知道火器进度如何,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萧知远面露喜色,她既然如此说,那火器一定是打造出来了! “你可要随我去军营?” 有陶云倾在,使用火器遇到麻烦,也能解决,到时候便可以让人知道,有真才实学的到底是谁! 陶云倾的手不自觉抚上肚子。 不等她开口,萧知远就轻轻打了一下脸庞,“你看我!倾儿先回去收拾一番,若是情况不对,我会让人第一时间送你出城。” 陶云倾眼含热泪直摇头,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什么都不必说,为夫都明白。” 他留下一个亲卫保护陶云倾,随后上马出城。 陆棠和孙老来到军营的时候,这里的气氛已经紧张到极点。 许晏舟将她迎入主帐,单刀直入说道:“这次岐人大军恐怕不止十万,我们已经派人前往天险处设置埋伏,但仅能来得及赶在出口前两个埋伏点。” 他指了指两个位置,“这两处可以利用连弩减少人数,但已经没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他们恐怕已经做好人海填充战术的准备。” 孙老呼吸有些粗重。 他是能工巧匠,但是从未亲临战场最前线,此刻就好像刀架在脖子上,让他感到恐慌和战栗。 可同时血液中又有一种沸腾感,两相结合之下,导致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心跳如擂。 “陆姑娘,火器能否派上用场!” 这是许晏舟真正想问的。 如果还有反抗的机会,那这机会只能是火器给的。 许晏舟只是抱着一线希望,其实火器进展到什么地步,他一清二楚。 他只是不想坐以待毙。 如果火器派不上用场,他们只能以血肉之躯去拼一个可能了。 不同于孙老复杂的情绪涌动,陆棠眉眼沉静,白瓷的脸上不显露一点情绪。 “许将军在天险正常设伏就行,给我四伍人马,我来布置天险出口的埋伏。” 许晏舟见状眼睛一亮,心中顿时涌现希望。 他立刻唤来参将,让四个伍长过来跟随陆棠。 陆棠看向孙老,“要一起吗孙老?” 孙老呼吸一滞,脸顿时涨红起来,呼吸愈发急促。 几个将士见状,纷纷出言劝阻。 一些新兵蛋子初上战场时,有人便是这种表现。 这次守城极为关键,出不得半点差错。 陆棠不语,目光看着孙老。 孙老说不出话,只是重重点头。 陆棠一笑,“好,孙老带两伍人马在这个位置埋伏,如果火器没问题,您什么都不需要做。” 孙老连连点头,他心中是恐慌惊惧的,但他不想辜负陆师的信任。 一个参将忍不住说道:“陆姑娘,孙老不必上战场,就在后方督工也是可以的。” 孙老忙摆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可以!” 他清楚,火器第一次上阵,让他压阵只是以防万一。 一旦火器发生情况,他的正确指导可以救命,这是陆棠的目的。 许晏舟心生疑惑,“瓷蒺藜不是尚未投入吗?” 陆棠说道:“做了一批例品,数量不多。” 许晏舟当即蹙眉,正要说话,便见到陆棠一笑,“将军放心,瓷蒺藜不是主要火器。” 陆棠指了指舆图中天险出口的一处位置,“许将军尽可能把人往这里引。” 她和许晏舟商议一番,二人迅速制定策略。 最后,许晏舟挑眉,“将计就计?” 陆棠颔首,给他吃下定心丸,“我有把握。” 许晏舟稍加沉吟,便点头应下。 此时孙老已经平复一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棠。 她看得懂舆图,还懂战术? 萧知远到来的时候,各方部署已经接近尾声,他略带不悦地说道:“为何不等我来再制定策略?” 许晏舟冷冷地看他一眼,“等萧将军来,岐人大军已经进入天险了。” “你!” 萧知远怒目而视,正要反斥,斥候便来报,岐人大军先头部队进入天险。 萧知远顿时闭嘴。 他只是嘱咐陶云倾耽误了些时间罢了。 玄甲军成方阵列在天险出口处,从平遥城城墙上望去,宛如几十块黑焦糖,乌压压一片。 不多会,守在出口处的玄甲军便听到惨叫声,岐人大军已经进入第一个埋伏点。 虽然是将计就计,但两处埋伏也在尽可能减少人数,否则岐人大军太多,即便有火器,恐怕也招架不住。 惨叫声越来越近,地面开始震颤,天险中传来马蹄的回音。 天险第一个拐角处,倏然涌出岐人身影。 这次他们倒没用百姓探路,因为知道探了也没用。 许晏舟抬手,三队弩箭手迅速列好,对准天险出口。 打头阵的岐人眼底赤红一片,他们状若疯魔,举着刀向外冲出。 他们知道自己等人是送死的,所以毫不顾忌,连躲都不躲。 有的岐人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魔,身中数箭浑身是血,张嘴狂喊着冲过来,唇齿很快被血液覆盖。 此等情形即便是骁勇的玄甲军也不禁赶到胆寒。 “后撤!” 许晏舟大喝一声。 ------------ 第66章 初显威 许晏舟战略性后撤百米。 岐人先头部队见状,愈加疯狂涌出。 完颜珣是混在大军中出来的,不过他并未往前冲,而是继续指挥着后边的人冲上去。 连弩不是吗,战车不是吗。 他有十五万人,让你们杀! 如同许晏舟预料那般,他采用人海战术,前边的人冲出一条血路,只要拖延时间让后边的大军出来,就是玄甲军和平遥城的死期! 完颜珣作为岐人战神,从未吃过如此大亏,受过如此侮辱。 不到五万人马,以不到三位数的伤亡迫使他十万大军撤退,损失惨重。 损的不是人马,而是他的脸面。 这次,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许晏舟的首级挂在平遥城城墙上,让所有人都看一看,这位少年成名的名将,同样被他斩于马下。 许晏舟的死,会让玄甲军士气大衰,如今大盛皇室内斗,更不无暇估计边关,他拿下平遥城,会一路杀到升州城。 他真正的目的是升州城,只要拿下这座城池,大盛早晚成为囊中之物。 平遥拼死守城的目的,也是为了护住升州城,保住大盛边关命脉之城。 完颜珣一直在出口的位置,进可攻退可守,他的大军已经涌出万余人,对方却还是没有出动战车,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玄甲军又在后撤两百余米,完颜珣终于察觉到异样,但他并没有打算撤军。 不管这是不是对方虚张声势,他既然已经用人海战术,怎么要拖延到大军露出半数之多。 他不信,对方还有什么奇招妙术,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涌出出口的两支岐人队伍,在完颜珣的命令下,悄无声息摸向两侧树林。 上一次埋伏就是在树林当中,这一次,他会先下手为强。 可惜他的算计早被许晏舟料到,两支队伍还未到跟前,就遭到阻击,人数少之数倍,轻易就被玄甲军干掉。 当玄甲军又一次后撤之后,完颜珣多少是有些坐不住了,他开始指挥涌出来的弓箭手,向对方无差别攻击。 当弓箭手搭弓射箭的时候,一阵细微的声响夹杂在震天的呐喊中。 本没有人察觉这些细碎的声音,但一直注意两侧的完颜珣还是注意到这重重叠叠的细碎声。 他眉头一拧,刚要说话,尖锐的呼啸声从两侧传来。 抬头,是密密麻麻的大头箭矢! 完颜珣不慌,有埋伏才正常,若是没有埋伏,他反倒犯嘀咕了。 可当箭矢打在人身上时,他慌了。 砰! 砰砰砰! 接连的爆炸声在岐人大军中响起,惨叫声此起彼伏,还有血肉被炸开的闷响! 完颜珣面色剧变,眼中充斥着骇然之色。 “黑火药!” “踏马的,怎么会是黑火药!”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味道,让完颜珣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已经一片血红,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尖锐的呼啸声十分密集,几乎遮天蔽日,岐兵无从躲避,战马嘶吼,血肉横飞。 完颜珣怒吼一声,“谁敢给老子退,杀无赦!” 他已经红了眼。 第一次让连弩和战车杀得他丢盔弃甲,如今又来了黑火药。 若是再退,他会彻底颜面扫地,名誉不在。 无论如何,今日决不能退! 完颜珣打赌,对方不可能有充足的火器! 只要还剩下十万人,他就有信心干死玄甲军这群狗杂碎。 “给我上!全都给我上!他们火药就要用光了!”完颜珣吼道。 几个亲卫和副将护在他身边,跟着他嘶吼,可眼底的犹豫之色显而易见。 和完颜珣冲昏头脑不同,这些人看的清楚,对方火器充足,火药也充足。 一炷香的时间,那绑着火药的箭矢就没停下过,密不透风的压迫感让人窒息。 副将指挥着人挡下向他们射来的火药箭矢,忍不住对完颜珣说道:“统领,撤吧!” 一道血柱冲天而起,竟是完颜珣将这副将就地斩杀。 他双目赤红,“谁再说撤,杀无赦!” 众人噤若寒蝉,一些心生畏惧的岐兵见状,不得不再次往前冲,希望旁人的血肉之躯能够为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可是冲到跟前又有什么用呢,对方的弩箭手就没停歇过。 士气衰退,岐兵的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 但完颜珣的策略还是起了作用,数千人在同僚的肉躯遮挡下冲到玄甲军跟前,铠甲阻挡一部分弩箭。 只要再往前冲两百米,他们就能拉一个垫背的! 冲出来的岐兵们再次疯狂,却看到对方的弩箭手后撤数米,让出几队人马,手持瓷罐,抬手向他们抛掷过来。 岐兵们才躲过火药箭矢,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惊惧之下闪身避开,瓷罐砸在脚下。 岐兵还未来得及得意,轰! 耳膜嗡嗡作响,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腥热感传来,片刻之后,才是随之而来的剧痛! 一个岐兵怒目圆睁,轰然倒下,身侧的两个岐兵虽然没死,却倒在地上阵阵惨呼,浑身血肉模糊。 瓷罐抛飞,随着轰隆声,才冲破埋伏的岐兵遭遇毁灭性打击! 完颜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满脸呆滞。 “火蒺藜!” 完颜珣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除了火药箭矢,他们还有其他的火器! 以火药箭矢的数量来看,这火蒺藜恐怕也不在少数。 “将军!”一个副将悲声喊道。 “撤吧将军!”另一个副将也跟着劝道。 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大军白白送死。 他们再来十万人,对方有这么多火器和火药,也架不住这么消耗。 完颜珣的脊背好似被抽掉,眼前血红一片,血腥味冲天。 “撤……给我撤!” 完颜珣低吼道。 副将连忙下令,立刻撤军! 活着的岐兵仓皇后撤,如同来时那般,争先恐后地向天险跑去。 这道天险,如今成了保护他们撤退的路。 许晏舟率领玄甲军追在后方收割岐兵性命,能多杀一个,就少一分压力。 到了天险处,许晏舟下令停止追击。 一旦追进去,就会让玄甲军置身危险当中,实在犯不上。 这次,完颜珣损失惨重。 ------------ 第67章 捷报首功 打仗考验的是心性,许晏舟早退一瞬或者晚退一瞬,都达不到诱敌深入的效果。 可惜这是他和完颜珣第二次交锋,换做以前的岐人将领,许晏舟能诱出一半兵力灭之。 他倒没什么不满足的,十五万岐兵,杀了近三成,俘虏三十余人。 除了许晏舟这位优秀的将领,最大的功劳便是横空出世的火器! 见识到如此威力的火器,岐人在没想到应对之法前,他们暂时可以安稳一段日子,为平遥城争取更多的时间。 “哈哈哈,杀了岐贼五万人,我方竟无一人阵亡!” 郑翁吉扬声大笑。 他和王少凯带着队伍回来,顺便清点战场,虽然数量未必多精确,但大差不差。 郑翁吉和王少凯最可惜的地方,在于他们没能亲眼看到火器发威的场面,当真是遗憾的很。 “将军,下次让平二带人埋伏,我要留在后方!” 郑翁吉嗓门奇大,距离近的人都觉得耳膜疼,堪比火器的嗓门。 平二瞪眼,“凭什么,我除了是副将,还是将军的亲卫,我怎么都要跟在将军身边。” 郑翁吉目光看向萧知远,沉吟片刻,还是没有开口。 一个是和他关系没那么好,另外一个,他是武定侯,即便官职比他低一级,他也不敢吆五喝六的。 摸了摸鼻子,郑翁吉不说话了。 将士们高兴极了,萧知远比他们还要高兴。 他兴奋得有些异常,面色潮红,呼吸比平时要急促许多。 这火器的威力非比寻常,这还只是才打造出来,等到进一步完善之后,将成为大盛的底气! 这一切,都是倾儿的功劳! 他的倾儿,竟如此有本事! 两队玄甲军从两侧树林出现,护送着陆棠和孙老往这边走。 看到陆棠的身影,萧知远沸腾的血液忽得就凝固了。 明明倾儿那么努力,那么有才能,可如今所有的功劳却要归功于她。 他想想都大感不甘心,可想而知倾儿心中该多么难受。 他的面色微微沉下来,脸上的红也往下褪去。 许晏舟下马迎了过去,看到面前的陆棠脸上如同花猫一般,却仍旧遮掩不住她的姿容,更遮不住那双清湛璀璨的眸子。 “陆姑娘……”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感谢感激的话都说得太多了,现在已经没有能够表达他内心的言语。 陆棠莞尔一笑,“我们赢了。” 孙老激动得都快要晕过去了。 他不仅参与了火药的制作,火器的打造,更是亲身参与到战争中,亲眼看到火器在战场上的威力! 世上能工巧匠不少,试问有几个能有他这般际遇的。 注定今晚是个无眠夜,他肯定会兴奋到天明。 还有一个人注定也是无眠夜,但和孙老的兴奋截然相反,萧知远是心情复杂到天明。 不甘、愤怒、遗憾等等交织在一起。 玄甲军大胜归来,平遥城百姓夹道欢迎。 一些百姓甚至可以拿出蔬菜等送给玄甲军,这让许多将士们大感惊奇。 要知道现在每家百姓还在领‘补助粮食’,他们又哪里来的菜? 一些百姓许是猜到将士们心中所想,满脸笑容地解释起来。 原来是贺连山建立起商行后,为了报答陆棠,应陆棠之邀,不顾平遥城危险,带着商行的商人来这里做生意。 来做生意的商贾都只有一成利,商行给他们再补一成利。 这和白给几乎没什么区别。 平遥城的百姓许久不曾买卖过东西,用之前做工赚来的银钱采买不少种子菜籽,学着陆棠在院子里种菜。 还别说,大部分人的菜都成活了,长得都还不错。 有不少人选择种白菜这种冬天易保存的蔬菜,准备囤一些用来过冬。 “要是没有陆师,那些商人是不会来平遥城这穷地方的,更不会以如此低廉的价格卖给我们东西。”一个老妪笑得满脸褶子。 “都多久了,别说采买东西,现在饿肚子的劲头才刚缓过来。” “现在晚上可不会再饿醒了睡不着。” 百姓们越说越激动,不少人跪下向许晏舟和陆棠叩首。 一个护了他们安危,一个保了他们温饱。 少一个,他们现在都化成一具白骨了。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钻入萧知远的耳朵中。 不想听也没办法,这一路歌功颂德,全都是陆棠和许晏舟。 许晏舟便也罢了,陆棠她算什么。 他甚至觉得,囤积粮食、建造火墙,利用香瓜换取粮食等等行为,都有可能是倾儿在幕后指点的。 否则陆棠一介女流之辈,后宅妇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陆棠多少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场面,人太多又扶不过来,她只能轻夹马腹,快一点过去。 这一幕落在萧知远眼中,便成了落荒而逃。 看来,她还有点心,知道‘羞愧’二字怎么写。 只要不是无药可救,他就不会放弃她。 但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陆棠现在冥顽不灵,听不进去他的话,一心想要证明给他看。 一行人很快回到将军府,陆棠重重松了口气。 许晏舟轻笑一声,声音清润如泉,撩拨的人耳朵发痒。 陆棠回首,嗔看了他一眼。 许晏舟被这一眼看得差点心神失守,忙移开视线,垂眸说道:“陆姑娘先歇息一下,我去拟捷报。” 捷报,陆棠居首功。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以为如此,但有人并不认为如此。 许晏舟来到书房时,发现萧知远跟在身后。 “萧将军可有事?” 萧知远面沉如水站在那里,双眸闪烁却又不说话。 许晏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若无事,请回去休息吧。” 萧知远往前迈了一步,“将军,有些事,我觉得还是提前同你说一声比较好。” 许晏舟点头让他进来。 萧知远坐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沉吟半晌,说道:“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本不应由我说出来,但我实在看不下去。” “萧将军请直言。” “先前我便说过,将军或许被蒙蔽了,这一切,包括火药和火器,都不是陆棠研制出来的,而是另有其人!” 许晏舟挑眉,“哦?” 萧知远缓缓吐露出来,“那个人,正是丘师之徒,陶云倾!” 许晏舟沉默了。 萧知远苦笑一声,“我也是前不久出任务才确认这件事。” “如何确认的?”许晏舟垂眸,语气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不以为意。 萧知远将遇到薛青末的事情悉数告知,“倾儿的师兄不日就要来平遥城,若是将军不信,倒是可当场向他证实。” 许晏舟觉得,他今日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证实什么。 “萧将军的意思是?” 萧知远沉吟片刻说道:“我觉得捷报的事情可以等一等。” 原来目的在这里。 “陆棠乃我夫人,我最清楚不过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是决计没有这种本事的,将军也不想看着真正的有才之人被淹没,被冒领功劳对不对?那太让人寒心了!” 许晏舟抬眸平静地说道:“萧将军应当知道,捷报是不允许延误的,这个责任我担不起。” 至于陆棠的身份,他没有任何怀疑,也压根不想和萧知远辩驳。 他一口一句对陆棠了解得很,实际上他一无所知。 这样的睁眼瞎,何必浪费口水说那么多。 萧知远蹙眉,“难道许将军要眼睁睁看着功劳被无才无德之人领去吗?” 许晏舟说道:“这是两码事,我的责任就是第一时间将战况送回朝中。” 萧知远见他油盐不进,心中有些恼,愈发觉得不能让陆棠得逞。 “给我三天时间,我去找薛师兄,让他证实倾儿的身份,到那时,倾儿就不会有所顾忌,可以大胆地说出来了。” 许晏舟被他缠得有些烦,便点头应下。 丘师之徒都是有信物在身上的,他也不必担心他随便领过来一人。 这一点不知道萧知远清楚不清楚,见没见过陶云倾拿出什么信物。 另外一边,松懈下来的陆棠只感到浑身疲惫,加快速度向东院走去,想尽快躺下睡会。 随即便看到陶云倾站在她必经之路上。 陆棠目不斜视,准备从一侧绕过去。 “妹妹,恭喜大获全胜,听闻咱们打造的火器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陆棠懒懒地掀起眼皮,“咱们?” 陶云倾眼底闪烁,“我的意思指的是咱们平遥城啊,妹妹累了吧,可有我能帮上忙的,看你这么辛苦,实在想帮你分担一下。” “的确有两件事想请你帮忙。” 陶云倾愣住了,她都想好陆棠怎么拒绝她,然后在借机打探一下火器的情况,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你说,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一定竭尽全力。”陶云倾露出诚挚的笑容。 若能参与进来,她做什么都可以。 陆棠微微一笑,“第一件事,管好你男人,别有事没事往我这里跑,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不想看到他。” 陶云倾脸色一沉,这是在和她炫耀? 炫耀萧知远总是来找她吗。 “第二件事,管好你自己,不要总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要出现在我出现的地方。” 陆棠笑的真诚,“这两件事就拜托萧夫人了,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 第68章 当众拆穿 陆棠认为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奈何总有人听不懂。 或许是不想听懂。 陶云倾眨眼的功夫,眼泪便灌满眼眶。 此刻落日余晖还未完全落下,映射在她脸上,晶莹剔透的泪珠将落不落,惹人怜惜。 “陆棠!” 一声低喝传来,带着隐隐的怒气。 听到这声音,陶云倾仿佛受了莫大委屈,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滑落。 她闪身拦在怒气冲冲的萧知远跟前,摇头看着他,哀戚地喊了一声,“侯爷。” 萧知远心疼坏了,抬手用指肚轻轻为其拭去眼泪,对陆棠怒目而视。 “陆棠,你给我适可而止!” 陆棠冷眼旁观,闻言纤眉一挑,“萧将军,什么事情我该适可而止?” 她不知道陶云倾如何蛊惑的萧知远,认为一切都是陶云倾在幕后指点。 今日既然都在这里,那便说清楚好了。 被陶云倾拦着,萧知远也没有再进一步,语气中压着火气,“什么事情你比我们都清楚,我顾念往日情谊不打算拆穿你,你看看你可知道感恩,可知道悔改?” 陆棠嗤笑,“说一千道一万,到底是什么事,说出来啊。” 萧知远额头青筋暴跳,张口欲说,手上一凉,低头,是陶云倾两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他。 垂眸,看到陶云倾一脸哀求地看着他,眼神布满痛苦和无奈。 萧知远心头一口血憋在胸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片刻,他缓缓闭上眼睛,只剩下黑沉的脸色。 倾儿有难言之隐,她一定有不能说出来的理由,他不能坏事。 再睁眼,他眼中只剩下冰冷,“陆棠,你明知道有些事不能说,还一直在激将我,你扪心自问,对得起倾儿对你的心意吗,对得起我对你的情谊吗?” 他看向陆棠的眼神中透着浓浓的无可救药,他觉得陆棠没救了。 “你好自为之吧。” 他拉着陶云倾离开了。 陆棠撇嘴。 其实三人心中都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们各自都有想法,且想法迥异。 这件事说与不说意义不大。 一个是她根本不需要向萧知远证明什么,他也不是主帅,做事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 第二个,即便她挑明这件事,萧知远就会信她了吗? 陆棠有时候会沉思,她以前是猪油蒙了心,还是邪祟上了身,为何会倾慕这么一个东西? 少女情窦初开,才会被那清风明月般的公子迷了眼吧。 谁会想到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呢。 庆功宴安排在第二日晚上,因为陆棠邀了贺连山,以及他商行内的商人。 让这些人看看平遥城如今的稳固。 城池固若金汤,商人们才能放心大胆地来经商。 入夜,城中烛火通明,百姓们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裳走在街道上。 两侧林立的摆着许多摊位,是百姓们自家种植的东西,都拿出来以物换物。 如果有城外人买,也接受银钱。 有了银钱,他们才好向那些商人买东西。 陆棠看着已经初具规模的买卖往来,打从心底里笑了。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等到平遥城有了自己的东西,就能彻底打开局面。 依旧是将军府设宴,不同于上次的是,现在百姓们也可以拿出东西。 薛掌柜也被邀了过来,说实话进城之前他都感觉腿肚子转筋,可没想到进城之后,入目的不再是不堪的破败,也看不到衣不蔽体的百姓。 “这房子……”薛掌柜颇为震惊。 他同贺连山等人一道过来,也算相识,贺连山笑着给他说着这段时间平遥城发生的情况。 “火墙?”薛掌柜咀嚼着这两个字,他听说过这种建筑。 贺连山笑道:“听辛木说,再有月余就能彻底完工,到时候检查一番就能入住,冬日就不会再有人冻死。” 薛掌柜刷新着对平遥城的印象,尤其是到了晚间,看到烛火如华灯般照亮这座城,看着百姓们自发拿出种植的瓜果蔬菜,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恍惚了。 他仍旧记得第一次和陆棠来平遥城的时候,那种荒凉绝望的压迫感让他感到窒息。 亲眼看到祖母将孙女蒸煮后流下无奈又彷徨的泪水。 那时候是凛冬,短短数月,平遥城居然发生如此变化! “薛掌柜,好久不见。” 一道熟悉的声音,如同叮咚清泉,无声地润着人的心田。 转身,看到笑颜如花的陆棠,薛掌柜一揖到底。 起初抱住陆棠的大腿,是因为她的身份来历,带着目的和算计接近她。 而如今,薛掌柜打从心底敬服陆棠。 陆棠不明所以,忙虚扶一把,“薛掌柜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贺连山几人相视一眼,纷纷轻笑起来。 他们明白薛掌柜的感受。 孙老拎着小酒壶,脸颊飘着两片陀红,一看便知喝美了。 辛木无奈地搀扶着他,“您老少喝点,这烧酒易醉。” 孙老哼了一声,“醉就醉了,陆师都说了,让我好生休憩几日,你别管,你房子还没盖完呢,没资格喝酒,去干活去。” 辛木哭笑不得。 许晏舟走在街道上,周围百姓纷纷作揖致谢,平二笑嘻嘻地跟在后边,连连和这些人摆手。 “让城防的兄弟们辛苦一些,不要松懈。”许晏舟说道。 城内庆功,城外的防守不能掉以轻心,许晏舟正是要去城防那边看一眼。 路上都是百姓,他不好骑马,只能徒步过去。 平二看着一脸严肃的将军,忽然问道:“将军,出城走官道最近,咱们怎么走这边呢。” 得到的,是许晏舟一记冷眼。 平二不怕死的继续说道:“哦对了,我记得陆姑娘正好在这边,将军难道有什么事要同陆姑娘说吗?” 许晏舟侧眸,看到他一脸贱兮兮的笑容,就知道他明知故问。 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看看她…… “我需要确保陆姑娘的安全。” 平二恍然地点点头,表情夸张得很,成功让许晏舟黑了脸。 作死的后果,便是领了比平时多处三倍的操练作为‘赏赐’。 许晏舟看着人群中笑容晏晏的陆棠,眸色的柔和许多。 没有打扰她,他加快脚步向着城外而去。 有人欢喜有人愁。 萧知远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周围人声鼎沸,他却烦躁不已。 尤其是听到那些无知百姓恭维陆棠的声音,他就心头火气。 明明,这一切都应该是倾儿该享受的,如今不仅被人抢了功劳,甚至无人问津。 他出来赴宴的时候问,可愿随他一起。 她明明笑着,但他清晰地看到,那笑容背后尽是泪水。 他的倾儿,受尽了委屈。 将军府没有单设宴席,只让人给陶云倾送了些吃食,她一个人清寂地在后院中,默默吞咽下所有委屈和不甘。 萧知远摇摇晃晃起身往回走,他要回去陪陶云倾。 “爹爹,您吃醉了,我扶您回去吧。”萧景年懂事地来到他身边,却被他甩开。 “我、我什么吃醉了,我没醉。”他脚步虚浮。 萧景年正要再次上前搀扶,几个百姓含笑过来敬酒。 “谢军爷守护我等安宁,敬将军!” 他们不知道萧知远是谁,只是看到他和平二等副将一起跟在许晏舟身侧,那定然是守护他们的大人物。 萧知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虚空倒扣,向几人示意一番。 这种酒,他来者不拒。 “军爷可知道陆姑娘在何处,这次守城战,陆姑娘首功,不仅打造出厉害的火器,还养活了整座城的人,我们想敬她一杯。” 几个人在百姓中颇有威望,代表大多数民愿向将士们、巧匠们敬酒,以表他们的感激之情。 陆棠在平遥城众望所归,只要说起她,说出来的就只有赞美之词,包括平遥城以前那些‘霸主’,如今都从良跟着一起在城中巡视。 啪! 一声脆响在热闹的人群中突兀响起。 几个百姓看着摔在地上碎成一地的杯子面面相觑。 萧知远面色涨红,怒吼道:“首功?她陆棠算什么首功,你们敬她这酒,她敢喝吗!” 周围出现瞬间的寂静,无数目光聚集在萧知远身上,眼底均是惊诧之色。 萧知远弹步跳上桌子,身体摇晃几下,碗碟顿时掉落碎了一地。 这边的动静吸引不少人。 “她陆棠,就是欺世盗名之辈!火器根本不是她打造发明出来的,火药也不是她研制出来的,她根本就是抢了旁人的功劳!” “公平吗?不公平!这女人是从我后宅出来的,她几斤几两我最是清楚,她若真有本事研制火药打造火器,又怎会甘愿困在后宅!” “那什么种植香瓜也好,还是建造火墙也好,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指点她,否则她一个后宅妇人,蠢笨如猪,每日只会为那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勾心斗角,哪来的这么大本事!” “有人暗中指点,她不知道感恩,反倒将所有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这样的人无德无才无下限,怎么配被称呼一声陆师!” 萧景年面色阴沉,“爹爹,您吃醉了!” 萧知远大手一挥,人差点从桌子上栽下去,“酒后才吐真言,我看不惯这样的事情,我给过她无数机会让她回头,可她执迷不悟……” 他的话许是太有杀伤力,现场鸦雀无声。 ------------ 第69章 谁无条件信任她 萧知远一口气说完,一头往地上栽去,幸好他有些身手,堪堪落在地上。 百姓们皆睁大眼睛看着他,眼底带着一抹迷茫。 他们心底是不太相信他所说的内容,可说这话的人又是玄甲军将士,最知悉陆棠情况的人。 “他刚刚是不是说,他是陆姑娘的夫君?” “陆姑娘成亲了?” 这件事许多人都不知道,陆棠所做的事情都太过夺目,让很多人忽略了她本身的情况。 “可从未听陆姑娘说起过她已嫁做人妇啊。” “这人是玄甲军,难不成说的是真的?” 质疑的声音开始出现在人群当中。 萧知远见状,一把抓过萧景年,“这是陆棠的儿子,将军府的人都知道!” 众人的视线顷刻聚集在萧景年身上。 萧景年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对于这件事,他反驳不了。 他是陆棠的儿子,也愿意做陆棠的儿子。 他不想否认。 就犹豫了这么一瞬,周围的议论声‘嗡’一下响起来。 所有人都吃惊了,没想到陆棠已经嫁做人妇。 只有他和陶云倾知道事情的真相,这段时间着实压抑坏了,心底便滋生出许多阴暗面。 看到百姓们开始相信他,不免多了几分得意和痛快。 “我真的不想拆穿她的,是她太过分了,她不该抢了旁人的功劳,更不该如此理所应当享受旁人的荣誉。” 萧知远解释着,不知道是解释给百姓们听,还是解释给自己听。 拆穿这件事,实非他所愿,是陆棠逼他的! 脚步匆匆,不多会,郑翁吉和王少凯等人赶了过来,将军出城了,他们两个负责城内的秩序,免得别人钻了空子。 怎么也没想到,先钻空子的人居然是他们自己人。 看着萧知远满腹醉态还在极力否定贬低陆棠,二人气不打一处来。 “萧将军可恼够了!”郑翁吉奇大的嗓门,震得周围人脑袋嗡嗡作响。 身旁的百姓不自觉便离他远了一些。 “这位军爷说的可是真的?”一个百姓不由地问道。 不少人的希冀地看着郑翁吉,希望能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王少凯冷冷地说道:“你们居然因为一个喝醉的人,转而怀疑陆姑娘,可曾对得起她如此尽心尽力为你们谋生谋福?” 一句话反问,让许多人沉默了。 目光在萧知远和王少凯之间徘徊。 萧知远顿时来了脾气,“我是喝醉了,我正是看不得陆棠伪善的面孔,看不得她抢了旁人的功劳而得意扬扬才大醉一场,你且问问她,看她是否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一说打造火器的细节和经过?” 他笃定火器不是陆棠所打造,她不可能知道的太细致,她只是在明面上作为一个推手,推动进度而已。 真正打造火器的陶云倾,才能说出其中细节。 有的百姓忍不住了,“军爷,敢问救平遥城于危难的火器,到底是不是陆姑娘所打造?” “是啊,是不是陆姑娘打造的,粮食是不是陆姑娘采买来的,这位军爷还说就连种植香瓜庄稼,都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郑翁吉脸都黑了,牛铃一样的眼睛瞪得滚圆,狠狠扫了周围的人一眼。 这些人难不成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他不善言辞,只是对陆棠感同身受,那种被背叛的感觉从脚底蹿升。 偏偏王少凯也不是能言善道的人,面对声声质疑,只有愈加冰冷的面容。 他抬着下巴,环视一周,“我倒是问问,有多少人无条件相信陆姑娘的。” 话音落下,周围安静一片,王少凯眼底逐渐露出失望之色的时候,一只手从人堆里横着出来。 细一看,原来是个半大少年。 “我相信陆姐姐!” 明明一副公鸭嗓子,王少凯却觉得十分动听。 “我家都是瓜农,我也跟着下过地,得幸,得到过陆姐姐亲口指点!” 他说完,又有一部分举起手来。 一个老头越众而出,一脸严肃,“我姓田,虽然不是本地人,但得了陆姑娘赏识,交给我一部分人共同种植玉米,起初大家都不认为那东西能吃,甚至现在也没人知道怎么吃,可是看着那么饱满的颗粒,当真满心欢喜!” “我老田不会说话,陆姑娘是亲自指点我们种植的,从采买种子才照料幼苗,陆姑娘一直都参与其中,我可从未见过有人指点过她,不如这位军爷说出指点的人是何人,我们也要确认一番。” 王少凯和郑翁吉眼睛都亮了。 这老头不错! 萧知远扫了一眼,周围围着的有四五十人,举手的就有多一半人,这让他感到莫名愤怒。 “愚民,都是一群愚民!” “既然是背后指点,自然不可能让你们发现,更何况那人有难言之人,不便自曝身份,否则还轮得到陆棠在这卖弄吗!” 老田不由地问道:“小民冒犯了,军爷一边说着陆姑娘不是,一边又说不出所以然,很难让人信服。” 萧知远这位武定侯,就是一般的京官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叩拜问候,何曾轮到一个贱民当众质问他! “放肆!”萧知远噌的一声扒出佩刀,当场就要将老田斩于刀下。 老田的脸顿时苍白如纸,腿脚都软了,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可是军爷,是他得罪不起的存在。 可若不说出这番话,眼睁睁看着陆姑娘受冤受屈,他又做不到。 他这样的下等小民是不会有人站出来帮他说话的,除了陆姑娘。 就在他吾命休矣的时候,两道身影一左一右跃过他,站在他身前。 居然是王少凯和郑翁吉。 老田满脸呆滞。 他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两位军爷出手! 王少凯侧首垂眸,“说得很好。” 老田忽然就落下泪来。 他知道,陆姑娘又一次救了他。 萧知远也没想到这二人居然为了一个贱民公然对抗他,气得面色铁青。 “你们如此不分是非黑白,怎配称之为玄甲军!” “你们叫陆棠出来,既然如此,我便当面问问她!” 萧知远的话音才落,一道声音便从人群后方传来。 “听说萧将军找我。” ------------ 第70章 将计就计 看到陆棠的身影,不知道怎的,萧知远的气焰矮了几分。 “你既然出来了,那就当着大家的面,说一说打造火器的过程和细节!” 他说完这话,便感觉到周围都是异样的目光。 陆棠轻蹙眉头,“是萧将军吃醉酒了,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知远一滞,随后怒道:“你是不知道才不敢说的吧,怎么就成了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棠心底颇为不耐。 说他撒酒疯吧,确实和平日行事作风不一样,可若发酒疯,怎的发得如此有条理。 “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便是无知了。” 陆棠总能一句话让萧知远炸裂。 他的脸色由铁青转为通红,“你、你……” “你若不是无知,堂堂武定侯,又怎么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 萧知远胸膛起伏不已,他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副冷淡又无畏的模样,更讨厌她那不紧不慢的语气。 好像没什么能让她有所波澜。 “陆棠,你不过是以此为借口不肯说罢了,你根本就不知道,因为火器根本不是你打造的!” 陆棠纤眉一展,“所以,我应该在这样的场合下,详细说明火器打造过程和方法,顺便再把草制图拿出来?” 萧知远一时怔住了,被烈酒冲击的大脑有了片刻清醒。 “所以萧将军,可是在周围安排了什么人,难不成是要将这些机密泄露出去?” 萧知远忽的一身冷汗,风一吹彻底清醒过来。 他在做什么! 萧知远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的褪去,急忙否认道:“你胡说!我是大盛武定侯,我只是、只是看不得你如此霸占功劳!” 他既不敢担下这个罪名,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此被驳了面子。 “打造火器的人,是丘师之徒!” 众人哗然,丘师的大名大盛人皆知,即便不知道的百姓,在旁人的讲述下,也知道这是个连皇帝都请不动的大人物。 不远处,平二已经火冒三丈,“将军,咱们为何不管!” 他不太懂,平日最是维护陆棠的许晏舟,今天怎的让萧知远闹腾这么久也不出面。 许晏舟脸上甚至没有动怒之色,他挺拔的身姿站在阴影里,闲适地看着远处的闹剧。 “再让他闹一会。” 平二急得抓耳挠腮,生怕陆棠受了委屈。 “放心吧,他没那本事让陆姑娘受委屈。” 只要陆棠清醒,萧知远就拿她没办法。 平二知道将军另有打算,心中再急也不敢轻举妄动。 整个平遥城,也只有将军能压萧知远一头。 当萧知远说出‘丘师之徒’几个字的时候,几个隐在黑暗中的影子‘浮动’了一下。 王少凯和郑翁吉相视一眼。 到底是谁骗了萧知远。 京城的侯爷都这么好骗吗? 陆棠微微歪头,“那这位丘师之徒是何人?” 萧知远冷哼一声,“她师命难违,不能自曝身份,又岂能在人前多说。” 陆棠轻‘哦’了一声,“听萧将军的意思,这位丘师之徒就在城中喽?“ 萧知远不说话。 她轻笑一声,“好一个师命难违,她以为这么说就能什么都不做,每天走动走动将一切都归于她的手笔吗?” 萧知远眼底怒气勃发,“她的身份不需旁人质疑,这是她师兄亲口承认的!” 他说完这句话,人群后的许晏舟忽然挥了挥手。 城中立刻出现许多暗影,纷纷向着那些隐在暗处的影子围过去。 那些人警惕得很,立刻察觉到不妥,迅速后撤,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赶出去就行。”许晏舟低声说道。 平二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将军我明白了!” 好一个祸水东引! 这二人不是作妖吗,正好将计就计,迷惑敌方探子。 “那将军,还不出去阻止这位侯爷吗?” 许晏舟清冷的面容带着漫不经心,“再等一等。” 等陆姑娘出了气,他在带人出去。 这边陆棠一听这话便大概猜出怎么回事,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笑容。 “薛掌柜。” 跟着她一起过来的薛掌柜大步走到人前,从袖中拿出一叠盖有府印的纸。 “这是当时陆姑娘托我采买粮草的收据,军爷可要看一看?” 他现在才明白,陆姑娘为何让他带着当时的收据,原来早就料到有人闹事。 ------------ 第71章 京城来令 萧知远一把拿过收据,翻看了几张,的确是那一批粮草的采买收据,加盖的府印也是真的。 想想那时候倾儿还未到平遥城,那这件事便同倾儿无关了。 接下来香瓜也好,庄稼种子也好,都有相关收据,萧知远一度沉默下去。 仔细想想,他们是在第二次香瓜收成的时候到达的,倾儿会更晚一些。 如此说来,这件事也同倾儿无关。 这些原本就是萧知远的猜想,真正让他在意的只有火器。 他随手将收据甩给薛掌柜,蹙眉说道:“这些都是小小不言的事情,如此并不能证明火器是你打造的。” 陆棠微微一笑,扬声问道:“我没听清楚,萧将军说什么?” 萧知远冷哼一声,“这不过都是小事,即便证明了是你做的又怎么样!” 说完,他便感觉到周围一束束目光投到他身上。 不满、愤怒以及隐晦的排斥蜂拥而来。 萧知远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似乎说错话了。 他所谓的小事是同火器相比,可对于百姓而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 陆棠所做的这些事,全都是为了百姓能活下去,到他嘴里,却被定义为小事。 一下便将所有百姓推远,民意不在他这边,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也难以有人相信。 陆棠唇角弧度微敛,眸色冰凉,“还有一件事,既然萧将军记性不好,我便当着大家伙提醒你一句,我早已同武定侯萧知远和离,萧景年为我嫡姐所生,我照料数年已仁至义尽,从和离出府那一刻起,同武定侯府再无瓜葛。” 这番话平静却有力,说得萧知远面色一寸寸阴沉下去。 萧景年在看到她眼底的寒芒时,心里便咯噔一下,当亲耳听到她当众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时,两腿一软,踉跄一下差点坐倒在地。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再续母子缘分。 可是自己想和听她说出来完全是两码事。 他总会抱有幻想,她说那些话只是气话,因为他以前总是气陆棠。 他会故意在陆棠面前说陶云倾的好。 他会在陆棠等了萧知远一整夜,还在翘首以盼的时候,冷漠地告诉她,父亲正在同云姨用早膳,他们昨晚在书房呆了一整晚。 然后他心安理得地吃着陆棠准备的早膳,看着她失魂落魄食不下咽,心中倍感舒爽。 什么是小孩子单纯的恶毒。 他一直以为萧景辰如此,可仔细想想,他又可曾不是这样。 因为在乎,所以他能轻易伤害她。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走马观灯般闪过曾经对陆棠的所作所为,萧景年脸色越来越白。 终于,他受不了般大吼一声,仓惶爬起身向人群外跑去。 萧知远见状,下意识对陆棠喊道:“还不快去追!” 陆棠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平静的眼眸里没有一点温度。 萧知远愈发觉得她陌生起来,甚至一度认为,她真的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才做的这一切吗? 他不愿往下深想,转身向着萧景年追了过去。 待他离开后,孙老和一众匠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们一开始没出现,是因为陆师的嘱咐。 孙老举杯邀向陆棠,“没想到我一把老骨头,临进棺材前还能亲眼看到火药,亲手参与火器的打造,这一切,都是因为陆师,若无她的带领和指导,我便只能带着无尽遗憾化作一坯黄土了!” 后方的匠人纷纷举杯说着感恩之词。 他们的话皆是肺腑之言,说的格外诚恳。 但凡参与过的匠人,未来必将更上一层楼。 孙老和匠人的话,无疑是在告诉大家实情。 “是啊,陆姑娘从来到平遥城一直都是绾着发!” “陆姑娘一直努力让我们活着,我们却还要怀疑她!” “是我对不起陆姑娘!” 起初怀疑的百姓,惭愧地跪在地上向陆棠磕头。 不等陆棠有所反应,地上便跪了一片。 陆棠只得让王少凯等人帮忙维持一下,她实在难以应付这种场面。 宴会照常进行,有了刚刚那一幕,平遥城的百姓对陆棠的信赖更甚。 许晏舟知道,这一次之后,萧知远很难再像今日那般撬动百姓的心。 永远不要小看阶级矛盾,当萧知远定论那些都是小事的时候,当百姓们知道萧知远是武定侯的时候,矛盾便如鸿沟一样,再难填平。 许晏舟对这场宴会非常满意,他一直担心火器的事情会让人盯上陆棠。 最可怕的是,盯上她的人不仅仅是岐人探子,甚至还有自己人。 陆棠于他而言是一抹绚丽的朝阳,她生机勃勃的同时,也在为周围的人创造生机。 她就应该一直如此肆意地活着。 这场宴会不会如同平二所言真的做到祸水东引,但是迷惑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足够了。 给他一些时间,他也好有所准备。 这一战震动大江南北,许晏舟的捷报送到京城的时候,周边大国小国都得到消息。 火器的问世,意味着这一国的实力和势力都将有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 大盛国主称帝,一直以来都被多国诟病,认为大盛没有这种实力。 如今,怕是很多人都在瑟瑟发抖吧。 二十余日后,当平遥城热火朝天忙着收庄稼时,京城来令。 看到军令的那一刻,许晏舟面无表情,眸底翻涌着剧烈的情绪。 “将军,如何?”平二问道。 许晏舟沉声说道:“京城来令,命陆棠速起身回京。” 平二蹙眉,“按理说,来的不应该是军令,而是圣旨才对!” 许晏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如同平二所言,这种事,理应来的是圣旨。 “怎么办将军?”平二有些焦急。 如今他们对京城的情况一无所知,贸然让陆姑娘回去,谁知道是不是羊入虎口! 现在陆棠情况特殊,一旦被有心人扣下,后果不堪设想。 庆功宴上迷惑人的伎俩被人识破了吗? 平二见许晏舟不言不语,知道他内心陷入天人交战。 军令不可违,但他也不想让陆棠回去。 ------------ 第72章 陷阱 许晏舟派人将陆棠请过来,将军令的内容给她看了。 看到军令的那一刻,陆棠心中便有所怀疑,加之先前长公主给她传的信,她和许晏舟的想法相同。 要么对方来者不善,要么这是个陷阱。 “军令如山,既如此,我便回去。”陆棠说道。 许晏舟轻蹙眉头,“如此太冒险了。” 一旦到了京城,鞭长莫及,陆棠出任何事,他都来不及反应。 他是不会让陆棠就这么回去的。 陆棠浅笑,“总不能公然违抗军令。” 若是许晏舟这么做了,下一刻他的大将军翎衣就会被剥去,被人押回京城斩首示众。 这纯纯是在给对方递刀子。 这次,她是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了。 离开京城尚不到一载,她就要回去了,还是以这种方式。 陆棠奉令回京的事很快便传遍平遥城,军民大感不舍。 老田今日特意等在将军府门口,等到陆棠的那一刻,他热泪都快涌出来了。 “陆姑娘,咱们的庄稼大丰收了!” 陆棠一笑,她还能不知道大丰收吗,老田这是来送她的。 “我将玉米的食用之法交由许将军了,这次收成颇丰,证明咱们的思路是对的。” 一句‘咱们’让老田再也忍不住,举袖拭泪。 庄稼丰收了,火墙建造好了,冬日他们不会再有人饿死冻死。 火器打造好了,也不怕岐人突破天险破了平遥城屠戮百姓了。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陆姑娘却要走了。 “老田不必如此,我还会回来的。” 老田抬头,看到笑得恬静的陆棠,重重点了点头,“我等着陆姑娘回来。” 陆棠笑了笑,此去凶吉未知,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回来。 虽然在平遥城的日子短暂,但却极为充实,是她出山后最为充实快乐的。 她还有很多想法没有付诸行动,她不会让自己轻易深陷囹圄的。 有老田在先,她不愿心情起伏跌宕,干脆从城西出城,避开送她的人。 孙老和辛木等人在东城门等了许久都不见陆棠,欢喜地以为她不走了,到了将军府才知道,她早就出城了。 来的时候,陆棠带着琥珀,随行一个车夫,走的时候亦是如此。 陆棠走的很快,快到平遥城的百姓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不是每日都能见到陆棠,心里知道她在那里就很安稳。 所以这个消息,被大多数人下意识隐瞒下来,或者避而不谈。 知道陆棠离开后,陶云倾喜不自胜,伸手摸着肚子,喃喃道:“老天爷都在帮我呢。” 她能笼住萧知远的心,还笼不住一群贱民的心? 陆棠不回来则以,若是她回来,等待她的,将是她陶云倾民心所向。 害死十万陶家军的事虽然还未传开,但早晚瞒不住,陶云倾迫切地希望能有一份大功劳在身上。 她所求甚远,大盛律令,平妻是没有资格受封诰命的,她不要做平妻。 她要为腹中的孩子考虑,她要有一个足够站稳京城的身份。 那时候即便事发,她也怡然不惧。 陶云倾做美梦的功夫,陆棠的马车已经走了半数路程。 ------------ 第73章 不是陆棠 两个半月的时候,陆棠的马车便驶入京城,比正常行程早了半个月。 才入城门,便有两队身着立领斜襟,腰束金丝麻花带的人策马过来,他们头上的云纱冠金丝绕环,一颗珍珠位于正中。 这是御甲军。 两队御甲军一左一右勒马于马车周围,“在下御甲军镇抚使,前来迎接陆姑娘。” “劳烦。”车中传出声音。 车轮滚动,马车伴着御甲军向着皇城驶去。 琥珀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边车水马龙,锦衣华服比比皆是,普通百姓都有许多穿着绸面衣裳。 “不愧是京城!” 琥珀瞪大眼睛,她以为升州城够繁华了,却远远比不得京城。 “咦,我们这是往皇城去吗?”琥珀看着偏离主道,不由得疑惑出声。 镇抚使回首看了她一眼,说道:“太子殿下有请,我们现前往东宫。” 琥珀眼底闪过一抹疑惑之色,落下帘子,目光看向戴着白纱帷帽的陆棠,朦胧的面容看不真切,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马车停在东宫偏门,镇抚使请陆棠下车。 琥珀唰地一下掀起门帘,一双黑眸晶亮,带着怒气,“我们姑娘受邀而来,为何要走偏门!” 正门、侧门、偏门。 偏门都是上不得台面之人走的,陆棠奉军令回城,没道理让她走偏门。 明晃晃的下马威,带着侮辱人的意味。 镇抚使一手落在佩刀上,一手垂下,上下打量琥珀一眼,说道:“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琥珀杏眼圆睁,眼底怒火几乎喷薄而出。 车中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小女子原以为在边关立了首功,至少会受到官家礼遇,却不曾想会是这般,不知道边关数万将士知晓,许将军乃至许家知晓,可会感到寒心,长公主殿下知晓,可会感到愤怒。” 镇抚使面色沉下去,“陆姑娘想怎么样,难不成你打算以一介白身,走东宫正门!” 那道温润的声音再度传来,“镇抚使说笑了,原来东宫门槛如此之高,边关大捷和火器的问世自是比不上,既如此,小女子不进也罢。” 镇抚使一手扶于刀柄,“你敢抗旨!” “咦?抗旨?” 镇抚使呼吸一滞,自知说错话,冷哼一声,“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你哪也去不了!” 琥珀钻出车篷,娇憨的面容一片冷肃,“我就是个山野女子,不懂规矩,既如此,小女可要闹了!” 镇抚使呆了呆,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将‘闹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还是在京城地界,面对东宫这位。 马车上总共三人,却有一种势不可当的气势,大有光脚不怕穿鞋的架势。 若真的闹起来,恐怕会有麻烦。 镇抚使正矛盾时,一个女官匆匆过来,“太子殿下邀陆姑娘进去。” 说着,她向镇抚使使了个眼色。 镇抚使冷哼一声,“将马车赶到正门。” 琥珀退回车中,摔下门帘,引来镇抚使一阵凛冽的眼刀。 一个小丫鬟,居然敢对他摔摔打打! 东宫所处位置距离皇宫最近,也是达官贵人最多的地方。 马车停下,东宫正门大开,被许多人看到眼中,纷纷猜测马车中是何人。 也有一些消息灵通的,看到毫无特点的马车,以及车轱辘上的斑驳,心中有了猜测。 陆棠下车,白纱帷帽之下是一身素衣,还是比之百姓都不如的棉麻衣裙。 众目睽睽之下,她身着棉麻素衣,提裙走入东宫。 步入繁花似锦之地,陆棠和琥珀显得格格不入,但二人仿佛无所觉,腰背笔直,每一步都很稳。 琥珀四下观望,眼底只有好奇,没有艳羡。 再如何繁锦,也没有那青山绿水宜人。 赏一下倒是可以。 周围传来的嘲笑和议论声,二人权当没有听到。 进了前殿,陆棠摘下帷帽,恭恭敬敬向着上首之人行礼。 东宫太子刘景宣,而立之年,看上去清远和煦,蟒袍加身,又多了几分威严。 刘景宣轻抬手,笑着赐座。 “陆姑娘舟车劳顿,本应让你先休息一番,奈何孤实在想见一见打造出火器,促使边关大捷的大功臣,怎料镇抚使会错了意,差点委屈了陆姑娘,孤已经让镇抚使去领罚了。” 陆棠垂眸谢恩,感受到刘景宣落在她脸上的眼神,她心底微沉。 琥珀安安静静立于她身后,眼观鼻鼻观耳,和刚刚在偏门浑身长刺的模样全然不同。 除了第一句提到火器和边关,这之后刘景宣只字未提,浅谈几句便让陆棠下去休息了。 庭院雅致幽静,亭台水榭一样不少,伺候的丫鬟也有十几人,琥珀却开心不起来。 丫鬟婆子伺候陆棠沐浴更衣后,给她准备了膳食。 “不必伺候了,下去吧,琥珀留下。”陆棠淡淡地说道。 丫鬟下意识看向一个婆子,陆棠记得这人,被称为李妈妈。 李妈妈恭敬道:“姑娘,这于理不合。” 陆棠似笑非笑地看向李妈妈,“太子殿下派你们过来,不是听候我差遣的吗?” 李妈妈听出她话里有话,顿时踌躇不已。 陆棠放下筷子,“我只是吃个饭,又不会出去。” 李妈妈一听也是,忙带着丫鬟躬身下去了。 关上房门,琥珀才松了口气。 “快坐下吃饭吧,我好饿。”陆棠的声音都变了。 琥珀忙看她一眼,“小心隔墙有耳!” 陆棠微微一笑,“无妨,我和陆棠的声音本就相似,听不太出来的。” 琥珀无语,哪里像了。 一个清脆如泉叮咚动听,一个温润圆润,完全不一样好吗。 “秦姑娘,你不用回家看看吗?” ‘陆棠’用筷子敲了琥珀一下,“都说了,叫我小姐,别叫习惯漏了陷,还说我呢,你家姑娘嘱咐我好好看护你不是没道理的。” 琥珀用手捂着脑袋,又叫回小姐了。 ‘陆棠’名叫秦昭,家在京城,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回来,她只觉得刺激非凡。 琥珀满脸担忧,“你怎么高兴的起来呢,看这架势,我们是被软禁了。” ------------ 第74章 秦昭 秦昭自顾自地吃着,“正常来讲,应当是皇上下旨让陆棠回来,军令首先就不对劲,进了城不是进宫面圣,而是来了东宫,你就好好想想吧。” 琥珀也知道不对劲,但想不出所以然,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秦昭给她碗里夹了两块红烧肉,“要变天了,吃饱饭才有力气干!” 至于陆棠现在何处,她已经随着一支商队悄无声息进了城。 “陆小哥,我们半月后出城,你和我们一起走吗?”商贾的女儿含羞带怯地看着陆棠。 如今陆棠一身男儿装扮,古铜色的皮肤,清湛璀璨的眸子,说不上有多俊朗,只是没想到对小姑娘依然具有杀伤力。 陆棠既然以这个面容露面,暂时就不会再改变,避免将来出现麻烦。 婉拒了商贾女儿,陆棠背着包袱独自一人离开商队,寻找落脚之处。 京城来意不明,陆棠和许晏舟商议好,打算李代桃僵,让人代替陆棠入城,她好能抽出身探一探京城的情况。 她写了书信找师父求助,希望能有一位功夫厉害能够自保,聪明伶俐之人帮忙。 琥珀武艺高强,但太过直率,一个眼神就什么都暴露了,她肯定是不行的。 还未等到师父回信,便在安邑城遇到秦昭。 镇国公府嫡次女! 起初,双方因为误会大打出手,秦昭落败于琥珀,满心不服之下,几次三番找琥珀单挑,后来被打得服服帖帖。 误会解除之后,双方不打不相识,居然成了朋友。 陆棠自报家门后,秦昭一下便叫出陆棠的名号。 说起来缘分也是巧妙,秦昭的姑姑,正是许晏舟的舅母! 同许家一样,镇国公世代为将,但随着勋贵的没落,镇国公如今也只享有勋贵礼遇和俸禄,没有实权。 秦昭坦然,她离家出走就是为了去边关找表哥许晏舟,好为国效力! 这一想法着实震惊了陆棠,但同时也让她对秦昭刮目相看。 大盛女子地位算是比较高的,但有多少规格女子愿意跳出原本的圈子,走一条无人敢走的路! 遇到陆棠后,秦昭也不张罗去找许晏舟了,满目崇拜地跟着陆棠,想亲眼看一看火器的威力。 后来在得知陆棠的情况后,自告奋勇要扮成陆棠的模样进城。 陆棠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此次进京危险重重,对京城形势又不甚明朗,扮做她极有可能遇到杀身之祸。 秦昭好说歹说,也没征得陆棠的同意。 后来师父派来的人同陆棠接头,虽然功夫很好,但没有经历过深宅后院,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兵分两路后,陆棠就此和秦昭分开。 万万没想到,秦昭胆大包天,在路上打晕了师父派来的人,扯下人皮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到达最后一个驿站的时候,琥珀才发现端倪,但为时已晚。 至此,陆棠还不知道‘自己’被调包,一心想着该如何打探消息。 秦昭虽然是国公府嫡次女,但她知道的消息有限,国公府对她保护得很好,朝廷纷争没有涉及到她。 这也是她直接拒绝她提议的原因之一。 不过从她的话中也能分析出一二。 京城守备严格起来,进出城都要有路引和府印,缺一不可,正因如此,陆棠才不得不花钱以商贾子侄身份,跟随商队进来。 不仅如此,御甲军和皇城司的关系似乎紧张了不少,城中几次摩擦。 二者从明面上看,都是直属于皇上,但御甲军只要有御林令便可号令。 而皇城司所包含的禁军也好,女官也罢,全部直接听命于皇上。 由此可见,御甲军很可能换主人了。 陆棠心中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这次被召回来,极有可能没办法活着回去。 除非…… 她还要抓紧时间,好能让师父派来的替身和琥珀顺利脱险。 陆棠并非无头苍蝇,她要想办法潜入长公主府。 长公主一定知晓情况。 这件事陆棠还要好好计划一番,之前她和许晏舟便猜测长公主被软禁,若真是如此,她贸然进了长公主府,就如同瓮中捉鳖,自投罗网。 她还在思索着如何进入长公主府,忽然一队官差迎面走来,手中拿着一张告示,对着她的脸比划了一下。 “没错,就是他,给我带走!” ------------ 第75章 充军 陆棠被抓了,因为偷盗! 在官差晃那一下子的时候,她清晰看到画像上的人和她易容后的样貌相差很大。 画像上有胡须,她没有! 但她还是以偷盗罪名被抓住。 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她的嘴里就被塞入一块臭烘烘的破布,头上套了布袋。 陆棠不动声色试了试绳子,使劲还是可以挣脱的,不过她没有轻举妄动。 随便找个画像就抓她,看样子是识破她的伪装了。 那琥珀她们应当也暴露了。 陆棠的心沉下去。 怎么暴露的,什么时候暴露的,她一概不知,如今当真是两眼一抹黑,彻底陷入被动了。 尽管有五六个官差,想要逃走却不难。 可如果她逃走了,琥珀和师父派来的那位姐姐就要遭殃了。 陆棠心中快速转着念头,一颗红色‘药丸’捏在了手里。 这药丸中装的是火药,若是情况不对,她会想办法制造出声响,让琥珀知道,给她们逃脱的时间。 被蒙住头,陆棠只能等待机会再制造声响。 本以为是要下狱,谁知她被推入一个院子,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这是今天第七个。”一个官差说着,又推了陆棠一把。 “先送一批,人太多不容易出城。”另一人说道。 陆棠悄悄将‘药丸’收起来。 不多会,她被人粗鲁地塞入馊水桶中,刺鼻的味道隔着布袋钻入鼻子里。 这桶应该不小,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察觉和她一起的大概有三四个人。 车轮滚动,约莫行驶了三炷香的功夫,马车停下来。 从颠簸程度来看,她已经不在京城内了。 一股力道穿来,布袋被扯下,光照刺激的眼睛睁不开,适应了一番,陆棠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处军营! 一个身着黑甲,头戴云纱冠的人一手扶刀,一手垂立,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你们是有福气之人,你们的大运要来了,现在给你们一个效忠太子殿下的机会,愿意的人走到我左侧。” 陆棠环视一周,发现场中有二十七八人。 众人正面面相觑,从获罪被抓,到现在有人告诉他们效忠太子,众人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也有那反应快的,踌躇一番便走到将士左侧。 更多的人是在观望。 陆棠抬步走到将士左侧,成了第二个走出来的人。 那将士却蹙眉看了陆棠一眼,上下打量一番,显然是对她的身板不太满意。 身量不高,又太瘦弱,恐怕连操练都熬不过去。 之后又走出十来个人,还剩下七八个站在原地。 一个走卒模样的人小心翼翼问道:“小的斗胆问一句军爷,若是不参与,我们何去何从?” 这是剩下的人最关心的问题。 将士嘴角一扬,“若是不愿意,会原路送你们回去。” 几个人相视一眼,纷纷选择回去。 有的人特意解释一番,说家中有老小,实不能效力等等,那将士只是含笑点头。 过来几个士卒,将那七个人带了下去。 见他们欢天喜地准备回家,陆棠心中叹了口气。 这些人,不会活着回去的。 从将士说出‘为太子殿下效力’开始,要么加入,要么去死。 没有第三种可能。 陆棠自顾不暇,垂眸不再去看他们。 离开的时候,又有两辆马车驶过来,一样的馊水桶,在刚刚的位置停下来。 陆棠心中愈发沉重。 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太子招兵买马聚集在京城外,总不会是为了保护国土。 如此说来,下令召她回来,怕也不是皇上,否则就应该是圣旨,而非军令。 御甲军…… 陆棠心中正思索着,怀中忽地一沉,一件破旧的士卒服饰已经扔给她。 “赶紧的,别耽误老子时间,换上衣服给我出去列队,你们可是御甲军的后辈,将来能否飞黄腾达,就要看你们现在是否努力。” 一个士卒来回溜达,眉宇间带着莫名的优越感,给众人画着大饼。 不懂的人吃得香喷喷,如同打了鸡血,陆棠哪里会信这些屁话。 他们这些临时抓来的壮丁,简单操练之后,就是冲在第一线的炮灰。 送死的那波人。 真正有战斗力的都在后边。 刚刚士卒提到御甲军,看来陆棠猜得不错,太子已经掌握御甲军,难怪能下达军令。 如此说来,琥珀和替身姐姐怕是在东宫了。 陆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想办法进入长公主府,一个是传信给琥珀,大家一起跑路。 她打从心底不想入局。 但她明白,现在为时已晚。 从太子下达军令召她回京那一刻,她就已经身在局中。 何去何从,如何选择,她必须有所决断。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甚至可能会连累师父和师公。 换衣服这个环节没有为难住她,她直接将士卒服饰套在外边,见旁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她嘿嘿一笑,粗着嗓子开口。 “这天渐冷,还是穿暖和点,才能为太子殿下效力。” 周围的人一脸不屑,不再去看她。 陆棠混迹在军营,寻找着机会逃走。 …… 远在边关,陆棠离开之后,陶云倾便愈发活跃起来,不仅每日跑到武器司,还时不时去田间看一番。 平二等人只觉得她烦,只有萧知远觉得他的夫人不像一般女子那般娇气,从不让全家人围着她转,反而心系百姓,心系军工。 她的与众不同,让萧知远痴迷和欣赏。 陶云倾却心情不佳,这城中百姓实在愚昧,放着她这侯府夫人不巴结讨好,反倒处处念着陆棠。 尤其是那些匠人,一个个固执死板,让人生厌。 陶云倾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仍换不回他们一个笑脸。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庆功宴之后,这些人对她愈加冷漠了,定然是陆棠和他们说了什么坏话。 这日,萧知远兴冲冲回到西院,对陶云倾说道:“倾儿,过几日,我要给你个惊喜!” 陶云倾一听露出羞涩的笑容,“侯爷在身边,每日都是惊喜。” 这是要把她扶正了! ------------ 第76章 青衫男子入城 陶云倾嘴上如同抹了蜜,让萧知远好一番疼爱。 她满心欢喜,她在这里以萧夫人自居,是因为穷乡僻壤没人懂这个,但在京城却是不敢,否则会沦为笑柄,说她痴心妄想。 扶正之后便不同了,她便是真真正正的侯府夫人,当家主母,若是侯爷挣个军功回来,说不准她还能诰命加身。 陶云倾将萧知远哄得神魂颠倒,不忘顺便诋毁陆棠一番。 陆棠离开平遥城的事情,萧知远是后来才知道的,问及原因,许晏舟并未明说,只说军令如山。 这让萧知远心中有些疑惑,虽然陆棠做事乖张自私,贪婪任性,但到底有多年情分。 他不愿看她出事。 同时心中也有一抹疑惑。 召回陆棠,必然是她有价值,若是因为火器……难不成朝中也被她蒙蔽了? 还是说,这里边也有许晏舟的手笔,毕竟相对于倾儿来说,陆棠更好掌控。 这些只是猜测,他不好明言,但心中已经种下种子,只等丘师之徒薛师兄一到,澄清了倾儿的身份,真相自然而然就会大白。 丘师之徒和一个和离之妇,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该属于陶云倾的功劳,一分都不会少。 萧景年练字的空闲,抬头看了父亲一眼,见他眸光发亮,显然正在筹谋着什么。 不必想,必然是陶云倾的事情。 想及此,他嘴角露出一抹嘲讽。 所谓的为了陶云倾讨回公道,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陶云倾作为他的平妻,将来的正室夫人,打造出火器,又是丘师之徒,这份荣耀不仅仅只加在一个人身上,而是笼罩整个侯府! 何为平步青云,到了萧知远这里,还能光宗耀祖,重振武定侯府威风,改变勋贵势弱的现状。 这才是他极力想要争取这功劳的真正原因。 可惜,终究是一场梦。 父亲亲手将他即将拥有的一切推出去,越推越远。 萧景年敛去嘴角的笑容。 他内心扭曲的快感,只能暂时麻痹他的痛处。 他起身喝水的功夫,趁人不注意,将陶云倾杯中的水泼掉,重新给她倒了一杯。 刚刚那一瞬间,他决定了,他要让萧景辰顺利出生。 让他无痛无痒消失在这世上,未免太便宜了他。 “景年真是懂事,云姨把你教导的很好。” 他倒水的一幕被萧知远看到,开口夸赞他一番。 萧景年也不辩驳,今后他会让陶云倾尝尽‘教导’他的成果。 “父亲今日没去校场吗?”萧景年随口问道。 萧知远坐下身,“午后再去,你娘走的时候,可同你说什么了?” 萧景年摇头。 他知道陆棠会走,是因为脑海中的记忆。 陆棠怎么会告诉他呢。 想到陆棠临走的时候定是好好嘱咐许商序一番,他强压下心头的酸楚。 曾经,他也是被陆棠捧在心尖上的人。 萧知远露出失望之色,不好将对陆棠的担忧宣之于口,问了问萧景年的课业情况,匆匆起身离开。 陶云倾四处奔走,也不是全无成果,一些愚民被她的诚心打动,在她隐晦的‘暗示’下,有些人已经开始相信她隐藏的身份,甚至开始怀疑火器的创造者。 这是她想看到的。 一些匠人在她不懈努力之下,风向也有转变,陶云倾心情终于舒畅许多。 陆棠回了京城,短时间内是回不来的,这段时间她好好运作一番,定然有所收获。 她本不屑于占了旁人的功劳,但对方是陆棠,那另当别论。 只是想想陆棠回到平遥城,发现一切都变了,以前推崇敬重她的人,转而拜倒在自己面前,不知会如何崩溃。 在陶云倾孜孜不倦的努力时,一个青衫男子牵着高头大马来到城门口,抬头看去,‘平遥’二字尽收眼底。 …… 京郊密林中的军营中,陆棠经过几日观察,发现了周边巡逻的空隙,准备当夜离开。 一个百夫长模样的人,来到他们营地,伸手点了几个人,包括陆棠在内。 “明日,将给你们派驻新差事,这是第一次对你们的考验。” 陆棠趁人不注意,笑嘻嘻往来人手里塞了两块碎银,“多谢大人,有好差事想着小的,不知是什么差事?” 百夫长将碎银放入怀中,看陆棠愈发顺眼起来,“明天你们要到长春寺当差,有贵人过来上香,到时候一定不能出现差错。” 陆棠又递过去两块碎银,对方却怎么都不肯再说贵人身份。 二人眉来眼去,落在其他人眼中便颇为不爽。 周围的人对陆棠颇有意见,偏生这小子是个会来事的,对大人谄媚,对他们也和气。生生气便罢了,恨倒是恨不起来。 百夫长的到来,让陆棠取消了当晚的逃跑计划。 他们可是太子养在外边的兵力,什么人会让他们去值守? 太子这边的人定然是用不到他们,那极有可能是皇室之人,即便不是,也是对手方。 但又有一点奇怪,真是皇室之人,理应派驻亲信去值守。 陆棠心有疑惑,还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有极大可能。 逃出去也没有更好的门路,倒不如留下来看看究竟。 这一等,真让陆棠等到要等的人。 悄悄离开值守之处,在看到长公主的那一刻,陆棠险些热泪盈眶。 不过眼下,她想要见到长公主恐怕不易。 长公主上香拜佛后,同这里的大师相谈甚欢,若是没有身旁碍眼的人,便更好了。 如今她要离开公主府十分困难,这次难得出来,她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只是心底的忧虑一层接着一层,让她不由自主叹气。 用斋之时,长公主有些食之乏味。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境随心转,施主何故总是叹气。” 一个小沙弥提着食盒,将斋饭摆上桌。 长公主没想到还有小沙弥敢同她说话,掀起眼皮,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她忙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的惊涛骇浪,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喜。 站在长公主身后的方姑姑显然也看到了小沙弥,她不动声色过来帮着一起布菜,挡住看守之人的视线。 长公主再抬眼,便看到陆棠一脸娇俏冲她眨眼。 ------------ 第77章 惊世骇俗的举动 长公主不动声色垂眸,含笑问道:“多谢小师傅指点。” 陆棠忙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说道:“哪里当的施主一句谢,只是有感而发。” 长公主见她如此,嘴角似有似无有了笑容,眉宇间那一抹浓重的忧虑都淡了几分。 “小师傅颇晓佛义,与本宫有缘,赏。” 御甲军冷眼旁观,看到那小沙弥大喜过望地叩拜谢恩,露出不屑之色。 什么颇晓佛义,不过是个贪财的和尚。 看不得如此道貌岸然的嘴脸,御甲军微微侧身,不再正对着长公主,目光看向外边。 这寺庙都是他们的人,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倒是不必担心什么。 陆棠接过赏赐的时候,将早就准备好的纸条顺势给了方姑姑。 方姑姑不动声色将手收入衣袖中,退回到长公主身后。 门口御甲军瞥了一眼,便看到小沙弥捧着一把金瓜子欢欢喜喜走了,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都说这长春寺都是高僧,依他看来也不过如此,说不准都是一路货色。 午后休憩片刻,长公主便回去了,回到公主府,关上房门,没有旁人时,方姑姑才拿出纸条。 陆棠简单自述身在何处,要做什么,需要什么帮助,又问了需要她做什么。 简洁明了,言简意赅。 字迹清隽却有些潦草,应当是仓促之下写的。 长公主和方姑姑相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 边关传来捷报满京城都知道了,大盛第一种火器的诞生,震惊朝野。 而火器的打造者陆棠,这个名字陌生中带着一抹熟悉,让京城人士津津乐道。 那时长公主已经被软禁,虽然出入不自由,但是这些事情她有知晓的渠道。 那时她就大为震撼,全然没想到陆棠有此成就! 京城与边关失联许久,甚至有消息称,许家嫡次子受不住压力,已经投降岐人,成了卖国求荣的逆贼。 许家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做事愈发低调起来。 直到捷报的传来。 在长春寺看到陆棠时,长公主内心波涛汹涌,惊喜交加,若非历经世事,她险些都要露出破绽。 陆棠金蝉脱壳进了太子阵营,她说她想知道现在的局面如何。 方姑姑一边研磨,一边苦笑,“殿下,陆姑娘此举,实在惊世骇俗。” 长公主唇角上扬,她知道方姑姑话中没有贬义。 陆棠说她误入太子军营,结合前段时间得到太子暗中招兵买马的消息,显然她是被抓进去的。 换做一般女子早就吓得要死,不免露出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陆棠这才进去多久,便被派了差事,显然在敌军中如鱼得水。 混迹在都是男子的军营中,单单此举便称得上惊世骇俗,她却不退反进。 “她同她师父一样,最是与众不同,即便是女子,他日也非池中之物!” 方姑姑惊诧地看了她一眼,她自幼跟随在长公主身边,从未听她对谁有过如此高的评价! “殿下,陆姑娘请求那事……”方姑姑想起她的请求,又感哭笑不得。 长公主也不禁莞尔,“多给她准备一些,薄一些,好藏匿的。” 方姑姑点头应下。 长公主在薄如蝉翼的绢帕上写下如今的局势,让她暂时蛰伏在敌方阵营,若是有机会,往上走,若无机遇,尽早脱身。 将绢帕交给方姑姑,依照陆棠留下的方式,寻了个可靠的家仆,在外出采买的时候,将东西放在约定的地点。 御甲军看管极严,长公主府之人进出都要严格搜身,那家仆将东西含在舌下带出去的。 京郊,新抓来的壮丁大多数还在操练当中,陆棠和另外几个体格壮硕之人早早便被提出来,正式进入队伍操练。 对于陆棠这个小身板,他们不太看得起,却也并不讨厌。 看不起是因为她太会巴结讨好上头,谄媚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撇嘴。 不讨厌是因为她偶会也会巴结他们一下,一些吃食什么的到了嘴里,吃人最短,还能讨厌起来? “嘿嘿,大人,前两天差事办得不错,得了些赏,买了点酒肉来孝敬您老人家。” 陆棠拎着一壶小酒,二两牛肉,古铜色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眼前之人看职位是个百夫长,在这军营中的官衔不算小。 百夫长上下打量陆棠一眼,“你小子别来这些虚头巴脑的,给我好好操练才是,能不能出人头地,还得看你自己!” 陆棠点头哈腰,“是是是,听您一番教训小子受益匪浅,小子定不负所望,还得您老人家多多提携。” 说着,她赶忙将酒杯斟满。 百夫长看着她颇为顺眼,虽然瘦瘦巴巴,不过力气挺大。 “说说,出人头地之后想干什么?”百夫长夹起一块酱牛肉放进嘴里,嘬了口小酒。 陆棠背脊都挺直了,“娶媳妇!我想、我想娶我表妹!” 百夫长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哦?” 陆棠讪讪一笑,“您也知道,我舅家大业大,想娶我表妹的人都排队,我以前跑镖的时候他就看不上我,如今得了机缘为太子效力,若是能出人头地,我舅肯定不会再阻拦了。” 百夫长嗤笑一声,“一个小商人,也算家大业大,没见识。” 他放下酒杯,“行了,滚吧,以后有好差事,爷想着点你,有机会让你在太子面前露露脸。” 陆棠又惊又喜,谢恩离去。 她一走,百夫长轻嗤一声,随后看着酒肉露出满足的神态。 他就喜欢这种有野心,没多少脑子,好驾驭,好使唤,画的饼够吃的人。 陆棠离开后,笑容敛了几分。 眼下她能接触到最大的军职便是这个百夫长,想要再往上走,除非像长公主所言,有机遇。 有时候这个机遇,并非一定要老天爷给。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一个士卒过来给她一肘,疼得她呲牙咧嘴。 陆棠抬手挥开他,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想什么,想女人呗。” 那士卒哈哈笑起来,“你小子这么大了,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哎不是,马六,你小子怎么流血了!” 陆棠一愣,马六是她易容后的名字。 她顺着那士卒指的方向,回身看到有血的位置,顿时面色一白。 她月事来了! ------------ 第78章 即将见到正主 陆棠心中暗道不好,她月事就在这几日,一忙碌便给忘了! 她心跳加快,面色渐白,若是这时候被人发现,她想痛快的死都难! 陆棠心思电转,想着该如何补救,又有两个士卒围了过来。 衣摆上的血迹明显,只要不是睁眼瞎都能看到。 陆棠没想到千算万算,会在这里漏出马脚。 这若是让师父知道,怕是会被嘲笑一辈子。 当然,她还得有那个命被嘲笑。 饶是陆棠聪慧过人,一时也有些难以开口。 看到她这般模样,一个士卒顿时露出嫌弃之色,看得陆棠一怔。 “你小子踏马以后不许坐我床铺!” 另一人不由问道:“什么意思?” 那士卒撇嘴,嫌弃之色更加明显,“还能是怎么回事,他指定是痔疮破了!玛德!” 陆棠:…… 她的脸又黑了。 她现在这个样貌,好听点说是古铜色的皮肤,说难听点就是黢黑粗糙,模样没有半分女儿姿态,她刻意调整走路姿势,说话语气等。 即便来了月事,也被人当做痔疮破了。 就……真是谢谢你全家了。 好在,她提前同长公主那里要了最好最容易藏匿的月事带。 虽然仍有被发现的风险,但……总不能不用吧。 陆棠只能愈发谨慎小心。 除此之外,陆棠还托长公主打听一下琥珀和替身姐姐的消息,不过她知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长公主的信笺她已经烧毁了,也知道了现在的局势。 长公主在春时便被变相软禁,现在更是明着软禁。 皇上重病昏迷,在昏迷前,特召来内阁首辅和镇国公,要三皇子同太子共同监国! 这无疑放出一个信号,皇上对太子已经不信任,只是他已经无力再做什么,只能拉出能力尚可的三皇子牵制一番。 皇城司的兵力虽然远不如御甲军,但都是个中好手,在三皇子的筹谋下,严密保护着皇宫。 只要皇上一天不死,太子便无法继承大统。 监国和继位,是两个概念。 眼下,三皇子也有监国的权利,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不得不说,皇上这一手阳谋玩的非常厉害,三皇子明知道父皇拉他出来当刀使,也不得不当这把刀。 对这个位子,没人能抵住诱惑,三皇子从无到有,更是如此。 所以他在有万全之策之前,势必会保护好皇上,不让太子有可乘之机。 三皇子和太子明着争,另外三个皇室血脉,又岂能没有一点心思。 这便形成五子夺嫡的局面。 至少陆棠这么认为,这里边定然不只是三皇子和太子的争斗,虽然有两个封了王离了皇宫,也没有任何实权,看上去就是两个闲散王爷,但这大统一天没有确定,便有个万一。 至于皇上的病,陆棠暂且不说能不能治,首先这皇宫得能进得去,另外一个,进去了,还要能活着出来。 陆棠可不认为三皇子愿意她治好皇上。 皇上病愈,他监国的权利也就没了。 皇上正值壮年,加上太子谋逆,定然也会提防其余皇子。 救治皇上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陆棠一边琢磨,一边收拾着床铺,外边传来动静,原来是百夫长找她。 放下手中的事,陆棠来到百夫长的营帐。 “爷这次可是给你一个真正的好差事,不枉你孝敬爷一番!” 陆棠露出期待之色。 百夫长扔下一身崭新的服饰,说道:“过几日太子殿下过来狩猎,你跟着值守猎场吧。” 这下陆棠真是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正主。 连带着谢恩都带了几分诚意,她拿出拍师父马屁的功夫,把百夫长拍的舒服极了 ------------ 第79章 遇到陶云倾 平遥城一派喜气洋洋,因为他们迎来了大丰收! 看着橙黄的果实堆满粮仓,老田激动地落泪。 这都是他们辛苦劳作的成果,有了这些粮食,这个冬天就能吃饱饭了! 对于吃饱饭的渴望,深深印在平遥城百姓心中。 他们饿怕了,哪怕将军府放粮,从一天一顿,到一天两顿,他们也只能充饥,吃个五成饱。 所以相比较老田,平遥城百姓们更是喜不自胜,整个平遥城都沸腾起来。 “老人家,城中可是有什么喜事?” 老田正高兴,回头看到一个青衫男子,模样俊朗,丰神俊逸,看着便不凡。 平遥城很少有外人来,来的人基本都是同陆姑娘相识的,这人他们没见过。 “阁下是?” 老田见他腰间一柄嵌着宝石的宝剑,下意识后退一步。 现在平遥城已经开放,虽然仍旧没有商人主动往来,但有外来人进城不会被阻挡。 这是偶然路过这里的江湖客吗? 丰收之事乃吉事,不仅不用隐瞒,最好大肆宣传,让外来商客知道如今的平遥城今非昔比。 这是陆姑娘曾经说过的话,老田牢记在心,于是满脸笑容地将平遥城满脸丰收之事告诉他。 青衫男子轻‘哦’一声,“我印象中,平遥城历来为流放之地,苦寒艰难,以游猎为生,当真如同老人家所言收成如此之大?” 老田听了不仅不恼,反倒哈哈笑起来,“阁下有所不知,这全都是陆姑娘的功劳,她说这里适合种玉米,我们就种了玉米,她说适合种冬小麦,我们就种了冬小麦。” “是啊,若是没有陆姑娘,我们甚至都不知道玉米是什么!” “多亏了陆姑娘,她是平遥城军民的再生父母!” 青衫男子眼神微闪,“你们口中的陆姑娘,姓甚名谁?” 老田等人的笑容微顿,和身旁的人相视一眼,下意识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我们就称呼她陆姑娘。” 这里的人都清楚,陆棠不仅仅带着大家种出庄稼,还打造出火器,虽然这件事早晚天下知,但眼下,他们不敢随便说话。 万一对陆姑娘不利,他们不是罪该万死吗。 玄甲军几次在城中抓细作,再加上宴会上的事情,百姓们对这件事多少有些敏感。 青衫男子察觉出,他问完这句话,周围热情的百姓都淡了几分。 他挑眉,看来师妹在这里过得不错啊。 来人正是薛青末。 他的行程中本没有平遥城,但是遇到萧知远之后,得知陆棠身在此地,哪有不来见一面的道理。 说起来,他们已经四五年未见了。 最后一次见她,是她出山前的生辰,他和大师兄赶回来为她庆生。 那之后他们各自忙碌,再听到她的消息,便是她嫁为人妇。 当时听到小师妹嫁做人妇,薛青末有些失神。 十六岁含苞初绽,是何人有如此魅力,竟让那肆意张扬的小姑娘甘愿困于后宅那一方天地。 薛青末心头一口气横在那里,师兄如兄长,她却是连知会她一声都不曾。 尽管如此,救了萧知远他还是庆幸,虽然他不认为萧知远有多优秀,更配不上小师妹。 这次来,自然也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因为前段时间他才得知,陆棠出嫁,竟是连师父都不曾请! 薛青末没有急着去找她,而是自顾自在城中转悠起来。 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异样,几经询问才知道,这里极少有外人来。 难怪不仅没有茶肆,连个客栈都没有。 念头才落,便看到街道拐角处有一面角旗,上方写着大大的‘茶’字。 薛青末走过去,在长凳上坐下,目光所及,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出现在视线中。 这是他在平遥城见到的第一个小女孩。 说来奇怪,这个城中孩子很少,看到的大多数都是男孩,女孩少得可怜。 “可有茶水?”薛青末自认为笑的和善,却见小姑娘连连后退,转身跑进屋去了。 他洒然一笑。 再出来时,一个妇人拎着茶壶,目光有些惊奇地看他一眼。 “客官从哪里来?” 看得出,妇人眼底带着惧意,但没有表露出来。 薛青末思索一下,说道:“路过此地,想歇歇脚。” 妇人点点头,长嘴茶壶倒满茶杯,随后便看到薛青末放在桌上三文铜钱。 妇人稍作犹豫,抬手收下了。 她这里的茶水供应给来往的军爷和匠人,都是不收取银钱的,以谢他们的护佑和帮助。 这人是外来的,没有不收的道理。 妇人拿着银钱心中多了几分欢喜,陆姑娘在这里歇脚的时候曾说,将来若有外来客,她便可以开张赚钱了。 陆姑娘果然诚不欺她。 再出去的时候,妇人眼底的惧意也没了,“客官可有歇脚的地方?” 薛青末侧眸,“正要问夫人,这城中可有留宿之地。” 妇人给了他指了指,正是贺连山商行的人前来时所住之处。 那里是专门为了外来客准备的,尽管平日里没人来,但也有一个店家和一个小儿守着。 薛青末不是第一个外来客,不过如他这般龙章凤姿之人从未有过,都是小贩走卒,所以他一出现便十分惹眼。 有外来客的消息不胫而走,对此平遥城是喜闻乐见的,玄甲军得到消息,也只是了解一番,不做打扰。 “咦?不是本地人?” 一道甜腻的声音响起,薛青末转头,便看到一个大着肚子的夫人,看衣着穿戴也不像本地人。 见薛青末没有说话,陶云倾笑着说道:“阁下若是在平遥城歇息,可到前边那栋二层阁楼,那里专门接待外来客。” 薛青末颔首,“多谢夫人。” 说完,便不再多看,继续喝茶,喝完又要了一杯,侧眸,才发现那女子还未走。 “夫人还有事?” 陶云倾浅浅一笑,“没事,平遥城才开放没多久,还有许多未曾完善之处,若有不妥,还请见谅。” 听她说话语气,竟似这平遥城主人,这才忍不住打量她一眼。 ------------ 第80章 到处都是她的足迹 “夫人何许人也?”薛青末不由地问道。 陶云倾微微一笑,“我夫君乃玄甲军将领,他平日里操练将士,无暇理会这平遥城大小事宜,我便走动一番看看百姓可有什么需要帮助,我姓陶,若有事,可来将军府。” 说着,陶云倾抬手搭在丫鬟的手臂上,挺着孕肚,仪态万千地离开了。 正巧妇人出来续水,薛青末问道:“刚刚那人可是将军夫人?” 妇人看了陶云倾的背影一眼,不以为然道:“是的。” 薛青末露出一抹疑惑之色,怎的不曾听说许家嫡次子成亲了? 但从刚刚那人的话中,若非许晏舟之妻,哪里会有这样的语气。 “你们这里,可有一位叫萧知远的将军?” 妇人的手一顿,随即看了他一眼,“客官和那位军爷是旧识?” 薛青末想到陆棠这层关系,迟疑了一下,“算是吧。” 妇人露出一抹笑,将他的茶杯收了,“客官见谅,小馆打烊了。” 薛青末:…… 日头还高,这就打烊了? 离开茶肆,薛青末向着唯一一家客栈走去,他先不打算去将军府,先在平遥城转转,看看情况再说。 看得出,平遥城到处都有陆棠的足迹。 “这是火墙吗?”薛青末露出诧异之色。 店小二嘿嘿一笑,“客官好眼力,您是第一个认出火墙的人!” 薛青末淡然而笑,“建造之人倒是个学识渊博的,大盛还没有火墙这种建筑。” “阁下也是个见识广的,竟然知道火墙!” 一道声音从外边传来。 薛青末转头,看到一个小眼有神,两撇小胡子随着说话颤动的人。 “在下辛木,阁下从何而来?” 薛青末似笑非笑看着他,上来便问来历,这和刚刚那茶肆妇人可不同。 辛木见他不说话,也不恼,“阁下莫要误会,只是好奇阁下怎么会知道火墙,大盛是没有这种建筑的。” 薛青末不以为然,“我游历的地方多了,知道也不算新奇。” 见问不出来历,辛木只好作罢。 “只是没想到,这平遥城也有知晓火墙之人,是何人建造?” 虽然这么问,但薛青末心中多少有了一番猜测。 辛木笑笑,“火墙乃陆姑娘所造,在下不才,参与监工和部分设计。” 他的语气中带着自豪。 听到这话,薛青末轻笑一声,对辛木的态度也缓和几分。 犹记得小师妹因爱看地方志被师父责罚,如今用来造福百姓,师父也应当欣慰了。 这次薛青末没有拐弯抹角,“你口中的陆姑娘,可是陆棠?” 辛木笑了,“正是,阁下也知道陆姑娘了。” 他一语道破陆棠的名字,想来已经听到不少事情。 兴许是说到陆棠,薛青末的话也多了一些,干脆邀辛木坐下来喝茶。 辛木也不拒绝,对于宣扬陆姑娘,他从不吝啬。 当然,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他只字不提。 二人聊得畅快,在陆棠的事情上聊得颇为投机。 话题很快又转到萧知远身上,对于这个勾走小师妹的男人,他还未做过了解。 但他很快察觉到,城中百姓对萧知远的评价不高。 他有些意外。 “你们如此推崇陆棠,为何对萧将军有如此大的意见,夫妻一体,难道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薛青末问道。 ------------ 第81章 薛师兄知道真相 薛青末说完,便见辛木愣住了。 “阁下所提的陆棠,可是另有其人?” 薛青末也愣住了,“陆棠乃京城武定侯萧知远的发妻,和你口中的陆棠不是同一人吗?” 辛木沉默。 武定侯萧知远的确是现在暂住将军府的萧将军。 辛木忽的想起一件事,随即露出恍然之色。 “先前听人说陆姑娘和离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辛木喃喃说道。 庆功宴上的事情他听了一耳朵,因为对萧知远不太感兴趣,便没有多在意,过后就忘干净了。 经薛青末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 薛青末到底是习武之人,尽管辛木嘀咕的声音很小,还是被他听得清楚。 他霍然站起身,吓了辛木一跳。 “你刚刚说,陆棠同萧知远和离了?” 辛木看着他有些发怔,这个人似乎在意得很。 心中有了疑惑,他没有回答。 薛青末急于知道陆棠的现状,眸子染了几分寒气,“什么时候和离的!” 辛木被他一身煞气笼罩,顿时心胆俱寒,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声音都发不出来。 薛青末很快发现他面色煞白,忙收了一身气势,蹙眉看着他。 辛木并非习武之人,更没有那骇人的气势,哪里禁得住这么吓,大口呼吸几口,这才惊惧又戒备地看着薛青末。 薛青末语调很淡,“陆棠乃我小师妹,你但说无妨。” 辛木一转念,便觉得这并非不可言说的秘密,那日庆功宴很多人都知晓,于是也不再犹豫。 当听到陆棠只身来到平遥城时,薛青末眼底闪过一抹狠厉,很快隐去。 所以,小师妹是和离之后,来到边关相助,那在京城发生了什么,让她毅然决然离开那方寸之地。 薛青末很清楚陆棠的性子,她认准的事情,就会不顾一切竭尽全力,能让她放下这段情,必然是伤了她的心。 他要找陆棠问个清楚。 薛青末不打算继续等下去,却又从辛木口中得知,陆姑娘得了朝廷诏令,回京了。 薛青末脸色沉下去。 平遥城的火器已经逐渐传开,他消息灵通,自然清楚得很,在这个时候召她回京,以京城现在的局势…… 同辛木又浅谈几句,薛青末便回了二楼房中,随后写了便签塞入细小的竹筒绑在信鸽身上。 有那个人在京城,她应当无恙。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传个信给他好了。 此地距离京城很远,飞鸽传书到升州城,便会有人安排诸事。 陆棠不在此地,薛青末便也不打算在此逗留,本想着第二日一早就离开,没想到他又遇到昨日那个女子。 从辛木口中得知,萧知远现在的夫人姓陶,结合他所了解的情况,不难猜出她和萧知远的关系。 陶云倾好像路过此地,见到薛青末,大方地向他莞尔一笑,随后侧眸对丫鬟开口。 “我们再到武器司瞧瞧,看看火战车的进度。”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薛青末听到。 薛青末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便向城门走去。 刚到城门口,便见城门打开,一队铁骑从城外进来。 领头的人赫然是萧知远。 “薛师兄!” 萧知远一眼看到薛青末,顿时惊喜的睁圆眼睛,随后侧身下马,快步走到他跟前。 第一次见到萧知远时,薛青末心中有一点复杂,尤其是想到这人是让小师妹奋不顾身的人,自然而然就带上一抹审视。 如今见了面,他心底只有一片冰冷。 萧知远并未察觉到他的冷漠,只有一面之缘,他又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薛师兄什么时候到的平遥城,怎么不来将军府找我!” 萧知远说完,挥了挥手,让队伍回去,他则徒步留在薛青末身边。 “也是妹婿的不是,猜到你这几日会来,应当多让人盯着点,免得怠慢了师兄,这平遥城环境恶劣,衣食住行还在不断完善中。” 薛青末眼底闪烁,“玄甲军还负责完善民生?” 萧知远笑起来,“玄甲军日夜操练,以抵御外敌,哪来闲暇时间,这些都是让无事之人去做的。” 薛青末嘴角漾起一抹笑,却不达眼底,“无事之人?” 萧知远颔首,“一介妇人,以前在外跟着三教九流之辈学了些不入流的东西,不成想在这里派上用场。” 他说完垂眸,遮住眼底的心虚。 若是让薛师兄知道陆棠的身份,知道她为了吸引他注意力做的这些事情,怕是要恼火。 如今倾儿还是平妻,他如此贬低陆棠,一个是不想被薛青末不喜,另外一个也是为了保护陆棠,免得她被迁怒。 可惜他如此用心良苦,她却一点都不懂他的心意。 萧知远心有所想,并未注意到薛青末难看的脸色。 “对了,薛师兄这是要去哪?”萧知远抬头问道。 看他是往城外走,但还没见过倾儿,怎么可能离开。 薛青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随便转转。” 他暂时不打算走了。 “我小师妹可还好?”薛青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知远脸上好似绽放出一朵花,“她很好,再过段时间便要生产了,身子渐重,却还是为一城百姓操劳。” 薛青末了然地点点头,如同他所料,萧知远错把那陶云倾当成他的师妹。 这边正聊着,一个士卒匆匆来报,“萧将军,不好了,萧夫人出事了!” 萧知远神情大变,顾不得多说,拔腿就往将军府跑。 他以为陶云倾即将临盆,出了状况。 “萧将军,西城门!” 路上,萧知远才知道,陶云倾去城西时,竟然被人抓走了! 萧知远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恐怕还需要薛师兄相助,定是有人知道倾儿才是火器的打造者,才会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陶云倾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也没有得罪什么人,只有这一个解释说得通。 “回去禀报许将军,让他派兵前来营救!” 萧知远吩咐完,侧身上马,招呼薛青末一声,向着西城门狂奔而去。 陶云倾,绝对不能出事! ------------ 第82章 招揽 陆棠值守猎场最外围,这种地方根本不可能见到太子。 这种事在意料当中,若真是让她值守太子营帐,那才是有鬼了。 接近太子不是最主要的目的,她要借此机会摸一摸这边的兵力。 太子招兵买马,见人就抓,恐怕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他到底有多少人马,长公主等人定然不清楚。 陆棠借着值守便利,逐渐向着另一侧移动,太子营帐便在那个方向。 如今已经肯定的是,一万御甲军已经被太子收归麾下。 猎场外围通常都是为了防止闲杂人进入,不会一步一个岗哨,陆棠走了许久才发现其他士卒。 躲开这个哨岗,她很快来到猎场内部,这里山林不算繁密,先前养的不少野物警戒性不高,最适合皇家狩猎。 不过今日,这里可不是用来狩猎的,而是用来点兵的! 陆棠知道这其中定有高手,行事愈发小心起来,若是被抓住,她小命不保。 好在他们的士卒服饰都是相同的,她跟在一支巡逻小队后方进了营帐范围。 脱离队伍,陆棠光明正大走在营地当中。 她要穿过营地,最好能跟上一支小队,这样才好靠近点兵场。 抬眼,她看到前方走来一行人,忙将长枪落地,身体往旁边的营帐门口一站,目不斜视。 为首之人应当就是太子刘景宣,她在这群人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还不止一个。 “今日邀请陆姑娘过来,是想让陆姑娘散散心,府中闷久了容易生病。”太子和颜悦色,对陆棠的态度和旁人截然相反。 ‘陆棠’轻抬着下巴走在他身侧,闻言只是笑笑。 什么散散心,这是为了让她看看他的实力,顺便威慑她一番。 进了东宫她才知道,太子是想招揽她,好为他大批量打造火器。 “先前同陆姑娘说过,武器司的位置孤已经选好了,择日便让人动工打造,孤是希望,能有一位德才兼备之人胜任枢密副使!” 枢密副使,仅次于枢密使,是可以同内阁首辅并驾齐驱的存在。 大盛已经许久不曾设立枢密使,往往只有一个枢密副使主事。 太子的意思非常明显,这个位置留给‘陆棠’,不管是不是画大饼,这话说出来就需要一定魄力。 这个位置,从未有女子担任过! 即便是‘陆棠’也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显然,她的表情取悦了太子。 ‘陆棠’随后轻笑一声,“太子殿下,我不过一介女子,您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说着,她路过一处营帐时,手中突然多了个东西,她不动声色将手敛入衣袖中,有意无意看了门口伫立的士卒一眼。 “陆姑娘这边请。”太子引领着‘陆棠’往点兵场而去。 陆棠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走在太子队伍最后方,几乎没有人阻拦她,就这么让她一路跟到点兵场。 放眼望去,点兵场中至少有两万将士,看气势绝不是他们这种临时抓来充数的壮丁! 这是从哪里调来的军队? 陆棠震惊了,这股力量涌入皇城,皇室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 第83章 被迫选择 陆棠不敢跟在他们身后太久,周围游走的士卒不少,她在其中不显眼,但一直跟着他们,很快就会被发现。 这么顺利让陆棠有些忐忑,好在她很快随着零散的队伍来到营帐边缘。 远离太子身边,她就减少暴露的风险。 今日能这么顺利,最大的原因是这里值守的人并非整支队伍,像她一样被抓来充兵役的人有很多。 这些人相互之间不认识,起不到互相监视的作用,警觉性也比正规军差很多。 他们这些壮丁,如同陆棠所料,肯定是用来充当炮灰的。 她所在的营地就有三千多人,看周围应当还有其他壮丁营地。 在没看到那两万正规军之前,陆棠会认为太子是为了扩充人数,才会不择手段抓人充军。 如今看来,这里边或许另有情况。 她有些想不通,什么情况下需要这么多炮灰? 陆棠迅速回到值守位置,心头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虽然有很多客观原因,但从来到去未免太顺利了! 陆棠心生警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是她暴露了? 陆棠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替身姐姐没有暴露,她就不会暴露,这一点从今日太子看替身姐姐的眼神就能知道。 如果不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刘景宣想让这里的事情被对手知道。 自己查到的,永远比传扬出去的更可信。 刘景宣应当是为了达到这个效果,搞出这么大阵仗,却不设防。 那么他是给谁看的呢? 三皇子? 他如今最大的对手就是三皇子了。 让三皇子知道他有两万正规军? 还是让三皇子以为,他只有两万正规军? 日头正盛,陆棠往树荫下站了站。 九子夺嫡,真是麻烦得很啊。 偏偏火器的出现,让她被迫入局。 …… 看到两万正规军,秦昭心中无比震惊。 皇城最多的时候驻守军队便是两万人,如今都紧着边关战事,皇城驻守队伍缩减到一万五。 其中包括五千御甲军,其余的则是皇城司的人马。 而太子一个人就在这里藏了两万人。 秦昭心头发沉。 太子谋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此多人,他是要血洗皇城吗! 偏偏秦昭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若是她露出马脚,陆棠就该有危险了。 话说回来,刚刚那士卒塞给她一个东西,她还不敢拿出来看。 太子含笑看着她脸上的震惊之色,“陆姑娘,现在你应当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了吧。” 他眼底带着浓浓的野心。 他自小便被作为储君培养,德才兼备,一身才能到了该施展的时候,他的好父皇却身强体壮,没有丝毫让位的意思。 不仅如此,近些年来,父皇对他打压得厉害,他所提策论明明都是利国之好事,却没有一件被采纳。 屡屡受挫,让本就不满的太子心生怨恨。 胃口是父皇养大的,那自然也要由他来满足。 “父皇年纪大了,该颐养天年了,这天下终究是要交到我手上,才能千秋万代!”刘景宣张扬自信的语气中,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怨怒。 秦昭沉默,作为差点成为太子妃的人,她对太子还是有些了解的。 心狠手辣被一层名为‘杀伐果断’的外衣包裹着,仁慈之下是冷血和漠然。 “陆姑娘,你说对吗?” 他看着秦昭笑,眼底寒芒凛冽。 秦昭知道,若是不能为他所用,她一定会死。 迎着他的目光,秦昭退无可退。 这是在逼她做出选择。 刘景宣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能忍到现在才让她做出选择,还是因为火器对大盛太过重要。 琥珀感受到极强的压迫感,下意识就想反抗,手背青筋都凸起来了。 秦昭似是知道她受激后会有潜意识的动作,脚下横移一步,抬头说道:“太子殿下说的是,太子殿下本就是正统!” 刘景宣哈哈大笑起来,周身气势顷刻卸去。 逼人的气势一消失,琥珀便沉静下来,目光不由地看向秦昭。 秦昭松口气的同时,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尽管是权宜之计,但她也对不住陆棠了。 刘景宣得了一大助力,高兴不已,酒肉犒赏全军,便带着她回府了。 秦昭顾不得想陆棠的名声,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应对刘景宣接下来的动作。 表面上已经站队了,刘景宣定会第一时间让她着手打造火器。 但是! 陆棠会,她哪里会! 至于琥珀,这个憨憨只会点火! 秦昭一个头两个大。 …… 平遥城,继陶云倾被掳走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萧知远策马追着那些人出了西城门。 西城门往外延伸是荒郊野岭,野兽横行,零星的几处村落也没多少人。 好在对方是马车,萧知远快马加鞭之下,很快追上对方。 一支支箭矢射过来,堪堪擦着萧知远的耳畔飞过,他却顾不得这许多。 倾儿不仅是火器的打造者,更怀着他的骨血,侯府的未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出事。 让萧知远不解的是,薛师兄迟迟没追上来,难不成寻了其他道路围堵这些人? 对方人数不多,只有五六人,萧知远一个人也能解决,麻烦的是对方有个弓箭手,极大延缓了他的速度。 念头才落,一支箭倏然冲到他的面门,他迅速侧身,险险躲了过去,却没能稳住身形,重心偏移,整个人栽下马。 萧知远半个身子挂在战马一侧,一条腿拖在地上一时用不上力气。 眼看马车的距离又远了几分,他猛提一口气,腰背用力,扭胯上马! 距离再一次被拉近,这次萧知远压低身子,尽量贴着马背。 这一次,他顺利追到马车后方,手起刀落将贴过来的两个人的马匹砍伤,单手一撑,飞身跃起,稳稳落在车篷上。 “侯爷!” 车篷中传来陶云倾惊慌失措的声音,萧知远心中松了口气。 他一脚将车夫踹飞,伸手抓住缰绳,马车的速度开始减缓。 那些人眼见萧知远骁勇之极,也不恋战,迅速脱身。 萧知远顾念着陶云倾,没有去追,掀开车帘,便看到有些狼狈的陶云倾,伸手将她扶起。 “没伤着吧!” ------------ 第84章 要做个了断 陶云倾伏在萧知远怀里嘤嘤哭泣,“侯爷,他们是为了火器!” 萧知远并不惊讶,除了这一点能让那些人劫掠陶云倾,也没有其他理由。 也正是因为这次劫掠,让一直对此闭口不谈的陶云倾讲了出来。 她这话的意思,无疑是在说,火器是她发明打造的! 萧知远有些欣喜,她若没了顾虑,他自然就能为她正名! 仔细检查一番,虽然陶云倾看上去无碍,但他依然不放心,小心翼翼将她放入马车,牵着马匹往回走去。 追来时不过一炷香,回去却用了一个多时辰,生怕再颠簸了她。 对于萧知远小心细致的呵护,陶云倾欢喜又甜蜜。 路上的时候,遇到追出来的两伍队伍。 明知道对方出兵速度已经非常快,萧知远仍旧露出不悦之色,没理会策马过来的百夫长,径自驾着马车往回驶去。 百夫长和将士们相视一眼,只得跟在两侧护送。 萧知远见状冷哼一声,“没事了还守着干什么,还不去追那伙贼寇!” 追到那些贼寇,他势必要将他们凌迟,杀鸡儆猴! 百夫长并未带兵而去,来时将军吩咐他们,将人安全带回来就好。 见他们没有动作,萧知远顿时恼怒,不等说话,车中传来陶云倾的声音。 “侯爷,不要为我造杀孽,倾儿现在只想快些回到将军府。” 萧知远听出她话里的不安,不再多说什么。 人多,倾儿或许更安心。 一行人进了城,萧知远直奔医馆。 没有战事的时候,四五个大夫都在这里坐诊,然而按月给他们发放月钱,这还是陆棠出的主意。 说什么造福百姓,他觉得非常可笑。 将军府平白又支出一笔银子,也就是因为这笔银钱并非他出,否则他定是不会同意的。 一路来到医馆,萧知远直接将两个医术最好的大夫拎过来。 医术最好,也不过是矬子里边拔将军,见识过陆棠的医术,大多数大夫的医术他都看不上。 若是陆棠在,他就不必如此担心倾儿了。 “给她检查仔细了!” 隔着一层薄纱,两个大夫轮流诊脉。 萧知远此时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他只希望陶云倾安然无恙。 两个大夫诊脉后,说她脉象安稳,一切正常,只是受了些轻微的惊吓。 萧知远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给了赏钱打发他们走。 “侯爷不必担心,倾儿无碍,只是看到侯爷为了救倾儿奋不顾身,差点被箭矢伤到,我就害怕得浑身发抖。” 萧知远掀开薄纱,轻轻将她揽在怀里,“这次怪我,我应该好生看顾你的。” 陶云倾闭上眼享受着安宁和抚慰,“不怪侯爷,是倾儿大着肚子还让侯爷担心。” 萧知远气息沉重起来,“你是为了黎民百姓,是为了大盛安危,原本这些活计就不该由你来做,没了你还不行,偏偏这些功劳又被旁人占去!” 他越说越恼火。 陶云倾一身本事,怀着侯府骨血还要在这边陲之地费尽心血,研制出火药,打造出火器,最终却便宜了陆棠! 陆棠一意孤行,她以为这样他就会多看她一眼,却根本没想到,他已经知道全部真相。 萧知远知道不能在这么下去,附身捧着陶云倾的脸蛋,说道:“倾儿,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但如此下去,你会受尽委屈。” 陶云倾眼中忽然涌出晶莹的泪珠,张口想要说什么,可眼神闪烁一下,最终还是闭上眼,摇了摇头。 “侯爷、侯爷说的什么,我哪有什么难言之隐。” 温热的眼泪打湿了萧知远的手指,他心中蓦然一痛。 “倾儿,相信我,我可以保护你!”萧知远轻柔地为她拂去眼泪。 陶云倾梨花带雨,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有侯爷这句话就够了,倾儿什么都不要,只要侯爷在身边。” 萧知远心中颇为震动。 举世之名,破天富贵,还有那唾手可得的权势,她竟然统统可以放弃。 她明明只要开口就能得到的,可是她没有。 萧知远觉得,今生必不能负了她这番心意。 萧知远不知道她难以启齿的原因是什么,却不忍心再逼迫她。 “倾儿,等你休憩一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萧知远说着,心情又好了一些。 或许见到薛师兄,她就会有所改变。 陶云倾笑着点点头。 她眉宇间的乏意很明显,萧知远将她送回将军府西院,便准备去找薛师兄。 对于薛师兄没有追过来,他觉得或许另有原因。 果然,找到许晏舟的时候,他说道:“薛师兄去堵截那些贼寇了。” 萧知远恍然,果然如此。 随后便看到许晏舟神色有些古怪,他不由得说道:“将军可知道薛师兄的身份?” 许晏舟颔首,“他自报家门,说来寻他的小师妹。” 萧知远嘴角勾出一抹笑容,“是的,等他回来,就会见到他小师妹了,希望将军不要太感到意外。” 许晏舟偏听偏信也好,还是另有所图也罢,如今陶云倾的身份马上就要真相大白,看看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陆棠蒙蔽了他? 萧知远很期待许晏舟精彩的表情,可惜陆棠不在,否则就更精彩了。 只是想想当着薛师兄的面,陆棠被拆穿丘师之徒的身份,他就倍感惋惜。 偏偏是这个时候被召回。 同时他还有一层隐忧,京城召回陆棠,必然是因为火器,陆棠能够迷惑住许晏舟,难保不会迷惑住官家。 若是如此…… 想到这种可能,萧知远就堵心。 “陆姑娘不知如何了,这次火器立了大功,怕是因为这个才将她召回的。”王少凯悠然说道。 许晏舟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没安好心啊。 果然,萧知远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原本就在因此而担心,刚刚劝陶云倾没有达到效果,如今王少凯的话直接让他压下去的情绪翻涌起来。 萧知远冷声说道:“将军,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许晏舟顿了一下,“萧将军请说。” 萧知远挑眉,“还请诸位到武器司,有些事,我想当面做个了断!” 他火了,真的火了。 ------------ 第85章 当众澄清 “了断?”许晏舟面色微沉,“萧将军要做什么了断?” 萧知远不会傻到和许晏舟正面硬刚,他勾唇冷笑,“我、倾儿和陆棠之间的了断!” 许晏舟和王少凯相视一眼。 王少凯收回视线继续擦着刀刃,不论怎么擦,总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缭绕在四周。 这把刀,杀了太多人! “可是陆姑娘不在这里,你们若是说什么,陆姑娘都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啊。” 这话有着太明显的维护之意,萧知远哪里听不出来。 他冷哼一声,“我倒是希望她在,我也想看看她,她这次要如何辩解。” 王少凯露出无奈之色,“萧将军总不会想继续先前那番说辞吧,陆姑娘是丘师之徒,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为何偏偏你不信呢?” 许晏舟轻叹一声,跟着说道:“是啊,陆姑娘亲口所言,难道还能是假的,更何况,她研制火药,打造火器,一众匠人全都参与,还能假的了?” 萧知远冷笑更甚,“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见他们如此顽固,萧知远愈发想要证明,这次刚好薛师兄在,无论如何,首先要证明陶云倾的身份。 她不能继续如此蒙冤下去,被所有人误会。 许晏舟也露出些许无奈之色,“既如此,那便召集三十将领,一同到武器司,听一听萧将军怎么说。” “如此甚好!” 即便他不说,萧知远也会让他召集一半将领。 三十之数,正是军中数得上名号的将领之数,这些人知道真相,那全军也就知道真相了。 萧知远大步离开,他要等陶云倾醒来,带着她一同前往武器司。 既然已经把话摊开了,那就索性说明白。 这口气,他也不想继续憋在心里了。 他知道陶云倾不愿说什么,这次甚至没告诉她,只说要去武器司看看,叫她一起去。 陶云倾不疑有他,神采奕奕地跟在他身边,两个丫鬟远远追着。 丫鬟的月钱都是萧知远自己出,故而她们也只伺候陶云倾一人。 “今日侯爷怎么想起去武器司了?” 陶云倾坐在轿子上,掀起一角,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萧知远,满心爱慕。 萧知远宠溺地看她一眼,“我想看看,总让你牵肠挂肚的地方有多好。” 陶云倾嗔笑一声,放下帘子。 萧知远不是没去过武器司,只是非常少,平日他要操练将士,每日都有操练任务,还要回去看望陶云倾,便没有时间到处走动。 幸好景年不必他操心,有倾儿看顾他,指导他。 这段时间以来,景年也没有再犯癫症,让他省心不少。 几句话的功夫,轿子已经来到武器司。 作为打造武器的场所,当初选了个极大的宅子,三进的宅子硬是将院子清空,腾出宽敞的地方。 每一进院子的匠人都有各自的活计,分工明确,从外到内,最后组装成型武器。 萧知远以前来的时候也直到外院,从未到过里边的院子。 这一次,他们也是在外院。 陶云倾进了院子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在场居然有三十多个将士,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停住脚步。 “侯爷?” 见陶云倾面露惊疑之色,萧知远忙揽住她的肩,低声安慰道:“没事,有我在。” 即便他这么说,陶云倾一颗心也飞速跳动着,总觉得一会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不由得抓紧萧知远的胳膊。 对于她现在的依赖感,萧知远大感满足。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娇柔,对他满心依赖的女子,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给大盛打造出威力十足的火器。 以前甚至有人说陶云倾贪慕他侯府荣誉,想要荣华富贵加身。 可倾儿明明淡泊名利,甚至甘愿为他人做嫁衣。 若是她想要,只需要将身份说出来,要什么没有。 如今想想,那些人,不过是在嫉妒他罢了。 将士站在一侧,孙老带着匠人们站在另一侧。 许多人都露出狐疑之色,不知道今日摆这场架势意欲何为。 萧知远低声对心腹说了两句。 站得近的陶云倾分明听到他在问那人什么时候回来。 是谁? 不知道为何,陶云倾心中的不安更甚。 “侯爷,倾儿想回去休息。”她面色微白,露出些许萎靡之色。 萧知远见状蹙眉,轻声安抚道:“倾儿,再忍一忍,今日之事极为重要。” 许晏舟朗声说道:“今日召集诸位,是萧将军有一些事想要澄清一番。” 说完,他看过去。 萧知远轻轻拍了拍陶云倾的手,随后独自往前走了几步。 “有一事,萧某务必要在今日澄清一番,还我夫人一个清白!” 他的话一出,众人顿感不明所以。 陶云倾面色一白,她大概知道萧知远要做什么了,想要上前劝阻,却已经来不及。 “不管是研制火药,还是打造火器,一切的一切,均出自我夫人陶云倾之手,却被陆棠剽窃成果!” 此话一出皆尽哗然。 匠人们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知远。 三十几个将士也都面面相觑。 看到众人反应,萧知远露出一抹满意之色,看样子,他们已经察觉出端倪了,否则怎么会是这副表情。 孙老惊讶过后,老脸沉下来,“不知道萧将军在说什么,此事同贵夫人有何关系?” 匠人们之所以如此表情,是因为萧知远天方夜谭的一席话,着实震惊到他们。 萧知远面色微冷,“我夫人陶云倾大着肚子,每日往武器司跑,往城西宅子跑,你们以为为何?当真只是送吃食吗?” 他冷哼一声,“她是在将方式方法,传递给陆棠!” 孙老张了张嘴,这萧夫人每次来,连门都进不了,陆师更是没见过她,她传递哪门子的方式方法。 一个匠人好奇地看向陶云倾,“我从未见过陆师和萧夫人碰过头啊,如何传递的?” 陶云倾垂眸,眼神闪烁,沉默不语。 萧知远闻言,回首看向她,“倾儿,你告诉他们,是如何传递的?” 他不信二人没碰头。 陶云倾闭了闭眼,面露苦涩,“侯爷,我们回去吧。” ------------ 第86章 薛师兄回来了 看到陶云倾这副神情,萧知远心中闪过一抹心软,可如今骑虎难下,有了开头,必定是要有结尾的。 萧知远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倾儿,如今的形势你看不明白吗,我们要为自己争一把!” 陶云倾轻轻摇了摇头,露出如鲠在喉的样子。 “倾儿,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大胆的说出来,以前是我太顾念和陆棠的情谊,忽视了你的感受,没想到陆棠一再得寸进尺,我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他走回来轻轻握住陶云倾冰凉的手,“你告诉他们,你是如何将方式方法传递给陆棠的!” 陶云倾垂首抹泪,只是不语。 萧知远有些心急,转头对面色各异的众人说道:“我并非信口开河,我与陆棠成亲三载,她是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不过……” “萧将军!” 他的话被许宴舟打断。 萧知远转头看向面色阴沉的许宴舟,知道自己这番话很可能会给陆棠引来非议。 但是眼下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更何况,他自认为对得起陆棠,他不是没给她机会,是她一次次枉顾了过往的恩情,死不悔改。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替她隐瞒什么!陆棠同你们说她是丘师之徒,根本就是假的!” 萧知远说完,本以为会引起极大的反响,谁知众人一脸茫然。 一抹异样感在心头升起。 “她没有和你们说这些吗?” 许晏舟面无表情地说道:“陆姑娘从未宣扬过她的身份,以前的侯府夫人也好,丘师之徒也罢,她都不曾主动提及过,在场知道的人不超过一只手。” 萧知远张了张嘴,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 起初他以为陆棠是靠着侯府夫人的名头得到庇护,后来才知道她依靠的是丘师之徒这个身份。 也难怪许晏舟对她如此不同。 可现在看来,似乎和他所想有些出入。 孙老是为数不多知道的人,忍不住问道:“既然侯爷质疑陆师的身份,那敢问侯爷,丘师之徒是何人?” 他口称侯爷,带着隐晦的讽刺之意。 萧知远咬了咬后槽牙,“丘师之徒,乃我夫人陶云倾!” 说完,他拉过轻蹙眉头的陶云倾,对她说道:“倾儿,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陶云倾反手握住萧知远,“侯爷,我们走吧,我不舒服,想回将军府。” 萧知远见她仍然不肯开口,猜到恐怕是所谓的师命不可违! 丘师之名如雷贯耳,若是因为这个,他能理解。 可他也不想做满口妄言之辈,哪怕陶云倾不敢承认,他也有办法证实。 若是将来丘师怪罪下来,他一力承担就是。 “我夫人有难言之隐,无法亲口说出,我自证明给你们看就是了!” 武器司有日晷,萧知远看了一眼日晷,估算了大概的时间,知道那人快要回来了。 陶云倾摇摇欲坠,面色发白,眼看随时都会晕过去,许晏舟贴心地喊来大夫。 “眼看嫂夫人即将临盆,担心有失,特意让大夫候着。” 王少凯和平二相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底的笑意。 将军可不全是面上清风明月的君子。 这时候可不能让这位萧夫人遁了。 陶云倾面色微变,看到大夫拎着药箱匆匆跑过来,当即躲在萧知远身后。 “侯爷,我没事。”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委屈和惶恐。 惶恐是真的。 大夫被萧知远挡住,他不确定地回头,“真的不用大夫给你看看?” 陶云倾咬着后槽牙摇摇头,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不用。” 萧知远挥手让大夫下去,对许晏舟的周到很是满意。 孙老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每一位丘师之徒都有其特殊的信物,侯爷既说贵夫人乃丘师之徒,可否看一下信物?” 末了他补充道:“老朽不才,有幸知道这三位高徒的信物是什么模样。” 萧知远一怔,不由得回头看向陶云倾,“倾儿,可有信物?” 陶云倾依旧垂着头,闻言微微侧首,闭了闭眼,“侯爷,不要再问了。” 萧知远恍然,她都不能暴露身份,又怎么能拿出信物呢。 他蹙眉看向孙老,“你明知她不能讲明身份,还要拿信物说事!” 顿了顿,他又说道:“关于倾儿的身份,一会便能证明,你们无需着急,眼下我希望武器司能说句公道话,倾儿是不是每日都出现在这里?” 孙老点头,“不错。” 每天拎着空食盒出现,转悠一圈进不了二进院子就离开。 孙老还道为什么,原来是为了迷惑傻子。 “倾儿每一次出现,火器的打造便有一分进展,这一点你们无法否认吧!” 众匠人:…… 孙老轻咳一声,“这是因为陆师在,而非贵夫人。” 他说得已经很清楚,这位侯爷不知道脑子是否遭受重创,如此没有根据的话,信手拈来。 萧知远冷笑,“你不要再说话,让其他人说。” 孙老:…… 他干脆退到后边,老神在在地看着这出闹剧。 这时陶云倾嗫喏地开口,“倾儿到武器司只是来给妹妹送吃的,侯爷、侯爷怕是误会了。” 萧知远蹙眉转身,“倾儿你不必害怕,若是丘师怪罪下来,我会一力承担,和你没关系。” 在他看来,陶云倾是不敢违背师命说出口。 许晏舟见状说道:“嫂夫人都这么说了,萧将军还在坚持什么?” 陶云倾很想跟着点头。 萧知远心头憋屈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整个武器司都被陆棠买通了,如今竟然没有一个人说一句公道话。 最关键之人,却也有口难言,这件事就变得难办起来。 那个人怎么还不回来。 萧知远冷冷说道:“将军,强占军功这种事是要杀头的,我知道你同陆棠关系匪浅,但也不要因此被牵连比较好。” 许晏舟蹙眉,还未说话,萧知远的心腹匆匆跑进来。 “侯爷,薛师兄进城了!” 萧知远大喜过望,“快,去迎薛师兄,尽快让他过来!” 心腹表示已经迎上,正快马加鞭往这里赶,估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 第87章 傻眼 听到薛师兄进了城,萧知远恨不得亲自去接。 或许太过兴奋,他并未看到一旁陶云倾脸上的茫然之色。 回头对众人说道:“诸位稍后,薛师兄马上就到,是非曲直,稍后便有分晓。” 他的语气中透着无与伦比的底气,眉宇间甚至带着些许扬眉吐气之色。 许晏舟微微颔首,“既如此,我们便等薛师兄到便是了。” 萧知远重重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旧一身清冷,身如青松,面若皓月,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居然让他想起陆棠。 轻哼一声,希望他一会还能如此淡定从容。 想到一会许晏舟在众将领面前颜面扫地,失了威严,萧知远心中闪过一抹快意。 他转头看向陶云倾,见她眉头紧锁,垂眸思虑繁重的样子,不由得开口宽慰,“倾儿不必担心,一会薛师兄到了,一切就会真相大白,若是邱师怪罪下来,为夫必一力承担!” 他以为陶云倾是在担心身份暴露会受到师父责罚,拍着胸脯让她不必担心。 谁知陶云倾闻言,脸上仅有的血色也褪去,身体摇晃了一下,立刻便有大夫上前欲给她诊脉。 “萧夫人,可需要在下为您看一看?” 陶云倾眼尾闪过一抹气急败坏,随即眼尾泛红看向萧知远,“侯爷,倾儿、倾儿…”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若是早知道此行有这样一番事,她是说什么都不会来的。 萧知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眼睛不时瞟向门外。 就在陶云倾一咬牙准备直接往后倒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手上的依托消失,萧知远已经迎了出去。 “薛师兄!”萧知远的目光锁定薛青末,扬声说道。 薛青末颀长的身姿出现在门口,看到他微微颔首,便错身而过。 这一眼在萧知远看来,无疑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萧知远的血液开始涌动,他紧随薛青末走了回去,一脸兴奋地看向陶云倾。 “倾儿,快看是谁来了!” 景年说得应该给她一个惊喜,这种关键时刻出现,才是真正的惊喜。 很快,萧知远愣住了,因为他没有从陶云倾脸上看到丝毫喜悦,甚至看到一抹茫然。 “倾儿?” 萧知远露出疑惑之色,迎上她无措的眼神,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为什么…感觉她不认识薛师兄? 这个念头一出,立刻被他否认。 怎么可能,薛师兄都说了,他的小师妹就是他的夫人! 可随即,他便看到特意来看望小师妹的薛师兄,径直从陶云倾前边走过,看也没看她一眼。 萧知远眼神略有些呆滞,脚下顿了一下,眼底涌出一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惶然。 “薛师兄!” 许晏舟抱拳。 薛青末没有官职,又身份特殊,不好胡乱称呼,干脆也同萧知远那般称呼师兄。 薛青末抱拳回礼,“许将军。” “劳烦薛师兄跑一趟。” “无妨。” 几句简单的寒暄过后,许晏舟的目光看向门口的萧知远。 “萧将军,薛师兄已经到了,有什么话不妨现在说。” 萧知远张了张嘴,却没有了最初那股高涨的气焰。 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想不出哪里有问题,“薛师兄可是来看望小师妹的?” 薛青末颔首,“不错。” 萧知远又问,“薛师兄的小师妹,可是我夫人?” 薛青末眼底光芒晦涩,“是你夫人没错。” 萧知远顿时松了口气,心底的不安荡然无存,笑起来,“那就是了。” 他伸手牵过陶云倾,说道:“薛师兄,倾儿知道你来,可高兴的紧!” 他拉着她的手,却没看到她难看的脸色。 “侯、侯爷!” 陶云倾刚刚就在猜测这薛师兄是什么人,虽然有所想,却不敢往深了想。 天下之大,总不能那么巧。 可老天爷偏偏就和她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萧知远说完,发现薛青末不仅没有喜悦之色,脸色反而阴沉下去,心里咯噔一下。 薛青末声线都冷下来,“我师妹名叫陆棠,可不叫什么倾儿。” 萧知远脑袋嗡的一声,全身血液一下倒涌回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攥紧。 陆棠… 陆棠! 怎么会,怎么可能! 那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追着他跑的陆棠,怎么可能是丘师之徒! “所以,武定侯现在的发妻是此女,而非我师妹陆棠。” 听到薛师兄的话,萧知远下意识摇头,“不、不是的,倾儿…她、她只是我的平妻。” 身后陶云倾身体一晃,这次是真的头晕目眩差点晕倒。 刚刚还一口一个夫人叫着,现在就“只是平妻”了。 薛青末冷冷说道:“我师妹或许会被皮囊迷了眼,却不会丢了她的骄傲,你娶了平妻,她必定不会再同你纠缠。” 萧知远呆滞,身体有些僵硬。 他们确实和离了,但那是陆棠欲擒故纵的手段,否则又怎么会千里迢迢追到边关等他。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他缓缓回头,看向陶云倾如同金箔的脸。 “既然你不是丘师之徒,为何要骗我!”他低吼一声,眼底充血。 陶云倾吓得后退一步,使劲摇了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萧知远赤红双眼,如同疯魔,“还说你没有!火药是你研制的吗?火器是你打造的吗!你说啊!” “你如此欺我瞒我,罔顾我对你一片心意,你给我滚!” 陶云倾双手颤抖,眼底牵过震惊,随后化为愤怒,“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丘师之徒!我什么时候说过火药是我研制的,我更没说过一句火器是我打造的!你想当然的认为,凭什么将过错附加到我身上!” 萧知远彻底呆愣原地。 是的,陶云倾从未说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因为什么,他开始认为一切都是陶云倾的功劳? 萧知远忽然仰天大笑,笑的癫狂,随即笑声戛然而止。 “你没说过,你的确没说过,但是你也没否认过一句!” 不仅如此,还处处误导他! ------------ 第88章 悔的心肝肺疼 萧知远又不是傻子,岂能不知道这是陶云倾故意为之! 偏偏她一个字都没有承认,变相地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他怎么不知道,陶云倾的心机竟如此深沉! 萧知远满脸失望,眼底尽是悔意。 陆棠如此倾慕他,追她追到这里,深情如此,他却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萧知远恨不得陆棠就在此地,他会毫不犹豫拥她入怀。 是他误会了陆棠! 她……想必心中很难过吧。 陶云倾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情绪,心神激荡之下,腹中一痛,腿内侧一股热流涌出。 她痛得面色扭曲,扶着柱子缓缓跌坐下去。 身后的丫鬟赶忙上前,看到她裙底的鲜红,顿时变了颜色。 “侯爷,夫人要临盆了!” 萧知远怔怔地站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许晏舟蹙眉吩咐尽快去将稳婆喊来。 再回将军府显然来不及了,许晏舟吩咐收拾出一间房用来接生。 在场众人脸上神情各异,今日当真是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众将士看向萧知远的眼神带着隐不可查的戏谑之色。 今日过后,萧知远在众将心中,再没有威信可言。 谁会信服一个睁眼瞎,一个被女人耍得团团转的将军? 他们替陆姑娘感到高兴,又佩服她的果决,早早就摆脱了这个男人。 否则,她将陷入无休止的后宅争斗,恐怕再没有半分精力放在建造与武器上。 也就没有现在的陆棠了。 陶云倾在这里生产,不便有太多外男在场,众将迅速离开,回到校场操练将士。 匠人们也在孙老的安排下全部进入二进院子继续干活,将前院腾出来,给陶云倾生产。 孙老进去的时候脸色非常臭。 这叫什么事,好好的武器司,居然留给那个居心叵测的女人生产用。 武器司不干净了。 直到将陶云倾送入临时搭建的产房,萧知远才回过神来。 身体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一般,他脚下虚浮向着大门走去。 许晏舟见状蹙眉,“萧将军,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这毕竟不是将军府。” 对待陆棠如此就算了,如今对待自己的骨肉也如此冷漠无情,许晏舟对他的印象彻底跌到谷底。 萧知远停下脚步,神情木然地坐在台阶上,不再言语。 后悔吗? 他现在悔得心肝肺都疼。 陆棠才是真正的丘师之徒,他就这么把人往外推。 还不止一次! 至于火药的研制和火器的打造,他甚至都不需要再问。 陶云倾若是有这等本事,当初陶家军早就用上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这些事情,他为什么早些没想到。 想起陶家军,萧知远直锤脑袋。 陶云倾犯下那么大的过失,哪怕不是故意为之,也是因为她的蠢才让敌人有机可乘,他却还那么相信她,认为她聪明过人,才智出众。 他才是真的蠢,蠢透了! 被陶云倾一而再再而三地哄骗,萧知远对她的情谊早已不复当初。 等见到陆棠,他会亲自迎她回来,这次他会肯定地告诉她,她依然是侯府主母,没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说起来,他和陆棠还没有自己的孩子,等她回来,他们该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了。 甚至萧知远想,若是这个孩子足够出众,他会破格为他请封世子。 那样,陆棠也会很高兴的。 想起这些,萧知远总算振作一些,放眼望去,整个前院已经没人了。 许晏舟和薛青末都不见踪影。 他想再见见薛师兄,同他解释一番,他和陆棠只是闹了别扭。 这一刻,他无比想念陆棠。 不知道身在京城的她,是否想念自己。 ------------ 第89章 入东宫 秦昭被太子逼着打造火器,正一筹莫展心急如焚的时候,长公主府门前正在例行搜身检查。 外出采买的婆子回来了,门前将士翻了翻锦盒,里边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皆是日常所用。 十几个瓶子,那将士挨个打开闻了闻,有些拿不准地倒出来一些粉末。 婆子似是已经习惯,横眉冷眼站在那里。 一炷香的功夫,才放婆子进入府中。 婆子拎着锦盒,一双眼睛四处扫了一下,径直向着长公主内阁走去。 走过两个游廊,迎面走来一个将士,蹙眉看着她,“李妈妈采买完不去长公主那里回命吗?” 李婆子目光随意扫了下周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自会同方姑姑一道去,军爷当好自己的差就是。” 说着,她绕过将士,踩着台阶进了垂花门。 借着拂裙的动作,余光扫了身后一眼,见那将士仍旧看着她的背影,背后已是一身冷汗。 她不再耽搁,快步进了方姑姑的院子。 作为跟了长公主大半辈子的老人,方姑姑有自己的院子,也有人伺候着。 轻轻叩响房门,里边传来方姑姑的声音,得了允许,李婆子推门进去,反手关上门,阻断那道视线。 转头,迎上方姑姑略带警惕的眼神。 “你不是李妈妈。” 她用的肯定的语气,但声音很轻。 ‘李婆子’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伸手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字。 赫然是‘陆棠’。 方姑姑眼底闪过一抹惊诧,随后看了房门一眼,悄悄起身来到床边,见垂花门外仍旧有一道身影,冲着‘李婆子’摇摇头。 ‘李婆子’正是陆棠所扮。 这几日她一直盯着出来采买的李婆子,摸清楚监视她的人的规律,终于找到机会同她碰头。 李婆子是长公主身边的人,她知道陆棠,且长公主特意吩咐过,若是遇到陆棠,听她吩咐便是。 陆棠也不是白白盯着李婆子,她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于是早早便准备好李婆子的人皮面具,在脂粉铺子和她换了身份。 因为时间仓促,人皮面具制作得相对粗糙,用的也是简单工艺,进门的时候陆棠生怕漏出马脚。 幸好将士们的注意力都在采买物品上,让陆棠顺利进入公主府。 方姑姑知道她这里不够安全,打了个手势,让陆棠跟着她。 她走到门边,一边打开房门一边蹙眉说道:“李妈妈,你也是府中老人了,不是我说你,长公主用的胭脂一定要是红蓝花为原料的,若是没有,就等有了再说,你说你现在买来这等货色,又跑来求我去找公主说项,我又怎么说呢。” ‘李婆子’愁眉苦脸地跟出来,“方姑姑,老奴实在找不到可替换的了,这不买回来先让您过目,下次老奴一定记得,这次您帮着同长公主说说,不要责罚老奴了。” 二人一边说,一边出了垂花门,走过那将士身边,向着长公主的内阁走去。 那将士看着二人的背影,眼中疑虑逐渐打消。 一路来到长公主内阁,知道殿下还在休息中,二人站在廊下等了片刻,便有婆子出来叫她们。 进房间的时候,方姑姑给了门口婆子一个眼神,婆子心领神会。 长公主一头银发带着光泽,脸上却多了几道皱纹。 这段日子她忧心忡忡,眉宇间都带着一抹倦怠。 待她屏退四周,室中只剩下三人的时候,陆棠伛偻的背挺直,恭敬行礼,“小女陆棠,拜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不由得看向方姑姑,见她含笑点头,眼底的惊色变成喜色,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上次匆匆一见,没能说几句话,没想到再见陆棠,竟是在她自己的府邸。 公主府守卫森严,到处都是明着暗着的监视,即便是长公主自己,在府中都束手束脚,陆棠却如此有本事,就这么水灵灵地站在她面前。 上次在绢帕上说得不够详尽,陆棠将自己的情况迅速又说了一遍。 长公主也将如今的局势都告诉了她。 如同陆棠所料,如今争斗最狠的便是太子和三皇子。 皇上昏迷不醒,太子的野心就不再掩饰,只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攻入皇宫。 三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太子将御甲军收入麾下的时候,他便将皇城司纳入囊中。 “我已经听闻消息,刘景宣有两万正规军,如此一来,恐怕皇城不日便会陷入血海当中。”长公主忧心忡忡。 她的幼弟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虽说不上是位流芳百世的明君,但也绝对不是昏君,若是就这么惨死在皇宫中…… 最重要的是,皇上一死,太子和三皇子将再无顾忌。 “如今皇上尚在,太子登基名不正言不顺,三皇子不会让皇上有事的。”陆棠说道。 长公主哪里能不明白,却又禁不住心中忧虑,“如今本宫已无力做什么,你若是有本事,尽快放手去做就是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抹苍凉。 肆意了一辈子的长公主,如今却被幽禁在这公主府中,等待她的只有暴毙。 陆棠闻言,说道:“谁说长公主已无力,小女这不是求到长公主这里了吗?” 她说完,便看到长公主莞尔,“你说说看,如今还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这重身份吗? 如今她这重身份,就是最大的阻碍。 “我希望殿下能把我送入东宫。” 陆棠的话一出,长公主和方姑姑均微微变了脸色。 ------------ 第90章 偷梁换柱 东宫,刘景宣如同鹰隼的目光盯着秦昭。 “陆姑娘,怎么,还没画出草制图吗?” 秦昭硬着头皮说道:“殿下总要给我些时间,那火铳我也只是听闻,并未真正见识过,想要打造出来谈何容易。” 刘景宣的面色冷下去,“陆姑娘,我给足了你面子,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秦昭纤眉一挑,“殿下,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没什么好失去的。” 言外之意,不要试图用任何人和事拿捏她。 刘景宣死死盯着她,片刻,他忽然笑了。 对于这种硬骨头,越是啃不下,他就越是觉得有趣。 刘景宣走过来,双手落在椅子扶手上,将她圈在方寸之地,“陆姑娘这性子够野,我们拭目以待吧,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说完,他正起身要离开,门外传来通禀。 “殿下,公主府传来消息,长公主想见陆棠。” 刘景宣蹙眉。 长公主是他亲姑姑,小时候照看过他几年,是有些亲情在里边的。 正因如此,他不希望长公主卷入这场纷争,将她幽禁在公主府。 如今见陆棠做什么。 刘景宣思忖一番,让人去请长公主。 少了通传拜帖那一套,不多会,长公主便出现在东宫。 该有的礼节刘景宣一点都没落下,只是长公主看他的神情再没有往日温情,只剩下冷淡。 “我要见一见故人之徒。”长公主开门见山。 刘景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原来如此,姑母请随我来。” 看到‘陆棠’的时候,长公主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她知道陆棠的易容术精湛,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幸亏刘景宣在她身后,并未看到,否则必定起疑。 “太子可否让我们单独说说话。” 刘景宣面色微沉,“这不合适姑母。” 长公主回头,淡淡地说道:“我们就在这里说话,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景宣神色变幻一番,最终挥了挥手,屏退左右,跟着退了出去,关上门前,他唇角勾出一抹弧度。 “姑母身体不适,不宜太久,一炷香功夫,孤会送姑母离开。” 他说到做到,一炷香一到,刘景宣便带着人进去了,随即便看到长公主面色有些难看。 刘景宣挑眉,“姑母叙旧叙得怎么样?” 长公主咬了咬牙,“景宣,姑母求你,让陆棠给你父皇看一看!” 刘景宣眼底毫无波澜,“姑母放心,父皇不会有事的,等我登基之后,会召集天下最好的大夫给他诊治。” 长公主的目光看向陆棠,“陆棠就是最好的大夫,让她给你父皇看看,若是你父皇醒来,我会劝他退位让贤,他也该颐养天年了。” 刘景宣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皇位’这两个字有多少分量人尽皆知,父皇但凡能站起来,他都不会退位。 否则又何苦将他逼到这个份上。 “姑母该回去休息了。”刘景宣挥了挥手,让人拥着长公主离开。 待长公主离开后,刘景宣在陆棠面前来回走动一圈,随后目光锁住陆棠。 “姑母同你说什么了?” 陆棠垂眸,“长公主想让我给皇上诊治。” “你以为我会信?” 刘景宣上下打量陆棠一眼,忽然啧啧两声,让陆棠的心都跳到嗓子眼。 是的,现在的陆棠是真的陆棠,秦昭跟着长公主离开了。 她们就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完成偷梁换柱。 这铤而走险的一招棋,却是最为可行的。 她以为太子看出端倪,甚至做好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准备。 “陆姑娘还是这么不老实啊,你真的以为没什么能拿捏你?” 陆棠掀起眼皮,对上那双阴翳中透着寒凉的眸子。 视线在空中交汇,好似霹雳带闪,擦出瘆人的火花。 刘景宣两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看着陆棠,“陆姑娘,我姑母可是想拉你投诚?” 见陆棠面色微变,刘景宣冷笑两声。 打着救治父皇的幌子,实则是要将陆棠拉过去。 刘景宣能想到要陆棠打造出一支火器军队,旁人自然也能。 比如他的好父皇,比如他的皇弟三皇子。 陆棠轻蹙眉头,随即挑眉道:“既然殿下猜到了,我也不瞒殿下,长公主开出的条件非常诱人呢。” 刘景宣嘴角笑着,却不达眼底,“陆姑娘,你要知道,我父皇已经是个活死人,我姑母一介女流,她能许诺你什么,饼画得再大,也只是画的。” 陆棠笑了,“既如此,殿下可愿给我一块真正的饼。” 刘景宣笑而不语。 陆棠示意一番,让人拿来笔墨纸砚,随后笔落悬河,纸上很快出现半个图样。 在看到这半个图样的时候,刘景宣的视线就无法移开了。 陆棠纤眉一挑,“殿下恕罪,先前多有隐瞒,实乃看不到殿下诚意,我若心甘情愿,必会为殿下达成所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要看殿下是否有足够的诚意。” 刘景宣垂眸看了一眼那半个图样子,转身坐回上首。 “你说说看。” 听到这里,陆棠悄然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过了一半了。 “第一,殿下在皇上驾崩之前不能强行继位,我不想背上不好的名声,同我师父无法交代。” 刘景宣面沉如水。 “第二,小女从龙有功,不才想过一把官瘾,枢密使一职空缺,我不介意填补空缺。” 听她嘴里说出的都是忌讳之词,刘景宣一时分不清她是蠢不自知,还是另有目的。 但想想她生长于山野间,又是一介女流之辈,这番言谈也不是不可能。 随后他笑起来,先答应她又有何妨。 见他如此,陆棠知道这一关过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下巴忽然一紧。 刘景宣凑近她,眼底意味不明,“陆姑娘,比起枢密使一职,你不考虑一下皇后这个位置吗?” ------------ 第91章 她的立场 刘景宣见陆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低笑一声,“你这张脸也算是国色天香,再加上你是丘师之徒,造了火器,做我的皇后倒也说得过去。” 陆棠伸手挡开的他爪子,不紧不慢,却透着淡淡的凉意。 “殿下莫不是吃酒了,怎么尽说些醉话,小女乃和离之妇,可配不得这大雅之堂。” 听他说话,她仿佛看到了某位侯爷。 当真是嘴一张,什么话都能往外突突,不能对着铜镜好生端详自己那副尊容吗? 按说刘景宣模样是不错的,自小养在皇家,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但那双眼睛泛着阴翳,眼尾轻挑,打眼看上去少了几分沉稳,多了几分浮躁。 说白了,这副模样,多少带了点刻薄相。 若说这几位皇子里边,也就是三皇子模样出挑,气质尚佳。 陆棠的话让刘景宣笑起来,眼底多了几分认真之色。 她和一般女子不同,没人敢如此拒绝她,更没有哪个女子拒绝得了‘皇后’之位。 原本是说笑,现在想想,也不是不能这么做。 皇后本身就是个摆设,能将她束缚在身边给他造火器,还能避免权臣利用后宫揽权,倒是一举两得。 眼见陆棠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刘景宣笑了笑,“陆姑娘既然已经知道火铳的构造,择日不如撞日,这边开工吧。” 陆棠闭了闭眼,说道:“草纸图我很快便可完善,只是这材料殿下打算如何?” 要么铜,要么生铁,以大盛的水平,生铁相对好打造一些。 说起正经事,刘景宣的目光也凝肃一些,“这些不必你担心,你只需要将材料列个单子给我,我会尽快让人准备。” 陆棠颔首,“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些匠人。” “需要多少人?” “要看殿下打造多少个火铳。” “五千,最好是一万。” 他说完,陆棠睁大眼眸。 刘景宣挑眉,“怎么?” 陆棠红唇微抿,“若是这个数量,至少需要五千匠人,一万铁匠。” 这还是相对保守的,若是刘景宣限时,还需要更多人手。 刘景宣要做什么昭然若揭,他必然是急于要这批武器的。 听到这个数量,刘景宣也蹙起眉头。 他到底还只是个太子,有三皇子牵制着他,无法放开手脚,一时找不到这么多匠人和铁匠。 “人我尽量给你找,太阳落山之前,草纸图就要陆姑娘多费心了。” 刘景宣说完便离开了。 琥珀看到陆棠的快乐消失,愁眉苦脸地说道:“小姐,你真要给这个讨人嫌的太子打造武器吗?” 琥珀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单纯不希望陆棠帮他。 陆棠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眼下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 琥珀捂着脸嘟嘴道:“小姐,那太子看你的眼神都不对,就算你帮他了,他也不会轻易放了我们的。” …… 平遥城,两日一夜的疼痛,陶云倾终于产下一子。 这个孩子的降生,让萧知远对她的态度稍有缓和,但依旧没什么笑脸。 这是侯府第二个公子,萧知远看着孩子喜上眉梢,在城中找了好几个奶娘备着。 现在萧知远除了去校场,几乎不怎么在城中逗留,也极少在将军府闲逛。 那日的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他虽然恨许晏舟不多加管束,但更恨陶云倾骗他。 每每想起这件事,因为孩子冲淡的恼恨便又会涌起来。 萧知远见萧景年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说道:“景年要给你幼弟做好榜样,免得将来他误入歧途。” 说着,淡淡的瞥了陶云倾一眼。 陶云倾面色一白,泪盈于睫。 但是这幅样子,现在无法唤起萧知远对她的怜爱。 萧景年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扬起一个笑脸,“父亲,我会好好带幼弟,绝不辜负您和云姨对我的一番疼爱。” 萧知远连连点头,“我武定侯的嫡长子,就应当有这份气度!” 萧景年含笑看着襁褓中的萧景辰,心中溢满冷意。 萧景辰,我们又见面了。 若没有之前的事,看着他们母慈子孝,萧知远该有多开怀。 如今…… 他叹了口气,起身去了议事堂。 在议事堂前站了片刻,他才踌躇着进去。 如今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薛青末。 看到他进来,原本议论的众人纷纷停下,目光看向他。 萧知远垂眸,只当没看到这些目光,径自走到椅子前坐下。 “冒昧问一句,薛师兄的消息可准确?”许晏舟继续刚才的事情。 薛青末笑笑,“你可以质疑我功夫不行,但不能质疑我的消息不准确。” 许晏舟苦笑一声,只是他带来的这则消息,于他而言太过意外。 陆棠正在为太子打造火器军队! 虽然断了和京城的联系,但许家仍旧千方百计为他提供一些消息。 尤其是在陆棠回京之后,仿佛打开一道口子。 皇上昏迷,太子谋逆,三皇子把持皇宫,双方对峙着。 边关捷报传回去,火器在大盛问世,太子第一时间便想打造一支震慑力十足的火器军队。 盯上陆棠是迟早的事,他赶在三皇子下手之前,借御甲军的名义,一道军令将她召回,扣下了她。 他们吃亏吃在消息不够灵通上。 若是早些时候知道京城是这般形势,许晏舟根本不可能让陆棠回去。 建立火器军队这种事在京城都是极为隐秘的事,许晏舟不知道薛青末如何知道的。 许晏舟知道不能坐以待毙,他想回京城。 这个念头一起,迅速发酵起来。 但是他很清楚,作为边关将帅,他擅离职守,可不仅仅是杀头那么简单。 万一他不在的期间城破……他便成了千古罪人。 向来果断的许晏舟,第一次陷入纠结当中。 不知道薛青末是不是看出什么,他悠然说道:“我说不好小师妹的立场,但若是有人强迫她,她是不可能随了那人的愿。” 许晏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薛青末说完,便拎起包袱,拱手道:“就此别过吧。” 许晏舟忙站起身将他送到将军府外,门外已经备下一匹骏马。 萧知远这才知道,薛青末今日就要离开了,他顿时大大松了口气。 ------------ 第92章 燕回堂东家 升州城最大的酒楼当属醉仙楼。 醉仙楼可是贵胄豪商们的销金窑,这里的歌姬舞女都是极品,每日都有来客为搏美人一笑一掷千金。 普通豪绅只知道这里有最美的舞女歌姬,稍微有些人脉和权势的人,知道醉仙楼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燕回堂于升州城的分堂,便设在这里。 作为大盛最大的情报组织,这里花钱可以买到最真实的第一手消息。 如果出的钱足够多,还可以买断消息。 传闻,太子和几位皇子都和燕回堂做过买卖。 燕回堂的东家神秘得很,至今无人知道这人的身份,有人说,太子和几位皇子都曾找寻过这人,想将燕回堂纳入囊中,可惜都铩羽而归。 燕回堂的东家也放出话来。 闲散之人,只买卖消息,不参与争斗。 这话听在权贵耳中就同没说一样,皇室若想收了你,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前一秒众人还在这么想,后一秒太子和几位皇子纷纷表态,尊重燕回堂的选择。 皇室岂是那么好说话的,明眼人一下便知道,这是拿捏住这些人的命脉了。 所以燕回堂里,肯定有皇室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日,醉仙楼来了一个青衫男子,丰神俊逸,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十分引人侧目。 将马匹交给小厮,青衫男子便走入醉仙楼,立刻便有舞女一左一右围了上来。 她们双眼放光,目光灼灼盯着他。 “公子来吃酒嘛~跟奴家来好不好?” 舞女声音软绵酥麻,听在耳朵里骨头都跟着酥了。 水蛇腰扭起来看得人心痒难耐,如此媚骨,却只能看不能动,让许多来客倍感惋惜。 这里的歌姬舞女,卖艺不卖身,陪酒另算价钱。 薛青末笑吟吟看了身侧的舞女一眼,跟着上了楼。 如同他这样的来客,每日没有二十也有十几,虽然没有他这般气度,但也不算很打眼。 薛青末跟着两个舞女进了后院, 那才是真正的销金窑,单独的厢房布置精美奢华,菜肴都是上品,酒水也都是佳品。 进了厢房,舞女媚笑着将房门关上,回身便看到薛青末已经坐在椅子上。 两个舞女忽然如同换了个人,脸上的媚态消失殆尽,恭敬地行礼。 “见过东家。” 薛青末手指轻点桌面,“太子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回东家,太子在城中以各种罪名抓人充军,据知是用来测试火器威力,匠人搜罗了五百多个,铁匠一千多个,全部都放在京郊的宅子里。” 用活人测试火器威力,刘景宣真敢啊! 他就不怕惹众怒吗。 “东家,三皇子那边也不安分,他雇了东南飞的人去刺杀陆棠,因为出价高,现在已经有三波刺客到了京城。” 薛青末蹙眉,这个举动他料到了,但没想到三皇子居然会找东南飞的人。 东南飞的人身手极强,心狠手辣,银子足够,连皇帝都敢杀。 这次皇上中毒昏迷,就是这伙人的手笔。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没有底线可言,若是目标双倍出价,这些人还可以反杀雇主。 所以找他们杀人,要出目标出不起的价格,才能有所保障。 三皇子握了一把双刃剑。 他这是笃定小师妹人穷,出不起双倍价格,也是狗急跳墙了。 “东家,可要帮陆棠?” 薛青末冷冷地看了舞女一眼,“我说,你做,不要说多余的话。” 舞女忙低下头,“是,属下知错。” 薛青末垂眸说道:“把这消息传给皇城司。” 两个舞女领命而去。 厢房中只剩下薛青末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眸色愈加没有温度。 皇城司…… 知道这个消息,你打算怎么做呢。 …… 京城。 陆棠以为开工之后,她可以离开东宫,没想到刘景宣如此防范她,请了巧匠来东宫聆听指导,都不肯让她离开。 刘景宣对陆棠颇有耐心,含笑说道:“陆姑娘,我这是在保护你,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吗?” 陆棠回以一笑,并不领情,“我现在可是追随了殿下,殿下保护我不是应该的吗?” 若不是刘景宣扣下她,让她打造火器军队,她又怎么会被人盯上! 不用想,盯上她的人肯定是三皇子一派。 将心比心,若是陆棠站在三皇子的位置上,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铲除祸患。 陆棠叹了口气,若是大盛局势平稳,她会被当做宝一样供起来,若是不太平,会有无数人想让她死。 偏偏,她以为是前者,结果变成了后者。 “我需要亲自动手,才能顺利打造,当然我也惜命的很,不如将一部分工程搬到城内如何?”陆棠说道。 刘景宣静静地看着陆棠,迎上那双毫不闪躲的眸子,点头说道:“我让人给你腾出一个院子,便在那里开始吧。” 第一把火铳成了,后边效仿就是。 陆棠点头,“也好。” 这段时间她老实得很,草纸图也好,方案也好,都明明白白给了出来。 刘景宣大概是看到她的诚意,对她的看管少了许多,但是她身边的守卫却增了几倍。 火铳和火战车以及瓷蒺藜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火铳需要火药来推动才将能弹珠打出去,这个速度如何掌握,全在火药的配比上。 东宫偏院中,陆棠带着几个匠人和铁匠,开始打造第一把火铳。 刘景宣每次来都会见到她认真的眉眼,对此很满意。 他曾经拿着陆棠画的草纸图给其他巧匠看过,得到的答案非常统一。 有图,他们也打造不出来。 这让刘景宣格外珍惜陆棠,对她的保护更甚自己。 陆棠沉浸进去后,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她对此感到痴迷,自然对材质和细节要求得很高。 火铳的主体,三个铁匠锻造了十几次才堪堪达到陆棠满意,一些细碎的东西,她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 刘景宣听人说起这个,脸上满满都是笑容。 若是陆棠真能为她所用,他必然会给她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启禀殿下,陆姑娘说,火铳打造出来了!” ------------ 第93章 丧心病狂 仅仅半个月,陆棠就把火铳打造出来了! 刘景宣大步流星向偏院走去,心中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 对火铳的念想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找过无数巧匠,甚至没人能画出一张草纸图。 所以当陆棠画出半个草纸图的时候,他心中就有了决定,尽一切可能满足她的要求,只要她能打造出火铳! 刘景宣兴奋期待中带着一缕忐忑,若是空欢喜一场,他很难不迁怒陆棠。 去偏院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踏进偏院拱门的时候,刘景宣听到里边传来说话的声音,在讨论这把火铳的威力。 看到他的身影,里边的议论声一顿。 “给我看看。” 刘景宣的目光落在梅花桌上那把黑色泛着幽幽光泽的铁管上,眼底透着炽热。 他拿到眼前,双眼放光地看着。 “这是前膛,这是火门盖,下边是药室……” 陆棠简单介绍着,告诉刘景宣如何装弹,如何点燃火绳发射。 见刘景宣把玩的差不多,随后说道:“殿下可拉头牲口试试威力。” 刘景宣嘴角噙着狂热的笑,眼底透着疯狂,点点头,“你说的对,试试威力,来人啊!” 随着他一声令下,不多会,就有三个反绑双手的人被带上来,并排站在一起。 陆棠神情一滞,伸手正要说话,呲呲声响起,一声炸雷似的响声紧随其后。 她倏然睁大眼睛,就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胸口迅速晕染开一圈红晕,轰然倒地。 “住手!” 伴随着她的娇喝,又是一声炸雷响,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个人重重倒在地上,一条腿上皮开肉绽。 就在刘景宣在装填第三发弹丸的时候,一只素手搭上前膛。 他不悦地侧眸,对上一双冷厉的双眼,顿时一怔。 除了父皇,还没有人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意犹未尽之下,又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刘景宣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 “陆棠,我看重你,但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说着,他的目光在她的手上扫了一眼。 陆棠的手却没有如他所愿那般拿开,只是闭了闭眼,收敛了眼底的寒光。 “太子殿下,你若用活人试威力,恕小女子不奉陪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目光锁住刘景宣,语气虽淡,但态度强硬,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刘景宣死死盯着她,似是想从她眼神中看到一丝闪躲。 但没有。 他勾唇一笑,放下火铳,“陆姑娘火气真大,那些不过是等着问斩的有罪之身,哪里值得陆姑娘的同情。” 陆棠垂眸,这话她根本不信,拉来的这些人,根本就是如同她之前一样,被莫名其妙的罪名抓走充军的人。 刘景宣若用死囚,会被三皇子察觉,而用这些人,神不知鬼不觉。 陆棠到现在才知道,抓那些人是用来做什么的,竟是为了测试他火器军队的威力! 简直丧心病狂! 刘景宣轻轻抬起陆棠的下巴,被她迅速闪开,眼底不由闪过一抹暗色。 随即他弯唇笑起来,“陆姑娘既不愿意,孤不用他们测就是了。” 刘景宣身后的太监一个个噤若寒蝉,闻言都露出惊诧之色,迅速看了陆棠一眼,又低下去头。 太子心狠手辣,忤逆他的人至今都没有好下场,包括皇上! 这位陆姑娘忒大胆,竟然公然威胁殿下,将来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得到刘景宣的保证,陆棠脸色这才缓和一些,看着他让人处理了尸体,心中一叹。 来到被打伤之人面前,陆棠矮身查看这人的伤势,伤口周围一圈烧焦的痕迹,弹丸留在了肉里。 “殿下,我需要一些治疗外伤之物。” 刘景宣眼底闪过一抹嘲弄,“怎么,陆姑娘要亲自下场给他们诊治?” 陆棠回首,神情淡淡,“我倒是无所谓,只是这弹丸还留在大腿里,人不论死活,总有被发现的时候。” 刘景宣眸色一闪,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若是被三皇子的人发现端倪,立刻便会知道他在做什么,知道他成功了。 他要出其不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按照陆姑娘的要求,去准备东西,要快。” 陆棠很快就将弹丸取出来,人被刘景宣带走安置。 相信有这么一出,他不会再把人弄死,这种时候活人比死人好处理。 虽然被陆棠忤逆和威胁,但一想到火铳被打造出来,他很快就会拥有一支强大的火器军队,刘景宣就心潮澎湃,走路都带风。 这点小小的嫌隙,以后再说,眼下他还需要陆棠给他干活。 刘景宣走了以后,匠人们跌坐在地上,脸如金箔。 看到太子如此随意用人来测威力,他们就觉得手脚发软。 他们的命贱,不值钱。 可再不值钱,他们也想活着。 不少人打了退堂鼓,却又害怕表露出来被太子杀了。 “陆姑娘,你看,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不想死在这里……” 陆棠看了他一眼,“不想死就继续干活。” 和她说管用的话,她还至于被困在这里? 一个匠人哭丧着脸,“陆姑娘,这我们也没本事做出五千把啊。” 陆棠沉默了一会,“赶明加到一万把,该做也得做。” 她将火铳拿过来看了看,“就按照这个做吧,我将所有分工细节都写下来,派人送到京郊的院子里,争取早些做出来,大家也好早些回家。” 她的话听起来很动听,但是聪明一些的匠人,稍一想就知道不可能。 回了房间,琥珀嘟着嘴说道:“小姐,为什么骗他们,你明明知道哪怕掌握的只是分工手艺,太子也不可能放他们离开。” 陆棠叹了口气,“不然我怎么说呢,让他们陷入绝望,耽误工期,太子一怒之下把所有人都斩了?” 琥珀哭丧着脸,“我们是不是也出不去了?” 她单纯,却不愚蠢。 掌握了这等技艺的陆棠,太子能轻易放了她? 必定是牢牢圈在自己府中,为己所用。 “小姐,你就这么屈服了吗?”琥珀不甘心地问道。 ------------ 第94章 大司命 陆棠放下白瓷杯子,看着琥珀幽幽说道:“我只是想活命,想让大家都活着,其实换个角度想,大盛也算不得易主。” 琥珀跺了跺脚,跑出去了。 陆棠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端起瓷杯继续喝水。 另外一边,刘景宣听着下人的回禀,挑眉问道:“她当真这么说的?” 一个黑衣暗卫单膝跪地,恭敬地说道:“回殿下,她确实这么说的。” 刘景宣笑了,若是陆棠真心臣服于他,那当然再好不过,他知道陆棠不只是会打造火铳这一种火器。 拥有了陆棠,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火器军队,拥有了震慑人心的力量。 但强迫和心甘情愿,达到的效果完全不同。 看来今天主动退一步,有了意外的效果。 刘景宣似乎摸到一些陆棠的脾气秉性。 打造火铳的流水线已经运行起来,因为刘景宣不让陆棠离开东宫,她只能抓取一些零部件进行检查,确保东西都过关。 …… 秦昭掀起帘布,看了眼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唏嘘不已。 前不久她还身在东宫,随后和陆棠互换身份,进了公主府,利用一次采买的机会,她终于有惊无险地换回自己的身份。 一桩桩一件件,刺激得她血脉喷张,顿感回到国公府的日子无聊。 央求母亲带她去祈福,好平一平这一路的艰辛险阻,母亲一边骂她不懂事冒失,一边火速选日子。 眼看就要到南灵寺,秦昭忽然紧张起来。 脑海中不自觉便出现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他看人时的眼神很冷,像淬了冰,又像是漩涡,会把人无情地吸进去。 到了南灵寺,国公夫人见秦昭老老实实跟着祈福,心中欣慰不少,结束后便带着她去后院厢房休息用斋饭。 秦昭见母亲同大师傅探讨佛经,找了个借口溜出去。 她看似漫无目的地溜达,眼睛却在寻找着什么,却始终没找到那道身影,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 这是换身份的时候,陆棠让她传递的消息,无论如何她都要传递出去,哪怕她有些怕那个人。 难道消息有误,今日那人根本没来? 秦昭眉宇间尽显忧虑之色,转身撞入一个硬挺的胸膛上。 “哎呦!” 秦昭捂着鼻子,蹙着眉头抬头,当看到面前之人时,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姑娘在找什么?” 明明这人眉眼俊逸非凡,清隽独绝,如高山松柏,独饮山间清风,却是个让人听到名字都闻风丧胆的人。 秦昭不自觉抖了抖,“我、我是国公府家的女儿,我是来找你的!” 面前之人,正是皇城司大司命! 没人知道他的本名,都称呼他大司命。 一句简单的话,明明声音好听得很,却让秦昭打从脚底凉到心头。 她赶忙拿出一块玉佩递过去,生怕晚了一瞬就被眼前这人抹了脖子。 大司命看到玉佩的那一刻,眸色一凝,他伸手拿过来,看到玉佩后边刻了一个小小的‘棠’字,看秦昭的面色缓和几分。 “她在哪?” 秦昭压力顿轻,将事情始末悉数告诉这人。 这是陆棠告诉她的,不要有所隐瞒。 大司命听得很认真,末了问道:“可有什么话带给我?” 秦昭说道:“陆棠让我把这个绢帕交予你。” 大司命拿过来,看到上边都是偏旁部首,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是他们未出山时,时常玩的游戏,其中藏着之后他们自己知道的信息。 “多谢秦姑娘。” 大司命低沉的声音如同上好的美酒,醇香芬芳,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直到看不见大司命的身影,秦昭才回过神来,脸上悄然飘起一抹红。 回府的路上,秦昭想到又要困于后宅,愈发感到烦闷起来。 掀起帘布向外看去,看着热闹的市井,她却是连出来走动都要被限制。 一道身影忽然映入眼帘,实在是这人一身气度不凡,龙章凤姿,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看上去多了几分温润之意。 不知道为什么,秦昭忽然想起大司命。 一个如同墨上孤影,与崖间青松比肩。 一个如同清风霁月,邀水上明月共饮。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气质,秦昭却不自觉想到了一起。 那人敏锐得很,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眸看过来,她赶忙放下帘布。 薛青末一进城,刘景宣便知道了。 作为最早和他打交道的人,刘景宣太知道这人有多狡诈。 华灯初上,夜色朦胧。 京城醉仙楼中,精致的小院只有刘景宣和薛青末二人。 “殿下别来无恙。”薛青末给他斟了杯酒。 刘景宣面色沉沉,“薛东家,怎么忽然来了京城?可是有什么消息?” 薛青末笑道:“殿下知道的,我的消息都要真金白银来买,不过和殿下也是老相识了,今日在下送你一个消息。” 刘景宣挑眉,“哦?那感情好,说来听听。” “三皇子重金雇了东南飞的人,刺杀你府上那位姑娘。” 刘景宣面色一变,他就说最近盯梢的人多了,他虽然加强了东宫的守备,但怎么也没想到老三狗急跳墙,竟然敢找东南飞的人。 刘景宣随即警惕起来,“薛东家怎的忽然这么好心,还有消息白送的?” 薛青末笑道:“殿下应当知道,我和皇城司那人有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是老相识,送一个又何妨。” 这一点刘景宣倒是知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恩怨,但凡皇城司大司命的事,他总要掺上一脚搅合了。 刘景宣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薛东家这是想通了?” 薛青末忙摆手,“殿下折煞我了,你知道的,我一个闲散之人,没那个本事去争斗,做点小买卖不愁吃喝足矣。” 小买卖? 他的消息就没有低于千两百白银的,甚至他曾经花上万两黄金买断他自己的消息。 虽然恨,但刘景宣却拿他没办法,端了一个据点,很快就会有新的据点。 若是直接抓薛青末,他的把柄转瞬间就会出现在三皇子那里。 “对了,有没有关于陆棠的消息,你出个价。”刘景宣说道。 薛青末垂眸,眼底异色一闪。 ------------ 第95章 遇刺 “陆棠?” 刘景宣听到他疑惑的声音,挑眉戏谑地看着他,“怎么,堂堂燕归堂东家,不知道陆棠是何许人也?” 薛青末端起茶盏,唇角挂着浅淡的笑,纠正道:“燕回堂。” 刘景宜不甚在意,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薛老板不会没有这个人的消息吧。” 薛青末笑了笑,“不用激我,你给的起价,我就能给你满意的消息。” 刘景宜哈哈笑起来,“薛老板就是爽快,我要陆棠的全部信息,你开个价。” 薛青末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二十万两黄金。” 刘景宜陡然沉了脸。 只是要她的消息而已,开出这个价格,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 不如直接去抢国库。 连年战事,现在国库都没这么多银钱。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刘景宣脸色阴晴不定。 薛青末含笑说道:“若是旁人,出再多钱我也不给,我惹不起她身后的人。” 刘景宣面色稍霁,陆棠是丘师之徒,的确不是一个商人能惹得起的,哪怕这个商人再有本事。 “所以,陆棠还有两个师兄?” 刘景宣花了三万两黄金,对陆棠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 薛青末点头,“不错。” “她师兄是谁?本事如何?” 薛青末浅浅一笑,“这是另外的价格。” 刘景宣:“…” 原来陆棠竟然是萧知远的原配妻子,还有个六岁的嫡子。 不仅如此,她还是陆参政的庶女! 刘景宣原想着封陆棠为皇后的念头彻底打消。 他接受不了不洁之女,更何况她还有个孩子。 但若封个贵妃在宫里养着,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倒是萧知远,怕是藏了不少秘密,他们和离之事,是否有预谋和企图。 一瞬间他想了很多种情况,不过有个嫡子这件事倒是意外的收获。 他一直觉得陆棠不好拿捏,没有软助,豁出去命都不要的人,如何驾驭? 现在不同了。 得到这些消息的刘景宜一时觉得自己的钱花的冤枉。 他若是多打听一下,何苦三万两黄金打了水漂。 好在他还得到了一些边关要事,知道陆棠不仅会打造武器,对农耕桑植似乎也在行。 刘景宜眼底泛起光,“薛老板觉得,我若是纳了陆棠如何?” 他已有太子妃和两个太子侧妃。 薛青末遮住眼底的情绪,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凉薄,“花前月下的时候,太子和她讨论如何农耕,讨论火器如何改进吗?” 刘景宣愣了一下,想了想那个场景,心底的念头好似窜起的火苗被淋了盆冷水。 这女人真是奇特,不学琴棋书画显露人前,也不学如何讨得男人欢心,一门心思净学这些东西,这样的女人娶回家未免无趣。 根深蒂固的思想,让刘景宣止步不前。 回到东宫,刘景宣马上安排暗卫,将东宫守得水泄不通,其中以他的寝宫和陆棠居住的偏院为甚。 如此他仍旧担心,老三知道了他在打造火器的事情,就知道陆棠的重要性。 陆棠一死,他的火器军队将遥遥无期,老三就有了时间筹备。 也幸好见了薛青末一面,刘景宣有了防备,接下来十余日,东宫遭遇了四次刺杀,全都是奔着陆棠去的。 他原以为东南飞的人过来需要一些时间,看这样子,老三早就花了这个钱。 “殿下,不好了,陆姑娘遇刺了!” 刘景宣还没落下的心倏然提上来,他披上衣服就从侧妃的床榻上下来,脚步匆忙向着偏院而去。 偏院一片狼藉,院子里用来放置东西的梅花桌硬生生被劈成两块,两个暗卫受伤。 刘景宣一步不停进了屋中,地上斑驳的血迹让他心里一沉。 待看到陆棠安然坐在那里,只是面色苍白了一些,眼尾泛着红,他陡然松了口气。 陆棠没受伤,遇刺的时候受到惊吓摔倒了。 看到刘景宣,惊魂未定的陆棠脸上泪珠大颗大颗掉落。 见她我见犹怜的模样,饶是刘景宣打消了一些念头,也不由得心生怜悯。 她身旁的小丫鬟面色涨红,垂着头,显然也吓坏了,身体都轻轻颤抖。 “让陆姑娘受惊了。” 他吩咐人将偏院收拾一番,下人来报,死了一个匠人,其余的人没受伤。 安排下去,刘景宣才注意到小丫鬟背后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他目光有些狐疑。 “你拿了什么?” 小丫鬟眼神闪躲一下,又看向陆棠,背后的手缓缓拿到身前。 是一根葱。 刘景宣:…… 她该不是慌乱间,想用这根葱来打刺客吧? 想及此,他哑然失笑。 这之后两日,陆棠神情恍惚,整日担惊受怕,稍有风吹草动就噤若寒蝉。 偏偏那些东南飞的混账东西,个个都不怕死,明知道东宫是什么地方,仍旧一波接着一波往这里奔。 尽管没有得逞过,却致使整个东宫不得安宁,后宅女眷也吓得够呛。 刘景宣又让人加了防守,然没过两日,下人来报,陆棠病倒了。 他眼睛一转,计上心头。 他让人宣了太医。 太子妃迟疑了一下,“殿下,宣了太医,会有不少人知道的。” 最重要的是三皇子会知道。 刘景宣勾唇一笑,“为的就是让他知道。” 太子妃怔了一下之后,恍然道:“难怪殿下让秋菊躺在偏院中。” 秋菊是东宫的一个侍妾,身子弱,前些日子刺客进府又受了惊吓,今早太子忽然吩咐让人将她抬到偏院。 太子妃知道,如此掩人耳目,怕是要将陆棠送出去。 “送到哪里能安全?”太子妃摇摇头,这皇城到处都是眼线,不知道哪一个是三皇子手底下的人,想要瞒天过海太难了。 刘景宣却笑了。 “送去皇宫。” 太子妃露出惊诧之色。 皇宫,如今父皇昏迷不醒,三皇子把持皇宫,又有皇城司的人守着,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刘景宣笑容微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三弟那么聪明,怕是也想不到,我会将他想要的人,藏到他眼皮子底下。” 太子妃稍加沉吟,“您是想送到母妃那里?” ------------ 第96章 预料之中 太子的母妃是皇贵妃,皇后薨了后,后宫便由皇贵妃保管皇后册宝,主持后宫。 察觉到太子谋逆,皇贵妃被打入冷宫,直到皇上中毒陷入昏迷,她才被放出来,幽禁在翊坤宫。 所以,将陆棠送入翊坤宫,反而是最安全的,因为三皇子不会去那里。 太子妃露出仰慕之色,这一招的确高明。 她的眼神取悦了刘景宣,薄纱落下,传来悠悠轻吟。 这之后,每三日便有太医被召入东宫看诊,皆是为一民间女子。 东宫甚至有传闻,太子有意该民间女子,愿纳她为良娣。 还有人说,这民间女子乃陆参政家的庶女,得了太子青睐,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陆参政只是个五品闲官,攀上太子,可谓得道升天了。 陆正忧心忡忡,在家站不住坐不下的。 换做从前,陆棠真的成了太子良娣,他都要宴请四方庆祝一番,可如今,夺嫡未定,若是太子胜了还好,若是败了…… 他不敢想那个结果。 陆夫人也是如此,她眉宇间尽是纠结,“老爷,要不咱们就让大家伙知道,咱们当初是给了绝亲书的,陆棠已经不是我陆家女了。” 陆正没说话。 现在的局势看不出谁胜谁负,他害怕站错队被牵连,又舍不得这泼天的富贵。 万一……太子登基,他家就会出个皇妃! 这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近在咫尺。 在陆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陆棠已经身在皇宫。 太子妃借着给皇贵妃请安的由头,让陆棠扮作贴身婢女,顺利将她送了进去。 在旁人眼中,皇贵妃身处深宫,又被幽禁,对太子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还能用来牵制一下刘景宣。 皇贵妃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次儿媳送来的这人,对儿子非常重要,是否能翻盘都在她,自然不会苛待于她。 当然,也不允许她离开翊坤宫,避免被三皇子发现。 对于刘景宣来说,只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圈禁陆棠而已。 琥珀在东宫照顾假陆棠,得知小姐被送入皇宫,在意料之中,又感到意外的惊奇。 她曾经问小姐,万一太子不把她送入宫,反而找个地方藏起来该怎么办。 小姐笃定地告诉她,他一定会把她送进宫。 果然料事如神! 从她拿着大葱给小姐催泪抹眼尾,到身处皇宫,每一步都在小姐的预料当中。 偏偏这一切,太子都认为是自己计划好的,丝毫不会对陆棠起疑心。 此刻,陆棠坐在皇贵妃给她安排的厢房中,看着窗外浅绿的池水,游弋的锦鲤,露出一抹恬静的笑容。 明明皇贵妃自己都在幽禁当中,还要派人看着她。 陆棠毫不在意,过着惬意的日子,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喂锦鲤。 见她如此乖觉,皇贵妃颇为满意,许诺道:“你为太子出力,他日太子登基,定不会亏待你。” 见陆棠目露期待之色,皇贵妃更为满意。 “只是不知道火铳打造出多少把了,东西可过关。”陆棠露出些许忧虑,“那些匠人手生得很,很多细节反复敲打还是容易出现纰漏。” 宫女将她这些忧思一字不落地告诉皇贵妃。 “没说其他的?” “回娘娘,没说其他的,每日就念叨这些事,要么就是喂鱼。” 皇贵妃面露复杂之色。 她原以为陆棠窥伺太子侧妃或者太子侧嫔之位,可进了宫这些日子,她一个字都没提起过太子,满脑子就是那些火器。 更不要说来巴结讨好她,若没有主动召见,她决计不会出现在她的寝宫周围。 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夜深人静时,深宫仿佛陷入漆黑的漩涡当中,一道身影贴着墙根穿行在恢宏的宫殿间,偶有阴影笼不到的地方,会在月色下显露模糊的身影。 陆棠第一次来皇宫,每到一处都特意记一下位置,避免迷失方向。 可皇宫实在太大,走着走着她还是迷路了。 陆棠扶额,这下坏了,她必须在天亮前回去,否则定会被发现。 皇上昏迷后被安置在长乐宫中,这是从翊坤宫打探来的消息。 没能找到长乐宫,陆棠也不气馁,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去,总归进来了,每晚寻一处,总能找到。 正要往回走,她的身体倏然紧绷,一股压力向她席卷而来,铺天盖地,让人无所遁形! 陆棠瞳孔微缩,眼底闪过骇然之色。 她不是对手! 别说她,琥珀都不是这人的对手! 皇宫果然有高手。 陆棠知道不妙,随手丢出一个红色弹丸砸在地上,一阵烟雾顷刻弥漫,遮住她的身形。 不多会,一道清俊颀长的身影从烟雾中隐现,四下一望,哪里还有陆棠的影子。 这人摇头失笑,“功夫不行,跑得却还是那么快。” 陆棠很快找到回去的路,一刻不停扎进翊坤宫。 躺进被窝的时候,她的心跳还飞快。 刚刚那人连面都没露,只是一身气势就让她浑身汗毛直立。 一夜无话,天蒙蒙亮的时候,陆棠眼下发青,吃过早膳后,便又开始补觉。 这一幕落在皇贵妃眼中顿时直摇头,哪有贵女如此没有懒惰懈怠的。 看不惯归看不惯,只要她老老实实的,皇贵妃是不会管束她的。 接下来两日,陆棠都在房中睡觉,第三日又开始夜行皇宫。 老皇帝中毒情况未知,再不找到他,人就要归西了。 她答应过长公主,怎么都要来看看。 这次陆棠十分小心谨慎,若是再遇到那个高手,恐怕没那么容易跑了。 她的弹丸还需要改进一下,若是能让人泪流不止,能给她争取更多逃跑时间。 几经摸索,陆棠终于找到长乐宫的位置,她知道这里守卫森严,也没打算就这么冲进去。 确定了位置,陆棠便观察起守备力量。 虽然着急,但她也不想为了老皇帝豁出自己的性命,故而准备观察几日,找漏洞溜进去。 她记住第一晚的值守情况,便趁着夜色往回走,身形倏然被一道黑影笼罩。 几乎是条件反射,陆棠双手撑地,一脚向后踹去。 ------------ 第97章 方闻洲 这凌厉的一脚若是实实在在踹在身上,一时半会是爬不起来的! 但是她这一脚空了,身后的人速度比她快! 陆棠心中一沉,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三脚猫的功夫,力气倒是不小。”声音清醇,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 陆棠怔了一下,倏然睁大眼睛。 这人站在阴影当中,又背着月光,身周一圈淡淡的月华,看不清面容却给她极致的熟悉感。 “大、大师兄!” 陆棠睁圆眼睛,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深宫中见到久别的大师兄方闻洲! 不是,为什么大师兄会在后宫当中? 难道…… 看着她湛黑的眸子不老实地转着,就知道她脑子里又再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方闻洲凉凉地开口,“小师妹什么时候成了夜游侠?” 陆棠讪讪一笑,一下便联想到上次遇到的高手。 “那晚遇到的也是大师兄吧,我就说嘛,单是气势就那么骇人,除了大师兄,哪还有这等高手!” 一记马屁拍过去,如青松翠竹般的方闻洲也忍俊不禁。 “此地不宜久留。” 方闻洲眼眸如星子,带着陆棠离开这里。 到了一处举竹院落,陆棠惊奇地发现,皇宫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皇上昏迷后,我便长期驻守皇宫,这是给我准备的休憩的院子。” 这里距离长乐宫最近,距离嫔妃们的宫殿相对较远。 陆棠敏锐抓到几个词。 “三皇子给你准备的吗? “嗯。” “所以大师兄被三皇子招安了?” 陆棠侧目。 皇室没一个好人,三皇子居然雇了东南飞的人要杀她的! 如今大师兄居然和他一个阵营。 想到这里,她往旁边挪了两步,离方闻洲远了一些。 这小动作被方闻洲看到,他眼底带着一抹无奈,“你再远,我一只手也能把你抓过来。” 翠竹小院十分安静,以前应当是位高的女官或者太监居所,收拾一番后,倒也雅致幽静。 “这里没有旁人,说说看,你去长乐宫做什么。”方闻洲给她倒了杯温水。 深夜寒露重,她又穿的如此单薄,愈发不会照顾自己了。 陆棠抬眸,“你先说你和三皇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闻洲险些气笑,这捉奸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随后他正了颜色,目光灼灼盯着陆棠,“大盛皇室这摊浑水,你不要趟。” 陆棠摊手,“晚了。” 从她在边关打造火器开始,她就已经以身入局,现在想要抽身,很难。 虽然她知道大师兄说这话的意思应该是有办法,但她现在不想轻易走了。 “大师兄没听说过我的传奇事迹吗,我打造出火器,两次帮助边关击退岐人大军,我还种了玉米!就是以前你和我说过的那种玉米!” 所以,不可能抽身了。 看着陆棠献宝似的求夸奖,方闻洲脸色依然冷肃。 陆棠赶忙说道:“是师父让我去边关相助的!” 方闻洲终是叹了口气,他明白师父的意思,但有些事,不是小师妹介入就会缓和的。 陆棠歪头,看着他一会轻蹙眉头,一会幽幽叹气,湛黑的眸子显出些许迷茫。 所以这里边还隐藏着什么事情不成? “所以,大师兄是要站三皇子吗?”陆棠问道。 她不会因为大师兄的立场而动摇自己的决定。 方闻洲看着她缓缓点头。 陆棠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别互相干涉好不好?” “你欲救皇上,就是在干涉我。” 陆棠懂了,三皇子也不想他爹醒过来。 只要皇上不醒,他和太子就会一直把持朝政,直到有一人胜利,登上那个宝座。 看着大师兄,陆棠心里有些气馁,天边挂着的月亮,都没他那般清冷。 若是大师兄看着她,她是不可能救下皇上的。 事实上,从一开始,陆棠既不希望太子登基,也不想雇人杀她的三皇子登基。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皇上醒过来,也算帮了长公主一把。 “师兄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方闻洲垂眸,看着托腮一脸天真问他的陆棠,眼底闪过一抹寒芒。 “既然你不知好歹,今日就让你有来无回!” ------------ 第98章 光明正大去 看着目露寒光的方闻洲,陆棠手心忽然出现三枚弹丸。 素手上下抛飞,弹丸有规律地跃到空中又回到手心,三个弹丸始终没有碰到一起。 这一幕看得方闻洲眼尾轻跳。 “若是闹出动静,皇城司侍卫会顷刻涌入。” 皇城司侍卫,相当于大内侍卫,护卫皇宫内外。 陆棠轻笑,“那我就说是大师兄接应我进来救皇上的。” 方闻洲:…… 他闭眼叹了口气,“走吧,赶紧走。” 陆棠挥手抓住飞扬在空中的三枚药丸,笑着起身,“早点睡大师兄。”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等方闻洲关门的时候,已经不见她的踪迹。 吓唬是肯定吓唬不住她的,否则就不会被师父追着打后,连夜研制出这些稀奇古怪的弹丸,用来躲避追击,逃避惩罚了。 方闻洲眼底闪过一抹踌躇,看了她离去的方向一眼,随后收回视线,跃身离开小院。 陆棠没再去长乐宫,有大师兄看着,想进去难如登天。 她还要想办法才是。 回到翊坤宫,陆棠才打了水准备洗个澡,厢房的门忽然被叩响。 “姑娘怎的这时候要水?” 是皇贵妃派来监视她的婆子,美其名曰伺候。 陆棠穿着里衣,不慌不忙打开房门,看着婆子狐疑的目光,纤眉一跳。 “做了噩梦,出了汗,既然妈妈来了,就劳烦妈妈给我搓背吧。” 婆子的目光一顿,诧异地看向她。 她是觉得深更半夜要水洗澡有些奇怪,才过来看一看,她居然要她搓背? 她可是贵妃身边的老人! 陆棠歪头,“不是皇贵妃娘娘派妈妈过来伺候的吗?” 婆子呼吸一滞,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下来。 陆棠美美地洗了个澡,打发走婆子便去睡觉了。 至于婆子如何想,如何去回禀,陆棠不管。 没抓到她现行,她就只是个不会功夫,满脑子火器的官家庶女。 陆棠的事情,皇贵妃是第二日才从婆子嘴里听见的。 不过她不甚在意,陆棠不傻,知道自己的处境,在这深宫当中,只有她这里是安全的。 她应该清楚得很,被三皇子发现,就算是她也保不住她。 所以皇贵妃笃定陆棠会夹着尾巴做人。 “除了离开翊坤宫,不过分的要求都满足她就是了。” 婆子吃了个哑巴亏,心里憋屈得很,却不敢再说什么。 那晚之后,陆棠开始走出厢房,在翊坤宫其他地方转悠,盯着她的视线愈发多起来。 这日,陆棠来到皇贵妃寝宫外,想要见皇贵妃。 得到召见后,陆棠叩拜后一脸喜意地说道:“娘娘,我有办法增加火铳威力了。” 她将写了字的纸呈上去。 皇贵妃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看得她眼神都迷茫了。 “娘娘,这次一定没问题,还请尽快给殿下!” 看着她眼中的狂热和痴迷,皇贵妃暗自摇了摇头,猜到这应该是太子让她做的事情。 但…… “你知道的,本宫以及本宫的人出不去翊坤宫。” 陆棠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她蹙眉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不能及时改进,先前打造出的火铳都会成废品,殿下岂不是白费功夫!” 皇贵妃闻言轻蹙眉头,和贴身婆子相视一眼。 “你且回去,我想想办法。” 陆棠颔首,“娘娘若是想到办法传递消息,小女这里还有几句话要一并送去。” “不能写在纸上?” 陆棠迟疑了一下,“殿下说此事兹事体大,谨慎为上,要我落笔一部分,口述一部分,避免暴露后悉数落入他人之手,但如果是娘娘传递的消息,应当没问题吧。” 说着,她便要在纸上写下来,被皇贵妃拦下。 “就听太子的吧。” 太子生性谨慎,考虑事情向来周全,皇贵妃岂能打乱他的节奏。 陆棠回去等了,到了傍晚,一个婆子就送来一身贴身宫女的服饰。 待婆子离开,陆棠唇角有了一抹弧度。 看来她猜得没错。 她原先打听消息的时候就发现皇贵妃虽然被幽禁,但对皇上的情况了如指掌,必然是收买了皇上身边的人。 更何况,她是从嫔一路爬上来的,在这深宫中,银钱和消息都是最为重要的两点。 笃定这一点,陆棠稍加试探就探出来了。 加上所谓的谨慎为上,皇贵妃要去传递消息,必然会带上她。 如此一来,她就能正大光明见到皇上了。 至于传递的消息,的确是关于火铳的改进方法,只是改不改效果都一样罢了,糊弄一下外门汉没问题。 上一次只到了长乐宫附近就被大师兄逮住,这次陆棠顺利进入长乐宫中。 这里比翊坤宫小一些,但装潢华丽,最主要的是这里幽静,不易被打扰,更好安排防御力量。 一进长乐宫,陆棠便察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抬头,便看到方闻洲冷着脸看着她。 陆棠忙垂眸,当作看不到他。 那道视线锁了她数个呼吸便移开了,她跟随的队伍也停下来。 “怎么,我要看看陛下都不行了吗?”皇贵妃的声音响起。 陆棠不敢抬头,只掀起眼皮匆匆看了一眼,看到一个和太子有三分相似的青袍男子站在前方。 “娘娘误会我的意思了,父皇仍旧没有起色,我是怕过了病气给娘娘,影响了您贵体。” 皇贵妃哽咽的声音响起,“我何惧病气,几日不见皇上我心里就浮动不安,总要亲眼看看才是。” 皇贵妃到底长了一辈,三皇子也不好多加阻拦,给人使了个眼色,让皇贵妃一行人进去。 “等一下。” 在陆棠迈入门槛的时候,三皇子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一番。 “这个宫女面生啊。” 陆棠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有些惊诧,这三皇子连翊坤宫有哪些宫女都清楚? 皇贵妃袖中的手紧了紧,面上却蹙眉道:“面生?三皇子很熟悉我宫中伺候的人吗?还是说,三皇子瞧上她,想要了她去?” 三皇子笑笑,“娘娘说的哪里话,宫中侍卫众多,也难免会出现纰漏,我自然要小心为是。” 说完,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陆棠身上。 ------------ 第99章 鹬蚌相争 见三皇子一直盯着陆棠,皇贵妃心慌面不露,她垂了下眸,再抬起来,眼中带着明显的惊疑之色。 “我不过是要看看陛下,你一再阻拦我,甚至不惜用一个宫女找我麻烦,到底居心何在!” 她给了婆子一个眼神,说道:“你若觉得这宫女有问题,现在便可带走,但今日我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陛下!” 三皇子的视线终于从陆棠身上移开,拱手道:“娘娘误会了,娘娘请进。” 陆棠脸上表现出惶恐之色,内心却给皇贵妃鼓掌称好。 不愧是在深宫浸淫过,又爬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两句话就将注意力和矛盾从她身上转移。 皇贵妃冷哼一声,拂袖向里边走去。 在一行人进去后,三皇子给管事女官使了个眼色。 “三殿下放心,他们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加害皇上的。”方闻洲淡淡地说道。 三皇子颔首,“她若真的动手了,或许……” 皇贵妃弑君,太子还能登基吗? “此法太过冒险,皇贵妃幽禁,若是反咬一口,太子以此出兵,我们便处于被动了。” 三皇子扯了扯嘴角。 的确,现在父皇还不能死。 他不仅不能死,还得一直这么吊着才行。 他现在羽翼尚未丰满,和太子的兵力比起来差太多。 “还要劳烦大司命,早点为我打算了。”三皇子笑吟吟看着方闻洲。 方闻洲神情淡淡,转身离去。 三皇子看了长乐宫寝宫一眼,“盯住了。” 陆棠顺利进入寝宫,周围太监和女官很多,这些是皇贵妃差遣不动的。 众目睽睽之下,该如何传递消息呢。 这不是陆棠该操心的 皇贵妃到了寝宫,泪就落了下来。 “陛下!陛下!” 被人搀扶着,她颤颤巍巍来到龙榻前,跪伏在榻边,抽泣起来。 “您快快醒来吧,您不在谁都要欺负臣妾一下,臣妾好想您啊~” 皇贵妃说到动情处,哭声渐大,几欲晕厥。 一众宫女女官赶忙上前劝慰。 “快快,拿些凉水和帕子,娘娘晕过去了。”她身旁的婆子连忙招呼周围的女官。 女官们相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你们来个人,跟我去打凉水。” 婆子看向陆棠,“你跟着去。” 陆棠心领神会,赶忙起身跟着女官走了。 半炷香的时间,二人才匆匆忙忙赶回来,皇贵妃正虚弱地瘫坐在宫女怀中。 婆子急切地让她们赶紧把凉水拿过来,拧了帕子轻轻给皇贵妃擦拭。 皇贵妃不经意地扫了陆棠一眼,悲切地看向皇上,在宫女的搀扶下,再次来到龙榻旁。 陆棠赶忙上前扶住她,“娘娘小心身体。” 目光扫过皇上,随后移开视线。 皇贵妃面色发白,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今后我要日日侍奉皇上,” 那日皇贵妃是被人搀扶出长乐宫的,人都道她深情义重。 三皇子对此嗤之以鼻。 皇上变成这样,到底是何人的手笔,不难猜出来,即便不是她,和太子也脱不了干系,还深情义重。 倒是皇贵妃一反常态要每日侍奉父皇,让他感到疑心。 除了加害父皇,他想不出还有其他原因,难不成太子那边有所异动? 三皇子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方闻洲,想让皇城司的人出动探查一番。 方闻洲蹙眉,“太子应当不止有两万人马。” 三皇子动作一顿,“何以见得?” 他将茶盏放在方闻洲面前。 “消息来得太突然。” 三皇子露出不解的神色。 方闻洲浅尝一口,“就像是他特意给我们传递的消息一般,如同火器军队,都太刻意了。” 三皇子沉吟,“火器军队或许没那么容易打造出来,但是他幽禁陆棠是真的,有陆棠在,很难保证他不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目的。” 他站起身,在凉亭中踱步,“陆棠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必须铲除,东南飞的速度更快一些,只要杀了陆棠,他们的人也就会撤出去。” 他知道方闻洲对于东南飞的人进到京城有极大顾虑,这算是变相说明一下。 “大司命,近来要看紧点长乐宫,我总觉得皇贵妃不对劲。” 方闻洲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 “我倒是觉得不必。” 三皇子看向他,“何解?” “如果皇上真的出了问题,皇贵妃首当其冲,现在太子处于上风,她不会冒险,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为了防备我们。” 三皇子觉得有些道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筹备人马才是。 有了足够的人马,他就无惧于太子。 回到翊坤宫,皇贵妃立刻神采奕奕,哪里还有半分虚弱难过。 她招来陆棠,询问她消息是否给了女官。 陆棠点头,“娘娘英明,若是能日日侍奉皇上,我便能随时改善火铳的细节,避免殿下忧心火铳威力。” 皇贵妃今日当着那么多宫女太监说,便是为了今后行动方便。 “也不要接触太频繁,容易让人生疑。” 她若日日去侍奉,时日一久,宫人难免会有松懈的时候。 让陆棠下去休息,她也让女官开始给她按揉脑袋。 哭得多了,难免头疼。 这之后,陆棠随着皇贵妃日日都去长乐宫,一开始三皇子总是要在门口盯着。 那日之后,三皇子倒是没在看过陆棠,更多的注意力都在皇贵妃身上。 陆棠知道,日日侍奉的其中一个目的达到了,将三皇子的目光彻底从她身上转移到皇贵妃身上。 数日后,皇贵妃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太累的缘故,总觉得皇上的面色红润了一些。 嘴上的青紫色也淡了。 她正要上前一探究竟,三皇子过来了。 她轻蹙眉头,难不成三皇子在暗中诊治皇上? 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多亏了三殿下的尽心尽力,我瞧着皇上的情况似乎好了一些。”皇贵妃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一脸欣慰地说道。 三皇子扫了龙榻一眼,他正是为此事而来。 这几日听闻父皇面色红润了一些,便知道可能是出自皇贵妃之手。 她倒是抢了先机。 “这难道不是娘娘日日侍奉的功劳?” ------------ 第100章 将他们调回 三皇子和皇贵妃互相打着太极试探几句,三皇子便将太医署的太医全部宣了过来。 皇贵妃见状,只以为是三皇子在演戏,静静站在一旁看着。 陆棠站在身后,偶尔抬眼打量一众太医,见他们脸上时而露出沉思,时而露出疑惑,还有拿不准再摸第二次的。 在太医诊脉的时候,三皇子时不时看皇贵妃一眼,见她脸上丝毫没有异样的神情,嘴角一牵,深宫中的女人,果然不能小看。 哪怕被幽禁了,也能有如此手笔。 但是换句话说,父皇醒过来,对她和太子有什么好处呢? 正是因为想不通,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这次太医诊脉时间长了一些,约莫半个时辰,又互相商量了一下,由太医署令站出来总结了一番。 听着他前序一堆名词,三皇子露出不耐的神色,“直接说结果。” 太医署令拱手道:“皇上只是看上去面色红润,实际所中之毒并未清除。” 三皇子和皇贵妃面色一变,目光如炬看向对方。 太医署令的意思,皇上这是回光返照? 太医署令见二人明显误会了,冷汗淋漓地补充道:“三殿下,娘娘勿忧心,陛下身体暂时没有不好的变化。” 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至于这面色红润如何解释……他们也不知道。 正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说,他们才会拖延这么久不敢说。 三皇子轻蹙眉头,不是回光返照还好,刚刚一瞬间他以为太子终于要动手了,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的兵力部署,皇城的守备力量等。 而皇贵妃在这一瞬间也想了许多,一方面她不认为太子会通过其他渠道弄死老皇帝,但不排除这种可能。 另外一方面,她在想如果是三皇子所为,他的目的何在。 因为太医署令的大喘气,让在场两个人思绪万千,心情跌宕起伏。 三皇子又问皇上的身体既然没有变化,为何脸色红润,气息延绵。 对此,太医署一众人面面相觑,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兴许是……是娘娘日日祈福所致。” 三皇子面色阴沉下去,想要责罚这群无用的太医,却又容易落人话柄。 皇贵妃也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就连她心中都是不信的,可是看三皇子的模样,似乎也不是和这群太医联合起来只为了骗她。 她轻抬衣袖拭去眼角的泪珠,一脸欣喜地来到龙榻前。 “陛下,想不到臣妾日日祈福真的有用,一定是陛下听到了臣妾的心声,陛下舍不得臣妾是不是?” 三皇子不愿听她在这里装腔作势,吩咐太医署每日都要过来看诊后,转身离去。 这次的事情,让三皇子心中愈发急迫。 “大司命,我要调回边关将士。”三皇子沉声说道。 之前他就想将边关将士调过来,但是考虑到岐人不安分,一旦边关出事,他将成罪人,彻底无望皇位。 可适才的事情,顷刻间的转念,他就知道若是以现在的部署,一旦太子发难,他根本抵挡不住。 等到太子打进来,弄死父皇,再栽赃于他身上,他将百口莫辩。 史书都是胜者书写。 至少他现在还能发声。 方闻洲不置可否,“火器对于岐人的震慑作用已经有了,殿下可调回一部分。” 三皇子习惯了他的言简意赅,从中立刻领会到他的意思。 如此一来,也算是两全其美。 边关五万将士,他怎么也要调回两万。 但如此一来,谁镇守边关这是个问题。 许晏舟名头已经在岐人那边传开,他来镇守自然是最合适的,但是他很清楚,太子这边有陆棠相助,调回一些无关紧要之人,起不到什么作用。 一支好的军队,要有一个好的将领。 “调许晏舟回来。”三皇子没怎么犹豫便决定下来。 如今只有许晏舟带着他的玄甲军,有能力镇住这个场面。 他又是亲自带领火器军队击退岐人大军的人,面对太子的雏型火器军队,必然会有应对之策。 方闻洲思索道:“萧知远去了不足一年,玄甲军未必会服他。” 虽然许晏舟有三个副将,都是从二品,但若说统领全军还不够格。 终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是白身,和许晏舟的白身不同,他们都是草根提上来的。 能走到这一步,多亏了许晏舟和他们自身的军功。 如果硬要提他们,勋贵再势弱,也定会闹上一场。 所以首要人选是萧知远,但是他时日尚短,又不足以服众。 三皇子也犯了难,三个副将必然不服萧知远,此番决定会影响他今后的政绩,马虎不得。 “那陆棠的底细查出来没有?”三皇子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 方闻洲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宫女中的那道身影,“查出来了,过往几年,陆棠一直生活在京城。” 三皇子一脸震惊,“什么?” 这样的人物生活在京城,没人知道吗? 二人一起来到湖心小筑,三皇子让方闻洲将陆棠的过往细致地说出来。 “什么!萧知远的续弦?” 三皇子惊得站起身。 刚刚还谈论武定侯,这陆棠怎么就和武定侯扯上关系了。 随着方闻洲逐渐吐露出来,三皇子表情都麻了。 武定侯的续弦,有个六岁嫡子,还是陆参政家的庶女。 普普通通的三种情况,但被冠上陆棠这个名字,就让人唏嘘起来。 人怕出名猪怕壮,以前谁能想到陆棠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他若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就好了,提前求得父皇赐婚,那一切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惜没有如果。 “把萧知远调回来!” 三皇子立马改变了主意,他知道萧知远带着嫡子上战场,此举当时还得到不少赞誉。 他怕的就是陆棠没有软肋,萧知远如何不说,那嫡子一定是陆棠的软肋。 萧知远回来,许晏舟也要回来才行。 一个牵制陆棠,一个镇压局面。 至于边关,正好让三个副将协同,不加官就不会引动文官和勋贵的不满。 刚刚的难题迎刃而解,三皇子心里松快不少。 “咱们能想到的问题,太子也能想到,据我所知,他去过醉仙楼了。” ------------ 第101章 置之死地而后 圣旨走的是八百里加急,却是在路上截住萧知远的。 原来萧知远得军令召,正在回京的路上。 来人宣读圣旨,让萧知远回京面圣。 圣旨和军令,萧知远当然以圣旨为主。 他招呼队伍一声,加快了步伐,萧景年甩动缰绳来到父亲身边,以眼神询问他。 萧知远摇摇头,“一切回京再说。” 京城局势变化诡谲,稍加不慎就会搭上整个侯府,他不能不小心。 陶云倾和他的儿子也在路上,不过因为孩子年纪太小,赶路急不得,便让人单独护送他们。 圣旨达到边关时又过了数日,驿站一匹马接着一匹马,生怕延误。 许晏舟接到圣旨后,马不停蹄点兵出发。 三个副将如今熟悉火器的运作,边关暂时交给他们。 内忧外患,先攘内忧。 两万将士归京,按说至少需要两月余,这算是快的,许晏舟还专捡小路,只要能加快速度的,都是他考虑的回京道路。 一个月多的时候,他已经超过萧知远的队伍。 …… 京城皇宫。 若非每日太医署都断言皇上所中之毒并未清除,还有加深的迹象,三皇子一定认为皇上下一刻就会醒过来。 皇贵妃依然每日都去长乐宫侍奉祈福,总不能真的是祈福的缘故。 三皇子先前的好心情没有吃多久,便又忧心起来。 他得到消息,近日来太子蠢蠢欲动,京郊总有响动传来,不用想,怕是在验证火器威力。 三皇子躁动不安,时常找到方闻洲。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京郊应敌我们的人进不去。”方闻洲说道。 京郊他探过几次,有高手坐镇,很难进去。 “我们或许可以从内部入手。” 三皇子抬头看向他,“愿闻其详。”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陆棠正在长乐宫中,和女官一起打凉水。 每次皇贵妃来,总要哭一场,哭得眼睛红肿,让三皇子看了都不禁侧目。 皇贵妃打来冷水,便知道消息传递成功了。 她有些心急,在这么哭下去,眼睛非哭瞎了不可。 用冷水敷了敷眼睛,抬眼看去,看到面色红润的皇帝,皇贵妃有些心惊胆战。 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睁开眼睛看向自己。 这段时日以来,她瞧着三皇子是真的不知道皇上如此情况,太医署的那伙人,也不像是伙同三皇子故意欺瞒她。 皇上的情况至关重要,但太子的箭已经在弦上,这一点便从主要变为次要。 如果不是三皇子,那皇上总不能真的是因为她祈福的缘故吧。 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怪力乱神什么的,皇贵妃是不信的。 仔细回想了一番,她忽然意识到漏了一个人。 眼睛倏然看向陆棠,正好看到她的目光落在皇帝脸上。 疑心的种子一经埋下,就迅速生根发芽。 “扶我起来。”皇贵妃抬手。 陆棠伸手将她扶起来,向着宫外走去。 她给身边的掌事宫女递了个眼色,宫女垂首退开了。 陆棠想要退开的时候,耳畔传来皇贵妃的声音,“扶我回去吧。” 正准备缩回的手没有动弹,她迅速抬眼看了她的左右,眉心轻轻一跳。 她不动声色随同皇贵妃回了翊坤宫。 这次皇贵妃没让她下去休息,而是带着她进了寝宫。 “陆姑娘,好大的胆子,敢在陛下的饮食上做手脚。” 她语气轻如翠羽,却有着极大的威慑力。 换做常人,这时候已经诚惶诚恐跪下解释。 陆棠浅浅一笑,“娘娘言重了,我只是保持陛下在短时间内不会毒发而已。” 皇贵妃目光闪着微光看着她,见她不卑不亢,怡然不惧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最讨厌这样的女子。 皇贵妃戴上护甲,垂眸幽幽说道:“你知道这是要杀头的吗?” 陆棠摇头,“殿下和我保证过,不会杀头,只要我听话。” 皇贵妃让掌事宫女去同长乐宫女官问话,才知道陆棠除了传递消息,还每日让女官在皇上喝的药中加点东西。 是什么东西女官不知道,她以为是皇贵妃授意,一直遵从照做。 皇贵妃吩咐下去,让女官继续照做就是。 既然是太子的意思,那就是她的意思,让她恼的是,陆棠没有提前和她说明。 陆棠回了厢房休息,却知道事情怕是要败露了。 皇贵妃嘴上说着照做,不会不去查她加了什么,只要去查,就知道她在诊治皇帝。 这与太子初衷相悖,必然引起她的疑心。 她得跑路了。 只是这深宫当中,任凭她本事再大,也不是想跑就能跑的。 陆棠思索着退路。 大师兄那里不用想了,他们虽感情深厚,但立场不同,注定要有一番争斗。 或许,她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 翌日,陆棠如同往常那般跟着皇贵妃去侍疾,遇到三皇子正从长乐宫走出来。 “娘娘真心可撼天地。”三皇子拱手。 不管这句话是否带有讽刺意味,皇贵妃都应下来。 “若是陛下能好,本宫做什么都愿意。” 正常到这里,双方便会各做其事,但是今日的三皇子,目光却落在她的队伍当中。 “上次娘娘说,若我讨要这个宫女就给我。” 皇贵妃心里咯噔一下,轻蹙眉头,“三殿下何苦因为一个宫女和我为难,我不过是来侍疾的。” 她故技重施。 这次三皇子却没有如同上次那般退却,笑道:“娘娘怎可晃点我,长乐宫娘娘来了这么久,我可曾阻拦过,不过是讨要个宫女而已,还是说这宫女有什么问题。” 皇贵妃垂眸,心慌了。 她没想到这么久了,三皇子又一次将目光放在陆棠身上。 但眼下若是拒绝了,就是明摆着有问题。 她回头狠狠瞪了陆棠一眼,“殿下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可不要仗着有几分姿容霍乱殿下后宅,坏了我名声,当心我剥了你的皮!” 陆棠何曾听不出她话里的警告和威胁,垂首跪下谢恩。 见陆棠跟着三皇子走了,皇贵妃心里如同长了草,在长乐宫打了个转就出来了,她得设法把消息传递出去。 ------------ 第102章 是你出卖的我吗 陆棠被带到三皇子寝宫,众人退下之后,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抬起头来。”三皇子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陆棠抬头,心中思忖着说辞。 “陆姑娘吸引我的注意力,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陆棠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她吸引三皇子注意力不假,但三皇子一口道出她的名讳,必然知道是从旁人那里得知。 是谁,不言而喻。 大师兄卖了她? “三殿下不是一直在找我吗?”陆棠浅笑。 三皇子也笑了,太子哥哥这一手玩的漂亮,将他要找的人送到他眼皮子底下,甚至每日都能见到,就是不知道身份。 让他以为所隔如山水。 可太子低估了大司命的实力,高估了自己对陆棠的掌控。 “给陆姑娘赐座。” 三皇子上下打量一番,陆棠姿容一等一的,少了深宫娇花的庸俗,多了一抹出尘的气质。 这就是丘师之徒吗?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老天爷不公,萧知远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有机会抱得美人归。 若是让他先遇到陆棠,他不信陆棠会倾心那种货色。 可又觉得老天爷是公平的,武定侯无德无能,这大气运落在他们家,他也接不住。 陆棠知道自己暂时死不了了,但她也出不了皇宫。 三皇子越是想拉拢她,就越不可能撤掉杀她的命令,至少能迷惑太子一些时日。 出宫的路必定被严加看守,皇贵妃想送信出去,难如登天。 “太子的火铳已经打造出五百多把,还在陆续生产中。” 陆棠一句话让三皇子的笑容滞在脸上。 他忽然意识到,哪怕找到陆棠,太子的火铳军队依然已经具有雏形。 五百,对他来说已经产生很大威胁。 三皇子面色阴沉下去,“陆姑娘如此坦荡说出来,想来是有什么应对之法?” 陆棠再有用,他也得活着才能用得上。 陆棠微微一笑,“三殿下不必忧心,小女的愿景,便是大盛安稳,江山如故,对于蓄意破坏之人,我也不想让他如愿。” 她这番投诚的话,让三皇子的眉宇舒展开。 “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 陆棠摊开手,手心中出现几枚弹丸,“这东西虽小,作用却大,且制作成本十分低。” 三皇子眼睛一亮,“这是何物?” 陆棠收回,含笑道:“避免误伤殿下,可移步外边。” 三皇子立刻唤来方闻洲,让他一起陪同,有他在,万无一失。 方闻洲一袭玄衣,脚踩云纹锦履,眉眼如画。 进来后,扫了陆棠一眼,来到三皇子身前。 见陆棠打量方闻洲,三皇子含笑说道:“这位是皇城司大司命,是我们自己人。” 陆棠恍然点头,“自己人。” 她意味不明的三个字,让方闻洲的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一瞬。 来到殿外宽敞的地方,陆棠将弹丸交给方闻洲,“大司命拿好了,千万不要用力过猛,往目标方向投掷砸地。” 方闻洲面无表情看着手心里的弹丸,以往他最是不屑这些奇淫巧技,就连师父都说她玩物丧志。 没想到有一天,这东西成了对抗火铳军队的武器。 十米外有一个圈子,圈子四周站了八个瑟缩的太监。 方闻洲伸手一弹,准确无误将弹丸弹到画好的圈子里。 砰! 沉闷的响动,那周围瞬间起了浓浓的雾,紧接着传来猛烈的咳嗽声,叠声不断。 几个太监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身上没有一点伤,却鼻涕眼泪横流,伸手不住揉搓。 不多会,就有几个太监的眼睛红肿得如同核桃,却还是睁不开眼睛,泪水流得满脸都是。 方闻洲:…… 不着痕迹地看了陆棠一眼,他忽然庆幸上次她扔的不是这东西。 陆棠满意地看着杰作。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这东西虽然远没有火铳的威力,但应对火铳军队有奇效! 陆棠没有忽悠他,三皇子看她愈发顺眼起来。 若是陆棠能够助他登上这皇位,他不介意陆棠和离过,至少许她皇贵妃之位! 皇后凤位牵扯太多,即便一国之君也无法专断独裁,想立谁就立谁。 不等三皇子问询,陆棠便主动将弹丸的方子交给他。 诚意十足。 “陆姑娘想要什么?”三皇子问道。 别说什么国泰民安,都是扯淡,世上哪有不追逐利益的人。 陆棠歪头,“我说想保命,三皇子信吗?” 三皇子不置可否。 陆棠无奈说道:“东南飞的人如同疯魔,不死不休,我实在不想死在他们手里。” 三皇子笑了,“陆姑娘不必担心,东南飞的人进不了皇宫。” 他们也不可能知道陆棠在皇宫,就让他们一直在外边找吧,迷惑一下太子,也不算白瞎了他花的银子。 如此,太子在外边拼命打造火铳,三皇子在内拼命打造弹丸。 方闻洲预想到,一场内战一触即发。 “可是大师兄出卖的我?” 鱼塘边,陆棠悠哉地喂着锦鲤,头也不回地问道。 身后,方闻洲定住脚步,“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棠洒下一撮鱼食,拍了拍手,回身看向他,“我说过了,我要大盛安稳,江山如故。” 方闻洲蹙眉,“还嫌这水不够浑吗?” “大师兄还没回答我,可是你出卖了我?” 方闻洲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陆棠勾唇一笑,“就如此,我要做什么又岂会告诉一个出卖我的人。”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闻洲眸色沉沉。 小年才过,今年的第一场雪便来了,来得猝不及防。 陆棠看着大雪飞扬,思绪一下便跃到平遥城。 火墙用上了吧。 庄稼收完了,储备起来,这个冬天大家都不用挨饿了。 一年多的时间,陆棠对平遥城的感情已经很深,此刻不由得想起那边的军民。 就在陆棠陷入悠远的思绪中时,宫人匆匆来报。 “陆姑娘,三皇子唤您过去。” 等到陆棠赶到的时候,看到方闻洲等人严阵以待,眸色一凝。 三皇子面色肃紧,他沉声说道:“太子谋逆,已经兵临城下!” ------------ 第103章 雪天弹丸减效 入冬之际,家家户户都备好柴火粮食,权贵人家更是备着上好的炭火,以便过冬。 武定侯府中,老夫人的腿疾又犯了,酸痛无比,整夜睡不着觉。 以前陆棠在的时候,给她扎上几针就能缓解,至少晚上无忧,如今请了太医施针,还是没有半点用途。 老夫人背地里骂太医无能,也只好生生忍着。 “你兄长不是说,陆棠很快就能回来吗?” 萧明珠握着精致的手炉,嘟嘴道:“陶云倾走的时候不是说了,陆棠追着大哥去了边关,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 老夫人怨怪不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非要同你兄长闹和离,她一个庶女和离出府,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萧明珠撇嘴,“听说陆家给了她绝亲书,她被逼的没办法,只能去边关守株待兔。” 随后她精神起来,“娘,这次边关大捷,等大哥携军功回来,是不是高低给您挣个诰命?” 大哥有军功在身,娘有诰命在身,她还能选更好的门楣。 现在给她相看的人家她一个都看不上。 什么人家也想娶她侯府嫡姑娘。 说起这个,老夫人腿疼都缓解了,眉眼笑开了。 “咱们祖上是随先皇征战过的,你大哥继承了祖上的血脉,文武双全,这次出征我原本还担心得很,如今看来,你大哥早有打算。” 萧知远统军出发,自然是边关将领。 边关常年受挫,萧知远一去就击退岐人大军,现在侯府的人出去都挺直脊梁骨。 “还算是陆棠识相,知道追着大哥去边关,否则将来恐怕连个妾都捞不着。” 老夫人冷哼一声,“陶云倾好歹是将门嫡女,勉强配得上我儿,陆棠若是聪明,这次回来自请为妾,这侯府还有她一席之地。” 正说着,外边管事来报,“侯爷正在回京的途中!” 老夫人和萧明珠一听顿时大喜过望。 萧知远这是回来受封来了! 管事喜笑颜开,“老夫人,还有一件喜事,侯爷来信说,夫人诞下嫡次子,路途颠簸,到得可能会晚一些。” 老夫人顿时笑得合不拢嘴,给了管事赏钱。 陶云倾离开的时候小产了,没想到还是给她抱回来个大孙子。 侯府人丁稀薄,子嗣一直是老夫人的心头病。 萧知远上战场,还带走了景年,老夫人整日担惊受怕。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老夫人给每个下人都多发了十钱,全府共贺。 萧明珠看得肉疼,“娘,打赏一下就好了,没必要这么散财吧。” 侯府虽然没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但每个月开销太大,陆棠走后一下缩减不少收入来源,陶云倾又不是个会敛财的。 萧明珠明显感觉这日子不如以前自在了。 高兴了不过十数日,城中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老夫人派人出去打听,然众人都缄口不言,忌讳如深。 这段时日,除了日常采买,不允许任何人出府。 老夫人留了心眼,知道怕是有事要发生,但凡发生就决计不是小事,她让人多采买些吃食回来。 果不其然,当太子围城的消息传出来,众人噤若寒蝉。 三皇子谋害皇上,下毒弑君,人证物证具在,太子率领御甲军亲征讨伐三皇子。 与此同时,皇宫传出消息,太子谋逆,下毒弑君,他将率领皇城司拼命抵抗,以护皇上周全。 不管哪边消息是真的,太子帅三万余将士围城是真的! 太子狡诈,弄个替身在东宫,实际早就暗度陈仓,声东击西潜出京城,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好在,他提前做了准备,不至于完全陷入被动。 “排查守城军队。” 三皇子一边将皇城司部署在皇城四周,一边心有警醒。 他担心守城军中有太子的人,毕竟他部署这么久,不可能不留有后手,单纯依靠蛮力破城门。 但很快他就知道,太子如此大张旗鼓耀武扬威的底气何在了。 当一排排火铳手亮相的时候,三皇子一颗心沉到谷底。 粗略估算一下,至少有三千人! 如此多数量的火铳手,他们的弹丸真的能派上用场吗? 太子不只是单纯地炫耀,而是在利用火铳手进行威慑。 “太子哥哥谋逆,可对得起父皇对你的一片苦心。” 城墙上,三皇子悠然说话。 太子骑在马上,冷笑说道:“三弟,我只想救出父皇,今日这城门你若是自己开,我还能留你个全尸,你若是等我攻进去,就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了。” 随着他挥手,火铳手将黑黝黝的前膛洞口对准城墙。 三皇子目光冷厉地看着下方,火铳手三千左右,后方还有三万多正规军。 真能藏啊,这么多人马,就藏在京郊,却又瞒得这么好。 “御甲军的将士们,你们听好了,太子谋逆是要杀头的,你们跟着太子一起谋逆,大逆不道,等皇上醒来,你们全都要诛九族!” 皇城司少司马喊话。 动摇军心这种伎俩用在这里,真是小看了御甲军。 太子能收了御甲军,又何惧这种离间。 三皇子冷声说道:“弹丸可都准备好了?” 方闻洲却蹙了眉,“地面积雪,弹丸威力减弱,恐怕抵挡不住。” 三皇子面色一变。 这场雪来的突兀,往年这个时候下不了雪,难道老天也要助太子吗! 没了弹丸,皇城司再厉害,五千人马对太子三万余人,再加上三千火铳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太寄希望于陆棠的弹丸了,可不如此,他也别无他法。 太子经营太久,兵权在握,朝中势力强大,他很难与之匹敌。 拉拢了方闻洲,面对太子的筹备,也让他赶到无力。 从父皇下令让他和太子共持朝政那一刻,他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没退路。 “死守!”三皇子咬着后槽牙说道。 就在三皇子做好必死的准确后,城下忽然传来一声悠扬熟悉,又让他恐惧敬畏的声音。 “皇上驾到~” 声音传来,众人先是露出茫然之色,后均是一脸不可置信。 ------------ 第104章 皇上驾到 父皇来了? 三皇子第一反应是不可能,是谁冒用父皇的名头来到城墙根! 他出宫的时候父皇还躺在龙榻上昏迷不醒,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活蹦乱跳。 三皇子眯了眯眼,从城内过来,不是他设计的,必然就是太子设计的。 太子莫不是要利用父皇的名义给他扣死下毒弑君的罪名? 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三皇子一直想要找到太子下毒的证据,奈何他手段高明,没留下任何破绽,恐怕只有父皇知道怎么回事了。 随着一声喝,不明所以的人惊疑着还是跪了下去。 他们不敢冒犯天威。 三皇子坦然站在那里,一手背后,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装神弄鬼,更要看看太子打算怎么将他踩进泥里。 这一刻,三皇子做好了准备,即便是死,也要在太子身上撕下一块血肉来。 在场之人全部跪下了,连不可一世的方闻洲也跪下去,只有三皇子独树一帜站在那里。 龙轿稳稳抬上城墙,在两队皇城司将士的护卫下缓缓落地。 三皇子勾起一边嘴角,语带嘲弄地吐出两个字,“父皇?” 他敢叫,轿子里的人敢应吗? 坐上这顶轿子,就是以下犯上的死罪,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阵轻咳从明黄色的帘后传出,让三皇子面色微变,双眼危险地眯起来。 太监掀起帘布,从上边下来一个黑发黑须,面色红润的人。 这人一身威严,仅仅是掀帘下轿的动作,闲雅自然,天潢贵胃的姿态一览无遗。 站在那里,他不怒自威,淡淡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三皇子目光凝滞,若说面容可以改变,这一身气度却是装不出来的。 真的是……父皇! 三皇子双腿一软,缓缓跪在地上,冷汗已经浸湿衣衫。 寒风一吹,他整个人打了个寒噤。 “儿臣……见过父皇。” 尾音轻颜,他却无法自控,脑海中只剩下一团乱麻。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逐渐失去对局势的掌控? “起来吧。” 淡淡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皇上没有再看三皇子,踱步来到城墙上。 城下的太子高坐于马上,轻雪纷扬的冬日他却春风得意,满面红光。 今日过后,这大盛就是他的了! 还是名正言顺收入麾下。 父皇,不要怪我,只怪你活的太久,满腔抱负就因为你占着位置无法施展。 进了皇宫,第一件事就是杀掉皇上,才能裁赃给老三,那时一切就尘埃落定。 太子想到这一刻,嘴角不自觉露出笑容。 他不指望老三主动打开城门,这番‘堵门’,是为了让皇城司看看他的实力,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大局在握者。 他初即位,只有御甲军不行,他需要将皇城司掌握在手里,才能压下诸多异样的声音,让文武百官臣服于他。 思绪在心中转了一下,耳畔忽然传来惊恐的声音。 “殿下,城墙上是、是……” 太子蹙眉,抬眼望去,瞳孔瞬间睁大。 “父、父皇!怎么可能!” 他低呼一声,眼底划过一抹恐惧之色。 慢性毒的剂量刚刚好,不会让他死,也绝对不会让他醒来,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父皇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在城墙上俯视他。 一道尖锐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太子殿下,御甲军,见到皇上为何不跪!” 巍然不动的御甲军这一刻出现了动摇,面面相觑,迟疑地看向最前方的人。 太子心跳如鼓,他死死盯着城墙上的身影。 出师有名,他就是打着救下父皇的幌子,率军围城的。 当皇上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他出师的理由不复存在。 太子清楚,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现在若是退了,降了,父皇有了防备,他将再无机会登上那个宝座。 更何况……父皇怕是知道他在药膳中做的手脚。 太监尖锐的声音又再响起,“见君不跪,你们可是要造反,都不想活了吗!” ‘造反’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头,他们拿着兵器的手松缓下来。 “御甲军听令,我们有火铳手三干,不惧城中五千力量,今日但凡跟着我攻进城中者,封侯拜相!” 太子的声音高昂起来。 “今日若是降了,你们也只有死路一条,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到手的荣华富贵,给我冲!” 随着太子的呼喝,御甲军中顿时有人带头举起长枪,“誓死跟随太子殿下!” 起初只有他一个人喊,随着一道道声音加入,整个御甲军声震四方。 城中一片寂静,不论是百姓还是权贵,全都瑟缩在家中,街道上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今日过后,江山易主,许多人感到茫然无措。 尤其听到这喊杀声近在咫尺,哪怕知道太子不会屠城,许多人也吓得面色惨白,浑身抖如筛糠。 “刘景宜,罔顾了为父对你的期望和栽培。” 一道浑厚,带着点病弱的虚浮,却绝不是濒死之人的声音。 太子来不及有多少感慨,皇上的声音再度传来。 “太子谋逆,当诛!” 太子咬紧后槽牙,喝道:“火铳手准备!” 他不会浪费口舌于城前,他担心这是在拖延时间。 任谁看来,都知道胜方在哪一边,父皇现身又如何,他谋逆又如何。 等到他坐上那个位置,谁敢多说什么! 纷杂的念头只是一瞬间,随着太子一声令下,三排火铳手呈梯状排布于最前方,枪口朝上,对准皇上和守城的皇城司。 为了展现火器军队的威风,为了给这支军队扬名,更为了将威慑力最大化。 太子让所有火铳手全部排列阵前,城门前空旷的地带,无数黑黝黝泛着死亡气息的管口分布。 密密麻麻,让人看了头皮发紧。 皇城司见过火器的人很少,但却知道它有着极强的威力,面对这么多管口,将士们如临大敌。 在太子准备发令的时候,一道身影出现在城墙上。 看见这道身影,太子倏然眯起眼睛。 陆棠!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 第105章 三千火铳手报废 看见陆棠就那么站在皇上身边,太子愈发觉得不安。 “陆棠,你知道背叛了孤的下场吗?” 战马刨了刨前蹄,太子拽了下缰绳,稳住战马,又扬声说道:“孤给你个机会,杀了皇上,进城皇城后,我必立你为后!” 他想听到的是陆棠惶恐的解释声,诉说她被三皇子和皇上发现并且强迫的事实。 但是没有。 陆棠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到一丝慌张,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曾经让他觉得看不透的眸子里泛着淡淡的光华。 “多谢太子抬举,小女没有做皇后的命,只想安分守己地活着。” 太子一颗心沉下去,心中倍感惋惜。 他原本还想,有陆棠在,他能打造出一支庞大的火器军队,在短短十数载中,将邻国并进大盛国土中。 贤士若是不能为己所用,必须杀之! 太子眼底杀机毕露。 火铳是陆棠打造出来的,她自认为有应对之法吧。 可她不知道,火器遇强则强。 在他手里,没有弱点。 太子抬头,目光森冷地看着众人,让人盯着他们的举动。 除了将士们脸上露出些许惶恐,父皇和陆棠坦然地站在那里。 刚刚那抹不安再度涌上心头。 她到底有什么手段,认为可以阻挡他的三千火铳手! 不闪不避的姿态,让太子颇为光火。 “预备!” “放!” 首次让火铳手亮相,太子亲自下令。 这将载入史册。 砰! 砰砰砰! 密集的爆炸声响彻天际,夹杂在爆炸声中的,还有凄厉的惨叫声! 城墙上的将士们下意识矮身,却发现身上没有半点伤痛,顿时面面相觑。 转头看见皇上和陆棠腰都不曾弯一下,他们忍着心中的恐惧,白着脸站直身体,这才看到城下凄惨的场景。 刚刚目露凶光,趾高气扬的火铳手们,此刻一个个抱着胳膊滚倒在地,痛苦哀嚎。 所有火铳,在火绳燃尽的时候,齐齐炸膛了! 战马受惊,御甲军已经乱起来,这时城门打开,一队身着铠甲的将士策马杀了出去。 首先被收割的便是三千火铳手。 紧随而后是太子率领的御甲军。 这转瞬的功夫,局势来了个大逆转,太子稳赢的局面被彻底打破! 太子睚眦欲裂。 “给我上!都给我上!他们人少!” 凌乱的队伍中,太子大吼,用手中的剑挥舞着阻拦那些试图逃走的将士。 “谁敢跑,诛灭九族,给我上!” 在太子的怒吼中,一部分御甲军将士向着城门冲杀过去。 太子则趁乱向后退,退至队伍后方,带着心腹迅速向后撤开一段距离,而后继续盯着战场。 他不想跑,这次机会太难得了,即便没有火铳手,他可是有着足足三万正规军,还能怕对方区区五千人不成。 城墙上,弓箭手准备就绪,向着御甲军中后方无差别射击。 即便如此,御甲军仍旧占据极大优势。 见此,太子心中一喜,高喊道:“给我冲,拿下皇帝首级者赏银万两,官至一品,活捉陆棠者,赏银万两,世袭罔替!” 御甲军刚刚受挫的士气,在人多势众下恢复了一些,听到太子如此承诺,他们顿时热血沸腾,喊杀声震耳欲聋,疯了一样向着城门冲去。 城墙上,看着下方将士冲杀,皇上侧眸看了陆棠一样,“你觉得哪方能胜?” 他的语气像是在问今晚吃什么。 陆棠勾唇,“回皇上的话,小女认为我方能赢。” 皇上不怒自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何以见得?眼下可是我方劣势。” 陆棠嘴角笑容愈发大起来,“皇上您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皇上低笑起来,“你倒是机灵,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陆棠纤眉轻挑,“我大师兄的心气高着呢,他若相助,必然助明君,而非三殿下这种……尚未成气候的……咳咳。” 她及时止住话语。 大师兄从一开始效力的就是皇上,而非三皇子。 可怜三皇子以为将皇城司收入麾下,就如同太子收了御甲军一样。 皇上被她一记马屁拍得哈哈大笑起来,看陆棠的眼神愈发顺眼起来。 陆棠素手轻挠脸颊,“有一事小女不明白,皇上可否为小女解惑?” “你说。” “若是……我说假如,我没能入宫,就没办法为皇上解毒,那这一切岂不是就无法按照皇上的计策实行了?” 皇上中毒昏迷是真的,陆棠诊治后,皇上体内的毒素很快便被引出,只是被陆棠以障眼法迷惑了众多太医。 当然,太医当中有皇上的心腹,否则又岂能轻易骗过去。 皇上醒后看到陆棠并不感到意外,甚至一语道破她的来历。 二人仅有两次说话的机会,陆棠并未得到皇上的指示,她全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但皇上似乎全都料到一般。 听了陆棠的疑惑,皇上浅笑片刻,说道:“丘师不会放任我不管的。” 陆棠:…… 所以,从师父让她相助边关开始,就预料到会有如今这个局面? 这么神通广大吗? 她这算不算被师父算计了? 陆棠心里有点小郁闷。 并且,皇上的话语焉不详,她隐隐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但她不敢问。 好难受! 陆棠红唇微抿,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虽然皇上没有说,但是陆棠明白,不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都在他的算计当中。 恐怕他发现的时候中毒已深,不得不将计就计,才有了后来这一码码事。 怎么说呢,以身入局,很有魄力和胆识,不愧是上一届夺嫡的胜利者。 陆棠笃定己方会赢,也是因为皇上现在的态度。 太平静了。 火器对他来说应该是意料之外,所以他定然还有后手。 当天际线弥漫起层层烟雾的时候,陆棠知道,他的后手出现了。 太子正做着登上皇位的美梦,眼看就要打到城墙根下了,地面的震动从小到大,到最后让人无法忽略。 他们知道,有大部队到了! 倏然回头,太子便看到远处扬起的尘沙,黑压压的将士迅速向这里逼近,他面色骤变。 ------------ 第106章 你想要什么 在看到玄青色铠甲时,太子知道大势已去。 那是玄甲军的制式铠甲。 许晏舟到了! 太子的正规军再如何厉害,也难敌在边关浴血奋战,接受过嗜血洗礼的玄甲军。 城墙上,三皇子站在皇上身后,一脸晦涩地看着奔腾而来的玄甲军,隐晦地看了方闻洲一眼。 他的很多计划和决定,都在父皇的预料当中,其中少不了方闻洲的暗示和引导。 方闻洲,代表着父皇。 不甘心吗? 他的确不甘心,但是他明白,他玩不过太子,更远远比不上父皇。 三皇子心中惶惶,他太信任方闻洲了,以至于他知道自己很多心思,比如他根本没打算让父皇醒过来。 三皇子额头尽是冷汗,看着下方御甲军溃不成军,丢盔弃甲,太子在心腹的掩护下仓惶逃窜,他只觉得腿脚发软。 他连跑都没资格。 和三皇子不同的是,太子仍旧抱着侥幸的心态,三万正规军即便打不过玄甲军,但是阻挡一下,让他逃走总没问题的。 但他高估了自己对御甲军的统治。 在辨别出来者是玄甲军的时候,军心便动摇了,城墙上不断有人喊话,只要放下武器就不会死。 如此情况下,谁还会去抵抗? 太子甚至没逃出多远,就被玄甲军堵住,生擒活捉。 随着玄甲军的到来,城下战役宣告结束。 看着太子狼狈万分被押解回城,三皇子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他嘴唇哆嗦着,眼前一阵阵发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三皇子头上罩下一片阴影,明黄色靴子出现在视野中,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瑟缩起来,宛如一座巨山压顶。 “父、父皇……儿臣……” 他想说儿臣罪该万死,后边的话因为恐惧梗在喉中。 “起来吧,做得尚可。” 三皇子低垂着头颅猛地怔住了,随即睁圆眼睛。 父皇……说他尚可? 所以,他不会死? 三皇子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自心底升起,失去的力量迅速涌回身体中。 皇上无恙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许晏舟领兵入城那一刻,无数人影自街道两旁出现。 谋逆危机解除,边关战神许晏舟归来,他们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探出头来。 英俊高大,清风霁月的许将军他们没看到,看到的是一个满脸胡子,几乎看不出面容的悍将。 那双凌厉的眼睛轻轻扫过,便让人心头发紧,头皮发麻,那是看过尸山血海的眼神。 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将军腰板笔直,如崖间松柏,风不可摧。 尽管看不清面容,依然不影响许多女子对他芳心暗许。 许晏舟的目光一直逡巡在前方,却看不到轿子里的那一抹身影。 刚刚城墙上匆匆一瞥,她似乎清瘦了许多。 许晏舟尚未分家出府,策马回到将军府,迅速沐浴更衣,整理好仪容仪态,方才入宫面圣。 养心殿中,皇上高坐龙椅,皇城司侍卫林立。 和许晏舟出发时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变。 谁能想到一个时辰前,京城刚经历过宫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许将军不仅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今日救驾及时,待朕整顿一番后,论功行赏!” “臣谢主隆恩!” 许晏舟站起身来,目光向着另一侧看去。 陆棠恭敬地站在一旁,垂手不语,大抵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轻轻侧眸扫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 仅这一眼,她的眼底便印下那个清风霁月,苍松翠柏一样的男子。 “陆棠。” “民女在。” 皇上目光灼灼看着她,“边关功臣他属其一,你属其二,你想要什么,同朕说。” 听他的意思,想要什么都能给。 许晏舟眸光微闪,很想给陆棠示意,但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他什么都做不了,心中有些凛然。 陆棠闻言展颜一笑,“陛下,民女要什么都可以吗?” 皇上眼底闪过一抹晦涩,面上依旧如初,颔首道:“要什么都可以。” 许晏舟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心中有些急切。 方闻洲淡淡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百官尚未应召入殿,都在外边候着,今日陆棠所有言行,都会被众人知晓。 陆棠扬起一抹笑容,“陛下,民女只有一个要求。” 殿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只有轻弱的呼吸声。 “说。” “我想吃玉米!” 陆棠说完,殿中的呼吸声都被压没了,寂静如无人之境。 众人睁大眼睛,都在怔愣当中,眼底透着迷茫和不解。 玉米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立下大功,就只想着吃? 忽地,殿中响起皇上的大笑声。 许晏舟悄悄松了口气,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陆姑娘果然聪慧。 方闻洲轻叹一口气,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 聪慧是聪慧,但她想吃是真的…… 看着皇上笑不拢口,陆棠露出一抹无奈,待他歇了笑声,这才说道:“民女没能等到玉米收获就回了京城。” 一口都没吃上! 哪能没有怨念。 她没吃过玉米! 大盛的人,有多少吃过玉米的! 想吃的心情只有持续发酵,不会消失。 为了吃玉米,她做了许多攻略,看过许多数据,收罗不少吃法。 “好好好,赏!以后大盛土地内的玉米,全权由陆棠做主。” 陆棠怔了一下,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这看似儿戏一样的赏赐,实际是对陆棠放了权。 全权是什么意思,从种植到分配再到买卖,都由陆棠说了算! 别看只是其中一种,这里边可运作的事情可多着呢。 陆棠欢欢喜喜跪下谢恩。 方闻洲瞥了皇上一眼,看得出,他对陆棠的表现和识趣非常满意。 皇上眉宇间露出些许疲惫之色,他没有传召百官,吩咐下去明日正常早朝。 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所中之毒也未完全清理干净。 且毒素对皇上的身体影响很大。 陆棠知道,她还要继续为皇上诊治。 一个太监走进来。 “启禀皇上,武定侯萧知远回京,已携人马进了城。” ------------ 第107章 北辰王 太子为了牵制陆棠,利用军令将萧知远父子调回京,没想到他们先出发半个月,结果却落在许晏舟后边。 可见许晏舟行军急切,一心想要尽快回到京城。 皇上挥挥手,“等召。” 两个字,萧知远只能乖乖回府。 萧知远知道眼下形势不同以往,太子谋逆,三皇子还不知道如何,既然皇上不见,他也乐的赶紧回府。 等事态沉淀一番,他再做打算。 带着萧景年回了侯府,径直去了老夫人的寝居。 “娘,儿子回来了。” 老夫人满面红光,虽然萧知远看上去风尘仆仆,但却意气风发。 “平安回来就好!”老夫人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家中男丁都上了战场,这数月光景,对她这个老太婆属实长了些。 好在,儿孙都回来了,还带着一身军功回来。 萧知远和萧母一番话后,他问起京城局势。 听到太子带兵围城,面色异常凝重。 “后来不知怎么的,应该是许家嫡次子回来,带兵围堵了太子,这才成功救驾。” 城中百姓知道实际情况的很少,萧母再如何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 更何况此间事情隐秘忌讳,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到处问。 萧明珠兴高采烈跑进来,“大哥,我可想死你了。” 作为家中唯一的嫡女,萧明珠从小便是被萧母和萧知远宠着长大。 这次大哥立下军功,她家的门楣又能更上一层,不再是‘没有权势的勋贵’。 萧明珠能不高兴吗。 她转头看了萧景年一眼,平日里这小子早就扑到她身上喊姑姑,怎的今日这么乖巧。 “见过姑姑。” 见萧明珠看过来,萧景年起身行礼。 萧母和萧明珠见状,直夸他长大了,这次出门没白跟着出去。 萧景年笑笑不语,重新坐回座位。 萧知远对他也颇为满意,作为侯府嫡长子,就应该有嫡长子的沉稳和气度。 “对了大哥,陆棠没和你一起回来?”萧明珠四下看了一眼,没看到她的身影,不由地问道。 想起自己的腿疾,老夫人也关心起来。 现在提起‘陆棠’这个名字,萧知远就会陷入沉默当中。 “怎么回事?”老夫人追问道。 萧知远垂眸,“我们既已和离,她自然不会同我回来。” 萧明珠撇嘴,“她是不是又惹到陶云倾然后被你训了,不然都追到边关了怎么舍得不和你回来呢。” 老夫人不耐摇头,“她怎么不长记性呢,人家云倾屈尊降贵做平妻她都容不下,怎么着,非要人家嫡女做妾吗?要我说,你就是太惯着她,她若是继续闹,你就晾着她,不要心软。” 一旁萧景年不由看向父亲的神色,眼底闪过一抹冷笑。 以前猪油蒙了心,如今来看,这一家子,哪有一个人养得熟。 祖母的腿疾每逢阴天下雨必疼,平日也总是疼得睡不着,都是娘亲亲力亲为为她施针,陶云倾可做过什么。 姑姑的日常开销极大,又眼高于顶,若是没有娘亲维持侯府的收入,她又如何在人前那么风光。 陶云倾拿到中馈便迫不及待拿去放印子钱,下人的月钱不发不说,他们四季的衣裳都缩减许多。 不仅如此,甚至是吃食上采买的东西都不如从前。 这些他们可曾注意过? 萧景年默不作声,看着他们作死,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病态的爽感。 就好像,在惩罚他自己一样。 内心的情绪越是沉淀就越发汹涌。 他知道,伤陆棠最深的人,是他和父亲。 因为她曾经最在乎的就是他们两个。 而他呢,用天真的残忍,无知的恶意,一刀一刀砍向她,将她砍得遍体鳞伤,无力招架,最终彻底失望。 想起这些,萧景年眼底的痛楚几乎掩饰不住。 “祖母,父亲,姑姑,景年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言罢,也不等众人有所反应,躬身告退。 礼仪上挑不出什么,但萧母和萧明珠总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萧知远对陆棠忌讳如深,实在不想再说关于她的事情,也借口疲惫告辞离开。 陆棠的事情,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她们。 萧母对于门第看的很重要,若非勋贵势弱,他又怎么可能娶陆参政家的女儿,所以当陶云倾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便有了心思。 将军府嫡女作为侯府主母,和五品无权小官家的庶女作为侯府主母,几乎不用犹豫。 再加上陆棠在侯府一直听话的很,指东绝不打西,让做什么做什么,全然以萧知远和萧景年为主,便给了她们一种错觉。 她可以任人拿捏,捏圆搓扁都随她们的心意。 萧知远走了,萧母颇为光火,她还等着陆棠回来给她针灸呢。 翌日,大盛恢复早朝,文武百官着朝服而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京城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太子谋逆,皇上雷霆震怒,太子党羽全部被拿下。 牵连之广,让众人心惊。 皇城司的人马整日穿梭在皇城中,今日这个被抄家,明日那个被流放,百官噤若寒蝉。 内阁首辅男丁斩立决,女子充作娼妓。 御甲军总兵被处五马分尸,男丁斩立决,女子流放边关。 …… 被拉下马的官员不知凡几,朝中空出许多职位,文官愈发不满,勋贵蠢蠢欲动。 有惩自然有奖。 玄甲军将领良田美宅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士卒们也都根据军功得到赏银或者良田。 平二等三名副将,以及萧知远全部晋升二品镖旗大将军,良田千亩,黄金万两。 平二等人仍在边关驻守,无法领上谢恩,圣旨会传到边关。 萧知远叩首谢恩,心中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总算没有辜负先辈们的期望。 封赏完他们,接下来便是最大的两个功臣,许晏舟和陆棠。 萧知远知道,许晏舟这次立下大功,怕是会封爵。 虽然心头仍旧有些不甘,却也说不出什么,火器打造出来了,总要有人利用好,发挥其最大功效才是。 “许晏舟听旨。” “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许家嫡次子许晏舟,战功赫赫,护佑边关,保大盛国土,封北辰王,赐黄袍马褂,以示皇恩,钦此!” 萧知远倏然睁大眼睛。 异姓王! ------------ 第108章 和离之日,心死之时 大盛自开国以来,只有两个异姓王,他们均是追随高祖的开国功臣。 许晏舟何德何能,打了两场胜仗就封异姓王? 萧知远满心不服,以他立下的军功,应该封得更高,赏赐更多一些,想着许晏舟已经没了晋升空间,封个一品将军开宗立府便是了,心中才有了一抹安慰。 万万没想到! 萧知远心情低沉,却不敢表现出来。 他不求封王,但是他认为也没必要给许晏舟封王。 对此有意见的人不在少数,许多重臣高官纷纷谏言劝解。 “还望陛下请三思啊,历史上异姓王均有开国从龙之功,许将军纵然功劳极大,但也不到封王之时。”言官直言相劝。 其余的人纷纷应和,就连许老将军都站出来恳求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众人。 兴许是察觉到皇上的不悦,殿中逐渐安静下来,他身侧的方闻洲缓缓开口。 “敢问各位大人,陛下中毒卧榻时你们在哪?” “太子带兵围城时你们又在哪?” “陛下乃天子,许晏舟救驾及时,避免大盛被乱臣贼子霍乱,陷入内乱,更防止被岐人钻了空子,保大盛内外安稳,此时陛下欲封王,你们倒是站出来了。” 方闻洲清风独月,清冷卓然,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话,却极尽嘲讽之意。 众人皆知,大司命就是皇上的嘴替,他说的话,便是皇上的意思。 言官重臣被他一番尖锐的话堵得语塞,隐晦地互视一眼,颇有些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皇城司就是皇上的刽子手,大司命看着清风霁月,陌上玉公子的模样,却最是冷血无情,嗜血弑杀。 对这群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走狗,不论是高管忠臣还是百姓,都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以前提起皇城司,谁不蹙眉露出一抹厌恶和恐惧。 如今走了运立了功,他们只会愈加目中无人,嚣张凶残。 他们不信是许晏舟入了方闻洲的眼,他说这番话,更多是替皇上说的。 众人没敢再说话,赏赐便这么定下了。 清剿行动尚未结束,许多高官重臣宅周都有皇城司的人马,闹得人心惶惶。 宫门外,萧知远站在马车旁,目光始终看着城门处。 不多会,看到陆棠的身影,他眼底闪过一抹喜色,因为许晏舟封异姓王的不悦都冲淡了许多。 “棠儿!” 萧知远迎了上去,本以为会看到陆棠热切的眼神,谁知却对上一汪深潭,看不到半点情绪波动。 陆棠后退一步拱手,“侯爷。” 萧知远急切地说道:“棠儿,一切我都知道了!我知道火器真的是你打造的,边关一切的功劳都实实在在是你的!是我误会了你!” 陆棠纤眉一挑,“我同侯爷非亲非故,还请唤我一声陆姑娘,另外,这些事实就不需要侯爷重复一遍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侯爷是否误会,我本也不在意,对大局也没有任何影响。” 萧知远只以为她在气头上,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腕,被陆棠反手挡了回去。 他握着手腕睁大眼睛,刚刚陆棠这一手没惜力,震得他手腕生疼。 陆棠面若寒霜,“侯爷自重,再胡乱攀扯,可就不是让你疼一下那么简单了。” “陆棠,我知道你心中有气,都是陶云倾有意诱导,我才会误会你,如今真相大白,你我之间本不应该再有嫌隙!” 陆棠眉宇间尽是淡漠,“和离出府那日,你我已经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你若再满口胡言辱没我的名声,我这便到皇上跟前告你一状。” 萧知远神情一僵,才受封,万万不能将他这些糊涂事抖搂到御前。 随即见她嘴角露出一抹讥讽,“侯爷倒是一点都没变,不论做什么,错都不在自己,错的永远都是旁人。” 萧知远愣住了。 他、他错了吗…… 见陆棠要走,萧知远还是不甘心地拦住她,他眼底透着一抹慌乱,“你、你当真对我没有半点情意了?” 事实上,从边关回来的路上,他就意识到他不能没有陆棠。 包括在平遥城时他不断招惹陆棠,也是因为如此。 只是那时他没有意识到。 陆棠神色淡然,眸子平静无波。 “萧知远,从你一次次维护陶云倾,置我于不顾,从你对我漠视以待,你我之间的情意便被你消磨殆尽,我离开侯府那日,便是对你心死之时,从今往后,莫要再纠缠我。” 陆棠离开了,留下呆若木鸡的萧知远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 …… 与此同时,武定侯府一派喜意,若非现在不合时宜,他们都要张灯结彩,大肆庆祝了。 自勋贵的权力被一点点剥夺,就注定勋贵的没落。 旁的不说,武定侯府,爵位传到萧知远这一代,若是仍无建树,请封世子的事情很难成事。 如今萧知远立下军功,他手底下的人造出火器,绝对大功一件,是会载入史册的。 武定侯府,注定崛起! 不久后,萧知远便失魂落魄地捧着圣旨回来了,才进门,赏赐流水般进入武定侯府。 萧母笑得合不拢嘴,给了来人不少封赏。 转眸看到萧知远,却见他兴致不高。 “怎么?”萧母忍不住问道。 第一次出征就大胜归来,得封二品镖旗大将军,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萧知远不愿扫了母亲的兴致,笑笑表示有些倦了,准备去歇息。 送赏的人陆续离开后,萧知远便有些意兴阑珊地往书房走。 “侯爷,老夫人,夫人携小公子回来了!” 萧母顿时大喜,亲自迎了出去,转头见萧知远站在原地,顿感疑惑,“怎么不动,云倾回来了。” 萧知远本想就此离开,看到母亲眼底的希冀,他还是踱步跟了上去。 陶云倾的事情,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同母亲说,陆棠的事情更是如此。 想起陆棠,他心中一痛。 出了门,陶云倾正抱着孩子下车,路途遥远,她满脸倦怠,神情都有些萎靡。 待看到萧母和萧知远的时候,她脸上绽出一抹笑容。 “母亲,侯爷。” 目光如同蜜丝缠绕在萧知远身上,却见他将目光转到一侧,看也不看她一眼。 陶云倾笑容凝滞在脸上,脸色白了一瞬。 进了门,看到一个个整齐的箱笼,以眼神询问萧知远,依然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萧母高兴地说起受封得赏的事情,满面红光。 “等选个良辰吉日,该将云倾抬做正妻了。”萧母欢喜地逗弄着萧景辰,若非腿脚不便,她甚至想抱过来。 如此家中就有两个嫡子,将来再给定贤抬两个妾室,侯府必须开枝散叶才是。 陶云倾听后露出羞赧之色,目光盈盈看向萧知远,眼底尽是希冀。 “娘,我先去歇息了。”萧知远没接话茬,转身离开了。 陶云倾身体一晃,若非有丫鬟婆子扶着,怕是要跌倒在地。 萧母终于察觉到二人之间气氛不对。 “侯爷,误会了我。”陶云倾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也怪云倾,有些事应当及时解释清楚,哪想到侯爷会偏想到那些地方。” 萧母知道不是细问的时候,便让她去休息了。 养心殿,皇上翻着卷宗,却无心上边的内容。 “大司命,你认为,朕该如何嘉奖陆棠?” 方闻洲垂眸,“臣不知。” 皇上这么问,显然是心中有了想法。 皇上放下卷宗,长长舒出口气。 旁人都好嘉奖,唯独陆棠。 陆棠的本事太特殊,不能轻易用姻缘赏赐,也不能轻易放离身边。 至于封官,大盛尚未有女子涉政,他暂时也不想开此先例。 换做以往,皇上必然会用姻缘将陆棠和皇室牢牢绑在一起,但出了太子一事,他凡事更加小心谨慎,不想过早立下储君。 还有一种方法,便是将陆棠纳入他的后宫,可她是丘师之徒,此行恐会得罪丘师。 皇上心中踌躇,他最倾向的还是最后一种。 封个皇贵妃,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因有所顾虑,他没有轻易决定下来。 其实若是陆棠愿意,丘师那边便也没问题了。 “陆棠为天下女子表率,理应赏她该得的地位。” 听到皇上有意无意说出这么一句话,方闻洲眼底闪过一抹晦涩。 “那丫头野惯了,我师父都管不住她,否则她又岂会擅自做主,嫁入武定侯府做续弦。” 他几句话点出陆棠的过往,果然见皇上的手顿了一下。 ------------ 第109章 幸好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了 说起来,陆棠在京城出生,虽离家十年,但对京城她会有一种莫名的情结,可偏偏京城没有一处她落脚的地方。 皇上的意思,让她先住在皇宫当中,陆棠却不愿。 看到那层层叠叠的红瓦高墙,她就有一种窒息感,不痛快。 所以她同皇上请示出宫,在京城寻了处不错的二进院子住下来。 虽在京城出生,又在京城生活了数年,但实际上很多地方她都没有去过。 走在大街上,琥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太子下诏狱,太子妃和太子侧妃等人也没能幸免,如今都在等着皇上的决断。 下诏狱那天,陆棠在东宫门前接到琥珀,带她离开。 “小姐,你看那个钗环,我喜欢这个。” 小姐说今日随便她挑选,看上什么就买什么,权当是这段时间的补偿。 琥珀知道陆棠的实力有多雄厚,一点都不给她省着。 首饰买了一些,买得更多的是零嘴。 “小姐,用不用给大师兄带些去?”琥珀两腮鼓鼓,如同藏了吃食的松鼠。 陆棠摇头,“我回京城前他就在京城了,什么没吃过。” 事后闲聊才知道,在她回到京城之前,方闻洲就来到京城了。 她回京城是以陆参政庶女的身份,那时候还是皇城司少司马的方闻洲,关注不到她。 二人身份天差地别,便始终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陆棠成为萧知远续弦后,因为侯府的没落,本身出席的宴席便少,又加上她也不是个喜欢应酬的,能躲都躲。 师兄妹在京城数载,还是她去了边关后,大师兄才知道她的情况,甚至知道她嫁人了。 对此,方闻洲到现在都不想看见她。 想到这里陆棠就头疼。 琥珀撇嘴,“是大师兄不想理你吧,毕竟小姐做得的确过分,成婚这样的大事,居然谁都不说。” 陆棠能说什么,那能算成亲吗,她几乎是舔着脸进侯府做续弦,连个席面都没有,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谁还没有个荒唐往事!”陆棠辩解。 “棠儿!” 陆棠和琥珀正逛得开心,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回头,陆棠便看到陆公子一脸欣喜地看着她。 陆松涛,陆正嫡长子,陆棠的嫡兄。 前嫡兄。 “许久不见陆公子。”陆棠浅笑,眼底没有情绪。 陆松涛一身锦衣华服,腰间压服玉佩价值连城,锦带上更是镶嵌着不菲的宝石。 陆家的钱财,都花在他身上了。 以至于嫡姐出嫁的时候,嫁妆都是硬凑出来的,还有一些是充数的。 因为嫁妆的事情,萧母没少明着暗着讽刺嫡姐,却又理直气壮让她拿出嫁妆支撑侯府的高开销。 陆松涛上前两步,便看到陆棠后退两步,不解道:“棠儿,怎么生分了,我是你大哥啊。” 陆棠唇角带着适宜的弧度,“陆公子应该知道才是,陆大人给了我绝亲书,我已非陆家人,陆公子该称呼我一声陆姑娘。” 陆松涛摇头,“我不管他们怎么样,你始终都是我妹妹。” 陆棠差点维持不住表情,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快信了吧。 刚回陆家的时候,陆松涛看她的眼神就带着厌恶。 人前他端着架子冷漠以对,人后他带着不加掩饰地鄙夷骂她野货。 “哪里来的野货也敢攀上我陆家!” “滚远一点,别脏了我的眼睛。” “一个妾生的下贱胚子,恬不知耻地叫我大哥?” 陆松涛对陆棠的冷漠疏离好像无所觉,他笑着说道:“你说你也是,怎么回了京城都不知道回家呢,走,跟我回去,爹娘看到你一定高兴的很。” “你不知道,你离开京城的这两年,爹有多想你,你也别怨爹,他当时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和侯爷的关系不继续恶化,才出此下策,实际他哪舍得。” 陆松涛滔滔不绝地说着,替陆正辩解着。 陆棠歪头,“真的很奇怪。” 陆松涛一怔,“哪里奇怪?” “陆家祖上是积了什么大德,让我和嫡姐托生到你们陆家,根不正,苗不直,现在脸也不要了。” 陆正的漠视,嫡母隐晦的打压,陆松涛在下人面前都不给她颜面,只有嫡姐处处护着她。 那时嫡姐带着萧景年已经在娘家住了两个月。 陆棠不是离了家族庇佑就活不下去的人,她被师父放出山来,茫然之际恰好被陆家找到,才回了陆家。 不到一月,她就想离开陆府,天大地大,还能没有她容身的地方? 更何况,她想到处走走,不想偏安一隅。 可随后,她见到了那个同她有过一面之缘,便让她记在心中的男子。 原来他是她的姐夫! 陆棠毫不犹豫掐灭心中的念头,歇了心思。 兴许是萧知远和嫡姐的缘故,她对萧景年格外喜爱,事无巨细地照顾着。 留在陆府,便是因为萧景年的癫症只有她能控制。 陆棠明晃晃的话让陆松涛笑容敛尽,他眼底充斥着恼火,看着陆棠的眼神重新带上凶狠。 只可惜,他是个纸老虎。 他不敢对陆棠动手,因为他被陆棠狠狠教训过。 苦于他一个男子被娇滴滴的女子暴揍,他连说出去的勇气都没有,甚至不得不谎称遇到贼寇才鼻青脸肿。 当时不敢,现在更不敢。 “陆棠,你别不知好歹,血浓于水,你如此态度,可曾顾念亲情?” 陆棠挑眉,“只是态度不好就不顾及亲情了,我当时和离出府无处容身,陆大人可是一纸绝亲书任我自生自灭。” 陆松涛底气不足,“我说过了,父亲是为了你好,你当时服个软,不仅父亲不会如此,你还能回到侯府,是你自己太犟!” 他将过错归在陆棠身上。 陆棠颔首,“幸好,幸好陆大人如此做了,幸好我没回侯府,更让人庆幸的是,我现在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只是想想就让我开心。” “你!”陆松涛气得脸色发青。 野货就是野货,有一天飞上枝头,也是染着七彩羽毛的野货,上不得台面。 看看她这副刻薄自私的嘴脸,陆松涛就气不打一处来。 ------------ 第110章 可要进宫? 想到出门时父母的嘱托,陆松涛压下心头的邪火,眨眼间他便敛了情绪,露出一抹无奈的样子。 “棠儿,我知道你有怨气,有些事的确是父亲做得不好,但百善孝为先,我们做儿女的,还能跟父母有隔夜仇?” 陆棠见他语重心长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说得对。” 陆松涛面色一喜,“你想通了就好。” 他的话音才落,陆棠转身就走。 陆松涛愣了一下,迈步追了过去,“既然你想通了,就随我一道回家拜见父母啊。” 陆棠一脸疑惑,“我哪来的父母?” 陆松涛以为她耍他,怒从心头起,正要伸手去拉他,马蹄声响,抬头便看到萧知远牵着马往这边走。 除了皇城司,任何人不得在城内骑马。 陆松涛见到来人,笑容堆在脸上,“妹婿来了,正巧遇到陆棠,这数月你们在边关,父亲母亲担心得很,如今见你们安全回来,大家都松了口气,为你们高兴。” 萧知远神情冷淡,以往他就不愿意理会这种趋炎附势之辈,面上的礼仪往来,不过是看在他是景年亲舅舅的份上。 没有陆棠,他和陆松涛也有关联。 “我还有事,改日再叙。”他敷衍地说了一句,就准备牵着马离开。 他见萧知远不搭理陆棠,顿时有些着急,伸手推向陆棠,想让她赶紧上前说话,别眼巴巴看着人家走了。 谁知手才落在陆棠手臂一侧,便被擒住。 一股剧痛传来,陆松涛顿时惨叫一声,转头看到一个身量只到他胸口的少女,正捏着他的手腕。 若非亲眼所见,他实不敢相信如此娇小的女子,却有这么大力气,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琥珀将他的手腕反转半圈,往他身体的方向大力推去,疼得陆松涛五官都拧在一起。 “你的咸猪手若是不想要了,我可以给你废了。” 琥珀狠狠推开他,眼底泛着冰碴子。 她早就看这狗东西不顺眼了,小姐已经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他还上杆子以孝道压迫小姐。 陆棠将手帕递给琥珀,“擦擦,别脏了手。” 琥珀听话地接过来擦了擦,随后将手帕撕碎扔掉。 陆松涛被这一幕气得满脸涨红,疼的说不出话。 “妹婿,你该好好教训她一番,她真是被我们宠坏了,竟是连兄长都敢动手!” 萧知远的目光在陆棠脸上转了一圈,遂垂下眸子,“我同陆姑娘已和离,我无权管束于她,更何况……” 他顿了顿,“我认为她做得没错。” 说罢,他向着陆棠颔首离去。 多看陆棠一眼,他心中的情绪便会多一分,也更心慌一分。 他希望陆棠对他仍旧有爱慕之心,他不愿回想过去,他怕在回忆中找不到陆棠爱慕他的蛛丝马迹。 陆松涛看着萧知远离开,再回头,已经不见了陆棠踪影。 他有些气急败坏,这野货自以为立了功,翅膀都硬了。 陆棠虽住在宫外,但每日都会被招入宫为皇上诊脉。 皇上体内的余毒再有半个月就能清除干净,但血脉脏腑长期浸淫在毒素中,伤了根本,寿命锐减。 “可会影响寿数?”皇上盯着陆棠说道。 陆棠笑道:“陛下不必忧心,我得传师父医术,会竭尽全力为陛下调理龙体。” 皇上微微颔首,“有你在,朕放心。” 顿了一下,他垂眸问道:“你觉得这皇宫怎么样?” 陆棠的手不停,敛眉回道:“回陛下,小女觉得皇宫巍峨高耸,气势磅礴,让我等凡人仰望敬畏。” 皇上笑了,“朕也是凡人。” “陛下乃真龙天子,算不得凡人。” 她的话让皇上笑不拢嘴。 收了银针,陆棠恭敬地退至一旁。 皇上披上衣裳,忽然站起身,踱步走到陆棠跟前。 陆棠正要后退,耳边传来皇上的声音,“站着别动。” 她止住身形,垂首安静地站在那里,随后淡淡的木质熏香弥漫进鼻间。 一抹亮眼的黄色出现在视线中,几乎快要撞上她的鼻尖。 近在咫尺…… 陆棠下意识屏住呼吸。 “陆棠,你可想过长住宫中?” 陆棠呼吸滞了滞,随后语气平缓恭敬地说道:“陛下,小女自幼跟随师父生活在山里,被师父放养长大,不懂规矩礼数,恐冲撞了贵人。” 听她提到‘师父’,皇上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你每日这么跑来跑去,未免太辛苦。” 听到皇上这句话,陆棠露出感激之色,“谢陛下为小女着想,小女倒是无妨,定会竭尽全力,唯恐辱没了师父的名头。” 皇上点点头,重新坐回榻上,挥挥手,“下去吧,朕乏了。” “小女告退。” 陆棠走出皇宫的时候,衣衫已经浸透,寒风一灌,她浑身激灵一下,寒意顺着脚底漫上来。 身体上的寒意,也是心底里的寒意。 这寒意还未蔓延上来,暖暖的气息从天而降。 陆棠伸手一摸,一件大氅披在了身上。 回头看去,是大师兄方闻洲,他脸色仍旧清冷,正眼不看她一眼。 “大师兄,还在生气吗,棠儿知道错了,以后每次成亲都会告诉你!” 方闻洲:…… 他凉凉地看她一眼,“你想成多少次亲?” 陆棠讪讪笑起来,“口误口误。” “走吧,我送你回去。” 方闻洲大步往前走,陆棠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一幕,被巧好赶来的许晏舟看在眼里,垂在一侧的手紧了紧。 送陆棠回到她那小院子,方闻洲也不避讳,径直走了进去。 琥珀欣喜地给大师兄奉上茶水,将街上买的吃食都拿出来招待他。 “长高了。”方闻洲微微颔首。 琥珀喜滋滋地回屋了,她最喜欢别人这么夸她! 更何况这个人是她崇拜的大师兄。 方闻洲喝了口热茶,看向陆棠,“今日可看出皇上的意思了?” 陆棠顿时苦了脸,“先前我就觉得有点不对,今日那番话,让我现在都心惊胆战。” “你有什么打算?” 陆棠摇头,“不知道,我可不要进宫!” 更不要嫁给一个老头子。 即便那是天子。 ------------ 第111章 愁绪 方闻洲蹙眉,“如果你没有进宫的意思,便要早做打算了。” 陆棠抬眸,“什么打算?” “嫁人。” 方闻洲言简意赅,却让陆棠愣了神。 嫁人? 她嫁过一次人,说实话,没想过再嫁人,她觉得一个人自由自在,真好。 可她明白,眼下她没有更多选择的机会。 单单打造火器这一点,皇上就不可能放任她离开。 不想进宫,那就只能再次嫁人。 想到这里,陆棠莫名情绪有些低落。 想起那一方天地,将会困住她的一生,她就忍不住叹气。 方闻洲瞥她一眼,“还有功夫在这里伤春悲秋,你现在想嫁人,也未必有人敢娶你。” 陆棠:? 稍加思索她便明白过来。 第一是皇上有意将她纳入后宫,和皇上抢女人那不是找死吗。 第二,则因为她打造火器的本事,皇上不会轻易让她婚配的。 因为第二种,所以皇上才觉得将她收入后宫是最好的选择。 陆棠深深体会到怀璧其罪的感觉。 如此想想,她想嫁人恐怕都不容易。 “你可有中意之人?”方闻洲忽然问道。 陆棠歪头,总觉得他意有所指,“没有。” 方闻洲挑眉,眼底划过一抹怜悯之色,“有些人真可怜。” 陆棠满脑袋问号,怎么说话没头没尾的,谁可怜? 方闻洲啧啧两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这件事耽误不得,还要早做安排。” 陆棠黑脸。 安排? 怎么安排,她不能上街去抢个男人回来成亲吧。 方闻洲走到门前,一道明艳的身影冲进来,差一点便冲进他怀里。 “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吗?” 方闻洲垂眸,看向这个恶人先告状的人,语调淡漠,“秦姑娘,又见面了。” 秦昭:“……” 她居然骂大司命不长眼! 明早她的尸首就会出现在城墙上风干吧! “对不起大司命,小女子不长眼,差点撞了您。” 秦昭识时务者为俊杰,赶忙欠身道歉。 方闻洲淡淡地说道:“让开。” 秦昭迅退到一旁,让出门口。 一道细微的风从秦昭脸上拂过,再抬头,方闻洲已不见踪影。 她的心脏如同擂鼓,半天缓不过神来。 “别看了,人已经走了。” 陆棠的声音传来,秦昭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不自觉走到院外,去望他的背影。 秦昭差点双手揪住头发。 “大小姐来此有何贵干。”陆棠揶揄地看向她。 秦昭面颊带着一抹淡淡的绯红,轻咳一声,“别闹。” 秦昭就是那位替身姐姐,还是从琥珀口中知道的。 陆棠震惊于秦昭的大胆和胡来,心底也不免带上一抹佩服。 秦昭不傻,知道扮做她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去做了,因为她知道原来的替身姐姐没有在后宅生活过,怕是会露出马脚。 这份恩情她记在心里。 进了屋,秦昭将大氅解下交给身后的丫鬟,随后将她们打发出去。 陆棠知道她有话要说。 秦昭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怎么办,我娘要给我定亲!” 琥珀给二人倒了茶,说道:“哪家公子让你这么不情愿?” 秦昭噘着嘴,“我爹中意今年的新科状元,我娘则中意我表哥许晏舟。” 听到‘许晏舟’这个名字,陆棠的手一顿。 “你中意谁?”琥珀问道。 秦昭撇嘴,“我谁也不中意。” 虽然有萧知远在前,但勋贵依然势弱,国公府即便有些底蕴,在朝中的影响力也很低,他们这是看上许晏舟的前景了。 但她从来都把许晏舟当做哥哥,没有其他想法。 “陆棠,你有什么好办法没?”秦昭摇晃她的胳膊,“我真的不想嫁人呢。” 陆棠无奈,她能有什么好办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秦昭无可奈何,她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陆棠,说实话,你对我表哥有意不?” 突兀的一句话,差点惊掉陆棠手中的茶盏。 琥珀没好气地说道:“看出来了,这是替许大将军说项来了。” 虽然她们家小姐不拘小节,大大咧咧,但这种事,怎好私下来说。 若非知道秦昭没有坏心,她都要将她打出去了。 秦昭也觉得如此不妥,托腮愁眉苦脸起来,“其实我表哥对你有意。” 哐啷! 陆棠的茶盏落在托盘中,碰出清脆的响动。 琥珀脸都黑了,“秦昭,你再口无遮拦,我就把你扔出去。” 秦昭赶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你看咱们都不同于世俗,这里又只有咱们三个人,我说话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琥珀这才放她一马。 她知道秦昭和陆棠的性子有三分相似,的确都是不容于世俗。 陆棠收拾好情绪,心里思付着这种可能性。 如果硬要选,许将军或许是个好人选。 这个想法刚起来,就被陆棠压下去。 对她合适,对人家许将军可就不妥了,她总不能只为自己着想。 更何况,人家也未必愿意。 陆棠幽幽叹了口气。 这件事涉及到皇上,她必须谨慎再谨慎,就像大师兄说的,现在未必有人敢娶她,就算娶了,恐怕日子也不好过。 难道真的要入宫吗? 想起那高耸的围墙,陆棠呼吸都不通畅了。 真到了那一步,她就只能跑路了。 这是最坏的打算。 和秦昭二人相顾无言,只剩下唉声叹气,约好下次再见面,秦昭无精打采地走了。 陆棠抱着袖炉,看着外边的枯枝灯笼柿出神。 日子越发冷了,但和边关比起来,京城的冬日并不难熬。 陆棠不由得想起平遥城的军民,不知道火墙可还好用,粮食可还够吃。 自从太子下了诏狱,皇上醒来,陆棠就变得无聊起来,远没有在边关来得充实。 这一晃,居然过去了两个多月了。 这日午后,陆棠正摆弄着大师兄送来的竹子,门房来禀有人求见。 “何人?” “来人说姓孙,从平遥城来。” 陆棠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赶忙放下手中的竹子往外走去。 孙老背着包袱站在门口,看到陆棠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起。 “陆师可好!” ------------ 第112章 求娶 孙老来到京城不是偶然,皇上虽然还未想好如何‘嘉奖’陆棠,但是却已经想好怎么用她。 边关参与火器打造的匠人全部留下,将孙老宣来京城辅助陆棠。 皇上要正式建立武器司。 只是武器司人选尚在商榷中。 孙老只是巧匠,没有面圣的资格,暂被安排在陆棠不远处的小院中。 “陆师,这是什么?”孙老等着落脚之处时,便在陆棠的外院休息。 陆棠让人将竹子都搬来外院,给孙老看。 “孙老认为,这是什么?” 既然陆师让他看,必然是同武器有关系,但竹子又怎么打造武器? 他面露疑惑之色,拿起一节节三寸长短的竹节看起来。 有竹节,有橡皮筋,这是在做弹弓? 孙老摇头否定,出自陆师之手,定然不是这等小玩意。 一共四个竹节,长短不一,粗细不一。 最细的那只只有拇指粗细,中空。 陆棠将这只横穿过最粗那只的头部。 孙老立刻看出些端倪,但是这东西能有威力吗? 这些陆棠已经打磨好,只要给他们穿插进去,打孔按上橡皮筋便可大功告成。 陆棠的速度很快,孙老看得仔细。 不多会,一个手杖似的东西被安装成。 相同粗细的竹节横在主干顶端,同箭矢发射竹节同一水平线。 横在顶端的两个竹节被穿插按上橡皮筋,延长至前段,前段被一截有弹性的线绳链接。 “孙老,我给你演示一下。”陆棠笑道。 她让人拿来一个瓷杯放置于五米开外,嘴上说道:“这个武器最大射程在五米到十米。” 她尚未测试,还不知道最大杀伤力在什么距离。 陆棠左手握住主体竹竿,箭矢尾部有一道凹槽,刚好可以卡住橡皮筋的连接线。 光杆小巧的箭矢送入最细的那只竹节中,这只竹节,相当于火铳中的前膛。 拉动箭矢尾部,橡皮筋顷刻绷紧。 嗖! 一道细小的声音响起。 啪! 五米外的瓷杯瞬间炸开。 陆棠满意地点点头,五米不是最远距离,还能再远一些。 孙老瞠目结舌。 小小的竹子,木质的箭矢,甚至没有生铁制成的箭头,竟然能够打碎圆滑的瓷杯! 什么东西出自陆师之手,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孙老看到这东西欢喜得很,想亲手试试。 在陆棠简单的指点下,孙老射出第一箭。 歪了。 但是一箭打在树干上,箭尾轻颤。 孙老过去想将短箭拔出来,才发现竟没入半个箭身! 孙老见猎心喜,对于他一个从未接受过兵器操练的人,居然也能使用这个。 “陆师,老头厚颜讨要这个,陆师可否出个价?” 陆棠一笑,“随手做着玩的,送你了。” 她没说谎,她实在太无聊了,想起大师兄以前住的院子里有竹子,便讨要了几根。 孙老大喜过望,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心中琢磨着再改进一下短箭,弄个生铁箭头,增加杀伤力。 他不知道,这个竹子武器,将来救了他一命。 孙老的住所被安排好,随后他就发觉,真的是太无聊了。 之前在边关,每日忙着打造武器,一刻都不敢耽搁,生怕岐人杀过来,他们弹药不够。 而如今忽然闲下来,他逐渐便开始浑身疼,精神都不好了。 人果然不能太闲。 于是孙老除了找陆棠闲聊解闷,便是在陆棠打造的竹子武器基础上,开始试着打造其他武器。 陆棠不似孙老那般无忧无虑,她每日入宫一个时辰,回来后脸色都会很难看。 愈发拖不下去了。 若是哪日皇上亲口说出来,她便没有了周旋的余地。 陆棠深吸一口气,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嫁了。 她正踌躇间,婆子过来说有人递了信。 “人已经走了,他说您看了信就知道了。”婆子送上信就出去了。 一炷香之后,陆棠带着琥珀离开院子,开到城北的闻香阁。 城北多是儒雅素净的文人,少官员,相对清静。 闻香阁在城北茶肆中名声不显,许晏舟叫她来这里,是为了避嫌。 这里毕竟不是边关,规矩礼法束缚着每一个人。 进了雅间,许晏舟含笑站起来。 陆棠眼睛一亮,今日他一袭烟蓝色广袖直裾深衣,外罩一件浅淡的靛青纱衣,如瀑长发用一根白玉簪绾在脑后。 长身玉立,挺拔如松,眉眼疏朗,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一抹温雅矜贵,如山涧月华,高不可攀。 眼前的许晏舟,同边关判诺两人。 “今日邀陆姑娘过来,是有事相商。” 他说的风轻云淡,但在陆棠的注视下,耳尖悄然爬上一抹红。 “许将军何时变得如此客气。” 陆棠笑着,二人落座。 “现在该称呼王爷了,王爷找我何事?”陆棠主动问起。 许晏舟的王爷府正在修缮中,启用的是曾经恭亲王的府邸,比之东宫还要大上三成。 许晏舟稍作沉吟,开口说道:“许某想求娶陆姑娘,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陆棠的动作一顿,蓦然睁圆眼睛,眼底盛着震惊,茶盏到了嘴边停滞在那里。 许是许晏舟太过坦然,陆棠很快回过神来,赶忙喝了口水,压下心中的情绪,轻轻眨了眨眼,脑子逐渐恢复清明。 许晏舟如此做,必然有其理由。 “许将军这是?” 许晏舟见她回神,也没有明确抗拒之色,手心不自觉在腿上按了按。 不知不觉,手心一片汗渍。 “文官势大,皇上早就想要削弱他们,这次内阁首辅被拉下马,正是机会。” 这次许晏舟封王,其中玄机多得很,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打了两次胜仗,及时救驾,更多的原因是要牵制文官。 利用勋贵和武将! 所以借着这次边关大捷,平二等人论功行赏,更多是为了遮掩萧知远的晋升。 即便如此,依然很多文官弹劾,认为萧知远的功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绝对比不过平二等三个副将,直接跳两级晋升。 武将封爵,勋贵晋升,无不昭示着皇上打压文官的决心。 若非文官势力太大,太子想要篡位,哪有那么容易就带着军队围城的。 ------------ 第113章 二师兄先求娶 陆棠对朝堂之事远没有许晏舟那般敏锐,听他分析一般,才惊觉其中还有这么多猫腻。 许晏舟说道:“陆姑娘的封赏迟迟没有下来,皇上应当不知道该如何安置你,他定然是想将你掌握在自己手里。” 陆棠面色微凝,沉默不语。 许晏舟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有了太子这件事,皇上又正值壮年,暂时不会立下新的储君,虽然这次他轻描淡写揭过三皇子的事,但心中必定存了芥蒂,所以,除了皇上自己,他不会将陆姑娘赐婚给任何一个皇室子弟。” 太子和内阁首辅联手,让皇上吃了大亏。 娶了陆棠,几乎奠定了下一任储君的地位,皇上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许晏舟一番分析,陆棠顷刻觉得豁然开朗。 “今日许某冒昧,想问问陆姑娘的意思。” 他觉得,陆棠不愿入宫为妃,才会有此一邀。 陆棠迟疑一番,“但我若同意了,岂不是对许将军乃至许家,有太多影响?” 皇上有意,许晏舟截胡,皇上能高兴? 更何况,许晏舟手握兵权,再同她成亲,皇上能不忌讳吗。 原本许晏舟就已经露出功高盖主的苗头,此举不是将他和许家推到风口浪尖吗。 许晏舟为陆棠斟上热茶,缓缓说道:“皇上虽然封我北辰王,但实际心中忌惮于我,所以,我打算交出兵权。” 陆棠默然。 边关未定,许晏舟交出兵权,皇上怕是不会同意。 但转瞬,陆棠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用兵权交换求娶她的资格,只为了让皇上放心。 一个为了情爱甘愿放弃兵权的王爷,不足为惧。 二人均处于漩涡当中,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与其进宫为妃,倒不如同拼一把。 陆棠觉得许晏舟的提议是她最好的选择。 “既如此,我答应王爷。” 许晏舟的眸子好像盛着璀璨的星子,“成亲后,陆姑娘想做什么尽管做,许某不会干涉。” 这是他给的承诺。 陆棠笑起来,“多谢王爷,待局势稳定,若是将来王爷有心仪之人,我会立刻退位让贤。” 许晏舟嘴角的笑意敛了一瞬,垂眸道:“这个以后再说。” 商定后,许晏舟便准备进宫求赐婚,只有得到皇上的赐婚,才能保证他们的婚事顺利。 这件事他还要仔细一些,皇上如今已经有让陆棠进宫的意思,他贸然求娶,只会适得其反。 从陆棠那里得知,大师兄方闻洲是值得信任的,至少在这件事上不会有差池。 所以许晏舟想找方闻洲商量一下,看如何才能让皇上松口。 皇上醒后,方闻洲便搬回大司命府邸。 许晏舟寻来,才知道方闻洲不在府上,无奈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薛师兄!”许晏舟有些诧异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眉眼温润的男子。 听闻薛青末比他还早就到了京城,许晏舟心中微凛。 比他还早,那便是太子谋逆之时,他若在城中,怎么没人知道。 就在许晏舟心有所想的时候,薛青末提起陆棠的事情,他才回过神来。 “那皇帝老儿怕是看上我师妹了,前有萧知远,后边可不能再让她跳进火坑了。” 许晏舟颔首。 不论薛青末在京城做什么,有什么目的,至少在陆棠的事情上,他们是一致的。 所以当他听说许晏舟想要交出兵权求娶陆棠的时候,薛青末眼睛一亮。 “这好办,何必找那煞星。” 煞星……指的是大师兄吧。 薛青末将折扇一合,笑道:“我去找那皇帝老儿,说要求娶我师妹。” 许晏舟:? 愣了一瞬,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薛青末此举的意义。 陆棠的本事特殊,皇上不愿将她婚配给儿子,自然也不想婚配给重臣,但若同为丘师之徒的师兄求娶,他想要阻拦,便要顾虑丘师。 这时候他在出面交出兵权,求娶陆棠,皇上权衡利弊之下,必然会倾向将陆棠婚配给他。 毕竟许晏舟现在做为大盛一品大将,又是北辰王,对皇上更有用。 还有一点,在陆棠没有开口之前,当着丘师之徒,皇上怕是不好提出让她进宫之事。 许晏舟顿觉这是一个妙计。 薛青末和方闻洲不同,他和皇上没有君臣关系,更好说话。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薛青末打算尽快行动。 他给师父去了封信,讲明缘由,便打着师父的名头准备进宫面圣。 …… 陆棠带着琥珀在街上采买竹子武器需要的一些用品,耳边传来吵嚷之声。 “你不要欺人太甚,这镂空白玉梅花簪是我先看上的,凭什么要让给你!” 听到这个声音,陆棠一怔,这是萧明珠的声音。 “你先看上的,你倒是拿出银钱来买啊,拿不出来,还不让旁人买,是和道理?” “你!谁说我没钱,我正打算回去取呢,你别动,我现在就去取!” 清风拂过,萧明珠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看到陆棠的那一刻,萧明珠愣了一下,随即喜出望外。 “大嫂,我好想你啊~”萧明珠上前抱住她的胳膊撒娇。 “我同侯爷已和离,萧姑娘再这般称呼我不妥,叫我陆棠即可。”她顺势挣脱开她的手臂,让琥珀看茶。 萧明珠嘟着嘴,“可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大嫂,陶云倾半点都比不上你,大嫂……” “叫我陆姑娘。” 萧明珠委屈巴巴,最终还是改了称呼。 “陆姐姐,我和娘都盼着你回去呢,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侯府好多铺子都关了,几处庄子也都盘了出去,而且娘的腿疾只有你能治,你看你对侯府有多重要!” 听她这么说,陆棠不由回想起一些往事。 平日里小姑子对她颇为不客气,颐指气使,说发脾气就发脾气,对她全然没有对待大嫂的尊重。 尤其是萧知远冷漠以对,萧母又看不上陆棠,萧明珠几乎没有任何顾忌。 陶云倾进府之后,得到侯府一致认可,将萧明珠哄的将她奉为座上宾。 陶云倾稍加透露出些委屈,萧明珠就打抱不平,对陆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萧明珠嘟嘴,“陆姐姐,我看上一个簪子,被人抢去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 第114章 她的名气 虽然换了称呼,但是萧明珠仍旧延续以往的手段,要么颐指气使,要么撒娇耍泼。 有求于她的时候就使劲撒娇,若是撒娇达不到目的,那就耍泼。 陆棠嘴角噙着笑,“萧姑娘是想让我帮你把簪子买下来吗?” 萧明珠连连点头,“陆姐姐,你最好了,我特别喜欢那簪子。” 陆棠颔首,“刚好我带着银子,帮个忙也不为过。” 萧明珠面色一喜,上前又要抱住陆棠的胳膊摇晃,被她后退一步躲开了。 对此萧明珠也不在意,领着陆棠进了铺子。 看到另一位华服少女正拿着簪子左右观赏,萧明珠上前一把抢过来,抬着下巴说道:“我带了银子,簪子我笑纳了。” 被抢了喜欢的首饰,那少女脸色顿时气得涨红,“你胡说,这才几个呼吸的功夫你就拿来银子了,该不是要赊账吧!” 萧明珠得意洋洋地将陆棠让出来,“遇到我陆姐姐了,想不到吧,哼,掌柜的,给我包起来。” 说完,她看了陆棠一眼,示意她付钱。 陆棠笑笑说道:“既然同萧姑娘是旧识,这个小忙自然没有不帮的道理,不过我这人习惯明算账,萧姑娘给我打个欠条吧,他日也好凭借欠条还我。” 萧明珠陡然睁大眼睛,“什么意思!你还要我还钱!” 陆棠一脸诧异,“萧姑娘请我帮忙付账,却不打算还钱吗?” 那华服少女掩唇轻笑,“早听说武定侯府的嫡姑娘霸道得很,万万没想到,还能明目张胆借钱不还。” 萧明珠气恼不已,“不是的,她是我大嫂,我用她的银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吵闹的人是三个妙龄女子,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听到萧明珠的话,众人的视线落在陆棠身上。 琥珀杏眼圆睁,“你不要乱说攀扯,我家姑娘早在两年前就同武定侯和离了,如今和离书就在户部。” 萧明珠瞪眼看向陆棠,“和离归和离,你不是一直倾慕我大哥吗,否则也不会追着我大哥去边关,你如此一闹,小心我大哥再也不理会你!” 陆棠蹙眉,“我好心帮萧姑娘付账,却遭萧姑娘一顿污蔑,我在侯府的时候便也罢了,如今离开了,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她说着,脸上露出淡淡的委屈之色。 华服少女当即蹙眉,“你们武定侯府,不要欺人太甚!” “就是啊,和离了居然还想占人家便宜,要不要脸!” “武定侯府向来嚣张,他们家往外放印子钱,稍微晚一天还就被打断腿。” 周围尽是指责讨伐之声,萧明珠气得面色涨红。 琥珀差点便抚掌叫好。 “贱民!一群贱民,我可是侯府嫡姑娘,岂是你们能够随意谈论的!” 萧明珠怒目呵斥着。 “我大哥不仅是武定侯府,更是皇上亲封的二品镖旗大将军,再敢嚼舌根子,小心你们的舌头!” 她的话确有震慑作用,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陆棠给武定侯府拉了一波仇恨,这才悠悠说道:“我持长公主手谕前往边关助阵,怎么到了萧姑娘嘴里,却成了我头脑发热为情爱前往边关?这难道是武定侯的意思?” 萧明珠怔忪一下,随即嗤笑起来,“长公主手谕?你在说什么梦话,长公主那等身份,岂是你这种和离妇能见到的,你怕不是还没睡醒。” 萧明珠眉宇之间尽显嘲弄之色,“你沦落到如此地步,我侯府还愿意接纳你,你却不知感恩,在银钱上让我难堪,陆棠,你等着好了,看我大哥还要不要你!” 她自认为说完这番话,会让陆棠害怕妥协,没想到身后一道惊呼声传来。 “陆棠!” 萧明珠回头,蹙眉看向华服少女。 华服少女瞪大眼睛,“你刚才叫她陆棠?” “是又怎么样?”夏明珠不满地回了一句。 华服少女愣了一瞬,赶忙上前欠身,“有幸在这里见到陆姑娘,我是次辅家嫡长女,我姓沈。” 沈尽欢眸子黑亮,笑盈盈看着陆棠,语气颇为客气。 陆棠回礼,“不知沈姑娘有何事?” 沈尽欢一笑,“久闻陆姑娘大名,就连我爹都说陆姑娘为大盛的贵人……” 陆棠赶忙说道:“次辅大人谬赞了,此话万万不可再说。” 内阁首辅被拉下马之后,最有望继任首辅的便是如今的次辅沈大人。 上次同许晏舟聊过之后,才知道如今大盛文官当道,权势极大,引起皇上忌惮。 次辅,如今是文官之首。 陆棠不欲与他们有太多交集。 沈尽欢看出陆棠带着一抹疏离,含笑道:“能看到陆姑娘本尊实属尽欢幸运,不多打扰陆姑娘了。” 她识趣地离开,也不再同萧明珠争夺那簪子。 本来就是争一口气,她也没那么喜欢,知道陆棠同武定侯府的关系,倒是一大收获。 倒是萧明珠这蠢货,看这样子根本不知道陆棠如今在大盛的名声,这让她颇为疑惑。 或许同和离有关,但武定侯应该很清楚才对啊。 沈尽欢想不通其中关键,却不知道萧知远根本没脸说起陆棠,更不可能主动在家里宣扬陆棠的成就。 一个是不想打自己的脸,另外一个,他内心隐约感到酸涩。 不明所以的萧明珠在陆棠和沈尽欢的背影上来回看,“你认识次辅嫡女?” 陆棠一个和离女,怎么可能认识次辅嫡女,她可是清楚得很,这群文官一个个又高傲又清高,看不起他们这些勋贵,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下堂妇? 思来想去,萧明珠觉得,沈尽欢这个贱人就是想利用陆棠来恶心她。 见陆棠要走,萧明珠忍不住开口提醒:“你还没付银子!” 随即,她面对一张张惊诧又讽刺的面容,这些人只看着她,却没人再敢开口。 即便如此,萧明珠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些贱民什么都不懂,陆棠是想回侯府的,她让她付账,是给她恩施。 否则她用什么借口回侯府? 萧明珠忽然顿悟了,陆棠要她打欠条,是为了能够找上侯府大门吧! ------------ 第115章 悔之晚矣 萧明珠斜眼睨着陆棠,见她含笑站在一旁,愈发笃定内心的想法。 只是纠结了一瞬,她就决定不买簪子也不能给她登侯府门的机会。 先晾一晾她,让她长长记性,下次不要再轻易用和离当借口威胁大哥。 萧明珠挑眉一笑,“这簪子,我不要了。” 说着,她便抬着下巴往外走,余光中却并未看到陆棠慌张的神色。 装,继续装吧。 她可真是太聪慧了。 萧明珠自以为拿捏了陆棠,高高兴兴回了侯府,迎面便看到陶云倾带着丫鬟,提着羹汤往大哥书房去。 “好不好喝,给我拿一碗。” 陶云倾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垂眸遮住眼底的恼色。 连个称呼都没有,萧明珠愈发没有教养了。 再抬眸,陶云倾露出温温柔柔的笑容,“明珠先回去,一会大嫂给你送去。” 萧明珠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丫鬟回去了。 陶云倾嘴角笑容敛尽,轻哼一声,穿过月门,继续向着萧知远书房走去。 到了门前,陶云倾却犹豫了。 自从那次事情后,萧知远再未进过她的院子,始终对她避而不见。 可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陶云倾拾阶而上,正准备敲响房门,倏然听到里边传来羞人的声音。 她面色一变,下意识推开房门。 凌乱的衣衫被随意丢在地上,宣纸毛笔散落一地。 一片狼藉,却弥漫着旖旎的气息。 “侯爷……” 陶云倾面色一白,若非丫鬟搀扶,她会软倒在地。 虽然在边关侯爷也宠幸了丫鬟,但那时她怀有身孕,总不能让他一直憋着。 再者说,她未曾亲眼看到那场景,冲击力远没有现在这般大。 丫鬟低呼一声,慌乱罩好衣裳,扑通跪在地上。 “夫人饶命!” 这丫鬟是陶云倾的大丫鬟,姿容算得上清秀,以往看着是个老实的,谁知道居然是个狐媚子。 萧知远不慌不忙批上外衫,斥责道:“谁让你进来的!” 说着,他将跪在地上的丫鬟扶起来,“选个吉日,把春秀抬了做姨娘。” 他语气中没有转圜的余地。 春秀匆匆抬眼瞥了陶云倾,又赶忙低下去。 这一眼陶云倾看个真切,分明是在挑衅她! 陶云倾怒火中烧,同时又委屈难过,可如今侯爷再不是那个宠她的侯爷,她只能低落地应下来。 因为陶云倾的闯入,萧知远也失了兴致,穿戴好衣裳后离去。 陶云倾一巴掌将春秀扇倒在地,“你个贱皮子,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侯爷!” 春秀捂着脸哭,“夫人赎罪,侯爷吃酒回来,将我误认为陆棠,才、才……” 陶云倾身体一晃。 什么意思! 仔细说起来,这春秀的眉眼间,和陆棠的确有两分相似,尤其那一挑眉。 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 侯爷……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离开的萧知远被冷风一吹,顿时清醒过来。 他知道那不是陆棠,也不可能是陆棠,但是春秀偶然挑眉的动作,让他心中悸动不已,一个没把持住,便…… 说起来,也荒唐得很,他甚至在那事时,差一点便喊出她的名字。 幸好,他还未喝晕,否则传扬出去笑话便大了。 萧知远正懊恼中,差点同一道身影撞到一起。 他蹙眉抬眼,便看到萧明珠正满脸不高兴。 “这怎么回事,这大人了,怎么还冒冒失失,没一点规矩!” 萧明珠嘟嘴,欠身道:“我知道了大哥。” 羹汤一直没送来,她便出来看看,没想到遇到大哥。 看大哥满脸不悦,萧明珠赶忙说道:“大哥,有一件事你听了定然会高兴的。” 于是她将今日遇到陆棠的事情悉数告诉他。 说完,她得意地笑笑,“那陆棠还想凭着一张欠条见大哥,这点小心思被我猜得透透的。” 萧知远都呆滞了,第一次发觉萧明珠怎么如此蠢。 萧明珠犹自不觉,见他呆滞,满脸担心地说道:“大哥你可不能心软,娘也说了,那陆棠得好好磨一磨,否则将来回了侯府也会引得后宅不宁。”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寂静下来。 萧明珠的脸被打偏到一旁,她睁圆眼睛神思未归,脸上却很快出现五个手指印。 萧知远知道,有些事得让家里人知道,否则将来必定酿成大祸。 说着,不管萧明珠已经红了的眼睛,拉着她便往萧母的住所大步走去。 进了屋,萧明珠哇的一声哭出来,脸上顶着五个手指印,看着就让人心疼。 不等萧母斥责,萧知远冷冷说道:“以后萧家人,不许再去招惹陆棠!” 萧母和萧明珠都愣住了。 “边关两次大捷,均是因为有人研制出火药,打造出火器之故,这个人,便是陆棠!” 萧家母女顿时睁大眼睛。 “太子谋逆一事,是陆棠机智化解,且用医术救醒皇上,居功至伟。” 说起这件事,萧知远愈发低沉。 他万万没想到,在这种生死局面前,陆棠依然有扭转局势的能力。 三千火铳都是正常的,只将装填的火药剂量加大,在火铳手点燃火绳时,前膛受不住压力,才会齐齐炸膛。 否则单凭这三千火铳手,就足以不费吹灰之力将皇城打下来。 那是即便皇上醒了,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谋逆? 坐上那个位置,还有谁敢再提这两个字。 萧家母女呆滞地看着萧知远,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那个和离妇……有这等本事? 片刻,萧明珠回过神来,猛地摇头,“不可能,她在侯府三载,是什么样子我们还能不知道吗!” 萧母跟着颔首,“是啊定贤,你可不要被她给骗了。” 萧知远看着她们,就好像再看前不久的自己。 “陆棠……她是丘师之徒,当今大司命,是她的师兄。” 萧家母女倏然睁大眼睛,第一个反应仍旧是不可能,但很快她们就知道,这是事实。 大司命这三个字提起来就让人胆寒,谁人敢冒充他的师妹,那不是找死吗。 可是,她们曾经在背地里骂的那个三教九流之辈,就是丘师? ------------ 第116章 京城流言 知道真相的萧家母女呆愣原地许久不曾说话。 先前萧母问过陶云倾关于她和萧知远之间怎么回事,陶云倾避重就轻,明明全程都同陆棠有关系,她却能只字不提,只说是侯爷误会了她。 萧母怔愣半晌,随即问萧知远,“陆棠那么倾慕你,你快去把人接回来啊!” 萧明珠连连点头,有这么一个嫂子,在婚事上她便可以好好挑选一番。 “嫂子的赏赐怎么没听说下来?”萧明珠跟着问了一句。 若是皇上嘉奖了,她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今日更不会对陆棠那么不客气。 萧知远看着母女二人,眼底情绪复杂。 “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 萧母露出震惊之色,“怎么会,你若开口,她定会欢欢喜喜回来。” 萧明珠也说道:“那年和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赌气,她不是都追到边关去了。” 若非如此,陶云倾又何必才滑胎,就匆匆忙忙赶去边关,谁劝都不听。 萧知远闭了闭眼,说道:“她不是去找我的,她是奉了师命,携长公主手谕前往边关相助。” 他忽然想起,他还曾和陶云倾说起过这事,想着他到了边关,兴许能够结交这位得长公主青睐的丘师之徒。 万万没想到,这个人被他硬生生逼走。 萧明珠一颗心直往下沉,今日陆棠说了这话,她不仅没信,还出言嘲讽。 难怪沈尽欢那眼高于顶的贱人,听到‘陆棠’两个字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她知道这件事做不得假,偏偏她一点都不知情,今日怕是又将陆棠得罪了一遍。 萧母不死心,追问道:“总还是有感情的,说不准是拉不下脸面来。” 毕竟当初是陆棠闹着和离,总要给她个台阶她才好下来。 萧知远苦涩一笑,他当初也这么认为。 仔细想想,从一开始陆棠就将态度摆在那里,将话说的明明白白。 是他自己听不进去,一心认为陆棠在闹脾气,在欲擒故纵。 他不止一次明言,希望陆棠能回来,她都明确拒绝,一再将他们的关系划清。 即便如此,他却如猪油蒙了心,对她的话半点都听不进去,固执地坚持自己那点想法。 面对萧家母女,他就像在照镜子,让他愈发感到无力。 “此事以后莫要再提,只记得不要再去招惹陆棠。” 说完,萧知远转身离开,徒留下萧家母女错愕呆滞。 萧知远还有一件烦心事,近来京城有一则流言,丘师之徒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只为求娶师妹。 他知道陆棠有两个师兄,一个是大司命方闻洲,一直在京城,那么这不远千里而来的,只能是薛青末。 薛青末竟然对陆棠有着这等心思! 他心有疑惑,想着当初见面的时候,薛青末明明对他没有半点敌意,更看不出他对陆棠有其他心思,如今怎么就变了? 萧知远能知道这件事,自然而然已经有很多人知晓。 消息很快传入皇宫,皇上召见薛青末。 皇上却以见‘丘师之徒’的名义唤他入宫。 薛青末一袭藏青直裾,眉宇间似拢着月华,唇间淡淡的笑仿若珠玉生晕,自带闲雅沉稳之气,如清风袭月。 皇上礼待于他,给足了丘师颜面。 “我与丘师良师益友,她的徒弟来了京城,怎么不说来拜见我。”皇上唇角含笑开着玩笑。 薛青末嘴上谢罪,解释道:“陛下日理万机,小子哪能因为琐事扰了皇上,师父若是知道,定会狠狠罚我。” 他用了一个相较‘亲昵’,又显出晚辈的自称。 “这倒好,你们师兄妹三人齐聚京城,倒是可以一叙。” 薛青末说道:“小子此次前来,是为了带师妹回山成亲的。” 皇上轻‘哦’一声,“你师父准了?” 薛青末赧然道:“已经给师父去了书信,还未得到准许,不过曾经师父暗喻过此事,我便自作主张打算先带着师妹回山。” 皇上垂下眼皮,“倒是个有主意的,不过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棠父母健在,你怎好自作主张。” 薛青末露出一抹惭愧之色,“说起这件事,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不到位,我在边关才知晓陆家已经给了师妹绝亲书,否则我早早便将她带回山了,师父若是知道,必然也心疼坏了。” 皇上沉默,心中将陆正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非如此,陆棠的把柄便又多了一个,当年一纸绝亲书,想用孝道牵制她都不可能。 说起来,不管是武定侯还是陆正,都是一群废物。 皇上淡淡地说道:“虽然我同丘师关系匪浅,但这件事上,朕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薛青末露出错愕神情。 皇上语气浅淡,“陆棠已有倾慕之人,她没同你说吗?” 薛青末摇头,“师妹未曾同我说,我问她是否愿意同我回山,她并未拒绝啊。” 皇上敛了唇角的笑容,不怒自威,“女子矜持,还能明着同你说不成,我已经将她赐婚给了许晏舟,圣旨早已拟好,只是一直未曾宣读罢了。” 前一句她未曾同你说吗,后一句她还能明着同你说不成。 薛青末心中吐槽不已,不愧是君王,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不过,皇上一口道出许晏舟的名讳,显然这是他心中最佳人选,也是他着重拉拢的人选。 将来,也会成为他最忌惮的人选。 那时候,陆棠便会有危险。 但眼下他们别无他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陆棠进宫。 薛青末‘失魂落魄’离开皇宫,听说离宫后直奔许大将军府,差点大打出手,还是皇城司人马赶到,才将他拦下来。 “陛下,大司命和薛青末打起来了。” 皇上放下笔,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因何事?” 太监躬身说道:“二人见面就横眉冷目,听闻是因为薛青末做了让大司命忌讳之事,想来是陈年旧事。” 皇上挥挥手,“赐婚的圣旨拟好,先放着。” 到手的肥肉飞走了,皇上看着风轻云淡,又岂能轻易眼下这口气。 ------------ 第117章 陆棠的封赏 陆棠知道薛青末在京城还非常高兴,没想到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和大师兄打起来了。 幸好二人还算有分寸,没有伤及无辜,否则这罪过就大了。 “大师兄,有话好好说!”陆棠拦在二人中间。 她分明从方闻洲眼中看到浓浓杀意,让她心惊胆寒。 他们三人以前关系非常要好,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方闻洲冷笑一声,“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师妹你让开。” 陆棠怎么可能让开,“你答应我不和薛师兄打架,我就让开。” 方闻洲冷冷盯着陆棠,“你护着他?” 薛青末嘴角带着一丝血迹,闻言笑起来,“小师妹背对着我,面对着你,自然是护着我的,这都看不出来吗?” 陆棠:…… 能不能别火上浇油! 方闻洲脸色愈发难看,“小师妹,到我这来。”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薛青末却往前一步,站在陆棠身侧,“小师妹和我站在一起,怎么会去你那里。” 方闻洲一双凌厉的眼睛死死盯着薛青末,眼底杀意汹涌。 陆棠看得心惊,下意识将薛青末拉到身后。 这个动作让方闻洲眼神一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棠感觉比刚才冷了许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皇城司出没的地方,是没有百姓敢围观的,此刻街道上只有她和薛青末,以及方闻洲和他身后的人。 就连许大将军府的人都退了回去,只有许老将军站在门前,左右为难。 他一直为嫡次子的婚事发愁,没想到边关回来,还没议亲,便有人因为婚事打上门来。 因为这件事,许家有些人对陆棠的印象非常不好。 “我们走。” 方闻洲直直看了陆棠一眼,翻身上马,带着人离去。 这一眼看得陆棠头皮发麻。 大师兄生气了。 地面轻颤,皇城司人马顷刻离开,街上一下冷清下来。 陆棠赶忙同许老将军告罪,许老将军能说什么,挥挥手回去了。 陆棠没好气地看了薛青末一眼,转身就走。 薛青末如同被牵了线,调转方向跟了上去。 回到小院,陆棠给他倒上一盏热茶,冷着脸说道:“说罢,到底怎么回事。” 薛青末老老实实将同许晏舟的计划和盘托出,“为了真实,我才找去许大将军府,没想到那厮正好在附近。” 那厮…… 陆棠脸都黑了,“你和大师兄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剑拔弩张的。” 方闻洲无奈耸肩,“这件事你别问,和你没关系。” 陆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他们师兄妹三人都是如此特立独行,就像她成了侯府续弦一样,她不希望师兄参与到这件事来,更不希望他们对侯府打击报复。 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现在这是薛青末和方闻洲之间的事情。 他若是不说,陆棠是问不出来的。 “没想到许将军会答应如此荒唐的事情。” 陆棠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有些感动。 薛青末面对的可是大盛皇帝,一个不好是要杀头的。 真的触怒皇上,就是师父也保不住他。 明着和皇上抢,逼迫皇上做出其他选择,薛青末真是兵行险招,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小师妹怎么这样一副表情,师兄我惜命得很,不会轻易去死的。”薛青末眉眼温润,笑起来如同天边朝阳,暖人心脾。 见陆棠露出忧虑之色,薛青末赶忙说道:“不必担心,不日我就要离开京城了,你若是想谢谢我,以后只跟我好,跟我一波,不许理会那厮。” 陆棠破涕为笑。 以前在山中,三个孩子总有吵架胡闹的时候,那时薛青末就拉拢她,让她不去理方闻洲,跟他一个战线。 方闻洲成熟稳重一些,只觉得他们二人此举幼稚,转眼便又抓她喜欢的野兔给她烤了吃。 三人吵架从不过夜,第二日便会和好如初。 而如今,她却知道没那么简单。 好不容易见面,陆棠却心情沉重。 “好了好了,接下来你还要应对很多事,想必许晏舟‘得到消息’已经进宫面圣去了。” 去许大将军府闹一通,也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让许晏舟得到消息,以免引起皇上怀疑。 这个计策有很多破绽,但眼下他们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迫在眉睫。 如同薛青末所料,许晏舟进宫了,不知道谈了什么,出来之后,许晏舟已经交出兵权,成了一个闲散王爷。 边关提拔王少凯为主帅,全力抵御岐人。 许晏舟倒也不担心,至少几年之内,岐人没有应对火器的办法,他们打不通天险,攻不下平遥城。 这些消息还在满京城飞的时候,陆棠的嘉奖下来了。 诰授郡主,赐号衡阳,赐婚北辰王许晏舟。 此封一出,有些让人意外,又在意料当中。 陆棠的功劳,诰授郡主也不为过! 但赐婚这件事却许多人侧目,北辰王交出了兵权,一个闲散王爷,即便得配陆棠,又能发挥出多少作用? 勋贵和武将均有所不满,却没有人敢发声。 文官对此倒是颇为满意,若是北辰王不交兵权而娶了陆棠,那么养心殿中高低得撞死几个人。 由此可见,皇上对他们文官还是信任的。 至少目前会考虑他们的心情。 赐婚的消息一出,萧知远告假在家,大醉三日,将房中事物打砸了个干净,谁也不见。 萧母担心得不得了,心中也颇为不甘。 原本,所有荣誉都是她萧家的,就因为他们下手晚了,如今皇上赐婚,他们想改变也无能为力。 让萧母没想到的是,她儿萧知远原来对陆棠如此上心,否则哪里会失态至此。 萧明珠哭丧着脸,她更好的婚事就这么没了,不然有陆棠在,她成为皇子妃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她愈发看陶云倾不顺眼起来。 再没有以往亲昵的时候,不是横眉冷对就是颐指气使,让陶云倾有苦难言。 最让陶云倾痛心的是,萧知远真的对陆棠有情! 看到萧知远颓丧的样子,看到他低声呢喃着陆棠的名字,陶云倾心如刀绞。 不应该是这样的…… ------------ 第118章 有陆棠垫底 衡阳郡主横空出世,从一介白身一跃成为命妇中的佼佼者,自然会引得不少人嫉妒编排。但到底身份不一样了,陆棠开始陆续接到一些拜帖和请帖。 看门的婆子接过帖子的时候,分明看到这些人眼中的一抹鄙夷。 她们的宅邸虽然是两进院子,却比不上富裕的商贾,这在遍地勋贵高官,豪商贵人的京城,确实比较另类。 婆子不做他想,接了帖子关上院门送到陆棠寝室中。 琥珀随手翻看着拜帖,问道:“小姐,你打算去吗?” 陆棠想也不想,“不去。” “咦,是长公主的帖子。” 琥珀的话音才落,帖子便到了陆棠手里。 长公主要举办生辰宴,邀她前去。 “准备一下。” “好嘞。” 看到宴请时间是在三天后,陆棠心里微动。 长公主避世已久,往年从不举办寿宴,突然间高调举办寿宴,怕是为了她。 将她引荐给那些命妇,让她彻底打入这个圈子,寿宴便是最好的机会。 想明白这一点,陆棠也知道她该送什么贺礼合适了。 想必很多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毕竟她这衡阳郡主没什么家底。 …… 武定侯府。 吃过早膳,萧明珠就开始打扮自己,选了一套又一套一声,都不怎么满意。 这次长公主寿宴,各家贵女都会跟随前往,也算是一次相看。 萧母将萧明珠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次陆棠也会去,咱们家和她毕竟有那么一层关系,景年又是她嫡子,趁这个机会,你和她多亲近亲近。” 衡阳郡主,未来的北辰王妃,无论哪一个都需要她们尽心结交。 今日不同往昔。 萧母叹了口气,想起萧知远现在仍旧颓废地将自己关在房中,她对陆棠就多了一抹怨气。 她就不信,若是陆棠开口,皇上能不同意她和知远复合。 说到底,还是陆棠的胃口大了,想攀附更好的。 看看时辰差不多,萧母带着萧明珠前去赴宴。 公主府门前车来人往,好不热闹,许久都没这么有人气了。 萧母下了马车,扬起笑脸同命妇们寒暄着。 萧明珠仪态端庄地搀着母亲,唇边挂着适宜的笑容。 她是老来女,和她同龄的贵女们,有不少都差了她一辈。 萧母察觉到不少人对她们态度有所转变,比以往更热情更亲切,心中顿时开怀。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儿立了大功,封了二品镖旗大将军的缘故。 他们武定侯府,重新崛起了。 萧母不自觉抬了抬下巴,昂首向里边走去。 天公作美,这两日下了场雪,入眼银装素裹,府中到处装点着红色挂坠流苏,多了一抹喜庆。 “都说瑞雪兆丰年,大盛愈发昌盛自不在话下。” 众人说着吉祥话。 萧母随着一众命妇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陆棠正坐在长公主下首,二人言笑晏晏,好不融洽。 她心中顿感酸楚,尤其是看到陆棠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没做丝毫停留时,愈发不是滋味。 陆棠在看到她时,就应该迅速起身来到她跟前,神态亲昵地将她引到长公主跟前才是。 若是往昔,必定如此。 不,若是往昔,此刻随侍她左右的就应当是陆棠。 可是没有若是,再如何不甘心,心里再酸,她也得认清现实。 萧母没有诰命在身,在一众命妇中属实排不上名号,也没资格单独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却注意到她,目光轻描淡写在她脸上扫过。 命妇也好,贵女也好,目光都有意无意流连在陆棠身上。 这位大盛新贵,一步便跨到众人头顶上,就是不知道这步子跨得这么大,腿疼不疼。 不管心中如何想,众人脸上都是和颜悦色。 镇国公老夫人握着长公主的手,鼻子有些酸涩,“看殿下如今这么精神,老身就放心了。” 长公主眼底闪过一抹感慨,她和镇国公老夫人是闺中密友,世事变迁,如今都是白发苍苍。 二人说了几句体己话,老夫人就将目光落在陆棠身上。 都是人老成精,她哪里猜不出长公主是要给陆棠长脸。 “这便是陆棠吧,天天听我家那丫头念叨你,我这耳朵都快要长茧子了。” 老夫人笑着挥手,镇国公夫人笑着将一个不小的锦盒交给她。 “赶明啊,到我府上找秦昭那丫头玩,也省得她总缠着我们。” 这锦盒中,居然是一整套金玉翠羽头面! 这一套便价值连城,陆棠连忙推却,“此物太贵重,小女万万不能收!” 老夫人笑道:“长者赐,不可辞。” 陆棠下意识看向长公主,见她含笑点头,这才收下。 她知道,老夫人这是配合长公主给她长脸。 老夫人这见面礼一拿出来,下边便听到轻微的倒吸凉气之声。 不是所有命妇贵女都能有如此贵重之物,还是整套头面。 单单是那翠羽,就不是一般勋贵人家能有的,就比如武定侯府。 萧明珠看见那套头面,眼睛都直了。 这若是当做她的嫁妆,她得多长脸,在婆家腰板都挺得笔直! 这次是来给长公主贺寿的,自然没人给陆棠带见面礼,不少人互相递了个眼色。 眼色互相递出去了,却没人站出来将话题岔开。 大理寺卿夫人却是个不怕事的,她含笑说道:“长公主寿诞,我刚好搜罗一副跑马图。” 跑马图展开,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过去。 宋大家的跑马图最是有名,但现存于世的真迹实在太少,大理寺卿夫人这哪里是刚好,她这是知道长公主喜爱宋大家的跑马图,特意着人去搜罗的。 有人打样,众人也纷纷献上寿礼。 这种宴请,就是在比拼家世人脉和财力。 萧母脸色有些难看,她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都没有人家随手送的值钱。 不过还好有陆棠,她和离出府时没上没几两银子,这些年又在边关,自然送不出什么拿手的东西。 有她垫底,也不至于显得武定侯太过寒酸。 和萧母身份差不多的勋贵女眷都是这般想法,还有一些纯粹等着陆棠闹笑话的。 ------------ 第119章 陆棠的贺礼 命妇和勋贵女眷一一送上贺礼,暗中互相攀比着。 那些送了名人字画名贵首饰的,脸上带着淡泊的笑容,眼底却透着得意。 金银在这些精致的珠宝首饰面前,变得粗俗廉价起来。 除了在几幅字画上让长公主露出些许动容,其余的她都是含笑淡然以对。 再珍贵的东西,作为皇室长公主,她什么没见过。 萧家母女坐在门口处,距离长公主最远的地方。 看着距离长公主最近的陆棠,萧明珠就酸得厉害。 打造火器那都是男人做的事情,陆棠做些粗鄙之事,毫无闺阁女子的气度,却得了长公主青睐。 她不明白,更不甘心。 若论贵女气质,她绝不输于那些贵女们,琴棋书画在京城才女中也排得上名号,这些难道不比陆棠做的那些粗鄙之事要强吗。 尤其是看到对她爱答不理的镇国公嫡孙女和次辅嫡女,都围着陆棠打转,萧明珠愈发烦闷起来。 “娘,陆棠接受诰授,按说应当献上贺礼的,她同我们不一样,她算不得小辈。”萧明珠嘟囔着。 她原本是想发泄一下心中不忿,却不曾想被大理寺卿夫人听了去。 大理寺卿夫人含笑说道:“萧姑娘说得有道理,看郡主同长公主如此亲近,自然精心准备了贺礼,怎么不叫大家伙开开眼。” 萧明珠顿时傻眼了,坐在前边的大理寺卿夫人,什么时候来到她们身边的! 随即,她面色一寸寸白下去。 大理寺卿夫人一句话便将强硬地将她推出去,当了这个出头鸟。 若是换做旁人,她一定在心中拍手称快,但当她自己成为出头鸟的时候,她只觉得天旋地转。 萧母面色难看,目光扫过大理寺卿夫人,眼底闪过一抹狠厉,心中恼怒之际。 萧明珠正在相看人家,即便配不上多高的门第,但以侯府嫡姑娘的名义,萧知远又立下战功,在皇上面前得了眼,婚事也不会太差。 如今她一句话将萧明珠推出去,背后说人小话,心思不正,善妒等等话便会缠绕在萧明珠身上。 在场之人家中有适龄嫡子的,也绝不会再考虑萧明珠。 文官和勋贵之间的矛盾,充分体现在这些女眷当中。 萧明珠白着脸站在那里,如同鹌鹑一般,感受到命妇贵女投来的打量审视、幸灾乐祸的目光,她就欲哭无泪。 更何况,长公主还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便让她头皮发麻。 经营了这么久的形象,因为大理寺卿夫人一句话就如同流水逝去。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陆棠身上,相比较萧明珠,她们更想看陆棠出丑。 一朝飞上枝头,可不是只享荣华富贵,面对的是非曲直,也是曾经不曾有过的。 长公主淡淡地瞥了大理寺卿夫人一眼。 文官在朝堂上的嚣张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他们都想左右,更何况是她这个避世的长公主。 长公主想着该如何化解,免得陆棠尴尬,没想到陆棠站到人前,恭敬说道:“陆棠恭祝殿下福寿延绵,长青如松!” 说着,她从琥珀手中拿过一个卷轴奉上。 大理寺卿夫人可不打算让她糊弄过去,含笑道:“这是哪个大家的字画,可否让大家观赏一下。” 长公主面色微沉。 陆棠唇边挂着浅淡的笑容,“非名家之作,是小女亲手所绘。” 大理寺卿夫人愣了一下,想到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没想到她如此坦然承认是她自己画的。 即便她丹青再如何厉害,也没有用自己的画作当做寿礼的吧,还是给长公主当做寿礼。 这不是礼轻情意重就能掩饰过去的。 大理寺卿夫人嘴角压都压不住。 这个陆棠,难道是个蠢的? 陆棠的话让在场之人一阵沉默,莫名替陆棠感到尴尬。 看笑话的居多,也有如同镇国公祖孙三人这般担忧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帮她说话的。 长公主笑道:“想不到棠儿还擅长丹青,既然有人想看,那便让大家一起看看就是了。” 说着,她给镇国公老夫人递了个眼色。 一会她和老夫人先夸赞一番,看谁还敢挑剔。 萧母难看的脸色有所好转,陆棠自信过头了,居然拿着自己的丹青出来现眼,倒是一定程度遮掩了明珠之事。 她心中叹了口气,但错已铸成,怕是很多夫人相看的时候,都会想起今日之事。 萧明珠努力保持表情自若,却不经意间会流露出灰败之色。 她和萧母的想法一样,希望陆棠狠狠丢脸。 反正她和陆棠生活三年,从未听闻她会丹青一说,只知道她练练字,但字也算不上大家水平。 陆棠手中的卷轴只有小臂长短,看着不像是名画规格,众人好奇之余,便看到陆棠解开卷轴身上的红绳。 大理寺卿夫人唇角含着笑,抬眸看了两位尚书夫人一眼。 她们已经做好抢先评价的准备,不给长公主这个机会。 陆棠这个白来的郡主,居然封号衡阳,赐婚北辰王,妥妥大盛新贵。 长公主如此抬举她,隐隐便有力压文官一派的势头。 北辰王怎么诞生的,大家心里有数,不就是为了制衡文官吗。 大理寺卿夫人看陆棠能顺眼才怪。 卷轴在陆棠手中缓缓展开,繁复的线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线条并不连贯,反倒是东一块西一块,上边还有各种注脚。 不等长公主等人说话,大理寺卿夫人笑道:“这便是郡主的丹青之作吗,我怎么看不太懂呢?” 她直言看不懂,难不成长公主还要硬夸? 另外两位尚书夫人也纷纷表示看不懂,三人一气。 原以为长公主脸色会很难看,谁知半晌她都没吭声。 转头看去,就看到长公主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卷轴上的内容。 “陆棠不善丹青,字也写得蹩脚,就不拿出来献丑了,这个是陆棠的心意,作为贺礼奉上!” 镇国公老夫人看着卷轴上的内容也沉默了,老实说,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夸赞。 因为她也看不懂。 转瞬,长公主倒吸口凉气,面色大变,“这是……火铳草纸图!” ------------ 第120章 重审当年之事 居然是火铳草纸图! 听到这几个字,准备进一步嘲讽陆棠的大理寺卿夫人僵在那里,随即和旁人一样,瞪大双眼。 她竟将此物以贺礼形式送给长公主! 一时之间,什么金银珠宝,什么名家字画,在这张草纸图面前都弱爆了! 边关尚未平定,岐人虎视眈眈。 她们在这里花前月下,举酒论诗,用奢贵之物互相攀比,在富贵堆里明争暗斗。 比赢了又如何,她们始终跳不出这方寸之地。 陆棠站在前方,身姿挺拔,清瘦的身形遮掩不住她的格局和大义。 知道这卷轴内容之后,有人感到惭愧,有人则感到恼恨。 陆棠的举动处处体现出她的气节,将她们一众人反衬得狭隘又奢靡。 不少命妇和贵女感到面上无光,尴尬难堪。 得罪人吗? 自然是得罪的。 陆棠怕吗? 怕就不会如此做,她打的就是这些人的脸。 陆棠或许没有她们认为的那么高风亮节,她只是想让众人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 她们擅长的琴棋书画,放在歌舞升平的盛世是锦上添花。 而在边关动荡,面临外敌侵犯的当下,她的草纸图便是雪中送炭,强国利民的利器。 武定侯府忍气吞声,顺从乖巧的几年,不仅没有磨平陆棠的棱角,反倒让她愈发看清人的面目。 长公主给了她这次机会,她不介意以强横的手段出现在这个圈子里。 陆棠的举动,倒是让她今后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攀比和麻烦。 大理寺卿夫人脸色涨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刚刚那句‘我看不懂’的话,如今像是被人当众扇了脸,又疼又难看。 两位尚书夫人同样如此。 她们何必多那个嘴,显得她们愈发才疏学浅。 长公主满脸欣慰和慈爱,对陆棠更是刮目相看。 她看得透彻,火铳这个东西在大盛面世,就绝对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东西。 她若是乖乖交出来,反倒体现出她对皇上的忠诚。 而她以这种方式交给长公主,是卖了长公主一个面子。 萧明珠站在远处,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她不懂,一张草纸图而已,怎么让大家如此动容? 这种粗鄙之事,难道比她一身才华耀眼? “娘。”她忍不住看向萧母。 萧母如何不知道自家闺女的想法,心中暗叹一声,是他们太纵容娇惯她了,以至于她的目光如此短浅,胸无丘壑,目不能视。 萧明珠若是嫁了高门,作为当家主母还是差了许多。 萧母不由得开始重新考虑她的婚事,她希望闺女这一生能够顺遂一些,少受些磋磨。 这之后,年长者开始聚在一起闲聊,让小辈们自行去玩。 陆棠本不欲去,奈何秦昭拉着她就往外走。 老夫人见此直摇头,“真是让我惯坏了。” 长公主笑容满面,“倒是个真性情,和棠儿合得来。” 老夫人和镇国公夫人闻言,均笑不拢嘴。 次辅夫人见状,给了闺女一个眼神,沈尽欢点头跟着出去了。 和陆棠有过一面之缘,又同仇敌忾过,她比旁人占优势。 尽管陆棠被划分到勋贵那一行列,但并不是所有文官都仇视敌对她。 她的本事特殊,若是能够同她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秦昭拉着陆棠离开昌运殿才大大松了口气。 “陆棠,我太佩服你了,在那么多老、老、老人家面前,你居然能淡定自若,丝毫不觉得闷。” 若非意识到还有其他贵女,一句‘老家伙’就脱口而出了。 陆棠苦笑,秦昭的离经叛道,在贵女中绝对独树一帜。 “陆棠,以后你打造火器,能不能带着我,我羡慕死了,让我参与吧,让我干什么都行!” 只要别让她学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统统都没问题。 陆棠摊手,“你知道的,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秦昭顿时蔫吧下去,她自然是知道,现在很多事情陆棠都无法左右。 “你的难题暂时解决了,我的还没有。” 秦昭苦恼极了,近来得到传闻,四皇子和三皇子都有意,万一皇上赐婚,她跑都跑不掉。 她一点都不想嫁入皇家。 旁人梦寐以求之事,让秦昭避之不及。 “你一没有心仪之人,二也到了相看的年纪,即便老夫人想多留你几年,终也逃不脱这件事。”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便由不得女子做主,即便是陆棠,不是同样迫于皇权不得不出此下策吗。 秦昭不想让陆棠跟着她一起烦恼,转瞬就说起雪景来。 前两日天公作美,下了一场雪,眼下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中,点点红色流苏挂坠自树枝上摇曳。 红白交相呼应,平添一抹喜气。 “对了,你可知道陶家军的事情?” 这个话题让陆棠一怔。 二人说话间,来到四面环水的凉亭当中,水面结了一层薄冰,铺上一层浅浅的雪。 “陶家军?” 陆棠想起陶云倾来,在边关时,无意当中牵扯出当年那桩秘辛。 四下空旷无人,秦昭说话仍旧压低声音,“听闻皇上准备彻查当年之事了。” 陆棠垂眸,“不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秦昭声音又一次压低,“当年之事牵扯到贤亲王……” 说到这里她顿住话头,“总之你要小心一些,你和武定侯府曾有过渊源,千万不要被有心之人攀扯上。” 陆棠见她特意提醒自己,心下感动。 许晏舟曾告诫过她,在这件事上要做到不闻不问,切勿因为好奇而去打探。 陆棠本就觉得十万大军折损,皇室缄默不言,其中必有蹊跷,许晏舟的提醒让她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如今秦昭再度提醒,陆棠心中愈发警醒。 陆棠郑重谢过,余光瞥到沈尽欢正踏过湖面小路往这边走,默契地不再说这件事。 公主府一派热闹时,武定侯府中,陶云倾正站在萧知远书房门前,看着书房中满地狼藉不知所措。 “定贤哥哥,你不要这样,会吓到倾儿的。”陶云倾泪盈于睫。 往常这样,萧知远定会丢下一切来哄她。 而如今…… “滚!” ------------ 第121章 鸡飞狗跳 一个砚台猛地砸过来,幸好陶云倾不是普通闺阁女子,堪堪躲过去,一脸惊恐后怕。 这砚台直奔她的脑袋,一旦被砸中,必定头破血流。 她难以置信,萧知远竟会如此对她。 “萧知远!” 陶云倾怒喝一声。 从边关回来她就伏低做小,忍气吞声,事事以萧知远为主,他还要怎样! “我知道你对我有怨,你扪心自问,那些事全都怪我吗,我可有承认过一句,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想将功劳归到我身上,说到底还是为了你自己好,我不过是配合你罢了!” 房中寂静了一瞬,就在陶云倾有些后悔说这些话的时候,一道身影出现。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这冬日里格外让人寒心。 “一厢情愿?配合我?” 冬日暖阳,却照不进满心寒霜的人。 萧知远满脸胡渣子,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衣裳都穿了好几日,整个人颓丧到极致。 他看着陶云倾的眼神复杂得很。 “你整日提着空食盒往武器司跑,即便进不去门,都要到那里转一圈,是为了什么!” 如此奔波,不就是为了给他一种‘一切都是她在暗中相助’的错觉吗。 陶云倾笑了,“你既然知道我连门都进不去,为什么还要认为是我的手笔,难道不是你想这么认为吗!” “你自私狭隘,所有的事都是旁人的过错,陆棠在侯府当牛做马,从未犯错,不是依然被你冷漠以待,即便和离都是她的问题吗!” “你自视甚高,却又目光短浅,陆棠再有本事又如何,如今一身荣耀,和你武定侯府有半点关系!” 随着陶云倾每吐出一个字,萧知远面色便难看一分。 过往走马观灯般在脑海中闪过,一件件,一桩桩。 陆棠对武定侯府可谓倾尽心血,从上到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哪怕没有带来嫁妆,经她手的铺子都盘活,营收翻倍,养活着整个侯府。 陶云倾笑的癫狂,她已经受够了萧知远这副德行。 “你那刻薄的娘,刁蛮骄纵的妹妹,说不出陆棠实质性的错处,不是一样被你们挤兑出侯府了吗。” “后悔吗?嫉妒吗?没用了,她已经被赐婚给北辰王了!” …… 萧家母女是被下人请回来的,侯爷满府追着夫人打杀,整个侯府鸡飞狗跳。 看着乱了套的侯府,萧母眼皮子直跳,差点气得她厥过去。 “都给我住手!” 萧母横眉拦在萧知远跟前,见他双目赤红,蓬头散发,气急。 “你到底要干什么,日子才好起来,非要闹散了才好吗!” 萧母捂着胸口踉跄几步,萧明珠赶忙上前扶住她,看着一身煞气的大哥,又看看满脸疯狂表情的陶云倾,一时不敢说话。 眼看着萧母逐渐软倒在地,萧知远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上前将她抱起,快步向着院子里跑去。 萧母让人给她拿药丸,死活都不肯请大夫,她丢不起这个人。 看着一行人进了后院,陶云倾身体晃了晃,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边萧母无恙,萧知远才松了口气,坐在一旁开始了发呆。 萧母见状心口又疼起来,“造孽啊!” 今日在长公主宴请上,陆棠看都没看她一眼,更别说过来向她请安。 这是攀上长公主和北辰王,看不上他们家了。 可偏偏萧知远如此,让她一筹莫展。 “儿啊,听娘一句话,和云倾好好过日子,如今你封了二品大将军,将来若是再立功,手握军权,咱们侯府就彻底翻身了。” 萧知远无动于衷。 萧母苦口婆心,“皇上已经赐婚,没办法再改变了,你不能一直沉沦在过去啊。” 她万万没想到,萧知远会无法自拔,这几日的功夫,他整个人瘦了两圈,看得萧母心疼不已。 萧知远听完,眼睛转动一下,神情木然地离开了,徒留不知所措的萧明珠,和满脸茫然无计可施的萧母。 萧知远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越是不想回忆过去,过去的点滴就如同冬日寒风,逮住空隙就往里钻。 没人理会武定侯府这点破事,大盛武器司正式成立,独立于枢密院之外。 武器司成立无人有意见,但独立于枢密院之外,这便让很多重臣不满。 文官言臣纷纷进言,要求皇上三思而后行。 皇上面沉如水坐在上首,殿中已有五个人站出来希望他修改武器司规制,其余重臣缄默不语,没有一个人反驳。 “还请皇上思虑再三,我朝史上从未有司署部独立出来,这不符合老祖宗的规矩。” “规矩或许可以改变,但武器司一旦独立出来,不受管制,极容易出现偏差,皇上日理万机,万万没办法时刻盯着他们。” “臣赞同,由枢密院直接管制最为妥当,避免出现霍乱之事。” 众臣怎么说的都有,但结论确实出奇的统一。 皇上压抑着火气,将此事推后再议,政令没能完全颁布出去。 陆棠来给皇上针灸时,发觉养心殿气氛压抑,太监女官大气都不敢喘。 皇上黑着脸坐在御书房,地上还有没来得及收拾赶紧的瓷瓶碎片。 陆棠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为皇上针灸,谨言慎行,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陆棠,你说说,朕有什么好方法,让武器司能直接受我管制。” 陆棠听闻此话冷汗顷刻浸透衣襟。 皇上将此矛盾和他的无奈暴露给她,她承受不起啊。 “小女才疏学浅,对政务一窍不通,望皇上赎罪!” 她说完,没听到皇上的声音,也不敢抬头去看。 片刻后,皇上冷冷的声音传来,“既如此,衡阳郡主便仔细想想,想通了,有了办法再出宫吧。” 陆棠薄唇紧抿,忽然明白那句伴君如伴虎。 她找谁惹谁了,女子不涉政,这不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吗,皇上问她这话就让她左右为难。 拔了针,眼看皇上就要走,陆棠心中一横,说道:“陛下,臣女虽不懂政务,兴许许将军懂些。” 既然早晚是夫妻,合该同甘同苦一下。 ------------ 第122章 睚眦必报 在皇上开口的那一刻,她便知道皇上想做什么。 即便以谋逆罪诛了首辅九族,但文官势力依然强势。 据陆棠所知,如今内阁皆是文官,几乎垄断参政权和诏书起草权,掌握着科举选拔,在皇上刚登基之时,甚至兵权都在文官手中。 皇上举步维艰,却得幸于当年边关战乱,文官掌控下的将领伤亡惨重,能居者甚少,皇上看准时机,将勋贵提拔上去。 勋贵在先皇一代被极大削弱,即便利用勋贵掌了兵权,但皇上依然没有能与文官抗衡的盟友。 这便是现在皇上极力提拔武将和勋贵的意思。 武器司的建立众人皆知意味着什么,火器会成为大盛兵力的主流,掌握武器司,便是掌握大盛未来的军事力量和话语权。 皇上必然是要握在自己手中的。 然文官焉能同意。 兵部的权势全部落入文官之手,但兵部早在先皇初便被削弱得没了太多权利,如今真正掌着军事大权的,乃枢密院。 枢密使一职,一直有内阁首辅兼任! 可想而知,曾经的皇上,几乎被架空。 如今皇上想将武器司独立出枢密院,文官岂能眼睁睁看着。 推行受阻,皇上便动了其他心思。 皇上真正看重的并非陆棠的建议。 看到许晏舟的身影时,皇上露出笑容。 陆棠瞬息都没耽误,赶忙告退离开。 出了宫墙,陆棠仰头望天。 大盛的天,风起云涌。 她不知道走这条路是否正确,但她现在已经身在局中,身不由己。 既如此,那就一条路走下去吧。 琥珀等在宫门,看到陆棠向她挥了挥手。 看到她脸上洋溢着的笑脸,陆棠也绽开一抹笑容。 “你就是最惨郡主吗?” 听到身影,陆棠回首,看到一道倩丽的身影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陆棠。 “你是?”陆棠见她面生,出声一问,便见她蹙起眉头。 “你不认识我了?” 陆棠纤眉一挑,“京城贵女太多,本郡主眼拙得很。” 那少女闻言面有不愉之色,随即轻笑起来,“本郡主?连府邸都没有的郡主吗?” 通常郡主只有封地,没有特赐的府邸,有头衔,可享俸禄。 但陆棠不一样,她是连住所都没有。 陆棠:…… 这话她反驳不了,但有没有宅邸重要吗,有住的地方不就行了。 再恢宏再宽敞的宅邸,也比不上周山,她更喜欢满山跑的自由感。 “我是大理寺卿家的嫡女,宣阳公主的伴读周桑瑶。” 她态度轻慢,用浑不在意的语气同陆棠说着话,显然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陆棠恍然,“原来是大理寺卿家的嫡女,难怪看我不顺眼,特意跑过来刺我两句,感情是记仇了。” 她讽刺的意味太明显,又明示周桑瑶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让周桑瑶脸色难看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记仇!” 她被气得不轻。 陆棠微敛笑容,“我是皇上亲封的衡阳郡主,你对我如此不敬,可是对皇上的封赏不满?” 陆棠见周桑瑶面色一变,补充一句,“是你对皇上不满,还是大理寺卿大人对皇上不满?” 周桑瑶脸色彻底变了。 “你、你信口雌黄,胡言乱语!” “既如此,不如同我到皇上跟前,有什么话摊开来说,免得你总指着我鼻子骂我什么东西,不知道皇上听了会是什么感想。” “作为公主伴读,会有宫中管事嬷嬷亲自调教,周姑娘放心,陛下不会认为是大理寺卿大人教女无方的。” 周桑瑶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又怒又惊之下,脸色白一阵青一阵。 她担心会有贵人从宫中出来,一旦因口角被人抓到把柄,那便是害了父亲。 恐怕皇上现在正愁没有借口呢。 周桑瑶权衡利弊,深吸一口气,矮身行礼,“是小女的错,小女在这里向郡主赔罪,郡主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则个。” 陆棠垂眸看着她,“赔罪,替大人赔罪吗?” 周桑瑶见她还在攀咬父亲,暗咬银牙,“是小女失了规矩,辜负了宫中嬷嬷教养。” 陆棠嘴角弧度淡淡,“没规矩,又怎么做公主伴读。” 周桑瑶倏然睁大眼睛,猛地抬头,撞入一双凌厉的眼睛中。 到嘴的狠话被她生生咽进肚子里。 “小女做公主伴读十余载,公主已习惯小女陪伴,还望郡主包容小女这次过错。” 她抬出宣阳公主,希望陆棠知难而退。 “你如此教养,浸染了宣阳公主十余载,皇上知道了会动怒吧。” 周桑瑶身形轻颤。 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口角,陆棠竟然要逼她失掉公主伴读的身份,好生歹毒! “我只是个没有府邸的郡主,说的话没什么分量,也算不得数,这对周姑娘不公平,我们还是到皇上跟前将此事说清楚,由皇上定夺吧。” 周桑瑶脸上的血色褪尽,咬着后槽牙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陆棠语气淡漠,“我是觉得,你再做公主伴读不合适了。” 周桑瑶死死盯着陆棠,那双眼睛如同一汪深潭,让人一眼看不到底。 在陆棠眼睛里,她看不到一丝惧意。 她根本无惧于他们。 周桑瑶开始后悔,她为何要招惹陆棠! 周桑瑶做着最后挣扎,“郡主息怒,小女择日携礼上门赔罪,请郡主大人有大量……” 陆棠打断她的话,“上门?我一个小院可当不起大理寺卿家的嫡女上门赔罪,还是算了吧,另外我这人自私狭隘,实在算不得大人,也没有大量。” 周桑瑶被堵得一口气没上来,脸涨得通红。 这时,宫门内传来行礼的声音,应当是有人出来了。 若是皇室贵人…… 周桑瑶赌不起,他们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皇室手中。 “小女明白了,小女身体不适,无法再做公主伴读。” 陆棠眉眼弯弯,“那周姑娘要好生休息啊。” 周桑瑶一口气泄了,身体一晃差点倒下去,最后被丫鬟搀扶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宫门处,许晏舟踱步走出来。 见陆棠往宫中走来,许晏舟面色有些不自然。 ------------ 第123章 宣阳公主 许晏舟眼神游移了一瞬,“陆姑娘放心,我没事。” 陆棠:…… 她轻咳一声,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见她继续往宫中走,许晏舟当即便知道自己误会了,脸上有些尴尬,嘴上问道:“陆姑娘不是才出宫?” 陆棠无奈一笑,“我把宣阳公主伴读气走了,我去给她赔罪。” 既然决定了走这一条路,她就不再惧怕什么,宣阳公主那边,与其让周桑瑶去哭诉,倒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许晏舟知道宣阳公主娇纵得很,她一个人怕是会吃亏,询问了一番,才知道刚刚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周桑瑶同宣阳十余年的交情,这件事,恐怕不会就这么善了。” 陆棠知道,所以她想着,要不先去皇上那一趟,只要得到陛下的认同,就有人撑腰了。 但如此一来,怕是将宣阳公主彻底得罪了。 陆棠眼睛一转,对许晏舟说道:“王爷帮我个忙可好?” 许晏舟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你说。” 一炷香后,陆棠通禀得到贵妃旨意,得以拜见宣阳公主。 淑妃晋升贵妃后,便由她主持中宫,太子生母已贬为庶人,同太子一起下了诏狱。 淑贵妃也是宣阳公主的生母。 来到德阳楼,看着眼前气派的寝宫,就知道宣阳公主有多受宠。 “衡阳见过公主,公主福满康乐。” 宣阳公主年约十五,听闻很快就要及笄了。 “免礼,你就是衡阳?找我何事?” 陆棠直起身子,抬眼看去,不动声色地说道:“衡阳特地来向公主赔罪。” 宣阳公主,和她清脆悦耳的声音不同,她圆润肥胖,像是吹起的球一般,且脸上长满红色的痘。 宣阳一直盯着陆棠,见她没有任何异样,看她顿时顺眼了几分。 “什么时候得罪的我,怎么得罪的,说说。” 她语气随意,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塞了一块油炸之物,另一只手又拿起一块蜜糖糕点,沾了下白糖放进嘴里。 陆棠顿觉喉咙不适,垂眸将同周桑瑶的事情说了下。 宣阳公主都呆住了,随即怒道:“放肆!你竟然把我的伴读赶走了,你找死不成!” “公主恕罪,公主福禄安康之相,周桑瑶浮躁轻慢,实在不是公主伴读的最佳人选。” 宣阳公主气得将一盘糕点扔了出去。 陆棠不躲不避,稀烂的糕点碎在她的脚边。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利!” “来人啊,把她给我抓起来!”宣阳公主怒不可赦,这是对她赤裸裸的挑衅。 一个郡主,得封号衡阳就罢了,居然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 “宣阳要抓谁啊。”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外边传来。 宣阳公主和陆棠赶忙起身行礼。 皇上来了,他身后跟着许晏舟。 免了她们的礼,皇上坐到榻上,扫了陆棠一眼,意味不明。 “父皇,陆棠把瑶瑶气走了!”宣阳公主开始告状。 陆棠只得再将宫门被轻慢一事说了,说辞差不多,但诚恳了一些,她知道有些话糊弄不了皇上。 皇上露出不悦之色,“你这才进宫就把公主伴读折腾走,要翻天不成!” 陆棠赶忙跪下请罪。 见父皇护着自己,宣阳公主的脸色稍霁,“父皇,陆棠居心叵测,宣阳都没得罪她,她就如此对我,您一定要好好惩罚她!” 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太可恶了。 皇上颔首,“宣阳说的不错,是该好好惩罚她,既然她将伴读气走了,那以后就让她给你做伴读。” 宣阳公主和陆棠双双愣住。 在看到宣阳公主的时候,陆棠就知道皇上不会真的惩罚她,但怎么也没想到,皇上还有这一步棋。 换个角度说,陆棠帮着皇上赶走大理寺卿嫡女这个伴读,合该暗中嘉奖一番才是,怎么还得寸进尺呢。 心中这么想,她可半点不敢表露出来。 宣阳公主顿时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什么也要周桑瑶回来。 陆棠见此便明白,为什么周桑瑶能在宣阳身边十余载,皇上都没把她换掉。 哭得她头疼。 以往宣阳哭一番,父皇总会随了她的意,今日宁愿借口离开,都不肯收回成命。 “陆棠,你想好了,做我伴读,我折磨死你!”宣阳威胁她,试图让她去求皇上。 陆棠挑眉,“公主厉害了,岐人二十万大军都没弄死我,公主还是好生掂量一番吧。” 宣阳吃惊于陆棠有两幅面孔。 “你敢对我不敬!” “那又如何。” 宣阳怒喝,“来人,给我掌嘴!” 陆棠忽然凑近她,这个速度非常人速度,吓得她脸色一白。 随即看到她露出一抹笑,耳边传来她低沉的声音,“我若受伤了,可就打造不了火器了,耽误了进度,不知公主可担待得起。” 宣阳顿时咬牙切齿。 小事哭诉一番,父皇会宠着她纵着她,大事上她万万不敢左右父皇,深宫公主,岂有不知道轻重的。 “滚,都给我滚!”她无能发泄怒火。 陆棠微微一笑,“公主殿下,咱们和平和气地相处,我绝对不会再给你找麻烦,你看如何。” 还能如何,宣阳又被她‘轻佻’的语气气到了。 宣阳暴躁不已,一时拿陆棠没办法。 “你也滚!” 她说完就见陆棠欠身后往外走,开口又叫住她。 就这么让她走,岂不是便宜了她! 宣阳不能对她动手,总要想办法让她有苦难言。 “今日起你是我的伴读,功课自然也要完成,抄写一百遍女戒,三日内抄完!” 陆棠才不会抄什么女戒,看着拱门旁一小块挺立笔直的竹子,开口道:“公主殿下,我送你个礼物,你若是满意,就免了我抄书如何?” 宣阳毫不犹豫点头,“可以!” 不论是什么礼物,她一律不满意就是了! 这一百遍女戒,陆棠跑不了! 宣阳打定主意,便见到陆棠来到竹子旁,借了侍卫的刀,横砍下两根竹子。 宣阳冷眼看着她开始捣鼓那两根竹子,不想过多理会,又忍不住有些好奇。 什么礼物和竹子有关系。 ------------ 第124章 百变的竹子 宣阳见陆棠将竹子看成一截,掏空中间的部分,随即拿着去了厨房。 她轻哼一声,“你们觉得她要干什么?” 炒竹子? “奴婢不知。” “没用。” 宣阳想跟上去看看她搞什么名堂,想想还是忍住了。 宣阳轻轻抚了抚腹部,向里边走去。 她总是腹胀,吃东西也不香,所以不论甜咸都喜欢口重的,之前宣太医给她调理身体,但是那药汤子又苦又涩,味道刺鼻难闻,喝了一次她就受不了了。 自那之后,腹胀不舒服的时候,便让宫女给她按揉一番。 “殿下,我们回屋吧,莫要染了寒气。” 宣阳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 日照开始下行,她便不能在屋外待着了,一旦染了寒气,她便会发热。 想想那恐怖的药汤子,宣阳加快脚步。 在寝宫中暖烘烘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西斜。 宣阳觉得口干舌燥,目光一抬,宫女便送上温水。 喝了一大口后,摸了摸小腹,腹胀减轻许多,又饿了。 “让御膳房准备点吃食。” 宫女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娘娘说,只有正餐时您才能吃。” 啪! 宣阳一巴掌打在宫女脸上,眼底尽是暴躁,“去!” 宫女含着泪退下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宣阳的鼻翼忽然翕动一下,目光立刻移向门口。 今日御膳房准备了什么,怪香的。 期待中的宫女并未出现,倒是出现了一道讨人厌的身影。 她这才想起来,陆棠还在她寝宫中。 似乎还用了小厨房? 宣阳刚想开口骂她,刚刚的香气扑鼻而来。 圆鼓鼓的肚子有了响动。 “你拿的什么东西……” 这么香! 目光落在陆棠手中,那是两节竹筒? 陆棠唇角挂着浅笑,“这便是要送给殿下的礼物。” 宣阳挑眉,知道她喜欢美食,才用此方式? 倒是个细致的人,可惜,她是不会让陆棠如愿的。 无论如何,她都会给出不满意的回答。 陆棠一手一只竹筒,问道:“殿下选一只。” 宣阳蹙眉,“我都要。” 陆棠叹口气,“那算了,我去抄女戒了。” 见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宣阳气恼不已,“回来!” 陆棠顿住回身,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宣阳怒目而视,胸口起伏不定。 数个呼吸之后,宣阳抬手指向右边,“这个。” 陆棠笑着将右手的竹子劈成两边。 随着露出竹筒中间的‘馅’,热气腾腾,鲜香四溢,宣阳忍不住微抬下巴吸了一口。 只是目光所及,不过是加了料的蒸米饭而已,怎么如此香! “这是竹筒饭,殿下尝尝。”陆棠递过去银勺。 宣阳食指大动,拿起勺送入嘴中,鲜香感似是具体化,在嘴中铺开。 她三五口便吃完了一半,还剩下另外一半竹筒饭,抬头便看到陆棠笑眯眯地看着她。 宣阳忽地咧嘴一笑,“就是最普通不过的竹筒饭,我堂堂大盛公主,什么没吃过!” 虽然陆棠做的竹筒饭格外好吃。 “我!不!满!意!” 她一字一顿地说完,得意洋洋看着陆棠,想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然而陆棠只是点点头,面无异色劈开另外一个竹筒饭,说道:“既如此,我吃完这个,便去抄女戒了。” 宣阳沉下脸。 这人怎么这么无趣! 正感内心不悦,目光下沉,落在陆棠的竹筒饭上。 白嫩嫩的糯米上夹杂着点点红。 “怎么和我的不一样!” 宣阳看到一旁准备的小蝶白糖,就知道这是甜口的,当即不满地看向她。 陆棠拿着银勺摆动一下,头也不抬,“殿下吃的那份是由糯米、腊肠、腊肉、玉米、青豆蒸制而成。” 除了这些,她还加了鸡内金和麦芽两味中药。 鸡内金具有消食化积、固精止遗的作用,有助于食物的消化。 麦芽具有消食健胃、回乳消胀的作用,适用于食积不消、脘腹胀满等。 宣阳站起身,“我要吃甜口的!” 陆棠不理会她,“殿下吃自己的吧,我吃完还要去抄女戒呢。” 说着,她的银勺便落下去,宣阳一急,“把那个给我你就不用抄女戒了!” 银勺顿在白嫩嫩的糯米上,陆棠抬头,“真的?” 宣阳冷哼一声,“我这人就是太仁善,既然你不愿意抄就算了。” 陆棠赶忙笑着谢恩,将竹筒粽放在她面前。 “殿下,少沾点白糖更好吃。” 宣阳不信,不过第一口还是沾了少许白糖,放入嘴中,甜味顷刻弥漫在唇齿间,还带了点酸? “这红的是什么?” “山楂。” 宣阳容易饿,但是吃东西却不香,陆棠加入一些山楂,细微的酸融在甜味中,再加上鲜竹的清香,会更容易触动味蕾。 皇宫中山珍海味吃惯了,陆棠做得再细致都不可能比得过御厨,那便做些宣阳不常吃的小食,加上她特别的‘材料’,反倒会让她感兴趣。 不消片刻,宣阳便将两个竹筒饭都吃了,意犹未尽地看向陆棠。 “今日没有了。” 宣阳不信,“你砍了两根竹子。” 陆棠露出一抹无奈之色,“另一根竹子有其他用。” 宣阳愈发不信,眼神都变得精明起来。 “带我去小厨房!” 想吃独食? 陆棠一脸无语,只好带着她来到屋外,指了指廊下放着的竹子,说道:“在这里。” 宣阳蹙眉,“这是在干什么,竹子都被削成这样了。” 陆棠笑笑,“等着竹筒饭的时候,闲来无事做些小玩意儿,明日用这个打家雀,烤来吃。” 宣阳嫌弃道:“烤家雀?你饿了几天要吃这种东西。” 陆棠矮身收拾散碎的竹子,“我以前在周山的时候,就喜欢吃各种野味,喷香喷香。” 宣阳狐疑地看着她,“先不说烤家雀,这想用这破竹子打天上飞的,是不是没睡醒?” 陆棠回身,眉眼弯弯,“明日让殿下见识一下。” 宣阳冷嗤一声,“我才没兴趣。” 翌日,她却早早宣了陆棠进宫。 没兴趣归没兴趣,竹子是她寝宫的,她总要知道这竹子到底干什么了。 ------------ 第125章 轻松拿捏 宣阳有些不高兴,因为陆棠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秦昭。 她最讨厌秦昭了。 感情是相互的,秦昭也讨厌宣阳,但她怕陆棠一个人会吃亏。 秦昭敷衍了事地行了礼,便将头转到一边,围着陆棠转。 宣阳更生气了,“无召入宫,你好大的胆子!” 秦昭撇嘴,“谁说我无召入宫,娘娘宣了我母亲进宫,我自然便能进来。” 宣阳叉腰,“那你去我母妃宫里,不要在这里碍我的眼!” 秦昭晃了晃脑袋,“等陆棠做好竹子弓,你让我留在这里我都不留。” “你!” 宣阳讨厌秦昭的原因之一,她非常不敬她! 但因为镇国公乃大盛权贵之首,底蕴雄厚,文官也不敢轻易招惹。 镇国公老夫人更是照看过小时候的母妃,母妃都要敬她,这秦昭就恃宠而骄,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真是岂有此理! “殿下可否打磨一下箭矢?”陆棠问道。 宣阳一脸不可置信,“谁是公主,你使唤我?” 秦昭兴致勃勃跳过去,“我来我来,你告诉我怎么弄!” 宣阳上前一步将她推开,“她刚才让我打磨,哪轮得到你!” 秦昭恼了,叉腰瞪眼,“是你自己不想做!” 宣阳看她生气,嘴角顿时有些压不住,轻轻晃了晃脑袋,“谁说我不想做,我现在想做了。” 秦昭是真气啊,她好不容易参与到打造武器中,虽然是竹子做的。 这宣阳横插一脚就太可恶了。 “公主金枝玉叶,在一旁观赏不好吗!” 她又不能怒骂公主,怒气冲冲晓之以理。 宣阳见状愈发来劲了,死活都不让给她。 眼见她们要吵起来,陆棠赶忙给秦昭分配了任务,这才平息这场纷争。 刚开始让宣阳帮忙,就是为了让两个人闭嘴。 不管过程如何,现在她们倒是安静下来。 二人你一嘴她一嘴询问着陆棠该如何摆弄,开始了一场明争暗斗。 陆棠顿感脑仁疼。 本来一个时辰就能装好的竹子弓,硬生生拖到两个时辰。 箭头是用生铁打磨好的,已经禀明皇上才被允许带进来。 装好之后,陆棠拉开弓弦试了试。 对于她这种习惯用真弓箭的人来说太轻了,但是对于未曾受过训练的人来说,刚刚好。 陆棠抬头,空中没有鸟雀,倒是小片竹林上落了两只。 她搭箭拉弓,‘嗖’的一声,箭矢瞬息扎入竹林。 秦昭抬腿跑了过去,随即兴奋地说道:“陆棠,打中了!” 麻雀被打个对穿。 宣阳眼睛亮晶晶的,让宫女将麻雀拎出来。 “我来,我来试试!” 箭矢很少,就打造了三支,宣阳学着陆棠将箭矢尾部卡在弓弦上,对准竹林另一侧的麻雀。 嗖,又是一箭。 可惜她从未用过弓箭,没什么准头,这一箭钉在竹子上。 陆棠露出赞赏的神情,“不错啊,第一次便打中竹子了。” 原本有些恼火的宣阳,听了这话展颜一笑,垂眸打量着手中的竹子弓,稀罕得很。 秦昭露出警惕之色,“这竹子弓可不是你的!是陆棠答应给我做的!” 宣阳眉毛都竖起来了,“给你做的,这是我院子里的竹子,做成什么样都是我的!” “你不讲理!”秦昭气得面色绯红。 宣阳大感得意,“我是公主,和你讲什么理,再者说,竹子是不是我的?陆棠是我的伴读,做出来的东西应不应该给我。” “你!” 宣阳第一次把秦昭气成这样,心情都愉悦起来,看陆棠愈发顺眼。 陆棠:…… 她赶忙表示再给秦昭做一把,这次宣阳倒也大方,让陆棠用她院子中的竹子做。 二人在德阳楼吵做一团,在外边的淑贵妃和镇国公夫人颇有些诧异。 她们都清楚自家女儿什么性子,那是水火不容,如今居然能在一起做手工,宣阳更是愿意分享她的竹子。 而心高气傲的秦昭,这次没有拒绝! 二人相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底的一抹笑意。 这陆棠,很会拿捏二人啊。 哄好了两个祖宗,这次陆棠没有再做竹子弓,而是换了一种武器。 “我给你做一把竹火铳。” 听到‘火铳’这个名字,秦昭眼睛瞬间亮起。 陆棠用竹子打造的玩意儿其实都很简单,用的都是一个巧劲,杀伤力远远不及真正的武器,不过拿来打些野味,哄哄贵女们,倒是绰绰有余。 这次没让二人帮忙,陆棠不到一个时辰就做好了。 秦昭摆弄着手中的竹火铳,开心的几乎要跳起来。 “这是什么?”她问陆棠。 陆棠给她演示,“扣下这里,三角箭便会打出去。” 她将竹火铳前膛瞄准竹林中的麻雀,啪一声响,麻雀应声而落,威力不比竹弓小。 因为它小巧的外形,秦昭喜爱不已。 转头见宣阳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当即将竹火铳抱在怀里。 宣阳见状不干了,抓着陆棠也要一个竹火铳。 于是陆棠黑着脸又做了一个。 快到出宫的时候,淑贵妃召见陆棠。 宣阳摆弄着新得的两件玩意儿,看也没看陆棠一眼,让她自己去。 陆棠暗骂她没良心。 “小女拜见贵妃娘娘,娘娘福寿安康。” 淑贵妃肤白貌美,并非那种消瘦美人,而是珠圆玉润,端庄高雅。 “起来吧。”淑贵妃看着陆棠的目光很满意,“你是个合格的伴读。” 陆棠谦虚回应。 心中知道她这是话里有话。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不论是皇上还是淑贵妃,明知道宣阳如此模样授之于周桑瑶,为何还不强势将人打发走? 她就不信,贵妃娘娘和皇上开口,换不了一个伴读。 总不能真的因为宣阳不愿意吧。 抬眸,不经意间看到贵妃娘娘眼底闪过一抹哀伤之色,稍纵即逝,她不由得一怔。 因何事露出如此神态? “今后衡阳入宫不许特准,随时进来即可,镇国公嫡女亦是如此。” 淑贵妃挂着温柔的笑容,待陆棠应下,这才缓缓开口。 “本宫希望你们好生陪陪宣阳。” 陆棠眨眼,这话怎么听着怪别扭的。 ------------ 第126章 萧知远彻底清醒了 淑贵妃的语气给陆棠一种‘宣阳命不久矣’的感觉,让她疑虑丛生。 离开皇宫后,陆棠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走另外一条路。 听闻武器司建设的差不多了,她想去看看。 任命应该很快就下来,枢密使一职,非许晏舟莫属。 即便陆棠不太懂政权,也知道兵权必须握在自己手中,若是这次皇上妥协了,不久后文官势力将空前强大。 如此一来,皇上被架空是迟早的事。 她能看明白的事,皇上又怎么会不明白。 恢弘气派的大门里边陆续传来叮当之声,门前不断有人进出。 不过整体轮廓已经显现,陆棠抬头,牌匾尚未挂起。 “妹妹!” 熟悉的声音沙哑了很多。 陆棠回头,便看到陶云倾正从马车上下来。 她看到陆棠一脸喜意,却掩不住眉宇间浓郁的忧虑之色。 “萧夫人。”陆棠神情疏离。 陶云倾好似看不到一般,几步走到她跟前,泪盈于睫。 “妹妹,以前是我不好,你不要同我一般见识好不好?”她语气格外真诚。 陆棠微微挑眉,吃错药了? 还是换了一种作妖的方式。 “前尘往事,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萧夫人请便。” 陆棠回身准备上马车,手臂却被陶云倾抓住,她蹙眉回头,“放开。” 冰冷的语气让陶云倾吓了一跳,顿时泪眼汪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好似陆棠欺负了她。 陆棠冷笑一声,下意识向一旁看去,果然在巷子口见到萧知远的身影。 总是同一个把戏,不觉得腻吗? 陶云倾好像没发现萧知远,上前想要拉陆棠的手,被她躲开了。 “妹妹,我是真心实意道歉的,我、我终于知道女人要靠自己,妹妹你给我一条活路好不好,我想在武器司谋个差事!” 陆棠:? 打定主意准备把两个人一起收拾的陆棠,满脑袋问号。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更何况这种事你该找萧知远,我没这个权利。” 陆棠抬眸扫了萧知远一眼。 陶云倾还想再说什么,注意到她这一眼,回头看去,面色微白。 萧知远大步走过来,冷冷看向陶云倾,“回去。” 陶云倾垂眸,一言不发转身往马车走去。 二人间的气氛僵得很。 萧知远注视着陆棠,眼底似有千言万语,“陆棠,我……” 他想说什么,可是一想起过往所作所为,到嘴的话便梗在喉中。 陆棠瞥了他一眼,转身欲上马车。 “陆棠,我对不住你。” 她身形顿住。 这句道歉她曾经在侯府等了近两年。 而今,为时晚矣。 她没作停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知远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心底隐隐作痛,好似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让他窒息。 他这几年如同魔怔一般,陶云倾说什么他便信什么,甚至都不过脑子便会无条件信任。 几曾何时他变得如此肤浅,被这些表象所欺骗,看不到更深一层的东西。 因为陶云倾几句挑唆,他便如同毛头小子一般冲动地跑到陆棠面前叫嚣,一次又一次伤害她。 他没脸祈求她的原谅。 从皇上赐婚的消息传来,萧知远就没睡过一次整宿觉,睁眼闭眼都是陆棠的身影。 他才恍然惊觉,陆棠于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习惯了陆棠围着他转,他习惯了陆棠满眼都是他,他也习惯了陆棠事事以他为主,处处替他考虑。 遥想那年陆棠提出和离之时,他心慌得不行。 陶云倾告诉他,陆棠不会走的,只是在同他赌气,她如此爱慕他怎么舍得离开,又怎么放得下景年。 他信了。 深信不疑,眼睁睁看着陆棠离他而去,笃定她会自己回来。 他有时会想,若是那时就能清醒过来,没有听信陶云倾别有用心的话,是不是就能留下陆棠。 找不到陆棠那几个月,他瘦了几圈,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即便出征都心系陆棠,派出无数人去找她。 故而当他在边关遇到陆棠的时候,有多欢喜。 可他明明高兴的发狂,却偏偏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在看到她身边的孩子时,明知道不是她的,也要口出恶语刺激她。 他不明白自己做什么。 现在想想,他想看到陆棠为他神伤,因她愤怒难过的样子。 以此证明她有多在乎他。 当陆棠一次次拒绝他,冷漠以对时,他无能狂躁,一遍遍伤害她激怒她,想用这种方式看到她内心,看到她对自己的在乎。 真是,蠢透了。 他一边想证明陆棠仍旧是爱慕他的,一边又舍不下陶云倾,轻易被她所挑拨。 拙劣的眼泪,却将他骗得团团转。 对比之下,陆棠从始至终真诚以待,任何委屈都往自己肚子里咽,面对他时从来都是笑脸相迎,那双璀璨的眸子中,满满都是他的身影。 这让他无比满足,无比踏实。 侯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的俸禄根本不足以让萧家母女过上奢侈攀比的日子,陆棠却能。 他从未为银子犯过愁,更不会有人因为印子钱找上门。 他的眸光一寸寸暗淡下去,无数细节冲击着他,让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失去了所有。 抿着唇,萧知远身体微晃,无力感充斥全身,他不知道这一切该如何挽回。 但他知道,往后余生,若是没有陆棠,生活将了无生趣。 为何现在才知道,为何不能早一些醒悟。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如何回到的侯府都不知道。 放眼望去,无论何处都曾经有过陆棠的身影,而如今,一切都变得空荡荡。 陶云倾,在他去往边关的这段时间,将陆棠所有的痕迹抹去,不复存在。 他恨吗。 他应该恨自己。 萧知远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惊得周围小厮目瞪口呆。 随即他们迎上一双冰冷狠厉的眼睛,慌忙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萧知远神情麻木,缓步走进去。 明明陆棠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他却觉得遥不可及,触碰不到她。 这个距离,难以逾越。 他心中一片荒芜。 ------------ 第127章 任命 圣旨下来那一刻,如同陆棠所料,许晏舟任枢密使,即刻上任。 以往枢密使都是由内阁首辅兼任。 许晏舟交出军权那一刻,文官有多满意,如今就有多少抗议。 他交出的是军权,而现在掌握的,是整个大盛的军事大权! 不出意外,养心殿上撞死了一个言官,抗议的声音从殿内到殿外。 “撞死的言官被皇城司的人带走了,据说是亲自上门安抚家属去了。”许晏舟清冷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皇城司安抚家属? 天大的笑话,那是安抚吗? 更何况还是由大司命亲自带队去的,家属不吓死都属于胆子大的。 皇上这一强硬的手段,让许多文官偃旗息鼓,一部分进入观望状态,还有一部分负隅顽抗。 “从皇上彻底掌握皇城司那一刻,就有了同文官抗衡的底气。” 屋中只有二人,琥珀在外边看着,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二人说话没有顾忌。 接了圣旨之后,许晏舟就马不停蹄来了陆棠的小院。 许晏舟的任命在意料之中,萧知远的任命却在意料之外。 萧知远任兵部尚书。 对此文官当然有意见,萧知远一介武将,如何担任文官之职。 “皇上这是要彻底收回兵权。” 现在兵部的权利远远没有以前大,尤其是枢密院建立之后,同内阁并立二府,将军事大权揽在手里。 如今兵部主要负责的是后勤、招募和武举这部分。 科举把控在文官手里,皇上暂时动不了,但是武将这边他却可以下手。 陆棠知道,朝堂动荡,时局不稳,谁能笑到最后未可知。 哪怕是皇上。 但只要皇上不昏聩,便是正统。 “为何要任命萧知远?”陆棠不能理解。 许晏舟看她一眼,“因为没人可用。” 前朝勋贵被削得太厉害,以至于现在仅存几个有数的勋贵,除此之外,武将中能文善武的人又极少。 这里边,萧知远算是拔尖的。 “所以即便他在边关并未立下多少功劳,也借着这次机会给他晋升,便是为此次任命做的铺垫。” 皇上深谋远虑,走一步看三步,陆棠只能说佩服。 “今后,我们便是同僚了,都承旨。” 陆棠任命枢密院都承旨,专门负责武器司。 许晏舟那张如同月华般清冷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容。 虽语带调侃,眼底的喜悦却是毋庸置疑的。 他同陆棠虽然有赐婚,但到底没有正式成亲,想见面并不方便,若是成了同僚,便可日日相见。 陆棠一笑,“承让了。” 能够专心致志打造武器,她还是很高兴的,身为大盛子民,她自然希望大盛愈加强盛。 就如同当初离开京城时,曾对长公主所言,她愿天下太平,四海晏然。 “孙老呢?”许晏舟问道。 陆棠嘴角一抽,“为了犒劳为边关做出贡献的孙老,皇上赐给他一座府邸。” 被称作府邸,自然比她这二进的院子要大得多。 她不信皇上会忘了送她个宅子,那就只能是故意的。 这是在逼着她和许晏舟尽快完婚。 或许只有正式成为北辰王妃,皇上才不必担心她被‘抢’走。 武器司建立之初急缺人手,尤其是缺少匠人和巧匠。 但这个时候他们又不能不小心,以免混入居心叵测之人。 不仅如此,很多文官开始明里暗里往武器司塞人。 皇上如何能够容忍,让萧知远务必审慎到位。 极度缺人之下,秦昭的自荐成功了。 镇国公府的嫡女,勋贵之后进入武器司成为一名普通匠人。 反正有陆棠为先例,再召一个秦昭也不打眼。 秦昭高兴坏了,首先进了武器司,爹娘就不敢逼着她成亲,毕竟她接触的都是大盛机密。 其次她终于如愿以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无能地用离家出走来抗议。 边关的匠人不好调遣,他们还要持续不断地为平遥城打造武器,确保边关无忧。 如此一来,萧知远就不好把关了。 不过这次萧知远打起十二分精神,每一个人都要他亲自把关过手,将家中十八代祖宗全部查了个遍。 不仅如此,他分派许多人手前去这些匠人的祖籍查探。 萧母见他振作起来,喜极而泣。 萧知远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这些人是给陆棠选拔的人手,他务必要认真,确保不给陆棠惹麻烦。 为了杜绝文官的收买和贿赂,招募的匠人从身份,到近期所接触的人,全部都要查。 萧知远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其余全部用来筛选匠人。 但他却不觉得累,反倒觉得充实。 他所做的这些,与陆棠有关,他是在为陆棠解决后顾之忧。 只是想到这一点就让他充满干劲,一盏浓茶下肚,又开始逐个筛选。 萧知远如此谨慎拼命,让皇上颇为满意,看他顺眼了许多。 至少比传闻中的要强。 听完萧知远近期的表现,皇上放下奏折,心中思忖着还有什么人能用。 太监来禀,宣阳公主求见。 皇上头也不抬,“不见。” 宣阳过来,一定是为了进入武器司的事情。 这件事,由不得她。 宣阳没能见到皇上,在寝宫哭得昏天黑地,直到陆棠来了才止住哭声。 她抱着陆棠擦鼻涕,“你是都承旨,你有权利让我进去,你和父皇说,我也可以!” 陆棠面无表情将自己的衣袖撤回来,看着上边晶莹的半凝体,她深吸一口气,刺啦扯下衣袖扔到一边。 “你觉得我一个小小都承旨,权利能比谁大?” 比谁大也大不过皇上。 宣阳不服,一脚踢翻椅子,“秦昭能进,凭什么我不能进,我也可以做一个普通匠人!” 陆棠说道:“你贵为金枝玉叶,不能事事与旁人相比。” 宣阳哭闹不休,最后淑贵妃将陆棠召走,陆棠的耳朵才得了片刻清净。 她脑仁都要炸了。 “娘娘,我倒是觉得殿下一片赤诚,看得出来,她真心想为大盛做点什么。” 淑贵妃眼底划过一抹隐痛,幽幽说道:“她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进入武器司。” ------------ 第128章 宣阳的命运 陆棠站在德阳楼中,隐隐还能听到宣阳砸东西的声音。 走进去,便看到宫女太监惶恐地站在院子里,有的脸上还带着巴掌印。 看到陆棠过来,有些人明显松了口气。 虽然陆棠成为宣阳伴读的时间尚短,但宣阳对她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而且陆棠一点都不畏惧宣阳公主。 陆棠走到门口,一个花瓶迎着面门砸过来,她轻松闪身躲开。 “滚!都滚出去!” 宣阳的嗓子都喊哑了。 “是我。”陆棠开口。 里边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喊声,“你也滚!” 陆棠顿了一下,在宫女太监惊恐的目光中,迈步走了进去。 透着门,传来宣阳恼怒的声音,“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让你滚吗!” 陆棠将一个布袋放在桌上,打开来,居然是马齿笕,“要不要吃凉拌野菜?” 宣阳一口气堵在胸口,瞪圆眼睛看着陆棠,像是看什么稀奇的怪物。 她抬眸看了宣阳一眼,“用蒜汁拌,很好吃。” “谁要吃什么野菜,我让你滚!” 宣阳大发脾气,一个花瓶砸在陆棠脚边,锋利的瓷片划过她的脚面,不多会,血便透过绣鞋透出来。 宣阳见状慌了一瞬,见陆棠仍旧面无表情在那里摘菜,又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不是有毛病!” 陆棠垂眸,手上不停,答非所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宣阳眼睛通红,咬唇看着她。 须臾后,宣阳哽咽道:“我母妃告诉你了?” 陆棠:“怎么可能,这可是皇室秘密。” 她转头瞥了她一眼,“不过现在知道了。” 宣阳气恼不已,这个陆棠太狡诈了,她刚刚在套她的话。 原先两次淑贵妃不自觉露出哀伤的神态,而后又那么嘱咐陆棠,这次更是直言宣阳不可能进入武器司,陆棠便明白了什么。 有长公主作为先例,她又后来者居上,秦昭也被招入武器司,多宣阳一个不多。 为何皇上会拒绝。 因为他绝不可能让一个会打造武器的公主去和亲。 是的,从一开始宣阳的命运便被决定了,正如此,皇上才格外宠她。 也正因此,淑贵妃才能主持中宫。 因为淑贵妃只有宣阳一女,外家是勋贵,且不那么强势。 太子一事让皇上颇为忌惮,一边想用人,一边不敢随便用人。 宣阳让宫女将寝宫收拾了一番,随后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便看到陆棠已经将伤口包扎好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宣阳别别扭扭地看着窗户外边,没听到回应,余光又瞥了陆棠一眼。 陆棠头也不抬地说道:“是不是故意的你也弄伤我了,这笔账以后和你算。” 宣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明知道老天待她如此不公,也不知道让着她。 “先泡一会,我要出去做武器了。”陆棠的脚只是擦破点皮,止血后很快就好了,她活动一下走了出去。 宣阳愣了一下,随即委屈地扁嘴。 真狠心,知道她将来会和亲,怎么不安慰她一下呢。 她难道不知道周桑瑶居心不良吗,可她就是要破罐子破摔,把自己弄成这样一副德行,看父皇将来怎么让她去和亲。 可如此一来,她小小年纪,却一身毛病,痛苦得很。 她知道的事情,父皇母妃都不知道,她也不会告诉他们。 见陆棠真的去砍竹子做武器,心中顿时烦闷起来。 一个人在屋中无聊,她踱步来到陆棠跟前,瞪着眼睛不说话。 “虽然是竹子做的,但是威力不小,很多东西异曲同工。” 陆棠的话让宣阳一怔。 “就像这个,仅靠弹射力,就能击毁两丈开外的东西。” 宣阳的目光落在竹子武器上,这比之前做的都要简单,按照陆棠所言,‘推动力’完全是靠那片拱桥般的竹片。 这之后陆棠没在说话,半个时辰就将一个武器做好,威力虽然不如前边两种,但果真如同陆棠所言,仅仅是靠弹射的力道便能打出威力。 见陆棠将武器随手扔在一边,去捣鼓她的野菜了,宣阳不满地在后边喊道:“我堂堂公主,你给我吃野菜!” “随你。” 凉拌野菜上桌后,宣阳夹起一筷子还拉丝的马齿笕,上边带着晶莹的蒜汁。 她看陆棠吃得香,犹豫很久还是放进嘴里,咸香清辣感顷刻弥漫唇齿,爽口的感觉立刻让她食指大动。 桌上的饭菜被消耗掉大半,宣阳抢走最后一筷子蒜汁拌马齿笕,让人收拾了桌子,随后屏退宫女太监。 她压低声音凑近陆棠,“你是不是想教我打造武器。” 一股大蒜味扑面而来,陆棠嫌弃地躲远点。 宣阳顿时黑了脸,“你以为自己没有吗!” 陆棠说道:“陛下不让你进武器司,我可不敢教。” 宣阳叉腰,“那你刚刚给我讲解那些干什么。” 陆棠瞥了她一眼,“殿下可别乱说,我打造武器的时候习惯自言自语,我没教导任何人的义务。”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宣纸铺在桌上,开始画草纸图,不多会就画出小半幅。 宣阳看了草纸图一眼,又看向陆棠,鼻子一酸。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她知道陆棠不敢抗旨,但陆棠抗争的意图很明显,她想起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有些时候,命运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宣阳的眼睛逐渐亮起来,她开始认真看陆棠画草纸图,看她打造武器。 年关将近,边关再度传来捷报,玄甲军利用火器,灭掉岐人三万余人,生擒活捉五千余人。 这一次,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胜利。 京城武器司正式建立,在一场大雪纷飞的吉日当中,红布落下那一刻,‘武器司’三个大字端于头顶。 武器司由皇城司三千兵马日夜把守,所有的匠人极其家眷全部登记在册,进入严格之极。 陆棠和孙老等重点人物,身边均有暗卫保护。 皇上对武器司空前重视。 陆棠也没有让他失望,不到月余,便打造出两百火铳。 皇上戏谑地看着陆棠,“不会炸膛吧。” ------------ 第129章 想离她近一些 陆棠恭敬地说道:“决计不会,只要火药的量在规定范围内,便不会有危险。” 她主动呈上火药的最佳配比。 皇上多疑,她让太子的三千火铳手眨眼间报废,很难不担忧。 皇上低笑一声,“朕和你开个玩笑,朕相信都承旨。” 陆棠低眉顺眼表了个衷心。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她逐渐有了体会。 枢密院有十二房,如今多了一个武器司,受其管束,却可直接通禀皇上,权利十分特殊。 而都承旨本应是枢密院中一职,现下只负责武器司一部。 文官凛然自危。 御甲军取消军番,现在整个皇城全部由皇城司护卫,皇上的话语权比之原先强大不止一倍。 即便再出现一个太子,也绝对不会像从前那般轻易便能围城。 内阁首辅的人选迟迟没有定下来,这让文官们又是忐忑又是焦急。 皇宫中,皇上将许晏舟和方闻洲叫来一同商议,陆棠却等在城门外。 按照时间来算,许商序应是今日达到京城。 遥想当初陆棠去联系瓜果商人时,离开平遥城半月他就病了,如今事过数月,她很担心他的情况。 京城一稳定,许晏舟便派人去接,陆棠仍不免忐忑。 从清晨等到晌午,官道上车来车往,却始终不见许晏舟的马车。 陆棠心中有些焦急,却不知有一双眼睛在不远处盯着她。 萧景年靠在马车上,掀起帘布一角看着陆棠的身影。 他今日出门,巧好看到陆棠的马车,便跟了过来,随后才知道,她来这里是在等许商序。 陆棠在这里等了多久,他就在这里守了多久。 曾经,陆棠的一切温存全部属于他,独属于他。 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别的孩子。 酸涩充斥在胸腔,萧景年眼睛发直地看着,看到一辆马车终于风尘仆仆驶来,看到瘦了一圈的许商序扑入陆棠的怀中。 陆棠心疼的样子装满他的眸子,却不是为了他。 萧景年很想冲动地跳下车,冲入陆棠的怀里,感受片刻的温存。 但是他害怕被推开,他不想看到陆棠注视着他时冷漠的神情。 胆怯地保持着距离,似乎这样,便不会给陆棠拒绝他的机会。 可笑的是,他那自以为是的父亲,在皇上赐婚后醒悟过来。 和他一样,没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回去吧。” 在陆棠带着许商序进城后,他吩咐车夫回府。 今日的事,他已无心在做。 回到府中,萧景年来到书房,便看到他还在孜孜不倦地筛选着匠人。 武器司成立之初,对于匠人的需求非常大,他要源源不断往里边输入贤士。 “爹爹,您该不会认为这么做,娘会原谅您吧。” 看名册的萧知远顿了一下,伸手翻了一页,“我不奢求她的原谅,我只是想做力所能及之事。” 做了是在帮陆棠,在和她并肩作战。 这种感觉让萧知远沉迷又执着,总觉得这样便会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萧景年沉默。 萧知远的脸上,没有了往常那种浮躁虚无之感。 是一种沉淀之后的沉稳执着,还有一抹睿智。 在陶云倾出现之后,他就如同魔怔一般,做着一些曾经绝不会做的事情。 那时候他管这叫钟情和心仪。 为爱不顾一切? 现在看来,他应该不会这么想了。 萧景年心中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自那之后,他愈发奋进,做完功课的时候,除了练习功夫和骑射,还会将陆棠以前给他讲述的故事编写下来。 他要整理成一个册子,今后时常翻看。 他忽然就明白,父亲那种‘距离她近了一些’的感觉是什么样子了。 这种感觉……真的让人痴迷不已。 陶云倾冷眼看着这对父子,心中冷笑不已。 侯府将来是她的景辰的,萧景年再努力又如何,嫡长子没有母亲帮着筹谋,祖母又是个不问俗世的,将来很难有所建树。 不仅如此,只要他稍有错处,就会被打入万丈深渊。 指望萧知远给他谋划,真是笑死个人。 这段时间陶云倾再次收起本性,伏低做小,开始好好打理侯府,在萧知远面前始终是一副‘知错想改’的样子。 萧知远对她有过情,她不信如此攻势下,他能坚持多久。 只要让萧知远回心转意,她还是萧夫人。 “陶云倾,我的嫁妆又添了什么没有!”萧明珠站在门口,蹙眉看着陶云倾。 陶云倾眼底闪过一抹嫌恶,放下手中的刺绣,抬眸笑道:“等铺子的银子收上来一茬,我继续给你准备。” 萧明珠不悦,“你难不成要等我相看好人家再准备不成!” 她颐指气使的语气让陶云倾的笑容微敛,准备嫁妆这种事本应萧母来做,如今却丢到她身上不说,萧明珠一点都不知道感恩,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见陶云倾不说话,萧明珠愈发恼怒,“你如今这个样子,哪里比得上陆棠半点,你看看陆棠,现在身居高位,一身本事你拍马都赶不上!” 大盛第一个有实权的女官,真正意义上的女官。 皇上特赦她不必每日早朝,只需要将武器司管理好即可。 提起陆棠,陶云倾心里就堵地难受。 她的手下败将而已,一朝得道,真以为飞上枝头成凤凰了? 她眸子一转,忽然笑道:“陆棠的确是厉害,如今她是郡主,在朝中又有官职,想必有不少宝贝,明珠若是能得了一件压箱岂不是美事。” 萧明珠沉了脸,不等她说话,陶云倾又道:“那时候我看她很疼爱明珠,明珠和她的关系也最好不是吗?” 萧明珠到嘴的话咽了回去,“那是自然,我和陆棠的关系可不和你似的,陆棠以前是侯府正经的主母,最是疼我了。” 陶云倾不由得笑了,“婚嫁大事,陆棠定不会吝啬的。” 萧明珠明知道陶云倾不怀好意,可是仔细一想,她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陆棠向来疼她宠她,她要成婚了,总不会吝啬宝贝吧。 她脑海中,不由得想起那整套金玉翠玉的头面。 ------------ 第130章 接走 北辰王府尚未修葺好,许商序暂时被安顿在许府。 他在平遥城出生,从懂事起就面临战乱入侵、缺衣少食,挨饿受冻是他所习惯的。 乍一看到京城如此繁锦,人们光鲜亮丽,街边小吃林立,他甚至以为自己不在大盛。 为什么同在大盛,不同的地方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许商序颇受撼动,再加上他初来乍到,无法适应京城和许府的生活,一下便病倒了。 陆棠被请到许府的时候,众人均是一脸无奈。 许晏舟虽然是府中嫡次子,但今非昔比,他带来的孩子,许府不敢怠慢,谁想到才进府当晚就病了。 这真是有口难言。 看到陆棠的那一刻,众人神情复杂。 最早请的是太医,奈何许商序死活不配合,在许晏舟的坚持下,将陆棠请了过来,果然这孩子老实下来,不哭不闹了。 “姑姑。”许商序抱住陆棠,抹着眼泪。 许大夫人忍不住看了陆棠一眼,便是因为这个孩子,陆棠才能俘获她儿子的心吧。 大夫人轻咳一声,说道:“冒昧请郡主来,实在是没办法,这孩子还有些认生。” ‘有些’用得太收敛了,这孩子根本就是生人勿近。 别说丫鬟婆子近不了身,就是他们这些许家人,也没人能同他说上话。 陆棠给许商序施针后,他沉沉睡去,小手死死抓着陆棠的衣袖,扯都扯不开。 无奈,她只能在一旁陪着。 “大夫人见谅,等商序好一些,陆棠再去拜见。” “郡主不必挂怀。” 双方客气的不得了,隐隐带着疏离之感。 这种感觉双方皆有。 陆棠并非大家出身,虽然有一个厉害的师父,但这里到底是京城,需要良好的教养严谨的规矩。 这些是陆棠所有没有的。 在大夫人的认知当中,女子可有巾帼之气,但决不能力压夫君。 陆棠虽然没有许晏舟的官职高,受封也不如许晏舟,但她那特殊的能耐,就是皇上都将她看的牢牢的。 这样一个儿媳妇,大夫人如何能驾驭得了。 别说晨昏定省,见面她都得客客气气。 想想她便心烦。 好在,次子单独开府,将来见面的次数少,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许晏舟那里没说话,大夫人绝对不张罗去提亲一事。 更何况,提亲她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提,去陆参议家? 绝亲书的事她是知道的,能让家里给出绝亲书,哪怕是陆家的问题大一些,可陆棠也未免太淡定太无所谓了。 这让大夫人颇为有顾虑。 好不容易次子的婚事有了着落,却是这么一桩婚事。 陆棠无所谓大夫人疏离之态,她和许晏舟本就是权宜之计,将来相敬如宾,应当不会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许晏舟离开不久,又赶了回来。 看到许商序如此,他也感到心疼。 这孩子心思敏感,在许府谁也不认识,他又整日不在府上,恐怕会出岔子。 “陆姑娘……” “王爷……” 二人一同开口,随即不由一笑。 “若是王爷允许,我想接商序到我的小院去。” 许商序有些水土不服,且心中焦虑畏惧,若是不换个环境,想要好起来,恐怕会耗费许久。 如此她还要日日来许府。 这对她和大夫人都是一种折磨。 许晏舟露出惊喜之色,“我正有此意,只怕麻烦陆姑娘。” 陆棠笑笑,“那王爷要同大夫人等好生说明一下了。” 许晏舟颔首,“无妨,这里我去说。” 话音落下,屋中安静下来,对方的呼吸可闻,二人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咳,听闻武器司已经进行过两次细致分工,可还算顺利?”许晏舟眼神游移地说道。 陆棠余光瞥了他一眼,垂眸抿嘴,“还算顺利,眼下匠人不多,但已经正式开始打造,如今火铳已有三百有余。” “甚好甚好。” 这些许晏舟都是知道的,每日他都会收到武器司的情况和进度。 话说完,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直到许商序轻哼一声翻了个身,这种趋近旖旎的气氛才轰然消散。 陆棠赶忙站起身去查看,遮住脸上的不自然。 许晏舟则顺了顺呼吸,“我、我去看看给你们准备点吃食。” 许晏舟让厨房备些清粥小菜,随即去了大夫人那里。 大夫人听了不仅没有反对,反倒是松了口气。 “郡主的宅子可还住得习惯,要么我让人准备一套新的。” 那宅子就是富商都不屑于住,陆棠倒是住得挺自在。 大夫人都不得不佩服,“她难道不知道外界如何轻视她的吗。” 没人的时候,她时常会和心腹说道。 因为陆棠未来北辰王妃的身份,旁人轻视她的时候,捎带着就连大夫人一起暗讽了。 什么‘粗野’,不懂规矩,山野长大一类的词汇,便总是出现在大夫人耳朵里。 久而久之,她心里能痛快吗,看到陆棠哪里亲近得起来。 别说陆棠,就是许晏舟这个嫡次子都不那么亲近,自小便不长在身边,加之大夫人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嫡长子身上,自然不免会忽略许晏舟。 但母慈子孝是少不了的。 见许晏舟走了,二夫人笑呵呵地进来,“大嫂将来可要享福了,儿媳妇是个有本事的,虽然出身不怎么好,但这本事在大盛是一等一的,连皇上都青睐有加。” 大夫人斜睨了她一眼。 明着夸,实际什么心思她知道。 “有个郡主儿媳妇,有个身有官职的儿媳妇,大嫂心里都乐开花了吧。”二夫人笑容满面,眼底却透着幸灾乐祸。 她等着以后大夫人给陆棠立规矩。 大房以后要热闹了。 “对了大嫂,皇上已经赐婚了,等母亲上香回来,可要选个吉日去提亲了。” 大夫人皮笑肉不笑,“那也要等母亲回来在做定夺。” 拖着吧,能拖一日是一日。 许商序被接到陆棠的小院子里,她并不打算换住所,这里住得很舒服,何必在意那么多目光。 看不起她,见到她还不是要行礼? ------------ 第131章 她以前是受了多少委屈 来到小院的第三天,许商序就活蹦乱跳了,虽然仍有水土不服之状,但有陆棠在,他很快便适应下来。 没有许府的拘束,许商序每日都带着笑脸,诉说着这数月的思念之情。 “我知道姑姑不会扔下我,早晚会来接我,商序一直克己守礼,没有落下一日的功课。” 许商序说着这数月来的历程。 “火墙正式用起来那日,辛木让我一起和他见证,他说我是姑姑最亲近的人,我见证了,就代表姑姑也见证了。” 每每说起这件事,许商序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平遥城都知道他是姑姑最亲近的人! 以后整个京城也都会知道的。 琥珀笑眯眯给他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 “谢谢琥珀姐姐。” 琥珀捏了捏他的脸蛋,“嘴还是这么甜。” 许商序揉着脸腼腆笑起来。 正说着话,门外婆子来报,说兵部尚书萧知远求见。 兵部尚书为正二品官员,都承旨仅是正六品,官职上萧知远高出许多,但陆棠毕竟是郡主,说求见也不为过。 陆棠微微蹙眉,私心来说她不愿见他,但眼下职责所在,她和萧知远相辅相成,再拒绝便说不过去了。 陆棠让人将他请到议事厅,换了身衣裳过来。 萧知远一身朝服,应该是才下朝。 看到陆棠的那一瞬,萧知远的眸光直了一下,赶忙收敛心神,垂眸拱手。 “郡主安好。” “侯爷请坐。” 面上的客气,让萧知远心情都好上几分。 “如今匠人筛查已经到了瓶颈期,周边乡镇都进行了一番筛选,如今很难再有合格且清白的匠人,不知郡主这里还需要多少。” 听到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陆棠眉宇稍稍舒展。 “陛下想要在一年内打造出一只火铳军队,一只火弩手军队以及一只投掷军。” 顿了一下,她说道:“具体数量应该还在核定当中,如今武器司已有匠人五百,至少还需要一千五才能满足早期需求。” 萧知远顿时思索起来,五百已经让他竭尽全力,若是去远一些的城镇搜罗匠人,很容易被有心人趁虚而入。 陆棠没有夸大其词,这个人数还是有所保守,皇上在看到火器的威力之后,胃口很大。 就像那时候的太子一般,他想尽快建立起火器军队,睥睨四方。 火器在大盛边关显露,于他国而言已经不是秘密,若是不抓紧动作,怕是会有外忧产生。 一番商讨之后,萧知远还是打算奔赴远一些的地方去搜罗,但速度必然会慢下来。 正事说完,萧知远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坐在那里喝茶。 陆棠抬眸,“侯爷可还有事?” 萧知远迟疑片刻,说道:“还有一件事,便是你嫡姐的嫁妆,我想找个机会给你抬过来。” 说完,他心中忽的阵阵痛楚。 陆棠若是嫁人,必定是要有嫁妆的,但陆家给了她绝亲书,不可能再给他准备。 再者说,以陆家的底子,也准备不出什么。 萧知远想起陆棠进入侯府的时候,虽然是八抬大轿抬进正门,席面却办得极其简单。 想起这一点,他就满心愧疚。 他本应该大操大办的,哪怕是娶续弦,哪怕她只是个庶女。 因为看不上她的身份,萧知远根本没上心。 今日再回忆起来,变成了他的遗憾。 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何想法,刚刚他只是不想走,冲动之余说出这番话,却又觉得自己神来之笔,说得很到位。 他没办法改变,倒不如让陆棠风风光光。 陆棠愣住了,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其实,我嫡姐的嫁妆已经所剩不多了。” 萧知远猛地抬头,“怎么会!” “嫡姐在的时候,便时常用嫁妆补贴侯府用度,后来我虽然盘活了一些铺子,但库房钥匙一直在萧老夫人手中。” 萧知远呆住了。 他一直以为陆棠进府就占下她嫡姐的嫁妆,虽然这也应当,可这一行为一直让他不屑。 万万没想到,库房的钥匙,陆棠自始至终都没拿到过! 那她刚进府时,岂不是非常艰难? 萧知远可以预想到,以萧母宠爱萧明珠的性子,她若是开口,萧母便没有拒绝的时候。 难怪……难怪有时候见萧明珠手里的宝贝那么眼熟。 竟原来是她的嫁妆! 萧知远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外边婆子来报,说是侯府嫡姑娘萧明珠来了。 陆棠轻轻蹙眉,萧知远来是为了公事,萧明珠来做什么! 萧知远面色微沉,“不如让她进来。” 陆棠颔首。 萧明珠进来之后,一眼看到大哥,眼底闪过一抹喜色。 这个陆棠,果然还是忘不了大哥。 “陆姐姐,好久没见你,我都想你了。”萧明珠自顾自地说着,想要上前抱住陆棠的胳膊撒娇。 “还不给郡主行礼!”萧知远冷哼一声。 萧明珠敛了笑容,嘟着嘴不情不愿地给陆棠行礼。 陆棠也是佩服得很,这么快她就忘了长公主寿宴上的不愉快? 萧知远问道:“你来做什么?” 萧明珠偷偷看了大哥一眼,嘀咕道:“我来看陆姐姐啊。” 被萧知远犹如实质的目光盯着,夏明珠顶不住压力,最后说道:“陆姐姐有一套金玉翠玉的头面,明珠实在喜欢得不得了,这不马上就要相看了,想问问陆姐姐能否割爱。” “割爱,萧姑娘是要买去吗?” 萧明珠面色微变,讪笑道:“我哪有银子啊。” 萧知远眼皮子直跳,没有银子就让人割爱,就是想让陆棠白给她! 空手道白狼都没你套得明白。 萧知远以前从不知道萧明珠如此无耻,着实被震惊到了。 显然,萧明珠不是一次两次这么做,可每次她都先找他哭诉陆棠做事有多不妥当。 他偏听偏信,即便陆棠辩驳,他也听不进去,反倒是认为她嘴硬。 这么想想,陆棠在侯府三年所受的委屈加起来都数不清。 这一切,最大的过错是他! 萧知远神情恍惚又崩溃,懊恼又后悔。 “这是我的终身大事,陆姐姐不会不舍得吧?” ------------ 第132章 看到她便看到自己 萧明珠不仅厚颜无耻讨要金珠玉器,在没有得到爽快回应时,还带上一抹不满和怨气。 这是当着萧知远尚且如此,若是不当着他呢。 萧知远摆手,止住要说话的陆棠,对萧明珠说道:“你也知道是你的终身大事,又不是她的,她舍不得才是正常。” 陆棠疑惑地看向他,说这话的意义在哪里。 指望萧明珠自己想明白? 萧明珠有些气恼,“陆姐姐一直都疼我宠我,我只不过要那套头面她就舍不得,那以前疼我都是装出来的呗,若真是那样,她的城府也太深,血也太冷了。” 说完见萧知远沉默了,顿时认为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微抬下巴看向陆棠。 “陆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吧?” 她大哥可在场呢,她若是承认了,在大哥心中的形象就彻底完蛋了。 若是不承认,就得乖乖交出头面。 那是镇国公老夫人拿出来的,价值连城,作为压箱底的东西带到婆家,底气都足足的。 萧明珠料到此行妥了,那套头面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不过从这里拿走不太妥当,容易落人话柄,得陆棠亲自送去侯府,送给她。 如此一来,即便是镇国公老夫人,也没理由找她麻烦。 萧明珠思索片刻后,正欲开口让陆棠送去侯府,便见陆棠悠然自得地端着茶盏轻呷一口,放在桌上。 她目光平静地看过来,看得萧明珠眉头一簇,随即见她的视线瞥向一旁的萧知远。 萧明珠下意识跟着看过去,就看到萧知远脸上一副惨然之色。 还不等她问,耳边倏然响起萧知远的大笑声。 笑声中充满了讥讽和悲凉,唯独没有愉悦。 萧明珠吓傻了,她从未见过大哥如此模样,瞠目结舌。 “大哥你、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她的声音很小,话音才落,萧知远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死死看着萧明珠,厉声说道:“滚,今后萧家人再来此院,逐出族谱!” 萧明珠的脸瞬间就白了。 她不过是讨要一套头面而已,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眼泪啪嗒啪嗒便掉下来,委屈巴巴地看向陆棠。 “陆姐姐,你不愿意割爱便算了,何必让大哥对我这么凶。” 对于她将过错归于自己,陆棠丝毫不意外,忽然开口问道:“萧姑娘怎么忽然找我要嫁妆?” 萧明珠抹着眼泪,“是陶云倾告诉我的,说你以前那么疼我,肯定不会不管我,可谁想到,你真的冷心冷血到不管我。” 萧知远冷声说道:“因为讨要不到头面便成了冷心冷血,过往疼你的时候全都忘了?” 萧明珠顿时语塞,讷讷说不出话来。 “升米恩斗米仇,习惯了她的付出,便认为理所应当了是不是,若反过来有一点不顺心,那便是她的错。” 萧明珠想张嘴反驳什么,便又听到萧知远开口。 “陶云倾啊陶云倾,到底有多少事,是在你背后撺掇的。” 他的话音落下,忽地起身,如同游魂一样往外走去。 萧明珠当真害怕了,再不敢说什么,转身跟着离开了。 陆棠安静地坐着,看着离开的兄妹二人不发一语。 现在的萧知远,倒是有了一些曾经的模样。 初见萧知远时,他是意气风发,矜贵高傲的武定侯。 自从陶云倾出现,他做的事,说的话,逐渐变得陌生。 人有千面,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萧知远带着萧明珠回了侯府,径直来到老夫人院里。 “娘,我要贬妻为妾。” 萧母一惊,“陶云倾又惹到你了?” 萧知远也不为她隐瞒,将她撺掇萧明珠去找陆棠讨要嫁妆一事说出来。 萧母拍案,指着萧明珠骂道:“你有没有脑子,她说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她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萧明珠低声呜咽起来,心中愈发委屈。 老夫人让人把陶云倾叫来,在这空挡,她劝道:“儿啊,陶云倾毕竟是陶老将军的嫡女,也是唯一的血脉,十万陶家军战死边关,我们若是将她贬妻为妾属实不妥。” 容易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萧知远才上任兵部尚书便将陶家孤女贬为妾,旁人不知道内情怎样,只会认为他忘恩负义,看不上陶云倾孤女身份。 人言可畏,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传言出来。 萧家才开始翻身,万万不能在这种小事上犯糊涂。 萧母句句恳切,萧知远最终叹了口气。 不多会,陶云倾拎着裙子上了台阶,掀开厚重的门帘走进来。 “见过母亲,见过侯爷。”陶云倾规规矩矩行礼,挑不出一点错。 萧母猛地将茶盏掷在她脚边,见陶云倾惊诧地抬头,怒道:“你安得什么心思,竟然鼓动明珠去找陆棠讨要嫁妆!” 萧明珠含着泪的眼睛里尽是怨气,若非陶云倾这么告诉她,她也不会去找陆棠。 陶云倾一听,神情有些讥讽,“我安的什么心思?小姑子整日里逼我给她置办嫁妆,我哪来的银钱,这府中一日的开销,顶我以前在将军府半月的开销。” “而且,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陆棠有好东西,若非她自己早就有了这番心思,又怎么会轻易被人鼓动。” 萧明珠含着泪摇头,“我没有!” 陶云倾轻笑一声,“不是明珠回来和我说的吗,说在长公主寿宴上,看到陆棠得了一整套金玉翠羽头面,她稀罕得不得了,这次去,是不是讨要那头面去了。” 萧明珠哑口无言,她的确是和陶云倾说过,甚至说过想要。 她慌忙看向萧母和萧知远,哭着摇头,“我、我是稀罕,但我、我……” 但什么,她说不出来,因为她才从陆棠那回来。 萧明珠看到萧母眼中的失望,心头一慌。 萧母眉宇间尽是疲倦,挥挥手,“下去吧,都下去吧,知远留下。” 片刻后,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 见萧知远时不时走神,叹了口气,“明珠的婚事,要从长计议了。” 她这个性子若是嫁到大户人家,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 见萧知远不语,萧母语气微沉,“你还在想陆棠吗?” ------------ 第133章 白纸有何玄机 时隔两日,陆棠又一次见到萧知远。 他甚至没有抬眼看她,“郡主,在京城之东搜罗到两个巧匠的消息,我今日起程前去查看一番,你若有事直接找到尚书府便是,自会有人接洽。” 他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陆棠应下来,却不认为自己会有事找他。 公事公办就是了。 陆棠得到特赦不必上朝,在旁人看来,是皇上不打算让她太过介入朝堂之事,这一举动得到绝大多数重臣认可。 他们不想和一介女子同站朝堂之上,有辱身份。 不过对于陆棠而言,她乐得清净,吃过早膳后便来到武器司,看到秦昭愁眉苦脸地在那里研究草纸图。 老实讲,在打造武器方面,秦昭的悟性远远不如宣阳。 她在德阳楼画图纸,只画草图,不画正图,即便如此,宣阳也能凭借草图用竹子打造出武器。 哪怕只是初具雏形。 陆棠犹记得,一个火铳草纸图,给秦昭讲解了无数个日夜。 她也还没完全明白。 眼看秦昭看过来,陆棠转身就走。 “陆棠!” 秦昭几步走过来,一把抓住面无表情的陆棠,将她往回拖。 “我还有两个地方不明白。” 陆棠无语望天,“先告诉我你明白了哪两个地方。” 不仅陆棠躲着秦昭走,孙老也躲着她走。 在平遥城,孙老这臭脾气哪个不怕哪个不嫌,但秦昭就像是免疫一样,无视他的臭脸,无视他扎心的话,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问的他眼神都清澈了。 不出两次,孙老彻底败给她,出门都贼眉鼠眼先看看有没有秦昭的影子。 此时看到陆棠被抓,孙老递过去一个怜悯的眼神,转身迅速消失不见。 目前武器司打造三种武器,首要便是火铳,其次是火弩箭,最后是瓷蒺藜。 火弩箭是改进过后的,目前才定完草纸图,正在打造样品,其余的已经正式进入打造流程。 秦昭询问的便是火弩箭的草纸图。 这比火铳要复杂一些,秦昭整日看都琢磨不透。 “话说,你要不要换个方向?”陆棠斟酌着词汇。 秦昭又不傻,听明白了,嘴嘟的可以挂个油瓶。 “你也觉得我很笨对不对?” 陆棠赶忙摆手,“不是不是,术业有专攻,每个人擅长的都不一样。” 秦昭更委屈了,“但我没有擅长的。” 她擅长胡闹。 看到秦昭如此失落,陆棠讪笑不知道如何安慰。 片刻后,秦昭叹了口气,放下草纸图,“我很努力了,但我越努力就越知道,我在这上面没天赋。” 陆棠沉默。 “可我若离开武器司,一准就要去议亲相看,我不想,一点都不想。” 陆棠愈发沉默了。 一个宣阳,一个秦昭。 她们都不想屈服于女子既有的命运。 这世道,女子想要随心而活,实在是太难了。 哪怕她有一身本事,可她依然要对皇权有所敬畏。 因为天下之大,逃到哪里,都逃不掉‘皇权统治’。 陆棠轻轻拉住秦昭的手,“别灰心,哪里不会,我继续给你讲。” 秦昭颓丧地摇摇头,“恐怕没机会了,除非我很有天赋,现在学个一知半解,我的婚事怕也在进行中了。” 她没有危言耸听,先前就有将她赐婚给皇子的消息。 这种消息,绝不是空穴来风。 学个一知半解,即便婚配给皇子,对皇上也造不成任何威胁,比让她常年浸淫武器司,知晓太多秘密强。 进入武器司,是镇国公老夫人求来的一个机会,奈何她不争气,辜负了祖母一片心意。 秦昭越想越低落,如同霜打了茄子,眼睛里的光都散了许多。 秦昭离开武器司回了国公府,陆棠有些出神,一筹莫展的感觉充斥心间。 “孙老,女子好难。” 孙老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闻言一叹。 换做以往,他定要嘲讽一番,女子就应当在后宅相夫教子,整日出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有伤风化。 而如今,因为陆棠,他彻底改变这一观念。 有时候女子比男子还要有担当有魄力,更有本事。 这之后,陆棠几次找到国公府,始终没能见到秦昭。 国公夫人歉然一笑,“郡主莫怪,那孩子被我们惯坏了,现在把自己关起来,连我也不见。” 说起这个,国公夫人也大感头疼。 国公家宠爱这个掌上明珠是出了名的,这样的性子成了皇子妃,将来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陆棠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劳烦夫人将这个交给她。” 陆棠说完便告辞离去。 国公夫人看着手里被叠成乱七八糟形状的白纸,不明所以地拆开来看。 正反面都看了,只是一张普通白纸而已。 大抵因为好奇,国公夫人找到国公爷,也没能看出所以然。 带着纸来到秦昭的院子,丫鬟仆从都被赶了出来,屋中寂静无声。 国公夫人上前推了推,果然被反锁。 “昭儿,郡主托我给你带了东西。” “不要。” “不要你会后悔的。” 里边沉默了一会,房门被打开,秦昭面容憔悴出现在门口,敷衍地欠了欠身子,喊了声娘,就开始讨要东西。 国公夫人见状心疼不已,迈步走了进去。 她又何尝想早早将女儿嫁出去,皇上欲用勋贵收拢权势,婚配是最好的方法。 进了屋,国公夫人才将那张纸交给秦昭。 秦昭幽怨地看向母亲,“就这个?” 国公夫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抬了抬下巴,“为娘可没骗你,这就是陆棠给你的,我还让你爹看了,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秦昭将信将疑,将纸摊开在桌面上,又拿起来在眼前看了看,随即摇头。 “哦对了,这张纸原先是折着的。”国公夫人从她手中拿过来,尝试着折了一下,发现折不回去了。 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国公夫人轻咳一声,“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本有些不自在,随即她看到秦昭眼神凝聚,原本无光的眸子,光芒大盛。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 第134章 穷书生是未来的首辅 自从陆棠送来一张白纸后,秦昭便连续三日将自己关在房中,让镇国公夫人担心得不行。 若非秦昭开始正常吃饭了,国公夫人早就坐不住了。 第三日傍晚,秦昭的房门忽然打开。 国公夫人赶来时,看到她憔悴的面容,眼下浓重的青影,惊得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昭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听到哽咽声,秦昭回过神来,一双眼睛锃亮,神采奕奕。 “娘,女儿该死,让您这么担心!” 秦昭将她扶到椅子上,才将这三日的情况说与她听。 原来那日陆棠送来的白纸,大有玄机。 “娘,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不想辜负祖母一番心意,我也想像陆棠那样,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国公夫人看着她幽幽叹了口气,“女孩子总要嫁人的,为何你如此抗拒嫁人这件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到了秦昭这里,不知怎的成了苦难。 明明养在身边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秦昭央求着她,拿着那张白纸,“陆棠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不行,我便老老实实嫁人。” 国公夫人看着这张白纸叹了口气,“那你倒是说说,这白纸有何奇特之处。” 连国公爷都看不出来,她始终不觉得这有什么秘密,只认为是女儿连同陆棠拖延时间的手段。 白纸已经被蹂躏得处处褶皱,但有十数道痕迹最为清晰。 秦昭顺着这些清晰的痕迹翻折纸张,不多会便折成最初的模样。 国公夫人指着折纸说道:“这边是陆棠给我时的样子。” 秦昭颔首,将那张纸中间撑起来,摆弄一番,纸张内里中空,形成一个柱状。 “这是?” 秦昭凑近低声说了句话,国公夫人面色一变,看向那白纸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片刻后,国公夫人不确定地问道:“你可以?” 秦昭重重点头,起身来到书案前,挪开镇纸,将墨迹已干的草纸图拿给国公夫人看。 镇国公府的晚膳吃到一半,国公爷便离桌去了书房。 看到秦昭那张草纸图时,国公爷激动得手抖。 “这当真是你所绘?” “是的父亲。” “你原原本本告诉,究竟怎么回事!” 秦昭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本事,国公爷还能不知道呢,不可能突然会画城防图! 她所绘草纸图,是用于城防上的眺望楼! “这不是眺望楼,这是炮楼!”秦昭纠正,随后将陆棠的事说出来。 这件事瞒不住人,她也没想瞒家人,她需要他们的支持。 “就是那张白纸?”国公爷那张威严的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秦昭点头,“陆棠一直在教我如何打造火器,便从草纸图教起,但我实在一头雾水,看不懂的太多,为了能够让我明白,她搜罗许多房屋城防一类的图纸给我看,再往火器方向引导。” 那些图纸相对有迹可循,秦昭倒是学得比较快。 那时候谁也没发现秦昭在城防图这方面有些悟性,一门心思钻研火器。 后来陆棠回忆起来,才折了这白纸,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有此天赋。 秦昭根据陆棠折的白纸,回忆着曾经看过的草纸图,绘出白纸所呈现的炮楼。 镇国公听得半天不吱声。 …… 陆棠放下茶盏,算算时间,秦昭那边应当有了结果。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正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婆子来报,武定侯府嫡姑娘来了。 陆棠蹙眉,“不见。” 婆子苦笑,“她在当街哭的厉害,现在引得不少人围过来。” 若非如此,她是不会打扰姑娘休息的。 陆棠迈步向外走去,才过了垂花门便听到隐隐的哭声。 门外,萧明珠掩面哭得不能自己,门打开后,抬眼看到陆棠,她就要扑进她怀里。 琥珀横在陆棠身前拦住她,一只手抵在她的肩头,她便寸步难行。 萧明珠泪眼婆娑,委屈极了,“陆姐姐,你帮帮我,我娘让我嫁给穷书生!” 陆棠陇了陇大氅,眉眼冷淡,染着一抹不耐,说道:“萧姑娘求错人了,你的婚事我一个外人可做不得主。” 萧明珠哭得愈发厉害,“我娘最听你的,你劝劝她,不要让我下嫁,我不要下嫁!” 陆棠没了耐心,“侯爷临走时说过,萧家人再来我这里,便逐出族谱。” 萧明珠红着眼看着陆棠,“陆姐姐不是最疼我吗,你舍不得头面就算了,怎么连这样的事都不肯帮我!” 陆棠撇嘴,“我疼你的结果,便是你甘愿给陶云倾当枪使,给我难看,让我难做,为难我的事你一件都没落下,如今怎么有脸再说这话。” 她利落转身,头也不回地说道:“关门,若是她再在门口哭,去兵部说明情况,让他们来解决。” 萧知远说的话,她没忘记,只是没想到可能用在这里。 萧明珠恨恨地看着关闭的大门,眼底的怨怒几乎要将她吞噬。 回到侯府,萧明珠只觉得脚下虚浮,她不明白为什么娘要将她嫁给一个穷书生! “还没想通吗?娘不是让你下嫁,这人乃清贵门第,这次会试第一名,将来说不准能中状元呢。”萧母苦口婆心地劝道。 萧明珠眼睛肿得像核桃,木然说道:“状元岂是那么好中的,一个‘说不准’便要让我嫁过去,娘,我可是您亲生女儿!” 啪! 一个茶盏虽在萧明珠脚边。 “娘一心为你好,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顾渊虽然家境清贫,但家风极好,人品极佳,学问又是一等一的,将来必有所成,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萧明珠凄惨一笑,“家境清贫,我一个侯府嫡姑娘,为何要嫁给一个贡士,再如何厉害,他也不是状元。” 萧母气得捂住胸口,“他若成了状元,还轮得到你吗!” 萧明珠遮住眼底的恨意,“对,我配不上状元,我就配的上一个穷酸书生!” 她拎着裙子跑掉了。 萧母额头冒汗,差点晕厥过去。 没人注意到一旁的萧景年面露震惊之色。 顾渊! 这不是未来的首辅吗! ------------ 第135章 想和她重归于好 萧景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上辈子祖母并没有给萧明珠想看顾渊的。 上辈子萧明珠成了三皇子侧妃,在三皇子登基后,她被封妃,成了四妃之首,风光无限。 只可惜,到底没命享这个福气,在后宫倾轧之下,连个皇子都未生下就香消玉殒。 能成为皇子侧妃,是萧家母女拼命筹谋来的,没想到这一世萧母居然主动给她相看还是贡士的顾渊。 见萧明珠死活都不愿意,萧景年眼底带着一抹复杂之色。 再过两月便是殿试,顾渊殿试第一名。 当今最年轻的状元,在官场沉浮数载,随即一路高歌猛进。 能够如此,不全然是因为他的才华,还因为陆棠。 顾渊如何同娘亲认识的他不知道,只知道他十分拥护娘亲,事事顾全娘亲。 陆棠成就了顾渊,顾渊不忘恩情。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那时候萧景年苟延残喘,只想听到关于陆棠的消息,任何消息。 听到一句,残破身躯的疼痛都会减少一分。 那段光阴,‘陆棠’两个字是他最大的念想。 若非和陆棠有关,他是关注不到顾渊的。 萧景年给萧母顺了顺后背,见她无恙,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不语。 看来他本身就是个变数,很多事情悄然发生改变,轨迹同上辈子有所不同。 萧景年静观其变,想看看萧明珠最后如何了。 同时心中有些隐忧,因为上辈子娘亲离开侯府后越过越好,他不想因为自己这个变数,给娘亲增加不必要的磨难。 若是那样,他不如一死了之。 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坚定了几分。 虽然重生的时机不对,但至少他现在有一个健全的身体,若是将来考取功名,就能帮到娘亲。 如同现在的父亲一样。 论公事,能时常同娘亲见面说话。 这成了萧景年的动力和目标。 离开老夫人的院子,萧景年回了自己的青山苑。 寒风萧瑟,他一身孤冷。 心中回想起往年,这个时候他露出些许冷意,陆棠便会将他拥入怀中,用大氅裹住他。 抱着娘亲,他很快就能暖和过来。 而今,再也没有人用身体来温暖他了。 “都下去。”萧景年淡淡地吩咐。 屏退下人后,他寻了块石头,在地上画了起来。 半炷香的时间,地面上出现一个飒爽清丽的女子,虽看不出模样,但发髻同陆棠有八分相似。 扔掉石头,他裹着厚重的衣裳,躺在了地上。 躺的位置,正是画中人的怀抱中。 温暖并没有如期而至。 地面的凉气透过厚重的衣裳逐渐浸染上小小的身体,他将脸埋进衣袖中,不多会衣袖便被打湿。 …… 从城外校场回来,陆棠有些疲惫,打算回宅子休息。 今日第一批一千把火铳试射成功,龙颜大悦,赏给她不少金银财宝,名家字画。 陆棠全部封入仓库,虽然她不缺银子,但谁嫌银子多呢。 这些将来都是她的嫁妆。 皇上不提及,许家不提亲,陆棠乐得装糊涂。 若是这件事大家不约而同地忘了,才是最好的结果。 她不想再嫁人,哪怕这个人是清风霁月一般的许晏舟。 马车忽地一停,陆棠和琥珀被轻轻晃了一下。 “怎么回事。”琥珀发问。 “有个人倒在马车前。” 琥珀掀起门帘,就看到陆松涛呲牙咧嘴地倒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也被扯破不少,狼狈得很。 陆松涛被贵女看到这幅模样,正有些尴尬,抬眼看到琥珀,认出这是陆棠身边的丫鬟,顿时大喜。 “等一下,我有钱还了!” 陆松涛跳起身来,赶紧来到马车跟前,扒着马车对里边说道:“妹妹可带银子了,先借哥哥一用,日后再还你!” 原来他们在一家赌坊前。 不用想,陆松涛进去赌,输的裤子都要没了,被人打出来追着还钱。 一伙人举着棍棒将陆松涛团团围住,一个白净的管事笑吟吟说道:“陆公子可不要再耍花招了,今日这银子你若还不上,少不得要卸你一条腿了。” 陆松涛忙不迭说道:“能还上,我妹妹有银子,她是衡阳郡主,未来的北辰王妃!” 白净管事一眯眼,露出一抹惊疑之色,目光不住像车内探去。 “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琥珀挡住他的视线,眼底厉色闪过。 白净管事扬眉一笑,“小人见过郡主,原来是郡主大人的坐撵,郡主可要为陆公子付清赌资?” 他语气中带着一抹不信,堂堂郡主会坐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马车,也没有依仗队伍,身边就一个丫鬟一个车夫。 琥珀仰着头说道:“我们郡主和这位陆公子毫无关系,掌柜的尽管扭送衙门就是。” 车内的人不说话,丫鬟的话便代表主子的话。 陆松涛一听脸都变了,双手抓住马车不松手,“陆棠,你敢见死不救,父亲母亲会把你生吞活剥!” 他的话音刚落,两只手腕倏然一疼,他痛呼一声松开马车。 琥珀踢出一脚仍觉得不解气。 陆家人怎么如此无耻,绝亲书是他们给的,现在死皮赖脸想认回小姐不说,还要小姐给他们还银子! 见琥珀跳上马车,陆松涛犹自不信陆棠真的会不管他。 “血浓于水,陆棠你枉顾亲情,你可对得起父母的生养之恩!” 陆松涛一句话便将陆棠置于不孝不悌的境地中。 一旦被扣上这样的帽子,陆棠会被人狠狠戳脊梁骨,哪怕她能力再如何出众,将来也很难在京城立足。 女子受限颇多,尤其是声誉名声上,尤为重要。 不等陆棠开口,一道圣旨来到,宣陆棠进宫。 她怔了一下,才和皇上检验完第一批火铳的威力,怎么忽然宣她进宫? 陆棠接了圣旨便马不停蹄进了皇宫。 进宫后才知道,陆正夫妇几次求到次辅那里,希望他能牵个线,让皇上给说个情,解释清楚当年的误会,和陆棠重归于好。 说白了,就是认回她这个女儿。 陆棠还纳闷陆正挺消停,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她。 这是要借着皇上,借着孝道给她施压。 ------------ 第136章 别想攀扯我 养心殿中,皇上面无表情端坐御座之上,难掩周身雍贵凌厉之气,纵横捭阖睨四海。 殿下,次辅沈大人敛眉垂眸,恭敬地站在一侧,在他身后,则是陆正及其夫人孙氏。 陆棠一进来,陆正夫妇的目光便黏在她身上。 孙氏眼眸含泪,定定地看着陆棠,目光所及,皆是思念。 陆棠差点信以为真。 陆正依旧是肃穆冷脸,站在一旁默默不语。 陆棠行礼之后,得赦立于一旁,好似没看到二人。 皇上低沉着声音说道:“郡主到了,你们有什么话便说吧。” 陆正恭顺地站到殿中,躬身说道:“回禀皇上,臣同小女陆棠有些误会,这才拜托沈大人牵线,想解开误会,好能阖家团圆。” 皇上手指在御座上轻轻敲着,“父女间有什么误会,还需要旁人牵线搭桥?” 陆棠眸色微冷。 陆正这番话说得,听者便会认为她心窄心重,品德不淑,连父母都要怨恨。 这不只是要扣上一顶‘不孝不悌’的帽子。 这是在逼她服软。 她若是硬刚,今日她出了这养心殿,名声名誉尽毁。 名誉对于女子而言如同伴生生命,名誉毁了,只有一死百了。 陆棠:“启禀皇上,臣女不认为这此间有什么误会,当初臣女同武定侯和离出府无处可去,陆大人不问缘由,当街给我一纸绝亲书,还请皇上过目。” 陆棠拿出绝亲书,恭敬呈上。 太监从她手中接过,送到皇上跟前。 陆正和孙氏面色微变,想不到她竟然将这东西带在身上。 陆正赶忙说道:“皇上,此事事出有因,臣实则是为了小女着想,武定侯德才具备,夫妻间小打小闹常有之,臣实在不愿看她因意气用事毁了一桩好姻缘!” 陆棠缓缓问道:“所以,陆大人的意思是,武定侯德才兼备,是我无理取闹,因为一些小事闹和离是吗?” 陆正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太过心高气傲,武定侯多年来从不曾纳妾,那次为了照顾袍泽之妹求娶其为平妻,是为了让陶老将军父子在泉下能够安心瞑目。” “此事说起来,武定侯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你又何必为了一些小事,闹出和离这等事,为父恐你将来后悔,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的声音有了些哽咽。 “只是万万没想到,会被小女误会至深,过家门而不入,实在让为父心痛不已。” 他黯然神伤以袖拭泪,身后孙氏也跟着无声抽泣。 他句句都是为了陆棠好,却又句句都在指责陆棠。 一番话说的她小肚鸡肠,没有格局,不顾大局,心胸狭隘善妒不说,没有一点容人之心,哪里是一个当家主母该有的品质。 次辅沈大人面露动容之色,“陆大人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天地可鉴。” 他转眸抱拳,“皇上,陆大人此为无奈之举,做父母的最担心子女做出后悔之事又无法弥补,臣深有感触,郡主年幼不经世事,不懂父母爱护之心也有情可原,说起来,这的确是个误会,双方都没什么过错。” 他说话圆滑得很,两边不得罪,做着和事佬。 陆棠可不会被陆正牵着鼻子走,“皇上,可否当众宣读绝亲书?” 皇上扫了太监一眼,“准了。” 太监展开绝亲书,尖着嗓子宣读起来。 “今女陆棠,当众失德,言行有失,不孝不悌,妄为人子,有违陆氏族规。父女情分已尽,恩断义绝。” “自今日起,陆棠不得再以吾女身份自称,不得参与家族祭祀,亦不可借吾之名及陆氏子弟之名在外行事。” “族中亲眷不得与之往来,吾百年后,丧葬诸事,彼亦无份参与操办、承继余财。” “特立此书,昭示宗族内外,以为凭证,望其好自为之,莫再牵缠!” 公公将绝亲书翻转呈于人前。 立书人后有陆正的手印,见证者处则有宗族长辈手印。 下方则有官府官印。 当时为了逼迫陆棠,陆正当即便寻来族中长辈作证,再有许多百姓见证,这件事假不了。 陆棠说道:“绝亲书言明我当众失德,言行有失,不孝不悌,至今我都不知哪里做错,还请陆大人明示。” 她语气不疾不徐,语调平稳有力。 这纸绝亲书更像是急于同陆棠撇清关系所写,未提及绝亲缘由,更没有提及和离之事,以此来说是为了陆棠好,多少有些牵强。 陆正一时语塞,仔细回想起来,那日陆棠除了态度上强硬,并未说什么过分的话,更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绝亲书所言当众失德,失在了哪里,言行有失,又失在了哪里,至于不孝不悌,我更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落下如此一个名声。” 陆棠直直看向陆正,“陆大人,绝亲书应当写明具体事由才是,今日不如当着皇上的面补充完整,我也好留存。” 她的语气刺激的陆正眼眶发红,气的伸手点了点陆棠的面门。 “你、你看看你说话,可有半点敬意,如此还不算不孝不悌吗!” 陆棠笑了,“陆大人以何身份指责于我!” 陆正顿时语塞。 陆棠是皇上亲封的衡阳郡主,说起来,他见了陆棠,是要行礼的! 孙氏见状,抹着眼泪上前,“臣妇见过皇上,夫君嘴拙,他明明是挂念着棠儿,一心为棠儿着想,只是做法偏激,才让棠儿有如此误会,不论绝亲书上内容如何,当时确实是想让棠儿回头,不要同武定侯闹僵。” 这的确是实情。 陆正配合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懊恼后悔之色。 陆棠歪头,“夫人的意思是,即便落了官印,也做不得数?” 孙氏忙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说,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陆棠笑了,“当众说我失德,是为了我好,不是想逼死我?还是说,陆大人和夫人舍不得武定侯这个姻亲。” 陆正面色一变。 孙氏也露出惶然,忙垂眸。 他们不能说管家有问题,但也不能承认妄按罪名。 那只能陆棠担下来。 陆正说道:“你当街堵住陆府,借着讨要玉佩闹事,闹得府上鸡犬不宁,非要我说出来不可吗!” 他话音才落,一道悠扬的声音唱道:“昌运长公主驾到~” ------------ 第137章 陆棠手段高明 长公主的到来出乎所有人意料。 皇上别有深意地看了陆棠一眼。 他知道长姐轻易不会进宫,能这么巧,必然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由此可见,长姐对陆棠的喜爱。 皇上给长公主赐座,她身后跟着方姑姑。 “陛下可是有事,若是有事我改日再来。”长公主笑道。 皇上笑眯眯,心道你都坐下来再问朕这话。 “无妨,一些小事。” 二人随口说了两句,皇上的视线便落在陆正脸上,示意他继续说。 陆正看到长公主,心中有些打鼓,劝慰自己不能自乱阵脚。 “臣只是思女心切,眼看年关将近,独留棠儿一人在外,臣属实不放心,臣只是想阖家团聚。” 陆棠哪能让他糊弄过去,问道:“陆大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说我堵门闹事,借着玉佩扰乱陆府吗?” 孙氏一脸面善,赶忙说道:“棠儿不要误会,你父亲想说你到了家门怎的不进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嘴拙,明明心里想着你念着你,说出的话却气人,他没有恶意的。” 陆正点头,“正是。” 陆棠扯了扯嘴角,挂上一抹冷意,这孙氏面善心黑,死的都能让她说成活的。 陆正若是有半点孙氏的口才和心机,她这一战还不好打呢。 陆棠说道:“管家拦在门口,告诉我陆大人亲口所言,和离女不得归家!” 孙氏露出震惊之色,“哪个贱奴说出这等丧良心的话,棠儿和离出府本就困难重重,你父亲怎么可能如此落井下石!” 她欲将过错推到一个管事头上。 陆棠不在听孙氏颠倒黑白的说辞,对皇上说道:“臣女倒是认为,一个管事没有胆子驱赶侯府姑娘,此事当街百姓皆可作证,那日方姑姑也在现场,不知方姑姑可还有印象。” 长公主缓缓点头,“是了,那日我进宫请旨,想着陆棠胸怀家国天下,别让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欺负了去,便让方琳去了一趟。” 陆正和孙氏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这说的不就是他们吗,给陆棠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好逼她回侯府认错。 方姑姑躬身向皇上行礼,“那日郡主想讨回师门信物,好能去边关相助,谁承想被陆府一个管事拦在门口,以‘和离女不得入府’将她挡在门外。” “郡主并未为难那管事,只让他禀明缘由,后来陆大人出来给绝亲书的时候,我刚好到场。” 同样一件事,由不同的人说出来,意思南辕北辙。 孙氏手段再了得,又哪里比得过在宫中浸淫大半辈子的方姑姑。 不等陆正和孙氏再说什么,皇上冷哼一声,“陆正,你无能教女,便别祸害朕的臣子了。” 陆正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告罪。 “皇上冤枉,臣真的是一心为了小女好,是她体会不到我的良苦用心啊皇上!” 长公主沉下脸,“陆大人当真是良苦用心,为了持续武定侯这门姻亲,不惜把陆棠往绝路上逼,若非她找到本宫,一代奇才便要毁在你手里了!” 陆正脸上毫无血色,冷汗顷刻便浸透衣襟。 这个罪名太大了! 如今陆棠风头正盛,连皇上都指望着她,被长公主称为‘一代奇才’,一旦陆正落下这个罪名,他连官职都保不住。 他不由得看向次辅沈大人,想向他求救。 沈大人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端正,目不斜视,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神。 皇上听了这番话,脸上也冷下来。 虽然总有疑心,但他器重陆棠是真的。 先开始他想着若是陆棠能认回宗族,便多了一个牵制她的把柄。 而如今看,若是认回去,让陆正一家狐假虎威,不知道要干出多少荒唐事。 更何况,长姐这架势护定了陆棠,他自然不愿因为这种事同长姐有了嫌隙。 沈大人心中叹了口气。 原本想着陆正能牵制陆棠一下,有这样目空一切的家人,总能给陆棠惹出点乱子。 一个是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另外一个,一旦陆家人惹出乱子,陆棠就不会坐视不理,次数多了,皇上总会不满。 沈大人擅长温水煮青蛙。 奈何陆正是个不争气的,孙氏虽然有点手段,但长公主一来便彻底施展不开。 皇上神情淡漠冰冷地看着下首跪着颤抖的陆正和孙氏。 “无能教女,又有何能参政,剥去陆正官服,贬为庶民,三代内不允考取功名。” 陆正一下坐倒在地,浑身瘫软无力,面色惨然苍白。 努力大半生,一道圣旨一切都归零。 孙氏这次是真的哭了,不再矫揉造作,哭得惊天动地,脑门都磕破了跪求皇上开恩。 在皇上准备让人把他们拖出去时,陆棠掀起衣袍跪在地上。 “陆棠恳求皇上开恩,饶恕陆大人夫妇。” 众人皆没想到陆棠会求情,刚刚她可是强硬得很,一句话都不退让。 “刚刚你寸步不让,现在怎么又给他们求情?” 陆棠直起身子,不卑不亢地说道:“尽管陆大人给了臣女绝亲书,但毕竟有生养之恩,臣女不愿看他们老无所依,漂泊不定,还请皇上开恩。” 陆正和孙氏呆呆地看着陆棠,眼底情绪涌动。 陆棠连磕三个头,皇上颔首道:“衡阳孝心可嘉,心胸宽广,不仅胸怀天下,更有容人之心,既如此,这次便饶了陆正,罚俸半年,回家闭门思过去。” “臣谢主隆恩!” “臣妇谢主隆恩!” 夫妇二人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不远处,次辅沈大人抬眼打量陆棠,直呼这姑娘心机之深,手段之高明。 明面上看着像陆棠心软求情,实际她此举,不仅用行动证明了她的‘孝心’,更是利用皇上金口给自己的声誉正了名,镀了金。 最重要的一点,她利用这件事,彻底断了同陆府的牵连,‘还了’那生养之恩。 将来陆正再难以‘生养之恩’要挟陆棠。 这女子,当真不简单。 换个角度想,陆棠的心也是真冷,她同陆府没有感情,才能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不给陆正留下一点可乘之机。 ------------ 第138章 穷书生 陆棠的意思,在场之人都明白了,唯独陆正还没转过弯来,见陆棠为他说话,心中便认为她仍旧顾念亲情。 坐着马车一路回去,进了陆府,陆正才堪堪缓过来。 “既然这丫头还顾念情分,这两日将她喊回来吧。” 孙氏愣了一下,目露诡异之色看着他。 “夫人为何这样看我?” 孙氏忙收回视线,轻咳一声,说道:“陆棠,这是要同我们彻底划清界限。”陆正蹙眉,“怎么说?” 今日才跪求皇上赦兔他们,怎么就划清界限了。 孙氏将自己所想说出来,说的委婉了一些。 陆正冷哼一声,“不可能的事,若是她真的冷心冷情,又怎么会为我们求情,我毕竟是她亲爹!” 孙氏一脸无语。 这么多年散财疏通关系才到五品不是没有原因的。 陆正若是没有机缘,这辈子也就到这了。 以前孙氏每每想起都有些不甘心,现在看来,弄个闲官当当,对他是好事。 这脑子再往上走两步,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还是好好培养儿子吧。 孙氏解释了一番,奈何陆正不信,也不再多言,自顾自去为儿子经营铺路去了。 想到儿子时常出没于赌场,她顿时觉得心累。 陆棠没有离宫,被淑贵妃请了过去。 淑贵妃看着陆棠,眼底带着一抹复杂。 她原想着这次陆棠会吃亏,没想到有‘孝道’这层束缚,她还是如此干脆利落地解决,不仅绝了后顾之忧,还洗干净原来的名誉。 “你是不是猜出了什么?”淑贵妃悠悠开口。 陆棠露出不明所以的模样。 淑贵妃见她装傻,也不戳破,毕竟似乎为了宣阳,淑贵妃内心还是感激的。只是,胳膊真的拗得过大腿吗? 关于宣阳的事她没再说什么,留下陆棠吃了晚膳才放她回去。 淑贵妃的亲近,让陆棠炙手可热起来,收到的帖子愈发多了。 陆棠俨然成了皇上贵妃跟前的红人。 重要的是,她的能耐,旁人复制不来。 陆棠以政务繁忙为由,拒绝了大部分,却接下了次辅嫡女沈尽欢的帖子。 倒不是有意亲近文官,而是因为沈尽欢在帖子中言明,她祖父有一把远洋打造的火铳,想请她一起观赏。 这无疑戳中陆棠的兴趣。 不管沈尽欢举办的是赏雪宴还是鸿门宴,陆棠都打算去,人家特意用火铳来吸引她,怎么也要给‘面子’。 陆棠上了马车,掀起帘子对许商序说道:“练字累了便歇息,过劳则伤。” 许商序笑着摆手,“知道了姑姑。” 陆棠给了婆子一个眼色才放下帘子。 这段时间许商序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愈加发奋起来。 本是好事,但他身体比不得常人,又才病愈,长时间下去,定然吃不消。 行至元丰路的时候,马车停滞不前,琥珀掀开帘子询问,才知道前方的路被堵上了。 “小姐,前边打起来了。” 陆棠眉心轻皱,不管是等下去还是绕路,都有可能误了时辰。 “看看什么人在打架。” 琥珀下了马车,不多会便回来了。 “七八个人在殴打一个书生和一个老妪,说他们偷了东西。” 陆棠下了马车,看到不远处一群人正脚踢拳打地上的两个人,“琥珀,让他们停下。” 琥珀眉眼弯弯,“好嘞。” 她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便到了跟前,飞起一脚直中一人面门,翻身又是一脚踹在一人肚子上。 不多会,七八个打人的男子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什么人,敢管我们的闲事!”一脸凶相的男子怒目盯着琥珀。 若非他疼得龇牙咧嘴,倒颇为唬人。 琥珀拍了拍手,仰着下巴说道:“呦,还是个人物?说来听听你们是什么人,敢挡我家姑娘的路。” 那凶相男子向她身后看去,便看到一个锦袍加身,气质绝尘的女子站在那里。 他面露狐疑之色,目光在马车上逡巡一圈,并未发现族徽一类,可这女子气势不凡,想来不是普通人家女眷。 凶相男子瞥了地上的穷书生一眼,冷声道:“这对母子偷了我们的东西不认账,你们难不成要助纣为虐!” 书生满脸血污,头发凌乱黏在脸上,衣衫凌乱破损,他踉跄着站起身,斥道:“你可有证据证明我们偷了东西!” 陆棠意外地看他一眼。 一般人面对这种情况,第一反应是自证。 人一旦陷入自证,就落了下风。 此人却不是,他第一句话便是反问,欲将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凶相男子扬手上前一步,那书生凛然不惧,挺直腰板站在那里,目露凶狠之色。 刚刚若不是护着母亲,他也不会趴伏于地。 不等凶相男人上前,琥珀便往书生的方向踱了两步,那人气焰一下便弱了许多。 这姑娘人小体娇,下手却又狠又辣。 凶相男人见讨不了好,狠狠啐了一口,“别让我再看见你们母子!” 书生气恼羞愤,却无可奈何,见他们离去,赶忙转身蹲下看母亲的伤势。 虽然有他护着,母亲依然挨了不少拳脚,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外伤倒是好说,老妪昏迷不醒,不知道脏腑是否有损。 要尽快送医才是! 但他囊中羞涩,没有银子便没有大夫肯诊治,书生一时犯了难。 看着母亲身上的伤,书生双目赤红,忽然转身看向陆棠。 “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厚颜,可否再借些银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颇为艰难,他家中清贫,近几日来却总是遭遇各种麻烦,几次被洗劫,如今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更不要说看病。 这次更是当街被人冤枉偷了东西,不给他们任何开口机会便对他母子拳脚相向。 虽然书生知道事有蹊跷,然当务之急,是送母亲就医。 陆棠说道:“给他银子。” 琥珀从身上拿出两锭银子,说道:“我家姑娘仁善,快去带你娘看病吧。” 书生眼尾泛红,双手捧着银锭,深深作了一揖。 “在下顾渊,姑娘贵姓,又该如何寻到姑娘。” ------------ 第139章 她真的敢 顾渊见陆棠没有要他还的意思,拦住去路不肯让开。 琥珀叉腰瞪眼,“你这酸儒别这么固执,我家郡主急着赶路!” 顾渊听闻愣了一下。 郡主? 如今大盛只有一人得封郡主,便是那位造出火器的衡阳郡主! 顾渊惊愕了一瞬,眼底又是感激又是激动,赶忙让开道路,抱着母亲去了医馆。 心中却始终不能平静。 随行马车的队伍仅有几人,低调得如同寻常人家女子一般,顾渊深觉这位郡主不同于常人。 常人乍一得到富贵和身份,无不处处体现,事事彰显。 这是人之常情,心之向往。 他听过衡阳郡主的传闻,皇上贵妃身边的红人,得到莫大的权利,又是未来的北辰王妃,却始终住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中。 身边仆从仅有数人,出行从简,也没有仪仗队伍。 或许对那些权贵而言,她此举有失体统,失了权贵威仪,被许多人瞧不起。 可试问,有多少人在此等情况下依然能够守住本心! 陆棠不知道顾渊心中所想,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这等宴请,晚到是十分失礼的,陆棠进了院子,面对一双双异样的眼神,诚恳地向主人家致歉说明缘由。 沈尽欢忙说道:“无妨,郡主赏脸,已是尽欢之幸。” 这话有点微妙。 “到底是得了‘衡阳’的封号,好大的架子。” 周桑瑶勾着唇阴阳道。 自从上次被陆棠逼得失了公主伴读身份,还被送去庄子上‘养病’,她就彻底恨上陆棠了。 前几日才回来,在宴请上遇到陆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随着周桑瑶说话,她身旁的贵女团扇轻掩红唇,笑道:“郡主是什么身份,又怎么会将我等放在眼里,不过沈大小姐多好的人,上来就给个下马威,这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们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能让陆棠听到。 郡主的身份虽然唬人,但陆棠这个郡主很特殊,她没有家族,没有背景,可谓孤家寡人一个,份量自然就大打折扣。 陆棠顺着声音斜睨过去,“大冬天的还用团扇,装什么文雅。” 那贵女身形一僵,顿时瞪大眼睛,随即面色涨红,“你!” 周桑瑶冷哼一声,“郡主好大的威风,这位可是刑部尚书之女!” 陆棠挑眉,“不做公主伴读的日子挺悠闲吧,听说在庄子上养的不错,你不应该谢谢我吗!” 周桑瑶面色一沉。 她最恨别人提起这件事,偏偏陆棠一句话就点出来。 沈尽欢哪能让她们在自家吵闹起来,传出去就是她的问题,连一场小小的赏雪宴都办不好,将来如何成为当家主母。 她知道陆棠是个不怕事的,但没想到这么强硬,赶忙打圆场,让下人将那把火铳拿出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远洋渡船而来的火铳精致许多,前膛上绘有花纹,摸上去凸起有感,让陆棠啧啧称奇。 这工艺,根本不是大盛能比的,就是不知道威力如何。 沈尽欢见她的注意力被转移,暗自松了口气。 这次千方百计邀来陆棠,自然不全是为了同她打好关系。 她要设法让陆棠和勋贵贵女之间产生隔阂,决不能让她们紧抱成团。 只是没想到陆棠一来,周桑瑶先发难,让沈尽欢措手不及,有些恼火地瞪了周桑瑶一眼。 这样的城府,也就骗骗宣阳那个废物。 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勋贵贵女较少,和陆棠有所接触的同她关系都不错。 萧明珠便成了‘鸡蛋上的缝’。 在赏雪宴之前,沈尽欢便有了计划,心中正思付如何进行下去,耳边便听到低呼声,她赶忙抬头看去。 陆棠不知道何时踱步到周桑瑶和刑部尚书之女楚清音身边。 偏偏她还拿着那把火铳,并且黑洞洞的铳口便搭在楚清音香肩上! “楚小姐是吧,我还挺喜欢你的,好东西一起分享啊,你会用火铳吗,不会我可以教你。” 说着,她抬起火铳,散发着森冷气息的铳口在楚清音的脑袋上划过。 她是故意的! 楚清音沉着巴掌大的脸,眼底燃着怒火。 陆棠,居然如此欺辱她! 真是欺人太甚! 楚清音冷着脸,“郡主此举是何意?” 用这东西来威胁她,吓唬她? 别说这东西就是摆设,即便真能响,这可是在次辅家中,她如何敢。 周桑瑶冷笑起来,“郡主是否该好好学习礼仪了。” 陆棠摆弄着手中的火铳,笑着抬头看向她,“礼仪哪有火铳好玩,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给你们听听响。” 沈尽欢深吸一口气,“郡主,这火铳用不了的,只能算工艺品。” 陆棠笑容加深,看得沈尽欢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之感从心底升起。 “谁说这是工艺品,这东西完整的很,装上火药就能用。” 沈尽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们哪里有火药。” 陆棠笑容满面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包,晃了晃,“我有啊。” 看到那小包的时候,沈尽欢俏脸都要拧巴到一起。 她居然随身带着火药! 陆棠不顾惶然的沈尽欢,将火药装填入药室,抬起火铳的时候,有意无意在周桑瑶和楚清音脑袋上划过。 二人脸色微变。 还不等她们有所反应,陆棠的手臂倏然调转,砰一声响,一只飞鸟砸在雪地上。 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以至于贵女们愕然当场,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惊声尖叫。 看到雪地里身子都被打烂的飞鸟,几个贵女两眼一翻,当场晕厥。 其中就包括楚清音。 周桑瑶跌坐在地上,双手扶着椅子腿颤抖着,惊惧地看着那只飞鸟。 沈尽欢也吓坏了,她万万没想到陆棠真的敢射击! 她甚至没看到她是什么时候点燃火绳的。 动静引来次辅中的侍卫,沈尽欢伸手指着陆棠,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陆棠露出诧异之色,一边致歉一边往贵女这边走,吓得其余贵女直往后边躲。 不理会那些还能动弹的人,陆棠径自来到楚清音跟前,“哎呀,楚小姐晕过去了,这都怪我。” 她回身道:“琥珀,带上楚小姐,我亲自上门给尚书大人请罪!” ------------ 第140章 带着火铳去请罪 听到陆棠的话,沈尽欢愣了一下。 去找刑部尚书赔罪? 拿着她家的火铳! 沈尽欢倏然睁大眼睛,顾不上贵女礼仪,提着裙子暴躁喊道:“拦住她,快,拦住她!” 暴躁中还夹杂着惊恐。 然而这一愣神的功夫,院子里哪还有陆棠和楚清音的身影! 次辅夫人匆匆忙忙赶过来,便看到惊魂未定的贵女们,和全然失了仪态的女儿。 看到母亲的身影,沈尽欢好似找到主心骨,三两句话就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 次辅夫人听了险些晕厥。 这个陆棠,胆子未免太大了,她竟然敢在她府上点燃火铳! “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拿着咱家的火铳去楚尚书府上了,说是要请罪!” 带着火铳请罪,这是去请罪吗! 兹事体大,次辅夫人一刻不敢耽误,叫着人手便出了府。 陆棠的速度多快,这片刻功夫,已经快到楚尚书府上了。 陆棠手持火铳一马当先,琥珀胳膊底下夹着楚大小姐,走的飞快。 后边小厮婆子呼哧带喘地跑,才勉强跟上二人的速度。 走街串巷,很快到了楚府门前。 门口小厮见二人气势汹汹过来,满脸不悦往门前一站,“什么人,尚书府岂容你们放肆!” 说完,他便看到那丫鬟将腋下夹着的人一甩,改为横抱。 小厮:“……” 她怀里的人怎么如此眼熟? 随即他睁圆眼睛,那人、那人不是他家大小姐吗! 琥珀扬声道:“小哥通报一声,我家郡主过来请罪了。” 小厮惊疑不定,这语气这声调,是来请罪的? 他不敢耽搁,赶忙进去通报。 不多会,楚尚书便迎了出来,看见自家闺女状况不明,立刻让婆子接进府去。 他看向陆棠,眼底划过一抹怒气。 “敢问郡主,这是什么情况!” 他女儿受邀参加宴请弄得这幅样子,小厮又来报说衡阳郡主请罪,这显然同陆棠脱不了干系。 陆棠抱拳说道:“楚大人见谅,今日在次辅大人家做客,席间为了让姐妹们见识一下西洋火铳的威力,便打了一只鸟下来,没想到众姐妹从未见过这等场景,竟然有人吓晕过去。” 陆棠说话间一脸茫然。 楚尚书瞠目结舌,他也是活久见,去人家做客竟然点了火铳打鸟! 看着陆棠手里明晃晃的火铳,抱拳的时候黑洞洞的枪口总是不经意滑过他,楚尚书不禁后退一步。 “你先把火铳放下!” 陆棠伸手,“楚大人说这个吗?” 楚尚书见那枪口直接对准自己,脚下不由得后退两步,“你、你要做什么!” 陆棠眨眨眼,“楚大人,我是来请罪的,吓晕楚大小姐,实非无意之举,还请见谅。” 吓晕…… 用不用说的这么大声! 楚尚书嘴角一抽,眼见周围有不少人围过来,顿时觉得颜面无光。 虽然被火铳吓晕实属正常,可周围的人不知道啊。 楚尚书拂袖,“下官还要请太医,就不留郡主了!” 他下了逐客令。 陆棠拱手,“理解理解,楚大人请便。” 谁家姑娘行礼用抱拳拱手的。 楚尚书看不过去,干脆不再看她,转身回府,大门关闭。 这边门才关上,次辅夫人便带着家丁赶了过来,看到陆棠站在尚书府门前挥舞着她家那件西洋火铳,脚下一个踉跄。 “郡主!” 次辅夫人的声调都有些破音。 她从未见过做事如此没有章法的女子,这样的人,如何得封郡主的。 她又气又恼,偏偏因为这个头衔无可奈何。 本以为陆棠没有朝堂经验,没有权贵间的周旋经历,利用她蠢昧的特点挑动权贵间的明争暗斗,没想到她毫无章法的行径,让她们措手不及。 情况一再失控,饶是身经百战的次辅夫人也乱了分寸。 陆棠看到次辅夫人,露出明媚的笑容,“夫人放心,我已同楚大人告罪,他们不会怪道令嫒头上。” 说着,她将火铳递过去,“刚才走得着急,火铳忘了还给您。” 次辅夫人被她一番话说的骂也不敢说也不是,眼看火铳递过来,下意识就要去拿。 “哦对了,这里边还有火药,权当送给夫人,这东西珍贵的很,一般人都拿不到的。” 次辅夫人的手僵在半空,到底没敢拿过来。 她抬眼冷厉地看向陆棠,见她态度诚恳,一双眸子澄澈无比,一时分不清她是真的不懂规矩,还是在装傻。 让人将火铳接过来,次辅夫人隐忍着心中怒气,冷声说道:“郡主这次有些过了,贵女们赏雪弄巧,何曾见过这种阵仗,还望郡主能够自省!” 次辅夫人有一品诰命在身,说这话却也有些逾越了,但她实在气不过。 陆棠歪头,“夫人说的是,这次是我疏忽了。” 次辅夫人轻哼一声,看了一眼紧闭的尚书府大门,知道这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刑部尚书的眼睛,这也算一定程度撇清了和陆棠此举的关系。 次辅夫人带着人走了,陆棠带着琥珀也回了小院。 琥珀有些不解,“小姐,咱们为什么要吓唬那些贵女?” 陆棠没了刚才那般茫然懵懂,扯了扯嘴角,“阴私争斗我哪里是她们的对手,与兵来将挡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今日之事过后,她行事没有章法,做事鲁莽大胆的风格想必会传遍权贵重臣圈子。 如此一来,有些人便会有所收敛。 若是没有,就别怪她直接杀上门去了。 在天子面前谨小慎微,在这些人面前就没必要了。 她完全可以仗着能够打造火器的优势‘横行霸道’一些,只要不触了皇上眉头,没越过底线,皇上是不会如何她的。 更何况,她如此‘性子’,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让皇上放心。 她才回到院子没多久,大师兄那边便传来消息,几个重臣联合起来到皇上面前奏了她一本。 陆棠怡然自得,毫不在意,琥珀却不免有些担心。 第二日一早,早朝过后,陆棠便被宣入宫中。 奏她的几个重臣都没离开,看到她纷纷冷下脸来。 ------------ 第141章 要陆棠学礼仪 陆棠恭恭敬敬行礼之后,便安静稳重地站在一旁。 皇上被她这副模样气笑了,“陆棠,你可知罪!” 陆棠茫然抬头,看了几个重臣一眼,迟疑地问道:“可是我吓晕了几个贵女的事情?” 吓晕几个字,让几个重臣冷眼看过来。 皇上肃穆垂眸,“你跑去次辅家中做客,为何要燃了火铳打鸟!” 他的声音回响在殿中,语气中带着呵斥,似是非常生气。 ‘打鸟’这两个字,莫名有一种喜感,皇上努力压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陆棠顿时露出沮丧的神色。 “皇上,我才疏学浅,只会打造火器,提高一下粮食产量,种些饱腹的粮食,琴棋书画一概不会,沈姑娘邀我前去,旁人说的风花雪月我也听不懂,这才想给大家展示一下火铳。” 皇上:“……” 众臣:“……” 你就差直接说那些贵女不在乎江山社稷,不关心边关战乱,只懂得赏雪弄巧,弹琴斗诗了。 让陆棠如此一说,几个重臣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同时也有些心虚。 虽没到国难当头的地步,但是边关战事连连,岐人越打越凶,粮草兵力均匮乏的很。 如此情况下,享着荣华富贵,平安和乐的贵女们,却不懂她们有如今的安稳富贵全都是将士们拼死换来的。 不仅如此,和陆棠的‘才疏学浅’比起来,贵女们的才华横溢便显得有些讽刺了。 和平安乐之下,这些才华展现出来是锦上添花,但若没有这份和平,便是毫无用处的花架子。 更何况,被正经的本事吓晕过去,可见贵女们的承受能力太弱了些。 楚尚书上前一步,恭敬道:“陛下,臣以为,作为大盛脸面,郡主理应学习礼仪,过了年,便陆续有外使来访,郡主总要显露人前的。” 到时候丢了大盛的脸,可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了。 楚尚书说完,其余官员纷纷附和。 他们明白,在引燃火铳打鸟一事上,皇上定然不会责罚陆棠,那他们就从其他方面下手。 总要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才是。 陆棠的行事的确粗鲁,楚尚书后来从小厮嘴中得知,他家宝贝女儿,竟是被一个丫鬟夹在腋下,一路飞奔过来的。 尚书夫人差点没气死,楚清音醒了以后,只要想起自己被人夹着一路回家,被无数人见到,就没脸见人。 醒来就将自己关在房中,已经哭晕过去两次。 楚清音如此,周桑瑶也好不到哪去,虽然没被吓晕,却腿软得走不了路。 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那只被打出一个血洞的飞鸟,她连连作呕,胆汁都吐出来了。 至于沈尽欢,枯坐房中神情恍惚。 自从及笄之后,在母亲的教导下,她举办过许多宴请,没出过任何岔子。 唯独这次,想起当时的情景,她就使劲拧着帕子,一会懊恼,一会惊恐,一会后怕。 显然给她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这次弹劾陆棠的人中,便以次辅和刑部尚书为首。 他们强烈要求陆棠学习礼仪,要由宫中最好的嬷嬷教导。 陆棠眨眨眼,“礼仪可难学?是否会耽误武器司的进程?” 楚尚书等人隐忍着怒气。 陆棠这是在变相地提醒他们,学习礼仪,恐会耽搁火器打造的进程。 皇上听了这话,必定会思虑的。 果不其然,皇上听后沉吟不语。 次辅沉声说道:“陛下,郡主行事鲁莽,若是不加以管教,将来怕是会酿成大错!” 楚尚书跟着说道:“臣附议,郡主少调失教,有失大盛颜面,还望陛下重塑郡主仪态。” 几个重臣叩首谏言,大有不管教不惩治,就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 皇上脸色微沉,文臣联合起来给他施压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他现在尚未将所有权利收拢到手中,即便恼怒也只能压下。 “陆棠,昨日之事的确是你行事鲁莽,但念在你年幼无知,又不是有意的情况下,罚奉一月,从今日起,每日到宫中跟着教习嬷嬷学习礼仪一个时辰。” 陆棠掀起衣袍跪下,“臣女领旨。” 楚尚书等人显然对这小惩大诫十分不满,还要继续再说,皇上顿时露出不耐之色。 “学习礼仪,但不许耽搁了火器的进度,否则唯你是问!” 这话是说给几个重臣听的。 楚尚书张了张嘴,最终在次辅的眼神下隐忍下来。 皇上对陆棠的偏袒纵容已经够明显,他们只能见好就收。 自那之后,陆棠便再也没收到过文臣清贵人家的帖子,只有勋贵家的女儿邀请她。 武定侯府,萧知远耳边听着萧明珠对陆棠的抱怨,唇角忍不住上扬。 不管面临什么局面,她总有办法打破。 这次也不例外,若是陆棠循规蹈矩,被动防守,是根本防不住那些人算计的。 别看文臣自诩清贵之流,心里的弯弯绕绕可一点都不少,从小教养的女儿,根本不是陆棠能比的。 陆棠深知这一点,才以如此大胆的行径打破这些人的桎梏和算计。 萧明珠嘴上仍旧吐槽着陆棠,说她得罪了很多人,这次受到惩治实在活该。 “难得沈大小姐邀我,就是因为陆棠的破坏,一场好好的赏雪宴被她毁了。” 若非如此,她定能在赏雪宴上大放光彩,若是来个击鼓传花什么的,以雪为主题的诗词传扬出去,她或许能挽回许多声誉。 她真的不想嫁给顾渊。 她让人去打探了一下,顾渊在城西最破落的地方寻了个院子,身上的衣服都洗得发白,家里竟然只有一个老仆伺候着他们母子。 这样的人家,清贫两个字都说得委婉了。 她娘到底怎么想的,竟然要她嫁给这样的人! 有再高的才华,也架不住这么穷啊,她嫁过去就要过苦日子。 无法说服她娘,她便找人暗中下手,劫了顾渊几次,本就单薄的家底彻底没了,后又污蔑他们母子偷盗东西,好借此机会将他们赶出京城。 到那时她母亲也没办法。 萧知远垂首说道:“不要再针对顾渊,这个人是有真才实学的。” ------------ 第142章 上辈子的时间点 对于萧知远的话,萧明珠半点没放在心上。 有才华又如何,除非高中状元,才有翻身的机会,但也不是每个状元都能有光明的未来。 萧明珠等不起,她一天苦日子都不想过。 吐槽陆棠半天,萧明珠没听到大哥帮着自己说话,更没听到他如同往常一样指责陆棠不懂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哥变了。 “大哥,你不觉得陆棠很过分吗?” 肖明珠嘟着嘴,不甘心的问道。 萧知远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若是没有陆棠,你已经被那些清贵之女当枪使了。” 萧明珠一脸不信,“怎么会,我和沈大小姐也有一些交情的。” “沈金欢以前可曾邀请过你?” 萧明珠抬着下巴,“大哥,你携军功归来之后,我收到的帖子就多起来,更何况你现在是兵部尚书,上赶着巴结咱侯府的人多的是。” 这一点萧明珠很有体会,以前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现在再见到她,脸上都堆着笑,谄媚的很。 沈大小姐宴请她在情理之中。 萧知远暗自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母亲太宠溺她,以至于她活得太过天真。 仔细想想,这里面又何尝没有他的过错。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陶云倾出现在。书房门前,手中端着羹汤,哀怨的看着他。 萧明珠识趣的离开,书房只剩下二人。 “定贤哥哥,倾儿思虑许久,先前是我做的不对,我太害怕你不爱我了,害怕会失去你,才会鬼迷心窍。” 陶云倾放下手中羹汤,娉婷走到萧知远旁边,柔荑纤手落在他的肩上,轻轻帮他按揉起来。 “这段时间倾儿过得好煎熬,倾儿不能没有你。” 她的声音婉转哀怜,语气中透着委屈,像是被伤到的猫儿。 “定贤哥哥。” 柔荑轻轻落在萧致远的脸上,见他没有抗拒,顺势坐在萧知远的腿上,如同灵蛇一般缠在他的身上,依偎在他怀里。 “你原谅倾儿一次好不好,倾儿只想随侍在你左右,每日能看到你,倾儿便心满意足。” 萧知远轻轻扯下缠绕在脖子上的胳膊,目光始终落在书案上。 “那件事也不能全怪你,更多的是我的问题。” 说完他轻轻一推,让陶云倾顺势站起来。 若是以前他这么说,陶云倾定是欢喜的,她会有百种方式加深他这种印象,将责任和过错全部推到他身上。 但这一次,看着萧知远淡漠的神情,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陶云倾有些慌了。 她矮身趴在萧知远的腿上,仰着头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定贤哥哥,你说过的,不能因为一件错事而全盘否定一个人,我们夫妻一场,给我们重新来过的机会,这次倾儿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萧知远垂眸斜睨她一眼,“你只是我的平妻,我们算不得夫妻,你要学会谨守本分。” 陶云倾脸色蓦然一白,双腿好像失去力量一般,跌坐在地。 从萧知远那双眸子里,她找寻不到一丝过往的感情,冷淡如水,毫无波澜。 晶莹的泪珠挂在纤长的睫毛上,柔弱又楚楚可怜,却再也无法抓住萧知远的心。 陶云倾睫毛轻颤,颤抖着声音垂眸说道:“侯爷说的对,我只是个平妻,我应当谨守本分。” 萧知远轻轻颔首,“那就起来吧。” 他的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怜悯。 陶云倾颤巍巍的站起来,心已经凉了大半截。 以前再如何吵闹,萧知远总会原谅她,可如今他拿出等级这套说辞来约束她,是不是表明他同她再没有一丝情份? 陶云倾落荒而逃,跑出萧知远的院子,因为跑的太急,一下将萧景年撞翻在地。 萧景年赶忙上前扶起陶云倾,“云姨这是怎么了,何事如此着急?” 陶云倾抱住萧景年,低声哭泣,“从今往后,云姨只有你和景辰了。” 从萧知远的书房出来时,陶云倾便清楚地知道,她再也指望不上萧知远。 那么她将来能够依靠的只有萧景辰,但是她也要把萧景年牢牢掌握在手里。 她甚至产生一种报复的心态,她要彻底毁掉萧景年,让萧知远后悔这么对她。 等将来她将辰儿扶上武定侯,坐稳侯府主母这个位置,她会将这些账一笔一笔清算给萧知远! 这些念头飞快在陶云倾心中划过,抱着萧景年的手越发紧了,哭的也越发委屈。 在萧景年的询问下,陶云倾缓缓说出“实情”。 萧景年安慰道:“云姨不怕,还有景年在,景年会保护你和弟弟!” 听到这些话,陶云倾心里有了些许安慰,拿捏了萧瑾年,将来萧知远也奈何不了她。 陶云倾牵着萧景年的手,满腹心思,根本没注意到萧景年嘴角似有似无的笑容。 以前对他只是诱导和捧杀,自从父亲彻底醒悟不再理会她以后,陶云倾便将所有的手段都用在他的身上。 便是从此时开始,上辈子的萧景年。一步步走入陶云倾挖好的陷阱。 甚至在陶云倾收网之后,他依然认为云姨对他很好,是他自己不够争气,是父亲一心仕途,偏爱幼弟,对他不闻不问。 直到父亲将他逐出侯府,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任凭他在破漏的民房中自生自灭,他才开始回味过往的点点滴滴。 还会想通其中关键时,陶云倾带着萧景辰仪态万千的出现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将这些年的手笔讲述给他听。 萧景年被生生气死在破漏民房中,父亲后来如何他不知道,但想来陶云倾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时间又一次到了这一刻,萧景年闭了闭眼,压住眼底嗜血的兴奋。 他的结局,理应让陶云倾也尝一尝。 不仅是陶云倾,还有萧景辰。 他的这个胞弟对他和父亲有着最纯粹的恶意。 尤其是到了后期,父亲越发思念娘亲的时候,他便会有意无意将娘亲同北辰王的恩爱场面说给他听,导致父亲的心疾越来越严重。 说起来,过些时日会有一件大事发生,这件事致使娘亲名誉受损,导致她很多年一直被人诟病。 ------------ 第143章 圈套 这日,陆棠才到武器司便有人来报,原来这次运来的硝石有些问题。 “这批硝石有三成达不到大人的要求,那边说若是要换,恐怕还要再等三个月。”负责此事的官员说道。 陆棠蹙眉,没有这三成硝石便无法按照计划完成进度,可若是再等三个月,一样大大延缓进程。 “材料是否在西城门?”陆棠一边问一边往外走,琥珀和几个官员随行在后。 “回大人,都在西城门外的仓库里。” 陆棠乘上马车便向着西城门而去,她没发现在武器司外的拐角处,有一道小小的身影默默的看着她离去。 因为不知道具体的时间,萧景年已经在这里蹲守了好几日,他知道这里乃官家重地,暗卫遍布周遭,不敢明目张胆蹲守。 因为火器打造已经进入正轨,陆棠不需要每日都来,所以萧景年每日都在她必经之路旁的茶肆中喝茶。 又因着他有武定侯嫡子这层身份,并未引起暗卫和有心之人的注意。 此时见着陆棠向西城门而去,萧景年悄然跟上。 陆棠带着人出了城门直奔仓库,仓库藏在山坳中,非常不起眼,却有重兵把手。 硝石生铁等材料在这里进行一轮筛选之后分批次送入城中。 陆棠到达的时候,这里没有往常热火朝天的景象,反倒是一派寂静,这让她心中升起一抹狐疑。 她没有再往前走,给了琥珀一个眼神,想不动声色的往后退。 “既然来了,陆姑娘何不进来。”一道声音从仓库中传来,随后半掩的门打开。一道人影从门中走出。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涌出无数侍卫,将陆棠等人团团围住。 陆棠扫了一眼,这些侍卫均是一身黑衣,没有任何徽记,不像是正规将士。 “三皇子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圈养私兵!” 在这里守株待兔的正是三皇子。 太子字阳侯,自阳侯惊变之后,大盛取消私兵制度,皇亲贵胄均不允许圈养私兵。 三皇子脸上不以为意,笑道:“这些都是我的家丁侍卫,何来私兵一说。” 陆棠勾唇一笑,“殿下等在这里,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三皇子能如此准确的知道消息,她知道随行官员中定有内鬼,扫了噤若寒蝉的众人一眼,一时分辨不出谁是内鬼。 “陆姑娘,里面请。”三皇子做了个手势,意味深长的看着陆棠。 陆棠面色微沉,知道这种形式之下由不得她。 …… 萧景年自知年幼体弱,若是对方设下圈套,他跟着只会打草惊蛇,故而在西城门外等着,派了两个高手跟了上去。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萧景年一心沉浸在陶云倾的糖衣炮弹之下,甚至不理解父亲的幡然醒悟,对于他疏远云姨大感不满。 后来传出陆棠同三皇子有染,他还嗤之以鼻,让父亲睁开眼睛好好看看,陆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哪里比得上云姨半点。 那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不屑、鄙夷、郁闷、生气。 他始终认为是陆棠不争气,耻于叫她娘亲。 萧景年闭了闭眼,眼底的痛苦翻涌不止。 “公子!” 听到侍卫的声音,萧景年收敛情绪,睁开眼睛。 侍卫耳语后,他眯了眯眼,果然是三皇子。 “你去寻北辰王报信,务必要见到他本人。”萧景年说道。 说娘亲同三皇子有染不太确切,他记忆中,娘亲被劫掠,三皇子正巧遇见相救,因对方身手了得,三皇子人手不足,不得已兵分两路逃亡。 三皇子和娘亲被追杀,双双落水。 最后娘亲被擅长水性的三皇子所救,也因此有了肌肤之亲。 这所谓的肌肤之亲几分真几分假不知道,但传得有鼻子有眼,好似许多人亲眼所见一般。 这些谣言若非有心传播,打死萧景年都不信。 按照常理来说,到了这种时候,陆棠只能嫁与三皇子,但出人意料的是,北辰王挺身而出,抗住所有压力,力排众议,强势娶了陆棠。 结局或许还算皆大欢喜,但因为这件事,陆棠的声誉彻底毁了,哪怕会打造火器,也日日被人戳脊梁骨。 更因为声誉被毁,许多言官借此机会弹劾,皇上迫于压力,免了她的官职。 虽然仍旧负责武器司,但她的名讳从史册中抹去,只出力,再无名。 这些都是萧景年后来打听到的,那时候虽未被赶出侯府,但处境堪忧,陆棠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他庆幸不已,幸好当时打听了大概,否则现在两眼一抹黑,甚至想不起这码事。 让人快马加鞭去通知北辰王之后,萧景年在城门口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顾渊? 萧景年忽然计上心头。 …… 仓库并非混乱肮脏,反倒是因为材料的特殊性,这里干燥整洁,不同区域摆放着不同的材料。 仓库中没有旁人,劳力和看守都被调走了。 陆棠小看了三皇子,能够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么多,他还是有些底子的。 “想见陆姑娘一面实在太难了,本宫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见谅。” 他致歉的语气颇为诚恳,却无法打动陆棠。 他倒是没说谎,陆棠看似轻装简行,随意游走在城中,但是她身边的暗卫里三层外三层,不论走到哪里,都跟着一大票人暗中保护。 这次三皇子颇费了一些周折,牺牲了十来号人,才陆续将她身边的暗卫引开,得了这片刻空闲时间。 三皇子不敢耽搁,说道:“这件事本宫事后定会赔罪,这次相邀,是希望得到陆姑娘的助力。” 陆棠纤眉一挑,这么直白吗? “三皇子,莫不是要再行一次阳侯惊变吧!” 三皇子忙摇头,“这可不敢,父皇身体安康是大盛之福,陆姑娘应当知道,眼下我的兄弟当中,只有老四能同我一争,若陆姑娘能站到我这边,姑娘可任意提出三个要求,本宫必应之。” 这不是皇子的承诺,而是未来皇上的承诺。 很诱人。 三皇子和四皇子暗中争夺储君之位不是一天两天了,若非阳侯之变,他们的争斗会演变到明面上。 ------------ 第144章 陆棠去哪了 皇子们知道皇上忌讳,一个个乖得像兔子,暗中蛰伏着。 想要得到皇储的位置,就必须有所依仗,陆棠便成了他们最大的目标。 显然皇上料到会有人不安分,很看重对陆棠的保护,他们至今才没能得手。 三皇子知道,只有先下手为强,才有可能拿些陆棠。 循序渐进? 试问皇子也好,文官也罢,谁敢明目张胆同陆棠密切接触,那是在触皇上的逆鳞。 接触都做不到,哪里来的循序渐进。 现在皇上的眼中,没有什么比火器更重要的,如果有,那便是能够打造火器的陆棠。 这次的硝石的确是出了问题,不过并非传达的那么严重,三皇子便借此机会见陆棠一面。 “陆姑娘,皇位总要传承的。” 言外之意,你总要站队的,不如趁着他需要,早早站队,还能博得好感。 “更何况,你我曾经合作过,即便中间有些小插曲,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不错的,不如我们再合作一把如何?” 三皇子见陆棠不为所动,嘴上试图说服,心中多了一抹冷意。 若她当真不知好歹,恐怕就只能用第二种方法了。 既然他将陆棠骗到这个地方,就没打算空手而归。 只有将陆棠和他牢牢绑在一起,他才能放心。 更何况,他敏锐地察觉到父皇对他态度的转变。 有太子的时候是忽视,太子没了,对他便是防备。 三皇子知道,若是没有一点动作,熬多久他也只是个皇子,将来最多封个王,远远打发出京城。 父皇根本没有封他为储君的意思,宁愿考量老四那个废物,也不肯睁眼看他。 明明在阳侯惊变中,他是最后坚守的人! 要说心中没有一点恨意那是不可能的,三皇子只能沉住气寻找机会。 陆棠便是他最大的机会。 他可以老老实实做个十几年的储君,但绝对不能没头地熬着。 陆棠没有急着回答,她心中思忖后,便知道今日不可能善罢甘休。 要么答应三皇子,要么就要应对他接下来的后手。 若是三皇子的后手计划没能成功,陆棠便是死路一条。 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三皇子绝对不会留着她。 陆棠想不到他的后手会是什么,琢磨着要不要假意应答。 但是以皇上多疑的性子,假意应答搞不好最后会弄巧成拙。 陆棠心思电转之际,看看能否拖延一些时间,三皇子却已经没了耐心。 陆棠身边的暗卫恐怕已经在往这边归拢,一旦被他们找到,三皇子的计划就彻底打了水漂。 “陆姑娘,考虑得如何?”三皇子死死盯着陆棠。 若是下一句她给不了答案…… 陆棠一笑,“我在想三皇子的筹码……” 三皇子眸色微冷,“陆姑娘果然在拖延时间啊,来人,带走!” 陆棠面色一沉。 琥珀纵身踢飞冲过来的两个侍卫,交手的瞬间,她神情微变。 这些都是高手! 随行官员没有一个顶用的,只靠陆棠和琥珀,根本杀不出去。 三皇子冷冷地站在那里,“陆姑娘,你若不想让你这小丫鬟身首异处,最好能乖乖配合我。” 琥珀横在陆棠身前,一双眼睛带着浓浓的杀意,低声说道:“小姐,一会我拖住他们,你只管往外冲!” 陆棠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扬声对三皇子说道:“我跟你们走。” 琥珀倏然回头,“不行!” 陆棠轻轻拍了拍她,“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三皇子说的没错,她和琥珀二人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打斗起来,三皇子会顾忌她,但绝对不会顾忌琥珀。 她不想琥珀受到伤害。 天无绝人之路,陆棠倒要看看,三皇子要做什么。 三皇子将陆棠带走,临行前伸手敲晕琥珀。 陆棠见状挣扎起来,怒目而视,“你敢动她!” 她语气中的森寒,让三皇子莫名打了个寒噤。 三皇子笑道:“陆姑娘莫要误会,我不便带着她,却有不好让她回去报信,放心好了,我会将她安置好。” 安置好的前提是,三皇子的后手得逞。 随行官员全都是不起眼的小官,没有实际权力,三皇子的人一走,这些人全都被抹了脖子。 一个活口都没留,包括其中的内鬼。 陆棠心底涌现一抹寒气,三皇子的心狠手辣,一点都不输给太子刘景宣。 她被人带着一路狂奔,身后传来金戈交鸣之声,声音不连续,像是在作秀。 陆棠心中逐渐有了猜测。 想要拿捏一个女子有太多方法,三皇子现在所用的,极有可能就是最低劣的一种。 奈何这种法子对女子也是最致命。 她无法挣脱开,被捆着一路前行,眼看距离京城越来越远,三皇子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 陆棠心中焦急,迅速思索着对策。 三皇子也不给她时间,带着她一路来到潮白河旁,伸手将她推下去。 陆棠睁大双眼,一头栽入河中。 看着河水清澈,下边却浑浊的睁不开眼,有一股力道卷着陆棠的身体往河中而去。 她不会游泳,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从心底涌现,双手被束,更增添无尽绝望。 一口气已到尽头,她猛地张开嘴,吸入的却是大口的河水。 她的身体开始往河底沉去。 岸上,三皇子一边指挥着人同一群黑衣人打斗,一边往河里看去。 他选了个水流舒缓的地方,不会让陆棠一下子被冲的不知所踪。 “挡住这些人,快救陆姑娘!” 三皇子佯装大喊一声,转身扑通跳入河中。 河水虽浊,但他记得陆棠入水的位置,根据河流流速,他大致知道她的所在。 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河水当中,寻找着陆棠的身影。 河水不算深,但也有半丈深浅,他一个猛子往下扎去。 遍寻一圈,三皇子不得不浮上水面换气。 水面上的面容带着浓浓的疑惑和不知所措。 他没找到陆棠! 三皇子唤了口气,马上再次下潜,这次他潜入河底,扒拉着横生的水草,依然没能找到陆棠,还险些被水草缠住。 陆棠……去哪了! ------------ 第145章 全部出动 三皇子擅长凫水,他在水下寻了又寻,始终没有找到陆棠的身影。 这里水流很缓,总不能这一会的功夫就冲到下游去了! 他不甘心,露出水面之后,身体已经有些发僵。 这样的天气,河面一层薄冰,水中的温度极低,他几个来回嘴唇便懂得发紫,面色发青。 “殿下,您不能再下水了!”一个侍卫说道。 三皇子眯了眯眼,扫了一眼警惕着他们的暗卫,一把推开侍卫,“陆姑娘生死不明,还要尽快找到他!” 他对暗卫说道:“诸位不若分出一部分去追那些歹徒,留下的人同我一起寻找陆棠。” 暗卫追过来的时候,打斗已经快要接近尾声,几个黑衣人逃窜入山林中。 暗卫相视一眼,说道:“还是三殿下的人去追吧。” 他们的任务是保护陆棠,这次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让陆棠涉险,已经是极大的过失,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去。 这人的话正中三皇子所想,他当即点头,分派了一些人去追,随即又是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再上来的时候,他浑身冻僵,人已经快要失去意识。 那些暗卫见状,相视一眼,眼底的那一抹疑虑化去一些。 三皇子出现在这里,未免太巧了,但是他贵为皇子,如此舍身救人,又显得他们太过疑心。 一行人搜寻过后,仍旧没能找到陆棠。 寻了附近民宅,三皇子已经换了干爽的衣服,面上露出些许暗淡之色,心中却波涛汹涌。 陆棠到底去哪了? 没能同陆棠有‘肌肤之亲’,无法在她声誉上下手,计策便已经失败了。 既如此,他倒希望陆棠淹死。 不做停歇,三皇子不顾众人劝阻,继续带着人顺流而下搜寻她的踪迹。 “父皇最是器重陆棠,且陆棠对大盛有功,不能就让她如此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 他眉宇间透着忧虑和惋惜,情深意切想要找到陆棠。 暗卫一路跟着往下走,中间分派出一部分人去另外一侧寻找。 一直找到日暮消失,也没能找到她的身影。 三皇子愈发忧虑起来。 搜寻的人马已经扩大三倍,皇上得到消息后,派出皇城司人马过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司命一张脸沉得可怕,额头青筋时隐时现,几次盘问三皇子,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搜寻陆棠的时候,三皇子也没闲着,一直在心中打腹稿。 虽然不满意大司命的态度,但是他知道,只有过了大司命这关,才能过父皇那一关。 从因何出现在这里,到怎样遇到的陆棠,他说话滴水不漏。 仓库之人皆被调走,而见到他在仓库出现的人全被杀了。 最大的纰漏,便只有陆棠那里。 她若是死了,死无对证。 她若是活下来…… 三皇子满脸的惋惜,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涌动。 大司命不好骗,三皇子看似镇定,实则内心颇为忐忑。 很多话他咀嚼过多次,可即便如此,依然没能打消大司命的疑虑。 方闻洲暂不管这件事是否同三皇子有关,他只想找到陆棠! 他飞身上马,纵马顺着河流往上游而去。 若是仔细看,便能够看到他握着缰绳的手轻轻颤抖。 小师妹学识渊博,天文地理均有涉猎,性子豁达爽朗,一身功夫也不弱于常人。 唯独不会凫水。 记得小时候在山涧溪流旁玩耍,他和薛青末很快便学会凫水,或许不够精通,但在寻常溪流中不至于被淹死。 可小师妹天生对水有一种抗拒,怎么学都学不会,入水手脚便会僵硬。 本想着天下之大,总不会让她遇到水,可谁想到偏偏就发生如此意外。 方闻洲骑着马一路沿着河边找寻,他不信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忽的,他脚步顿住,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好久不见,大师兄。”薛青末寡淡着脸,语调不带多少感情。 方闻洲眼神骤冷,如同刮骨的寒刀,死死盯着薛青末。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的手放在腰间刀柄上。 薛青末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背对着他,“要杀我,等找到小师妹再说。” 一句话让方闻洲气势瞬间消弭,眼底的焦虑狂躁重新蔓延上来。 “燕回堂的东家,找个人都找不到吗!” 尾音都带着轻颤,语气中甚至带着一抹希冀。 薛青末看着湍急的河水,“皇城司大司马,不也是只能干着急。” 燕回堂倾巢出动,在河两岸寻找着陆棠。 皇城司调遣绝大部分兵马,穿梭于两侧山林村庄间。 他们都不信,陆棠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下没找到陆棠,那就在两岸找! 三皇子在河对岸看着对面林子中到处都是火光,面色阴沉得很。 他深知皇城司的能耐,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心中不断回忆思索着这个过程,试图找出过程中的纰漏。 他不在此地浪费时间,以身体不适迅速回到府中,找来幕僚商议此事。 父皇会问什么,皇城司该如何进一步盘问,每一个问题,每一个步骤,他都要缜密以对。 在三皇子离开后,薛青末和方闻洲难得聚在一起,只为了能够尽快找到陆棠。 一个探子模样的人出现在薛青末身侧,在他耳边轻语片刻,便看到薛青末肉眼可见的松快下来。 与此同时,皇城司这边也有了最新的发现。 薛青末抬眼,戏谑地看了方闻洲一眼,“大师兄也不过如此,堂堂皇城司,还没有我燕回堂的消息快。” 他们找到陆棠了! 人没事。 正因如此,薛青末又恢复到之前玩世不恭,万事随心的模样。 方闻洲眼底的杀意再起,他冷峻的面容浮现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意。 “把燕回堂一众,全部给我拿下!” 见他说动手就动手,薛青末冷哼一声,迅速招呼一声,周围立刻出现不少黑衣人。 燕回堂的探子再厉害,论真刀实枪也打不过皇城司人马。 一个是探听消息的组织,一个是专门杀人抄家的组织。 方闻洲笑他以卵击石。 ------------ 第146章 故人 陆棠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陈旧的房梁,眼睛酸涩难受,艰难地转动一下,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微微侧眸,不远处坐着一个伛偻的身影,因为背对着她,陆棠看不到这人的面容。 从身形上判断,应当是老妇人。 陆棠的头昏昏沉沉,浑身无力,她知道自己在发热,喉咙一阵胀痛。 “咳……” 一声咳让她的嗓子如同有刀片在划,疼得她面容都拧在一起。 老妇人听见动静,赶忙放下手中针线,端着温水过来。 “你醒了陆姑娘,喝口水。” 陆棠抬眸,“婆婆知道我是谁?” 老妇人笑道:“知道,一位军爷把您托付给老婆子的。” 陆棠愣了一下。 老妇人也不卖关子,原来陆棠落水,是许晏舟将她捞上来的。 “那位军爷呢?” 老妇人说道:“他将您交给我之后便带人离开了,留了两个人在这护着您。” 老妇人接过水杯,又盛了一碗小米粥端给陆棠,“饿了吧,快吃点东西吧,姑娘已经两日没吃东西了。” 陆棠这才知道,居然已经过去两日。 “说起来老婆子认识姑娘,并非因为那位军爷,我同姑娘本就有一面之缘。” 陆棠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老妇人。 “您可还记得,有一日我和我儿子被当众污蔑偷了东西,遭到一顿毒打之事?” 陆棠稍加回忆,想起赴沈大小姐的赏雪宴时,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原来你就是那位老夫人!” 她记得她的儿子,因无钱看诊,还同她借了银子。 老妇人笑着点点头,“若非姑娘出手相助,我们母子即便不被活活打死,也会因为无银看诊,死在这寒冬腊月。” 一身伤,又无处落脚,莫说她一个老婆子,就是她儿子那般体魄也扛不住这寒冬。 说起来,他们不知道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不断有人找他们的麻烦,最后不得已,他们只能搬出城,在附近山林的村子里寻了一处住下来。 也就是现在这处地方。 虽然破旧一些,但能遮风避雨,儿子靠着卖字换取微薄收入,不至于冻死饿死。 陆棠回忆起来,老妇人的儿子叫顾渊。 顾母很惊喜恩人还记得他们,说道:“等渊儿殿试之后,若是没有功名,也能在城中富贵人家做西席,用不多时便能还上那银子。” 陆棠笑道:“我本就没打算让你们还。” 顾母执意摇头,“君子动而世为法,言而有信。” “那日我帮了你们,今日你们帮了我,就算扯平了。” 顾母仍旧不同意,先不说一码事归一码事,只不过代为照顾陆棠一番,怎能还得了救命之恩。 陆棠见劝不动她,倒是佩服得很,“老夫人心中有尺,行事有度,难怪能教导出如此优秀的儿子。” 这句话顾母爱听,笑的脸上全是褶子。 说会话的功夫,陆棠便有些头晕想吐,睡下前,她写了一张药方,让守在门口的将士前去抓些药回来。 她得尽快好起来才行。 傍晚,陆棠才喝下药,许晏舟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不知道是民房太矮,还是他的身影太过高大,站在门口几乎挡住左右光亮。 “你醒了!” 许晏舟步履匆忙,脸上一圈胡渣子,像是多日未曾打理,仿佛又回到边关之时。 “多谢王爷相救。”陆棠神色有些赧然。 从水中将她捞上来,也幸好他们有婚约在身,否则麻烦就大了。 许晏舟不知道想起什么,耳尖可疑地泛红。 “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随后他询问起情况,陆棠脸色沉下去。 她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三皇子设下的圈套,只是没想到这人胆子如此之大,竟然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绑她。 “是他推我入水,必是想利用声誉压迫于我。” 陆棠聪慧的很,一下便想通其中关键,心中寒意阵阵。 这次若非许晏舟及时赶过来,三皇子怕是会得逞。 那时她名声受损,同三皇子又有了肢体接触……那时她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嫁给三皇子,要么自缢。 青灯古佛都选择不了。 若是无法用她,皇上第一个会除去她,否则留着便是隐患。 越想越是后怕,陆棠闭了闭眼,到底还是大意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不怕我回京后告他一状吗!”陆棠杏眼含着怒火。 许晏舟鲜少见她这般喜形于色,移开视线,说道:“他恐怕还真不怕。” 他留下一队府兵隐在四周,便是担心三皇子还有后手。 知晓三皇子的意图后,他将陆棠安置好,便迅速去查他的踪迹,找寻证据。 兴许是同太子一番较量之后,他比以前更精明了,从头至尾都没有留下破绽。 “从京城到山坳仓库,不可能没人看到他!”陆棠说道。 这条路都是大路,过往人流量很大,他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许晏舟说道:“你说他出现在仓库的时辰,他正在城中酒楼吃酒,还与人起了争执。” 陆棠蹙眉,缓缓吐出两个字,“替身。” 许晏舟颔首,“我第一时间着手查探,仍旧没能抓住他的把柄,替身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带着你逃跑的那条路。” 他和替身完美契合。 谁能相信是三皇子绑了她,只会认为是三皇子救了她。 看来为了这一天,他谋划不少时日。 “王爷可还有其他发现?”陆棠不甘心就这么让三皇子蒙混过去。 许晏舟摇头,“这次太被动。” 哪怕他及时出动,也没有任何收获。 “你遇袭的消息已经散开,我担心他会在此事上做文章,干脆就将你安置在这里,等你醒了,我们再商议。” 陆棠生死未卜,三皇子便不会轻易搅弄是非。 陆棠‘失踪’,皇上震怒,让皇城司务必在三日内找到人。 “你师兄知道你的情况,一直在顶着皇上的压力。” 许晏舟的意思是,他们得想办法回到京城了。 该找什么借口,才能不被三皇子利用,他们需要好好想想。 陆棠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王爷,你怎么出现的如此恰到好处救下我?” ------------ 第147章 皇城司强势介入 许晏舟来早一点,三皇子不敢明目张胆推她入河,来晚一点,她就会一命呜呼。如此恰到好处地救了她,好似一出事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一般。 许晏舟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是萧景年让人给我报的信。” 边关一年的时间,即便陆棠从未说过,他也知道她和武定侯府的事情,更知道她对萧家父子的态度。 更何况,他见证了萧家父子如何对待陆棠,所以这件事让他格外意外。 陆棠怔松片刻,惊讶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萧景年怎么知道她被困的? 三皇子的后手这么多,计划缜密,至今连许晏舟都查探不出,必然会在山坳中留人看守。 萧景年若是靠近就会被发现,若是不靠近,就不可能知道她被困。 想不出其中所以然,陆棠对萧景年的行为也感到意外。 “你当时便信了?” 换做一般人,这样的消息会斟酌一番,不会直接派兵追击。 许晏舟笑笑不语。 因为关乎陆棠,任何消息他都不会错过,哪怕是假的,去一趟才能安心。 见陆棠露出萎靡之色,许晏舟让她安心休息,便离开了。 这边的事瞒不过皇上,他要提前做一些安排。 经过五天的修养,加上陆棠的自我医治,她总算恢复过来。 这段时间顾渊一次都没有回来,一直宿在城内。 陆棠知道,这是顾虑到她的名声,避免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她养病的时候,京城掀起狂风巨浪。 陆棠在大盛有多重要,不论底蕴,单论影响力,她已经超越了她的师父。 她能为大盛带来的,远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皇上如此费尽心机想要将她绑在身边,由此可见。 如今陆棠无故失踪,皇上能不震怒! 三皇子当晚回到京城就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太医轮流入府诊治。 他的英勇无畏、格局胸怀无不让人动容。 满京城都在传唱三皇子出众果敢的行为,又说皇上乃真龙天子,才会诞下如此优秀的孩儿。 他一遍又一遍下水搜救的事迹更是被疯狂歌颂,甚至因此有人说三皇子钟情于陆棠。 不仅如此,还有人说逃亡中三皇子迫于无奈,同陆棠有了肌肤之亲。 “河水冰冷刺骨,若非有情,又怎么会如此执拗地下水呢,寻常人别说下去那河水,衣服湿了在冷风中一吹,也容易染风寒吧。” 说书先生在茶肆中挥舞着扇子说得口沫横飞。 喝茶的人听得津津有味,皇室八卦谁不爱听呢,更遑论是皇子和当下名声大嘈的女官。 “不是说那位女官爷已经赐婚给北辰王了吗?” 这不是秘密。 说书先生‘唰’一下打开折扇,脸上露出些许得意之色,扇了两下,许是觉得冷,又给合上了。 “缘分这东西没人说得准,三皇子英俊潇洒,果敢英勇,试问哪家女子不喜欢呢。” “但三皇子已有正妃了啊。” 让女官爷做妾? 皇上也不能同意啊。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万一女官爷同意呢?” “同意什么?” 说书先生摇头晃脑,正要回答‘同意做妾’,忽然发现这声音不对,不是从面前茶客嘴中传出来的,而是从头顶。 他赶忙回头,便看到一队身着鹰眼玄服的官差站在他身后。 看到这身衣裳,说书先生腿一软滑跪在地。 是皇城司的人! 为首统领目光阴冷,看着说书先生像是在看死人。 “妄议皇亲国戚,妄加揣度京官,胡乱散播流言蜚语,当街论斩!” 说书先生脸都白了,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统领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说书先生哭着说道:“小人罪该万死,有人花钱请小人传唱这些事情,小人才……呃。” 一句话没说完,一支穿云箭便射穿他的喉咙。 皇城司本就吓得在场之人腿肚子转筋,如今有人命丧当场,还是如此惨烈的死法,一些胆子小的,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还有的人想跑,却怎么都站不起来,惨白着脸扶着椅子吐得到处都是。 留下两个人善后,统领带着人向着箭矢来处奔去。 若是能抓到人自然是好的,若是抓不到,也已经达到既定的效果。 皇城司人马在京城疯魔一样到处抓说书先生和谣言散布者的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 一起传出来的,还有两个说书先生临死时说的话。 有人收买他们传播消息? 难道三皇子救人是假的? 没人给他们答案,因为茶肆酒楼的说书先生,一夜之间都消失了。 死了的就不说了,活着的连门都不敢出,还有连夜逃出京城的,生怕被牵连。 没了说书先生,也阻挡不了八卦蔓延的趋势,于是三皇子救人的事情开始被质疑。 三皇子府,他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头上包着带冰的裹头巾,几个幕僚坐在堂中讨论着这件事。 流言蜚语自然是他让人散播出去的,只要知道的人足够多,他就会安然无恙。 陆棠的尸首至今没有找到,不排除她活着的可能性,所以他留了后手,谣言中带着一抹暧昧色彩。 如此一来,即便她活着回来,名声也毁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那时她不想嫁给他也不行,即便是做妾。 当然,三皇子会给她该有的尊重,哪怕只是个侧妃,也有正妃的待遇。 可皇城司横插一手,以强势的姿态介入,那些说书先生都是些软骨头,被如此一吓,里边便有露馅地。 幸好,三皇子还有后招,没让这些软骨头全都抖搂出来。 只要找不到源头,就找不到他的头上。 “这股风,是冲着殿下来的。”一个幕僚说道。 谣言风向的转变,意味着有人在干涉这件事。 “难道父皇察觉了什么?”这是三皇子最为担忧的。 另一个幕僚说道:“属下认为不是,皇上不需要用这些弯弯绕绕的手段,应当另有其人。” “大司命?”三皇子蹙眉。 大司命是陆棠的师兄,这倒是极有可能,若是他,恐怕就麻烦的很。 ------------ 第148章 归来 三皇子同大司命有过短暂的合作,深知这个人的城府和手段。 当时他还庆幸父皇给他留了个强力人手,没想到被他和父皇联手摆了一道。 那段时间大司命一点纰漏都没有,姿态虽如月华般清冷,却一副全心站在他身后的样子。 有几件事更是办得全面到位,否则三皇子又怎么会如此轻易信任他。 让三皇子忌惮的是,大司命这人最会洞察人心,他能将事情办得随他心意,必然是摸透了他的心思。 若是他插手,这件事恐怕不好办了。 他还要尽快想办法,否则一旦引起父皇疑心,他的麻烦就大了。 幕僚说道:“殿下不若站出来。” 三皇子看向他,“怎么说?” 幕僚说道:“我认为,大司命介入这件事,是不想让陆棠的名誉毁于一旦,若是殿下站出来主动澄清,至少暂时能顺了这头狮子的毛。” 另一个幕僚点头,“不错,与其因为大司命坏事,不如保全一方面。” 既要又要还要,三皇子后手不断,却也要得太多,很难不引起连锁反应。 三皇子知道自己太贪心,想要一口吃个胖子,才会导致今日的局面。 他斟酌了一下便同意了,之后便是同幕僚们商议起来。 皇城司出动,必定闹得满城风雨。 这次虽然人心惶惶,但各路人马不免竖起耳朵,等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消息。 陆棠至今未找到,是否还在人世。 这件事三皇子英勇事迹是否是真的。 三皇子和陆棠到底有没有首尾。 皇上对此是什么态度。 不论哪一点都格外引人关注,对今后的局势也有极大影响。 陆棠这个名字,又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在世人面前。 已经有人私底下开始谩骂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又一次拎出她过往和离之事,以此做文章。 尤其是对她极有意见的清贵世家,暗地里多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 若非时机不妥,楚清音和周桑瑶等人都要放鞭炮大肆庆祝一番了。 那贱人最好死在外边,即便活下来,也希望她名誉尽毁,看她还如何嚣张。 她们心中叫嚷得欢,却没人敢在明面上多说一个字,甚至多议论一句。 皇上始终没有表态,没人知道这件事皇上是什么意思。 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陆棠若是回不来,对皇上乃至大盛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想起陆棠的作用和影响力,一些文官们忽然觉得陆棠也没那么惹人厌了。 内部再如何斗,也需要大盛本身强大,有足够的战力去应对外敌,一旦亡国,一切都是虚无。 实际上文官最开始并不厌恶陆棠,唯一让他们诟病的是她即将成为北辰王妃这层身份。 只是后来她表现出来对文官的不亲近,让双方逐渐出现对立的趋势。 次辅沈大人特意叮嘱沈尽欢,这件事不许提及一个字。 见夫人有些疑惑,次辅屏退两侧,放低声音说道:“你觉得三皇子怎么会那么巧就出现在陆棠遇袭的地方?” 次辅夫人有些吃惊,“难道是?但是三皇子当时正在城中。” 沈大人冷笑一声,“我们不希望陆棠亲近勋贵,愿意她同我们走得更近,那么皇子呢?” 皇子可就不是想要走得近这么简单了,他们想得到陆棠! 得到陆棠,相当于得到了将来的大盛! 几个皇子都明白这个道理,哪能不争破头颅。 对于他们暗地里的明争暗斗,次辅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他是不会蠢到直接去战队的,首辅的败笔便是拥护太子,太子又拥兵自重,不甘心再做个十几年的储君,一心想要坐上那宝座,才会有如今的境地。 “皇上当初显然是料到会有如今的境地,既然无法纳陆棠入宫,便要立刻赐婚许配出去。” 否则皇室不得安宁。 可陆棠的诱惑力太大,她的本事,成了她的原罪。 即便赐婚了,依然有人盯着她不放,试图用束缚女子那一套来束缚陆棠。 这个道理次辅能想明白,自然也有其他人能想明白。 秦昭在家急得团团转,宣阳一直跪在母妃殿外求她派人再寻陆棠。 可这件事,除了皇城司敢毫无顾忌地出手,旁人哪有这个胆量。 现在和陆棠扯上关系,便有引火烧身的可能,恐怕幕后袭击陆棠的人,巴不得赶紧出现一个替罪羊呢。 这时候谁沾上,谁就是死。 武定侯府中,萧知远形销骨立,两眼无神,他不信陆棠死了,可没死她怎么不回来呢! 他几次带人去河边搜寻都没有结果,萧母劝他,毕竟皇城司都找不到的人,他的本事还能越过皇城司去? 萧景年对此不闻不问,一心课业。 陶云倾见状,欣喜中带着幸灾乐祸,这小白眼狼对陆棠一点感情都没有了,丝毫不见担忧之色。 说起来,他对景辰倒是一等一的好,事事都为景辰考虑。 没良心,又愚蠢,她最喜欢这样的人。 可惜萧知远现在不是她能左右的,否则侯府一定会蒸蒸日上,岂会因为陆棠总是出现各种状况。 陆棠若是死了,她一定找机会大肆庆祝。 萧知远没找到陆棠,便时时去找许晏舟。 他知道许晏舟对陆棠有感情,在边关时就有端倪,他或许知道点。 但许府以许晏舟抱恙为由,拒绝任何人拜会。 皇宫中,始终没有动静的皇上正端坐在御书房中。 面前跪着许晏舟,以及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 摘下帷帽,露出面容,居然是消失数日的陆棠。 “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让她起来,给她赐座。 “若非北辰王,朕都要以为你死了。” 皇上语气中带着一抹欣慰。 陆棠安然无恙,是大盛和他最大的幸运。 有时候失去了或者濒临失去才会意识到有多重要。 “谢皇上挂念。” “说说吧,是谁的手笔?” 陆棠抬眸,目光澄澈,“回皇上的话,是三皇子试图以女子名誉逼迫我。” 逼迫她做什么,不言而喻。 皇上的眼神倏然冷沉下来。 ------------ 第149章 父子过来 皇上目光如同凌厉的剑悬在陆棠头顶。 “可有证据?” “臣没有。” 陆棠老老实实回答。 许晏舟找不到证据,大师兄那里应当也没有证据,否则就不会任由三皇子妄为了。 但她还是这么说了,因为她知道皇上多疑。 哪怕没有证据,皇上心中埋下这颗种子,三皇子也好过不了。 另外一点,她之所以没有将三皇子拉拢她的事情说出来,只避重就轻说他要以名誉胁迫她,也是担心皇上多疑的性子。 陆棠拒绝了,不代表皇上就能放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上冷哼一声,“没有证据,你的话,我可权当你在诋毁老三。” 陆棠跪下来,“陛下问我,我便如实回答,至于证据,臣真的没找到,否则也不敢猫到现在才回来。” 皇上垂眸,“行了,这些时日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陆棠起身告退,许晏舟看了她一眼,转眸看向皇上。 皇上没好气地说道:“都走吧。” 许晏舟忙告退,携陆棠回去了。 他们离开后,皇上召来大司命,抬眼问道:“你觉得,这件事是老三做的吗?” 方闻洲垂眸,“不好说,臣没寻到确切的证据,证明三皇子胁迫陆棠。” 皇上点点头,“民间舆论源头可查到了?” 方闻洲道:“抓到几个说书的,还没来得及盘问,便被射杀,另外有几个,严刑拷打之下,也只问出是几个商人给钱叫他们这么做的,我们过去的时候,商人们都死了。” 他说完,余光便见到皇上的神情冷下来。 他知道这件事定然是三皇子做的,但他不能这么说。 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说一千道一万都白搭,倒不如将疑点摆到皇上面前,让他自己去斟酌,远比他说出来的有用。 他需要同陆棠保持足够的‘距离’,才不会引起皇上的猜忌。 至于三皇子……他眼中闪过一抹冷厉。 皇上轻轻敲击龙椅,眼底的阴沉快要溢出来了。 “老三的手段,愈发高明了。” 拉他出来抵抗太子的时候他还稚嫩的很,如今已经知道用舆论保命了。 现在民间都在传唱三皇子‘救人的事迹’,传唱他这个真命天子才能生出如此德才兼备的儿子。 即便有证据,他也要斟酌一番,看如何对他有利,更何况现在没有证据。 老三有如此手段原本是让他高兴的事,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算计到陆棠的头上。 现在陆棠就是皇上的逆鳞,谁碰谁死。 皇上现在便再生气,一时半会拿三皇子没办法。 即便要动手,也要等这阵子风头过去,等三皇子漏出错处。 皇上不缺儿子,况且他还能再执政十几年。 陆棠回来的消息顷刻间传遍京城,她回来便禀明皇上,相当于直接过了明路。 三皇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之前同幕僚商议后,当众表示他和陆棠的清白,这才暂时压下那些于他不利的言论,没想到转头陆棠就回来了。 这件事,许晏舟和大司命定然知晓! 陆棠知道皇上多疑,三皇子又如何不知道。 她若是在皇上面前漏了口风,即便现在父皇不会拿他如何,他也如同走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随时会粉身碎骨。 三皇子同幕僚无数次商讨,却没有什么好的应对策略。 三皇子眼底赤红一片,“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把她弄死!” 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却后悔了,后悔去招惹陆棠。 他始终知道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值得他冒险,他才会铤而走险想要赶在老四前头拉拢住陆棠为他所用。 计划百密一疏,终究还是失败了。 三皇子顾不得去恨陆棠,几日都同幕僚商议到深夜。 而陆棠回到小院之后,几日睡得都很安稳。 秦昭当日便来找她,眼睛肿得像核桃,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还带来宣阳的信笺,开头便骂陆棠,内容却带着极大的担忧。 陆棠笑着摇头。 送走秦昭之后,很快又来了一个意外之人。 萧知远踌躇地站在门前,身旁跟着萧景年。 萧景年看着陆棠,眉眼弯弯,眼底带着一抹陆棠看不懂的情绪。 似庆幸、似安心、还透着一抹淡淡的欢欣鼓舞的热血。 婆子打开门,“姑娘请你们进去。” 萧知远心头一喜,却忽然紧张起来,倒是萧景年一马当先,大步往前走去。 来到淮竹堂,陆棠正在品茗。 也许是因为两次公事,也因为萧知远不再如同之前那么智障下头,陆棠的态度也缓和一些。 而这次,她是想见一见萧景年。 萧景年垂首有些出神,以前的一家人,如今坐在一起,却尽是客套和拘谨。 他是不是再也体会不到以前的温馨暖意? 想到这里,他莫名心慌起来。 明明,他早就想明白了,知道娘亲不会再回来了,可是只要一想起这辈子都不会再感受到娘亲的温暖,他就接受不了。 萧景年知道自己没资格哭诉哀求什么,他绷着小脸端起茶盏,以此掩饰内心的惶恐凌乱。 “给萧公子换个果茶。”陆棠说道。 萧景年的手一顿,抬头看向陆棠,一下便撞入那双澄澈的眼睛中,鼻头没来由的一酸。 他怕溺毙在这眼神中,赶忙移开眼神,“谢……谢谢。” 差点脱口而出‘谢谢娘亲’。 他已经没资格叫娘亲了。 虽然私底下他一直这么叫。 不多会,喝着果茶的萧景年心情好了许多。 他年纪小不宜饮茶,娘亲便给他换了果茶。 开心。 萧知远是特意来看陆棠的,这一点他没有隐瞒,看到她安然无恙,心中便也踏实了。 “今后材料之事便交由我吧,兵部本就负责后勤一类事务,你就不要再往城外跑了。”萧知远说道。 陆棠应下来,有人做准备工作,她也能轻松一些。 淮竹堂静了下来,萧知远思索半晌也没想到该说些什么话题。 以前他极少同陆棠共处一室,即便共同用膳,也是吃完就走。 “郡主,再过两月,我要迎正室进门了。” ------------ 第150章 丢了满眼倾慕他的女子 萧知远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将这件事说出来,说出来的时候,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 期待? 萧知远不知道。 形势所迫,作为武定侯,他不能没有正室妻子,如今没有更好的人选,萧母便建议将陶云倾抬为正室。 萧知远想也没想便同意了,却不是因为钟情于她。 因为是谁已经无所谓了。 说完这话,他定定地看着陆棠,便看到陆棠微微一笑,道了声‘恭喜’。 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一阵钝痛感在心底蔓延开来。 他赶忙移开视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谢谢。” 他在期待什么。 想看到陆棠心痛,难过? 他不知道。 不论什么情绪,也比没有情绪好啊。 萧知远强行提神,不愿让陆棠看出他的低落和难过。 离开小院的时候,萧知远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她甚至没问一句是谁。 她根本不关心,也不在乎他是否娶妻。 痛感愈发强烈,让他呼吸都艰难了几分。 回府的马车中,萧知远眼神发直。 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陆棠在武定侯府时的点点滴滴。 明眸善睐的笑容,温柔小意的问候,她藏起一切锋芒,掩住一身光华,心甘情愿困在那一方天地。 只为了他和萧景年。 他和萧景年又是如何做的? 他亲手将曾经一心爱慕他的女子推开,越推越远,直到她寒心离开。 他彻底丢了那个满眼爱慕他的女子! 胸口闷的让他窒息,他面无异色,默默承受着这份痛苦。 对于曾经他带给陆棠的痛苦来说,这实在不算什么。 至于陶云倾,既然他想要这正妻之位,那就满足她。 而她也仅能拥有这个位置。 这之后没两日,萧知远抬进一个贵妾,不论陶云倾如何哀怜地哭泣,他始终没给她一个眼神。 不仅将中馈交到贵妾手中,还将萧景辰交给了萧母。 陶云倾险些疯了,中馈她可以暂时放一放,但萧景辰无论如何不能从她身边带走。 她闹了起来,萧知远干脆躲得远远的,这两日都宿在了衙中。 最后是萧母实在烦不胜烦,被陶云倾闹得头疼欲裂,找到萧知远才将他找回去。 奈何萧知远心意已决,他是不会让陶云倾带坏萧景辰的。 …… 送走萧知远父子,陆棠有些出神,她没找到机会询问萧景年,他比以往沉默了,看上去有些不像个孩子。 陆棠回到淮竹堂,让丫鬟换了茶盏,在客位留了杯子,让人斟满。 丫鬟见空空如也的位置,有些疑惑。 平时陆棠还是很和善的,丫鬟便问道:“姑娘,待会有客人要来吗?” 现在斟茶,一会该凉了。 陆棠:“倒上茶退下就是。” 丫鬟应了声,不再多问,斟满茶退了下去。 陆棠唇角含笑,垂着眼皮不疾不徐地说道:“薛师兄,还要我请你吗?” 一声清醇的低笑声传来,薛青末从一侧走出,缓缓落座在客位,端起茶喝了一杯。 “上好的普洱生茶,我记得你以前就喜欢这个味道。” 看到薛青末,陆棠发自内心地笑了。 “师兄真是贵人事忙,在京城这么久,都不说时常来看我。”陆棠斜睨他一眼,抱怨道。 薛青末一笑,“你知道的,大师兄看你看得比较紧,我抓不到机会啊,他担心我把你带坏。” 说起这个,陆棠露出无奈之色。 二人之间也不知道有什么矛盾,好好的师兄弟闹成这个样子。 以前三个人在山里多要好,陆棠难以相信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就那么在眼前出现。 哪怕亲眼看到了。 这次方闻洲和薛青末为了寻找她难得平和一次,这件事许晏舟也同她说了。 许晏舟将痕迹掩盖得很好,若非他报信,二人一时半会可能还发现不了。 也因为这件事,方闻洲和薛青末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一直以为许晏舟出神武将世家,又在边关抗击岐人数载,是个实打实的粗人,却根本没想到他心细如发。 且换了一身衣裳,整个人的气质都同边关之时不同。 回到京城,许晏舟气势内敛许多,心思也愈发深沉细腻。 这是在京城的生存之道。 薛青末说道:“许晏舟比那萧知远可强太多了,慧眼如炬,心思缜密,关键是对你有意,知道护着你。” 在陆棠面前,他有什么说什么,完全忘记了陆棠是个女儿家。 于是当他看到陆棠脸颊泛红,有些不自然之后,顿时睁大眼睛,随即大笑起来。 “我师妹也有脸红的时候!” 陆棠脸又黑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说她脸皮厚吧。 陆棠轻哼一声,“喝不了好茶就别浪费我的茶了。” 见到陆棠无事,薛青末也不多留,免得那煞星来了找他麻烦。 临走的时候,薛青末说道:“你成亲的时候就不必叫师父她老人家了,她说不来。” 人走了,陆棠却闷闷不乐起来。 自从她回到京城,皇上便开始有意无意点许家,让他们尽快提亲。 许家提亲的事已经准备了,却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提亲。 总不能直接提到新娘子本人这里吧。 陆棠是希望师父能出山的,但是薛师兄如此说,那就是不可能了。 正郁闷着,婆子匆匆跑了进来,“姑娘,长公主府的女官方姑姑来了!” 陆棠忙起身去迎。 方姑姑一身素衣,头戴玉簪,掩不住一身气质。 她进来后给陆棠行礼,说道:“郡主,长公主甚是想念,望郡主能去公主府陪伴殿下些时日。” 陆棠见她满眼笑意,心中顿时感动又感慨。 长公主这意思,便是要以她娘家人自居。 这恐怕是师父她老人家的意思。 话说回来,师父为何不能来京城? 当日陆棠便搬入公主府,只带了琥珀一个人。 长公主看到陆棠笑的合不拢嘴,“我若不叫你,你也不知道过来是不是!” 她语气亲昵,带着些嗔怪。 陆棠的手被她握住,笑着说道:“是棠儿的疏忽,以后定多来陪殿下。” ------------ 第151章 新春贺礼 迎着陆棠进入长公主府的是青鸾坐撵,依仗是郡主该有的依仗。 许家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许夫人便知道该去哪里提亲了。 对于将来的新妇有如此靠山,许夫人一时有些恹恹。 但该给的颜面还是要给的,也不敢不给。 许夫人正式提亲。 因为面对的长公主,许夫人便不够资格,请出许家老太太一同前往。 一番流程之后,婚期定在开春时节,正是桃花盛开之际。 在嫁给许晏舟之前,长公主不许陆棠离开。 “本宫过年时只有方琳陪着,今年怎么都要陪我过年。” 陆棠心中淌过暖流,她知道长公主在担心她一个人过年的事情。 实际上她可没那么脆弱,一个人她也不感到孤独,更何况还有琥珀陪着她。 陆棠又怎么会拂了长公主好意,便应了下来,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正巧,过年的时候,棠儿有份礼想送给殿下。” 长公主笑着颔首,却不知道这份礼如何惊艳。 公主府忙碌起来,除了要准备年货,还要准备陆棠的嫁妆。 再如何亲近,陆棠又哪里能让长公主给她准备嫁妆,便将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 原本不以为意的长公主看到那十万两银的时候,也不禁吃了一惊。 陆棠也不瞒着,便将当年去边关时卖出的‘技艺’说了。 长公主和方姑姑相视一眼,难掩心中震撼。 在琥珀生动的讲述下,她们才知道边关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包括囤货,包括建造火墙,也包括种植玉米等。 长公主轻叹一声,她以为消息足够灵通,还是太封闭了,这样的事她居然如今才听说。 难怪皇上如此器重陆棠。 她一个人,能顶得上一群耍嘴的官员! 长公主知道陆棠的骄傲,也不再勉强她,只是让她将银钱交给她,她来筹办嫁妆。 陆棠欣喜不已,她有银子,却不一定能买到价值连城的宝贝,但长公主就不一样了。 日子过得飞快,年关将近,喜气洋洋的气氛在京城弥漫开来。 过年意味着能吃顿好的,家家户户都如此。 这段日子陆棠一直在公主府的厢房中捣鼓着什么,长公主也不去管她,给了她足够的自由。 这段时间却苦了许晏舟,以前见面还算方便,如今住进公主府,他想见陆棠一面,只有等她上衙的时候。 偏偏,她还不是每天都来。 如今这段日子,她更是来得少,一副足不出户的样子,让他颇为郁闷。 “我们许小公子也有今日!” 以前的同窗,现在的好友宁德侯之子宋子瑜调笑道。 他可是知道,许晏舟如同南诏铁树,丰神俊逸的样貌,得了许多女子青睐,却从不对女子假以辞色。 有一阵子他甚至怀疑他有断袖之好。 如今看到他为了一个女子失魂落魄,不免稀奇又好笑。 说起来,许晏舟年纪很大了,不过因为战功在身,如今又封了王,想嫁给他的女子依然数不胜数。 “陆棠这样的女子,许小公子当真能驾驭得了?” 宋子瑜在人前见过陆棠几面,美是真的美,比他见过的大部分美人都有气质。 但那气质带着一抹锋利之气,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刺得人心脏紧缩。 这样的人看着心平气和,却最是心高气傲,没有女子该有的柔美和韵味,自然少了许多乐趣。 加之陆棠风头正劲,俨然盖过了许晏舟这个北辰王,影响力还在不断增加中,娶回去打不得骂不得,冷不得晾不得。 这不是娶回去一个祖宗吗。 是个男人就受不了吧。 大盛民风再开放,也容不得女子站到男子头上。 许晏舟斜睨了他一眼,“你若再说她一句不好,我可不和你客气。” 但是她怎么好,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她的好,他一个人知道就够了,没必要让其他男人知道。 宋子瑜举了举手,“怕了你了。” 他还没说,陆棠曾经和离之事呢,若是提及,怕是许晏舟真的要急眼了。 老实讲,他很难想象,许晏舟竟然会娶一个和离之女为妃! 起初他以为许晏舟不反对,是因为皇上赐婚不得已而为之,没想到他自己甘之如饴。 宋子瑜聪明的不说,但是外边人的嘴他却管不住。 上到朝堂下到百姓,谁人不议论这件事,只是没人敢搬到明面上罢了。 大多数人都觉得许晏舟是冤大头。 有那说得难听的,甚至说许晏舟接了个破鞋。 他能听到,许家人听不到吗? 除了许晏舟,正常人都认为娶陆棠绝非上选。 和离过不说,她的功劳盖过夫君,让夫君如何自处? 许晏舟听不到这些异声,但凡听见了他便当场解决了。 高调维护陆棠,依然被许多人认为他这是顺应天子之命,是聪明之举。 只有宋子瑜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 除夕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这日子长公主是要参加家宴的。 陆棠虽是郡主之身,却并非皇室中人,但皇上口谕,让她同长公主一同参加皇室家宴。 她叹了口气,忘了这码事。 给长公主准备的贺礼该怎么办。 既然推不掉,那就让皇上等人跟着沾个光吧。 陆棠觉得便宜了皇上和皇子。 想想宣阳也能看到,心中倒是舒服了一些。 皇室家宴算得上和谐,后宫嫔妃不多,皇贵妃派的嫔妃大多数都被发落了,要么处死要么出嫁,勾心斗角的事都少了。 但总有不开眼的看陆棠不爽。 比如三皇子。 三皇子面带笑容看着陆棠,语气平和,“今日郡主第一次参加宫宴,定然准备了不同凡响的贺礼,我们可要跟着沾光了。” 他一副闲话家常的语气,眼底尽是看好戏的神色。 再拿出一副火器草纸图? 除了这一点,她也没别的手段了吧。 但火器岂是那么好研制的,他就不信陆棠现在还能拿出来。 长公主淡淡地看了三皇子一眼,这个时候却不好说什么,目光移向陆棠。 陆棠起身行礼,对皇上说道:“臣的确有一份新春贺礼奉上,还请陛下和殿下移步望星楼!” 三皇子挑眉,什么贺礼还要登高望远? ------------ 第152章 只有她能惊艳这天地 见陆棠说得煞有其事,三皇子露出一抹疑惑。 进宫是要搜身的,他特意问了,陆棠没带任何东西进来,否则他又何必在这上面发难。 见皇上和贵妃起身,三皇子也跟着起身。 他倒要看看,陆棠搞得什么名堂。 一行人在寒风中登上望星楼,淑贵妃紧了紧身上的貂氅,顺便给宣阳也束了下领子。 从望星楼看下去,京城灯火阑珊,红黄交替,喜庆热闹。 偶尔传来的鞭炮声更是增添了辞旧迎新的气氛。 皇上负手而立,斜睨陆棠,“你的新春贺礼是什么?” 陆棠说道:“陛下,待会会有一些响动,勿要惊了陛下和各位贵人。” 三皇子笑吟吟地说道:“弄得如此神秘,想必一定是了不得的贺礼。” 他故意捧了一下。 捧得高了,皇上的期待就会变大,哪怕陆棠的贺礼出众,也不会有太多感触。 陆棠瞥了三皇子一眼,迎上他挑衅的目光,微微一笑。 “殿下还挺有先见之明。” 三皇子唇角笑容微敛,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味。 陆棠不再理会他,说道:“陛下,娘娘,要开始了。” 说着,她将弹丸放入竹筒中,举向空中。 随着一声轻响,弹丸弹射而出,到空中炸开一团烟雾。 三皇子嗤笑一声,“这不会就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砰’的一声巨响,吓得他瑟缩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随即睁圆眼睛,看着天空绽开一团绚丽的色彩! 不仅是他,在场之人均瞪圆眼睛,连匆匆跑上来护驾的侍卫都没发觉。 一团色彩消散在空中,皇上脸上的惊艳之色还未落下,问陆棠:“这是烟花!” “陛下博闻多见,臣曾经在山海志中看到过烟花,曾为醴陵所产,臣偶然得知其制作方法,借花献佛献给陛下、殿下及娘娘。” 她嘴中的‘殿下’指的是长公主。 长公主却知道,这根本是准备给她的贺礼,脸上露出一抹欣慰之色。 大司命喝退侍卫,脸上没有震惊之色,只有眼底带着欣赏和怀念。 从小师妹琢磨出烟花之后,他们每年过年都会放烟花。 绚烂又美好。 陆棠笑着说道:“陛下,接下来还有。” 随着她的提醒,雷响连连,空中绽开一朵又一朵烟花,花团锦簇,色彩各异。 望星楼上众人欣赏着烟花,京城中的百姓们震惊地看着天空。 一些人甚至以为是神迹,匍匐在地上磕头不已。 秦昭捧着暖炉兴奋地直跳,“爹娘,我没骗你吧,陆棠说今晚会有惊喜,让我们时刻盯着皇城方向。” 太美了! 国公夫人看得目眩神驰,都顾不上说自家女儿的仪态问题。 镇国公感慨连连,大盛当真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烟花只是表象,陆棠所掌握的本事,远远超出所估量的。 与此同时,武定侯府的人也都站到院子里,呆呆地看着皇城的天空。 萧知远震惊地喃喃自语,“这是什么神迹吗!” 陶云倾前日被抬为正妻,见状忍不住说道:“这么巧吗,我才成为侯爷之妻,便有如此绚烂的景象!” 换做以前,萧知远定会被她所暗示,认为这一定是上天的恩赐,老天爷都觉得他们是神仙眷侣,才会降下这等神迹。 但现在不会了。 他清醒得很。 听到这话,只觉得可笑,不由得轻嗤一声,瞥了她一眼。 萧知远眼神中的讥讽太明显,陶云倾的脸爆红,眼底划过一抹懊恼。 萧景年满脸怀念和艳羡,说道:“这是娘亲给皇上的新春贺礼。” 也只有娘亲,才能让天地都为之惊艳。 萧知远不由得问道:“你又如何知道的?” 萧景年看着烟花出神,“以前娘亲讲奇人异事的时候,就曾经说起过烟花,那时候爹爹告诉我娘亲只会胡说八道,我信了,因为我想象不出天空绽出一大朵花是什么样子。” 直到上辈子他第一次见到,却不曾想起娘亲说过的话,反倒在听了陶云倾的话之后,当真认为这神迹是为她而出现。 那时候父亲已经醒悟,他却始终被猪油蒙心,甚至在陶云倾的蛊惑下,一度认为是因为娘亲使坏,才让父亲同云姨有了嫌隙。 萧景年说完默然出神,萧知远也沉默了。 记得以前萧景年兴冲冲和他讲起陆棠提到过的奇人异事,他听后嗤之以鼻。 一个内宅妇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庶女,所讲的内容都是编纂的,用来哄骗孩子的。 当时他对此就有些不满,但想到她是为了哄孩子开心便罢了,后来在陶云倾的比衬下,在她言语上的‘劝诫’下,他便开始认为陆棠在误导嫡子。 现在才知道,才疏学浅的人是他,不学无术没有见识的人也是他。 他这辈子,都没办法让天空如此美丽! 陶云倾听完暗咬着后槽牙,一抹羞愤之感涌上心头。 本想借着这没人知道的东西拉近她和侯爷的关系,没想到适得其反。 又是陆棠! 陶云倾恨得牙痒痒,为什么总是她! 随后想到自己终究技高一筹,真正成了侯府主母,心中稍稍松快点。 景辰不是仍旧在她身边吗,没让萧知远得逞,拿到中馈也是迟早的事情。 整个侯府,早晚是她的。 陶云倾也不看了,转身回了屋里。 破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哗众取宠的玩意儿。 她内心不甘心就此沉沦,她知道女子手上总要有些什么,才能让男子重视起来。 所以她在两个月前,就开始联系父亲曾经的旧部。 不少人仍旧顾念她父亲的恩情,有召必应。 有了部众,陶云倾便有了底气。 心中有了谋划,心情也好了许多。 希望萧知远将来不要后悔今日如此对她。 想到萧知远可能出现的懊悔神情,陶云倾就无比舒畅。 萧景年看着离开的陶云倾,扫了父亲一眼。 这一世陶云倾的境地有了极大不同。 他以为一切都变了,有些人就老实了,但看样子,本质这个东西是根深蒂固的。 说直白点,便是狗改不了吃屎! 侯府的败落,不是从陆棠离开开始,而是从陶云倾成了侯府主母开始。 萧景年不能再看着侯府走上上一世的道路。 虽然不知道上一世萧知远如何,但被迫辞官的他,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倒是陶云倾混得风生水起,连带着她的儿子都成了人上人。 祖母被陶云倾活活气死,姑姑在陶云倾的手段下,成功成了三皇子的侧妃,成为她手中的一枚棋子。 萧景年不得不承认,陶云倾是有些手段的,且心思不正。 掌握侯府,只是她的第一步。 ------------ 第153章 越作越死 除夕夜的烟花盛宴不仅是陆棠送给皇上和长公主的新春贺礼,更是送给大盛百姓的新春贺礼。 为了让大盛百姓不要怪力乱神,第二日皇上便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并定下每年除夕夜的烟花盛宴。 陆棠将烟花的制作手法毫无保留地交给武器司匠人,对于这一点,就连三皇子都不得不佩服。 她这胸襟,这境界,别说女子,一般的男子都比不了。 可惜了,这个人不是他的。 三皇子约莫有些后悔了,他不是早就知道陆棠与众不同吗,为何偏偏要用束缚一般女子的手段试图束缚她。 若非如此,二人不会闹到如此境地,平白给了老四机会。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老四至今也没什么动静,盯着的人回报,他根本没有去接触陆棠。 他不信老四如此老实。 实际上,三皇子几次都想弄死陆棠,奈何现在父皇盯他盯得太紧,陆棠身边高手林立,即便找东南飞的那群人渣,都未必能够得逞。 皇城司又不是死的,大司命还在呢。 三皇子虽然动过这个念头,却始终没敢施行。 东南飞的人见钱眼开,容易被策反,一旦被父皇抓到把柄,他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父皇还没有拿他开刀,最好的办法便是忍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一点错处都不能犯。 三皇子谨小慎微,不代表没有任何动作,他需要兵力。 父皇取消私兵制度后,他便不能明目张胆囤兵了。 当初他若是拿到御甲军,绝对不会如同太子一般,因为痴迷于火器,被陆棠反将一军。 他若是直接囚禁陆棠,等到登基之后再做谋划,如今是什么态势可就不好说了。 前些日子他去‘看望’过太子,形如枯槁的模样,让他几乎认不出来。 为了防止他自杀,日夜有人看守,手脚都被束缚,口中常年塞着臭布,只有喂稀饭的时候才会取下。 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便是父皇惩治他的手段。 想想便不寒而栗。 若是有朝一日他也落得如此下场,必定会在父皇囚禁他之前先自刎。 皇宫中,方闻洲来到御书房。 “陛下,三皇子那边有动静。” 皇上放下笔,抬头。 “他留了替身在城中醉仙楼,乔装出了城。” “见了什么人?” 方闻洲说道:“武定侯夫人。” 皇上嘴角有了一抹弧度,“我还没找上她,她倒是有了动静,如此甚好,继续盯着。” 方闻洲告退离开。 这一次,他要将整个武定侯府埋了! 他可没忘了萧知远欠的债。 小师妹不让他动手,那是不让他主动出手,但现在武定侯府作死,就怪不得他了。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还有薛青末。 醉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也是他的据点,三皇子的替身好死不死在这里,便知道这厮定然有其他举动。 薛青末知道皇城司已经盯上了他,便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直让人暗中盯梢,顺便摸一摸陶云倾这条线。 不查不知道,薛青末发现这女子居然有近五千的私兵! 且数量还在持续增加中。 “陶家军啊……” 薛青末看着手中的情报喃喃自语。 陶家军的一些情况他是知道的,当年十万将士惨死薛家口,大盛整体实力大打折扣,几年都没有缓过来。 时至今日,边关的将士也才五万多人,是不给增援吗,是根本没人! 后来萧知远带过去的两万精锐,已经是大盛能够派出的最大兵力。 想不到一个陶云倾,竟然能够凝聚五千多人。 “去查查薛家口战役。”薛青末吩咐道。 以前不关注,是因为和他没关系,如今他倒是有些好奇,当年如此惨烈,官家居然没给出更具体的解释,也没有彻查这件事。 只有一种可能,和皇室丑闻有关系,否则不会按下的。 薛青末笑了,他就喜欢挖丑闻。 越丑越刺激。 “离皇城司那群疯狗远一点。”薛青末吩咐下去,他担心方闻洲坏他的事。 随后他又有些得意,在京城,方闻洲拿他没办法。 因为小师妹在这里。 他不会当着小师妹的面斩杀他。 当然,他也未必能杀得了他。 如此,他还能反复横跳气死他。 …… 陶云倾回到武定侯府时,心还跳得剧烈。 她想方设法见了三皇子,五千私兵是她的投名状! 但是她没有直接将这兵力给三皇子,她需要有东西把握在手中。 她正平复着情绪,梳理着今日之事,外边便传来吵嚷声。 丫鬟来报,是萧明珠来了。 定然是为了嫁妆的事情,虽然还没相看好人家,但这件事成了萧明珠的心结。 眼睛一转,陶云倾没有找借口打发她,而是让她进来。 萧明珠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指着陶云倾的鼻子就要开骂。 陶云倾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忍耐,上前给了她一巴掌,直接把她打愣住了。 萧明珠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你敢打我!” 陶云倾示意人关上门,面色冷若寒霜,“我打你,是想要打醒你,你便只有这点追求吗!” “什么?” 陶云倾在她发火之前说道:“老实说,母亲给你相看的人家都太差了,根本配不上你。” 萧明珠如何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这不是打她的理由。 “你若是信我,我会帮你。” 萧明珠上下审视陶云倾一眼,“你会这么好心?” 陶云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如今是侯府主母,你嫁得好,侯府才能跟着好。” 听着话,萧明珠眼睛微亮,“你有什么打算?” 陶云倾示意她过来,跟她耳语片刻。 萧明珠随即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又有些怦然心动,“这样可以吗?” 陶云倾笑了,“你想不想?” 萧明珠已然忘记挨了一巴掌的事情,脸上难得出现一抹羞涩,“那当然愿意。” “既如此,你便听我安排,母亲那里肯定不同意,恐怕你要吃点苦头。” 萧明珠忙说道:“若能成功,什么苦头我都吃!” 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她们没发现,萧景年站在拱门后,安静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 第154章 达成合作 萧景年面无表情地站在阴影中,心中不断衡量着。 萧明珠此举,将来无疑会带累侯府。 阻止萧明珠进入三皇子府? 有心谋划之下,萧明珠又如此主动,他未必阻止得了,即便阻止了,也可能会打草惊蛇。 既然萧明珠作死,那就让她去死好了。 萧景年思索片刻,心中便有了计较,转身离开此地。 彼时,萧知远当值回来,眉宇间透着些许疲惫之色。 除了全力配合武器司的匠人筛选,他还有很多其他的要处理。 毕竟才上任没多久,萧知远需要熟悉和适应的东西太多。 他径直去了书房,让人开始研磨,准备书写奏折,余光忽然瞥到一个东西。 他伸手拿开镇纸,发现下边压着一张纸条。 萧知远眉头轻蹙,打开折叠的纸条,看到上边的内容后,面色一变。 “有谁进过我的书房!”萧知远叫来管事,沉声询问。 管事忙说道:“回侯爷,您不在的时候,书房都是锁着的,奴才刚刚去问了,从您上次离开之后,到您回来,没人进来过。” 萧知远看了手中的纸条,上边的字迹陌生得很,却又算不得工整,内容却触目惊心。 若这内容是真的…… 萧知远下令让人暗中看守书房,随即离开了。 …… 年后,陆棠本想回到小院,但长公主说什么都不肯,她不得不继续住下来。 看这样子,长公主是执意留她到出嫁那日了。 陆棠才到武器司,便听闻户部来了人。 她心思一转,便知道来人为何,不过没想到来的是户部尚书丘大人。 “丘大人亲自到访,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郡主哪里话,这次冒昧前来,实则因为公务在身。” 丘大人讲明缘由,原来是皇上有意利用烟花开通一条贸易通道,由此作为先手,或许能够缓解一下空虚的国库。 丘大人老早就想同陆棠寻求合作,奈何派别之争,他不好明着接触陆棠。 如今有了御令在身,他才光明正大,且迫不及待找上门。 来到政务堂,陆棠让人给尚书大人上茶。 丘大人忙道谢,“郡主大名如雷贯耳,如今平遥城的粮食产量,位列大盛前五,有郡主如此人才,实乃大盛之福!” 他倒并非商业互夸,语气中的赞叹非常真挚,是真心佩服陆棠的能耐。 平遥城从一个破败的边关小镇,仅仅两年时间,一跃成为产粮大镇,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如今平遥城,可以说当之无愧的边陲重镇,担负着守卫边关的职责,还产出大批粮食,甚至于不需要粮草支援,他们便能自给自足,养活一支军队! 不仅如此,听闻平遥城的火墙技术,被许多苦寒之地效仿。 寒冬来临,换做以往,已经有大批百姓死亡,这也是边关人口一直稀少的原因。 而今年丘大人收到粗略统计,死亡人数锐减三成! 听闻平遥城许多百姓,都期盼着陆棠能回去,但丘大人知道,皇上是不会轻易放人的。 一个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另外一个,则是她的能力太过于出众,留在京城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丘大人一番夸赞之后,差点将陆棠夸的溜之大吉,幸好他很快说到正事。 丘大人的意思是,在武器司辖内建立一支专门制造烟花的署部,受其管辖,但分离出来。 如此不影响火器的打造,还能大批量生产出烟花销往他国。 “丘大人的提议不错,如今武器司已有十几名匠人会制作最简单的烟花,可由他们先传授一部分。” 丘大人连称甚好。 “还有一点,丘大人打算直接销往他国吗?再过几日便是上元佳节,我倒是认为,可以连同灯会一起,举办烟花盛宴。” 顿了顿,陆棠接着说道:“到时将京城有头有脸之人,各地豪商都邀过来。” 丘大人眼睛一亮,立刻便知道陆棠是什么意思了。 大盛国库没钱,可不代表大盛境内的豪商没钱。 他可是知道的,陆棠前去边关的时候,有豪商花三万两黄金从陆棠手中买技术! 若是让银子在大盛境内流动起来,不仅能够带动购买力,还能将豪商勋贵,以及百姓手中的银子回流,充盈国库! 丘大人就差拊掌称赞,他看陆棠的眼神愈发炽热起来。 越是接触陆棠,便越能体会到她学识的渊博,博闻广见! 难怪皇上稀罕她,他也稀罕得紧! 见丘大人感兴趣,陆棠笑起来,“若是丘大人放心,我到时有几支商队推荐。” 她的目光坦然,眼底带着一丝精明。 丘大人哪里能不懂,陆棠介绍的商队,她是可从中获利的。 但那又如何,陆棠这样的能耐,她若真想挣钱,有的是办法。 她主动将把柄递给他,便是想同他达成长期共识的意思。 丘大人见状,心中最后一点顾忌也没了。 水至清则无鱼。 就怕陆棠无欲无求,这样的人无法把控,皇上始终不会放心。 陆棠明白这个道理,她也是要借着丘大人的嘴,传到皇上那里。 敛小财,无伤大雅,反而能得到皇上的信任。 更何况,谁和银子有仇呢。 她马上就要成亲了,手中的银子自然越多越好,总有用到的时候。 不善权谋的陆棠,身处漩涡中心,也不得不思考起这些事情。 第一次同陆棠接触,丘大人心满意足,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此间事情自然是要上禀陛下的,这之后便是如何建立烟花肆的事情了。 陆棠不该操心这等事,过了除夕夜她便给薛掌柜以及贺连山等人去了消息,让他们正月十五赶到京城。 他们应该都在安邑城,从那里到京城,快马加鞭应该来得及。 武器司在新春佳节休沐三日后便开始动工,因为快要接近尾声,匠人们甚至没有回家过年。 皇上也是会安抚人心的,武器司连续三日大摆宴席,灯火通明。 守卫森严之下,他们甚至不需要过多担心自己的安危,喝得酩酊大醉。 管事醒酒后才发现,他们少了一份草纸图! ------------ 第155章 萧知远的报信 草纸图丢失,是要杀头的! 管事慌的腿都软了,赶忙禀明陆棠,谁知道陆棠好似早就知道这件事一般,让他正常当值就好。 陆棠的话让他心中有了底,收拾好心情继续当差去了。 她轻轻敲击着椅背,待政务堂没了旁人,她从衣袖中拿出一个信封,由红蜡封着。 这是萧知远送来的密件。 没错,他提前给她报了信,言明会有人来盗取草纸图,让她做好防备。 陆棠不知道什么人敢这么大胆子,又有什么人有如此本事能够出入戒备森严的武器司。 好在她提前做了准备,否则真会让这人得逞。 她还没机会同萧知远碰面细聊这件事,他既然知道,应当也会知道是什么人。 作为兵部尚书的萧知远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那皇上应当也知晓了。 想了想,陆棠按捺下想要知道真相的心。 丢的草纸图是改良后的火战车草纸图,简易版的火战车在边关立过大功。 如今改良后,威力更甚,操作更为简单,射程也更远。 可谓驻守边关的大杀器。 随着武器司匠人只休沐三日便动工,三千火铳被打造出来。 大盛有了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火铳军队。 这支火铳军归皇城司管辖,同皇城司一样,由皇上直接调动。 有了三千火铳军的加入,皇城司的力量进一步壮大,让三皇子看了心中不免惶恐。 他没想过造反,但他希望能够夺嫡成功,成为储君。 然而皇上对他有了提防,经由上次的事情,三皇子知道,他可能要做两手准备了。 火铳军不仅震慑了不安分的皇子,也震慑了文臣。 没了军权的文臣,眼睁睁看着皇权愈发集中,他们的话语权在减少。 如今首辅的位置空缺,皇上迟迟没做决定,以次辅为首的文臣多次上奏都被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一切皆因那个源头。 陆棠! 她的存在,让文臣陷入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火铳军建立之后,紧跟着上元佳节便到来了,只愁衣食住行的百姓们兴奋不已。 他们又能见到烟花了。 漫天烟花,当真美不胜收。 这些日子,京城总能看到许多风尘仆仆赶来的商贾,甚至是一整个商队都过来了。 除了豪商之外,还能看到各地乡绅以及地方权贵重臣委派来的管事和族人。 他们也想见识一下烟花。 户部尚书丘大人急得嘴里起了一圈火泡。 紧赶慢赶,也只赶出上元节释放的烟花,一点备存都没有,若是有人采买,他根本拿不出来。 他找上陆棠,希望她能想想办法。 陆棠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他们若看中,先预付定金,等到制作出来后再给他们运过去就是。” 丘大人愣了一下,顿时苦笑起来。 他是不是年纪大了,这脑子到底不如新脑子好使。 陆棠一语惊醒梦中人,丘大人喝了口热茶,烫得嘴里的泡生疼,赶忙告辞离去,准备烟花盛宴去了。 皇上下了命令,命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国库充盈起来,不允许财政赤字。 若要达成,恐怕要靠陆棠了。 ------------ 第156章 陶云倾有点水平 边关连胜,大盛百姓得知皇上为了庆祝,大办上元佳节,就连传闻中的烟花盛宴都会出现。 大年节的,京城热闹非凡,许多人从距离较近的城镇赶过来,只为了一睹烟花的绝美。 为了这一日,京城的守备军增加了三倍,皇城司全天候待命,街上到处都是身着便服的皇城司人马。 华灯初上那一刻,街道上人头攒动,人人脸上洋溢着喜色。 猜灯谜、放孔明灯、游船戏水,随处可见衣着华贵谈吐不凡的公子小姐,他们结伴相游,谈笑自若。 陆棠本没什么心思游玩,被秦昭硬生生拉出来。 秦昭正要拉着她去猜灯谜,一道声音从一侧传来。 “小师妹。” 陆棠转头,便看到一袭月白衣袍的薛青末笑吟吟向她走来。 稍加打扮的薛青末宛若下凡谪仙,清润俊朗的眉眼,温润如水的笑容,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官宦小姐的目光。 就是秦昭都露出些许惊艳之色,听到他的称呼,脑海中不由自主出现另外一道身影。 “薛师兄!” 陆棠露出喜色,有相熟相知之人结伴而游,倒也是一件趣事,难怪许多人兴致勃勃。 薛青末拱手和秦昭见礼,转身欲和陆棠说话,身后传来一道冷哼。 声音冰寒彻骨,让人听了便心底发毛。 薛青末身体一僵,转头看去,便看到方闻洲一身便服,目光森寒地看着他。 “大师兄!” 陆棠无视他的神色,高兴地跑过去。 今日灯会,他们师兄妹三人能同游,也算感怀一下过去了! 不过她知道,今日不比以往,皇城司严正以待,大师兄怕是没时间和他们一道。 “大师兄可有时间和我们游玩?” 陆棠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句,哪知方闻洲轻轻颔首,竟是同意了! 陆棠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真的可以吗?” 方闻洲瞥了薛青末一眼,遂解释道:“我便服巡视,原本也是要走街串巷的。” 见陆棠大喜,他的唇角不由自主有了一抹淡淡的弧度,眸色都柔和几分。 但在余光瞥到不远处那道白衣身影时,眸色又冷下来。 他对陆棠的宠溺,秦昭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 看得出来,这位薛师兄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巧合。 陆棠和秦昭在前边走,方闻洲迈步跟上去,同薛青末擦身而过的时候,视线冷凝。 “若是让我找到证据,我必手刃你!” 一旦他掌握了薛青末叛国的证据,用不着他开口,师父也会出手。 薛青末脸上的笑容微敛,垂眸不语。 方闻洲见他不敢与自己对视,眼底划过一抹愤怒和失望,转身离开。 二人气氛算不得好,但中间有陆棠和秦昭在,也算相安无事。 吃吃逛逛,猜猜灯谜,陆棠和秦昭笑容满面。 方闻洲面色稍缓。 薛青末看着小师妹如此开心,脸上也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忽地,不远处一声惊呼传来,随即传来‘扑通’落水声。 “有人落水了!” 陆棠等人正在游湖边上,刚刚余光瞥到一个身影从白玉拱桥上跌落。 一个女子正在水中挣扎,因为吃了水,呼救声断断续续。 但耳尖的人还是能听到她在说什么。 “陆棠……陆姐……姐,陆姐……呜,救我!” ‘陆棠’这个名字如今在京城名气大的很,众人听闻不由得四下寻找。 陆棠愣了一下,随后看清楚落水的女子是萧明珠,眉头轻蹙一下,不等她有所反应,另一道身影跳下去,不多会将人捞了上来。 看到捞人的是三皇子,陆棠眸色凝了凝。 这个过程极其快,快到她反应不及。 三皇子浑身湿透,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萧明珠上岸,二人紧紧贴在一起。 萧明珠伏在三皇子胸前,虚弱地睁开眼看向不远处的陆棠,“陆姐姐……幸不辱命。” 说完,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棠脸现茫然之色,若非她叫的是她名字,她都以为在说胡话。 随后陶云倾焦急万分地跑过来,对着三皇子千恩万谢。 随即嗔怪地看向陆棠,“看看你干的好事!” 陆棠纤眉一挑,“萧夫人这话是何意?” 陶云倾气急,“若非你约明珠到白玉石桥,她又如何会掉入水中!” 陆棠面色微沉,“我何时叫她来白玉石桥。” 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陶云倾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 她像是在吃惊于陆棠的‘不承认’,愈发证实是陆棠约萧明珠前来。 众目睽睽之下,萧明珠同三皇子有了肌肤之亲,这件事的结果已经可以预料到。 起初众人听说落水的是武定侯府嫡姑娘,救人的则是三皇子,都以为武定侯府站队三皇子,才闹出这么一码戏。 没想到这件事中还有陆棠参与进来,这就变得复杂起来。 秦昭狐疑地看着陶云倾,“你说是陆棠约了萧姑娘,有何证据?” 陶云倾面色涨红,看着二人气恼不已。 “好好好,不是她约的明珠,是明珠自己兴冲冲跑过来的,这总行了吧!我现在要带明珠回去,麻烦郡主和秦大姑娘让一下!” 秦昭被气笑了,这女子嘴上的功夫不俗,两句话的功夫演出一场大戏,让人觉得陆棠别有居心。 还给一种是她和陆棠联合起来为难她们的样子。 三皇子轻皱眉头说道:“郡主,有什么事稍后再说,当务之急先送这位姑娘回去,天冷寒气重,莫要闹出人命来。” 秦昭瞪眼,“谁拦着你们了,从始至终也没拦着你们啊!” 三皇子颔首,“多谢郡主。” 一句‘多谢’,更显出陆棠和秦昭的‘无理取闹’。 不必多说,陆棠也知道这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 意图是什么呢? 众人散去的时候,流连在陆棠身上的目光充满审视。 三皇子亲自送萧明珠回府,一行人离开,留下一地谈资给在场之人。 武定侯府和陆棠成了众人口中脍炙人口的话题。 薛青末玩味地看着她们,啧啧两声,“即便萧知远是个蠢货,但能将他戏耍这么多年,这女子也不简单,有点意思。” 一抹嗜血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方闻洲站在一旁不语,目光掠过陆棠,“解决得了吗?” ------------ 第157章 陆棠看着她们演 陆棠勾唇一笑,“自然。” 方闻洲不再多说。 不过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就转移到烟花盛宴上。 亥时一到,烟花将要绽放。 为此,皇上群宴勋贵重臣及其女眷,共同观赏这场盛宴。 看看时辰不早,陆棠结束游玩,同方闻洲一同去了宫中。 秦昭一会自会随同镇国公夫人过去。 薛青末向着陆棠的背影挥挥手,唇角的笑容逐渐淡去,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中元佳节之后陆棠才知道,薛青末不告而别,离开了京城。 亥时一到,天空中顷刻绽放出一团团斑斓的色彩,一瞬间的寂静后,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众人仰着头,眸子都被染上鲜艳的色彩。 “陛下,此乃国泰民安之象啊!” 重臣夸赞,顺带着拍马屁。 皇上龙颜大悦。 一场烟花秀用不了半盏茶的功夫,却需要数十人为此日夜赶工。 硝石的味道弥漫在空中,却沾染不到皇宫半点,宴中载歌载舞,群臣及女眷满面笑容。 陆棠安静地坐在长公主身边,浑然不觉自己是这场盛宴的缔造者,低调地与长公主轻语。 众人兴致正高时,一个太监匆匆来禀,层层传递,随即有人在皇上耳边轻声耳语。 皇上笑容微敛,目光冷冷扫过萧知远和陆棠。 “带上来。” 威严的声音一响起,奏乐戛然而止,舞姬顷刻被屏退。 勋贵大臣们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不明所以地相视着。 不多会,一个妇人红着眼被带上来。 萧知远首先变了脸色。 来人正是陶云倾! 他本就没打算带陶云倾赴宴,她同萧明珠一同去了灯会,他便也没再理会,万万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萧知远冷声轻叱。 陶云倾红着眼,拜了皇上之后,哽咽说道:“臣妾本不想扰了皇上雅致,可家中小姑闹着要寻死,不得不前来寻侯爷回去,请皇上恕罪!” 她又跪下来磕头,声音呜咽,透着疲惫和无奈。 众人冷眼旁观。 请武定侯回去? 怕是故意闹到御前的吧。 她这么一说,皇上能不多问? 在场的命妇看陶云倾的目光带着一抹不喜,更多的是看好戏的神色。 她们哪一个不是人精,什么手段没见过,这种绕着八个弯子就为了把事情引出来的手段,正经主母是不会用的,显得下作。 听闻陶云倾是平妻扶正,本身‘平妻’这两个字,就比‘妾’更招人恨,如今她这作态,更是让许多命妇不齿。 萧知远脸都黑了,陶云倾闹这么一出,接下来的局势不是他能左右的。 果然皇上问起来,陶云倾含着泪抬手,目光看了坐在长公主身侧的陆棠一眼,欲言又止。 她这一眼除非瞎子看不到,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没说话,却又把话都说了。 太监适时地出声提醒,“皇上问话,侯夫人为何不答。” 陶云倾忍不住又看了萧知远一眼。 好似在询问能不能说。 这里两眼下来,顿时让人浮想联翩,毕竟陆棠和萧知远原本就是夫妻,后来因为陶云倾的缘故,二人和离,难不成又折腾到一起去了。 萧知远被这一眼看得怒火中烧,强忍着怒气说道:“你有话说话!” 他以前竟是没发现她如此能装! 陶云倾支支吾吾说道:“我听闻我家小姑说,郡主约她到白玉石桥共同赏灯,却意外落水,被三皇子所救。” 她顿了顿,众人遐想连篇。 “三皇子本是好意,但……但我家小姑已经相看人家,才互相换了帖子,因为这件事,小姑想不开,醒过来便要寻短见,臣妾实在没法子,只能请侯爷回去做主。” 她轻声呜咽起来。 几句话的功夫,将来萧明珠悔婚也好,被迫进入三皇子府也好,就连毁了名声,都是陆棠背锅。 一道道视线肆无忌惮地落在陆棠身上。 恶意的打量,幸灾乐祸的审视统统集中到一起。 陶云倾的伎俩实在算不上高明,奈何众目睽睽之下,皇上不能不理会,尤其是涉及到唯一的女官。 陆棠也是佩服,这是连皇上都算计进去了。 陶云倾当真疯魔的可以。 皇上面上无异,看不出在想什么,瞥了眼陆棠,问道:“有这回事吗?” 陆棠起身回道:“臣不知有此一事。” 多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 说多错多,不如让陶云倾先演着。 听到陆棠的回答,皇上看向陶云倾,似是让她接着说。 陶云倾怨怪地看了陆棠一眼,“是我家小姑所言,臣妾如实述说,但臣妾认为,小姑不会骗我,也没必要骗我。” 皇上的目光落在萧知远身上,“萧爱卿也不知道此事吗?” 萧知远垂眸不去看陆棠的眼睛,闷声说道:“臣不知。” 皇上颔首,干脆便让人宣萧明珠过来。 于是乎,一炷香之后,萧明珠被一顶小轿接来,面色苍白,脚下虚浮地跪伏在地。 在场之人都看得出来,她这个样子不是装的。 寒冬腊月落水,甚至将薄冰砸出一个窟窿,她若是还能好好的那才叫奇怪。 萧明珠身上披着厚重的衣裳依然浑身战栗,她哀声说道:“此事怪不得陆姐姐,是臣女命不好,原本能和陆姐姐缓和关系,心中喜不自胜,只是没想到那个时辰白玉石桥会有如此多的人,才被挤入水中。” 这话明着说和陆棠没关系,却处处暗指陆棠居心叵测。 陆棠挑眉,这番话可不是萧明珠能说出来的,她不由得看了陶云倾一眼。 陶云倾垂眸敛首,巧好瞥了她一眼,眼底的得意一闪而过。 这件事陆棠即便不陷入自证漩涡,也百口莫辩,只能说萧明珠确实豁得出去,这么冷的天都敢下水,占尽优势。 陆棠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索性也不说话,也不辩驳。 见陆棠不搭茬,陶云倾暗自咬牙,遂疑惑地看向萧明珠一眼,“明珠,你说实话,到底去做什么了,郡主不会骗人的,她说不曾邀约过你。” 萧明珠听到这话,顿时张大嘴巴看向陆棠,“怎么会!明明是陆姐姐让我把这信笺……” 说到这里,她好似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忙闭了嘴。 ------------ 第158章 丢失的草纸图 二人一唱一和将重点要说的内容引了出来。 萧明珠的作态让萧知远看了眼皮子直跳,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现在这个态势,他已经不能再轻易开口。 皇上轻‘哦’了一声,“什么信笺?” 萧明珠心虚地看向陆棠,似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本以为陆棠会愤怒反驳,怎料她平静地看着她们,既没有气急败坏地反驳,也没有急于向皇上证明,就好像旁观者一般。 这让萧明珠心中有些没底,下意识看向陶云倾。 陶云倾暗道一声蠢货,陆棠不接茬,就继续不下去了? 为了避免萧明珠犯蠢,她开口说道:“明珠,有陛下在,你放心说就是了。” 这话隐晦地暗示众人,陆棠有可能会威胁萧明珠,以至于她不敢开口说。 不得不说,陶云倾在洗脑这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 萧明珠颤颤巍巍地将信笺拿出来,用红蜡封着,她高举头顶,“回皇上,臣女不知信笺内容,陆姐姐只说让我送到白玉石桥,会有人过来找我要。” 太监从她手中接过来,送到皇上跟前。 陶云倾瞥了陆棠一眼,见她目光紧随着信笺,心中冷笑一声。 那镇定自若不过是装给大家看的,实则心中慌得很吧。 武器司丢了什么,她不会不知道,可这件事之间没有任何风声,显然是被瞒下来了。 她总也想不到,那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用这种东西博得长公主的喜爱吗,不是依靠这东西得到皇上的信任和青睐吗。 这东西也将化身一把剑,倒插入她的身体。 陶云倾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一刻的精彩。 她垂下眸,担心眼底的情绪被察觉。 另一侧,萧知远眯眼看着那封信笺,心中已然有了猜测,看向陶云倾的眼神都带着杀气。 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至于萧明珠这个被人当枪使的蠢货,萧知远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陶云倾感受到身后如同实质的目光,但她并不在意。 她明白,女人只有将一些东西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会被人重视。 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这是陆棠教给她的,她不就是依靠这种手段,将萧知远抢回去了吗。 所以等到她真正掌握了兵力和权势,萧知远也会凑上来讨好她。 看着皇上拿过那封信笺,随手拆开,陶云倾眼底的光芒大盛,目光灼灼看过去。 萧明珠是真的不知道信笺内容是什么,见陶云倾如此神态,她心中一定,随即看向三皇子。 下边该由三皇子出场了。 三皇子接下来的话,便能将陆棠彻底钉死! 这是陶云倾告诉她的。 皇上看到信笺后,眉宇间乌云密布,随即狠狠一甩,喝道:“陆棠,看看这是什么!” 陆棠来到阶下,捡起那张轻飘飘的纸,看到上边内容后,她赶忙跪拜下去。 这时,其余的大臣们也都看清楚纸上内容,那分明是火战车的草纸图! 火器草纸图都是严密保管的,武器司也只有有限几个人能够接触到,如今却出现在武定侯府的嫡姑娘手上。 众人的视线不由看向陆棠。 难不成真的是她拿出来,交给萧明珠的? 那么她想通过萧明珠给什么人? 念头一闪而过,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这手段看着有些拙劣,陆棠想要传递信息,又怎么会通过武定侯府的嫡姑娘。 但有些人则不这么认为,在上元佳节这一日,如同萧明珠这样的女子很多,人山人海中最不容易引人注意。 怎么想的都有,现场一片沉默,纷纷看着这出好戏。 皇上冷哼一声,“陆棠,这草纸图,怎么会出现在不相干之人手上!” 陆棠诚实回答:“臣不知。” “作为枢密院都承旨,全权负责武器司,草纸图丢了你说你不知道!” 兴奋之色在陶云倾眼底翻动,她只有极力克制才能不露出端倪,忍得很辛苦。 听到皇上如此说,她余光瞥了三皇子一眼,见他悠然自得在那里喝茶,情绪微顿。 三皇子怎么还没动静? 按照之前商议好的,这个时候三皇子会站出来,告诉父皇,在上元佳节之前陆棠曾相邀他去白玉石桥看许愿花灯。 多疑的皇上,还能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吗。 唯一委以重任的女官,暗戳戳投靠三皇子,对于正值龙体康健的皇上来说十分忌讳。 前有太子一事,陶云倾不信皇上还能不降罪,为了以绝后患,他也会做点什么。 可三皇子到现在也没站出来,让陶云倾非常不满。 但想想接下来陆棠的下场几乎已经板上钉钉,她心中这口浊气都快散了。 陆棠说道:“回皇上,这只是草纸图废稿。” 众人看了一眼全须全尾的草纸图,说实话以他们的水平,根本看不出废稿和正式稿有什么区别。 陶云倾也是如此,大家都看不出来,还不是任凭陆棠一张嘴随便说吗。 “郡主如何证明这是废稿?”她问道。 陆棠指了指草纸图右下角,“正式稿这里会有官印,哦对了,萧夫人还不知道吧,为了定稿,枢密院下发印刻专门的官印,以便真伪及后续使用。” 陶云倾一顿,听到这话有些心虚,讷讷道:“我自然是不知道。” 众人目光落在草纸图上,上方果然没有官印。 陶云倾有些不信,“当真有官印吗?怎么没人知道?” “臣这里正好有一份刚刚定稿的草纸图,还没来得及交还郡主。”许晏舟起身,将袖中的草纸图展开,上方果然有官印。 对此萧知远也证实,官印由枢密院和兵部尚书联合印刻。 陶云倾狐疑地看向地上那所谓的废稿。 即便没有正式定稿,如此完整的草纸图,说是废稿就是废稿? 若是被定义成‘废稿’,今晚的一切都白忙活了。 陶云倾忍不住说道:“即便没有正式定稿,如此完整的草纸图,也无法称之为废稿,郡主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明珠,居心何在!” 陆棠轻笑一声,“我从未给过萧姑娘东西,这废稿并非稀罕的东西,谁都有可能拿出去。” 陶云倾冷笑一声,“不是稀罕的东西,又怎么会放在闷仓柜中!” 闷仓柜是专门用来放置重要之物的地方。 ------------ 第159章 败露 听到‘闷仓柜’三个字,众人的视线顷刻聚集在陶云倾身上。 陶云倾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面色一白,干笑两声说道:“臣妇曾听侯爷说过,武器司重要的物件,尤其是草纸图都会放在闷仓柜!” 萧知远行礼说道:“陛下明鉴,公务上的事,臣从不同女眷说,更不会将武器司中如此重要的事情言明,另外,臣极少出入武器司,并不知道草纸图放置于何处。” 陶云倾睁大眼睛看向萧知远。 他们夫妻一体,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直接拆台!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陶云倾不过就是借着这个由头混过去罢了,他不但不帮忙,还如此落井下石,直言否认! 她却没想过,她这番言论,却是将萧知远也拉下水。 擅自将机密之事透露于他人,即便是家眷,也是有罪责的,作为兵部尚书,更是罪加一等! 众人眼底透着讥讽嘲弄,夫妻二人公然在陛下面前翻脸,也是前无古人的了。 这出好戏,愈发精彩了。 陶云倾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眼,这件事若是追究起来,她就败露了。 “且不管这草纸图是否在闷仓柜,郡主说是废稿,就真的只是废稿吗?传扬出去,对我大盛不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吗?” 见她将事态扩大化,想以此遮掩自己的漏洞,陆棠不由得笑了。 她缓缓说道:“若是萧夫人有渠道,尽管将这个散布出去,那样你也算立功了。” 陶云倾蹙眉,“什么意思!” “按照这张草纸图打造出的火战车,会‘砰’的一声炸开。”陆棠含笑做了个手势,却看到陶云倾面色愈发白了。 陆棠致使太子三千火铳手集体报废的事情犹如在眼前,有此事在前,没人会怀疑她的话。 三皇子遮住眼底的隐晦和后怕,同时又有些暴躁。 这份草纸图,他拓印了一份,好好地藏在闷仓柜中! 幸好,幸好他没有像太子那般急切。 也幸好他发现事情不太对劲,没有如同之前商量那般站出来。 本以为陶将军的嫡女有些手段,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蠢货! 差点被一个蠢货拖下水,三皇子心情非常不美妙,更多的是后怕。 他本就有把柄在父皇手上,今日他若是往那里一站,但凡说出一点和陆棠有关系的事情,他都见不到明日的晨光。 他心中仔细回想一番,从救萧明珠到现在,整件事应当都和他没关系,没有一点马脚,他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皇上冷哼一声,“武定侯,你就是如此治家的吗!” 萧知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罪道:“家中愚妇,是臣管教不严,还请皇上降罪。” 陶云倾暗咬后槽牙,却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弥补。 她暗恨陆棠阴险,这件事她本可以摘得干干净净,将陆棠拉入泥泞,没想到一时不慎中了她的奸计! 陶云倾跟着跪在地上,“陛下明鉴,臣妇乃陶天青之女,秉承父愿,衷心大盛,衷心陛下,绝无二心,刚刚臣妇口误,但这件事的确处处透着蹊跷。” 她搬出父亲,便是希望皇上能够看在战死的父亲以及十万陶家军面上,即便真的犯错,也既往不咎。 但她不提还好,说完皇上唇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嘲弄。 ------------ 第160章 陶云倾下狱 陶家军战死边关这件事,不仅是陶云倾的痛,更是整个大盛的痛。 如此场合下陶云倾搬出父兄,皇上不会不给面子。 有这块免死金牌在,陶云倾无所畏惧。 就在她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皇上的话传入耳中,如同炸雷。 “陶家军十万大军全灭于薛家口一事,已经正式提审,将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共审。” 说完这话,他声音放缓,低沉带着压迫感。 “所以你放心,你父兄不会妄死的,十万陶家军也不会妄死!” 这句话,险些让陶云倾瘫软在地。 她浑身发寒,冷汗顷刻间便浸透衣襟,趴伏在地上动弹不得,贴着地面的面容上,一双眼睛恐惧地圆睁。 尽管她知道这件事已经定下,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说道:“父兄在天之灵定会感到欣慰,不过父兄一定不愿意陛下为此劳心伤神,他们会难安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不敢抬头,怕被看出端倪。 皇上带有压迫力的声音缓缓传来,“你父兄能过去,十万将士可过不去,这件事,朕晚了数年,也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陶云倾不敢再说,汗渍浸入眼中,她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原以为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她正准备起身,耳边又传来皇上的声音。 “大理寺卿何在。” “臣在。” “盗取草纸图如何论罪!” “回陛下,草纸图乃机密要件,当论窃密罪,处以绞刑。” 陶云倾听到这话便咯噔一下,为何这话听起来像说给她听的。 “陶氏,你可知罪!” 陶云倾浑身战栗,猛地抬头,“陛下,臣妇冤枉!”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认下这件事,她不想死。 大抵是知道她不会轻易认下,皇上看了大司命一眼。 方闻洲冷声说道:“把人带上来!” 陶云倾一怔,猛地回头看去,便看到一个身着囚服,头发凌乱血迹干涸的人被架上来。 看到此人,陶云倾脑子嗡的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 方闻洲冷冷地注视着下方的人,“此人原为陶家军一员,有功在身,后提拔为安邑守备军将领,在陶氏的挑唆下潜入武器司盗取火器草纸图,已认罪画押。” 他简明扼要将此人的情况说了出来。 陶云倾慌乱地摇头,“不、不是的,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方闻洲遂看向一脸懵逼的萧明珠,“萧明珠,同罪论处。” 他这话一出,陶云倾就知道要坏,想阻拦却已经来不及。 只见萧明珠陡然睁大眼睛,“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陶云倾让我这么说的,原本只是计划和三殿下邂逅,好能嫁入三皇子府,但她让我在今日宴会上构陷陆棠,说这样可以博得殿下好感,进了府才能有地位,我……” “你住口!”陶云倾扑上来就要撕烂萧明珠的嘴,“你污蔑我,你污蔑我!” 萧明珠见她如同疯狗一样扑上来,吓得尖叫一声往后躲,却仍旧被她一把薅住头发,硬生生薅下来一大把! “大胆!” “御前失仪,给我拿下!” 太监尖声喊道。 陶云倾很快便被死死按在地上,这次她真的害怕了。 她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的,明明陆棠马上就要受到惩治了。 陶云倾脑袋一团乱,根本理不出头绪来。 这时,一双云纹锦靴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艰难地移动视线。 陆棠悠然自得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陶云倾一双眼睛恨红了,直到被拉下去,她都不知道为什么。 皇上没有判处陶云倾绞刑,只是将她关押大牢等候提审,显然是在等陶家军一事。 一场闹剧在宴会上结束,许多女眷意犹未尽的,整个年节,除了烟花最惹眼,便属这件事有意思了。 武定侯府也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毕竟现在大名鼎鼎的陆棠,曾经为武定侯的原配,如今二人又共事。 加之陶云倾一事,许多人都觉得武定侯府风水不好,要么就是祖上没积德。 否则怎么会捡了芝麻丢了个大西瓜? 把陶云倾扶正,同陆棠和离,注定萧知远这辈子一事无成。 不过这次让人疑惑的是,萧知远并未因为陶云倾一事受到牵连,这让很多人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地牢中,馊臭腥臭刺鼻,让人进来便忍不住五官扭曲,呼吸都变成了一种惩罚。 陶云倾蜷缩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除了她所在的干草堆,周围时不时便会跑过去一只老鼠,蟑螂更是随处可见。 让人待一秒钟都想去死的环境,陶云倾安静地蜷缩着,头发凌乱遮住面容。 听到动静,才缓缓抬起头看过去,看到陆棠一身清爽干净的样子,她眼睛赤红一片,猛地扑过去,伸出脏兮兮的手抓向她。 陆棠后退两步,露出一抹嫌恶之色,“你好臭。” 这句话宛若闸门打开,让陶云倾崩溃大吼起来,嚷着要杀了她,让她不得好死。 陆棠笑吟吟丝毫不以为意,这种谩骂对她造不成一点影响,不过是垂死挣扎的发泄罢了。 “你不想知道计划怎么败露的吗?” 她一句话让陶云倾安静下来。 陶云倾死死盯着她,“是你?” 可是她想不出来,陆棠又怎么知道她的计划的。 “有人传信给我,说有人欲盗走草纸图,让我加以防范。” 陶云倾睁大双眼,第一个念头便是陶家军那人背叛了她,遂想起他凄惨的样子,绝不像是告密的人。 这件事,除了她便是那人,没人知道。 “你说谎!” 陶云倾以为她要套话,心中警惕起来。 陆棠继续说道:“所以,我放了一张假草纸图在那里,等着你来偷。” 顿了顿,“这件事也在那时候禀明皇上。” 陶云倾睁大眼睛。 所以从一开始皇上就知道此事,就等着有人出来栽赃陷害陆棠,好确定谁是幕后之人! 陶云倾如同失了魂。 好一个将计就计! “传信的这个人你也认识。” ------------ 第161章 门口求情 陶云倾沉默。 既然陆棠这么问,那此人她一定认识。 不知道为何,她心中仿佛有了答案,可她不敢相信,又觉得不可能。 “是他对吗?”陶云倾声音中透着一抹绝望。 陆棠颔首,“是的。” 陶云倾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一屁股坐倒在地,她苍茫摇头。 “不会的,不可能是他,他是爱我的,哪怕我让他失望了,也是爱我的。” 她坚信萧知远爱她,怎么可能会如此对她。 见此,陆棠嘴角的笑容敛尽。 “男人,多数只为自己。” 她失了看好戏的念头,也没了刺激陶云倾的心情。 这次一棍子将陶云倾打死,陆棠也算出了口气,接下来等到皇上彻查出陶家军背后的真相,陶云倾就离死不远了。 她还记得许晏舟说过的话,这件事她不会沾手,旁观就好。 陶云倾喃喃自语,“不可能,他会来救我的,我是他夫人!我是武定侯府的主母!” 正离开的陆棠闻言,回首说道:“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你下狱第一日,武定侯府就呈给衙门一纸休书。” 身后传来陶云倾崩溃的哭嚎,陆棠走出地牢,抬头看着冬日的暖阳,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不作不会死,偏偏总有人要作死。 陶云倾对于陆棠而言就像是路边的一坨狗屎,伤害不到她,却总能膈应恶心她。 让她待在该待的地方才是。 陆棠回了公主府,她和许晏舟的婚事也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马车才停到公主府门前,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冲出来。 “棠儿,棠儿是娘啊!” 陆棠定睛一眼,原来是萧母。 她挑眉说道:“萧老夫人这是从哪里论的?” 人老了大抵脸皮也会厚上许多,萧母听了不接这茬,自顾自地说道:“棠儿,今日我是来替明珠给你赔罪的!” 她倒也识时务,见陆棠不讲以前的婆媳感情,便改了自称。 萧明珠也被下狱了,状况比陶云倾好很多,不在重刑犯大牢中,待遇自然就不一样。 “明珠被那贱妇蒙骗了才做下这等事,她一直亲近你,又怎么会真的害你!” 陆棠:“叫着我的名字怼着我的脸构陷我,还不够真吗?” 萧母赶忙说道:“她年纪小,还不懂事,棠儿你作为姐姐,你让让她,我让她亲自跪在你面前给你赔不是!” 陆棠:“年纪小就可以理直气壮作恶吗,若是我被她构陷成功,萧老妇人可想过我有什么后果?” 做下这等事,只是赔不是就想了事,真不知道萧家人的脑子都是怎么长得。 萧母说话就抹起眼泪。 她一个六旬老妇当街落泪,很难不引人注意,更何况这里还是公主府门前。 驻足的人逐渐多起来,萧母愈发起劲,哭声都大了不少。 “她是被蒙蔽的,棠儿你大人有大量,放她一马吧,这孩子自小没吃过苦,哪里受得住牢狱之灾!” “合着就你家孩子没吃过苦,谁人作恶都要下狱,萧老夫人与其在这里与我辩驳,倒不如反省一下是不是萧家的教养有问题!” ------------ 第162章 怼回去 从陆棠回来,萧母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对于她的变化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萧母始终认为,陆棠心中定是还有她儿子,若不是因为赐婚,怕是早就回侯府了。 但赐婚这个事,谁也没有法子,甚至都不敢有怨言,自然陆棠也不能表现出来。 可今日她这种态度,着实出乎萧母预料。 即便她没法子再回侯府,对她也应当客客气气才对,毕竟中间还夹着萧知远,她难道不怕萧知远对她有意见吗? 幸亏陆棠不知道萧母心中所想,否则真的要忍不住刨开萧家祖坟看看,这家子祖上都是些什么人,能孕育出这些货色。 萧母来的时候就没想过陆棠不同意,如今见状,她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见陆棠要进去,萧母横身拦在她身前。 “陆棠!我待你亲厚如同亲女,如今你竟然眼睁睁看着明珠深陷牢狱,你忘恩负义!你白眼狼!” 她顾不得身份,当街破口大骂。 周围聚集越来越多的人。 陆棠眸色淡淡,“萧老夫人身子常年有恙,我可不记得萧明珠曾有一天侍疾,哪一次不是我日夜侍疾直到你好起来。” “萧老夫人忘了吗,你身子不爽利时便会大发脾气,时常以此给我立规矩。” 萧母记起这些回忆,眼神有些闪躲,随后便又理直气壮地说道:“侯府主母不同于一般人家的正室,你自小未曾好生教养,我若是不好好教导你,你焉能有今日的气度!” 陆棠眸色微冷,“萧老夫人是在责怪我师父吗?” 萧母神情一僵,这才记起来,她可不单单是陆参议家的庶女,她是丘师之徒,这些年一直在丘师跟前。 她顿感懊恼。 丘师曾救大盛于水火,更是亲自教导过当今圣上许多时日,她如此当街指责,那不是找死吗。 萧母忙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侯府有侯府的规矩,我在教你规矩。” 陆棠嘴角露出一抹讥讽,“萧家兄妹你都没教好,怎么好厚颜无耻地教我。” 萧母倏然睁大眼睛,“你、你敢如此不敬长辈!” 当真是翅膀硬了,以为傍上长公主,以为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以为自己是将来的北辰王妃,她就敢如此不敬她! 陆棠面容清冷,腰背笔直,“若是长辈,我自然要敬,萧老夫人算哪门子长辈,萧明珠连同府上侯夫人栽赃陷害于我,欲陷我于不仁不义不忠之境地,欲要我性命,如今你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事件缘由,上来便要我把萧明珠从狱里捞出来,别说我们已经没有关系,即便有,如此是非不分毫无底线之人,焉能做我陆棠的长辈!” 萧母被陆棠说得连连后退,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在侯府时,陆棠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对她毕恭毕敬,对她有求必应。 谁能想到,和离后她竟然会是这副嘴脸! 毫不顾念曾经的情谊! 萧母气地手抖,指着陆棠‘你’了半晌,才狠狠吐出一句话,“你如此薄情寡义,看看我家知远还会不会搭理你!” “从前若是没有我在其中周旋,你以为知远会给你好脸色!” “萧老夫人一张嘴真是厉害,黑的能说成白的,据我所知,你这个‘周旋’,不是让萧知远晾着我,就是让他不要惯着我。” 陆棠拢了拢大氅,神色淡然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如今桥归桥路归路,志不同不相为谋,我同萧老夫人实在不是一路人,至于萧明珠的事情,你以为我不追究,皇上就不追究了吗,与其找我,不如跪求皇上开恩。” 萧母没想到她会知道那些事,顾不上脸红,她怎么都不肯让她离开。 她把陆棠当做救命稻草。 “只要你肯求皇上开恩,皇上一定给你脸面的!” 陆棠见她不知所谓,眉头隆起,“萧明珠构陷我,我还要去跪求皇上,萧老夫人莫不是实心疯了?” 萧母见状,干脆就往路中间一横,“谁敢动我,我、我就躺给他看!” 陆棠啧啧两声,“着实没想到,堂堂武定侯、兵部尚书之母,竟会如此不顾及礼仪脸面的耍泼,不知道萧知远知道了会如何,文武百官知道了又如何!” 萧母面色一变,心知自己冲动了。 这几日为了萧明珠之事着急上火,却忘了这是在长公主府前。 余光扫去,见周围人对她指指点点,心慌的厉害。 这若是传出去,对知远会有很大影响。 她最在乎萧知远,和萧明珠放在一起,自然前者更重要。 陆棠见状,迈步从她身侧走过,身形一顿,侧眸说道:“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全当我为自己的年少无知付出的代价,今后老夫人在惹我之前,多加掂量一番。”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回了公主府。 萧母呆滞地站在原地。 来之前抱了多大的希望,如今就有多大落差。 知远说得没错,陆棠和以前不一样了。 或者说,以前在侯府的她,会为了萧知远压抑自己的本性,对任何人都没有棱角。 萧母离开了,萧知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他听了身子都忍不住晃了晃,“这件事当真?” 萧母喝着姜茶暖身子,见到儿子忍不住便委屈起来。 “那贱人一点不顾念过往情谊,自以为飞上枝头了,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当着面那么多人说给她赔不是,换来的就是她恶言恶语,你都不知道她说话有多难听。” “明珠又不是故意的,再者说,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她连个嫁妆都不肯给明珠配,能怪明珠恨她吗。” “求她一回,她还拿上乔了,若不是有赐婚,她现在怕是哭着喊着求咱们呢。” 萧母喝着姜茶说了半天,始终不见萧知远回应,转头看去,就看到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知远,你怎么了?” 萧知远整个人都是灰败的,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吓得萧母打翻手中茶盏。 ------------ 第163章 退婚 萧知远苦心经营这么久才同陆棠恢复到一个同僚的关系,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哪怕说的都是公事也让他心满意足。 如今让萧母这么一折腾,一切都白做了,他们的关系重新回到冰点。 萧明珠的所作所为他不知道,那个传信的神秘人并未提及,若是知道,他定然不会让其参与其中。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萧知远就在想如何同陆棠解释,没想到萧母又来了这么一出。 侯府老夫人在公主府前撒泼打滚大闹一场,想必此刻已经传扬出去。 武定侯府的脸面,彻底丢光了。 萧知远不知道母亲如何想的,活了大半辈子了,怎么会做如此糊涂之事! 武定侯府,注定没落。 再如何努力,有萧母和萧明珠在,也没有翻身的可能性。 这一刻,萧知远心中忽然生了个念头,随后被他一脸惶恐地压下去。 他怎能……生出如此念头。 萧母见他如此模样,一时不敢再说陆棠的不是。 尽管知道今日的行为不妥,但萧明珠的事情让她无暇多想,满脑子就想把萧明珠捞出来。 “知远,想想办法啊,看看怎么打通关系,赶紧让明珠出来才是。” 她的话音才落,萧知远便垂着头离开了,一句话没说。 第二日,武定侯府门前,一个身着洗得发白,身上还有几块补丁的老太太站在门前。 “顾家送回换帖,双方婚事作罢,恳求顾家嫡姑娘放过我们娘俩!” 说完,老太太高举帖子,微微垂首躬身。 萧母出来,想将人请进去,奈何老太太一步都不肯走。 她看着老太太如今的装扮,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顾老怎的穿的如此模样?” 虽然顾家清贫,但也不至于穿打补丁的衣裳啊。 若是当初他们家如此穷苦,萧母定然不会将闺女许给他们。 她就是看到顾渊的潜力,如此年轻的贡士,前途无量。 顾老太太抬起头,语气中带着隐忍的怒火,“老身为何穿成如此模样,不应该问侯府嫡姑娘吗!” 萧母张了张嘴,想起还在狱中生死不知的女儿,心头有了些火气。 “和明珠有什么关系!” 顾老太太从袖中掏出状纸,“老身已到衙门报了案,武定侯府嫡姑娘派人劫掠贡士,打砸其在京城的住所,使我等无家可归,陷害忠良,致使我等当街被诬陷,险些闹出人命,这些事定是要讨回一个公道的!” 萧母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若想退婚,何至于找这许多理由编排我家明珠!” 顾老太太抬了抬下巴,“这话正是我要同老夫人说的,既然你们不满意这桩婚事,好聚好散便是,何苦如此逼迫我们!” 随后她紧接着说道:“请把庚帖还给老身。” 见她态度如此强硬,毫无转圜余地,萧母顿觉脸面全失。 这番态度,就好像她侯府有多稀罕顾渊似的,不过是看中家中人口简单,人有诚恳有才,明珠嫁过去不会吃亏罢了。 萧母赶紧让人将庚帖拿出来送还,别让人觉得他们认定这门亲事。 顾老太太拿回庚帖,顿觉松了口气,让萧母看的直咬牙。 “既如此,就此别过,老身还要去衙门状告。” 萧母哪能让她在这个时候去衙门,听她都说出来了,是不是就想让她挽留的意思?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顾老夫人不必整这一出,你若是拿不出证据证明那些事乃明珠所为,老身也豁出去,也要讨回个公道。” 顾老夫人颔首,“那我们公堂对簿吧。” 萧母见她真的走了,心中咯噔一下,难不成真的是明珠做了什么? 她可是知道萧明珠一直极力反对这桩婚事,这次更是听了陶云倾的挑唆和三皇子沾染上。 这桩婚事怎么都不可能成了,但不能因此背上官司。 构陷陆棠的事情还能说被陶云倾挑唆,当街殴打劫掠贡士,这件事说大会很大,说小也能化小。 但若闹到公堂上,恐怕就不好解决了。 萧母赶忙让人追出去,却已经晚了。 不得已,萧母只能步履匆忙去找萧知远,这件事务必要扼杀在萌芽中。 谁知萧知远一大清早就去当值,萧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还不快去把侯爷找回来!”萧母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想起娇纵的萧明珠,萧母只觉得气恼,她怎么如此糊涂,什么人都敢劫掠打杀? 那是贡士,即便没有官职在身,也已经在册! 本身萧明珠就一身烂摊子,若再加上这件事,她这牢底就得坐穿! ------------ 第164章 皇商 陆棠不知道武定侯府又乱了,她正在醉仙楼用膳。 薛掌柜以及贺连山等人一起宴请她和户部尚书,几个人诚惶诚恐。 薛掌柜无比佩服自己有一双锃亮的眼睛,当初他就知道陆棠不凡,如今不仅边关立下大功,得封郡主,还是未来的北辰王妃。 哦是了,当朝第一位实权女官! 薛掌柜来京之前,特意去拜了祖坟,能在最初就认识陆棠,绝对是祖上积了大德。 陆棠对薛掌柜也非常满意,当初除了因为薛掌柜遇到困境,再则也因为他实力雄厚,否则她是不敢开出三万黄金价格的。 所以这群人也以薛掌柜为首。 商人地位低下,哪怕是一方豪商,在陆棠这个郡主和户部尚书面前也卑微得很。 能够宴请二位,是他们曾经想也不敢想的。 丘大人虽然端着架子,但因为陆棠在,他也算得上随和,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意。 第一次烟花生意交给薛掌柜和贺连山,他们七三分配烟花数量,一顿饭下来,大体便谈得差不多了。 说是谈,多数都是丘大人提出要求,薛掌柜等人尽量满足。 能够有这次生意,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他们原以为丘大人会提很多要求,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么轻易便达成。 送走户部尚书,薛掌柜寻了个机会单独拜访陆棠。 生意人都懂规矩,陆棠如今是他们的主家,他需要看看主家如何给他点位。 虽然同陆棠相识已久,但那三万两黄金在先,薛掌柜心中只能再次做好建设。 希望郡主能让他挣些。 公主府自是不方便,陆棠便在茶肆与薛掌柜见得面。 薛掌柜有些拘谨和局促,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争取点位。 一般来说,主家和他们会七三分账,他们能拿到三成,这是对于大生意来说。 若是一般的小生意,主家一般都是八成或者九成,这个利润就很薄了。 陆棠笑道:“这两年薛掌柜的生意不错。” 薛掌柜脸上堆起笑容,“多亏了郡主,若非郡主传授,在下哪能有今日成就。” 这两年不仅把之前亏损的都补上,利润更是翻了四倍不止。 薛掌柜已经不完全局限于棉裘类生意,因为边关粮食和瓜果产量极好,他后来又强势并下一家商行。 这家商行与贺连山的商行在安邑城和升州城并驾齐驱。 现在因为陆棠,他又介入烟花生意,这在大盛可是独有的! 借着烟花生意,他可以迅速打通他国的贸易渠道,扩大他的市场。 所以这次不管陆棠要多少,薛掌柜都会咬牙承下来。 当然,争取一下还是要的。 “郡主,关于点位……” 他见陆棠脸上笑吟吟的,脑海中依稀出现第一次见她时的笑容。 让他大出血的笑容。 薛掌柜心中苦笑一下,知道自己没必要争取了。 “薛掌柜认为呢?”陆棠反问。 薛掌柜深吸一口气,说道:“若非郡主抬举我,我也没有今日这等成就,在下愿拿一个点。” 他拿一成,给陆棠九成,相当于给陆棠挣钱,他就拿个工钱。 虽然这工钱高昂的很。 陆棠浅笑,“薛掌柜,烟花生意我拿四成,两成给丘大人,剩下四成你拿。” 薛掌柜一口气没提上来,整个人愣在那里。 刚刚郡主说什么? 他!拿!四!成! 薛掌柜目瞪口呆,呆滞地看着陆棠,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做生意这么多年,他都没听说过能拿四成的! 三成已经是主家和善了。 再三确认之后,薛掌柜脸色涨红,全身血液都涌入心脏一般,兴奋得恨不得现在就去干活。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攀上权贵,做好了出血的准备,万万没想到会有如此惊喜等着他。 “郡主,在下誓死追随郡主!” 他当即表了衷心。 陆棠笑笑,她倒不是和银子过不去,只是她需要调动薛掌柜等人的积极性。 只有给自己挣钱的时候,他们才能想尽一切办法推起来。 至于给丘大人两成,虽然这种事都是私底下默认的,但她可不想将来被人抓住把柄。 树大招风,她现在已经很招风,不能不贪,要让皇上放心,也不能太贪被人抓住小辫子。 薛掌柜如此,贺连山自然也是如此。 贺连山回到客栈很久都不敢相信他能拿四成,回过神来之后,他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将能用上的人脉统统用上。 陆棠听到下人来报,便知道自己的做法奏效了,这之后不需要她费什么心,薛掌柜和贺连山遇到困难会主动应对。 谈妥之后,陆棠寻了个机会将丘大人的两成相告。 哪有官不贪的,丘大人白得两成,自是满心欢喜,对陆棠愈发客气起来。 这次买卖主要目的还是充盈国库,所以赋税极高,薛掌柜等人若是不加把力,四成会大大低于预期。 陆棠带着琥珀准备回公主府的时候,便看到衙门前围着许多百姓,里边正在审案子。 这并非稀罕事,然而路过的时候,她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顾母将萧明珠告上公堂了? 虽然在预料当中,不过没想到顾母这么会挑选时机。 她清楚得很,即便顾渊是在册的贡士,但和侯府嫡女比起来相差太多,真闹起来,他们未必能占到便宜,甚至还可能导致顾渊丢了殿试的机会。 顾母便一直等待,终于等到这个时机。 陆棠忍不住赞了一句。 陶云倾是窃密罪,萧明珠被认定为从犯,这不是萧知远前后打点一番就能解决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萧母才会巴巴跑来找陆棠,想从她这里寻找一线生机。 陆棠站在最外边,远远就能听到萧母的怒斥和哭声。 萧明珠自是不可能对簿公堂的,萧母借此拒不承认,一口咬定是顾母想要退婚故而将脏水泼到萧明珠身上。 陆棠对此不太感兴趣,正欲离开,便看到萧知远步履匆忙赶了过来。 萧知远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陆棠的身影,他脚步一顿,在陆棠的视线移过来之前,他先一步移开视线。 ------------ 第165章 公平公正 萧知远不敢和陆棠的视线对上,前边官差开路,他低着头走进公堂。 为数不多的血亲,让他满心疲惫。 他第一次体会到,家里有一个真正的主母有多重要。 若是陆棠仍在侯府,哪怕萧明珠不争气,也断不会落得今日下场,萧母更不会这么大年纪,亲自下场到公堂。 说一千道一万,没有一个主持后宅的人,他这官也当不安宁。 萧知远很想将陆棠从脑子里挥去,可她占据他整个心神,以至于他站在公堂半晌,审案的府尹行礼他都没反应过来。 顾母冷冷看着萧知远,“兵部尚书的亲妹妹差点害死我母子,怎么,如今这是来震慑我这寡母来了?” 萧知远的到来,让萧母有了主心骨,止了哭声,忍不住埋怨道:“怎么才来!” 听到顾母的冷笑声,萧知远叹了口气。 以前侯府势弱,萧知远也没有实权差事,没有太大的体会,如今侯府一翻身,出现在朝堂之上,萧母立刻便显现出鄙陋之处。 遇事,萧母主持不了大局。 前堂后宅都要萧知远操心,他一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常审案便是,若当真是萧明珠所为,按照律法处置便是。” 听到萧知远的话,萧母愣在那里,随即反应过来哭道:“儿啊,你糊涂了吗?那是你亲生妹妹,再亲厚不过的血亲,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冷血的话来!” 府尹擦了擦额头冷汗,重新坐回去,见萧母哭闹不休,也不敢呵斥制止。 顾母冷眼看着萧知远,自是不信他真的袖手旁观。 “我若现在拿出人证物证,怕也是会被销毁吧。” 顾母怡然不惧,花白的头发掩不住她脸上的坚韧。 “今日老身必定要讨回一个公道!” 她做好了准备,若是这些人官官相护,明着袒护萧明珠,她便一头撞死在公堂上。 外边有那么多百姓看着,她就不信公堂上死了人,这件事还能压得下去。 顾母没别的本事,她无论如何也要让儿子能够堂堂正正,安安稳稳进入殿试。 决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染上污点。 顾母眼底决然,看得府尹一个头两个大,但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他是不可能不顾兵部尚书的。 就在他琢磨该如何判案的时候,衙门外百姓让开一条道路,一道清丽的身影,带着些许凌厉的气势走了进来。 陆棠一进来,顾母眼中便露出希冀之色。 府尹赶忙下来行礼,之后又回到座位上,更头大了。 他大概看出眼前的形势,想要明着偏袒侯府肯定是不行了。 虽然陆棠的官职没有萧知远大,但她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他一百个脑袋也得罪不起。 府尹干脆一咬牙,那就公平公正地审吧。 陆棠来了之后,顾母大胆地呈上证据,宣来人证。 这个案子实际非常简单,萧明珠仗着侯府嫡女的身份,根本不加以掩饰,明目张胆去找顾渊的麻烦,留下一大堆的把柄。 这些把柄放在平时自是不算什么,萧知远就能给她抹掉,但放在现在,对她而言就是致命的。 先是窃密罪从犯,构陷郡主,再是嚣张跋扈当街劫掠在册贡士。 萧明珠的名声,彻底臭了。 就在府尹准备落下笏板,正要宣判结果,门外匆匆进来一队将士。 “大人,城外五千将士请愿,希望赦免陶云倾!” ------------ 第166章 不明真相的旧部 听到这个消息,陆棠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在她带着五千将士投靠三皇子的时候,她就大为震撼。 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能消耗陶将军的恩情,迅速收拢这五千人,陆棠不佩服都不行。 陆棠有一点好奇,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陶云倾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若是明知道情况还这么做,这些人不配为大盛所用! 但毕竟是陶家军旧部,不好处置。 不过以当今陛下的作风,这些人八成会被充军到前线,当作炮灰。 这些人多数都活不了的。 萧母见审案被打断,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往后拖一拖,兴许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是权贵,不同于一般百姓,总能想到办法。 她后来也反应过来,萧知远被架在高处,不好明着偏袒萧明珠,若私底下给府尹暗示,他必不敢判了萧明珠! 想到这里,萧母逐渐冷静下来,理智回笼,才惊觉刚才大哭大嚎的行为颇为不妥,有失身份。 瞟了一眼外面围观的百姓,见他们脸上神情各异,萧母顿觉脸上有些挂不住。 萧知远转身离开公堂,陆棠见状跟着起身。 她到此的目的已经达到,萧知远一走,她便也没必要留下了,否则反倒显得顾家仗势欺人。 现在陆棠对请愿的事情更感兴趣。 陶家军的事情一天没有结果,陶云倾便一天没有结果! 让她在狱里受点罪,陆棠没有任何意见,但她发现,哪怕陶云倾不现身,也能因为她出现点幺蛾子。 比如这次。 陆棠觉得,这次的事情或许有决定性作用,她说什么也要亲眼看看。 陆棠和萧知远前后脚离开公堂,萧母跟着起身准备离开,府尹一落板子。 “下者要去何处!” 萧母愣了一下,“我儿子都不在了,还继续吗?” 府尹:…… 萧大人怎会有如此一位蠢昧的母亲? 后宅有这样一个糊涂至极、说话不经思索的主母,后宅乱套才是正常的。 对于人家的家事,府尹自然不好多说什么,轻咳一声,审案继续。 萧母对于自己的行为总是后知后觉,每次说完做完才会发觉不妥。 看到府尹的表情,她也知道刚才又说错了话。 她暗恼不已,到底是许久不曾掌家,又许久不曾同人交往,在侯府中如此惯了。 如今忽然事事需要她出面,短时间内她很难改变习惯。 萧母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要谨言慎行,莫要再丢了侯府脸面,只能打起精神继续应对。 五千陶家军旧部集中在城外,他们自觉卸了武器铠甲,整整齐齐跪在城外。 过往百姓商贾驻足观望,都在议论事情缘由。 每隔半炷香的功夫,五千旧部便会齐齐呼喊‘望陛下赦免陶将军之女陶云倾!’ “陶将军一家全部战死,只留下陶云倾这一丝血脉,不能让有功之臣寒了心啊,求陛下开恩!” “陶将军生前十分疼爱嫡女,如今英魂在天,只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一个旧部正在同守城统领说着这件事,言语神态都带着执拗。 他们说什么都要保住陶将军唯一的根苗,不枉他如此保家卫国。 守城统领哪里知道这里边的事情,只是蹙眉听着,在萧大人来之前他是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如此大规模闹事,这还是第一次。 这五千人乍一出现,守城军顷刻紧张起来,以为又出现了谋逆,直到见他们主动卸了盔甲兵器,这才露出惊疑之色。 同时心中好奇他们口中的‘陶云倾’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他们豁出去,拼着被杀头的罪集体请愿。 待听到是陶将军之女,肃然起敬。 陶将军父子奋勇杀敌,立下赫赫战功,那些年若是没有陶家军守护,平遥城焉能有如此平静。 不仅如此,他们还听说陶家的家眷尽数死在边关。 “听说是陶将军父子杀了太多岐人,被记恨,所以劫掠他们的家眷辱之杀之!” “到后来陶将军的家眷从上到下,死的只剩下他们三人,自然十分宝贝这个女儿!” “听说这位嫡女也是个巾帼英雄,在边关随着父兄杀敌,丝毫不让男儿!” “那怎的被关押在大牢?” 因为有悬念,才愈发引起人们的兴趣,城门聚集的百姓商贾愈发躲起来。 守城军驱赶了一部分,架不住来往人流太多,又有陶家军旧部纠缠。 直到萧知远到来,守城军统领才重重松了口气。 他们不仅禀报兵部尚书,也第一时间禀报大司命。 萧知远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在城外,脸都跟着黑了。 “你们可还有王法!”萧知远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这些人知不知道陶云倾犯了什么过错,竟然跑到这里弄请愿这一套! 一个旧部昂首挺胸,“萧大人,我们只知道不能让陶家英魂在天不宁!” 萧知远冷冷说道:“陶云倾乃获罪之身,陶家英魂若是知道,只会感到痛心疾首!若是知道你们如此胡闹,更会恨铁不成钢!” 一旁陆棠挑眉,原来他还有如此口才。 旧部被说得脸色涨红,却仍旧不肯退缩,“获罪之身?怕不是有人故意陷害忠良之后!” 此话一出,萧知远面色一变。 这群人疯了不成,一个个都不想活了。 “陶云倾一事乃陛下亲自审的,你说说是谁陷害她。” 旧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我们只知道,陶将军是忠贞卫国之辈,他的嫡女自是不会差到哪里。” 萧知远一时语塞,忽然就有些理解旧部。 因为他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看清楚陶云倾的真面目。 旧部上下打量他,随即拧起眉头,“萧大人?可是萧知远!” 一个随行官员喝道:“放肆,敢直呼萧大人名讳!” 萧知远摆摆手。 旧部笑容愈发冰冷,“原来如此。” 他看向萧知远的眼神颇有深意,就好像在说这件事和他托不了关系一般,只是无凭无据没有明说。 事实上,的确和萧知远脱不了关系。 旧部见得多了,那种借势夫人母家势力起来后,再将夫人打落谷底的事情。 ------------ 第167章 有人在推波助澜 萧知远能够如此快速在边关立功,难道不是借着陶将军女婿的名义吗。 否则以他的资历,如何能得到玄甲军的认可,如何在军中形成自己的威望。 不得不说,旧部有一部分猜对了。 当初侯府衰败的厉害,萧知远很难借势,巧好袍泽之妹的陶云倾借住到府上,他很难不被她身上那层光环吸引。 加之陶云倾能说会道,能文善武,各种优势之下,他便从心底里觉得陆棠粗鄙浅薄,许她正妻之位,愈发觉得她德不配位。 而当初,他也有心借助陶将军在军中的影响力,想获得一些资源和支持,好争取上边关立下战功,保住侯府地位。 如今他如愿了,却不是因为陶云倾,而是因为陆棠。 见双方扯皮,陆棠站在不远处有些奇怪。 即便萧知远距离这里比较近,那这个时候大师兄也应当赶过来了才是。 可这么久都不见他的身影,不免让人多想。 她可不信守城军没有通知他,恐怕第一个禀报的就是大师兄。 陆棠一线吃瓜,吃得津津有味。 刚开始虎嗅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现在见到这些旧部根本不知道陶云倾的所作所为,便知道其中定有蹊跷,兴致勃勃观望起来。 萧知远几次命令这些旧部收了东西离开,却根本没有人听他的。 常备守城军也不过三千人,若想以武力制住这些人,恐怕还要通过枢密院或者皇城司调动人马。 但萧知远知道,若是动用武力解决这些‘不反抗’之人,定会引起民间舆论,怕是会惹得皇上不满。 萧知远一筹莫展,心头的火气都快压不住了。 自从知道了他的身份,这些旧部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异样,说话含沙射影不说,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敬重。 五千陶家军旧部城门请愿一事迅速发酵,闹得满城风雨,众人都在讨论陶云倾一时。 原本陶云倾的事情只有上层阶级知道,如今就是街头商贩,卖菜阿婆都知道了她的名字。 只不过说起来,说的都是‘忠良之后’。 陶家军旧部也不算太傻,还知道卸了铠甲和武器,如此不论是皇城司还是枢密院都不可能扣他们一个谋逆的罪名。 陆棠啧啧两声,不得不说,这背后之人,还是相当有谋略的。 但不知道怎么的,她总觉得这背后之人,未必是想要救出陶云倾。 如果不是,那又是何意? 陆棠正思索的时候,城门处有了动静。 一队身着金纹玄衣,头戴翼善冠的侍卫骑马出现,为首之人正是大司命方闻洲。 看到这些人明目张胆地在城中骑马,百姓们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方闻洲高坐于马上,一身凛冽的煞气缭绕,让人看了不寒而栗,一些胆子小的百姓,用不着守城军驱逐,自发散开了。 饶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陶家军旧部,见到大司命,气势也不禁矮了三分。 “给罪人陶云倾请愿?” 一句话,似是点燃了旧部的怒火,一个旧部努力抬起头,“大司命以什么罪定论?” ------------ 第168章 镇场子 一个旧部站出来,另一个旧部跟着站在一侧,似是为了壮声势。 “不错,敢问大司命,以什么论罪?” 方闻洲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来人。” 几个旧部见他轻轻挥手,不自觉后退一步。 “大司命不必如此,我们、我们根本没想过反抗,只想挣个公平公正!” 他们以为方闻洲要动手。 尽管他们有五千人,但只要皇城司调兵,他们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拿起武器硬碰硬,反倒会有机会争取到。 方闻洲睨了他一眼,说道:“告诉他们。” 一个侍卫手举卷轴策马来到前边,扬声说道:“我大盛,自然以大盛律法论罪!” 说着,不等这些人发问,将手中的卷轴展开,当众宣读起来。 原来这是陶云倾的罪状。 罪状所含,不仅是她在京城犯下的罪责,还有她在边关蛊惑刺杀边关将士,扰乱边关建设及火器打造等等一系列罪名。 听到这么多,陶家军旧部一脸呆滞。 遂有人质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莫不是有人故意针对陶老将军的血脉吧!” 否则怎么连边关的事情都扯出来了,他们听闻,陶云倾是以萧将军的家眷到边关帮忙的。 这一点萧知远最清楚才对。 想到这里,他们不由自主看向萧知远,想起刚刚他的表现,是不可能给陶云倾说话了。 皇城司侍卫冷声说道:“能罗列到罪状上的,必然是人证物证俱在,正因为如此,还有一些未被证实的罪名,待查明真相,拿到证据,才会罗列上去。” 一个旧部下意识问道:“还有罪证?什么罪证!” 皇城司侍卫看了方闻洲一眼,得到允许,说道:“说起来,这件事和你们也有关系。” 旧部面面相觑。 “陶云倾涉嫌泄露军情,导致陶家军十万部将悉数死于薛家口,此事陛下已经下令,尽快查清,让陶家军十万英魂得以瞑目!” 此言一出,五千人顿时炸了锅。 许多人纷纷叫嚷这不可能。 “简直一派胡言!” “陶小将军怎么可能泄露军情,她可是亲身参与了那场战役,是唯一一个逃回来的人,是挽救了整个平遥城的人!” “不错,就算是皇城司,也不可妄言!” 五千旧部群情激愤,若非面对的是皇城司,他们怕是早就上前干一架了。 锵! 一声金戈交鸣。 寒光一闪,随着一声惨叫,叫嚷最欢的旧部单膝跪于地上,蜷起的腿鲜血直流。 众人面露惊惧之色,纷纷看向大司命。 方闻洲一身煞气几乎凝为实质,压迫感扑面而来。 惨叫声之后,便是落针可闻的寂静。 “你们在质疑圣上的决定,还是在质疑陶老将军以及陶家军的本事。” 一句话,让五千旧部哑口无言。 方闻洲看向为首之人,“你是他们的统领?” 为首之人昂首挺胸,“不错。” 方闻洲归剑入鞘,眼底尽是冷漠,“既如此,你们便在这里扎营,等着事情查清楚。” 为首之人张口欲说什么,方闻洲一个眼神过去,对方噤声。 “再叫嚣,杀无赦!” 他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透着极致的淡漠。 皇城司,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方闻洲一提缰绳,掉转马头,扫了人群中的陆棠一眼,带着人离开了。 为首旧部姓唐,名之威,他心中忽然有些憋屈。 他们主动在这里请愿是一码事,被人强行留下在这里等消息又是另一码事。 刚刚皇城司所言,还有那份盖了官印的罪状,让五千旧部心神震荡,久久无法平复。 以至于他们连最初的坚持都有些动摇。 他们不过是想保住陶老将军最后一丝血脉,可怎么也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隐情! “唐老哥,他们说的不可能是真的对不对?”一个旧部迫不及待跑过来,想从唐之威嘴中听到否定的答案。 但是唐之威沉默以对。 理智上他知道,这件事怕真的如同皇城司所言,否则不会到现在还没有定下陶云倾的罪。 他们在等这件事查明真相。 情感上,他真的不愿意相信陶云倾会和这件事有关系,其余的不论,就十万陶家军部将惨死,是他们永远的痛! 这五千人,都是不曾跟着去薛家口的人,他们留守平遥城,眼睁睁看着陶云倾策马飞奔而回,身受重伤,只为了给他们报信! 这样的人,竟是泄露军情,导致这场惨事的罪魁祸首?! 围着唐之威的旧部越来越多,他闭了闭眼,再抬起头来,眼底带着坚毅之色。 “既然皇城司让我们在这里等,必然会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在这里驻扎!” 随后,唐之威组织人开始在城外搭帐篷架火盆,准备长期在此驻扎。 他看来,数年前的战事,想要彻底查清楚没有些时日是不可能的,甚至于几年内都不会有结果。 那时候皇上一定还会对他们有其他安排,他们且等着就是了。 虽是这么想,但唐之威心中也感到不安和忐忑。 这次聚众脑袋皇城根脚下,他们实际冒了极大的风险,几乎是牺牲了他们将来的仕途,只为了换取一个公道。 如果说……如果说最后的结果,真的如同皇城司所言……他们今日的行为,将成为一场笑话! 这是唐之威无法接受的。 看着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萧知远被双方忽视个彻底,一时觉得有些尴尬。 同时心中感到极大挫败。 他知道自己比不上大司命,但没想到差距这么大,大司命出现,仅仅靠威慑力就震慑住这群人,而他堂堂兵部尚书,像个小丑一般。 颓丧的同时,他感到奇怪,许晏舟怎的没出现? 避嫌? 他有些莫名,近来许晏舟颇为低调,他甚至时常会忽略掉这个人,偶尔记起来,还是因为陆棠的缘故。 除了陆棠没人知道,许晏舟根本不在京城。 在年前,许晏舟就奉命出城查探这件事去了。 ------------ 第169章 重生后的纠结 萧知远知道陆棠跟着他过来了,此刻再回首望去,却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心中不免失落。 此刻陆棠已经回了公主府,让琥珀去打听一下萧明珠的案子怎么样了。 琥珀回来后一脸无语,“顾家胜是胜了,姑娘你知道怎么判的吗?” 不等陆棠说话,琥珀被气笑了,“判萧明珠于牢中思过!” 这和没判有什么区别! “狗官!”她大骂一声。 陆棠摇头一叹,结果在预料当中。 除了萧知远的因素在里边,还有一个便是因为陶云倾的案子未判,连带着萧明珠的就不好判。 除非将来顾渊考取功名,得了皇上青睐,才能真正让府尹有所顾忌,否则顾家这个因素根本不会考虑进去。 今日名义上的胜利,还是因为她的出现,否则顾家根本打不赢官司。 现实便是如此。 虽然萧明珠没有被放出来,但也没有更深一层的罪责,萧母回到侯府已经累得头晕眼花,饭都吃不下去。 她许久不曾操心过,原以为萧知远带着侯府翻身,一跃成了真正的权贵,有了影响力,她的好日子便也来了。 然而事与愿违,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操劳烦心。 此刻,她迫切地希望能够给萧知远找个真正的侯府主母当家。 陆棠是不可能回来了,人家还等着去攀高枝当王妃了。 “用点力气,今日快累死我了。”萧母闭着眼拧着眉,脑袋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只想闭目假寐。 不多会,婆子来报,说萧景年过来了。 萧母实在没心思,挥了挥手让他先回去,奈何婆子一脸为难,“似乎是因为景辰少爷的事情。” 听到这个,萧母头都开始疼了。 该死的陶云倾,做下这等事,幸好知远有先见之明,否则带累的侯府都跟着完蛋。 如今休是休了,留下个萧景辰,按照儿子的意思是,想养在她膝下。 “让祖母歇息吧,弟弟那里我去照看。” 门外传来萧景年的声音,萧母听完眉头都舒展开了。 还得是景年知道心疼她。 萧景年没见到萧母,却在萧母这里过了明路,笑着向陶云倾的院子走去。 陶云倾院子的丫鬟婆子见到他过来,脸上堆满笑容。 侯府后宅虽然只有一个贵妾,但没有女主人在,混乱不堪,丫鬟婆子浑水摸鱼的多的是。 萧景年这个小主子来了,自是少不了一番巴结奉承,好能将自己调离这个院子。 正因如此,当萧景年笑眯眯给萧景辰喂了一颗饴糖的时候,婆子丫鬟相视一眼,谁也没有吭声,反倒笑呵呵看着。 萧景年含笑说道:“虽然云姨不在了,但是云姨待我一直都很好,以前每日我都有饴糖吃,总不能亏待了弟弟。” 婆子笑着称是,眼底却划过一抹慌乱之色。 在这个院子当差的人,哪里能不知道陶云倾藏在深处的含义。 陶云倾一直捧杀侯府嫡长子,陆棠在的那几年尤为明显,哄得这位小祖宗和陶云倾一条心。 今日这是怎么的,难不成是回过味来了? 萧景年还不到十岁,没人教导的情况下,能琢磨过来吗? 亦或者她们多心了,萧知远始终觉得这是在对他好?所以才想报答在萧景辰身上。 随即婆子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深宅后院养出的公子哥,但凡脑子没问题的,都不可能是直心眼子的。 想到这里,她忙从萧景年手中接过整包饴糖,说道:“少爷宅心仁厚,对待兄弟真是没的说,这饴糖交给奴婢就是了,以后奴婢每日都给小少爷吃。” 她说完,就看到萧景辰笑了,从袖子里摸出两粒金瓜子扔过去,“好好伺候着小少爷。” 直到萧景年离开,婆子后脖子上的冷汗都没下去。 尤其是对上他临走前的眼神,婆子便知道,陶云倾所有的事情,这位大少爷都知道了。 心中暗暗发誓,今后绝对不能逆着这位大少爷来,若是伺候的好了,说不准能再度得了主子重用。 想着,她的眼神落在刚满两岁的萧景辰身上,眼底闪过一抹寒芒。 萧景年回到了自己的青竹苑,开始用功读书。 祖母以为这次赢的是她,她却不知道,等到开春殿试之后,有的是她和府尹后悔的时候。 不过上辈子没有这么一码事,从一开始萧明珠就进了三皇子府。 这次因为他的干预,事情有了一些变化。 萧明珠去死没关系,至少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为了辅佐三皇子上位,差点将整个侯府拉下来垫背。 最重要的一点是,萧明珠没办法借着三皇子侧妃这个身份,几度为难娘亲。 这才是萧景年稍加犹豫之后,任由她跳入火坑,顺便加了把柴火的原因。 想到这里,他拿着书的手一顿,忽然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有一件事发生。 这件事让萧景年无法再聚精会神,有些心思不宁起来。 他在书房走来走去,看着外边逐渐暗下来的天,心中迟疑起来。 娘亲和北辰王成亲的时候,北辰王没有骑马,而是坐轿。 听闻他在年节时外出遇刺,伤了腿,一辈子都跛了! 后来听陶云倾说起这件事,还嘲讽陆棠,二嫁嫁了个跛子,就算是北辰王妃又如何! 若只是跛了或许都好说,萧景年依稀记得,北辰王似是受伤颇重,加上边关的暗伤,没过几年他就开始长期卧榻。 后来整个北辰王府就靠娘亲一个人撑着,许家对待她的态度若即若离。 从陶云倾的话中,陆棠的日子说不上艰难,但也算不得多好。 虽然萧景年觉得其中有夸大的成分在,但北辰王的遭遇,肯定会对陆棠有不小的影响。 萧景年迟疑的缘由在于,如果娘亲不和北辰王成亲,亦或者北辰王死了,娘亲会回到他身边吗? 有了上辈子的记忆,他努力一下,是不是可以和娘亲重新在一起? 萧景年心如擂鼓,按住窗沿的手用力,手背青筋凸起。 “我该如何是好……” ------------ 第170章 心神不宁 解决了萧明珠劫掠打人的案子,萧知远重重松了口气。 毕竟是他胞妹,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罪上加罪。 至于泄密罪从犯,他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将她摘出来。 萧母日常哭三回,萧知远都不愿回来了。 这日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侯府,如同往常那样直接去了书房。 在书房,他还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嘱咐下人不允许打扰他,萧知远开始放空自己。余光瞥到镇纸,萎靡的精神忽然一振! 那个人来过了! 他的书房日夜有人看管,那个人却来去自由,萧知远心中有些凛然,却又惊奇于这人的本事。 他若是有恶意,侯府挡不住他。 拿起信笺,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上面寥寥数字,却看得他眉心凝重,复有陷入沉思和纠结。 北辰王有难? 救还是不救? 实际上他没有那个能耐救人,但他若是能及时把消息传递出去,或许可以救下北辰王。 可如果……他不救,北辰王没能回来,他和陆棠…… 萧知远揉了揉眉心,理不出头绪。 打开房门,看着外边光秃秃的树,毫无色彩的土地,心中也感到一片灰白。 不知不觉之间,他走到了汀澜苑。 虽然这里已经不叫汀澜苑,但他还是习惯这么称呼。 陶云倾将这里改的面目全非,已然寻不到一丝一毫那个人的身影。 才到拱形门,便听到里边传来幼子的哭声,他迈步走进去。 与此同时,萧母抹着眼泪来到萧知远的书房,任凭小厮如何阻拦都无济于事,反倒被萧母身后的婆子打了一巴掌。 “混账玩意,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侯爷的亲娘!” 小厮捂着红肿的脸,眼睁睁看着她们进去,不得已只能去寻了萧知远。 萧母推开房门没看到萧知远,愣了一下,她以为这是他的敷衍打发之词,没想到是真的没在。 最近儿子总是躲着她,她又能怎么办,她就这么一个闺女,自小娇养长大,总不能看着她在狱中被磋磨死。 萧母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她这么多年不和人走动,生活在京城却是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如今一时半会又去哪里找人呢。 打探消息都没有门路。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找萧知远,让他别忘了自己的亲妹子。 “老夫人,您看这个!”婆子伸手指了指书案上。 她识得几个字,在府中颇有脸面。 萧母将信笺拿过来一看,顿时面色一变,转头对婆子说道:“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她将信笺原封不动放回去,心中却有了念头。 书房乃侯府重地,也只有萧母敢如此闯进来,萧知远得了消息疾步而归。 这里有许多政务机要,他不免有些担心。 来到书房,就看到萧母端坐在一旁,顺手将婆子打发出去。 “母亲!”萧知远眉宇间闪过一抹不耐。 萧母将房门关上,一双眼睛闪着光,“我看到那信笺了。” 萧知远面色沉下去,“谁让您随意进我书房的!” 萧母话没说完被打断,顿时不高兴,“我是你嫡亲的娘,你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别说进你书房,就是要你死,你也不能违背!” 萧知远闭了闭眼,若再说下去,便该闹起来了。 他转身将那信笺拿在手里,头也不回地说道:“娘,您应该知道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 不同以往,现在侯府没有女主人,有些时候不得不让萧母出面。 萧母出身不高,小官之女,虽是高嫁侯府,但是当时的侯府外不强还中干,少了和人打交道的机会,萧母便始终没有与人相交的警惕性。 萧母冷哼一声,想起还有重要的事,不再与他争拧,压低声音说道:“信笺上的事情可是真的?” 萧知远垂眸,“没发生过的事情,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经过上次的事情,他知道这个神秘人传递的消息恐怕都是真的。 萧母凑上来,“你不想让陆棠回来了吗?” 萧知远的手一顿,倏然看向萧母。 萧母丝毫不惧,她最了解儿子,见他这样,便知道他也心生挣扎。 “陆棠心中是有你的,若非赐婚的缘故,她怕是巴不得赶紧回来!” 虽然不认同萧母的话,但萧知远心中有些意动。 若是没有北辰王,他若是努努力,陆棠会回到他身边吗? 毕竟她如此倾慕过他! 想起陆棠坚定的态度,萧知远叹了口气,“没有北辰王,她也不会回来的。” 萧母却不认同,“生过情,哪那么容易忘怀,她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这一日,萧母和萧知远在书房中相谈许久。 对此一无所知的陆棠,正在等待许晏舟的回信。 许晏舟离开三月有余,每月必有一封密信传回,如今却已经月余未曾收到过回信。 陆棠心中仿佛长了草一般,一会在公主府到处走动,一会又站在庭院中看着冰雪初融的湖面出神。 “郡主,殿下请您过去。”一个女官恭敬地说。 陆棠带着琥珀去了长公主寝宫,一眼便看到端坐于椅子上的萧景年,不由得愣了一下。 长公主寻了个借口去休息,将地方留给他们。 萧景年一张嘴,差点便喊出娘亲,幸好反应及时,垂眸说道:“陆姑姑,今日来,景年有一事相告。” 许多人告诉他,应该称呼陆棠为姨母,因为她本来就是他的姨母。 萧景年置若罔闻,不叫‘娘亲’,他便叫‘陆姑姑’,总之绝对不叫‘姨母’。 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屏退下人之后,陆棠问他来此的目的。 萧景年将北辰王的事情悉数告知,一点也没有隐瞒。 至于怎么知道的,他害怕娘亲把他当成怪物,不敢多说,只说是从父亲那里无意当中听来的。 陆棠没有起疑心,上一次陶云倾的事情也是萧知远提前告知才有所防备。 不安的心似是找到根源,不论真实与否,她都有必要做点什么。 送萧景年离开的时候,陆棠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件事本和你无关,为何要告诉我?” ------------ 第171章 原来他有心上人 稠密无尽的密林中,许晏舟已经在此躲藏了半个多月,几次被围堵他都奋力杀出一条血路。 身上的伤还没愈合就崩开,旧伤加新伤,让他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距离最后一次被围杀过去十余日了,许晏舟可不会天真地认为对方放过了他,这不过是在缩小包围圈罢了。 许晏舟借着稠密的树木灌木隐藏着行迹,能多撑一日便多一日的生机。 如今支撑他的,不是保家卫国的信念,不是皇权富贵的未来,只是那一抹来之不易的倩影。 他和陆棠没有轰轰烈烈的过程,二人从道相同志相合,到一起共渡难关,直面生死,心中的情愫悄无声息滋生出来。 每每想起陆棠看他时的眼神,一种蜜里拉丝的感触蔓延在心头。 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他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 他得回去! 许晏舟托着重伤在身,小腿被他用一根手臂粗的木头绑住,即便如此,他行路依然艰难得很。 小腿骨断裂,将来怕是无法再如同正常人那般行走。 饿了靠野果和树叶果脯,每日清晨喝下露水勉强维持生机。 许晏舟吊着一口气,一步一挨地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如此便能距离陆棠近一步。 气息愈发不稳,他头晕眼花之际,伸手从一旁薅下一把树叶胡乱往嘴里塞去。 只要肚子里有东西,就饿不死。 饿不死,就有希望回去。 老天似乎不再眷顾许晏舟,囤下叶子后没走多久,他开始腹痛难忍。 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被冷汗打湿,眼前愈发模糊起来,随即脚下一滑,视线天翻地覆。 他翻滚着落下山坡,本就断裂的小腿再度受伤,他随手包扎的伤口也一并崩开。 迷迷糊糊的时候,许晏舟忽然看到了兄长。 那个事事都尽善尽美,在人前被人夸赞的兄长。 他总是带着不满的眼神看着他,好似什么事他都做不好。 和兄长比起来,他的确是做什么都做不好,不管是父亲也好,还是母亲也罢,都让他以兄长为榜样。 这本没什么错。 “真没用,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胞弟!” “做不好就不要出门了,省的丢了我的脸。”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没用的兄弟,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 “这件事若是你兄长来做,结果绝对比现在好得多。”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及你兄长十分之一!”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如今看来也不全是。” 许晏舟的脑海中出现的是父母失望的眼神,是兄长鄙夷不屑的眼神。 从小不论做什么都不如兄长,事事拿来同兄长做比较。 他从一开始争强好胜,要强掐尖,到后来不争不抢无欲无求,不过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做的再好,在父亲母亲眼中,也远远不及兄长。 明明曾经他做出了和兄长一样的结果,依然没有得到一句夸赞。 许晏舟的视线中,兄长拧着眉头走进,负手而立,不满地看着他。 “真是个废物!” “没用的人,不如死了算了,免得丢了我许家的脸面。” 耳边响起兄长的声音,许晏舟心中那口气逐渐消散。 他这样没用的人即便活下来,真的能让陆姑娘过上好日子吗? 一直都是陆姑娘在帮助他,边关也好,京城也罢,他能给陆姑娘什么? 大盛律令,六根不全者不得为官,不得参加科举。 瘸了腿的王爷再无涉政可能,他连官职都保不住。 颓败的情绪在许晏舟心底蔓延,他眼中的光开始涣散。 或许他死了,比他瘸着腿回去反倒更好。 想到今后陆姑娘要照顾瘸腿的他,而他百无一用,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 搜罗而来的证据已经送了回去,他以身为饵,诱得那些刺客来追杀他,快的话,密保已经进城了。 查清当年之事,让陶云倾伏法,让侯府付出代价,也算是给了陆姑娘一个交代。 虽死无憾了。 许晏舟视线中的兄长消失了,他知道那不是真的,许家万万不可能让兄长冒此风险,那是许家的未来。 眼皮沉得厉害,他知道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陆姑娘知道了他的死讯……会难过吗? 他希望她难过,但不希望她难过太久。 陆姑娘是个豁达的人,她应当想得明白。 许晏舟撑不住眼皮,视线彻底黑下去的时候,耳边传来陆姑娘的声音。 “许晏舟!” 她在叫他。 且叫得这么不客气。 许晏舟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即便知道是幻觉,可听到她的声音,他依然感到心满意足。 几曾何时,他想象过陆棠瞪着一双杏眼叫他‘许晏舟’的模样,而不是客气地称呼他‘王爷’‘将军’。 那模样一定娇俏可爱。 可惜他见不到了。 …… 陆棠带着一队人马找到许晏舟的时候,他已经昏死过去,身上气息微弱,脉象绵薄,这是将死之人的征兆。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让人清出一片空地,迅速展开救治。 再晚一些,就彻底没机会了。 陆棠无比庆幸听了萧景年的话,当日便寻到大师兄那里,顺着踪迹一路追了过来。 那些刺客大师兄应该解决的差不多了,陆棠专心救治许晏舟。 让陆棠吃惊的是,许晏舟的伤放在一般将士身上早就要了命,他竟然硬生生撑到现在。 如此意志力,实在让人佩服。 做了简单处理,维持住许晏舟的生机,陆棠让人抬着他回了附近的村子。 这里是南边,京城冰雪初融,这里四季如夏,枝繁叶茂。 陆棠也不打扰附近的村民,在村边无人的民房中安顿下来。 她带着一队二十人的皇城司侍卫,如今用起来她一点都不含糊,留下十五人看守,其余的全部派出去采买。 陆棠烧了开水准备给许晏舟处理伤口,出发的时候她带了整套银针以备不时之需。 正动手除去许晏舟的衣服,陆棠见他面色带红,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他开始发热了,迷糊中他不断呢喃。 “我……无法许你将来……” “……只能到此结束了……” 陆棠听了一怔,原来他有心上人! ------------ 第172章 自作聪明 许晏舟再度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好似看到了陆棠的身影。 稍微转动脑袋想看得清楚一些,一阵剧痛传来,就好像脑袋里放了带棱角的生铁块,疼得他睁不开眼。 疼痛刺激的他清醒了许多,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死。 谁救了他? 许晏舟清醒了片刻便闭上眼睛,耳边能够听到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带了些本地的乡音。 是她救的自己? 不知道睡了多久,脑袋里的剧痛好了许多,他从昏睡中醒来。 入目的是一个布衫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看到许晏舟醒来,脸上露出一抹羞赧,却又忍不住偷偷看他。 许晏舟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传来丝丝拉拉的痛感。 那女子似是明白了什么,赶忙倒了碗热水送到他嘴边。 “有些烫,公子慢些喝。”她的声音轻柔似水,看向许晏舟的眸子都水盈盈的。 尽管身上穿着布衫,不过脸上白净,倒也称得上清丽。 许晏舟喝了两大口,干涩的嗓子才得到缓解。 “多谢。”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但仍旧淳厚好听,让女子红了脸。 她露出一抹羞赧的笑容,将碗接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许晏舟的手指,面上露出些许惊慌之色,连着后退两步,迅速转身离去。 许晏舟轻轻蹙了下眉头,屋中只剩下他一人,转眸打量起这里。 迷糊间他看到了陆棠的身影,果然是看错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随即想起什么,他动了动腿,掀开被褥,发现腿被固定住了,一丝希望自心底涌现。 他或许能恢复如初? 随后他苦笑一声,腿骨都崩坏了,即便是御医都未必能让他恢复如初。 幽幽叹了口气,想见陆棠的心翻涌着,再看到自己的腿,一盆冷水便当头泼下。 他甚至能够想到自己这般模样回到京城,会遭到怎样的嘲讽。 许家人会说出什么话许晏舟都可以不理会,可是想到他们会将矛头转向陆棠,心中便一阵阵发沉。 闭了闭眼,耳边传来响动,听脚步声应当是刚刚那位女子。 “公子,小女子准备了一些吃食,乡下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她袅袅婷婷走进来,说话间水眸含笑,让人看了不免心驰神荡。 可她很快便发现,这位公子的目光悉数落在吃食上,眼尾闪过一抹尴尬。 她将吃食放在一旁的桌上,走过去欲扶许晏舟起身。 “不劳姑娘。” 许晏舟双手撑着,艰难坐起,见这女子还想伸手过来,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她。 女子被这个眼神吓了一跳,如同小鹿般惊慌后退一步,满脸无辜之色。 “我只是、只是看公子起身艰难,不自觉想扶一把,是小女子冒昧了!” 说着,她水盈盈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水雾。 许晏舟颔首,“下次注意就是。” 女子:…… 许晏舟风卷残云般将东西吃掉,问道:“我这是在什么地方?被何人所救?” 女子神色尚有些委屈,仍旧细言细语地回答:“我们这里是吴都马家村。” 许晏舟没有意外之色,他仍旧身在吴都。 至于为什么会跑到吴都,一个是追击当年的泄密者,另外一个,也是为了拿到证据。 女子继续说道:“小女子见到公子的时候,公子便在昏迷当中。” 许晏舟抬眸,“是姑娘救得我?” 女子露出一抹柔美的笑容,“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她说完,原以为许晏舟会露出感激之色,询问她的名字,从此结下一段良缘。 然而再抬眼,对上的是他冷厉的眼神。 马春兰哪里见过这等充满杀戮的眼神,顿时花容失色,失手将碗筷打落在地。 许晏舟冷冷说道:“你若再答非所问,说话模棱两可,莫怪我无礼。” 马春兰一双眼睛灌满眼泪,虽然是真的被吓哭,但哪个男人见了不心软。 奈何眼前的男人根本就是个木头,要么就是受伤的时候伤了根本,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色。 那双眼睛看了叫人害怕。 马春兰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明明这么说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是她出手所救。 这穷乡僻壤好不容易来了一位身份贵重之人,她不过是要个机缘罢了。 她很想坚持一下,奈何许晏舟的眼神太可怕了,当下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出来。 听到是一位京城来的贵女,许晏舟心神一晃。 他还没回神,马春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说道:“公子,小女会伺候人,手脚也麻利,求公子收留小女,小女愿当牛做马伺候公子!” 她的话已经说的够直白。 许晏舟目光冷淡地落在她身上,“我家不缺奴婢,我家的奴婢说话也不敢八百个心眼子。” 马春兰顿时臊的满脸通红。 都说富贵人家的男子多情会疼人,哪怕只是昙花一现,也能得了垂怜,难道她听来的都是假的? 怎么这人说话如此戳人心窝子。 马春兰有些倔强地问道:“公子怎么确定不是我救的你!” 死也要死得明白。 许晏舟眉宇间露出些许不耐,清冷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动。 “我遭十数人围杀,里边随便一人便能屠你全村,你靠什么救我?” 那些刺客是那个人手底下养的,不可能随意撤退,唯一的可能便是被更强的力量击杀。 不仅如此,他的伤口经过精心处理,处理手段不像是赤脚大夫能够做到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疑点,他没耐心一一同这女子讲明。 马春兰呆滞了一瞬,所以从一开始他便知道了。 她没脸再待下去,哭着跑出去了。 许晏舟哪有心思理会她,满心都在想那个京城贵女是不是陆棠。 可又怕空欢喜一场,一边告诫自己陆棠根本不知道他的状况,哪里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一边又忍不住幻想。 “肯定不是她,即便她知道了,皇上也不可能让她出来。” 这句话起了些许作用,让他躁动的心稍稍平复下来。 “呦,许大将军醒了?” ------------ 第173章 堵城门的秘密 听到这个声音,许晏舟倏然转头,便看到一身轻装的陆棠拎着一个小包袱进来。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伸手揉了揉,又掐了自己一把。 看到他这呆蠢的行为,陆棠一阵无语。 皇城司侍卫杀人抄家可以,但是采买实在差了一些,买回来的药材有的不够年份,有的被人坑了不够数量,她只能自己跑一趟吴都。 这一来一回至少半月,担心许晏舟被皇城司侍卫照顾死,便请了一个村女代为照顾。 刚刚见那女子哭着跑出去,陆棠还有些纳闷。 经过一番询问才知道,原来马春兰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难怪她去村里找人的时候,她自告奋勇。 时间紧迫,外边又有皇城司侍卫,知道许晏舟出不了大岔子,陆棠便也没有多探究。 “所以,许大将军一眼就识破了她的心思?” 许晏舟明显感觉到陆棠的语气变好了一些,刚刚进来的时候那句‘许大将军’带着戏谑和不满。 “这等雕虫小技我哪会看不出来,看不出来都是装的。” 语气中颇有些邀功的意味。 见陆棠不理会他,捣鼓着手里的药材,他摸了摸鼻子,问道:“陆姑娘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救了我。” 萧景年的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陆棠说道:“有人告诉我的,还好来得及时。” 说到这里,许晏舟翻涌的心思骤然冷却下来,目光不自觉看向自己的腿。 太过震惊和高兴,让他一下子忘了自己今后要面对的。 “怎么,在担心你的腿?”陆棠头也不回地说道。 许晏舟扯出一抹笑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不担心? 未免太虚伪。 陆棠一边将草药分门别类,一边说道:“我若医好许大将军,你该怎么谢我?” 许晏舟愣了一下,眼底迸发出异样的神采。 陆棠从不妄言,她若这么说,定然是能治好他! “我、我……”许晏舟有些激动,“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陆棠轻笑一声,“那我可记住了,许大将军可不要食言。” “不会!”他坚定说出这两个字。 随即意识到从见面开始,陆棠始终是‘许大将军’的称呼,多少有些阴阳的味道在里边。 是哪里得罪她了吗? “陆姑娘,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问这话的时候颇有点小心翼翼在里边。 陆棠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怎么会,许大将军做得都很好,只是以后多少顾虑一下自己的小命,否则该叫你心仪的女子伤心了。” 许晏舟一脸懵。 他心仪的女子……不是她吗? 许晏舟直爽,却不傻,听得出陆棠的话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异样情绪,显然这‘心仪女子’不是在暗示她自己。 许晏舟还在胡乱猜测,陆棠便继续说道:“许大将军应当早些言明有心仪之人,如此皇上就不会乱点鸳鸯谱了。” 当初给她和许晏舟赐婚,一个是为了让他交出兵权,一个是不好安置她。 将她许给皇子只会滋生皇子的野心。 放任不管,陆棠便会是一块散发香味的肉,不仅吸引苍蝇,还会吸引威胁皇权的猛兽。 借此机会让许晏舟交出兵权,不仅不会落人话病,在有心之人的宣扬下,还会成为一段佳话。 粉饰皇上的形象。 皇权如此。 陆棠以前只觉得这是一场于双方都有利的权宜之计,可那是在双方都没有心仪之人的情况下。 如今,倒是有些为难了。 陆棠心无波澜,她觉得有些话说开才好,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说,‘咕咚’一声响传来。 忙回头看去,就看到许晏舟从床上掉落在地,疼得一脑门冷汗,英俊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 看得陆棠也忍不住呲了下牙。 陆棠赶忙将他搀扶起来,好在她不是一般女子,否则以许晏舟的身量,她都扶不动。 “陆姑娘,你误会了,我没有心仪之人,不不,我有心仪之人,不是,我的意思是……嗷!” 抬上床的时候碰到了腿,许晏舟脸都白了。 见过刀看在他身上都不吭声的陆棠,见他低呼出声,立马露出担忧之色。 “别动,我看看你的腿!” 见陆棠急切的样子,许晏舟的嘴角悄无声息上扬。 疼是真的疼,却不至于如此夸张。 查看无恙,陆棠才松了口气,想起他刚刚如此着急的说明什么,心中便有数了,唇角顿时便有些压不住了。 到底是有了婚约,很难说一点都不在意。 感受到心里的松快和愉悦,陆棠想通了这一点。 二人的视线在逼仄的屋子里交汇,心如明镜地转开头,都有些赧然。 许晏舟轻咳一声,“陆姑娘离京的时候,密报可有送到?” 皇上能放心让陆棠出来,那她身边跟着的一定是皇城司,大司命应当也陪同在身旁。 密报是通过皇城司的渠道传送的,他的人才能够顺利抵京。 所以这件事陆棠肯定知道。 “送到了,不过是在我们离开京城后半月余。” 说起正事,二人脸上的热度才褪去一些。 “大师兄的意思是,等我们回到京城再将这件事呈给陛下。”陆棠说道。 方闻洲撑腰的意思非常明显。 许晏舟颔首,“有一件事不知道陆姑娘知道与否。” 陆棠看过去,“什么事?” “关于陶家军旧部的事情。” 陆棠一怔,远在吴都的许晏舟居然知道陶家军旧部闹事? “总不能……和你有关系吧?” 许晏舟摇头,“同我无关,是大司命派人鼓动他们前来都城门的。” 陆棠倏然睁大眼睛,“大师兄?” “嗯,”许晏舟眼底划过一抹笑意,“我原以为不会成功,没想到大司命真的做到了。” 这些人堵城门,可是犯了杀头之罪的,正常人但凡有脑子,都不会这么做。 没想到陶家军旧部对陶老将军的恩情记得如此深,为了能够保住陶老将军的血脉,不惜冒犯皇权。 陆棠心底闪过一丝明悟,却又想不太明白。 “大师兄为何这么做?” ------------ 第174章 她的善良带着棱角 方闻洲没有说为何要鼓动那些人,所以许晏舟也没有明说。 不过他猜测,方闻洲是想连同萧家一起整治了。 一纸休书就想撇清和陶云倾的关系? 许晏舟没有和方闻洲共事过,但想也知道,能坐上皇城司大司命这个位置的人,绝对不是善茬。 这么久都没对武定侯府动手,应当是陆棠千叮咛万嘱咐的结果。 如今有了由头,没道理他会放过这个机会。 见陆棠神色,许晏舟便猜到她也琢磨出点味儿来。 有些事,没必要说的太明白。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见到陆棠后,许晏舟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加之没有了跛腿的后顾之忧,伤势痊愈的速度快了不止一点半点。 不过这次许晏舟伤的太重,陆棠未免将来留下隐患,执意多留一段时间。 二十个皇城司侍卫轮番保护二人,主要保护的还是陆棠。 在二人独处的时候,马春兰来到篱笆院外,被侍卫拦下来。 “各位军爷,是我呀,我是来照顾公子的。”马春兰笑盈盈说道。 她已经收拾好心情,就算他是个木头,她也要想办法让他枯木逢春。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侍卫眼神如同寒刃,看的马春兰不自觉后退两步,头皮发麻。 马春兰强笑,“军爷,您不认识我啦,我是马春兰呀,是那位姐姐托我过来照看公子的。” 侍卫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寒光凛冽的眼神直直看过去,意味已经很明显。 马春兰笑不出来了,她哪里惹得起这些凶神恶煞,却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站远了些呜呜哭死了。 哭声不大却很有穿透力,惹的几个侍卫面色阴沉。 有任务在身的时候他们是不能随便招惹是非的,否则一刀抹了就是。 她的哭声将陆棠引了出来,看到陆棠,她愈发委屈了。 “让她进来。”陆棠的声音传来。 马春兰如愿以偿进了院子,眼泪却没有止住。 她意识到,陆棠已经不需要她了! 这让她很惶恐,这是她唯一离开这破村子的机遇! 来到陆棠跟前,她扑通一声跪下来,“姑娘,您行行好,收留我吧,我爹娘日日打骂我,三两银子两袋粮食要将我卖给邻村的跛腿老汉,和我爹一个年纪啊!” 说到动情处,她满眼痛苦和不甘。 “姑娘,您大恩大德,拉我一把,我不想就这么蹉跎一生,身为女子又如何,给我机会,我一样可以有所改变,我不甘心啊!” 马春兰恸哭起来。 面对她遭遇,是人便会于心不忍,更何况,敢于和命运抗争的女子,本身就带着异样的光彩。 这样的女子往往能让旁人刮目相看,从而伸出援手。 然而马春兰哭了许久也不见陆棠回应,忍不住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去,便看到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姑娘?”马春兰眼底闪过一抹不确定,难不成猜错了? 从陆棠不远千里跑到这里,身边有些如此身手不凡的侍卫,便猜到她和一般女子有所不同。 这番自立自强,不屈服于命运的话,定会引起这种贵女的共鸣才是。 她要想过上衣食无忧,甚至人上人生活,只有成为贵人妾室这一条路,总好过这穷乡僻壤! 可陆棠显然没有和她产生共鸣,是话中的渲染力不够,还是她的遭遇不够惹人怜。 亦或者,因为陆棠是女子,少了男子该有的怜惜之情。 陆棠看着马春兰脸色变幻莫测,心中发笑。 “十两银子请你代为照顾几日而已,你却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如今又拿这番话来忽悠我,你真以为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啊!” 陆棠嘴角带着笑,却不达眼底。 马春兰露出凄苦之色,“小女从未有不该有的念头,只是颇觉姑娘仁善,小女愿为奴为婢伺候姑娘,求姑娘成全!” 陆棠唇角笑容收敛,“是觉得我仁善还是觉得我好骗?” 马春兰露出惶恐之色,垂眸的瞬间,眼底不出一抹惊疑。 陆棠当真不信她半点,她的说辞没有一句能打动她。 这让马春兰心里有些慌乱,眼神不由自主向屋里瞟去。 陆棠见她还不死心,顿时失去耐心。 “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拿着那十两银子好生过日子。另外一个,我会以你对我意图不良为由,当场将你斩杀!” 马春兰面色惨白,这些贵人本就不把他们当人看,她知道陆棠真的做得出来。 若是那样,可就得不偿失了。 马春兰到底不敢真的得罪贵人,白着脸灰溜溜走了。 皇城司侍卫见状不以为然,大司命的师妹果真太仁善了,不过杀个贱民,何须理由? 陆棠回到屋中,迎上许晏舟含笑的眼神,“怎么?” 许晏舟笑道:“我以为你会心软。” 陆棠不以为意,“那要看面对什么人。” 她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马春兰的心思,怎么可能让她利用了? 许晏舟满眼笑意,越看陆棠越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不愧是他心仪之人,明辨是非,聪慧谨慎,她的善良带着棱角,轻易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这样的女子即将成为他的夫人。 如果说前二十来年所受的冷待和不公,是为了换得今日的福分,许晏舟觉得值得。 就在许晏舟觉得满心幸福时,一道冰冷的气息倏然笼罩住他。 转头便看到方闻洲站在屋门口,他的眼神中透着不满,分明是看他不顺眼。 许晏舟收敛笑容,多了一抹拘谨。 不知道为何,面对方闻洲,总有一种面对陆棠老父亲的感觉? 他摸了摸鼻子,正觉得自己想的太多,遂看到,方闻洲的视线转向陆棠时,呼吸间变得温柔。 许晏舟:…… 爱和不爱真的很明显。 “刺客是成熙皇叔的人。” 许晏舟面色凝重起来,被追杀的过程中,他便隐约猜到这些人的身份。 知道幕后之人,他忽然就明白当年皇上为何对薛家讨战役不闻不问。 很明显,皇上当时就知道一些端倪。 许晏舟迟疑道:“若这件事和成熙皇叔有关,恐怕就不太好办了。” ------------ 第175章 没有一句关怀 陆棠听的云里雾里,成熙皇叔是何人,为何说起他大家脸色都不好看? “你们尽快启程回京城。”方闻洲说完转身就要走。 陆棠忙问道:“大师兄,你不跟我们回去吗?” 方闻洲停下脚步,回首说道:“这件事我还要再查一查。” 他又留了五十个人暗中保护陆棠,走出篱笆院子,命令道:“安全回到京城传信给我。” “遵命!” 有了方闻洲的嘱托,陆棠决定提前启程回京。 因为许晏舟行动不便,陆棠重金买下一辆大马车,可以让他躺于其中。 许晏舟感动于陆棠的细心和照料,同时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到底还是成了陆姑娘的拖累,原本有他在,不应该再让她如此操劳。 车行缓慢,一行人足足走了两个多月才到达京城,完美错过了婚期。 二人的婚期只能又往后延了一个月。 许晏舟虽然心中急切,但他走路尚不稳当,这一个月正好再恢复一下。 离开时天寒地冻,归来时已是春暖花开。 许晏舟回到许府门口,迎出来的是他的庶弟许晏清。 “二哥,你竟真的伤成这样!” 许晏舟受伤的消息一早就传回了京城,许家人都知道。 许晏舟笑笑,“无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许晏清看了他的腿一眼,欲言又止。 许晏舟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走了进去,先去正堂拜见了父母。 “儿子不孝,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许老将军露出不悦之色,“六根不全,如何在朝中当值!” 许母蹙眉,唉声叹气道:“自从订了婚,老二便颇为不顺,二人未合八字,实在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通常皇上赐婚不会再合八字,因为合也得合,不合也得合! 但许母始终觉得陆棠不会是个好儿媳,谁家好人会将火药带在身上,一言不合就拿着火铳就冲到人家里去的! 这哪是正常人家的女儿! 这样的儿媳又岂会敬她重她! 伤得如此之重,也未听到一句关怀的话,尽管许晏舟已经习惯了,也料到了,心中仍旧闪过一抹失落。 原本他只是安静的听着,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现在听到许母话中的意思,竟是将他受伤一事,归罪于陆棠! 许晏舟说道:“父亲母亲,此事乃皇上亲下密令,与陆姑娘无关。” 他搬出皇上,许母不好在说什么,心中却憋屈的很,这还没有成亲就先护上了,若是成亲了还了得! 许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下去吧。” 自始至终,许晏舟也没有盼来那句关心的话,他收拾好心情离开了正堂。 出门便遇到一个身量和他相差不多,容貌有五分相似的人,正冷冰冰的看着他。 “兄长。”许晏舟说道。 许家长兄同父亲如出一辙的表情,拧着眉头上下打量头,“弄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许晏舟抿嘴不语。 许家长兄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看看你,自小便不让人省心,如今就连婚事也让人如此劳心!” ------------ 第176章 昏迷不醒 许家嫡长子许晏承,秉文兼武,十七岁那年便有功名在身,是许家的骄傲。 许晏舟自小便活在大哥的光环下,旁人提及他时,向来只有一个称呼,便是‘许家嫡次子’。 面对兄长的发问,许晏舟向来沉默以对,这次却一反常态抬起头,“兄长可是对皇上赐婚不满?” 许晏承眼皮子一跳,四下相顾一番,低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有多大的胆子,敢质疑皇上的决定。 “皇上为我赐婚,本是为父母解忧,怎的成了劳心?” 迎着许晏舟没有一丝躲闪的目光,许晏承颇为诧异。 他这一奶同胞的兄弟,即便有些无趣和呆讷,但从来都是听话懂事的人,怎么忽然如此强硬? 他身后还跟着丫鬟小厮,许晏舟就敢当面驳斥于他,让许晏承一时挂不住面子,但于‘赐婚’一事十分忌讳,他又不敢多说什么,当场拂袖而去。 许晏承来到正堂,正听见母亲对这桩婚事表达不满,“母亲慎言,此乃陛下赐婚!” 听到长子的话,许母讪讪闭了嘴,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这府中都是自己人,何须顾虑那么多。 但儿子定然有儿子的道理,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承儿见到老二了?” “见到了,真是今日不同往昔。”许晏承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说话都透着阴阳怪气。 许母蹙眉,“怎么,他又让你不高兴了?他本就呆讷,这么多年了也没有长进,你不必再为他操心什么。” 这一家人为许晏舟劳心劳力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所成就,没想到一场赐婚,让所有人都不高兴。 可偏偏是赐婚,谁也不敢说什么。 这就很憋屈。 而且越想越憋屈。 一边憋屈着,一边还要操持成亲一事,许母每日都要劝慰自己好几次。 可不管怎么劝慰,她都不觉得陆棠是个好的。 单是想想她的桩桩件件,许母就头疼得要命。 陛下给她家老二赐婚这样一个媳妇,到底是何居心! 这话也就敢在心里想想。 许老将军何尝不是,那次大司命和一个青年才俊在他府门前为了陆棠大打出手一事,至今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招惹是非都是好听的,不少人都说她招蜂引蝶。 正经人家的姑娘,哪有让男子当街打架的,偏生其中一人他根本不敢惹,更惹不起。 “老二怕是被蛊惑了心智,从前至少他还听话,我们的训诫他能老老实实听着,母亲不知道刚刚在外边他当着许多下人说了什么!” 许母跟着问道:“他说了什么!” 定是十分过分的话,否则又怎么会把承儿气成这样。 许晏承将经过说明了一番,脸上带着一抹恼怒,“他那两只眼睛直勾勾看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人神共愤的话!” 许母气得脸都白了,“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他居然用皇权压迫你!” 许老将军蹙眉,“慎言!” 随即他屏退两侧。 许母正在气头上,起身就要去教训许晏舟,“今日必让他知道什么叫敬兄长,什么叫知好歹!” 一家子都是为了他好,外人谁会给他耳提面命,事事训导,只会胡乱恭维,虚与委蛇。 才回到院子的许晏舟以为能踏踏实实休息一番,没想到迎来的是重伤未愈跪祠堂。 “你不要以为你成了北辰王就得意忘形,连兄长都不尊了,你知道外边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吗!”许母一手拎着鞭子,对着跪在祠堂里的许晏舟疾声厉色。 鞭子没有真的打在许晏舟身上,却又好像狠狠抽着他。 许晏舟表情有些麻木,他不知道兄长说了什么让母亲如此生气,但这不重要,因为不管说什么,兄长都是对的。 他本以为荣归而来,带着一身荣耀,便能让父母刮目相看,让他们露出满意的神色。 但他被封王的当日,回家第一件事便是跪祠堂。 父亲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忘本。 北辰王永远都是对外的身份,在许家,他永远都是嫡次子。 许晏舟不是愚孝子,但他始终认为父母生之养之,恩情如山,不过一个王爷的身份,在这份恩情面前什么都不算。 在祠堂跪了两个时辰,最后以许晏舟晕厥告终。 …… 公主府的陆棠心下有些疑惑,倒不是她有多急切,只是许晏舟自从回了许府,就没了音信。 她想去探望,可京城规矩颇多,没有成亲之前贸然上门,似乎不太妥当。 她倒是无所谓,在她以前的惊人之举面前,这委实不算什么,但总不能让许晏舟因此受到诟病。 之前差人送去的药也石沉大海,陆棠总有一种感觉,那药并未到许晏舟手里,否则他不会什么表示都没有。 有时候陆棠觉得,锦绣繁华的京城,远不如边关来的自在。 陆棠急在心里,长公主看在眼里。 在长公主的调笑下,皇上召见许晏舟。 在许晏舟归来时,皇上便召见过一次,许家以许晏舟尚无法下床行走为由禀明皇上,得以休息数日。 如今再找见,许晏舟依然来不了。 瞒不下去的许家终于说了一部分实话,原来他自那日祠堂晕厥之后,至今未醒! 皇上面露愠色,“伤得重为何不请御医!” 殿中,许老将军额头冷汗涔涔,之所以没请御医,是因为夫人告诉他,许晏舟八成是装的,以此来抗衡他们。 她觉得许晏舟被封王之后,又因着赐婚的缘故,翅膀硬了,连兄长都敢驳斥了,祠堂晕倒就是为了吓唬他们。 就连许晏承也这么认为,许老将军便没再多问,自然也没去看望一下,否则就能发现他是真的昏迷不醒。 这几日不见许晏舟出现,许老将军本来还有些不悦,谁想到人还没醒,得了诏令才知道。 “臣该死,是臣疏忽了,只想着他是要多做休息,便不让人去打扰他,哪想到会这样!” 对重伤跪祠堂一事他只字不提,只能期望用疏忽搪塞过去。 皇上眸色微沉,“你们对朕的北辰王的确是过于疏忽了,昏迷这么久都没人知道?” ------------ 第177章 不鸟你们 皇上的话让许老将军一身冷汗,哪怕知道这番话中破绽较多,但总比归来当日罚跪祠堂要好得多吧。 至于为何罚跪祠堂,深究下去对许母和许晏承都不利。 许老将军磕头认错,脸上满是疼惜,直言是他的疏忽。 “让陆大人随你们去,让她看看情况。” 许老将军正准备请御医,听到皇上的话,心中顿时叹了口气。 胳膊拗不过大腿,以后还是同夫人说,不要表现得太明显。 如今陆棠乃皇上跟前红人,得罪不起。 想归想,但心中对陆棠的不满又多了一层。 若没有赐婚,若赐婚对象不是陆棠,许家哪里会闹成这样。 究其原因,还是她! 陆棠终于光明正大地进了许府,看到许晏舟的那一刻,她无比震惊。 明明一路上在她细心照料下,许晏舟已经恢复了三四成,只需要再静养半个月,恢复七八成不成问题。 可如今看到他如同金箔的面容,脸上毫无血气,堪比刚刚发现他的时候! 陆棠沉着脸抹上他的手腕,这一幕落在许母眼中,顿时蹙起眉头。 “郡主,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毕竟尚未成亲。” 这陆棠当真是没规矩,这双手不知道摸了多少男人的手! 只是想想就觉得肮脏。 陆棠回眸,平静地看着她,带了一抹疑惑,“我以为许夫人会更关心王爷的病情。” 这抹疑惑让许母眼睛刺痛了一下,眼底划过一抹怒色。 看看,还没进门就对她这个准婆母如此不敬,进了门还了得! 许老将军轻咳一声,给了许母一个眼色。 他可没忘了今日在殿上皇上点他的那几句,本来许家就背着‘怠慢’‘疏忽’亲子的名声,若是这个节骨眼再传出去点什么,皇上定会怪罪。 许母自然知道这一点,只能硬生生忍下这口气。 等陆棠进了门,这规矩说什么也要给她立起来,否则再丢脸,就是丢整个许家的脸。 陆棠不知道身后这对父母在想什么,刚刚她只是单纯的疑惑,原本心中就有所猜测,如今似乎具象化起来。 这次陆棠过来,还带了两个御医一起,都是御医署资历较老的。 陆棠诊脉之后,请二位御医再度诊脉。 二人轮番看过,目光看向陆棠,点了点头。 许老将军见他们打哑谜一样,不由地问道:“我家老二怎么样了?” 陆棠垂眸没有说话,以为御医拱手道:“许将军,许夫人,王爷这次受伤颇重,本就伤了根本,再加上气怒攻心,心神受损,这才一蹶不振,昏睡不醒。” 气怒攻心,心神受损? 许家夫妻睁大眼睛,总不能是因为跪祠堂那点事吧。 现在这孩子气性这么大吗! 许母忍不住看了陆棠一眼,以前她儿子多好,如今这么沉不住气,怕也是因为她的缘故! 难不成陆棠从中挑唆? 许母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却不知道陆棠哪里会知道许府那点事。 陆棠说道:“劳烦二位检查一下王爷的身体,是否还有外伤。” 许母当即怒道:“你什么意思!” 陆棠神情淡淡,“许夫人怎么如此急切?” 说话的功夫,御医已经检查查看一番,除了在吴都所受之伤,便是膝盖上一圈明显的青紫。 这是罚跪过,否则颜色不会如此深,这么多天仍未消下去。 陆棠明知故问,“这是怎么弄的?” 御医配合地讲明缘故。 许老将军本想着没人知道罚跪一事,许晏舟自己也不会说出来,万万没想到会被人当场揭发。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在许晏舟昏睡不醒的前提下,这就成了大事。 毕竟他对外的身份是北辰王。 他心思电转,拉住还要再说什么的许母,便已经想到该如何应对陆棠的说辞。 只要‘有情可原’,罚跪不过是家里的小事而已。 许老将军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谁想到陆棠拱手说道:“许老将军,许夫人,小女别过。” 许老将军张了张嘴,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颇为难受。 “关于我家嫡次子罚跪一事……” 他的话还未说完,陆棠便打断他,“许老将军,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今日我过来,只是同两位御医一起给王爷看看状况。” 许老将军愣了一下,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那就多谢三位了。” 将三人往外送的时候,许老将军忽然就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陆棠这是要将事情原原本本禀明圣上啊! 陆棠的确如此打算的,她真的很生气,养在身边的亲儿子,他们怎么会如此狠心! 但她没有立场问,即便问了,也问不出所以然,更何况她看出来这老家伙一直在打腹稿。 想狡辩? 那自己去皇上面前狡辩好了,劳资才不听。 她脑海中忽然就回想起在吴都的时候,许晏舟昏迷时嘀咕的那些话。 许老将军多少是有点慌了,但陆棠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径自上了马车,看方向竟是直奔皇宫。 许老将军赶忙回去换了身衣裳,急匆匆跟着进宫了。 若是赶不上先机,谁知道陆棠会说些什么。 ------------ 第178章 责骂 许老将军的速度很快,几乎和陆棠前后脚进宫。 有他在,谅她也不敢胡乱搬弄是非。 许老将军大步往里走,来到殿前时,陆棠也刚站定。 陆棠回首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包含很多,“许老将军何事这么着急?先喘喘气。” 许老将军见她这个样子,脸都黑了,不由得想起夫人所言。 还未进门就如此嚣张,进了门之后还了得? 真应当好好磨一磨她的锐气。 许老将军轻哼一声,不想和她逞口舌之快,没得失了身份。 不多会,皇上从一侧行至,坐到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二人行礼。 免礼后,皇上说道:“许爱卿怎么也来了?” 许老将军拱手,“陛下如此关怀我家那不成器的老二,下官特来谢恩。” 说着,余光瞥了陆棠一眼,见她气定神闲站在那里,没有半点要抢话的意思。 皇上盘着手里的绿松石珠串,“北辰王怎么样了?” 许老将军忙说道:“犬子回来时一身可怖的伤势,叫人看了实在担忧,他兄长也是个直脾气,见状忍不住训斥两句,好让他长长记性,下次小心为上,谁承想我那犬子直接顶撞他兄长。” 许老将军一脸悔过之色,“子不教父之过,是臣的过错,请皇上责罚!” 陆棠垂眸不语,这老头子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许老将军见陆棠没有说话,心中有些疑惑时,耳边传来皇上的声音。 “许爱卿,我问的你什么问题?” 许老将军一凛,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 他忙跪下来,“臣该死!” 皇上看向陆棠,“陆爱卿,你来说,北辰王如何了?” 许老将军伏在地上,头微微转动,飞快扫了陆棠一眼。 陆棠清脆的声音响起在殿中,“回皇上的话,北辰王昏迷不醒,乃气怒攻心、心神损伤之故,除此之外,两位御医发现北辰王的膝盖青紫一片。” 许老将军不敢私自接话,更不能自作聪明地解释。 陆棠说话看似公平公正,没有添油加醋,但她将重点全说出来了,留下的部分自然会引得皇上去想。 果不其然,皇上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膝盖青紫?许爱卿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许老将军说道:“回皇上,因为犬子顶撞了兄长,被她母亲责罚,在祠堂跪了一会。” 他的话音刚落,沉重的镇纸‘啪’一声砸在他面前,惊的许老将军浑身一颤。 “你可是认为朕好糊弄!跪了一会,膝盖到现在还青紫?” “臣不敢,臣该死!” 皇上震怒,许老将军声音浑身战栗。 “北辰王回到府上就被责难,许家可是对朕的安排不满!” 许老将军彻底慌了,连连叩首请罪。 他不知道‘朕的安排’是指的将许晏舟派出去查案,还是对许晏舟的赐婚。 如果是前者还好说,如果是后者……他府中的消息,轻易就能被皇上知晓。 许老将军思来想去,心中愈发慌乱。 陆棠忽然站出来说道:“陛下息怒,外界传闻许老将军教子严厉,或许并非责难。” 许老将军愣了一下,没想到陆棠会为他求情。 皇上冷哼一声,“教子严厉?所谓的‘子’还得区分一下是不是!” 许老将军一下就明白了皇上话中的意思,显然是知道了他偏袒老大。 但许晏承确实优秀,哪里像许晏舟,任何事都不让人满意。 更何况,这也不是偏袒,许晏承作为长子,哪能背上这种罪名,会影响他的声誉。 许老将军心中认为自己没做错,但嘴上却一个劲请罪,诚恳至极。 陆棠拱手说道:“陛下息怒,都是心头肉,许老将军未必不在乎北辰王。” 皇上不耐烦地挥挥手,“都滚下去吧,你们若是照顾不了朕的北辰王,便交给旁人。” 许老将军抹着额头的冷汗退下去了。 殿中还剩下陆棠,皇上没好气地说道:“哼,就你聪明。” 陆棠嘿嘿一笑,“还是陛下英明。” 刚刚陆棠明面上是在帮许老将军说话,实则是提醒皇上许老将军区别对待。 但是她知道,这件事不能闹僵,否则许晏舟再如何占理,再如何委屈,也会背上不孝的罪名。 毕竟因为他的缘故让父母受到陛下责难,明面上他赢了,私下定会有人泼脏水。 所以陆棠最后一句话,也是当着皇上的面在敲打许老将军。 虽然她没资格敲打,但还是要说,都是亲生骨肉,何必如此偏心。 陆棠体会不到许晏舟的痛苦,因为她根本不在乎陆正对她是和看法,又是什么态度。 但想想如果师父如此,她定会难过伤心的很吧。 想起师父,她又想起师父不愿来京城一事,心情难免低落。 陆棠离开皇宫,在宫门口见到尚未离去的许老将军。 许老将军看了她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两个御医留在许府诊治,经此一事,许府不敢再耽搁许晏舟的伤势。 事实上一直也没想耽误,他们只是以为许晏舟在装病,以此吓唬他们,谁想到他是真的。 许母看着病榻上的许晏舟,垂泪不已,“我哪知道啊,这能怪我吗,以前老二身子骨硬朗得很,这才跪了两个时辰就晕了,说出去都没人信。” 许老将军回到府中,就听到自家夫人在那里抱怨,心中一肚子火气顶上来。 “不怪你怪谁!如果不是你非要罚跪祠堂,他能变成这样吗!” 没有罚跪一事,能有今日之事吗,先让一个小辈摆了一道,后又给他求情,这是为了跟他要人情吧! 最关键是,惹了皇上不悦! 如今皇上已经知道许府对两个嫡子的偏袒,将来任何事都会以此为评判。 “我哪能想到他会晕倒,以前跪几个时辰也不见如此。”许母不服气,委屈得很。 许老将军怒道:“他为皇上办差弄了一身伤回来,你看不见吗!” 听到许老将军发火,许母抹了抹眼泪,更委屈了,转头瞪了昏迷不醒的许晏舟一眼。 都怪他,如果不是他这般孱弱,怎么会惹得老爷骂他! ------------ 第179章 无条件信任 被许老将军骂过之后,许母就再也没有踏入过许晏舟的院子。 每日会有小厮过来禀报他的情况,以免再出什么岔子。 而陆棠得了皇令,可以御医的身份出入许府,许府之人不得干涉。 皇上下的令,谁敢不听。 许母不敢对皇上不满,还能不敢对陆棠不满? 看陆棠愈发不顺眼。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此随意出入外男府上,成何体统! 没有半点规矩,如何做她许府的媳妇! 许大夫人给许母顺着气,“母亲,您别气了,人家到底是有官职在身,同我们不一样。” 许母瞪眼,“一个女子家家的,要什么官职,纯粹逞能,她如此粗鄙粗鲁,和你可比不了!” 许大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得色,嘴上却说道:“母亲可别这么说,陆棠身为郡主,又是都承旨,哪里是我们能得罪的。” 许母一听更生气了,“她再是什么身份,进了许府,我也是她婆母,她还敢不敬我!” 许大夫人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让许母愈发坚定要好好给陆棠立规矩的心,绝对要将她管束过来。 许晏舟这个北辰王在许府也只是个嫡次子,她一个郡主装什么大头蒜! 在陆棠和两个御医的轮番诊治下,没过两日许晏舟就醒转。 他有一瞬间的愣神,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随着他的眼神逐渐亮起来,也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一道身影出现在余光中,许晏舟诧异地看过去,发现真的是陆棠。 “陆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棠看着丫鬟将药碗端到他面前,说道:“皇上下令让我和两位御医为你诊治,你心疾较重。” 许晏舟才喝完药,听到这话不免有些懊恼。 这种事让人知道,又是尴尬又是难堪,父亲母亲本就认为他事事处理的不够尽善尽美,如今更是会如此。 “王爷当真顶撞了兄长吗?”陆棠状似无意地问道。 许晏舟叹了口气,沉沉地‘嗯’了一声。 他的确顶撞了。 “因何顶撞?” 许晏舟一愣,通常‘顶撞兄长’就是结果,没人会问起顶撞的原因,因为不论什么事都不应该顶撞。 被陆棠如此直白地问出来,许晏舟沉默了一瞬,原因却说不出口。 为了维护陆棠? 这怎么说得出口。 许晏舟眼尖肉眼可见地红了。 陆棠歪头疑惑地看着他,“不方便说吗?” 许晏舟的视线移向别处,轻咳一声说道:“顶撞了就是我的不对。” 陆棠却不认同,“虽说长兄如父,比你多吃不了几粒米,都是学道理的年纪,没道理他就全都是对的。” 说完,她歪头一笑,“我倒是不认为许大将军会做出无理顶撞这种事,八成是你那位兄长说了不该说的话。” 许晏舟愣住了,定定地看着她。 “连原因都不知道,你信我?” 陆棠点头,“自然信你。” 她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许晏舟彻底沉默了。 从未有这样一个人,会无条件信任他。 二人正说着话,身后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 第180章 不留情面 听到这个声音,陆棠回身,便看到许母端着架子站在那里,目光谴责地看着她。 正常情况下,换做一般女子,哪怕是贵女,都会感到羞赧,但陆棠却一派坦然。 许母本就在气头上,看到陆棠这般神态,愈发恼火,“你可有丝毫廉耻之心!” 陆棠不为所动,也不动怒,“许夫人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奉皇上之名为北辰王诊治,怎么到许夫人嘴里,便成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顿了一下,她微微挑眉说道:“难不成心之所染,语之所现。” 许母顿时睁大眼睛,她万万没料到陆棠敢当众驳逆于她! 甚至还辱骂她心脏! “你、你可知将来是要嫁入许府的,我是你未来的婆母,你这是不孝!” 陆棠不愠不恼,“许夫人也知道我将来要嫁入许府,那为何如此揣度我?我想不通,坏了未来儿媳妇声誉,对你这位婆母有什么好处?” 许母被问的哑口无言,她明明并无此意,只是看不惯她一个女子未出阁之前就私自同外男单独相处。 “哪里是我要坏你声誉,你如此这般,传出去于礼不合,自然要遭人诟病!” 陆棠露出诧异之色,“我明明奉皇命诊治,怎么就成了‘如此这般’‘于礼不合’?世人皆如此愚昧吗?” 许母张了张嘴,“你、你敢辱骂长辈!” 陆棠忙拱手,“许夫人误会了,我指的是外界之人,毕竟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他们应当不至于如此无知。” 许母知道陆棠就是在变着相骂她,震惊于她敢如此不敬重她这个婆母,气得手指都发颤。 但随即一想,她又定下神来。 陆棠当着她亲儿子的面如此对待她,正好让他见识一下她的真面目。 如此没有规矩又不孝不敬长辈的女子娶进门就是祸患! 这下许晏舟也该死了这条心,无论如何都要求皇上收回成命了吧。 想着,许母转头看向许晏舟,“老二啊,你看看她竟……”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入目的是歪倒在床边,晕过去的许晏舟。 不知道为何,许母心中忽然有一丝莫名的感觉。 这个感觉一闪而过,她还没抓住就寻不到了。 许母看向陆棠,“还不快给他看看!” 陆棠看了她一眼,喃喃道:“原来也会着急啊。” 许母:“你……” 就在陆棠给许晏舟诊脉的时候,两位御医回来了,他们进了屋就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识趣的没有说话。 许母见状,冷哼一声离开了。 陆棠侧眸看向许母的背影,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她都没等一下结果。 她对嫡长子许晏承也是这样吗? 还是说对他们太放心了,觉得留下会打扰他们。 陆棠心中莫名酸楚,对许晏舟说道:“好了,许夫人走了。” 许晏舟‘悠悠醒转’,对陆棠露出一抹抱歉之色。 他刚刚是装晕,陆棠的手一搭上脉搏便知道了。 看到他脸上的神色,陆棠垂眸遮住眼底的复杂之色。 其实从许夫人说着那番刺耳的话进来时,陆棠就没想忍让。 所以当时也没给许晏舟留下周旋的余地,就那么同她杠起来,句句难听,句句气人。 她知道许晏舟会为难,却不想因此而受气。 所以当时她便有了决定,求皇上收回成命,取消赐婚。 有过一次失败的姻缘,她不想勉强自己。 宁缺毋滥。 可如今看到许晏舟这副模样,看到他宁可装晕也不愿意同许母站在一起斥责她,更没有拿着所谓的教条规矩来约束她,陆棠心软了。 许晏舟愧对陆棠,她还未进门就遭到母亲刁难,若是将来‘婆母’这个身份名正言顺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给她立规矩。 他不想陆棠跟着他受磋磨。 如此骄傲的女子,如此有本事的女子,不应该因为他而受到磨难。 二人各有心事,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诊治结束陆棠和御医们便会离开,如此倒也不给许母留下把柄,但今日在陆棠那里吃了亏,许母牢牢记在心里。 想想许晏舟不合时宜地晕过去,她心中颇为不悦。 许老将军见她晚膳都吃不下,劝道:“你何必和她怄气,她拿着皇命当筏子,我们根本无可奈何。” 许母胸口起伏不定,“我就是气不过,她一个和离过的破鞋,我家老二能娶她是她的福气,她应该日日烧高香拜谢老天爷,更应该对我恭敬有加。” “本来儿媳妇在婆母面前天然矮了三分,有这么一档事,她更应该伏低做小,夹着尾巴做人,这倒好,看看她嚣张成什么样子了!” 不就是仗着皇上赐婚吗! 就因为赐婚,让她如此看不清自己,几乎飞到天上去了。 许母哪能看不出来陆棠的依仗,她这是要在进府之前给她下马威! 她绝对不能让这个小贱人得逞! “看看她这副德行,和老大媳妇怎么比,老二比不上老大,连娶的媳妇都差这么多,简直败坏我许府门楣!” 许母越说越吃不下饭,她怎么都要给陆棠一个教训。 今日她敢当着面给她难堪,甚至辱骂她,就等着后悔去吧! 许大夫人匆匆而来,看见婆母如此生气,眼底闪过一抹幸灾乐祸,垂眸的时候收拾好情绪,开口安慰起婆母。 有许老将军在,许大夫人不敢说些什么话,不多会就安慰的许母开始用膳。 得了许老将军一个眼神的赞赏,许大夫人开始为婆母布菜。 许母愈发满意,想起陆棠愈发添堵。 第二日清晨,下人送来拜帖,看到拜帖出处,许母便蹙起眉头。 许大夫人见状忙说道:“母亲,听闻陆棠自小不在陆府,没有得到该有的教养,不知道她对嫡母态度如何?” 送来拜帖的正是陆夫人,陆棠曾经的嫡母。 这种五品小官家的夫人本没有资格见她的,如今经老大媳妇提醒,许母心中倒有了一些计较。 陆夫人于次日登门拜访,看得出想见许母的心情比较急切。 陆夫人脸上堆着笑行了个万福礼。 ------------ 第181章 自请出府 许母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给陆夫人赐座。 “妾身冒昧拜访,还望夫人见谅。” 许母眼底闪过一抹不耐,直截了当问道:“陆夫人有何事?” 陆夫人堆着笑脸说道:“还不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女儿陆棠,得了夫人青睐,能够进入许府是她的福气。” 许母不是真傻,在外人面前决口不提对赐婚的不满。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哪是得了我的青睐,是得了皇上青睐。” 心中不痛快,还是忍不住酸两句。 陆夫人没听出来她话里藏着的不满,只以为她在谦虚,笑容中露出些许骄傲之色。 “棠儿虽是庶女出身,不过府中给予的都是嫡女应有的待遇,幼年幸而被丘师看中收为关门弟子,得丘师教导有了今日成就,她常年不在身边,我们这父母的时常想念的紧,又不敢打扰她清修。” 许母听得心里冷哼,这是要表达什么? 解释这么多年来他们不教养的原因? 提到丘师,许母垂了眸,想着以后说话还是要谨慎一些,莫要被抓到把柄,毕竟丘师当年是皇上的半个师父以及姊姊。 单是这个身份,她招惹不起。 好在,丘师这辈子应当不会踏足京城的。 想到这里,她又放下心来。 听着陆夫人满嘴都是对陆棠的疼爱,对她不在身边多年的惋惜和思念,许母心中愈发不耐烦起来。 她抬眸,不客气地问道:“我怎么听闻,陆大人当年一纸绝亲书将郡主踢出陆府。” 陆夫人脸上笑容不变,似是早就料到会有此问,“这个啊,实在是她父亲用心良苦,他父亲知道边关势在必行,不想让陆棠有所牵绊误了前程,便狠心给了绝亲书。” 她叹了口气,“正因为这样,至今陆棠都还在误会他,这次若非她马上要成亲了,我们或许都不会再打扰她。” 许母也是长见识了,对陆夫人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也是个能说会道的,硬是将黑的说成白的。 “既如此,那倒是陆棠的不是了。” 陆夫人一听忍不住垂泪,“这不怪那孩子,当初那纸绝亲书也伤到了她,为了能让她无所顾忌,她父亲真的是狠下心肠说了些绝情话,换成谁都想不开。” 许母挑眉问道:“既如此,陆夫人打算怎么做?” 她大概能够明白陆夫人的意思,也知道她想做什么,无非是见到陆棠飞黄腾达,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想认回来。 奈何陆棠不是个好说话的,根本不给陆家这个机会。 想也知道,攀附回陆棠,陆家可以说一飞冲天了。 陆夫人抹了抹眼泪,哀声说道:“这不是孩子要成亲了,我这当嫡母的,怎么要做点什么,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旁人那里送嫁。” 这还真是个好理由! 一旦陆棠回到侯府待嫁,那就等同于认回陆家。 按理说,在长公主和陆府二者中任谁都会选择前者,但许母本就觉得陆棠拿乔,不把她放在眼里。 若是让她在陆府待嫁,虽然算不得削弱她背后的势力,但也能好好给她添堵。 许母看得出,陆家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是不会放弃这么一块肥肉的! 许母的笑容真切了几分,“难得陆夫人有这份心意,陆棠知道了应该会感动才是。” 她开始迎着陆夫人的话说。 陆夫人煽了会情,开始说出此行目的。 “许夫人贵为一品诰命,又是棠儿板上钉钉的婆母,妾身恳求夫人能帮忙劝劝陆棠,将我们的心意告诉她,妾身别无所求,只希望她能回到陆府待嫁,让我们尽一尽做父母的责任。” 许母虚扶一把,“陆夫人快快请起,都是做父母的,哪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心酸呢,陆夫人放心,我会找个机会同陆棠谈一谈的,不过……” 陆夫人还未完全站直的身体又要矮身下去,被许府丫鬟扶住。 “不过什么,夫人还请明言!” 许母叹了口气,“不过你也知道,陆棠的脾气摆在那里,我说的话她未必会听,毕竟我不是丘师。” 陆夫人见状眼尾红了一圈,“妾身知道这件事难为夫人了,实在是没了办法才不得不求助夫人,我们可以答应陆棠,送她出嫁后,她若是不愿意见我们,我们绝对不打扰她。” 说得真好听,那时候就可以用孝道压人了。 许母可不会把这话当真,但她要的就是这样。 陆夫人挥了挥手,身后的婆子捧上来一个匣子,打开里边是满满一匣子黄金。 许母波澜不惊,含笑收下了。 “我倒是可以帮你,不过有些事,你要听我的,陆棠这孩子,一般的话她是听不进去的。” 陆夫人大喜,她还担心白白送了金子得不到一点回应,没想到许母真的愿意帮她。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幸好听了老爷的。 陆夫人欢欢喜喜地离开了,许母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正愁找不到整治陆棠的法子,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至于陆夫人嘴里对陆棠的疼爱,许母会信才有鬼。 真的疼爱,陆棠离开陆府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甚至他们都不知道陆棠师承丘师。 真的疼爱,哪里会在陆棠刚和离出门,无所落脚的时候扔下一纸绝亲书,那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许母可没有一丝一毫怜惜之情,只觉得陆棠这样的人,有这么一家子薄情寡义之辈才正常。 她心中思索着怎么利用陆家人教陆棠做人,下人回禀,许晏舟求见。 “醒了?” 下人恭敬说道:“是的,前日醒的。” 许母挥了挥手,让人进来。 许晏舟在左右小厮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来,随即在他们的帮助下跪地行礼。 许母看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你呀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弄得满身狼狈。” “母亲教训的是。” 见他还在跪着,许母捏了捏眉心,“行了,还不赶紧扶二爷起来。” 小厮忙将许晏舟扶到椅子上。 “伤还没好,过来做什么。”许母缓缓说道。 许晏舟露出惭愧之色,“醒来才知道陆姑娘言语无状惹了母亲不快,但因为皇上赐婚不得违背,孩儿不孝,自请出府。” ------------ 第182章 症结所在 许母听他这么说心中颇有些意动,她掀起眼皮看了许晏舟一眼,缓缓说道:“等你伤好了再说,现在以养伤为重。” 许晏舟垂眸,“谢母亲关心。” “好了,我有些乏了,下去吧。” 许晏舟躬身告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外边那些传言,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许晏舟前脚刚离开,许大夫人端着羹汤走了进来。 “母亲,这两日看您如此操劳,儿媳下厨为母亲熬了银耳莲子汤。” 说完,她挥手让下人端上来。 许母露出欣慰之色,拿着小银勺喝了两口,心中有事却怎么都喝不下去了。 “母亲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看到许晏舟刚从这里离开。 许母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在考虑分府一事。” 这件事并未同许老将军说,所以权当是闲话家常说说,索性老大媳妇也不是外人。 许大夫人眸光闪动,随即笑道:“都听娘的,说起来若是分府的话,以陆棠那性子,倒是可以撒开了,就但愿,她能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哎,我始终觉得她和咱们不亲近。” 许母一听心里像打了结一样。 分府出去,再无人管束陆棠,她会更无法无天,不敬她这个婆母! 不行,暂时不能分府,势必要将陆棠压制得服服帖帖,让她知道要以许府为大! 想起陆棠现在对自己就这般不敬,若是分府出去,住到比许府大上三倍的北辰王府,她怕是要飞上天去。 “她能知道什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哼,现在肯定不能分府,这件事等以后再说。” 许大夫人含笑说道:“是,都听娘的。” 她一副为许母马首是瞻的态度取悦了许母,二人说了半晌体己话。 “小叔倒是性情中人,许是那陆姑娘一路上照顾得当,小叔这才打算投桃报李吧。” 许母怔了一下,“怎么说?” 许大夫人有些惊讶说道:“咦,我以为是小叔要求分府的,原来是母亲的意思吗?母亲还是如此仁厚。” 她的话让许母面色阴沉几分。 原本许晏舟一番话,她还有些感动,如今想想,可不就是为了陆棠才要求分府吗。 分府别住,她就为难不到陆棠了。 好好好,真是她的好儿子! 许母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心情,愈发郁闷起来。 许大夫人好似没看到她的脸色,笑盈盈说道:“春暖花开的季节就是好啊,桃花马上全开了,母亲今年可还举办桃花宴?” 许母心中一动,“自然要举办,这次多邀一些贵人,给长公主也去帖子。” 许大夫人抚掌笑道:“这感情好,如此一来陆棠也会跟着来,或许能和咱们亲近几分。” 许母面上不露,心中冷笑连连。 亲近? 陆棠仗着得了皇上青睐就肆意妄为,如此目光短浅的女子首先要压服了,才有可能和自己亲近。 等到她服服帖帖了,再给她点甜枣,她便会感恩戴德。 许府广发请帖,作为武将,他们一直保持中立,但这次许晏舟直接封王,让他们的立场非常尴尬。 按照以往的惯例,许大夫人给勋贵家的女眷和文官家的女眷都发了请柬。 十来天的调养,许晏舟好了许多,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走路仍旧能看出跛来。 他不愿意以如此模样出现在陆棠面前,每次她来的时候,许晏舟都不肯走路。 那日同母亲提了分府,至今都未曾得到回应,显然不可能轻易分府。 许晏舟还要想想办法。 虽然陆棠不惧,但每日被人变着花样为难,任谁也不会高兴。 更何况,‘孝道’如同山岳压在头顶,除非不顾礼法礼教,不顾世俗眼光,不再人前生活,可以豁出去反抗,否则谁能跳出这个圈子。 近日来,陆棠也颇为纠结。 心软归心软,可想到今后在许府的日子,她就觉得麻烦。 暴揍许母一顿? 显然不可能。 而且她有时候忍不住想,在边关时,许晏舟骁勇善战,有勇有谋,沉稳睿智,果断干脆,可回到许府,竟然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若非亲眼见过他带兵打仗时的勇猛,她甚至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和许晏舟相顾无言,结束今日诊治之后,二人相视一眼,不自觉移开视线,心中都忍不住叹气。 那日之后,许母倒是没再来自讨没趣。 陆棠离开许府回到公主府,便被长公主唤去。 原来是收到许家的请帖。 陆棠从未说过在许府的事情,长公主哪里能猜不出什么。 那许氏就是个拎不清的,大儿媳妇有八百个心眼子,府中看似是许氏做主,实则是那大儿媳妇。 偏生许氏看不明白,总以为老大一家子都是仁厚努力之辈。 “看你闷闷不乐的,有什么事要同我说才是。”长公主说道。 陆棠本不愿意让长公主跟着烦心,但方姑姑一番话还是打动了她。 “殿下将你当做自己的小辈,你不说才会让她跟着烦心,再者说,殿下最是通透,你想不明白的,殿下还能想不明白?” 陆棠叹息一声,将对许晏舟的疑惑说了出来。 长公主听后和方姑姑相视一眼。 “我还说症结出在哪里,原来在这里。” 陆棠愣了一下。 长公主笑道:“你自小跟着丘师,不受礼法规矩束缚,自然难以理解在世家成长起来的人,孝道大于天,许晏舟在这种情况下,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已是难能可贵。” 别说许晏舟,就是长公主和皇上,都受此等约束。 这便是为何长公主当年羡慕丘师的原因,她无拘无束,自由洒脱,敢爱敢恨,不受世俗约束。 可同样有一点,正因为如此,她无法存于世。 隐居避世何尝不是她对世俗礼法的一种反抗和无奈。 而陆棠和她师父终究有不同之处,她当年头脑发热,为了男子自愿深入侯府后宅,数年如一日反倒是让她适应不少。 陆棠大概有些明白,可越是明白,心中越是发沉。 既如此,将来真正被许氏为难的时候,许晏舟恐怕也只能袖手旁观? ------------ 第183章 都不舒服 桃花宴请帖发到长公主这里,陆棠不去就不合适了,赐婚是明面上的,她这个未来儿媳不露面,岂不是下了许家面子。 “小心为上。”长公主嘱咐道。 她知道许府那对婆媳是什么样子的人,自然便会猜到,这场宴请恐怕没那么简单。 长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真若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动作,说不得她也要干涉一下世家了。 只是那样一来,眼下还算平衡的局面恐怕会被打破。 赴宴这日,陆棠身穿以翡翠色为主色调的烟罗绮云裙,纤腰一束,盈盈一握,头戴翠钿花钗,其上镶嵌着宝石,显得名贵不凡。 长公主许久不曾参与这等宴席,今日特意穿了黛蓝色织锦长袍,裙摆如云,广袖和腰间玉带绣着展翅而飞的青鸾。 “今日略施粉黛,竟是如此清丽绝俗!”长公主看着陆棠露出一抹笑,眼底透着满意。 尽管同陆棠相识不过数载,但陆棠这个性子和行事风格颇得她心意,越看越是喜欢。 来到许府时,门庭若市,入目皆是贵人。 许家男丁只有两个嫡子,两个庶女都已嫁做人妇,余下的便是许晏承膝下有一子三女,其中两个是庶女。 最大的十二三岁,相较而言,许晏舟已落后于人。 陆棠跟着长公主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沈尽欢随着次辅夫人下车。 她看到陆棠,嘴角的笑容一僵。 自从上次沈尽欢宴请失败之后,就再没人敢请陆棠。 至今看到她,脑海中就浮现出她握着火铳去楚大人家‘赔罪’的场景,还有她那个彪悍的丫鬟。 那次之后,楚清音大病一场,至少两个月不曾出门。 最先挑起事端的周桑瑶却像鹌鹑一样缩在家里,也是一月余不出门。 至于萧明珠……现在在地牢中。 想起这些,沈尽欢嘴角笑容加大,硬生生挤出笑容,“见过长公主,见过陆姐姐。” 次辅夫人看向陆棠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惊艳,随即收敛神色,同长公主见礼。 不多会,许母和许大夫人迎了出来,将长公主迎入府中。 长公主辈分和身份在那里,自然而然坐了首位。 若是以前,她定会客气一下,不愿喧宾夺主,但今日不同,她偏要坐首位。 春日乍暖还寒,新芽初动,一派春意之景,让人看了心情愉悦,连带着便也不觉得太冷。 夫人们相谈甚欢,便让小辈们自行游玩去了。 只是许府没有适龄的姑娘陪着,许大夫人便让十岁的嫡女陪同。 许澜衫明眸皓齿,小小年纪娴静文雅,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几个贵女和颜悦色。 “这位是陆姐姐吧,陆姐姐真美!”许澜衫笑眯眯看着陆棠。 陆棠正欲说话,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怎么叫姐姐呢,不应当叫婶婶吗?” 陆棠转头看去,见说话的人是楚清音,眼睛一亮。 楚清音对上她的眼神,没来由的心里一沉。 “楚大小姐,你可好些了,原本想去探望你的,结果前些日子有事这才耽误了。” 陆棠一边说一边往那边走,楚清音脸都变了,下意识往后退去。 沈尽欢想笑,楚清音好不好,你心里没点数吗。 她也挺无语的,在陆棠手里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至今还有人以此嘲笑楚清音,怎么还去招惹她。 侧眸瞥了不远处的周桑瑶一眼,心里有了数,八成又是她挑唆的。 楚清音大概是觉得被吓退很丢脸,硬生生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陆棠握住她的手,手心顿时沁出一层冷汗。 陆棠言笑晏晏,随即歪头疑惑道:“咦,楚大小姐可是不舒服,还是穿太多?怎么出汗了。” 楚清音咬着后槽牙,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陆棠不赞同地看着她,“楚大小姐不要忍着,若是不舒服就回去。” “我真的没事!” 陆棠露出欣喜之色,“如此甚好,上次的展示还没完,你还要不要看?” 楚清音脸都绿的。 不仅是她,许澜衫脸色也跟着一变。 刚刚叫姐姐是故意的,好让她知道许府根本不欢迎她,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楚清音。 若是陆棠乱来,在许府拿出火铳这可如何是好。 不对,她跟着长公主来,怎么可能会带火铳,她莫要自乱阵脚。 出于陆棠曾经的荒唐事,没人敢不信。 秦昭在不远处几乎压不住嘴角,一群姑娘加起来都没两百岁,心眼子却有上千,合该好好治治她们。 楚清音扯了扯嘴角,强笑道:“郡主说笑了,那对那等血腥之事实在没兴趣。” 陆棠紧了紧她的手,不容她抽回去,笑道:“你说得对。” 楚清音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又听她说道:“我能自制武器,若不然咱们玩射击吧,我们轮着来当靶子。” 楚清音:……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人家贵女都玩击鼓传花,你用人肉当靶子? 楚清音一个不查被陆棠拽了个踉跄,眼见她要来真的,顿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陆棠站在那里当靶子她敢射击吗? 擦破点皮皇上都得砍她脑袋。 她若站在那里,陆棠肯定敢射击! “郡主我不舒服,我、我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楚清音决定听劝。 见陆棠终于松开了手,甚至露出遗憾之色,忙不迭迈步离开了。 周桑瑶暗骂一声没用,转眸正好对上陆棠笑盈盈的眸子,她腿一软坐倒在地,脸色发白地说道:“我、我也不舒服。” 才出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吓跑了两个,沈尽欢嘴角轻抽,觉得府门前友好打招呼的举动真是太明智了。 眼见陆棠看过来,沈尽欢脸上的笑容加大,主动迎了上去,“郡主,久闻你自制的武器,听闻宣阳公主都喜欢得紧,能否送我一个?” 陆棠顿时兴趣缺缺,打了个哈欠敷衍说道:“等有时间的。” 许澜衫见状心中颇为不屑,这么多人,居然怕陆棠,她偏偏不怕。 她露出敬仰之色,“陆姐姐好厉害啊。” 陆棠好似无所觉一般,和许澜衫相处得很不错,不多会宴请开始,一众贵女往回走去。 许澜衫给过来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 第184章 猫腻 陆棠和秦昭并肩走入厅内,长桌琳琅满目,尽是佳肴。 她来到长公主身侧坐下,随即目光掠向几个贵女,周桑瑶和楚清音迅速移开视线,沈尽欢则冲她一笑。 陆棠回以一笑,收回目光。 许母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扫了次辅嫡女一眼。 什么时候陆棠和沈家关系如此融洽了,不是说陆棠在人家宴请上闹事着吗。 许大夫人坐在她下首,大多数时候是许大夫人张罗一应事务。 许母对大儿媳妇颇为满意。 在许大夫人递过来帕子的时候,许母向她使了个眼色。 许大夫人会意,吩咐下人们布菜。 佳肴满桌,此刻上来的是没人份的羹汤和美酒。 在场之人有许多年少的,所以每个人面前的酒也不尽相同,年纪小的喝的都是果酒。 陆棠目光所及,看着晶莹剔透的液体,扑鼻的醇香蔓延开来,饶是她不怎么喝酒,也觉得这佳酿不错。 许母笑着说道:“殿下许久不出,这一驾临,连今年的桃花都开得格外艳丽。” 长公主笑着摆摆手,说道:“可别夸老身了,谁让我摊上个不省心的小辈,怎么也得挪动一下我这把老骨头了。” 她嘴上说着‘不省心’,语气却颇为亲昵,话里话外都将陆棠当做自家孩子,在场谁听不出来? 这是给陆棠撑腰来了。 不少贵女垂眸遮住眼底的嫉妒之色,能入长公主的眼,今后在京城不说横着走,至少没人敢惹。 就连将来嫁了人,婆家也要她看身后之人。 许大夫人适时接过去,端起杯盏含笑说道:“如此说来,倒是要敬郡主一杯了,说起来郡主也不是外人,托大,将来还要称呼一声弟妹。” 陆棠刚端起杯盏递到嘴边,又落下来。 许大夫人眼眸一闪,说道:“郡主,我先干为敬!” 说着,她就要抬袖仰脖。 “且慢!” 许大夫人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不露声色,“郡主?” 陆棠笑道:“许大娘子这话我有些迷茫,似乎乱了辈分。” 许大夫人一怔,“怎么?” 陆棠看向坐在末尾的许澜衫,笑道:“许家小妹一直喊我姐姐,许大娘子再叫我弟妹,这……” 许澜衫都蒙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被陆棠捎带上! 她不过是暗中为难一下陆棠,又不是什么大事,哪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件事抖搂出来。 更何况,她张口闭口‘弟妹’,不害臊吗? 许大夫人沉了脸,转头看向许澜衫,“澜衫,怎么如此规矩!” 许澜衫满腹委屈,十岁的年纪其实已经懂了很多,哪怕知道母亲不是真的要骂她,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她仍然感觉脸上无光。 太丢脸了! “还不快给郡主道歉!”许母冷哼一声。 陆棠忙笑着说道:“一个称呼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许澜衫气死了,不至于你还当众说出来! 许母扫了长公主一眼,见她唇角含着浅淡的笑,垂眸不语,心知这是不痛快了。 “让殿下见笑了,让郡主见笑了。” 陆棠笑容不变,“许夫人哪里话,孩子年纪还小,不懂也是正常,我哪会和她一般见识,以后叫我陆姑娘吧,这样最好。” 许大夫人见她将自己的话说了,当即闭了嘴。 许母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陆棠话中意味不明,难不成有悔婚的意思? 她许家儿郎没有差的,许晏舟再不争气,也争了军功回来,哪容得一个乡野丫头悔婚。 她悔婚可以,陆棠不行。 许母心思一转,看向许澜衫,呵斥道:“还不给郡主赔不是!” 在陆棠连声‘不用’下,许澜衫委屈巴巴地赔了不是,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作为许府这一代唯一的嫡姑娘,她被捧在手心里,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许大夫人见她端着酒杯,忙说道:“幸得郡主大人大量,这杯说什么都要敬你!” 说完,她不再给陆棠说话的机会,以袖遮杯,一饮而尽。 迎上许大夫人的目光,陆棠露出一抹笑容,眼底异彩连连,随后在她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许大夫人一颗心落定,笑容爬满脸庞,“郡主爽快。” 遂隐晦地同许母相视一眼。 用膳的时候,宾主相谈甚欢,丝毫看不出刚刚那一点不愉快。 陆棠忽然轻声呢喃:“咦,怎么有些热。” 她的声音不大,连长公主都没发觉,只有许氏婆媳看到了。 许母见她伸手拽了拽衣衫,眼底闪过一抹晦涩。 要发作了。 这是许大夫人高价弄来的一种药,混入水中无所觉,混入酒中便会产生半数‘媚药’的效果。 为何说是半数,因为喝下的人不会面若桃红,搔首弄姿,而是浑身燥热,思绪不清。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人会下意识脱衣服,直到清爽为止。 最重要的是,药无色无味,当体内的燥热消散后,根本查不出是药物作用。 许多女子亦或者男子,用这东西当做床笫之乐的助兴物。 只是价值太高,制作麻烦比较稀有,也只有一些达官显贵会有一些,都是秘而不宣的东西。 许大夫人想到接下来陆棠会做的事情,心跳蓦然加快,连带着额头也有了一层薄汗。 许母和许大夫人的视线始终游走在陆棠身侧,见她时不时伸手拽一下衣衫,却面无异色,连一丝红潮都没有,心中大定。 如此一来,便没人会怀疑她们在酒中做手脚,只会认为陆棠视礼法于不顾,不知廉耻,才会当众脱衣。 即便到了圣上那里,她们也不惧。 陆棠的名声坏了,这时许母不计前嫌站出来维护她,再让她和老二成亲。 这大一个把柄落在手中,又是声誉尽毁的女官? 她除了夹着尾巴做人,别无他法。 许氏婆媳一直在等着陆棠当众出糗,眼底尽是凉薄之意。 可不知怎么的,陆棠左扯一下,又拽一下,动作倒是伪装的颇为自然,却始终没有褪下衣衫。 难道是药效不够? 按说这个剂量足够了,想不通的许母看向许大夫人,顿时面色一变。 ------------ 第185章 断去许母一臂 许大夫人额头一层薄汗,正不断撕扯着衣裳。 这一幕如此熟悉,不正是许母期待看到的吗,但却不是在陆棠身上看到,而是她的大儿媳妇! 许母有些慌乱,但见许大夫人的眼神还算正常,心头还有一丝侥幸。 毕竟陆棠也在扯衣服。 兴许许大夫人是真的热,亦或者为了挑动陆棠。 想到陆棠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许母心中稍定,定是大媳妇见此故意挑动她。 许母按捺下心中那一抹不安,端起杯盏,笑迎四方。 一杯美酒下肚,人也微醺三分,愈发健谈起来,厅中气氛热络活跃。 这样的宴诗无疑是非常成功的,既让外人看到许府的实力,也通过宴请同宾客交好,同时可以通过宴请,看清楚很多人,做很多平日里做不了的事。 许母看了陆棠一眼,眸色忽的一沉。 因为陆棠不再撕扯衣服了! 许母还没有所反应,一道低呼声传来,她心里咯噔一下。 “许大娘子,您这是……” 许母倏然转头看去,就看到许大夫人不安分地坐在椅子上,衣衫半解,正不断往下褪。 “这、这怎么开始当众脱衣裳了!” “许大娘子莫不是热的?” “哎呦我的老天爷,简直有伤风化!” “快别看了,带因囡出去!” 各家夫人赶忙嘱咐,也不知道这许大娘子怎么了,即便都是女眷,也没有公然脱衣裳的道理。 都说许家家风严谨,虽为武将出身,但懂礼守节,让苛刻的文人雅客都挑不出半点错处。 如今这是中邪了? 许大夫人都觉得怕是有人动手脚,想霍乱许家,可在场的谁有本事在许家做这等享? 而且许大夫人面色正常,不像被人动了手脚。 众人愣神的功夫,许大夫人的香肩都已半裸在外。 许母哀叫一声,“还不快把她按住!” 几个丫鬟婆子赶忙上千死死按住许大夫人,硬生生将衣衫半褪的大娘子拖下去了。 许母险些晕厥过去,眼底血丝都蔓延上来。 明明这药是下给陆棠的,两个人做对桌,怎么如今却变成大媳妇喝下那杯酒? 许母想不明白,下意识看向陆棠,便看到她笑盈盈向自己举杯,眸中却透着丝丝寒芒。 这一刻许母不需要知道过程,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陆棠做的手脚! 她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又是怎么做的手脚! 许母竟是一点都没察觉,她顾不上想那么多,眼底赤红如血,却不得不生生眼下心头这口黑血。 这件事说什么都不能再发酵下去,否则一旦让人知道原是许家想针对陆棠,她们就彻底完了! 见许母这副模样,众人也不做他想,任谁家里遇到这种事能冷静下来。 那可是侯府下一任女主人,这将来如何立得住门户! 这里边没人敢说什么,但有一个人例外。 长公主一脸担忧看向许母,“这孩子怎么了,难不成魇住了?早些年不是闹过一阵子魇魔魇鬼吗,幸得南灵寺高僧出手才平息下来。” 她一开口,众夫人面色各异。 在场之人大多数都知道‘高僧收服魇魔魇鬼’一事,那不过是先皇后借着高僧之手,铲除后宫心思不正的宫妃,以正后宫风气。 经长公主这么一说,不少人立刻纳过闷来,许家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许母面色惨白,强笑道:“多谢殿下提醒,不过想必和那件事无关,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 长公主这是要废掉许大夫人! 府中不少还要仰仗许大夫人,更何况许母用她用惯了,哪是那么轻易就舍弃的。 长公主意味深长地一笑,“不如请高僧过来瞧瞧。” 许母冷汗涔涔,忙说道:“后宅女子之事请高僧未免太小题大做,不值得为她如此。” 长公主挑眉,“既如此,许夫人倒是说说,大娘子到底怎么了?这件事传扬出去,本宫明明亲眼所见,却一头雾水说不出所以然,难免会被说成怪力乱神。” 魇魔都出来了,还怕怪力乱神,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长公主既如此说了,就一定要个结果。 若是承认魇魔一说,那无疑是承认许大夫人心思不正,才会被脏物盯上,这样的人如何配做许家大娘子。 连带着还会影响承儿的前途! 可若是抖搂出真相,世人知道她如此针对未过门的媳妇,她便声誉尽毁。 还会影响许家前程,除了一条白绫吊死,别无二选。 许母缩在袖中的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她口中发苦,眼神晦涩地瞥了陆棠一眼。 陆棠面无异色,湛清的眸子宛若一口深潭,藏着猛兽的深潭。 吃人不吐骨头! 许母竟有一种战栗的感觉从心底涌起。 原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乡野丫头,哪懂得后宅这些阴私魍魉,谁料到被反将一军。 她内心深处几番挣扎,最终,她紧绷的肩膀松塌下去。 “殿下说的是,既找不到原因,那便只能劳烦高僧过来看看了。” 高僧过来看,便只能是被魇住! 众人听到这里,就知道许大娘子彻底废了! 长公主开了口,几乎就是定了性。 许多对长公主不以为然的夫人贵女们,此刻意识到,长公主只是深居简出,并非真的不问世事。 只是不知道,朝堂之上是否还有她的势力。 桃花宴,远没有这一出戏好看。 夫人贵女们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沈尽欢挽着娘亲的胳膊回到沈府,让人端上热茶,迫不及待地问道:“母亲,那许大娘子可是针对了陆棠?” 次辅夫人屏退下人,随即赞赏地看她一眼。 提醒道:“今后你少同楚家和周家姑娘来往。” 这两个都不聪明,免得带累她闺女。 不仅她们不够聪明,这两家女眷也看不清形势,居然还不明白这一码戏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如她闺女。 这次长公主明着袒护陆棠,局势怕是有变。 陆棠和许家的婚事怕是也会有变。 这姑娘心思手段都有,许家婆媳上来就吃了大亏,直接断去许母一臂,这魄力也是少有。 “欢儿,这件事还会发酵,若是陆棠仍旧能够解决,你定要同她多亲近!” ------------ 第186章 这是他敬重的母亲? 许府的大娘子因心思不正,行为不端遭了魇魔,经南灵寺高僧净化后得以恢复正常。 许府主母感念她对府中多年的付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愿一纸休书与她,让她在府中后院的祠堂中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此刻,许府后宅深处传来凄厉的喊叫声。 许大夫人披头散发装若疯妇,她使劲敲打着门窗,哭喊不停。 “我要见许晏承,我要见婆母!放我出去!” 她一觉醒来天都塌了。 从旁人嘴里知道自己在宴会做的荒唐事,她几欲晕厥,她的声誉就这么毁了! 她甚至不知道今后要如何在人前走动。 正绝望的时候,更绝望的事情来了,她不允许这个小破院子! 房门被锁,满地皆是残羹,这些食物送进来的时候就被她砸了满地。 她被软禁在后院,如同废人。 连续三日,她颗粒未进,砸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哭喊的嗓子沙哑,几乎听不出原本的声音。 这三日除了力气大的婆子和看守的侍卫,她谁也没见到。 许大夫人哭喊得实在没了力气,瘫软在门边,眼睛肿得如同核桃。 她心思不正,行为不端,因此被魇魔找上了? 她裂开嘴,鼻涕眼泪横流,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以这样的理由毁掉她的声誉和后半辈子,真狠啊! “淑媛。” 一道声音让许大夫人愣了一下,随即艰难地爬起身来,“母亲!” 是许母。 终于肯来见她了。 “你受苦了。”外边传来许母哽咽的声音。 许大夫人可没有丝毫委屈的情绪,若不是许母下令,她能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但她嘴上却哽咽道:“母亲,放我出去吧,淑媛好苦啊。” 许母哀声说道:“这一切都是陆棠干的好事,若非她逼迫,你我都不至于如此凄惨,母亲定会为你报仇!” 许大夫人睚眦欲裂,这个意思是,根本不准备放她出去。 “淑媛,等世人忘掉这件事,母亲就把你放出来,给足你银子,偷偷送你离开京城,你暂且忍耐一阵子。” 许大夫人哪里听不出许母的搪塞之词。 等世人忘记这件事就送她离开京城? 恐怕是等人不记得了她,就送她上西天吧! 这件事是许大夫人暗中引导,由她一手布置没错,然明面上,可是由许母主导和授意。 在世人眼中,她只是个替罪羊。 许母焉能让她活着离开京城。 许大夫人哭求道:“母亲,我想见见晏承。” 外边沉默了一阵,传来许母的声音,“承儿这几日不在府中,等他回来我就让他过来。” 说完,许母不再说别的,安抚她两句便离开了。 这之后,许大夫人倒是不哭不闹了,只是仍然吃不下多少饭,一直等了五六日都没见到许晏承。 她知道许晏承不会出现了。 这个凉薄的男人,她好的时候万般皆好,如今被他母亲坑害成这般模样,他居然看也不来看他一眼。 “该死啊……都该死。” 许大夫人恨啊,恨许母,恨许晏承,更恨陆棠。 她要报仇,她要出去! 自那之后,许大夫人开始好好吃饭,可许母为了不让她力气闹腾,一天只给她一顿饭。 许大夫人知道,只有‘乖乖听话’,才能换来暂时的安稳,才能吃饱肚子。 这一日,她没等来许晏承,却等来另外一个人。 许母去过后院之后便听下人说大娘子不闹了。 许母蹙眉说道:“什么大娘子,许府现在没有大娘子,谁再说错话,重打二十大板!” 她心中难道不苦吗,没了许大夫人,这府中很多事都要她亲力亲为,还要重新为承儿寻找合适的续弦。 如今被许大夫人带累的名声不好,一时半会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这陆棠,真可恨啊! 许母咬牙切齿,却一时不知道该拿陆棠怎么办,心中甚至隐隐产生了一丝畏惧。 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陆棠举杯而笑的画面。 有婚约在身,她竟然还敢! 若说以前还认为能压她一头,现在许母明白得很,陆棠压根没把她当回事。 “夫人,二公子求见。”下人来报。 许晏承过来都是直接进,许晏舟却每次都要通报。 听见许晏舟过来,许母一脸厌烦,“让他滚进来。” 许晏舟进了屋便得到一记白眼。 “还不跪下!”许母呵斥道。 许晏舟拱手,“母亲因何如此生气,儿子哪里做错了?” 许母心头火气正没地方撒,见许晏舟当着下人忤逆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没错就不能跪吗!” 许晏舟木着脸,“望母亲告知。” 许母气得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许晏舟不躲不避。 “你真是寻了个好媳妇!” 许晏舟直直看向许母,“母亲近日来一直因为宴请的事情感到心烦,陆姑娘和宴请一事也有关系吗?” 被他的眼神盯着,许母心中划过一抹心虚,总觉得被他看穿了什么。 “哼,只是想起上次的事情生气罢了。” 许晏舟沉默下去,眼中闪着许母看不懂的神色。 许母有些恼怒,“你这是什么眼神!” 许晏舟缓缓问道:“母亲,宴请上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许母睁大眼睛,“你这是在质问我?你怎么敢!” 许晏舟眸色沉下去,“娘,我去过后院,见到大嫂了。” 许母身形一僵。 许晏舟垂眸,眼底痛苦之色遮掩不住。 “我不知道陆棠到底哪里惹到你,让你如此针对陷害她,娘可知道,这一次不仅会毁了她的声誉,也会毁了她的官途,毁了她的人生。” 啪! 又一巴掌落在许晏舟的脸上。 许母震怒,“你个不孝子,她声誉毁了你心疼,你大嫂声誉毁了便不心疼吗?如今是陆棠动了手脚,你不去找她,反倒来责难你母亲,给我跪下!” 听到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许晏舟禁不住自嘲一笑。 他早该明白的,能说出这种话,又哪里值得他敬重。 许晏舟站得笔直,“恕儿子不能跪下。” 这一跪,便意味着否定了陆棠,承认了许母的做法。 ------------ 第187章 反抗 许母被许宴舟坚定的样子气得不轻,她当即让人拿来戒尺,抬手狠狠打在他的胳膊上,后背上。 这东西打人疼得很,许母又是一点力道都没收,换做一般人早就疼得呲牙咧嘴下意识躲避了。 可许晏舟硬是一声都没坑。 “跪不跪下!” “不跪!” 许母气的一个倒仰,被丫鬟婆子扶住。 就在许母准备让许晏舟滚去祠堂的时候,一道身影从外边走进来,一脚踢向许晏舟的腿窝。 许晏舟回身轻抬腿便抵住对方的脚尖,腿上稍一发力,对方顿时退开两步才站稳。 “你敢!” 许晏承横眉冷对,显然没料到向来听话乖巧的许晏舟会反抗。 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母亲被气倒在一旁,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妻子被关小佛堂,他已经不打算计较这件事了,没想到许晏舟还要在这里闹。 许晏舟昂首扩胸,抬眸看向许晏承,“敢不敢的,也做了。” 许晏承一整个震惊在那里,这还是许府那个虽没什么作为,却听话懂事的嫡次子吗! “你因何变成这样?那女人到底怎么蛊惑你了!” 许晏舟眉头轻轻拧了一下,“和陆姑娘无关,我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看到了善恶。” 许母顿时哭起来,“孽畜,真是孽畜啊,他这是在指责亲娘啊!” 她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娘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娶这么一个强势的媳妇回来,哪里压得住她,你知道外边的人都怎么说吗!” 许母痛心疾首,“人家都说,许晏舟这一身军功,这封王拜相全都是因为一个女子,若是没有这个女子,你什么也不是!” 她说起来就一脸嫌弃和忌讳,一个男人靠着女人立下军功,得了封赏,这和说这男人吃软饭有什么区别! “为母为何要打压一下陆棠,不就是怕她进了门太强势,你立不起来吗!” 一辈子受制于媳妇,许晏舟不要脸,许家还要脸! 许晏承一副嫌弃他丢人的神情,将视线转移到一侧。 许晏舟不为所动,“你们宁信他们,也不愿信我,我还有何可说的。” “他们都未曾上过战场,不过是凭借一些消息兀自揣摩出的事情,难道比我这亲临现场之人更了解?”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丝毫不心虚。 许晏舟从不自我否定,陆棠是最大的功臣,这是既定的事实,没有陆棠打造出的火器,他兴许已经死在战场上。 但如果没有他用兵,也不可能将火器发挥到如此地步。 第一次接触火器就将整个战局囊括其中,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许晏舟从不狂妄自大,也绝对不会妄自菲薄。 他对自己几斤几两非常清楚。 许母以为这番话说出来许晏舟会羞愧死,没想到他正气凛然,毫不退缩。 在许母看来,他这就是外强中干,强撑面子。 任谁被说成是靠着女子起来的,不可能心无波澜。 许晏承一脸痛惜,“简直不可理喻,你这是自我欺骗,除了你自己信,没人会信!” 许晏舟看过去,“陛下信。” 许晏承顿时哑口无言。 陛下若是不信,也不会封王,但这种事谁说得好呢。 只要有火器,换谁上去都一样能胜利,他上去也行,即便他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 没看许晏舟回来之后,他的副将依然能在战场上连打胜仗吗。 对于许晏舟自以为是的说辞,许家母子谁也不信,只认为他要么冥顽不灵,要么强行洗白。 许晏承恨铁不成钢,“你靠着一个女人封王就算了,在这种事上也分不清亲疏远近,娘再竭尽全力帮你,你却为了一个外人忤逆娘!” 他过去搀扶许母,“娘,不必同他置气了,等父亲回来请家法吧!” 通常只有犯了大错的子弟才会请家法。 许母重重点头,“既如此,便开祠堂,请族亲,当众请家法!” 原以为说完,许晏舟会变了脸色,谁知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们,眼底失望和茫然交织在一起。 双方都觉得对方无药可救了。 在许家内部鸡飞狗跳的时候,公主府中,陆棠一直在等许晏舟。 这场婚事,还是罢了吧。 她和长公主联手废了许大夫人,已经结下仇怨,不可能再有修复的可能,与其双方带着嫌隙走到一起,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互相纠缠。 长公主也有此意,许家小到十岁的姑娘都满身心眼子,陆棠嫁进去,除了蹉跎人生,陷于内宅争斗,没有第二种可能。 “皇上那里怕是不会轻易松口。”长公主有些担心。 这场赐婚本就目的不纯,牵扯利益极多,更多的是对陆棠的一种安排,一种比较放心的安排。 如果收回赐婚,不仅损了皇上的颜面,落下‘皇上认人不清’的名声,更会多出许多麻烦事。 比如接下来该如何安排陆棠,才能让皇上放心。 陆棠也沉默了,当初权宜之计,只为了不入宫为妃。 她想着和许晏舟相敬如宾,人前尽事就好,没想到许家如此迫不及待针对她。 这件事出了以后,议论的人多得很。 次辅沈大人特意让沈夫人详细讲了过程,听完他便啧啧摇头。 “这许家也就靠着祖上那点萌荫,否则以这一家子的脑子和手段,早就被剥了官职,发配出去了。” 这可能都算是好的结果,更坏的是被人当枪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个个不知所谓。 沈夫人不由地问道:“这话倒是不错,不过事情闹成这样,这场婚事怕是要黄。” 再是皇上赐婚,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啊。 沈大人摇头,“这可未必,你觉得陛下为何单独准备一套北辰王府?” 沈夫人一怔,随即醒悟,“陛下本身就有让许晏舟分府出去的意思?” 沈大人捋着胡须缓缓点头,“许老头子再无能,手里还是有些兵权和人脉的,皇上刚拿了许晏舟的兵权,将陆棠许配给他,那无疑壮大许府,这可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 ------------ 第188章 大司命归京 吃过一次亏的皇上,打从心底不愿意哪一派势力太大。 如今首辅位置空悬,众人皆认为次辅是板上钉钉的人选,但沈大人可不愿意爬上这个位置。 不是不想,而是时机不到。 以文官现在的势力,这个位置,天然同皇上对立。 这也是沈大人从不接那些人递来的橄榄枝的原因。 他只有老老实实待在现在的位置上,没有过多的动作,不渴望权力巅峰,皇上才不会拿他开刀。 沈大人敢保证,他但凡晋升首辅,他便是走在了抄家的路上。 许府也是如此,有了火器的问世,兵权如今何其重要,但凡许老头的脑袋灵光一点,就不会纵着夫人儿媳闹出这么多名堂。 换做是沈大人,他会立刻寻了理由,开宗堂分家! 如此一来,他们不仅能借着许晏舟这个北辰王的光,天然和陆棠有了一层关系,还能解了皇上的忌讳,一举三得。 偏生许府反其道而行,恨不得马上把自己作死。 属实没见过这样的人家。 沈夫人深以为是,“以前总是听闻许晏承的名字,虽然没觉得他优秀在哪里,但在许家的吹捧下,大部分不知情的人都会觉得他很优秀。” 直到许晏舟上了战场,没有任何粮草的情况下带着将士扛了大半年也没被攻破边关,毅力惊人。 再拿到火器之后,用兵如神,没有任何磨合期便发挥出火器最大的作用,两次大胜仗下来,一鸣惊人。 这样的二郎放在谁家不得好好培养,偏偏许家眼瞎心盲,认准了嫡长子,不论嫡次子做什么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当然,这对外人来说自然是好的,谁希望对家强大呢。 在沈夫人感慨万千的时候,沈大人忽然笑了一声。 “何事让老爷发笑?” “有一件事你兴许还不知道,可听过外界传言许晏舟的军功和爵位都是靠陆棠得来的?” 沈夫人颔首。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种传闻她也就是听听,这定是有人在故意散播谣言,应当是看陆棠和许晏舟近期太着眼的缘故。 沈大人又问:“那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散播的谣言?” 夫妻多年,沈夫人还能不了解,当即反应过来,“总不能是许府自己吧?” 见沈大人点头,沈夫人是真的不淡定了。 这一家子莫不是都被魇住了? 这不断往自己身上捅刀子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作为次辅,沈大人消息灵通得很,陆棠和许晏舟又是御前红人,很大程度代表着将来的走向,他自然时刻关注。 因此这个消息一出,他就让人打探了一番,没想到是许大夫人散播出来的。 许母焉能不知道,怕是被那儿媳妇蛊惑两句就信了。 真是世事难料,这家族若是走下坡路,神仙都拦不住。 “接下来,就看许老头子能不能回过味来,不然,难喽。” 桃花宴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各家都在谈论,武定侯府自然也不例外。 从许晏舟安稳回到京城,萧母就总是闹脾气,认为萧知远这点小事都没做好。 实际上萧知远什么都没做,既没阻拦,也没报信,哪怕他心中希望许晏舟回不来了。 萧母穿得厚实,初春的天,她的脸色却发青,看不到一点红润模样。 她嗤笑一声,“儿啊,你可看到了,这陆棠有多能闹腾,还没过门就把许府闹了个人仰马翻,连带着许大娘子都青灯古佛了,也就我这样的性子能包容她。” 萧知远吃饭不语,萧景年也扒拉着饭菜,头也不抬。 萧母一个人感慨不已,不多会又说道:“儿啊,你说陆棠这么闹腾,是不是就想把婚事闹黄了,好回咱们侯府?” 萧知远:…… 嘴里的饭怎么忽然这么难吃。 “祖母,父亲,我吃饱了,景年还有功课要做。” 萧景年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这侯府是有金山还是有银山? 回来干什么,伺候你个老太婆? 各家都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许府传出开祠堂请家法的事情。 大家都以为是要对许晏承请家法,毕竟他对夫人不知规劝,才导致如今这个局面。 但众人万万没想到,被请家法的居然是许晏舟。 这件事还惊动了皇上,淑贵妃来到御书房的时候,就看到皇上正啧啧称奇。 “陛下要看着北辰王被家法处置吗?”淑贵妃声音柔柔地问道。 皇上冷笑一声,“这家法他挨的不冤,也是他自己要挨的。” 转眸,对上淑贵妃一双似水的美眸,他伸手在她面颊上捏了一把。 “爱妃不必理会,这小子看着光明磊落正义凛然,实际上也贼得很。” 淑贵妃一听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娴雅地开始为皇上研磨。 不多会,侍卫来报,大司命回来了。 淑贵妃识趣地告退了。 不多会,风尘仆仆的大司命进了御书房。 和先前清风霁月的模样大相径庭,若非那一身冷肃的气势,怕是都认不出来。 他满脸胡子,几乎看不出本来面容。 皇上知道他定有紧急之事,否则不会如此面圣。 淑贵妃前脚离开御书房,后脚就听人说皇上雷霆震怒,几乎砸了御书房。 她心惊胆战,不知道大司命带回来什么消息,竟惹得皇上如此。 回到殿中的时候,恰好宣阳也在,便嘱咐她近些日子不要到皇上跟前惹眼,免得受无妄之灾。 宣阳询问一番后,心中一动,让母妃把陆棠宣进来。 “这件事,肯定和十万陶家军有关系,大司命带回来的消息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我从未见过父皇如此震怒。” 陆棠谢过她告知之情,这个时候若是将退婚闹到陛下跟前,那不是正好触了霉头。 退婚不急,总要计划一番。 她记得大师兄在查什么皇叔一事,恐怕这个人和陶家军也脱不了关系。 陆棠心中一动,离开皇宫后去了慎刑司大牢。 这里都是关押重犯之所。 再次见到陶云倾的时候,陆棠几乎认不出她。 她手脚都被束缚着,身下是恶臭的污水,正在奋力去够那污水中的半个馒头。 但因为铁链不够长,她始终差几分够不到。 ------------ 第189章 套话 听到脚步声,陶云倾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 头发脏污黏在一起,遮挡住大半视线,但她依然看清来人。 光鲜亮丽的耀眼,晃得她睁不开眼! 陶云倾僵在那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放弃了那个她挣扎了许久,手腕都磨出血痕也没够到的馒头。 目光在浑浊的空气中交汇一瞬间,陶云倾就移开视线。 陆棠身上的光芒太耀眼,刺她的眼睛疼,心也疼。 “你来做什么,看看我有多惨?” 陶云倾的声音透着沙哑,早就没有了以前那种婉转动听。 陆棠说道:“五千旧部为你请愿一事你可知道?” 陶云倾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扑向铁栅栏,却因铁链的束缚又被猛地拽回去。 “五千旧部请愿,在哪里!” “在城门外。” 陶云倾有些失神,随即狂笑起来,笑声嘶哑难听。 因为大笑猛咳几声之后,她逐渐安静下来,喃喃道:“这些废物居然还知道给我请愿,不枉我爹对他们的恩情!” 她看向陆棠,很想扑过去撕掉她那身昂贵华丽的衣裳。 “所以,我能出去了?” 她试探性的说着。 五千人请愿,这不是小事,皇上总能看出她的与众不同。 陆棠轻嗤一声,“说你天真,你满肚子阴私,说你聪明,你却又如此看不清实事。” 陶云倾刚刚涌起的一点希望落下去。 “五千旧部从天寒地冻到春暖花开,近三月的功夫,若是皇上要放你,你早就出去了。” 明明是嘲讽的话,陶云倾却从里边听出一抹机会。 “陛下之所以一直没有处置你,也没有因为五千旧部放了你,便是要查清楚当年十万陶家军一事。” 薛家口战役是陶云倾不敢提及的过往,如今她面露几分迟疑之色。 虽说她不是故意的,但她的确泄露了军情,才导致薛家口十万大军被屠。 可听陆棠话里的意思,这件事远远不那么简单。 “你到底想说什么?”陶云倾警惕地看着她。 陆棠微微一笑,“有些事,真相并非你认为的,也许你真的有机会逃过死罪。” 说完,陆棠警了不远处的馒头一眼,转身离去。 陶云倾怔怔呆在原地。 她知道陆棠来绝不是为了只说这几句话的,她一定抱有某种她没想到的目的。 可如果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陆棠刚离开慎行司,迎面便撞上提审的人。 来的是个熟人,笑嘻嘻地同陆棠打招呼,迟疑地看了她身后一眼。 陆棠浅笑说道:“大师兄要审她,应该容易多了。” 为了能活下去,她一定会想起一些曾经没注意过的事情。 陆棠可没打算给陶云倾洗白,她不配她这么做,她也是罪有应得。 这次说,不过是利用陶云倾求生的本能,让她回想起一些记忆深处的东西。 或许陶云倾能说会道,但绝对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甚至于她很多行事都不够聪明,且目光短浅。 这样的人如果是致使十万陶家军覆灭的主因,陆棠觉得,曾经作为大盛中流砥柱的陶家军也不过如此。 军机重要是毋庸置疑的,陆棠在边关随同战斗过,很清楚,每一个作战背后都有数个主要计策和无数个备用计策。 又过了几日,方闻洲主动找上门来,约她在茶肆相见。 “你倒是有先见之明。”方闻洲唇角几不可见地上扬。 陆棠托腮看他,“是不是欠我一个人情。” 她知道方闻洲问出重要消息了。 “是。” 方闻洲眼中缓缓荡漾出一抹笑意。 原以为她会因为许家的事烦心,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陆棠兴致盎然地凑过去,低声道:“大师兄,这里也没外人,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她对皇上砸了御书房这件事非常感兴趣。 说起这件事,方闻洲笑容敛尽,警告地看着她,“皇室的事,不要问。” 听到这句话陆棠心里就有谱了,所以当年十万陶家军覆灭,是皇室内部人搞的鬼? 自己搞自己? 方闻洲有自己的原则,这件事不论陆棠怎么撒娇,他都没有吐露半点。 实际上他也是为了陆棠好,皇室丑闻岂是那么好打听的,知道的多了有性命之忧,更何况是这件事。 见大师兄不松口,陆棠不得不放弃。 “既然有了眉目,陶云倾的案子什么时候有定论?”陆棠随口问道。 实际上她始终都没将陶云倾放在眼里,如果萧知远心中有她,是不会如此轻易被挑唆的。 她甚至觉得应该感谢陶云倾,让她冲出迷障,看清一个人,更找回自己,从而挣脱出泥沼。 “应该很快了。”方闻洲抬眼,“你对处置陶云倾有什么看法?” 陆棠歪头,“不死不活最好。” 看到狱中的陶云倾,陆棠觉得直接杀头未免太便宜了她。 死亡不是最让人恐惧的,想死死不成才是。 方闻洲垂眸,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谈论,转而说起许家的事情。 “皇上很明显希望许晏舟分府出来,可惜许家到这一代,也只剩下许晏舟一个有脑子的了。” 方闻洲心中不免担心,虽然许晏舟睿智沉稳,可架不住有许家这一家子自以为是的废物。 若是将来和小师妹有了子嗣,该不会遗传到许家的劣根性吧。 可一时半会,除了许晏舟还算配得上小师妹,他还真找不出一个。 这个所谓的相配,自然是许晏舟对小师妹的心思,方闻洲都看在眼里。 不过,若是这件事他摆脱不出来,一切都白担心。 “师兄,我打算求皇上退婚。” 方闻洲当即露出欣慰之色,没有重蹈覆辙,小师妹长进了。 “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再等一等。” 陆棠露出疑惑之色,“等什么?” 方闻洲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等许家动用家法之后。” 陆棠轻拧眉心,许家这次阵仗搞得很是那么回事,专门挑选了日子,开祠堂,邀宗族,就为了给许晏舟动家法。 …… 许家动家法这一日,街头巷尾有不少人在转悠,尽管进不去许府大门,但是说不准能打听到什么。 ------------ 第190章 真面目 几个衣着普通的小厮一直在许府门前来回转悠,看不出他们来自哪里,但如果长时间观察便会发现,他们之间相互认识。 除了这几个,还有不起眼的买菜婆子,扛着糖葫芦游走的走卒,以及梳着马尾辫的小姑娘。 这些人在街上太常见了,但是在一条街上,一炷香内见十几次,就有些离谱。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各个世家权贵派过来打听消息的。 若只是许家的事情,他们不会关注到如此程度。 这件事主要关系到北辰王和陆棠。 见许家族亲陆续到来,消息一个个传回去,各家才知道,许家这是要来真的。 各世家:不知道怎么回事,许家忽然就狠狠给了自己一刀。 对于这种自捅刀子的行为,绝大多数人都是喜闻乐见的。 北辰王解决几十年都解决不了的边关问题,陆棠打造出各种火器。 谁愿意见谁好呢。 这两个人双剑合璧,哪怕北辰王的兵权被拿掉了,也依然让人忌惮不已。 谁说皇上不忌惮呢。 许府如今的鸡飞狗跳,有三成功劳是要归功于皇上的。 他不希望许家成为北辰王和陆棠的助力。 至于这两个人的结合,思来想去,次辅沈大人是能理解的。 换做他,大概也只能如此安排,因为暂时在可控范围内。 沈大人一直在关注着许府的动静,其余人家也是如此,最为关注可能就是皇上了。 别看他近段时间来一副这是臣子家事,他绝不多问的架势,但沈大人敢肯定,那条街上有一半都是皇上的人。 至于另外一半,应该化作暗卫去探听第一手消息了。 “老爷,许家宗族都到期了,许晏舟被扒了上衣五花大绑按在祠堂院子里。” 尽管知道会是这样,沈夫人还是拧紧眉头,不确定地问道:“这真的是亲生儿子吗!” 都是有嫡子的人,她只是想想都觉得心疼,除非儿子犯了人神共愤的大错,否则哪至于如此! 说是天气回暖,可如今他们出门还要一层薄棉衣裳,这种天气让一个重伤未愈的人光着膀子跪在院子里。 都是当娘的,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狠心到这个地步。 沈夫人无法理解,将探究的目光投降自家老爷。 沈大人摇摇头,他能理解偏袒的心情,孩子多了,难免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但即便再不喜欢,他也做不出这等事。 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上边,便没有沈夫人那般感触和不可置信。 许府门前这条街从未如此热闹过。 此刻,许晏舟双手被反缚于背后,上身用指粗麻绳捆绑着,正跪在祠堂前冰冷的地面上。 即便是跪着,许晏舟也是腰背板直,目光沉静。 和外边的平静不同,此刻他的内心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和痛苦。 终于还是要走到今日这一步。 在此之前的每一日,他都在想父亲和母亲会不会后悔。 看着面前满脸戾气的许母,许晏舟眼底尽是疲倦。 而许老将军一直同宗族之人相谈,看也不看他一眼,许晏舟眼底最后一丝焰火熄灭。 许晏承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嘲讽。 这个笑容看得许晏舟一怔。 “是不是没想到会有今日?” 许晏舟沉默。 许晏承唇角笑容加大,“我也没想到,我这个废物弟弟竟然还有封王的一天,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 随着他的话,许晏舟逐渐睁大眼睛。 看到他这副表情,许晏承轻嗤一声,“你若老老实实做许府嫡次子便罢了,亦或者在边关苟延残喘,偏偏你要风光回来救驾,一时风头无两,你以为这样父亲母亲便会多看你一眼吗?”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许晏舟的脸,挑眉说道:“我才是真正的许府砥柱,你什么都不是!我允许你做我身后的一条狗,一条狗要那么多荣誉做什么,是你自己把自己弄成现在这般境地的。” 许晏舟从一脸震惊到彻底沉默,只用了数个呼吸的功夫。 许晏承说完之后便看到他垂眸不语,冷笑一声转身往回走,身后却传来一道淡漠中还有点疑惑的声音。 “所以,你嫉妒我?” 许晏承听到这句话好似受了刺激一般,猛地回头抓住许晏舟的头发,意识到还有族亲在册,他才阴恻恻地松手。 “你仰望着我长大,我能嫉妒你!” 许晏舟:“我仰望着你长大,却超过了你,你承受不住了。”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许晏承肉眼可见的暴躁起来,因为被他看穿了。 在边关第一次捷报传回来的时候,许晏承是高兴的,同时心中也有些不安。 和岐人的争斗太久了,三辈人守在那里,十万大军覆灭在那里,岐人在大盛眼中已经成了无敌的存在。 甚至很多人认为,岐人早晚攻进来,大盛早晚变成岐人的领地。 就连很多世家都这么认为,所以一些世家暗地里在他国买卖土地,购置田产,提前布置一切。 一旦平遥城破,他们会第一时间逃离。 直到许晏舟借着火器之威,以五万人击退其人二十万大军,他一举成名! 而后他借着火器之威,硬是以五万人歼灭岐人数万,致使岐人伤了元气。 许晏舟的名字威震四方。 许晏承高兴不起来了,心中愈发阴郁。 他只觉得是许晏舟时运好,遇到会打造火器的陆棠。 就是三岁孩子拿着火器也能驱逐岐人大军,他不过是赶上了。 许晏承觉得老天不公,他如此优秀的人,为何没有如此运道? 而后许晏舟成功救驾,更是功劳翻倍。 再然后,封王拜相,迎娶会打造火器的丘师之徒。 许晏承再如何安慰自己,也逐渐无法接受。 他无法接受许晏舟真的比他优秀,无法接受在他还未有一官半职的时候,许晏舟就已经封王。 更无法接受,他未来的妻子强过于他的妻子。 从事事不如他,到事事比他强,这个转变是许晏承无法承受的。 他默认许大夫人的行为,他在母亲耳边时常提起许晏舟的‘无能’,如今这个局面,是他一手促成的。 ------------ 第191章 天生孬种?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此刻四目相对。 许晏承说出这番话,是想从许晏舟脸上看到崩溃的神情。 他最敬爱的兄长,却是一手促成他这般境地的罪魁祸首。 不知道为什么,许晏承看着他跪在寒风中,被五花大绑,再想到他如今北辰王的身份,心中就无比畅快。 他就是成了天王老子,也是许家嫡次子,这辈子也别想越过他去! 许晏承知道胞弟最在乎的是什么,他自小最渴望得到家人认可,最崇敬他这位兄长。 如今一切都化为虚无,许晏舟一定会崩溃。 他最擅长拿捏崩溃之人,今日之后,许家和他,将成为许晏舟的执念。 果不其然,他在许晏舟眼底看到了极致的痛苦。 许晏承笑了。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遇到和内心预期截然相反的事情便会感到崩溃,崩溃了便会寻找依赖和心灵慰藉。 早就将许晏舟猜得透透的,许晏承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面容。 “晏舟,你太让我失望了。” 一个族亲刚好走过来,闻言拍了拍许晏承的肩膀。 “这孩子就是一时糊涂才会忤逆长辈,这次之后,他定会长记性的。” 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他觉得许家这次有点小题大做。 他瞥了跪在地上垂眸不语的许晏舟,心中叹了口气。 原以为许家有人封王,会带着许家走上截然不同的辉煌,可看看他这幅样子,完全掣肘于许家。 这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这位族亲觉得,至少要拿出北辰王的气势,如今多少有些辱没了这个名头。 未上前线之前,许晏舟便处处不出彩,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性子倒是还好。 想到这里,族亲一怔。 许晏舟是什么性子? 他对他的印象,便是停留在‘许家嫡次子’这几个字上。 不仅是他,很多族亲都是如此,因此一时半会居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 敦厚?老实?木讷?亦或者胆怯? 去边关这几年,难道也没什么改变? 族亲有些出神,因为他忽然忆起,许晏舟不仅在边关立下汗马功劳,是大盛第一个使用火器打了胜仗的统领,更是带兵回来及时救驾的功臣。 这样的人,即便以前木讷老实,也应当有所改变吧。 他又看了垂下头的许晏舟一眼,零散的碎发随风轻荡,显出几分萧瑟。 他知道,这次是许母等人在敲打许晏舟,让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戒骄戒躁。 如此也好,免得他一飞冲天后忘了许家。 又安慰了许晏承两句,族亲这才离开。 许晏舟跪在这里,许多族亲同许老将军相谈,好像被遗忘了一般。 一些关系较远的族亲见状,心中生出一抹怜悯之情。 许家和许家族亲,是故意晾着他。 “堂堂北辰王,如此被人欺凌,却是连反抗都没有。”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随即就被紧紧捂住嘴。 没人敢说这句话,但却是不少人的心声。 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心中叹息。 “北辰王是大孝子,才没有反抗。”有人劝慰着孩子。 “大孝子?他为何跪在这里,不就是因为忤逆母亲吗。”一人嗤笑。 所以北辰王为什么不反抗? 天生孬种? 无胆无识? 不管是不是,他都老老实实跪在这里,任人捏扁搓圆。 这样一个人,即便封王,又能给许家带来什么光辉? 原本很多族亲振奋于许家出了异姓王,他们有不少暗地里庆祝,暗戳戳打听许晏舟的喜好,打听许家这一脉的喜好,好能多攀附一分。 如今看来,攀附许晏舟没用,真正需要攀附的是许家。 而将来他们能借光的,恐怕也只有‘北辰王’这个名头。 大部分族亲到来之后看到许晏舟是感到失望的,看向他的眼神各色不一。 他们配合许母和许老将军,故意忽视他。 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族长于心不忍,说道:“开始吧。” 许母这才冷冷地瞥了许晏舟一眼,“既然族长发话,那边开始吧。” 两个壮硕的家丁手中拿着家法仗一左一右站定在许晏舟身侧,只等命令一下,便开始动用家法。 一百零八仗,撑下来,便免去一身罪责。 就在许老将军下令的时候,门外有人来报,说是有客人来了。 许老将军蹙眉,是谁这么不长眼。 他才站起身,次辅沈大人、大理寺卿周大人、镇国公等人结伴进来。 许老将军舒展开眉头,露出笑容迎了过去,心中却直打鼓。 能让这几个人凑在一起的,只有皇上。 他不过请家法教训不成器的儿子,怎么会惊动皇上。 换句话说,皇上管得未免太宽了吧。 次辅拱手说道:“老将军,我等几人听闻许家家教极严,特来向您老学习,您老不会赶我们走吧。” 按理来说,许家的家室,他们掺和进来实在不妥。 可从他的语气中透着理直气壮,虽未言明,却绝对是有意而来。 许老将军忙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小惩大诫一番,怎么还劳动几位呢?” 他这话也比较微妙,透着试探的意思。 次辅是个老狐狸,文官本就比武官多了许多弯弯绕绕,他浅笑不接这茬。 “老将军莫要因为我等耽误了,请继续吧。” 既如此,许老将军不得不给他们准备座椅。 族长蹙眉凑到他身边,低声道:“家室让外人旁观,这叫什么事!” 许老将军面色发沉,“他们也知道不妥,却还是来了。” 阻止不了。 他们的到来,代表着皇上的态度。 但他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态度。 许老将军知道,无论如何今日都要站在理上,如此一来哪怕是皇上也说不出所以然。 未免夜长梦多,他张口欲喊‘请家法’,一道冷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敢问父亲,我何罪之有,要劳烦您和母亲邀来族亲,请家法!” 许老将军按下心头火气的许母,沉声说道:“你忤逆母亲,是为不孝,威吓兄长,是为不仁,我许家子弟正直义气,有错必纠!” ------------ 第192章 截然不同的许晏舟 许晏舟腰背笔直,双手缚于身后,胸前和腹部的线条完美呈现出来。 碎发轻抚在他清冷的脸上,那双灿若星子的眸子此刻如同黑沉的漩涡。 “凡事皆有缘由,父亲和族长不问缘由便要私自定罪,我不服。” 最后三个字沉稳有力,让许老将军面色一变。 许晏承更是阴沉下脸去,眸底闪烁不已。 总觉得,许晏舟和刚刚不一样了。 气势? 他不由得看向一旁安静看戏的重臣勋贵。 是这些人的到来,给了他胆气?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被提及的族长不得不站出来,“既然许晏舟不服,那便说明一下起因吧。” 他看向许母,示意她来说。 这片刻的功夫,许母也反应过来,他们不能有把柄落在这些重臣勋贵手上。这件事本就是许晏舟不要,她也没有什么可虚心的。 亲娘教训儿子乃天经地义,放在哪里都是他不对。 许母轻轻拭去眼角酝酿出来的眼泪,说道:“族长明鉴,老二做事向来不谨慎,这次因为他大嫂的原因,便公然顶撞我,我便教训于他,让他跪下,他简直反了天了,梗着脖子和我对峙。” 她看了许晏承一眼,“若不是承儿来了,我甚至以为他要同我动手!” 此言一出,嗡嗡声顿时响起。 他们之前还觉得许母等人为这等小事请家法未免太小题大做,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等隐情。 为了大嫂差点同母亲动手? 那岂不是说…… 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跪地的许晏舟身上,眼神中充满不屑。 世家糜烂者有之,不乏会出现窥伺兄嫂弟媳等败类,他们没想到看着老实的许晏舟竟是这等货色! 如果不是到了这种时候,如果不是许晏舟定要问出个子丑寅卯,许母也不会将如此丑事宣之于口。 许晏承垂眸敛首。 众人从他面上扫过,不免露出同情之色。 一个是发妻,一个是胞弟,不论到底有没有苟合一事,即便有这等心思,对他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看向许晏舟的目光各异,有诧异有失望,有痛恨有鄙夷。 一旁,次辅和大理寺卿相视一眼,对方眼底的荒谬之感更甚。 族长面容沉重,“许晏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许晏舟的目光落在满腹委屈的许母身上,眸子如墨,眼底的光亮被遮天蔽日覆盖。 转眸看向许老将军,对视的瞬间,许老将军移开视线,一抹不易察觉的心虚自眼底闪过。 至于许晏承,他没再多看一眼。 许晏舟沉默许久,在族长以为他无话可说的时候,他缓缓开口了。 “母亲不如说清楚,为了大嫂什么事。” 许母眼神一闪,“你不是为你大嫂鸣不平吗!” 她料定许晏舟不敢把事情讲出来,若是讲出来,许家声誉将毁于一旦,她的名誉也将受损。 许家受损,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不信许晏舟会如此不管不顾,眼下,唯有他一人将所有承担下来。 本也是因他而起,他理应承担后果。 想到这一点,许母眼神安定下来。 “兄嫂害人不成反噬恶果,这是她罪有应得。” 许晏舟的话让许母面色一变,“你闭嘴,家人也是你能议论的!” 她瞪了许晏舟一眼,警告他就此打住。 许老将军蹙起眉头,心中隐有一丝忐忑。 许晏舟直直看向许母,说道:“母亲,人在做天在看,因果循回,种下了因,早晚要自食其果。” 许母睁大双眼,“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许晏舟在众人的注视下,说道:“若非母亲指使兄嫂利用媚药加害于人,兄嫂又怎么会中招,当众做出那等羞耻姿态!” 这番话一出,许母险些晕过去,在婆子搀扶下才堪堪站稳。 周围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许母心思电转,指着许晏舟骂道:“你个畜生,你居然为了脱罪编排你的母亲!你愧对列祖列宗啊!” “我若不讲出来,继续让母亲错下去,继续让母亲霍乱许家,我才真的愧对列祖列宗!” 许母瞪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看到的听到的,更没想过有一天,事事不行的许晏舟如此刚硬! 哪怕是跪着,那笔直挺拔的腰板,宽厚的胸膛,给人一种顶天立地之姿。 这样的许晏舟,是他们没有见过的。 不仅许母目瞪口呆,就是许晏承也呆立在那里。 印象中的许晏舟虽然比他高出寸许,但在他面前始终垂首。 他喜欢旁人面对他时表现出臣服的姿态,尤其是许晏舟封王之后,他愈发喜欢这种感觉。 如今看着他昂首挺胸,目光沉稳,跪着都透出一种睥睨的姿态,和刚刚截然不同,许晏承心中腾起阵阵汹涌的情绪。 “二弟,到底是何人蛊惑了你,让你变得如此六亲不认!” 他一脸沉痛的模样,仿佛不认识许晏舟一般。 许晏舟清冷的面容显出几分轻视,从前沉浸在‘得到父母兄长认可’的情绪中,始终没发现他们这般不堪。 他眼中的轻视被许晏承轻易捕捉到,许晏承内心的火苗噌的一下蹿成熊熊大火。 “许晏舟,你已经摒弃良知,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人让你变成这样,长兄如父,对你,我也有责任。” 他这么说,是在不断往陆棠身上引,试图把脏水泼到陆棠身上,还能转移众人注意力。 许晏舟语气平淡,“是我摒弃良知,还是你们压根没有良心,不如把大嫂带出来,也好听听她怎么说。” 许晏承眉头一拧,“她已经是个罪妇,所言如何能信。” 许晏舟好似就在等他这句话,他转头看向大理寺卿,“既如此,要麻烦周大人将人带上来了。” 大理寺卿扶胡颔首,“王爷说的哪里话,有些事本就在大理寺管辖内。” 说着,他意味不明地看了许母一眼。 许母顿时慌了一下。 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随着大理寺卿拍手,很快便由差役带过来三个人,一个行商,一个丫鬟,另外一个官家夫人。 看到前两个人,许母的面色就彻底白了。 至于那位官家夫人,正是许大夫人的娘家人。 ------------ 第193章 人证 许晏舟身上的绳子突然绷紧,臂膀上的线条隆起,在一众人的聚焦中,手指粗细的绳子骤然崩断。 许家及族人皆尽哗然。 许晏舟若无其事站起身,拂去身上的土。 许老将军低喝一声,“放肆,谁让你擅自起来的!” 许晏舟扫了父亲一眼,看向族长,“叔祖父,您认为呢?” 在那三人进来之前,族长就发现不对劲。 如今见状,自是不会再一味偏袒许家。 “此事未定,自是不应该继续跪着。” 族长都这么说了,许老将军还能如何,冷哼一声,拂袖负手。 许母半晌没有说话,心中正在打鼓。 许晏承同样如此,让他不安的是,现在的许晏舟和他计划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彻底平静下来,甚至看不到一点伤心难过之情。 这让他有些摸不准,一言不发在一旁站着,静观其变。 许晏舟看向诚惶诚恐的行商,只一眼行商就腿软跪地,连声求饶:“贵人饶命,小人该死,小人不敢再贩此物!” 许晏舟收回视线,“你来辨认一下,当时将此物贩给了谁?”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便有侍卫将几个小厮和婆子押上来。 许母一看便知道坏了。 行商哪敢不遵,看到其中一个婆子,当即指认道:“我贩给了她!” “拖出去,先打三十大板。”许晏舟冷喝一声。 那婆子赶忙跪下喊冤枉,不多会又开始喊饶命,见许晏舟无动于衷,她跪地而行爬到许母身侧。 “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这婆子原先是许母的陪嫁丫鬟,后来许给家中管事,再后来便调给许大夫人,成了她院中的掌事嬷嬷。 说是过去伺候,无非就是派过去一个眼线。 许大夫人也不傻,这种事许母让她去办,她就让许母曾经的身边人去办。 这婆子的身契都在许母手中,出了事和她能脱得了干系? 许母反应过来,立刻就知道被许大夫人摆了一道。 不出事都好,出了事,她也无法独善其身。 心中那点愧疚之意顷刻烟消云散,许母咬牙切齿,当真是贱人! 许母冷叱道:“先不说这行商是不是被你买通了,即便是真的,后宅之事,岂是你能发号施令的!” 不等许晏舟说话,大理寺卿轻咳一声说道:“买通是不会买通的,此人是王爷让我大理寺派人搜寻回来的。” 许母张了张嘴,心中竟有一丝迷茫。 老二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所以才没有亲自派人去办? 如此缜密的心思,是她府中的老二? 念头一闪而过,许母上前给了那婆子一脚,“让你鬼迷心窍,跟着我的时候你清明得很,怎么到了她那里就如此猪油蒙心!” 她试图将自己摘干净,转头对许晏舟说道:“既如此,便听从老二的分府,拖出去三十大板,直接发卖。” 许晏舟反倒改了主意,“不急,还有两个人没问,不如一起问了再说。” 许母面色阴沉,视线锁住许晏舟,心中又惊又怒。 他这是非要弄得鱼死网破吗? 这么下去,他不怕她和老爷彻底厌了他? ------------ 第194章 我又惹了谁 许母不相信他不怕,许晏舟最在乎他们对他的看法,最希望得到他们的赞赏。 也正是此,她和老爷以及承儿才如此鞭挞着他,好让他尽早成长起来,变得和他兄长一样优秀! 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他始终达不到他们的期许,愚钝也好,没有天赋也罢,即便没能如同他兄长那般优秀,他们始终也没放弃他。 想到这些,许母心中便感难过,他们为他付出这么多,他不仅不理解,还在这里落井下石! 许母投向许晏舟的眼神中带着伤心,还透着委屈,以往这个时候,他一定会尽他所能让她开心起来。 若是犯了错,更是会第一时间跪下认错,再想办法哄她开心,但这次许晏舟好似没看到一般,将目光投向丫鬟。 “这个丫鬟便是在大嫂授意下投下媚药之人。” 丫鬟颤抖着跪下,不住磕头。 她是许府家生子,许大夫人出了事她就知道自己要完,后来二公子找到她,让她老老实实招供,可保她一命。 丫鬟抓住这根稻草,此时一五一十将事情表述出来,半点不敢隐瞒。 婆子见状,又再看了许母一眼,知道能不能活,全在二公子一念之间。 她也将事情原原本本讲出,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事情全都对上了。 许母面色惨白如霜,许晏舟竟是真的把这些事暴露人前,他疯了吗! 许老将军狠狠瞪了许母一眼,这些事情他都被蒙在鼓里,一点都不知情。 许母只跟他说了许晏舟如何顶撞忤逆她,许老将军便打算趁这个机会再敲打他一番,没想到这里边居然还有这么多事! 现在再说其他也晚了,和许母同样的想法,许老将军也没想到许晏舟会公然反抗。 他或许,是想用这种方式引起他们的注意。 许老将军反思,以前是不是有些忽略他了? 即便是有些忽略他,他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这只会让他们恼了他! 许母指着许晏舟,颤声说道:“你、你不要胡言乱语,你如此编排你的母亲,居心何在!” 这个时候她万万不能承认,后果是她承受不了的。 许晏舟眉宇间染着淡漠,“许府的丫鬟婆子不能证明的话,那便让苏家人证明好了。” 苏家人便是许大夫人的娘家人。 今日来的人是许大夫人的长嫂。 苏大娘子端着姿态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许家人面露冷意。 "旁人都说我家小姑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却原来不过是表面功夫。" 她语气中带着一抹隐怒。 “明明我小姑是不得不为之,如今却被推出来当替罪羊,人也被关在祠堂不见天日,了此余生,天道何在!” 苏家大娘子控诉地扫了许家人一眼,眼底怒火翻腾。 “幸好小姑有先见之明,想来也是知道许家主母是何种人,提前做了防备。” 说着,她拿出一封信笺交给大理寺卿。 “这是我小姑放在娘家的信件,是许家主母写给许家大朗的,里边记录了二人合谋欲陷害衡阳郡主一事!” 许母看到那信笺,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了个干干净净,双腿一软。 她的目光倏然看向许晏承,便见他大惊失色。 苏大娘子说道:“请周大人核对笔迹,势必还我家小姑一个公道!” 大理寺卿拿过信笺看了一眼,扬声说道:“事关衡阳郡主,恐要冒犯许老将军了。” 说着,他挥手唤来侍卫,“跟着许家人去搜集许夫人的笔迹。” 许老将军眼看着一队侍卫来到身边,悄无声息给管事使了个眼色。 那管事趁人不注意,垂首离开,才转身就撞到一个侍卫。 ”管事去哪?“ 许老将军见状,心中顿感颓然。 很快搜查的侍卫回来,拿到许母的笔迹,两相比较立刻便对上了。 大理寺卿面沉如水,“许老将军,这作何解释?” 许老将军回身给了许母一巴掌,随即拱手说道:“是老夫管家不严,才会出了这等事,老夫自会向皇上请罪!” 大理寺虽掌管刑事,可向来不管这种案子。 这件事既然已经公开,许老将军就一定要去向皇上请罪,大理寺卿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颔首答应下来。 这件事到这里,北辰王已经承了他一个面子,再深入下去便是吃力不讨好了。 他猜测北辰王也不过是想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并没有要他去给许母定罪的想法。 没有皇上的旨意,他也定不了罪。 许老将军冷冷看向许晏舟,沉声说道:“你可满意了?” 许母跌坐在地上,看着许晏舟泪如雨下,“十月怀胎生你,几十年如一日养你,却换来你如此狼心狗肺!” 她抽泣道:“为了一个女子,你如此对你亲娘,你该天打雷劈,你不得好死!” 许晏承快步来到母亲身边,将他搀扶起来,面色阴沉地看向许晏舟。 “老二,我万没想到你会如此冷血,血浓于水,你未还生养之恩,便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对待母亲,你良心过得去吗!” 族长重重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 这许晏舟也是,到底是亲娘,难道还比不得一个外人? “家丑不可外扬啊,你这不是把你母亲往死路上逼吗!” 许晏舟神情冷肃下来,“所以,母亲逼我去死的时候,我便应当硬生生承受下那不白之冤,烙上与长嫂的苟合之事,在世人的唾骂中泯灭于世?” 他眼底一片死寂,“叔伯父,我该死吗?我又惹了谁?” 族长哑口无言,这才想起刚刚许母一通造谣生事,若非又如此逆转,现在许晏舟就会背负骂名,死不死不知道,肯定生不如死。 那时不管是军功还是北辰王的名号,都掩不住他与长嫂苟合一事。 “你们都说我不如大哥,但我行得正坐的直,边关是玄甲军浴血奋战,拼死守卫下来的,陆姑娘的火器起了逆转之势,但不能否认玄甲军的功劳!” 许晏承冷笑:“有了火器,谁在边关都能赢。” ------------ 第195章 许家人慌了 许晏承这话,让在场之人瞠目结舌。 他难道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许老将军睁大眼睛,“你在说什么胡话!” 事到如今,许晏承也不在掩饰,扬眉说道:“本就是如此,火器威力巨大,三岁孩子拿着火器照样能把岐人赶杀出去,我说错什么了!” 许老将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他的嫡长子说出来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这许家人难道都被魇住了不成,怎么一个个疯魔成这样。 三岁孩子拿着火器上战场这种比喻都能说出来,这事有多藐视大盛军队。 皇上现在有多重视武将,听到这话就有多光火。 许家这事从上到下都在竭尽全力作死,反复横跳在败落的边缘。 次辅忍不住说道:“兴许这话不应当由我来说,但我一直奇怪,同是嫡子,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许母恨声说道:“且不说能力,就从品行来讲,你们看不到二人的差别吗,这件事换做我大儿,决计不会如此对我!” 次辅算是看明白了,许家人始终觉得许晏承才是最优秀的那个,并不承认许晏舟的能力。 意识到这一点,才更让他吃惊。 许晏承的优秀都是口口宣扬来的,许晏舟才是实打实立下战功的那个啊。 真正封王的是许晏舟,担任枢密使的是许晏舟,将要迎娶能够打造火器的衡阳郡主之人,还是许晏舟。 许家到底怎么会认为许晏承会是许家的希望? 正常人家里有这样的子嗣,别说是嫡子,就是庶子都要优待,给予最大的资源,怎么到了许家这里,就是不断打压加编排。 甚至当众毁他名誉! 也难怪许晏舟奋起反抗,就从刚刚许母意图污蔑他和长嫂苟合,常人就无法忍受。 简直杀人又诛心! 到了这般田地,许家人还在用‘血浓于水’和‘’孝道压迫他。 在场之人看的明白,许家人是想给许晏舟贴上‘被美色所误’的标签。 只要贴上这个标签,不管这件事最初是什么原因,众人会更津津乐道许家所赋予的。 这许母看着也不像是恨许晏舟的样子,为何要这么做。 偏袒许晏承人人都看得出来,但偏袒到这个地步,是他所没想到的。 许晏承目空一切,目光短浅,胸有大志却没有匹配的能力,只会行些妇人之道,难登大雅之堂。 次辅不再多说,一心的偏袒蒙了许母的心眼,她看不到许晏舟的好。 相反,若是他有一点错处,便会无限放大。 而许老将军有着同样的偏袒,他或许有些大局观,不会做些隐私之事,但和许母一样,只看得到嫡长子。 正是因为这样,在许母告状之后,他甚至连缘由都不问,就同意许母请宗族,请家法。 他意识深处,是在担心许晏舟封王拜官之后,脱离他的掌握,借机敲打,就是想要压服许晏舟。 有这样的父母,是许晏舟的悲哀。 次辅叹气,此子若是生在他沈家该有多好,他会将所有资源全部倾斜于他。 如此原来,他也不必想方设法同陆棠打交道了。 陆棠手段高明,在女眷争斗中大智若愚,用着最粗暴简单的方法,让世人不敢招惹她。 实际上她的手段在女眷中非常有效,又不会引起皇上猜忌。 真正让陆棠有所顾忌的只有皇上。 这也是次辅为什么会嘱咐女儿同陆棠交好的原因。 即便,陆棠站在了勋贵那一列,但也绝对不意味着她就是敌人。 皇上不过是为了平衡朝堂罢了。 事到如今,族长已经不想在管这摊子事,准备拂袖而去。 今日之事,许家丢了颜面,连带着他们脸上也无光。 “且慢。” 许晏舟开口拦下他。 族长蹙眉迎上他的目光,“北辰王可还有事?” 这一声‘北辰王’客气又生疏,显然是族长对他也有了意见。 “还有一件事劳烦族长做个见证。” 许晏舟也改了称呼。 察觉到他的态度,族长眉头拧的更紧。 许晏舟掀起衣袍重新跪于冰冷的地上,说道:“成年时我曾在祖宗牌位面前发誓,忠君利国,匡扶正道,做个无愧于心的许家男儿。” “我没食言,却有违孝道,愿领三十家法杖!” “父母于我有生养之恩,未能尽孝,愿再领三十家法杖!” 此言一出,许家人和族长面色骤变,“你这事什么意思!” 许晏舟平缓地说道:“许晏舟无颜继续留在许府,家法杖领完,自请除名!” 除名! 许老将军和许母瞬间睁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们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对他们言听计从,向来以讨他们欢心为主的许晏舟,有朝一日竟要自请除名! 许母呆滞地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儿子,忽然觉得和他得距离无比遥远。 许老将军心慌了,“你休要意气用事!” 他们所做的一切,许母所做的一切,前提都是许晏舟永远都是许家嫡次子的基础上。 他们从未想过许晏舟有主动脱离许家那一刻。 此时许老将军才意识到,他们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许母的眼泪真挚了几分,“儿啊,娘并非想要构陷于你,只是想委屈你一时罢了。” 许晏舟注视着他们。 若是以前他们露出这样的神态,说出这样的话,他有什么火气都烟消云散,反倒会觉得自己不对,给父母徒增烦恼。 而如今,他看着曾经期盼的,却已经心无波澜。 许晏舟的不为所动让许家夫妇彻底慌了。 许老将军其实清楚,已经光耀门楣的是许晏舟,只是他自小便偏宠老大,这次老大被许晏舟压了一头,总想着时不时敲打一番,让他不要越过长兄。 他只是希望许晏舟能顾虑一下长兄的感受,没有想让他除名的意思。 ------------ 第196章 拜我何错之有 许老将军双唇轻颤,看着跪在地上冷然不语的许晏舟,颤声问道:“你当真要如此?” 说话间,他死死盯着许晏舟,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犹豫。 没有。 别说犹豫,连一抹委屈,一抹怅然都没有。 有的只是淡漠。 许老将军又试图从那双眼睛中找到曾经满满的孺慕之情。 他注定是失望的。 此刻许晏舟的眼底如同一口古井,死寂沉沉,甚至没有了往日的生机。 不需要许晏舟回答,许老将军已经得到答案。 “你可是……再怪你母亲?” 许晏舟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许母一眼,平静地说道:“已经习惯的事,不存在怪不怪。” 这话听在许老将军耳朵里,便知道这种事没少发生,许母比他更偏袒老大,这他是知道的。 可许晏舟从未说过什么,他便也觉得没什么。 而这话听在许母耳朵里,她颇为激动地站起身,“怪我?身为人子,你怎么可以怪我,我让你吃喝不愁,教养你长这么大,如今你却因为几句话怪我!” 若是这番话放在之前许晏舟不曾反抗的时候,不论是许老将军还是宗族之人,恐怕都会认同许母所言。 可现在听着这番话,怎么都觉得别扭。 许晏舟不做辩解,目光看向族长,“请叔伯父用杖。” 许母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看着许晏舟淡漠的脸,陌生的感觉充斥在心间。 她又一次哽咽,“是什么让我的老二变成这般模样,从前听话懂事的孩子到哪里去了!” 说完,她痛哭失声。 许晏舟看着她哭得不能自已,眼底闪过一抹悲凉。 时至今日,她仍然没觉得自己有错。 “够了!别哭了!” 许老将军低喝一声,止住了许母的哭声。 族长摇头说道:“再如何懂事,也架不住你如此偏心,更架不住你为了一己之私,甚至一个念头,便将莫须有的罪名加在他身上。” 他看向许老将军,“我总要说句公道话,起初我不知情,当真以为晏舟同他长嫂有私,这传出去,这孩子还做不做人,还要不要活下去了!” 许母愣住,张嘴说道:“我、我没想逼死他,我只是……” 族长语气重重,“只是什么!” 许母讷讷说不出话。 她只是欲将这件事遮掩过去,不让外人知道宴席上发生的事,不让人知道她的所作所为。 她觉得许晏舟作为儿子,承担一番又能如何? 可是,她真的没想把许晏舟往绝路上逼啊。 “如果他没有因为这件事顶撞我,我又怎么会如此。” 许母的声音明显变小了。 族长就快捶胸跺足了,目光看向许老将军,“你也是如此认为吗?” 许老将军沉着脸,从道理上,许晏舟的确不应当顶撞忤逆许母,若是没有此事,便没有后来这么多事。 即便是许母做错了,很多事情私底下解决就是,哪里要搬到明面上解决。 许老将军却忘了,是许母非要请宗族,当众请家法。 族长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对父母,真是偏心偏到没边了。 都是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就能偏袒到这个地步,族长简直无法理解。 族长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如若今日这件事,将许晏舟换成许晏承,你可会污蔑他同弟媳有染?” 许母顿时大惊,“可不能乱说话,这传出去对他声誉有影响,打比喻也没有这么打的!” 许老将军蹙了蹙眉头,看了许母一眼,最终叹了口气。 族长算是彻底看明白了,重重叹了口气,看向许晏舟,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让他不要除名的话。 许氏一族以许老将军这一脉最有出息,可如今瞧着,许氏将来败落,怕是也会出自这一脉。 盛极必衰,他许家的昌盛难不成就到此为止了? 明明,许晏舟可以带着许家更上一层楼。 族长迟迟不愿下命令,眼看着辉煌从指缝划走,他又哪里甘心。 在族长苦思冥想的时候,许晏承上前一步说道:“二弟,有任何错都是为兄的错,这天下哪有父母的不是。” 这话说到许母心坎里去了。 许晏舟往前走了两步,掀起衣袍跪了下去。 “二弟,为兄向你赔罪。” 许母顿时吃了一惊,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来,“哪有兄长向兄弟行礼的,怎可如此惯着他!” 许母转头看向许晏舟,呵斥道:“你看看你,都是你任意妄为!” 看着许晏承给他跪下,许母心中颇为不是滋味,哪里忍得住不去怨怪许晏舟。 也就是想起如今这番境地,她才没有说更多刺耳的话,生生忍下来,让她心里发堵。 许老将军张口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 当着宗族也就罢了,还有外人在场,许母至少稍加掩饰一番。 族长彻底不说话了,真是谢谢你们了。 许晏承一脸愧疚的神情,却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他向我行礼有错吗?” 许晏舟的话让许母等人一阵错愕。 许母好似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他可是你兄长啊!” 许晏舟薄唇轻抿,“我乃北辰王,他向我行礼有错吗?” 许母瞠目结舌,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什么,被许老将军喝住。 许晏舟若是搬出北辰王的名头,不仅许晏承要行礼,他和许母都要行礼。 许母虽然不再说话,但脸上的不服非常明显。 他封王了也是许家嫡次子! 许晏舟眼底露出些许疲惫之色,沉声说道:“叔伯父,请!” 族长也不想再和这对夫妻说话,他来到许晏舟跟前,说道:“孩子,没有宗族定是不行的,若是你愿意,我可将你过继到我们这一脉……” 他的话还未说完,许晏舟便说道:“谢叔伯父好意,晏舟心领了。” 族长见他心意已决,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这六十家法杖下来,你的身体吃不消啊!” 就是正常时都未必能承受下来,更何况他重伤未愈,真将人打死,许氏一族也完蛋了。 “叔伯父,请!” ------------ 第197章 行杖 起初许晏舟的话击穿了许老将军和许母的防线,但是许晏承一番真挚的认错,又将他们拉回来。 族长满含深意地看了许晏承一眼,低喝一声:“行杖!” 皮肉之声传来,沉闷闷的响动敲击在每一个人心头。 许晏舟一声都不吭,依然笔直地跪在那里,额头一层汗。 到底是自己生的,见状许母面露不忍之色。 许老将军怔怔看着许晏舟,这家法杖打下去,再无转圜余地。 他忽然意识到,家法杖结束,许晏舟将不再是许家子弟。 这一刻,心中那抹慌乱再一次涌上心头。 他要失去这个儿子了吗? 许母也逐渐意识到这一点,她慌忙想上前阻止,被许晏承死死拽住。 “母亲,莫要伤了您!” 许母使劲摇了摇头,喊道:“老二,你当真要如此!” 许晏舟闭口不语,每一杖打在身上,他的脏腑都跟着剧痛,实在无力说话。 许多宗族之人悄然转身,不忍再看那皮开肉绽的背脊。 次辅和大理寺卿相视一眼,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镇国公始终没有说话,好似游离在场外一般,现在也半垂眼帘,对场中事没有多看一眼。 族长见许母哭哭啼啼还要再劝,顿时露出不耐之色。 早干什么去了。 家法杖落在身上,还有后悔的机会吗。 他打定主意,今后少同这一脉来往,一家子糊涂蛋。 打到四十杖的时候,许晏舟几欲晕厥,身体都跟着晃动,族长要停下,被他制止。 “接着来。”他声音暗哑低沉,拼尽全力挤出这几个字。 到了五十杖的时候,许晏舟已经半晕厥状态,强靠一口气撑着。 此刻许老将军和许母都吓傻了。 他们以为许晏舟撑不到二十杖就会败下阵来,只等着他吐口,他们就立马给他台阶下。 地上的血顺着衣衫滴落,在地面形成浅浅一片,触目惊心。 一些妇人看不了这个场面,已经先行退下。 族长几次想要停下,都被许晏舟制止,他知道他是铁了心要从许氏除名了。 伤及至深啊。 可笑那对夫妻竟然还想等着许晏舟败下阵来。 六十杖打完,许晏舟眼睛迷离,撑着最后一口气向族长一拜,彻底昏死过去。 许家乱成一团,这时一队御医鱼贯而入,迅速来到许晏舟跟前。 看到这些御医,次辅忍不住侧头看了镇国公一眼。 大理寺卿是不可能提前喊来御医的,也不是他,那就只有镇国公了。 至于会不会是许家人,这都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御医看到许晏舟的情况,一个个面色凝重。 族长心中忐忑不已,在行杖之前,他低声嘱咐不要下死手。 可即便如此,许晏舟之前伤得太重,依然承受不了。 将许晏舟抬到厢房,御医们先给他处理伤口,看到他背脊上的伤,他们不住倒抽凉气。 北辰王这次,未必能醒的过来。 族长见状死的心都有了,“可还有别的办法?” 御医相视一眼,“去请郡主过来。” ------------ 第198章 被百姓围攻 将岐人阻挡在天险外的北辰王重伤濒死! 这个消息如同凛冽寒风一般,一夜之间吹遍街头巷尾,让已经回暖的春日笼上一层寒霜。 如此英勇之人,在边关那等凶险之地都没有濒死,怎么回了京城反倒快死了? 犹记得北辰王率兵驰骋归来,救驾于城门前,避免了京城沦为血雨腥风的夺嫡之地。 正因此,北辰王在百姓心中,已如不败战神。 他是许多青年才俊心之所往,他是许多豆蔻少女心之所慕。 如此人物,怎么会死? 民间沸沸扬扬传着许晏舟的事情,当日许府请家法一事没有可以隐瞒,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很快便知道怎么回事。 这些日子许府紧闭大门,别说主子,家丁仆从都不敢出门。 许府大门上,台阶上到处都是烂菜叶臭鸡蛋,更有甚者,还有人往门上泼粪! 两座石狮子更是遭了殃,被人画成蹩脚难看的花猫。 许府所在的街上时常有人拎着篮子馊水桶走动,只等那门一开,就往里泼。 许府几次告官,官差也只能将当时闹事的百姓赶走,管得了一时,还能管得了一世? 许府下人怨声载道,觉得衙门压根没有尽心,纯粹糊弄事。 否则官爷真的要管,百姓还敢闹事? 奈何主子们不吭声,他们也只能忍着。 自那日二公子自请除名,族长依照诺言将他从族谱划去之后,许府上下就归为一片死寂。 许老将军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几日不出。 后宅主母的院子时常能听到哭声,日夜不分。 好在,还有大公子主持着府中上下,否则许府早就乱了套。 值得一提的是,后院深处的祠堂中,不见了整日疯叫的许大夫人。 起初下人们没注意到她,后来负责祠堂的婆子忽然想起,已经三四日不曾往那里送饭,怕不是把人饿死了吧。 带着人匆匆来到祠堂,才发现锁已经被破坏,人去楼空。 将此事禀明许晏承,他只是蹙眉片刻,便无奈说道:“随她去吧。” 说着,他写好一纸休书,准备等事情平息一下便送去户部登册。 今后许大夫人在外是死是活,是否毁了名节,同许府再无关系。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官家却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态度。 然而有心人知道,没有态度,就意味着表明了态度。 次辅在院中喂着锦鲤,喃喃说道:“好大一盘棋啊。” 长子闻言看向父亲,“您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许晏舟的安排?” 次辅没有说话,洒下一把饵料,拍拍手向着凉亭走去。 他不知道许晏舟在其中扮演着何种角色,但他清楚得很,这一切,都在皇上的预料当中。 如今他也看不清眼下的局势。 …… 被传闻快死了的许晏舟,此刻已经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他魂牵梦绕的身影,他扯了扯嘴角。 陆棠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趴好吧,动来动去,牵动伤口。” 许晏舟乖乖趴好,实际上他除了脑袋能动,其他地方也动弹不得。 一动便是撕裂般的疼痛。 他知道叔伯父手下留情,否则他不会这么轻易醒过来。 “你从一开始便打算这么做了吗?”陆棠背对着他,似是正在配药。 许晏舟静默了一瞬,轻轻地‘嗯’了一声。 从边关回到许府的时候,他的心境已经有了变化。 不再像从前一样不断寻求父母兄长的认同。 他认同了自己。 能够认可自己,还要归功于陆棠。 若是没有陆棠带着粮草将他和玄甲军从绝望中救出,若是没有陆棠打造出火器,让他以五万人马硬抗岐人二十万大军,不仅不灭,反倒将数次击溃对方,狠狠打击岐人士气。 他恐怕来不及认同自己,便会饿死在边关。 正因此,回到京城,回到许府,以前看不清的东西,他看清了,以前想不透的事情,他想透了。 他不再追求认同,便也不再受掣肘。 许母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不断为难陆棠,除了让他们离心,没有任何作用。 本来陆棠肯同他成亲,最大的原因是为了躲开进宫为妃,若是任由许母如此下去,他可以肯定,陆棠会抽身而退。 陆棠是他的一束光,他会紧紧抓住这道光。 见陆棠要走,许晏舟下意识叫住她,“你去哪?” 陆棠站在门口,光打在她的身上,一层光晕将她笼住,温暖又斑斓。 “薛掌柜他们回来了,我去看看情况。” 许晏舟沉默片刻,垂眸说道:“快去快回,我等你。” 他的声音很小,却足以让陆棠听到。 陆棠的背影微僵,低声说道:“知道了。” 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许晏舟好以整暇地看着她那落荒而逃的身影,唇角有了细微的弧度,刚刚转动脖子牵扯到背部,疼痛丝丝拉拉传来,他咧咧嘴。 许家的事并未影响到陆棠,她依旧每日出现在武器司。 火铳已经初具规模,她觉得该考虑打造新火器了。 这件事急不得,国库赤字,她可不打算自掏腰包给狗皇帝打造火器,她还等着领俸禄了。 来到清风茶肆,薛掌柜连忙起身相迎。 双方入座之后,陆棠让琥珀到外边守着,不让任何人打扰。 “看你红光满面,想来这次颇有收成。” 薛掌柜脸上堆着笑,“郡主英明,这次收获颇丰,才出大盛边境,烟花便售罄,简直太抢手了!” 他笑着将单子拿出来,“郡主请看,这是订单,已经预付五成定金,全都在等货!” 陆棠满意的很,这说明她的腰包更鼓了。 谁嫌银子多呢。 “放心,枢密院专门建立烟花署,已经有三条烟花制作坊在赶工,这批订单不成问题。” 薛掌柜顿时眉开眼笑,回来的时候他还在担心订单这么多,会不会供不应求,如今彻底放下心来。 作为皇商,他恐怕是被让利最多的,自然而然最有动力,同陆棠说明一番细节,又说了许多自己的见解和方法,便给陆棠塞了许多银票。 陆棠笑纳。 她只管看着人赶工,其余的都交给薛掌柜了。 ------------ 第199章 利用聘礼说项 和薛掌柜谈完,陆棠没有去小院看望许晏舟,而是径直回了公主府。 长公主揶揄地看着陆棠,问道:“什么时候同皇上说收回成命?” 陆棠抿嘴垂眸,须臾之后说道:“殿下,有件事我想先做。” 长公主挑了挑眉,已经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事。 …… 许府大门依然紧闭,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停在偏门,进了府中。 陆夫人见到许母的时候大吃一惊,向来端庄高贵的诰命夫人,如今眼睛都要哭瞎了,脸上抹着雪花膏都耐不住眼泪的洗刷,已经有了红痕。 “夫人啊,你莫要伤心!”陆夫人赶忙上前劝道。 许母转过脸去,不想多说什么。 她除了伤心更多的是气恼。 许晏舟真的脱离许家后,她才惊觉自己根本舍不得。 那是自己十月怀胎剩下的骨肉,哪里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可许晏舟态度坚决地让人无可奈何。 许母除了哭也只能哭。 另外一个,她也恼恨陆棠,若非因她,她和自己的儿子也不会闹到这般地步。 可再恼恨又如何,现在喊不会许晏舟,她身上‘意图谋害郡主’的罪名还没有洗脱。 今日之所以会见陆夫人,便是她来信说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你说吧,有什么办法?” 失去一个封王的儿子,许母说什么也不能再背负‘谋害郡主’的罪名。 她也没想真的谋害陆棠,只不过想让她失了名声,她再好借机‘送温暖’罢了。 陆夫人坐近一些,忽略许母脸上的一抹不耐,说道:“棠儿最在乎颜面,尊师重道,若是夫人您出面同她说一说,她定是不会再深究下去的。” 许母眉宇间的不耐更甚,“你的主意便是这个?” 陆夫人摇头,“自然不是,我觉得夫人可以隐晦地提及聘礼。” 许母眉头一蹙,“聘礼?” 聘礼已经送到公主府,提聘礼做什么。 陆夫人笑道:“聘礼是您为二公子下的,如今二公子自请除名,理论上来讲,夫人没有义务再去下这个聘礼。” 她见许母面露恼怒和不悦,赶忙说道:“只是这么个道理,但咱们都清楚,这一层关系,二公子和您断不了。” 许母想到此,面色稍缓。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夫人轻声说道:“夫人不放透露出些许收回聘礼的意思,当然不是真的收回,哪个姑娘家不重颜面,更何况她和离过一次,更注重这个。” “被准婆母收回聘礼,陆棠哪里拉得下脸面,这之后夫人只要再给她个台阶,不怕她不下来。” 许母眼神闪动。 陆夫人接着说道:“等到她顺坡下驴,她留了聘礼,不仅不敢再追究此事,还会帮着规劝二公子,一举两得。” 许母沉默不语,颇有些意动。 有些事放在大儿子身上她会很有顾虑,想东想西生怕影响到他,放在许晏舟身上,顾虑就没那么多了。 至于陆棠,她压根就没顾虑。 想到陆棠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许母有些迟疑,“她会在乎?” 陆夫人似是知道她在顾虑什么,耐心说道:“那是我家孩子,我还能不了解,别看她私底下硬气得很,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谁能不爱颜面呢。” 许母一想也是,“既如此,若是事情达成,必少不了你的好处。” 陆夫人喜笑颜开,“您说的哪里话,我啊,只是希望陆棠嫁入府中后,您能在她面前替我美言两句,让她不要再误会我们了。” 许母闻言叹气,“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和许母有了共同话题,陆夫人劝慰半晌才离去,走的时候心满意足。 没想到有朝一日靠着陆棠的身份,接触到许母这样的夫人。 她前脚刚走,后脚许府大门便被敲响。 门房以为又是来闹事的百姓,根本不应门。 好在后来他察觉到不对,发觉这敲门声过于礼貌,这才打开一道门缝查看。 “请通传一声,公主府掌事宫女有事求见许夫人。” 门房赶忙去通报了,过不多时,许母带着婆子迎了出来。 “掌事嬷嬷里边请。” 来人面带不失礼仪的微笑,躬身说道:“见过许夫人,在下就不进去打扰您了,这次过来,是奉长公主和郡主之名,退还聘礼,还请将婚书退还于在下。” 许母当场愣住。 退还聘礼! 她才想着利用聘礼让陆棠退一步,她却先一步带着聘礼来了? 她转眸,放眼望去,长长的队伍抬着红色箱笼,聘礼全部都被退了回来。 许母忙道:“这是什么意思!郡主和我家老二乃皇上赐婚,岂是说退就退的。” 退了婚,她还如何让陆棠规劝许晏舟回来? 掌事嬷嬷不卑不亢说道:“夫人误会了,长公主未曾说过要退婚。” 许母不解,“那是?” 掌事嬷嬷说道:“王爷的名讳既然已经在许氏族谱上划去,自然不能再收许氏的聘礼,这不合规矩,婚书自然也不能放在贵府,还请归还。” 一番话让许母彻底愣在那里。 哭红的眼睛顿时有些酸疼,眼泪又要蔓延出来。 许晏舟,她的老二,这是彻底要和许府断了? 他真的不认她这个娘了? 许母摇头,固执地说道:“我要见许晏舟!” 掌事嬷嬷说道:“请夫人自便,不过老奴还要回去给殿下复命,请先归还婚书。” 要见便见呗,许晏舟又不在公主府,同她说什么。 许母也想到这一点,心痛的让她有些呼吸不畅。 “母子哪有隔夜仇,他到底要干什么!” 许母又气又恼又难过。 掌事嬷嬷垂首敛目,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夫人,您认为我们知晓北辰王的状况,故而提出要见他,可您自始至终都没问过老奴一句,他怎么样了,伤得如何了,人可还醒了。” 她顿了顿,“老奴认为,夫人若真的关心王爷,首先会关心他的死活。老奴逾越了,这话本不应该由我说出来。” 但她也是个母亲,她理解不了许母的做法。 ------------ 第200章 郡主安排了 听着掌事嬷嬷的话,许母愣在那里。 她没关心吗? 她不由得把刚才的话回想了一遍,似乎……确实没问过许晏舟的情况。 掌事嬷嬷说道:“若换做贵府大公子,夫人第一句会说什么?” 许母沉默了。 如果是许晏承,她哪里还顾得上哭,会第一时间冲到儿子身边去看他的情况,昼夜不眠地照顾她。 掌事嬷嬷见她呆愣在原地,心中叹了口气。 意识到不意味着她就会改过来。 偏心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心长歪了。 掌事嬷嬷再次催促她归还婚书。 当着这么多人,许母还能赖着不还,派人取来婚书,递过去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老二醒来没说要见我吗?” 掌事嬷嬷摇头,“未曾。” 她带着人离开了,徒留许母站在原地怔忪。 退了聘礼,取回婚书,这件事京城也人尽皆知。 没过几日,许晏舟便从小院搬出,因为北辰王府修缮完毕。 发生了这样的事,也没有开府仪仗,一切从简了。 许晏舟刚刚归府,流水般的赏赐便到了。 奇珍异宝,金锭银锭,字画墨宝,充盈着空荡荡的北辰王府库房。 皇上的赏赐,很直观表达了对许晏舟的满意。 许老将军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数日不修边幅将自己关在书房,出来的时候恍若隔世。 他许府,怕是就到这里了。 到底是老了,脑子糊涂了,这时候才想明白‘北辰王府’的含义,可惜为时已晚。 若是当时主动让许晏舟分府他住,而不是从许氏除名,许氏和许晏舟守护相望,许氏不仅不会被皇上猜忌,还会更上一层楼。 许老将军闭了闭眼,他知道不是分府不分府的事情,而是他们对老大的偏袒太过分了,过分到不顾许晏舟的死活,才会闹到今日这个地步。 许母红着眼找到他的时候,许老将军话也不想同她说。 他虽然偏袒老大,但绝不会做出损伤许晏舟一事,许母却是不同,她是直接逼走许晏舟的人。 此时的许晏舟还不能下地,除了长随和两个小厮,偌大的北辰王府连个下人都没有。 长随将赏赐造册入库后,就出门去牙行了。 许晏舟对北辰王府的熟悉度,只限在寝室的这张床榻。 随即他发现长随才离开便又回来了。 “怎么?” 长随躬身说道:“回王爷,郡主安排了三个牙行的婆子,已经带着人过来了。” 许晏舟嘴角顿时压不住了,“郡主选的人不必再过眼了。” 长随忙笑道:“小的这就安排下去,您身边伺候的可要看看?” 许晏舟问道:“郡主可安排了?” “这个郡主没安排。” 许晏舟移开视线,“那就等等。” 长随退下去了,顺便将他的意思‘传达’过去。 跟了主子这么久,他还能不明白主子的心思。 自从许晏舟进了王府,陆棠便不再去小院,继续在公主府住着。 婚期并未改变,但接下来的事情陆棠也有些茫然。 有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她和许晏舟的状况差不多,上边都没有父母,这婚约履行起来,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大盛极少有双方父母都不在的情况,是以毫无经验的陆棠一时也觉得有些难办。 不多会,长公主从皇宫回来,唤来陆棠,告诉她婚期又在往后推迟了。 莫名的,陆棠松了口气。 长公主叹气,“一场婚事,一波三折。” 许晏舟这个样子如何迎娶陆棠,她可不会让陆棠的婚事落下话柄,她既然应了丘师,就一定要让这孩子风光大嫁。 婚事推迟,陆棠心里都松快许多,离开的时候反倒比来的时候更愉悦一些。 长公主见状哭笑不得,问方姑姑,“你说她对许晏舟到底有意无意?” 方姑姑抿嘴笑道:“自然是有意的,否则郡主何必事事给北辰王府着想,又是安排下人,又是采买东西。” 有意不仅体现在这一点,很多细节都可以体现出陆棠对许晏舟是在意的,只是还不到生死相许的地步。 事实上,方姑姑和长公主,都不愿看到她对谁生死相许。 太过痴情都没有好结果,就如同她同武定侯府那般。 好在这孩子不会任由自己沉沦,能够及时挣脱出来,这一点让长公主佩服得很。 “许晏舟那边总要有人坐镇,你说该如何是好?”长公主有些发愁。 方姑姑说道:“不知道镇国公府如何想。” 长公主心中一动,说起来,许母曾是镇国公府上的姑娘。 陆棠离开长公主的寝宫,离府去了武器司。 和一般女子不同,她不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作为朝廷在任官员,她可以随时出府走动。 才来到武器司,便有人禀报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在等她。 陆棠颔首去了议事堂。 户部尚书和萧知远正说着话,见她进来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二位请坐,何事到访?”陆棠也没有多余的寒暄。 萧知远看向户部尚书,“大人请。” 户部尚书也不客气,笑着说道:“特来恭喜郡主,平遥城几年的粮食产量有多出一成多,这次收成之后,除了留下自足的,有将近三成能够充盈国库!” 户部尚书是真的高兴坏了,自从陆棠来了以后,国库赤字逐渐变少,相信不久的将来,国库定能有所储备。 陆棠也很高兴,玉米在很多地方种植起来,收成都不错。 不仅如此,她还让薛掌柜那边从他国带回来一些粮食种子,到时候种植一番,看看哪些适合大盛各地。 有粮食储备才不慌。 户部尚书现在红光满面,除了粮食银子开始有所储备,他自己也拿到不少钱,就这次烟花所贩赚的银子,就比他之前快一年拿到的回扣都多。 看着户部尚书同陆棠说话时,脸上堆满笑容,语气中都带着交好之意,萧知远愈发沉默了。 他现在几乎无法将眼前的陆棠,和曾经在侯府后宅的陆棠重叠在一起。 她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 第201章 新计划 户部尚书看似是来说明情况以及报喜的,不过因为一些事不好当着萧知远说,他便告辞离去。 议事堂中只剩下陆棠和萧知远后,萧知远反倒沉默了。 “侯爷何事?” 抬头,萧知远对上那双清湛的眸子,仿佛清澈见底,却又看不到深处。 萧知远轻咳一声,说道:“我来是想了解一下新火器的进度。” 陆棠微微挑眉。 萧知远忙说道:“作为兵部尚书,虽然并不执掌这些,不过皇上问起来至少我要知道。” 兵部俨然成了枢密院的后勤署部,的确是有了解的必要性。 “新火器已经有了想法,不过近些日子有些忙碌,还未来得及绘制草纸图。” 萧知远挑眉,“这么快就有想法了?可是何种武器?” 陆棠说道:“如今大盛元气尚未恢复,边关仍以守为主,所以我觉得,应当填一些大型守城火器。” 萧知远顿觉有道理。 “侯爷可知道火炮?” 萧知远想起陆棠曾在边关打造出的火箭炮。 “不是那种,威力会更大一些,但是打造成本也会更高,而且眼下运输是一大难题。” 陆棠不能只管打造,还要考虑能够用到实处,若是打造出来运不到边关,那等同于没用。 萧知远怔神,他没想到会卡在运送上。 陆棠让人拿来笔墨纸砚,随手在其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样子,说道:“这东西打造出来,需要车轱辘辅助,五六个人推动。” 至于有多重,在没有具体画完草纸图,陆棠也不知道。 萧知远咋舌,睁大眼睛看着这东西,几乎可以想到这东西现世,将有多震撼人心。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陆棠,余晖之下,睫如轻羽,扇动间也扇动着他的心扉。 陆棠讲得很认真,他却一时看得痴了。 他一直都知道陆棠容颜绝丽,一身气质如华。 原来让她归于平庸的,是他,是武定侯府。 以前一直觉得娶了陆棠委屈了自己,因此对她总是不假辞色,觉得她付出都是应该的。 原来当她开始发光发热的时候,真正平庸的他,早已配不上她。 在陆棠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萧知远移开视线,心中愈发沉闷。 “郡主高见,说实话,很多地方我都是一知半解,恐怕要等郡主的草纸图出来,才能了解多一些。” 萧知远离开了。 陆棠有些疑惑,看他的背影,似乎有些萧瑟。 听不懂不是正常的吗,有必要这么郁闷? 陆棠现在无法静下心来绘制草纸图,许晏舟伤得如此重,北辰王府如同一个空壳,很多事情堆积在一起。 更重要的一点,岐人那边似乎得到北辰王濒死的消息,居然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京城到底有多少岐人的探子,恐怕大师兄都清理不干净。 其实按照陆棠的想法,她去往边关打造火炮是最好的,但是皇上不允许她离京。 这一点她倒是能理解,这个本事让很多人窥伺她的小命,她自己也不得不多加小心才是。 正想着,外边有人来报,许将军夫人求见。 ------------ 第202章 见不到 许母找到武器司是陆棠没想到的。 这个时候找过来是想做什么? 陆棠迟疑了一下,还是让人带她到议事堂。 再看到许母,陆棠有些诧异。 此时的许母再没有那股趾高气扬,高贵端庄的模样,她面上没多少血色,眼睛红肿难看,唇周起了一圈火泡。 尽管用轻纱遮面,但仔细看仍旧能够看出来。 “见过郡主。” 看到许母端正行礼,出乎陆棠的意料。 她可是知道,这位许大将军夫人,向来瞧不起她,别说向她这个郡主见礼,还未成亲便总是在她面前端着未来婆母的架子。 “许夫人请坐。” 许母坐下来,未语便先落泪,眼泪刺激的眼周疼痛不已,让她眉宇拧在一起。 “此来是想问问郡主,老二情况如何了。” 陆棠将许晏舟的情况讲出来,“眼下虽无性命之忧,不过想要起身还需要静养。” 许母听到许晏舟的背部没有一块好地方,脊椎骨都裂了,便有些发怔。 居然这么严重! 陆棠心中叹气,明明许母亲眼所见,却是一副才知道他伤得如此重的表情。 可见她当时的心思压根就没在许晏舟身上。 “可否,让我见见他。”许母语气中带着一抹哀求。 陆棠说道:“夫人这话不应该同我说,我和许晏舟虽有婚约在身,但尚未成亲,他是他,我是我,夫人要见他,得去北辰王府。” 许母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去了,却根本见不到。 她在去北辰王府的时候,心中还笃定,她的到来一定会让许晏舟高兴,可怎么都没想到,她连大门都没进去。 都不肯见她了,许母心中又恼又难过,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她终于发现,以往能够掣肘许晏舟,凭借的全是他对母亲的炽热孺慕之情,他希望得到她的认可,他希望她能正眼看她。 正因此,她才能肆意妄为,因为她知道,许晏舟不会离开她,会为了得到她的注目而去做任何事。 可如今,没有感情的牵绊,她发现再也没办法掣肘许晏舟,甚至想见他一面都难。 两次被拒之门外之后,许母只能出此下策来寻陆棠,但是陆棠总是在公主府,她哪能公然找上公主府,便让人盯着她的行踪。 这才找上武器司,见到陆棠。 如果陆棠能带她见一面许晏舟,她有八成把握挽回他。 失去许晏舟她才明白,她也是爱这个孩子的。 只要他不和许晏承站在一起,她便没有太多偏倚,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有不心疼的。 “为人母,又怎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可他不肯见我。” 许母说到伤心处,低声抽泣起来。 陆棠面无表情,无法共情。 她虽未生育,却也曾为人母,别说都是自己亲生的,哪怕不是亲生的,有了感情也绝对做不出伤害他的事情。 许母低声呜咽半晌,见陆棠既不劝慰,也没有说些缓和气氛的话。 她和陆棠果然不是一路人,很难相处到一起。 她有些怨怪陆棠不肯帮她,指不定现在还在心里幸灾乐祸。 她抬眼看了一眼陆棠,见她垂眸敛目,脸上没什么表情,顿觉此人心机深沉,难怪能让许晏舟死心塌地护着她,不惜为了她叛出许家。 心中如此想,许母面上却不漏,又是一番话的功夫,终于明白,陆棠是不可能帮她的。 许母又气又怨,只是想着或许她的思念和关心能够通过陆棠传达给许晏舟,只能生生忍下。 许母凄凄哀哀离开了武器司,临走的时候又再隐晦地表达对许晏舟的关心,这才上了马车。 陆棠本就没心思绘制草纸图,如今愈加没心思了。 她回到公主府,向来乖巧的许商序正在嚎啕大哭,她赶忙过去。 “我要见爹爹!” 许晏舟的事情一直没告诉他,今日下人说漏了嘴,被他听到,才知道许晏舟‘濒死’,许商序吓坏了,一直闹着要去见他。 长公主在休息,方姑姑不敢打扰,一直在安抚他,但这孩子平日里乖巧懂事,现在却执拗得很。 看到陆棠回来,方姑姑才长舒口气。 见到陆棠,许商序抹着眼泪止住哭声,扑到她身上,“姑姑,我要见爹爹!” 旁人都说许晏舟没死,可他害怕被大人骗,一定要亲眼见到才是。 陆棠看了方姑姑一眼,说道:“劳烦姑姑同殿下说一声,我带他去去就回来。” 听到陆棠这么痛快,许商序揪着的心稍稍安定一些。 北辰王府和公主府在一条街上,相距不算太远,她带着许商序来到王府。 门前小厮见到是她,赶忙哈着腰带她进去了。 王爷吩咐了,郡主来了不必通报。 看到躺在床上精神却还不错的许晏舟,许商序哇的一声哭出来,几步来到榻前跪在地上。 许晏舟见状微沉了脸,“许家儿郎,哭什么!” 许商序扁着嘴不敢在出声,却一个劲抹着眼泪。 陆棠有些无奈,她知道许晏舟是看不得孩子掉眼泪,但不能换个温柔点的方式吗。 许晏舟无恙,许商序彻底放下心来,哭得累了居然就在一旁睡起来。 “这孩子恐怕还要再睡一会,郡主不妨就在这里用膳吧。”许晏舟眼底隐含一抹希冀之色。 陆棠说道:“殿下让我回去。” 尚未成亲,即便有官职在身,留下用膳也不合规矩。 到底是京城,她还是注意点的好,总听些闲言碎语,不免闹心。 许晏舟掩住心中的失落,转移话题,“明日就要揭榜了,听闻这次有几个才华横溢之辈。” 陆棠恍然想起这码事,这让她不由得想到一个人。 顾渊。 那个曾和萧明珠有过短暂婚约的书生,这次似乎也参加了殿试。 和萧家闹上公堂,当众退婚,不知道此事会不会对他有影响。 陆棠决定明天去放榜处看看,想必会很热闹。 正好带上许商序,让他换换心情,这孩子乖得让人怜惜,但也因为太乖,时常便会忽略他。 对此陆棠心中不免愧疚。 ------------ 第203章 三甲之首 第二日清晨,天微微亮,陆棠便带着许商序一起来到礼部南院对街的金榜楼上。 打开窗户看着下方络绎不绝的书生,不少家丁小厮混在里边,都希望第一时间看到榜文。 礼部南院的金榜墙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榜文已经张贴上去。 那一刻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呆滞不语有人欣喜若狂。 陆棠放眼望去,发现下方还有许家的人。 难不成许晏承也参加了科举? “姑姑,好热闹啊!”许商序趴在窗户上,小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么多人又哭又笑的,反正同他没关系。 “上榜啦,我家少爷上榜啦!” 他看着一个小厮欢呼着回去报信了,转头看向那张榜文,心中产生一抹淡淡的向往。 若是他也上榜了,姑姑会不会很高兴? 转头看向陆棠,见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便觉得她对这个感兴趣。 在姑姑的照料和医治下,许商序的身子骨已经好了许多,但想要如同爹爹那般上战场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没办法进行一些体能上的锻炼。 但如果有朝一日能上榜文,便可以让姑姑知道,她没有白费心血。 正想着,忽然发现姑姑坐直了身子,他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便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男子挤入人群中,来到榜文前。 陆棠在人群中一眼看到顾渊,看到他的衣着时一怔。 这段时间顾渊过得似乎很清贫。 还未多想,便看到顾渊忽然蹲下身子,双手掩面。 陆棠挑眉,这是没上榜? 哪怕中个进士,也不枉他在京城遭得罪。 对于萧母给萧明珠定下这桩婚事,是经过仔细打探的。 虽然顾渊家中清贫,却是大儒名流之后,只是家道中落,才落得如此境地。 陆棠暗自叹了口气,准备帮人帮到底,给他一些盘缠,让他和顾母回老家去。 想着,她带着许商序下了金榜楼,正好看到神情凝滞的顾渊走出人群。 陆棠微微一笑,“顾母可好?” 谁知顾渊看到的她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谢郡主知遇之恩,谢郡主帮扶之义!顾渊没齿难忘!” 陆棠怔了一下,连忙虚扶一把,“快快请起,这是做什么。” 顾渊站起身来,眼眶湿润,“在下不才,三甲之首!若是没有郡主,在下恐连殿试都无缘参加!” 这一切都是陆棠随手一个善举。 若是当时她没有路过,不曾拦下那些人,他和母亲不被打死也被打残,活不下去的。 若是没有陆棠慷慨解囊,给了他银子救治母亲,因母亲的伤势,他也会错过殿试。 可以说,他今日能够及第三甲之首,除了他自己的努力,也幸得陆棠这位贵人相助。 陆棠也感到惊喜,“想不到顾公子如此有才学,可喜可贺!” 顾渊连忙敛神,拱手道:“在下的才学同郡主比起来不过是星子比皓月,不值一提。” 他并非谦虚之词,国不缺政客,稀缺的是陆棠这样的人才。 他的治国安邦之道可能会被复制,但陆棠的才学无人能够复制。 那可不是能看懂草纸图便会打造火器的。 陆棠自谦几句,问起顾母,顾渊便笑着说准备去城外报喜。 一会还会有仪仗到城外,身为榜首的仪仗。 “你若不嫌弃,可将顾母接来住到我以前住的院子中,待你购了田产再搬离。” 顾渊拱手谢绝,他虽然不是腐儒,却也有一些准则,哪里有脸继续承陆棠的恩情。 陆棠一笑,“反正那边我也住不到,你可以付我月租,免得那里空置。” 说到这个份上,顾渊再拒绝便是不知好歹。 他心中感念,陆棠当真是他一生的贵人。 陆棠派了一辆马车送他出城,她带着许商序回公主府了。 殿试三甲向来是众人关注的重点,其中以榜首为重。 当顾渊成了状元郎的消息传遍京城的时候,武定侯府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彼时的萧知远还在兵部,听到这个消息,不确定地又来问了一遍名字。 ‘顾渊’两个字,让他心头一沉。 原以为是个不起眼的赶考书生,即便是个解元,也不过就是上榜成为进士,这辈子没有人脉是无法出人头地的。 怎么也没料到,这人居然一举夺魁,那些三甲之首。 他面色阴沉下去,本就有矛盾,将来朝堂上,他又多了一个敌人。 随即想想这人本就是文臣那边的,便也无所谓了。 勋贵和文官的矛盾日渐加剧,随着太子倒下,很多文官跟着倒下,这才让勋贵有了喘息的时间。 说是无所谓,但萧知远不免会想,若是当时萧明珠和顾渊结成连理,后边便不会有萧明珠毁了名声又下狱一事,萧家一下便又飞升一个台阶。 他和顾渊在朝堂上还能守护相望。 可惜……没有如果。 除了边关立下战功,萧知远愈发觉得萧家运途不佳。 到手的仕途路就这么没了。 萧知远本想瞒着萧母,但消息已经满天飞,萧母早就得到消息。 萧母捶胸跺足,一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崩溃中。 她眼光多么独到,千挑万选的佳婿,若是成了亲,武定侯府便会一跃成为勋贵中的砥柱,能够和镇国公府比肩。 偏偏萧明珠这个肤浅的,眼巴巴瞧着三皇子,不仅毁了声誉,更是下狱至今。 哪怕是萧知远,对此也没有任何办法,陶云倾的案子不审,城门外的陶家军旧部不退,萧明珠就会被带累一直在狱中不见天日。 奈何陶云倾的案子,只有皇上开了金口才行,上次大司命回来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这件事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来。 至今也没人知道这件事到底如何了。 因而就算萧明珠重见天日,别说入三皇子府,恐怕要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了。 如今不成亲家,反倒成了仇家! 有一个状元郎仇家,萧家要时时刻刻提防着,萧知远这个兵部尚书更要时刻警惕着。 “作孽啊!” 不仅是萧母知道,就是狱中的萧明珠也知道了,还是特意被人告知。 ------------ 第204章 他的府上,急缺陆棠 萧明珠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冷笑。 因为大哥的打点,她在狱中倒是没受什么罪,但就是出不去。 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陶云倾压根就没想帮她,不过是利用她栽赃陷害陆棠。 可恨她还觉得陶云倾会为了侯府这么做,从不曾怀疑过她的动机。 “那可真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了。”萧明珠语气阴阳。 来人是个小厮,见萧明珠不信,特意拿出拓印的榜文,“这种事开不得玩笑,这是今日放的榜,状元仪仗已经将状元郎和他的母亲接入京城。” “啧啧啧,看着他们粗布衣裳的,不少人都打听到让状元郎变成这般模样的,就是武定侯府的嫡姑娘。” 萧明珠扫了一眼榜文,眼中惊疑不定。 仔细想想,他们若是想要折磨她,也得顾虑着大哥,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属实没必要。 难道那穷书生真的中了状元? “不可能!” 那种没用的穷酸,连吃饭的银子都要掰成两半,怎么可能中状元,能中个进士都是祖上烧高香了。 小厮冷笑一声离开了。 不多会,又来了婆子和其他小厮,看穿着不像是一个府上的,他们都是来给萧明珠报信的。 顾渊真的高中状元。 有时候便是如此,在没有成就之前,周围都是坏人。而当一个人功成名就之后,身边都是好人。 顾渊和武定侯府的矛盾就发生在不久前,不仅百姓津津乐道有记忆,很多文官自然也有记忆。 为了能和状元郎交好,便有人在武定侯府之人身上下功夫。 萧明珠这个罪魁祸首首当其冲。 让她知道这个消息,对她是最好的刺激。 萧明珠当真被刺激到了,她摇头不迭,双眼逐渐失去焦距。 “怎么会……怎么可能……”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若是当初她没有背后用些阴私手段整治顾渊,想要将他赶出京城,而是听从母亲的安排嫁给他…… 如今她就是状元夫人! 她也不必用那等手段邂逅三皇子,连个侧妃都可能混不上。 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清贫只是一时的,顾渊是大儒之后,学识自是不在话下,说不准殿试之后就能一飞冲天呢。” 她当时只觉得可笑,一个穷书生,哪来的一飞冲天的命。 见到顾渊的时候,他那身衣裳都洗得发白了,想到这身衣裳不知道穿了多久,萧明珠就嫌弃得不得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是她没那个命。 萧明珠想到如今的境地,再想到她错过的,顿时抱着脑袋哭起来。 “都是那个贱人,是那个贱人害得我……” 她痛骂陶云倾,却为时已晚。 她现在恨不得陶云倾死无葬身之地。 和狱中的情形不同,放榜数日城中都在沸腾。 顾渊最终还是没有住进陆棠的小院,倒不是不知好歹,而是他被人提点。 陆棠身份特殊,明着和她来往,不仅自身受到猜忌,也会让陆棠受到诟病。 顾渊豁然明白,才意识到陆棠在朝堂也不是一帆风顺。 顾渊只是没经验,不是没头脑。 经人一点立刻就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陆棠。 他贸贸然上前报恩,定会被有心人曲解。 顾渊心中已经有了想法,明着不行,那便在暗中护佑郡主。 有了主意,他也不再纠结。 眼下他还要做好准备,并非考上状元,就一路高升。 因为他没有朝堂经验,大抵是会被外放做个幕僚,好点的会是通判。 除非朝中有人,或许能留京。 顾渊知道自己人脉稀薄,基本上无望留京。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任命很快就下来了。 他不仅留京任职,还是正六品礼部员外郎! 没有实际权力,但留任京官,在重文的大盛也是极少见的,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能在京任职的,全都是有人脉有背景。 以往的状元郎也只有在任职期问积累起人脉,才能逐渐进入京城这个权利集中地。 顾渊稍加思索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恐怕是有人为之。 他没有兴高采烈,他首先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推荐的,目的是什么,即便对方没给他留下任何退路。 顾渊安置好母亲,准备走马上任。 榜眼和探花都外放了,都是地方幕僚,连个官职都没有,进士就更不要说了。 官场上的事情,不全靠才华和能力,更多是靠人脉和背景。 殿试放榜的热闹平复之后,京城表面上逐渐恢复平静。 一些被外放的傍上人才也不是就此销声匿迹,科举本身就是文官的人才库,他们也会在其中筛选,放任两年看看这些人的情况。 皇上权力日益集中,陆棠和许晏舟的崛起更是让文官感受到压迫感。 因此顾渊留京这件事,格外引人注意。 勋贵和武将都在关注着这件事,到底是皇上授意,还是文官授意? 正常而言应当是后者,但自从皇上收回兵权后,明显有了底气,他能容忍文官如此明目张胆吗? 任命都下来了,显然是没受到任何阻拦。 连本人都是一头雾水,想要打探的人无功而返。 这段时间,北辰王府被打理一番后,终于有了些模样,不再像空壳子一般,走一炷香都遇不到一个人。 许晏舟能下地走路了,恢复速度之快让陆棠咋舌。 正常人没有三个月根本别想下地,他短短不到一个月就能活动了,这体质让人羡慕。 陆棠又在给他诊断一番,内伤还未安全好,但已无大碍,外伤开始结痂,有一部分脱落。 许晏舟刚能下地,心中便琢磨起婚约的事情。 他的府上,急缺陆棠。 许晏舟心中有些郁闷,他这么快恢复就是为了能赶上婚期,结果婚期又一次延后。 这让他心中生出些许烦闷和遥遥无期的感觉。 生怕这期间会有什么变故。 最让他忧虑的,是陆棠的态度,每每提及这件事,她都顾左右而言他。 许晏舟自诩忍耐力极强,可不知道这次怎么的,看着陆棠清丽的侧颜,他一刻钟都等不下去。 “郡主可是对我不满意?” ------------ 第205章 被发了好人卡 许晏舟一句话,陆棠一下便僵在那里。 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脸颊,密如睫羽的睫毛垂着,看不到眼底的情绪。 许晏舟直直盯着陆棠,心跳如鼓,手心都是汗,生怕那粉嫩的唇瓣说出来的话他难以承受。 然后,陆棠怂了。 “我、我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陆棠起身,可能起来得太快,椅子顿时往后翻去。 好在她身手敏捷,回手便抓住,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她脚步有些乱,转身往外走去。 忽地手腕一紧,陆棠的心跟着一紧。 “陆棠!” 不是郡主,也不是陆姑娘。 这两个字在他心里反复咀嚼过很多次,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 两个字从嘴中吐出,好似含了蜜一样,让他无限回味。 手心中传来莹润细腻的触感,许晏舟轻咬后槽牙,明知道此举不妥,也没有放开。 他想要知道答案。 陆棠不自觉屏住呼吸,睫毛轻轻颤动。 “王爷、王爷是个好人。” 说完陆棠眉宇间露出一抹懊恼。 她在说什么。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许晏舟哪里会有不满呢。 这话问出来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她若回答,就更怪了。 被发了好人卡的许晏舟有些出神。 这话的意思,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心里有些淡淡的苦涩,通常这么说,是拒绝的意思吧。 他的手悄然松开了,苦涩在心底蔓延。 没了束缚的陆棠,顷刻消失在房间中。 来到院子里她才发觉自己屏住呼吸很久了,细微的呼吸让她有些不舒服。 空气中明明还带着丝丝凉意,她却觉得脸颊滚烫。 双手捧着脸,陆棠站在院子里,耳边不由得回想起他喊自己名字的声音。 清醇如美酒,越品越回味。 这之后陆棠不管做什么,耳边都会回荡他喊出的这两个字。 她闭了闭眼,警告自己不要深陷男色。 收拾好心情,她将药煎熬好,交给丫鬟端给许晏舟。 上次找了三个牙行,带着不少奴仆过来,所有人都是她看过的,不过毕竟是给北辰王府挑选,还是需要许晏舟拿主意。 去的人都留下了,陆棠原想着身边伺候的人他会自己挑选,没想到至今都空着。 是这批人没有满意的吗? 大抵是这样了,否则身边哪有一个长随和两个小厮伺候的。 好歹是王爷,怎么也要有六个大丫鬟伺候才是。 那批奴仆当中,其实是给许晏舟备了贴身伺候的奴婢,模样不错,身段也可以,手脚利落。 这样的都看不上? 啪! 一声清脆的响动,像是瓷碗摔在了地上。 丫鬟才进去没多久,便红着眼出来了,满脸委屈之色,手上捧着摔碎的瓷碗,纤细的手指还被划了口子,鲜血直流。 陆棠愣了一下,问道:“怎么回事?” 丫鬟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回郡主,我见王爷不便喝药,便想用汤匙,没想到王爷发了火,打翻了药碗,把奴婢赶出来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 许晏舟行动不便,作为奴婢的,不应该一勺一勺喂给他吗,若是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那不成了不懂事。 陆棠脸有些黑,让她再去盛一碗药。 她倒是要看看,这位北辰王到底抽的什么风。 好好的药浪费了,真让人生气。 这次陆棠端着药碗进了房间,看到许晏舟面容冷若冰霜,本就清冷的面上染上一抹淡漠。 陆棠一头雾水。 刚刚不是还挺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她明明……也给了回应。 陆棠端着药碗来到许晏舟跟前,打定主意他要是和她发脾气浪费药材,她就把碗扣在他头上。 她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许晏舟瞥了陆棠一眼,见她面无表情地端着药碗,抿嘴。 “不喝?”陆棠挑眉问道。 许晏舟移开视线,“我这样怎么喝。” 陆棠当即说道:“那丫鬟伺候你喝药你怎么不喝!” 许晏舟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手脏。” 陆棠:…… 这是什么理由。 “我让她好好净手!” 陆棠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没有耐心,到底是病人,情绪化也很正常,她应该多体谅。 “那我也不用。” 陆棠:! 她仔细打量着许晏舟,病人都这么矫情的吗? 在边关看惯了他狠厉肃杀,在京城展现出一副清冷矜贵,今日这无理取闹的一面,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许大将军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陆棠决定好生和他谈谈。 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未来的夫君,总要互相谦让才是。 他是病人,她可以先让这一步。 许晏舟听到这似曾相识,意思却又完全不同的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弧度。 “郡主,你是个好人。” 陆棠:? 所以,这句话惹他不快了? 陆棠反思了一下,这句话是挺敷衍的,但不至于不高兴吧? 她轻咳一声,“我没有别的意思。” 许晏舟不语,用态度表明一切。 这句话很有别的意思。 陆棠气笑了,“我对你很满意啊,没有不满意的,只是那种情况下,我也不好说什么。” “哪种情况?” 许晏舟眼底有一抹光亮起来。 气氛又一次升腾起来,空气中好像有什么,让人酥酥麻麻的感觉。 陆棠视线落在别处,“就是刚才你问我的情况。” 见许晏舟还想再问,陆棠将手中的汤匙送到他嘴边,“喝药!” 滚烫的药汤送到嘴里,许晏舟一口咽下去。 明明烫得舌头疼,他唇角却压不住地上扬。 陆棠很快意识到什么,忙将药碗放下,垂着眸说道:“我、我去叫小厮过来。”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厮来到房间,看着眼神不聚焦,嘴角噙着笑的王爷,挠了挠头,端起药碗将汤匙送到他嘴边。 随后便见他黑了脸。 “放下碗,滚出去。” “可是王爷,郡主让小的来喂您吃药。” “我没手吗,需要你喂!” “是是,小的这就下去。” 许晏舟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看着只剩下药渣的瓷碗,嘴角又开始止不住上扬。 这时有下人匆匆来报。 “王爷,许府出事了。” ------------ 第206章 危在旦夕 听到‘许府’两个字,许晏舟脸上的神情淡下来。 “下次关于许府的事,不必同我禀报,一律回绝就是。” 小厮一脸苦相,“小的明白,但……” 许晏舟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怎么?” “是夫、是许夫人在门前哭闹不止。” 之前王爷便吩咐过,新来的上到管事下到门房都嘱咐到了,这次许夫人闹的动静有点大,把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吸引过来了。 这不是没办法了,他才来禀报的。 许晏舟虽是能起身了,却不打算出去。 许夫人这番动作,无疑是想在众人面前用孝道压制他,逼他回去。 自许府除名一事,即便世人皆知,但人总是忍不住站在弱势一方,甚至不问是非曲直。 许母此番苦恼,落在百姓眼中,必定心生怜悯,那时候矛头便会指向他。 那时候可没人会在回想起他在许府的遭遇,只认为他铁石心肠,于亲母于不顾。 许晏舟稍加思索,唤来丘管事。 丘管事是金陵人氏,曾为金陵大户人家的掌事,来京途中遭了难,才落得牙行中。 能来北辰王府当差,他也算因祸得福,故而很是尽心尽力。 最主要的是,丘管事八面玲珑,嘴好使得很,让他出去最为合适。 许晏舟将事情交代一番,丘管事立马便知道该怎么做了,躬身出去了。 来到王府后,丘管事就被告知许晏舟同许家的事,那一刻他就知道王爷的态度,自然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丘管事快步来到前庭院,还未跨出外院门槛,便隐隐听到哭声。 好歹是一品将军夫人,有诰命在身,怎的会如此不顾颜面? 丘管事心中还是颇为诧异的,他在金陵当差的时候,别说勋贵人家的夫人,就是富商女眷都极其要颜面,在外不红脸不急眼。 原以为京城之地的贵夫人们会加个‘更’字,如今却是让他大开眼界。 来到门前,他注意到这位许夫人的哭声顿了一下,抬眼看过来,没看到王爷的那一刻,她便又要张嘴嚎哭。 “许夫人安好,王爷有句话托我带给您。” 这句话打断了许夫人的死动静,她哽咽地说道:“有什么话让他自己出来同我说!” 丘管事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抬高声音说道:“许夫人见谅,王爷在许府受的杖刑之伤颇重,如今还在昏睡着,断断续续清醒片刻,也仅来得及喂口吃的,实在无法出来拜见夫人。” 这一番话说出来,那些原本因为许夫人哭的伤心而生出恻隐之心的百姓,眼神顿时变了。 是了,那阵子传闻北辰王重伤濒死,他们还在震惊在边关骁勇无敌的大将军,怎么回了京城,回了自己的家就快要死了。 这一个月就是鬼门关前徘徊啊! “我天天见御医往这里跑,每次出来都一脸凝重。” “没错,王府小厮每日都去我那里拿药,前些日子尽是些辅助保命药的药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许夫人面色惶然。 “许晏舟已经醒了,你莫要骗我!”许夫人赶忙说道。 她今日是真的有事,否则她又岂会当街大闹。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 丘管事说道:“夫人自始至终都未曾看望过王爷,怎会知道王爷醒了还是没醒。” 许母听了这话气力就上来了,“谁说我没有,我几次三番过来,作为他的亲母,却是连门都不让进,这是……” 这次不用丘管事说话,便有百姓质问。 “北辰王已经被逼得自请除名,怎么这时候反倒说起这层关系了,杖刑的时候怎么不提呢。” “因为杖刑你们不知道吗?因为北辰王这位亲母,意欲构陷他和他兄嫂有染,北辰王这才受不住,不得已自请除名以证清白。” “这是亲母?这都比不上继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许母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她知道歪缠下去没什么好结果,当即说道:“你告诉许晏舟,他长兄命在旦夕,他若是还有良心,就回府!” 原以为说出这一点,管事定会马不停蹄进去通报,而后许晏舟慌慌张张赶回许府,谁知道这该死的管事居然不为所动。 “许夫人,王爷并不精通医术,还是赶紧请太医吧,别耽误了时辰。” 许母睁大眼睛,“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敢私自做主不去通报!” 丘管事一脸无奈,“并非小的不通报,如今王爷还在昏迷当中,小的通报给谁呢。” “你!”许母又气又急。 她分明打听到许晏舟已醒,这番话不过是用来搪塞她的。 周围对她的指责愈发明显,很多话甚至都不压低声音,明目张胆地说起来。 偏偏她对这番说辞无可奈何,因为她进不去王府。 她又是委屈又是恼火,她这次来是真的有事啊,不是无理取闹,许晏舟的心肠怎的如此冷硬! 众夫所指之下,许母遭不住,乘了马车回去。 许晏承危在旦夕之辞千真万确,许母没骗人。 这次殿试许晏承也参加了,他这个年纪,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参加,却仍旧未曾上榜。 再联想到许晏舟的一番成就地位,哪怕那是靠着女人得来,也已经落在他头上,许晏承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 后幸得被人发现救下来,请了御医才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许府的人一步不敢离开许晏承,生怕他又做傻事。 许母也有些发愁,许府是没有爵位的,许老将军如今是一品大将军,却无法传承至下一代。 许晏承脑子自小就聪明,一直想着考取功名,便没有进入军营历练,可考上解元之后,三次殿试均未上榜,这是第四次。 自此功名无望,以后通过人脉寻个闲散官职就是了,何苦如此。 许老将军这些日子不是把自己关在书房,就是在军营一待数日,这么紧急的事情他也不曾回来。 许母无奈,只能寻许晏舟回来支持大局,劝慰他兄长一番。 怎料许晏舟铁石心肠,就是不肯露面。 对于许家的热闹众人一直备受关注,但百姓的注意力很快被城门前突然躁动的陶家军旧部吸引去。 ------------ 第207章 铁证如山 陶家军旧部在城门前驻扎数月了,这期间他们的一应用度全都是京城守备军提供。 里子面子都做足了,就是五千旧部都带上一抹感激之情。 旧部为了不给守备军添麻烦,在城外驻扎却一直非常低调,从不扰乱百姓。 数月以来,百姓们甚至已经习惯他们默默在这里。 因此当这五千人呼啦一下集结在一起的时候,不仅是百姓,就是守备军都跟着紧张起来。 陶家军旧部虽然集结,但并未手持武器,只是一个个面朝城门义愤填膺。 原来今日旧部暂时的统领唐之威被召入皇宫面圣,刚刚竟然传来唐之威撞梁自尽的消息! 陶家军旧部很难不怀疑,这是否是有些人的阴谋。 守备军和旧部两相对望,这些日子以来双方相安无事,旧部们也感念守备军提供的日常用度。 如今忽然剑拔弩张,旧部均有些微妙的不自在感。 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如果这是大盛皇室的手段,只能说对方打错了算盘。 真的到了那一步,说什么他们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公主府中,陆棠一直在等着消息。 唐之威被召入皇宫时她便知道了,陆棠便也知道,这件事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那所谓的皇叔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引得皇上雷霆大怒。 为何迟迟没有判决陶云倾,更是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给那死去的十万英魂一个说法。 这件事想必长公主也是知晓的,毕竟她和皇上一母同胞。 但在陆棠面前,长公主始终没有吐露半点,她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地去打听。 得不到一手消息当中难受得紧,关键是大师兄也不会事无巨细告诉她。 诏狱中,唐之威满脸鲜血跪伏在地上,满脸惨然之色。 和他隔空相望的陶云倾冷笑不止。 “一群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 她以为五千旧部的请愿能将她救出去,没想到这五千人如此废物。 至于唐之威为何如此,便是因为大司命先一步进到诏狱,将所有罪证呈现在陶云倾面前。 陶云倾不知道他在暗处,竟语带讥讽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 唐之威一时受不了刺激,晃着身体走出来,怔怔看着陶云倾这个他们护着长大的姑娘。 他一直以为陶云倾同一般女子不同,没有闺阁女子的扭捏和柔弱,没有后宅女子的弯弯绕绕。 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 她当真为了一己之私,将陶家军的机密泄露出去。 正常来讲,他们会有两套作战方案,为的就是应对突发状况。 陶云倾为了一个男子,将两套作战方案悉数奉献! 美其名曰招贤纳士。 实则不过是被那男子蛊惑了心智,动了感情。 她不是小孩子,作为跟随父兄上过战场的女将,她可以没有胸襟城府,但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核心之人的一点失误,所造成的后果不堪设想。 就比如她这次,十万陶家军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她不仅害得父兄惨死,更害得十万铁血将士付出生命代价。 那段时间,若是没有许晏舟强撑起来,内忧外患迸发,大盛亡矣! 后果是不可想象的。 偏生她就犯了这样的错。 唐之威无法用直率天真,胸无城府来解释洗白她的过错。 尤其是看着她面带讥讽,甚至语气中带着‘陶家军还是不够厉害’的语气,唐之威就心口绞痛。 陶家军可是连岐人都忌讳的存在。 若是没有火器,现在的玄甲军是比不上陶家军的。 近十载征战和保家卫国的经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积累起来的。 看到唐之威的那一刻,陶云倾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唐之威会在这里。 随后她便知道,唐之威听到她说的话了,才会是如此一幅神态。 辩解? 还有什么好辩解的,这么多铁证摆在这里,唐之威早晚知道。 而若是五千旧部请愿能让她离开这鬼地方,她早就离开了。 所以她才会大骂这些人废物。 因为他们真的很废物。 “你当年……为何不曾坦诚?”唐之威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有此一问。 他是最早跟着陶老将军的那批人,从陶云倾还不到他膝盖的时候,就认识那小不点了。 他亲眼看着小不点成长为征战沙场的女将。 陶云倾沉默了,忽然嗤笑一声,“还能为何,不敢说呗。” 她语气看似随意,尾音却带着隐隐的颤抖。 不管是那时候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背负不起十万英魂的惨死。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自己被骗了,她不敢说。 更何况,她其实早就开始怀疑那人的身份,只是鬼迷心窍,总觉得用自己的深情可以感化对方。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被骗得这么惨,她才是那个受害者,她怎么还能去背负那么多条命呢。 这也直接导致后来遇到萧知远后,她开始了筹谋算计,设计陆棠同萧知远离心,好鸠占鹊巢。 她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抚平内心的创伤。 她何尝不难过,不愧疚。 她一度想要遗忘这段过往,夜夜噩梦都是那些将士惨死岐人刀下的场面。 梦中,父兄和一众叔伯护在她身边,只为了能够让她逃出生天。 可她呢,当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吓破了胆,甚至不敢回头。 她带回去的那些将士,是父兄和一众叔伯为了保护她特意抽调出来的。 没人知道这场惨败是她的原因,叔伯们不知道,父兄也不知道。 回到平遥城,将消息告诉守城军便晕过去,再醒来,陶云倾被当做英雄对待。 她咽下了所有罪过。 她不敢心安理得享受这份对待,可她却忍不住沉浸在被如此对待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愈发害怕这件事被知晓。 其实她知道,已经有些人猜到当年的事情事有蹊跷,因为那人从那之后就消失了,很难不惹人怀疑。 砰! 唐之威一头撞在诏狱的墙壁上,满头鲜血倒下。 陶云倾满目血红,一切都和数年前的那一幕重叠。 她崩溃大哭。 ------------ 第208章 以死明志 唐之威这一撞并未撞实,被大司命拉了一把,性命无忧,只是看上去有些凄惨。 倒不是方闻洲好心,对于这些给他找了麻烦的人,死不死的无所谓。 但唐之威还要将此间事情交代出去,不然他撞死在这里不要紧,那五千旧部不明所以,闹起来他还要花精力去解决。 唐之威坐倒在地,耳边听着陶云倾崩溃大哭地喊着他们都是废物,双手抱住脑袋,痛苦地呜咽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上一次流泪还是听闻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 他不知道该哭自己蠢,还是该哭十万大军死的冤。 明明当初他为了陶云倾集结旧部时,找到张虎和张东二人,他们将此间之事告诉了他。 他不信,他甚至认为这两个人害怕承担后果,又或者安于现状。 为此他甚至和张虎决裂,差点将他打一顿。 他忽地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陶云倾,“所以张虎真的是你刺伤的,你真的要杀他?” 纵使陶云倾没有回答,唐之威也有了答案。 他当时一点都没有怀疑陶云倾,那是他看着长大的丫头,他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她。 “我无颜再活在这世上啊……”唐之威痛哭失声,从未觉得如此荒谬。 方闻洲冷冷说道:“那五千人还被蒙在鼓里。” 唐之威愣了一下,想到和他一样还有五千热血之人,为了能保住陶老将军唯一的血脉,正在同皇权对抗,他身体里涌出一抹力气。 不能再让那些跟随他而来的人错下去了。 这里边,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他召集起来的。 唐之威踉跄起身,最后看了陶云倾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陶云倾双手扒住阶槛,看着渐行渐远的唐之威,张嘴呼喊道:“带我走!带我走!” 唐之威已经走远,她从刚刚的崩溃中醒过神,看着大司命顿感绝望。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我好歹是陶老将军唯一的血脉,我只求个痛快!” 方闻洲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歪头打量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陶云倾被他看得发毛,不自觉往后退去。 她实在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一刻钟都待不下去,她宁愿去死也不愿意继续待下去。 奈何她被看得太紧,几次寻死都没有成功,最后她手脚都被绑在桩上,平日里舌头也会被毒麻。 今日没给她用药,她以为抓到机会,但在大司命眼皮子底下,他若不想让她死,她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陶云倾绝望极了,萧家指望不上,最后的五千旧部请愿也指望不上,她该怎么办。 她张口欲骂大司命,想将他激怒,好一刀了结自己,不必在这人间受苦受罪。 可还不等她开口,嘴里便又被塞了臭烘烘的药布,不多会舌头便麻了,嘴也没了知觉。 她又被重新绑回桩上,任由老鼠蟑螂流窜在她身上,任由双脚浸泡在地面的臭水中。 身上又麻又痒,她只能痛苦地去蹭身后的罪桩。 没有用刑,她却生不如死。 两行泪滑落,在她脸上留下两条痕迹。 城门外的旧部绷紧心神,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心头一股怒火滋生,越烧越旺。 让他们在这里等消息,等来的却是唐之威撞梁。 “唐统领是不可能撞梁的,除非是被人逼迫。” “不错,唐统领胸襟宽广,为了陶老将军的血脉,放弃大好的前程,丢掉安稳的日子,怎么会撞梁。” 撞梁乃懦夫行径,唐之威绝不是懦夫。 守备军的武器已经持在手中,警惕地看着这些人。 增援悄然位于后方,一旦他们有所异动,立刻武力制服。 这里是京城,决不允许再出现一次谋逆围城之事。 双方对峙许久,百姓们早就逃回城里,生怕被殃及池鱼。 许晏舟这个枢密使尚不能下榻,皇城司人马不知道在做什么,萧知远这个兵部尚书又一次来到现场,准备主持大局。 守备军统领直隶于皇城司,萧知远指挥不动,五千旧部因他的身份对他多有怨怼,满心不服,但面上不能没有主持大局的人。 说实话,有些尴尬,萧知远是硬着头皮过来的。 出了城,萧知远骑上马,似是以此能增添一些威慑力。 他高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黑压压一片人,却发觉自己的气势压不住。 “不要听风就是雨,还未有定论,你们是要造反吗!”萧知远冷喝一声。 其中一个旧部冷冷说道:“尚书大人可不要污蔑我等,我等是奉大司命之令再次等待消息,手中连武器都没有,你一个造反的帽子压下来,我们可承受不住!” 萧知远一滞,生不出反驳之言,一口气顿时憋在胸口。 没人注意到,一抹丽影出现在城墙上。 吃不到京城地瓜,陆棠便来到城墙上,总归有消息会送到这里的。 她这个职位,可以随意上下城墙,倒是免了不少麻烦。 她俯看着下方,看得出来五千旧部虽然愤怒,但理智还在,不至于同守备军起冲突。 不过后边若是没有好消息传来,可就不好说了。 五千人真的拼了命,即便已经调了增援,也够守备军喝一壶的。 毕竟对方连命都不想要了。 萧知远只能拖延时间,他没有大师兄那气场,根本镇不住这群在边关厮杀数年的铁血将士。 陆棠心中有些惋惜,都是忠义之将,若是因为陶云倾死伤在这里,真是太不值得了。 正思索着,城中一匹快马而来。 能在城中骑马的只有皇城司,但陆棠望过去,却惊讶地发现,来人并非皇城司之人。 这人,是旧部统领。 陆棠见他满脸鲜血,面上却一片颓然,心中便有了数。 唐之威出了城们勒住马匹,眼底一片死灰色。 在旧部炸锅之前,将所有事情摊牌。 旧部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一时也难以接受。 唐之威‘锵’的一声拔出剑来。 萧知远当即拔剑后退,脸色凝重起来。 唐之威理也没理会他,将刀横在脖子上。 “唐某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大盛社稷,更愧对陶老将军。” 他要以死明志。 可以想象到,他若是死了,这五千旧部恐怕会有不少人随他而去。 “等一下。”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 第209章 密辛 旧部们震惊又呆滞地看着唐之威,知道他是因为羞愧无法再立足于世。 能够不顾生死跟着他来到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热血义气男儿。 他们颓然了片刻,便知道自己等人需要付出何等代价,才能平息这件事。 本就是他们的错,他们死了也是活该。 他们此行没有带着武器,但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随着唐之威的动作,他的脖子上顿时呈现出一片血痕,头顶便传来那道声音。 兴许是在这低沉压抑的气氛中,这道声音突兀又格格不入,唐之威不由得抬头看去。 片刻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城墙上的陆棠身上。 那双平静的眸子里带着一抹看不清的复杂之色。 “你们在这里自刎谢罪,可是会让十万陶家军笑话你们的。“ 听到她提到陶家军,唐之威眉头拧紧,“你是何人!” “枢密院都承旨陆棠。” 听到她自报家门,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陆棠的名气还是很多人知道的,不仅打造出火器,更是大盛第一个有职位的女官。 旧部们知道她,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她曾是萧知远的夫人! 他们跟随陶云倾的时候,陶云倾已经是正头夫人。 知道萧知远,自然也知道陆棠。 因着陶云倾,他们天然对陆棠有一种抵触心思。 不为别的,都说陆棠容不下孤女,几次三番为难于陶云倾。 ‘孤女’两个字好似触动了五千旧部的心弦,让他们将陆棠划在对列。 当然,这只是心里上,无冤无仇,只要陆棠不再难为陶云倾,他们是不会如何的。 当时他们称之为护犊子,并引以为傲,认为陶云倾有他们护着,没人可以欺负了去。 而如今…… 唐之威已经失去了对陶云倾的信任,自然对陆棠的那抹抵触情绪也烟消云散。 “陆大人这是何意。” 知道他们曾保护陶云倾,想用话来羞辱他们吗? 陆棠说道:“五千人死在城门口,是谢罪还是示威?” 唐之威忙说道:“我们没有示威的意思!” 但反过来一想,陆棠说的没错,死在城门口,不知情的百姓该如何想? 认为皇帝逼死了他们? 如此一来,他们算是助纣为虐,又一次从侧面帮了陶云倾。 唐之威死志未减,却面露茫然之色。 那道声音又一次传来,“你们是铁血将士,既知道自己错了,何不将性命交给大盛,为百姓而死,死的才有价值,也弥补了你们的过错。” 唐之威愣在原地,猛地抬头看去,睁大眼睛注视着城墙上。 不知道是阳光的照射还是眼睛进了沙子,眼眶红了一圈。 片刻后,唐之威扔下佩剑,单膝跪地,向城墙低下头颅。 “多谢陆大人提点,我等愿尽忠报国,鞠躬尽瘁!” 五千旧部顿了一下,随着唐之威一样,单膝跪地,垂首大喊。 一时之间‘尽忠报国’的声音响彻城门。 城内百姓听闻,面面相觑,危机解除了? 这些人没有叛变? 唐之威带着五千旧部愿意主动到边关效命,留在原地等待命令。 在场之人早已忘了萧知远这号人。 萧知远仰着头怔怔看着陆棠。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陆棠背对阳光,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尽管面容在阴影中,却如此耀眼夺目。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陆棠。 如今的陆棠,陌生又熟悉,让他产生了极大的距离感。 起初他还发力试图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而如今他却发现,这个距离越来越大,逐渐成为他跨不过去的鸿沟。 他配不上陆棠。 他自嘲一笑,他一直认为陆棠一个庶女配不上他。 现在想想,当真引人发笑。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位妻子,而是整个未来。 萧知远落寞地回去了,从头到尾都没人注意到他,极大的挫败感又一次充斥心间。 城外五千旧部一事就这么解决了,五千人以最快的速度出发去了边关,为国尽忠去了。 大抵是因为陆棠帮着解决了这件事,方闻洲没有出现在城门,让她扑了个空。 大师兄当真愈发狡诈了,他定然是料到自己会堵他,才避而不见。 陆棠满心郁闷地去了北辰王府,希望能从许晏舟那里打听出什么来。 八卦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陆棠知道皇上对她的想法非常复杂,她希望有些东西能掌握在手里。 即便无法利用,也能知己知彼。 奈何许晏舟也不知情,亦或者知情不说。 当夜,许晏舟艰难起身准备去休憩,他的身体忽然一顿,双眸迸发出凌厉之色投向窗外。 随即一道黑影出现在门口。 “倒是敏锐。” 听到这个声音,许晏舟放松下来。 “大师兄今夜造访,有何贵干?”许晏舟问道。 听到这个称呼,方闻洲的动作一顿,挑眉看向他,“叫我大司命。” 许晏舟心里哼了一声,改了口。 “别明知故问,给我倒杯水。”方闻洲坐在外室桌前。 许晏舟给他倒了杯水,却也不见他喝,心知他这是警惕惯了。 不喝还让他倒水。 “大司命可是为了十万陶家军一事而来?” 方闻洲不置可否,他眸色沉下去,“陶云倾不过是个引子,太过蠢笨被人利用罢了。” 许晏舟毫不意外,那种女人若是能直接导致十万陶家军覆灭,也只能说铁血大军得称呼浪的虚名。 “派去接触陶云倾的人,并非岐人探子,而是……” 他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自己很快便干涸消失。 许晏舟眸色沉沉。 皇叔! “所以……消息也是他给的岐人?” 方闻洲颔首。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许晏舟蹙眉。 他想不通,因为皇叔并未传出通敌叛国的消息,甚至在十万陶家军覆灭之后,暗度陈仓回了金陵。 回金陵自然是知道没有希望,因为许晏舟横空出世,镇压住边陲之城,强势阻挡住岐人。 “断你粮草的,也是他的人。”方闻洲语出惊人。 但随即一想,就解释得通了。 “皇上已经料到这一点,一直在暗中追查潜伏之人。” ------------ 第210章 萧景年求情 两军交战,后方粮草被人为阻断,这是杀头的罪过! 许晏舟回城救驾,被留在京城后,原以为这件事会浮上水面,但因太子谋逆一事,这件事便被‘忽略’了。 当时很多人认为是太子的手笔,许晏舟却不这么想。 太子没有动机,他若不是蠢到极致,就不会动边关的粮草。 岐人破城,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件事只能是另有其人,当时许晏舟没有头绪,如今倒是明白了。 为了篡位夺权? 这倒是说得过去,但想想这位可是皇上的皇叔,如今已经七旬,半截身子入土了,对皇位仍旧如此执着吗? 许晏舟不太能理解,这个年纪,坐到那个位置上,又能如何? 还是说为其子嗣筹谋? “大司命深夜造访,总不会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些事吧。”许晏舟问道。 他可不认为和大司命关系好到这个地步。 大司命掀起眼皮,眸色清冷无双。 他将一个东西推到许晏舟面前。 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许晏舟眸色一凝,倏然抬头看向他。 …… 没有蹲到大师兄的陆棠百无聊赖地来到武器司,准备将心思都放在草纸图上,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小姐,殿下对你真好,怕把风寒传染给你,都不让你近身。”琥珀说道。 她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勋贵,在她印象里的勋贵都是冷漠高傲,目空一切的。 前些日子长公主染了风寒,陆棠本想为其诊治,方姑姑却说什么都不让她进去。 她说殿下吩咐了,陆棠身份特殊,无论如何都应当以她为主。 她已经几日未曾见到长公主。 今日琥珀一说,她心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奇怪,她还没抓住便消逝了。 她用了三日的功夫将草纸图绘制出来,却总觉得不慎满意。 孙老拿着草纸图却如获至宝,激动地说道:“这东西若是真的打造出来,用来守城有备无患!” 陆棠沉吟着说道:“这不能算定稿,有些地方恐怕会出现纰漏,可能需要在打造过程中才能摸索出来。” 叹了口气,又说道:“另外一个,这东西打造出来,又该如何运往各个城池呢?” 成本高是一个,运送是一大难题。 只有在当地打造才是最合适的,奈何皇上不会让她离京。 她这么一说,孙老也犯了难。 二人商议半晌没有结果,陆棠走出议事堂透透气,便发现琥珀正一脸恼怒地抽打着树干。 “那树怎么惹着你了?”陆棠揶揄道。 琥珀见自家小姐出来,赶忙走过去。 在陆棠做事的时候,琥珀一般都在院子里或者偏房候着。 “小姐,要是你知道了也一定会特别生气!”琥珀气的胸脯上下起伏。 “说来听听。” “我原以为那武定侯府小公子改过自新了,没想到根本不是!” 萧景年? 陆棠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萧景年气到她。 不等陆棠问,琥珀便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将事情讲述出来。 听后陆棠也颇为惊讶,同时心中有了一抹淡淡的复杂。 原来萧景年去给陶云倾求情去了。 他去了兵部,找到父亲,希望能够请圣上看在陶老将军的面子上,开恩免去陶云倾一死。 “你都不知道,当时萧知远看儿子的眼神又是失望又是不解。”琥珀绘声绘色描述着,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陆棠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场景,从萧知远的行事来看,他对陶云倾已是彻底失望了,万没想到萧景年会为她求情。 如果只是这样,是没办法气到琥珀的,所以陆棠静等下文。 果然。 “最最关键的是,皇上不仅没有责问,居然夸萧景年一片赤子之心!” “小姐你说可笑不可笑,狗屁的赤子之心,他难道忘了小时候是谁日夜陪伴他教导他,难道她……” “好了琥珀。” 不等她说完,陆棠便打断她。 琥珀错眼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没有伤心难过之色,才悄悄松了口气。 随后又高兴起来,小姐不在意,这说明已经完全不在乎侯府的事情了。 她一直担心,小姐或许放得下武定侯,却未必放得下萧景年,那毕竟是她嫡姐的亲子,自小看着长大的。 “所以最后的结果呢?”陆棠问道。 琥珀摇头,“还未有后边的消息。” 陆棠默然,不过既然皇上如此开口,想必也有这个想法。 赦免陶云倾,如何同天下百姓交代,又如何同死去的十万将士交代? 陆棠不认为皇上会为了一个赤子之心而枉顾这些。 所以,这里边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呢。 陆棠本来已经不再关注陶云倾的事情,现在不免又觉得有意思起来,让琥珀盯着点。 琥珀赶忙应了一声,她除了功夫好,就是会打听八卦。 来京城一段时间,她可是‘结识’了不少小乞丐。 琥珀兴冲冲离开武器司,在这里她都要憋死了。 “小顺子,去给姑奶奶打听个事,顺便盯着两个地方。”琥珀薅住一个小乞丐。 那小乞丐面露畏惧之色,可见在琥珀身上吃过苦头。 能没吃过苦头吗,他偷了这姑奶奶的荷包,然后被这姑奶奶将他们的乞丐窝一锅端了。 小乞丐畏惧归畏惧,见到琥珀还是有些欣喜的,这意味着他们又有吃的了。 别看小乞丐处于最底层,但他们却是消息最为灵通的群体。 很快他们便有了消息。 兵部尚书萧知远进宫面圣,陶云倾年少无知被人蒙蔽导致十万大军阵亡,但她在边关数年的功劳也不能一概抹去。 望皇上免除一死,让她后半生为那十万英魂祈祷赎罪。 如此荒谬的理由,皇上却同意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琥珀,一整个人都不好了,差点就要破口大骂狗皇帝。 她回去将这件事告诉陆棠,却见陆棠一脸沉思。 陶云倾赦免一死,必然是要尤其去处的,怎么这一点没提呢? 因为五千陶家军旧部的撤走,如今百姓们逐渐忘了这件事,只是权贵们没望,却也不敢轻易提及。 这件事,总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 第211章 锁死 当陆棠知道陶云倾的去处时,忍不住挑了挑眉。 陶云倾终身为奴,不得从良,终身不得离开武定侯府。 以二人之间的恩怨,以陶云倾的作妖本事,武定侯府永无宁日。 陆棠张了张嘴,她可不信萧知远会为此去求情。 这不是……锁死了吗? 在陆棠惊诧之余,她终于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大师兄方闻洲。 陆棠冷笑连连,“终于舍得出来了?” 方闻洲脸上的清冷褪去,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如同夜中月华。 “不要生气,师兄这段时间有些忙。” “忙什么,忙着让萧知远求情?” 方闻洲挑眉,“你都知道了?” 原本是不知道的,但是看到方闻洲的那一刻,她便有所猜测,果不其然稍加一探,便探出来了。 方闻洲唇角弧度轻扬,“既然是真爱,总要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 陆棠一阵无语,心中却感动不已。 她不想两个师兄为了她的事情沾染鲜血,萧知远身份在那里,不是想杀就杀的,所以见到二人后专程告诉他们不许管。 但大师兄还是给她出了气。 看到陆棠沉默,方闻洲下意识想要像年少时那样什么摸她的头顶,随后想起她已经是个大姑娘。 “好了,别这个表情,不过举手之劳。” 陆棠哪里会信这是举手之劳。 首先萧知远那里不可能这么听话地去求情,一定是方闻洲做了什么,让他不得不去这么做。 另外最大的难题,方闻洲居然能够让皇上松口,这一点可是千难万难。 “你怎么说服皇上的?”陆棠说道。 方闻洲转身往外走去,“不该问的别问,有结果就行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也消失在武器司。 至于如何说服皇上的,方闻洲眼底泛冷,自然是同那件皇室秘闻有关系。 陶云倾暂时还不能死。 倒是武定侯府那个小子,应当注意一下。 他犹记得当时还在思索如何让陶云倾生不如死,而后同萧知远绑定在一起的时候,他遇到了那小子。 他是那么好偶遇的吗,那小子是专程等在那里的。 一个八九岁的娃娃,说出来的话可不像是这个年纪会有的。 他说陶云倾有一子,已经牙牙学语的年纪。 他说想让陶云倾亲眼看到儿子堕落,沦为京城笑柄,被世人唾弃。 更要让她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厌恶和鄙夷。 饶是方闻洲冷血无情,铁血手腕,也被面前这个孩子的狠辣惊住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 方闻洲到现在还记得,他问完这句话那孩子脸上出现的浓浓悔恨。 “因为,她害得我失去了母亲。” 方闻洲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他口中的‘母亲’是谁。 不管这小子的目的是否是真的,他的出现,倒是解决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他主动出面揽下这件事,并有信心说服萧知远。 “让人盯着点萧景年。”方闻洲回去后便下达了命令。 他总觉得萧景年身上有秘密。 陶云倾离开诏狱的那一刻,恍如隔世。 她没想到还有离开这里的一刻,她无神的目光看了看周围,寻找着去死的机会。 她才不要回到武定侯府,她会被萧知远折磨死的。 “云姨。” 一道声音唤回她的思绪,她的眼睛还无法在阳光下睁开,眯着眼看清远处的一道身影。 是萧景年这小畜生。 陶云倾沉默,她被告知,正是因为萧景年的求情,她才能逃出生天。 这小子,真是个蠢货,天下最蠢的。 陶云倾一心求死,趁着差役不注意,猛地冲向刑部侧门的台阶。 眼看着就能解脱,倏然胸口一痛,身体向后翻飞,重重摔在地上,几欲晕厥。 给她一脚的是萧知远,他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她。 这让陶云倾忽然忆起一幕,便是当初陆棠同他和离后,离开侯府那日,他便是如此冷漠地样子。 当时她窃喜得意得很,陆棠再美又如何,依然得不到他的心。 而如今,这一幕出现在她面前。 不同的是,陆棠是脱离牢笼,而她是要被困入牢笼。 陶云倾一口气上不来,眼前发黑,却拼命去咬舌头。 麻舌散的药劲过了,她的嘴巴也有了力气。 “云姨,别做傻事,景辰弟弟还在侯府等你。” 萧景年的话让陶云倾的动作一顿。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牵挂的,便只有萧景辰了。 她眼底熄灭的光逐渐有了复燃的迹象。 “即便是为奴,但你可以时时刻刻见到景辰弟弟,陪伴他长大。” 萧景年的话音落下,陶云倾也燃起了活着的希望。 是啊,至少她还能看着儿子长大。 等将来儿子长大了,一定会重新给她自由,让她脱离奴籍。 想到这里,陶云倾艰难地站起身来,走到萧知远跟前,垂手而立。 萧景年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外边不好说什么,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就这样,陶云倾又一次回了武定侯府,不同的是,这次她不再是侯府主母,而是府中最下等的奴才。 原以为这样就能看到萧景辰,但一连数年,陶云倾都没能见上一面。 再见到萧景辰的时候,孩子已经懂事了。 …… 许晏舟没伤到骨头,只是皮肉伤,恢复得倒是很快。 知晓陆棠的心意之后,他迫不及待开始张罗婚事。 从提亲到聘礼,每一步都尽善尽美,他不想让陆棠受一点委屈。 最终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许晏舟满心忐忑,生怕这期间再出什么岔子。 他们的婚期一拖再拖,拖得他焦虑得很。 眼看着婚约将近,许府又一次找上门来,让许晏舟烦不胜烦。 不论是许老将军还是许氏族长,许晏舟一律不见。 府中没有私兵,却有侍卫,闹腾的一律送官。 几次之后,许母便不敢再上门了,许老将军来了一次闹了个没脸,也不再来了。 倒是许氏族长,锲而不舍地过来。 许晏舟感念当初他手下留情,才没让自己一命呜呼,最终还是见了他。 以高堂出面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席面上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许氏族长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陆棠安静地在长公主府等着出嫁,这日却迎来一个意外的人。 ------------ 第212章 丘鸣蝉 窗根细微的响动,陆棠倏然睁开眼睛。 清湛的眸子在黑夜中带着一抹幽光。 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闯公主府! 陆棠穿衣来到窗边一侧,外边已经没了声响,她悄无声息打开房门。 夜色静谧,晚风习习,夜空中的星子闪着光,月华如洒。 没看到人,陆棠的眸色一凝,伸手拿起窗台上一块玉片。 看到玉片的刹那间,陆棠再不淡定,四下张望起来。 她回屋穿戴一身劲装,借着夜色离开了公主府。 向来警惕的琥珀,此时睡得深沉。 陆棠一路疾行,来到西城这片贫民区,这里主要是行商走卒的落脚点,稍微有身份的人家都不会住在这里。 一眼看去,像是蛰伏着一头凶兽,黑压压一片看不到一点光亮。 陆棠如同夜中魅影,穿梭在棚户巷子里,但先前留下的痕迹早就消失了。 就在陆棠失望的时候,一只素手落在她的肩膀。 陆棠条件反射般一脚回踹。 “好嘛,许久不见,上来就给师父一脚。” 声音如同叮咚泉水,悦耳动听。 陆棠惊喜回身,一个清丽俏佳人正站在她面前。 女子身量比陆棠还要挨上一些,看上去三十许人,身材丰腴,凹凸有致。 谁能想到她实际上已经五旬。 这人便是世人口中的丘师,丘鸣蝉! 陆棠眼尾泛红,上前抱住丘鸣蝉。 “师父……” 丘鸣蝉红粉的唇微微上扬,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眼底划过一抹怜惜和宠溺。 “我以为您不来了。” 陆棠本是想成亲后回去一趟,但依然弥补不了成亲时看不到师父的遗憾。 怎么也没想到,师父偷偷的来了,这一刻,陆棠的委屈都化作了眼泪。 被丘鸣蝉一阵细语安慰,陆棠止住眼泪,转头向阴暗的巷子看去,一道身影屹立在那里。 那是师公,他和师父向来形影不离。 师公面冷心热,最看不得她哭鼻子了,故而躲得远远的。 陆棠向他挥挥手,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 阴暗的巷子里传出一声轻哼,带了点淡淡的傲娇。 她心中明白,师父和师公以这样的方式来京城见她,必然是不能在人前出现。 能看到他们,陆棠已经非常欢喜。 其实丘鸣蝉出现在京城,已经打破了当初的誓言。 但那又如何,反正没人看见。 “师父到底因何无法进京?”陆棠不由地问道。 丘鸣蝉拉着陆棠进了巷子,几经辗转来到一个不起眼的民房中。 屋中也没亮灯,师公守在外边,二人在屋中坐了下来。 丘鸣蝉悠悠说道:“当年曾答应过先皇,离开京城的那刻,有生之年我不再踏入皇城。” 陆棠微感诧异,她知道当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 “有些事说来话长,都是当年的旧事,只是我没想到刘案云会对你起了心思。” 说起这个,丘鸣蝉脸上便是一片冰寒。 陆棠知道‘刘案云’便是当今皇上。 丘鸣蝉叹了口气,刘案云早就不是跟在她身后追着她叫‘姐姐’的皇子了,人心难料,总是会变的。 更何况如今他是九五之尊,能够走到这一步,定然是经历了各种阴私血腥争斗。 因为早有预料,丘鸣蝉也不觉如何失落,只是委屈了棠儿。 “为师这次来,是来给你送嫁妆的。”丘鸣蝉说到正事上。 陆棠说道:“师父不是托付长公主为我筹备了吗?” 丘鸣蝉笑了,“有一部分是殿下的心意,这次才是我给你的嫁妆,不过有一个,不能在明面上给你。” 说着,她拿出一片玉片,同之前那个相差无几,却又有所不同。 陆棠看到这玉片面色微变,抬头看去,“师父?” 丘鸣蝉笑道:“交于你十八人,将来听后你的差遣。” 陆棠又惊又喜,这是师父曾经培养的暗卫,不仅能够保护她,还精通暗杀、医毒,以及陆棠都不知道的旁门左道之术。 别看世人都鄙夷所谓的旁门左道,但这些东西都是真正能派上用场的。 更重要的是,有这十八个人,她便用借用师父的消息网。 她的消息来源太匮乏,很多事情都陷入被动。 这份嫁妆,陆棠毫不犹豫收下了,她太需要了! “从你第一次定下婚事后,你二师兄可还寻过你?” 陆棠摇头,“那之后二师兄就离开京城了,对了师父,他和大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虽非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怎么如今二人却闹成这个样子? 二人无父无母,是被师父收养的孤儿。 陆棠好歹还有母亲,在她记忆中,母亲还是疼爱她的。 一次她跟着陆夫人以及嫡姐去礼佛,被人贩子拐走,被师父救下来,收为徒弟。 她还记得母亲跪在院子里许久,恳求父亲和嫡母同意她跟着师父走的场景。 母亲希望她学了本事,将来能够立足于世,而不是像她一样,被自己的父亲送入陆府成为贵妾,只为了能够得到官家的一点人脉。 可惜她学成下山回到陆府时,母亲早就没了。 陆棠查探过,母亲是病死的,也算陆正还有点良心,在祠堂给母亲留了牌位,受着陆家香火。 这也是后来陆棠没有落井下石的原因。 陆棠扯回思绪,没有忽略掉师父眼底的那抹复杂。 丘鸣蝉看着陆棠,尽管不想让她卷入这些纷争,却知道瞒着她未必是好事。 “二人如此,或许和你二师兄的身世有关。” 陆棠一怔,“他们不是孤儿吗?” 丘鸣蝉说道:“我最初发现你二师兄,是在边关之地。” 虽不是平遥城,但那里大盛子民和岐人混居,两国界限并不明显,都是底层百姓,相处的平静祥和,没有太多争斗。 陆棠倏然睁大眼睛,“师父是什么意思!” 丘鸣蝉幽幽一叹,“你二师兄薛青末,有岐人血脉。” 他是大盛女子同岐人所诞下的麟儿! 陆棠脑袋‘轰’的一下炸开。 她在边关奋战一年多,亲眼见识过岐人的残忍冷血,毫无人道,潜意识已经把他们当作敌人。 现在告诉她,薛师兄有岐人血脉! ------------ 第213章 都有薛青末的影子 陆棠震惊地睁大双眸,她万万没想到薛师兄会有如此身世。 震惊有之,眼底却没有鄙夷仇恨之色,丘鸣蝉暗自欣慰,随即便看到陆棠摇头。 “不可能,大师兄绝不是看重这一点的人,他说过即便是鬼也分好坏,没道理因为薛师兄有岐人血脉,就如此恼怒。” 甚至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师父,还有其他原因是不是!”陆棠追问道。 见师父沉默,陆棠安静又执着地看着她。 如果师父不肯说,她一定会自己查明真相。 “大盛朝堂的很多消息,是薛青末透露给金陵那边。”丘鸣蝉语气沉沉。 准确来说,是卖给藏身在金陵的皇叔,那个在刘案云登基前就窥伺皇位之人。 即便在刘案云登基之后,他也没有消停,始终在暗中做手脚。 当年陶家军覆灭是皇叔的手笔,而今边关断粮,将一部分边关消息透露给岐人,也是皇叔所作所为。 而这一切的消息支撑,大部分来源于薛青末。 提到‘金陵’陆棠的脑海中就在飞速转着,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从脑海中拼凑出来。 很快便明白了师父想要表达的意思,也明白了薛师兄在这里边起到的作用。 她呆滞在原地,不敢相信这所有的一切,里边都有薛师兄的影子。 如清风霁月一般的薛师兄,最是嫉恶如仇的薛师兄…… 怎么会! 陆棠摇了摇头,看着师父一脸晦涩,很想不承认这件事,但她知道这是真的。 大师兄就如同她和薛师兄的长兄,事事都在前边,最是疼爱他们两个,如果不是薛师兄越过底线,大师兄不可能出现在许府门前要当众杀人的情形。 “他们两个的恩怨,便让他们两个去解决吧,你不要掺和其中。” 陆棠第一次没把师父的话听进去。 她怔愣在原地,眼底都是迷茫之色。 她意识到,薛师兄做了这些事,他们便处在敌对位置。 她……要把薛师兄当做敌人吗? 陆棠想起大师兄,当初大师兄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和她一样难以置信,心中无比排斥又充满着侥幸的期待? 但凡有一丝可能,大师兄都希望薛青末是被冤枉的。 大师兄心里一定很痛苦吧,自己疼爱的师弟,竟然做下如此恶事。 丘鸣蝉见她这幅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进京不易,这些话不得不告诉她,她希望陆棠对薛青末有些警惕心思,不要全身心信任他。 她知道这对陆棠而言很残忍。 幼时她和薛青末玩得最好,对方闻洲更多的是敬重。 这一晚上喜半参忧,陆棠身心俱疲,却又舍不得师父。 她知道,今晚一别,要很久才能再见到。 陆棠如同小时候那样,依偎在师父怀里。 丘鸣蝉无奈拍着她,“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陆棠不说话,往她怀里蹭了蹭。 “师公呢?”她闷闷地问道。 刚刚就感觉不到师公的气息了。 丘鸣蝉笑笑,“大概是去北辰王府了。” 陆棠支棱起来,“去那里做什么。” 丘鸣蝉看向外边,“我猜他是去敲打一番北辰王。” 此刻,北辰王府中。 莫名被揍了一顿的许晏舟:…… 来人未惊动任何人,高手中的高手! 直到他亮明身份,许晏舟才知道这竟然就是陆棠口中的‘师公’,丘师的夫君。 然后他就以‘切磋’的名义揍了他一顿! 没人知道他的名讳,更没人知道他是什么人,有多大本事。 现在许晏舟知道了。 别说现在大伤初愈,就是他状态最佳时,也完全不是此人对手,甚至撑不过十个回合。 “不错。” 清冷的声音如同雪山融后的泉水,带着丝丝凉意,却沁人心脾。 许晏舟不知道,能得师公一句夸赞的人,这世上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薛青末都未曾得到过赞誉。 “师公里边请。”许晏舟风轻云淡地笑着。 尽管他浑身已经疼得不行,他仍旧咬着后槽牙不让人看出来。 在夫人的娘家人面前,他总要给夫人挣些脸面。 “不必,再会。” 说着,师公一抬手,一物便抛给许晏舟。 许晏舟接到手中,再抬头已经不见了踪迹,王府的侍卫如同摆设。 幸亏这是陆棠的师公。 这么想,许晏舟也警醒起来,虽然这样的高手世间少有,却不代表没有。 “嘶~” 真疼啊,拳拳到肉,却看不出一点伤。 想博陆姑娘怜惜都没有证据。 陆棠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公主府,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 今晚知晓的事情太多,陆棠一时消化不了,以至于清晨起来的时候,她眼下一片青影。 琥珀揉着眼睛,“小姐没睡好吗?” 陆棠笑笑,心中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抹忧虑之色。 师父来京一事,她谁都不能说,知晓的事情,也只能独自消化。 鸡鸣天亮时,师父和师公想必已经悄悄离京了。 婚约将至,陆棠极少外出,安静地待在公主府待嫁。 陆棠虽然没有娘家,但她的添妆却是不少。 在大婚前两日,便陆续有人上门给添妆。 镇国公府是最先来的,他们送上二十抬嫁妆。 陆棠有些怔愣,按理说镇国公同许晏舟有着血脉关系,理应属于男方那一列,怎的给她添妆呢? 镇国公夫人笑着拍着陆棠的手,“你和秦昭一般年纪,就和我女儿一样,给你添妆应该的。” 陆棠明白过来,这是来给她撑脸面来了。 她心下感激。 还有一些人是冲着长公主来的,以添妆的名义。 这些人陆棠不必去理会什么,回到自己的院子整理单子去了。 所列单子中,她发现陆府也给她送了添妆。 “小姐,这是谁家啊?”琥珀拿着另一份单子再看,指着上边的一个名字问道。 她琥珀虽然来京时日尚短,但什么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却是从未见过。 所添的是三抬嫁妆,里边包含金珠玉翠头面,三匹云锦,一匹软烟罗,还有其他金银首饰。 “咦,还有苏绣!” 不论是苏绣还是软烟罗,在这里边的价值都很高。 陆棠看到琥珀所指的那个名字,恍惚了一下,随即睁大眼睛。 是他们! ------------ 第214章 大婚 见陆棠的神情,琥珀拿起单子又看了一眼,歪头问道:“小姐认识?” 陆棠有些出神,脑海中的记忆模模糊糊不真切。 那时候她太小了,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小姐?”琥珀在她面前晃了晃,陆棠才回过神来。 “小姐,他们是谁啊?”琥珀好奇地追问。 陆棠从她手中拿过单子,“这是我母亲的娘家人。” 她母亲是富商之女,自小娇养着长大,原以为是父母对她的爱,却不知是为了将她养得好些,能够利用她攀上权贵。 实际上大多数人家的女孩都是如此,就连勋贵也不例外。 哪家的女儿享了十几年荣华富贵,不得为家族奉献自己的力量呢。 母亲也是如此,即便当时她有心仪之人,但父亲让她去做陆府贵妾时,她还是答应下来。 没有抗争,画本子上的内容不切实际,她所心仪之人,也不可能违抗家里的命令而娶她。 他们有缘无分。 母亲生得貌美,刚进府时很得陆正宠爱,这份宠爱持续了许久。 母亲不争不抢,倒是同嫡母相处还算和谐。 苏家人不仅将女儿送到陆府作了贵妾,还时不时献上许多银钱。 尽管不同于富甲一方的豪商,但对于陆府来说,苏家人还是颇有底气的。 正因此,母亲在陆府的日子过得倒也算顺心。 能攀上陆正,对于苏家人来说也有极大的好处。 虽然陆正没有实权,但却是实打实的京官,有这一层身份在,苏家的官路逐渐畅通起来。 苏家很有自知之明,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权贵实属云泥之别,除了供奉银子外,轻易不到陆府来。 所以陆棠幼年时几乎没见过母亲的娘家人,唯有一次见,还是母亲跟着嫡母去上香的路上,与娘家人见了一次。 那也是陆棠被拐的那一次。 说起来,陆府能够找到被丘师救下的陆棠,还多亏了苏家人。 因此看到苏元青的名字,陆棠晃了晃神才想起来是谁。 这是她母亲的大哥,她的大舅舅。 不过以苏家的底蕴,这些添妆未免显得过于寒酸。 倒不是陆棠嫌弃多少,而是从心底感到奇怪。 若说苏家有攀附之意,必然会引得她的注意。 如今这等情况,难不成是出了什么状况? “墨一,查一下苏家的情况。”陆棠低声吩咐道。 一旁的琥珀羡慕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丘师竟然将暗卫中的墨字十人和琴字八人都给了小姐! 无怪琥珀羡慕,她曾经也申请加入过暗卫,功夫倒是勉强过关,奈何心性不够,被淘汰下来。 得不到的才是最牵肠挂肚的,琥珀也不例外。 陆棠说完,房间中没有半点声响,微风拂动,墨一悄无声息离开了。 明日便是大婚之日,陆棠继续归拢单子。 鸡未鸣,天未亮,陆棠便被抓起来装扮,她的眼睛都还没睁开。 尽管和离过一次,这却是她第一次成亲。 想想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捯饬一番之后,陆棠这才清醒许多。 现在还不到时辰,陆棠要在房中枯坐一天,想想她就觉得难熬。 外边的热闹同她无关,只有一身艳色衣裳的琥珀陪着她。 琥珀偶尔会兴致勃勃跑到院门口看着外边的热闹,回来给她讲述。 公主府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下人们穿梭往来,忙碌不休。 “来了来了,姑爷来了!”琥珀喊道。 陆棠抿嘴,这妮子改口倒是快。 琥珀回来将红盖头盖在陆棠身上。 许晏舟迎过来的时候,一眼对上清冷如霜的方闻洲。 喜庆的日子,看到这位煞神也在,气氛多少有些凝结。 至少跟着许晏舟迎亲的好友,一个个噤若寒蝉,像是鹌鹑一样老老实实。 别说起哄架秧的闹一番,现场安静得如同操练场。 许晏舟轻咳一声,拱手说道:“有劳大师兄!” 没错,今日由方闻洲作为长兄背着陆棠上花轿。 方闻洲冷哼一声,转身。 许晏舟:…… 他摸了摸鼻子,回身一看,便看到一众人都低着头,全都是‘我不存在’的模样。 他险些被气笑。 “给我有点出息!” 话音才落,转头便看到一抹红绿凤冠霞帔的陆棠随着方闻洲出来了。 看不到陆棠的面容,许晏舟的目光依然死死盯着她的身形。 这一日,她就要成为他的妻! 总怕夜长梦多的许晏舟才有了真实的感觉。 花轿还未出门,十里红妆已经上路。 每一抬嫁妆都是实实在在的,总共一百零八抬! 武定侯府前,一身粗布衣裳的陶云倾眼神冷漠灰败地看着从门前路过的嫁妆。 有一些是封箱的,有一些却不是,可以看得出每一抬的嫁妆都价值不菲。 “真是老天不开眼,一个破鞋而已,还能嫁给北辰王。” 语气中的酸味几乎拧成实质,手中的抹布已经被她搅成一团。 “让你偷懒!” 一根棍子抽打在陶云倾的悲伤,她痛呼一声,恨恨地看了那些嫁妆一眼,心中诅咒陆棠不得好死,被棍子敲打着回去干活了。 黄昏时分,余晖斜照,花轿进了北辰王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坐着的是镇国公夫妇,他们同许府有血缘关系,自然是许晏舟的长辈。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坐在床榻上时,陆棠心跳仍未平复,她原以为没什么感觉的。 她轻轻掀起盖头一角,目光落在桌上的小食上,肚子骨碌碌响起来。 不等她有所动作,外边传来脚步声,许晏舟一身大红喜服走了进来,后边跟着两个丫鬟端来佳肴。 “棠儿……你先吃点东西。” 许是这两个字还未叫习惯,才一开口就红了脸。 好在陆棠遮面看不见,不然就尴尬了。 陆棠轻轻‘嗯’了一声,待他们都离开,这才掀起盖头吃起来。 琥珀端着水进来时,看到陆棠在吃东西忍不住一笑。 “小姐,刚刚姑爷让我和你说,他会快些结束,快些回来陪你的。” 怎么陪,不言而喻。 ------------ 第215章 酒后失言 陆棠闹了大红脸,没好气地瞪了琥珀一眼。 …… 外边宾客满座,不少人都想灌倒许晏舟,奈何他的酒量是真大,喝倒了两桌他的眼神仍旧清明。 一个人挡在他身前,举杯相邀。 看清来人时,许晏舟唇角的笑容愈发明显。 萧知远含笑举杯,“恭喜王爷。” 说完,不等许晏舟有所反应,他仰脖一饮而尽,遮住他眼底快要溢出来的苦涩。 看到二人站在一起,不少人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陆棠曾是武定侯府的夫人这一件事,京城谁不知道。 如今萧知远却参加前夫人的婚宴,这在大盛还是独一份,从未有过的例子。 一双双异样的目光投在萧知远身上,他背后僵硬,内心苦涩。 哪怕早就想明白,他已经配不上陆棠,陆棠也不会再回头,可到了这一日,他仍旧感到满心凄苦。 他做不到真心祝福,他的笑容也是练习了许久才在今日展现出来。 他要眼睁睁看着陆棠成为他人妻。 这个滋味,苦涩难明。 萧知远却不得不笑着往肚子里咽,等到夜深人静时,再独自舔舐伤口。 会很疼吧,他现在就疼得很,疼得他鼻尖发色,眼眶发酸。 “咳咳咳……” 萧知远赶忙笑道:“让王爷见笑了,许久不曾饮酒,今日高兴,乍一喝竟是呛着了。” 他眼里带着泪,笑着赔罪。 许晏舟一饮而尽,酒杯倒置于空,已是滴酒不剩。 “侯爷慢些喝。” 萧知远颔首,跟着说道:“王爷也少喝些,她最不喜欢枕边人一身酒气。”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喜庆之意冲淡少许,气氛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知道陆棠和萧知远过日子是一回事,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还是在人家的婚宴上,这不是摆明要砸场子吗? ‘枕边人’三个字,包含太多,隐喻太多。 如此暧昧没有界限的话,众人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等场合听到。 一些人担忧地看着双方,还有另外一些人眼底带着幸灾乐祸。 一个武定侯,一个北辰王,都是勋贵,当真翻了脸才好。 萧知远好似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样,仍旧满脸笑容。 许晏舟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划过一抹寒意,“侯爷喝醉了。” 萧知远又给自己倒了一盅酒,“今日是王爷大喜的日子,不多喝几杯怎么行,想想当初我们都在边关奋勇杀敌……” 说着说着,他不由得想起边关时,那道素衣荆钗的身影,如今想起来,竟是那么耀眼。 许晏舟可没心情同他回忆往昔,今日若非他和陆棠大喜的日子,高低要让萧知远在床榻上躺上一年半载。 萧知远仰头喝下一杯,“王爷,当真是好手段啊!” 他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夸用兵打仗上,还是暗指他趁人之危,夺君子所爱。 听在不少人耳朵里,更像是后者。 许晏舟挑眉举杯,“不管怎么样,还要多谢侯爷鼎力相助。” 二人打着哑谜,暗地里交锋。 ------------ 第216章 处子之身 听到‘鼎力相助’四个字,萧知远的神情变了,唇角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很多记忆汹涌冲进他的脑海中。 那是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鼎力相助…… 好一个鼎力相助啊! 萧知远终究是笑不下去了,悔恨充斥心间,胸腔几乎要炸开。 是他识人不清,错将鱼目当珍珠,纵容陶云倾诱导萧景年,纵容她几次三番刺激陆棠。 说到底,是他一步步将陆棠推开,越推越远。 时至今日,他犹自想起侯府前院,陆棠离开时的情景。 他看不清她眼底的决绝,一度认为她小家子气以此要挟,甚至笃定她对他的深情不悔,笃定她会为了孩子留下来。 可是他没有。 现在他回想起来,也能清晰记得当时的片刻心慌。 后来怎么着,后来陶云倾‘劝慰’他,让他成功放弃寻找陆棠,再得到消息,陆棠已经出城。 若是……若是那时他拦下来,还会发展到今日的局面吗? 萧知远心中苦笑自嘲。 彻底失望哪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那是积年累月产生的。 陆棠,对他彻底失望,才会和离出府。 若是再有来世,他定不会收留陶云倾,更不会让陶云倾破坏了他大好的姻缘和人生! 可说什么都晚了,来世他也不会再遇到陆棠。 萧知远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游走在大街上,晚风习习,让他稍稍清醒片刻。 婚宴上,他是故意说那话的,明知道只能气一气许晏舟,仍旧忍不住要说。 实际上,他和陆棠从未同床共枕过。 一次都没有! 每每想起这一点,萧知远就想发笑。 他不是矜持,也不是看不上陆棠的美貌,更不是身有隐疾。 而是他一直以为陆家算计他,才会利用景年离不开陆棠这一点,让他不得不迎陆棠进门。 勋贵势弱让他变得不自信起来,认为区区一个五品小官都敢如此算计他。 既然寻不到更好的人家,那不如将计就计,让陆棠守活寡。 都是他那可笑的自尊心作祟。 他宁愿出去寻花问柳,宠幸妓子,都不肯进陆棠的院子。 后来他快要忍不住了,可偏偏陆棠对他又敬又服,言明佩服他的为人品质,满眼星光看着他的模样,让他不得不继续遵守三年之约。 纯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知远真的笑起来,当街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如同疯子。 路上仅有的几个人,纷纷以异样的目光看向他。 萧知远一路走回武定侯府,木然进了府门。 门房一脸诧异。 侯爷……落泪了? …… 北辰王府,宾客散去。 今日北辰王和衡阳郡主成婚,还有一桩趣事。 因为武定侯在席面上说的那番话,许多人都猜测萧知远仍旧忘不了衡阳郡主。 有些人骂陆棠是狐媚子,嫁人的时候还勾搭外男,同前夫不清不楚。 有些人怜惜陆棠的遭遇,痛骂萧知远眼皮子浅,丢了美娇娘,如今又给人家添堵。 至于许晏舟,他先是让人压下这件事,避免传到民间,那就太不成样子了,会给陆棠带来无妄之灾。 而后便迫不及待地去了他们的洞房。 至于萧知远所言,在此之前他们的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在迎娶陆棠之前他就清楚知道这一切。 真的在意,他不会招惹陆棠。 推开房门,陆棠盖着红盖头端正地坐在床榻上。 许晏舟心头一片火热。 他几步走到跟前,从丫鬟手中接过玉如意,小心翼翼掀开红盖头。 一张明艳非凡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即便已经见过很多次,仍旧让他满眼惊艳。 同陆棠喝下合卺酒,许晏舟掩不住眼底的喜色,更多的是踏实。 “我终于……娶到你了。” 说是千辛万苦也不为过。 几次延迟婚期,许家也不消停,险些因为他们,陆棠和他分道扬镳。 这一路走来,有多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好事多磨,陆棠到底还是来到他的身边。 许晏舟看着陆棠难得的羞赧之情,眉眼都舒展开了。 伺候的人都下去了,琥珀也抿着嘴偷笑着离开。 房间中只剩下两个新人,端正地坐在床榻上,坐的一个比一个顺直。 气氛尴尬中带了一丝旖旎。 二人都知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难免会感到难为情。 就这么枯坐了半炷香的功夫,许晏舟轻咳一声说道:“陆姑娘,时辰不早了,我们睡吧。” 话说完就闹了个大红脸。 陆棠轻轻垂眸,视线向一旁移去,“先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许晏舟嘴角压都压不住,重新叫道:“棠儿!” 他的手一动,轻轻覆盖在陆棠白皙的手上。 这只能够打造出火器的手,纤细娇嫩,如葱根细腻。 许晏舟自认有顶好的定力,也曾面对女子无遮掩之姿不为所动,可现在仅仅是坐在陆棠身侧,他的呼吸便跟着炽热起来。 体内那头蛰伏已久的猛兽苏醒。 衣衫褪去,入目的肌肤欺霜赛雪,莹润细腻,于烛光下如同雾中姣姣月华,透着氤氲的光泽。 许晏舟呼吸粗重短浅,浑身热得如同火烧,他哪里还顾得上矜持,将娇软拥入怀中。 滑腻柔软的触感让他忘乎所以,几近沉沦。 外边伺候的人一夜未眠,五次送水入房。 北辰王府只有陆棠一个女主人,也不用晨起请安敬茶,许晏舟心疼她,由着她睡到日上三竿。 待陆棠梳洗过后,再见许晏舟,二人均有些不自在。 “呀!” 一个丫鬟低呼一声,转头震惊地看向陆棠。 许晏舟面色骤然沉下,“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他知道丫鬟发现了床褥上的落红。 他也是昨晚才知道,陆棠竟还是处子之身。 随之而来的不是惊喜,而是复杂和心疼。 她和萧知远成亲三载,为侯府操劳三年,不仅没有得到夫君疼宠,更是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他无法想象,陆棠如何度过的这三载。 收拾床铺的丫鬟被罚打了戒尺,此事不得外传。 不为别的,只为了陆棠的名誉。 你以为这件事传出去会澄清陆棠的清白吗? 只会引出更多的流言蜚语。 ------------ 第217章 眺望 许商序正欣赏着院门‘甘棠苑’三个大字。 这是爹爹亲手提上去的,以后这就是娘亲和爹爹的院子。 他兴冲冲跑进去,喊道:“娘亲!” 昨日他就改口了,娘亲还给他封了红包。 终于能光明正大叫‘娘亲’了,许商序天不亮就醒来,喜滋滋的。 陆棠招手,递给他一块玫瑰酥,“院子可还满意?” 许商序连连点头,他醒来可没闲着,一直在王府中四处走动,每走一步恨不得都丈量一番。 他知道以后这就是他的家了! 他要尽快熟悉每一个角落。 陆棠在给许商序选择伺候的人时格外谨慎,有萧景年一个例子在,她不会让任何人蛊惑了许商序去。 许商序许是知道她的顾虑,小手拉住陆棠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娘亲,您放心,在我心里您是顶好的,没人比得过您。” 他才不会被旁人蛊惑了去,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谁好谁坏,可不是会说话会作秀就能体现出来。 许商序跑去继续丈量王府了。 许晏舟走进来,身后跟着六个丫鬟,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匣子。 “这是什么?”陆棠歪头问道。 匣子放在桌面上都摆不下。 许晏舟打开匣子,里边赫然是满满一匣子银票! 陆棠还没来得及惊讶,他又打开第二个匣子,里边是一沓地契。 许晏舟献宝一样将这些东西交给陆棠,“棠儿,这都是我这些年攒的,都给你!” 攒的…… 细问之下才知道,许晏舟当初为了能够得到父母关注,能够不落后于兄长,暗地里有不少营生。 本是想着有些银子傍身,好能方便打点,没想到许多营生越做越大,有几个铺子连年营收翻倍。 正因如此,他在边关时,面对陆棠给百姓张罗的活计,要给他们发月银时,一点不慌张。 不过这些在陆棠的手段还是小巫见大巫,他可没本事让豪商心甘情愿拿出三万两黄金,也没办法凭一己之力养活一支军队。 陆棠简单归拢一下,发现不仅有银票,还有地契商铺和许多田产,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数万两银子。 面对许晏舟一副求夸奖的模样,陆棠轻笑一声,“夫君好厉害!” 许晏舟似笑非笑,“哪里厉害?” 陆棠脸颊爆红,轻呸一下。 这人清风云柏一样,居然也如此没正形。 看着她这般模样,许晏舟眼底的火焰腾起。 尝到滋味,许晏舟愈发控制不了自己,他转身离开甘棠苑。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把持不住。 回门的日子,许晏舟陪着陆棠回了公主府。 王爷的仪仗,郡主的仪仗,好不壮观。 陆正目眺远方,看着那巍然的仪仗队伍,眼底复杂难明。 原本,这样的仪仗队伍是应该停在陆府门前。 原本,他会有一个郡主女儿,和一个王爷女婿。 可这一切如同过眼云烟,眼睁睁看着,却是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陆夫人直叹气,她何曾不是心中复杂。 好不容易搭上许夫人这条线,想着同陆棠一定有所缓和,没想到许夫人先把自己作死了。 看着到手的富贵和荣华从指尖溜走,陆夫人扼腕叹息,恨不得时光倒流。 和他们一样远眺的还有许府的人。 许母呆呆站在门口,第一次发现原来王爷的仪仗如此威风。 可想想许晏舟在她面前,和原先没什么不同的。 她却不知道,许晏舟将她当做母亲的时候,自然不会摆王爷的谱,但若她只是个陌路人,许晏舟便是妥妥的北辰王。 许老将军一夜老了十几岁,自许晏舟成亲之后,许氏族长便以他无德教养许氏子嗣为由,同他们许家分离出去。 从此许府同许氏再无瓜葛。 就好像,一瞬间被所有人抛弃,孤立无援。 另一条街上,萧景年坐在茶肆二楼,垂眸看着下方路过的仪仗队伍,许商序单独骑乘一匹马,伴在马车左右,笑的开怀。 心口蓦然一痛。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抓住胸前的衣襟。 知道没资格嫉妒许商序,却仍旧忍不住去嫉妒。 非常嫉妒,恨不得把一切都夺回来。 妒火在肺腑熊熊燃烧,烧的他口干舌燥,头脑发晕。 “哎,这位小公子怎么了!” 萧景年晕过去了,被家中小厮带回了侯府,发起高烧来。 和他一样病了的还有萧知远。 父子二人高烧不退,满嘴胡话,一个叫着‘棠儿’,一个叫着‘娘亲’。 萧母头发斑白,青丝不复。 她满脸倦怠看着父子二人,请御医抓药材,还要兼顾下边铺子的一些烂账,和一些偷奸耍滑的下人。 萧景年烧了三日,醒来的时候看到幼弟萧景辰,他已经能平稳走路了。 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偶尔能听到一个清晰的词语。 “少爷,您昏睡的时候,陶云倾几次想要偷偷去见小少爷。”一个婆子不敢隐瞒,“不过都被我们拦下来,发现一次打一次。” 萧景年神情淡漠,侧眸看着和陶云倾有三分相似的萧景辰,心头恨意翻涌。 “都下去。”萧景年吩咐道。 屋中只剩下兄弟二人的时候,萧景年将幼弟拉到跟前,往他嘴里塞了两颗饴糖。 “你是侯府少爷,有些不知身份的人总想攀附你,这样的人不配站在你身边,可记住了?” 他知道萧景辰听不懂,那又如何,他会说到他听懂,听进心里去。 让很多想法根深蒂固,在他心底发芽。 给陶云倾求情,让她回到侯府,不就是为此吗。 萧景年闭了闭眼,想将脑海中许商序伴随陆棠回门的情形驱赶出去,奈何如同跗骨之蛆,越是不愿想,就越是挥之不去。 此后,萧景年愈发沉默寡言,性子也变得孤僻起来。 对此萧家人没人在意,或者没人顾得上。 …… 北辰王府,陆棠本就擅长主持中馈,偌大的王府崭新如初,她越发好掌控。 这日,许久不见的墨一出现在她身侧。 “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苏家得罪了人,已经举家迁回老家,眼下刚被人赶出老宅。” ------------ 第218章 提醒 听到墨一的话陆棠愣了一下。 “他们现在在哪?”陆棠问道。 墨一:“原西县。” 原西县,那是娘亲的祖籍,他们回到祖籍了。 祖籍一般都是最后的退路。 苏家祖籍距离京城倒是不远,约莫两日光景,她看了一眼手中的添妆清单,心里琢磨着派人去一趟。 “王妃,镇国公家的姑娘贴了拜帖。”大丫鬟青袅躬身说道。 陆棠现在身边除了琥珀之外,还有四个一等大丫鬟,青袅、红焉、紫萝、墨香。 作为王妃,她的标准应当是八个一等大丫鬟,八个二等大丫鬟,八个三等小丫鬟。 但陆棠觉得身边这么多人麻烦,就留了四个一等大丫鬟,其余的按照标准来。 许商序那里配了四个二等大丫鬟,两个贴身小厮,八个三等小丫鬟。 许商序至今未曾适应有这么多漂亮姐姐跟在后边,每次见到陆棠都红着脸让她减少点人。 陆棠笑而不语。 “到底是京城,总要顾虑一些这里的规矩。” 她的话音才落,便听到身后传来笑声。 秦昭笑吟吟过来,拜帖不过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 “京城最不守规矩的女子,如今跟人家娃娃说守规矩。” 还有比陆棠再不守规矩的吗,她简直就视规矩如无物。 陆棠没好气地等她一眼,“你倒是守规矩,怎么不向我行礼。” 秦昭大咧咧坐在那里,端起热茶呷了一口,“好茶!比我爹的还好。” 说完,她扫了陆棠一眼,陆棠屏退周围,只留了四个大丫鬟和琥珀。 秦昭将她画好的草纸图拿出来,“给你看我绘制的城防图。” 她口中的城防图实则是其中一角,哪怕有镇国公请奏,皇上也不可能把整个城防交给一个女子。 陆棠就算了,将这等事交给秦昭,已经引起重臣的不满。 皇上到底是糊涂了,行事过于荒唐。 秦昭很争气,几次绘制的城防草纸图都得到联防司的认可,可即便如此,镇国公依然承受着极大压力。 城防一途陆棠并不精,却也看得出秦昭用心了。 秦昭叹了口气,说道:“又有人弹劾我父亲了。” 她到了议亲的年纪,却迟迟不相看,那些言官便以给女子做了不好的表率为由,弹劾镇国公。 “那些人若是冲我来,我一点都不怕。”秦昭耷拉着脑袋。 偏偏那些人是冲着父亲去的,让她心中又是焦灼又是惭愧。 为何不承认女子的能力,女子只能嫁人生子,相夫教子吗。 陆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不是所有人都是许晏舟,秦昭如此,那些原本在相看的人退避三舍。 虽不至于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如同陆棠,如同秦昭这般,很难得到婆家的喜欢。 许母便是大部分婆家的代表,只是许晏舟没有屈服罢了。 放眼望去,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女子反抗整个家族。 他们也没有那个本事独立出家族。 秦昭时常来陆棠这里,自从她进入联防司之后便忙碌起来,平日里那些处地还算好的闺中密友来往便少了。 二人正聊着天,下人来报,大司命来访。 秦昭肉眼可见的不自在起来。 “我、我……没事我先回去了。” 陆棠看着她这般模样,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联防司暂时归属皇城司,你正好可以将草纸图拿给我大师兄看看。”陆棠笑眯眯说道。 正说着,方闻洲大步走了进来。 一身煞气在见到陆棠的时候消弭无形。 他瞥了秦昭一眼,“有客我改日再来。” 陆棠赶忙站起,“大师兄,正好给你看看秦昭绘制的城防图。” 方闻洲不明所以,这东西向来不归他来看。 但陆棠既然说了,他便看看也无妨。 秦昭被方闻洲那一眼看得面颊飞起两团红晕,低着头搅动着衣角。 陆棠轻咳一声,秦昭如梦方醒,赶忙将草纸图递到方闻洲面前,却不敢抬眼看他。 他眼神太可怕。 方闻洲拿起来看了看,对陆棠说道:“交给联防司就好。” 这边是没什么问题的意思。 秦昭心底闪过一抹欢喜,嘴角不自觉轻抿上扬。 陆棠见状,心中如同明镜。 这妮子,居然对她大师兄有了心思。 想想大师兄这个年纪,也该娶妻生子,陆棠有了想法。 只不过大师兄这个性子,实在有些难办。 她也不能乱点鸳鸯谱。 秦昭知道他们有事要说,识趣地离开了。 在方闻洲的气场下,她也只有落荒而逃。 没了外人,方闻洲身周的气势都不一样了,变得柔和下来。 陆棠叹了口气。 大师兄这是凭实力单身。 “大师兄过来何事?”陆棠问道。 方闻洲稍作迟疑,说道:“若是薛青末来寻你,不要见他。” 陆棠沉默了。 自从上次从师父那里听说了薛师兄的事情,陆棠就下意识想回避这个问题。 她无法相信薛师兄会做这样的事情。 方闻洲见状,眼底划过一抹担忧,“这件事本不想牵扯到你,但现在你的位置很难不受牵连。” 陆棠身份特殊,本事特殊,若是对方针对她,简直防不胜防。 这也是为什么方闻洲也认为陆棠不该出京城的原因。 虽然他不认为薛青末会对陆棠下手。 想起薛青末,方闻洲眼底便闪过一抹杀意。 陆棠捕捉到他眼底的情绪,心中愈发沉重起来。 “薛师兄没找过我。” 她觉得薛青末也不可能出现在京城之地,‘皇叔’的事情暴露出来之后,他的燕回堂岌岌可危。 在京城的醉仙楼几次被抄。 不明所以的人只以为醉仙楼掌柜得罪了人,殊不知是为了搜寻燕回堂的痕迹。 方闻洲垂眸说道:“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你,薛青末已经不是在周山的薛青末。” 陆棠愈发沉默。 是在知晓自己的身份后变得吗? “他……怎么知道自己有岐人血统的?” 方闻洲挑眉,“你别忘了他是做什么的,他的燕回堂消息最为灵通,他一定利用燕回堂探寻过自己的身世。” 陆棠不置可否,明知道还是想听听。 ------------ 第219章 掌家 和许晏舟成亲后,递给陆棠的拜帖很多,陆棠一改回绝了。 反正她出了名的不遵规矩,也无妨了。 因为薛青末的事情,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应付这些人。 让陆棠颇为头疼的是,许母一点没有放弃的意思,自成亲后,已经来了三次。 伸手不打笑脸人,许母似乎学精了,不哭也不闹,每次都送来不少好东西。 前两次陆棠没见,这次也不打算见。 至于东西,许母每次过来,若是进不来,放在门口便离开。 这些东西陆棠都会原封不动送还回去。 原以为有两次许母就放弃了,没想到又来了。 “姑娘,上次面圣的时候,您才被提点过,这次要不要见一见?”青袅说道。 上次进宫,皇上特意在许氏和陆府一事上侧面敲打了陆棠一番。 陆棠不知道皇上管这些闲事干什么,这明明都是她的家事。 用这些人来牵扯她的精力? 这对皇上有什么好处? 若想用这些人来牵制她,那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她猜不透皇上的目的,但也不想就这么听命。 “不见,就说我忙着绘制草纸图呢。”陆棠扯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所有管事和店铺掌柜叫过来。” 青袅吩咐下去。 很多的铺子都是长公主和师父给她的嫁妆,那些掌柜她都没见过。 除了他们,还有许晏舟交出来的那些,陆棠也打算一起见一见。 那些人过来需要些时间,陆棠先把府中管事和婆子媳妇召了过来。 这些人大部分是从牙行买进来的,陆棠没那么多功夫试探人心,故而像青袅等人以及许商序和许晏舟身边的人,都是死契。 管事的和几个媳妇婆子也都是死契,如此一来忠心上自是不会有问题。 “你们这批人进了王府就是老人,望诸位尽心尽力,不要辜负王妃的厚望。” 青袅伶俐聪慧,嘴皮子也利落,很多时候都是作为陆棠的嘴替行事。 她借着陆棠的名义敲打众人,也立住了她在王府的地位。 “你们得知道,王妃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有官职在身,后宅之事,你们若是偷奸耍滑被发现了,一律杖刑后被发卖出去。” “另外,嘴都给我严实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王妃的官职你们也都知道,涉及的都是大盛机密,泄露了一个字,都是要杀头的!” 下边的人惶然磕头,被青袅一番话说得面色发白。 “当然了,你们好好干,王妃定不会亏待了你们,如何做,你们好生掂量着。” 青袅敲打完,红焉笑吟吟说道:“王妃仁厚,知道你们也都愿意为王府尽心尽力,特意给你们准备了封红。” 每个人五两银子! 这对于下人来说,可是几个月的月钱都不止。 一个个感恩戴德,叩谢离开。 打个棒子给个甜枣,青袅和红焉将这一套拿捏得很到位。 青袅和红焉也想在陆棠跟前表现一下,毕竟前边有琥珀在,她们若是没有点本事,很难留在她身边。 ------------ 第220章 赏赐的贵妾 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陆棠也不是新手,很快便将整个王府归拢起来。 充盈着王府的库房,陆棠笑得直咧嘴。 “王妃,王府侧门停了两顶小轿,说是淑贵妃赏赐的贵妾!”青袅铁青着脸说道。 陆棠怔了一下。 淑贵妃赏赐的贵妾? …… 宫中,宣阳公主正在母妃宫中,眼底带着隐晦的不赞同,“母妃,为何要给北辰王妃塞女人?” 淑贵妃嗔了她一眼,“这种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 她语调温柔,但语气带着不悦。 宣阳公主嘟嘴,母妃不是很喜欢陆棠的吗,为何要给她添堵! 淑贵妃说道:“北辰王保家卫国,如今边关局势趋近稳定,他也该享受人伦之乐,更何况,作为异姓王,他是要为许家开枝散叶的!” 宣阳公主眼露迷茫之色。 …… 北辰王府中,陆棠面前的两个女子,一个楚楚可人,宛如一朵快要破碎的娇花,另外一个清新脱俗,如同出水芙蓉。 陆棠的目光看过来,二人盈盈跪拜下去。 “奴婢秦寻雪见过王妃,王妃万福安康。” “奴婢汪安盈见过王妃,王妃万福安康。” 楚楚可怜的秦雪雪和清新脱俗的汪安盈带着淑贵妃手谕而来,彰显出背后撑腰之人。 看到这两个人做作的模样,青袅等人脸色很不好看。 这样的女子最得男人欢心,起初或许不会怎样,但长此以往可不好说王爷会不会受其蛊惑。 好在是个贵妾。 但她们不免担忧起来,以北辰王妻妾的规格,除了正妃,还要有两个侧妃,以及妾室无数。 青袅等人才到王府的时候还觉得王府不同于一般府邸,没有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谁知道王妃才嫁入王府,宫中就迫不及待地塞进来两个贵妾。 这是生怕王府后宅太过安宁和谐吧。 两个贵妾敬了主母茶,一个个老实本分的样子,丝毫没出幺蛾子。 陆棠喝了茶便让人给她们安排了西边的两个小院子。 青袅等人不敢说什么,这毕竟是宫里赏赐下来的,连王妃都不能拒绝,更遑论是他们。 琥珀挑眉说道:“姑娘,要不要让她们暴毙?” 青袅等丫鬟:…… 尽管琥珀跟着王妃最久,但青袅等人谁不想争一下,成为王妃最亲近的人,故而明面上对琥珀毕恭毕敬,实际心里并不是很服气。 尤其是她这个性子,直的捅人心窝子,一点弯都没有,将来是要吃亏的。 听到琥珀这么说,青袅忍不住说道:“才进来就暴毙,上边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紫萝眨眼说道:“青袅姐姐说的是,就算要暴毙,也要过个几年,上头的人忘了才是。” 墨香跟着颔首,“到时候寻个借口,人不知鬼不觉的。” 红焉想了想,“城西有家铺子卖老鼠药,效果很好的。” 陆棠:…… 见她们煞有其事地商量着,她轻笑一声,惹得四个人和琥珀纷纷看过来。 “暴毙了她们,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送进来。” 青袅叹了口气,“王妃您还笑得出来,我们都快急死了。” 另外三人连连点头。 陆棠倒不以为意,她对许晏舟的确有些心意,但二人在一起的根本原因,只是为了一条退路。 她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即便没人往王府塞人,过个两年她这个当家主母也要主动为许晏舟纳妾的。 又不是和在武定侯府似的,嫡姐亡故不足三年,再加上有萧知远的‘忠贞誓言’,无需考虑那些事。 琥珀轻哼一声,“等姑娘生了孩子,我就把许晏舟噶了,看他还怎么碰女人。” 她总是语出惊人,青袅等人自以为习惯了,可每次听到仍旧会呆若木鸡。 真是大姐啊,不仅直呼王爷的名讳,还要扬言给他噶了? 这话若是王爷听到,琥珀姐姐怕是小命不保。 她们看了陆棠一眼,见她一点怪罪琥珀的意思都没有,对于琥珀在王妃心中的地位,又有了一层认知。 不服归不服,但她们也不会傻到去招惹琥珀。 许晏舟是在午膳前回到王府的。 听说了宫中赏赐两个贵妾的事情,他急匆匆安排完事务赶了回来。 一眼看到陆棠,他心中顿感惭愧。 才成亲就让她受这样的委屈,许晏舟颇为愧疚。 但是这抹愧疚还没酝酿多久,便烟消云散。 陆棠面色无异地招呼他用膳,“明日我就能去武器司了,这些日子辛苦王爷盯着了。” 这话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便说过,许晏舟当时只觉得她还没有完全适应二人的关系转变,便也没有在意。 今日有听到这番话,许晏舟面色淡了下去。 他坐下身来,斜睨了一眼陆棠,正好见她将一块糖醋排骨夹到他的玉碟中。 “王爷尝尝这块排骨。” 许晏舟看也没看那块排骨,目光逡巡在她的脸上,试图找出什么。 陆棠察觉到他的视线,忍不住摸了摸面颊,“怎么,有脏东西吗?” 许晏舟神色淡淡移开视线,落在排骨上,蹙眉道:“这排骨不好吃。” 陆棠眼底划过一抹疑惑之色,“王爷还没吃怎么知道不好吃?” 她刚刚吃了一块觉得很不错才给许晏舟夹的。 许晏舟没好气地说道:“闻味道就知道不好吃。” 陆棠只得将排骨夹回来。 边关养成的习惯,她和许晏舟都不是浪费粮食的人。 尤其是许晏舟,知道饿着肚子有多痛苦。 许晏舟见她就这么将排骨夹走,露出一抹诧异。 送出去的东西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不仅如此,她还让人将排骨和辣子鸡换了位置。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陆棠不说话,许晏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午膳过后,让人沏了解腻的茶水,许晏舟见陆棠言笑晏晏向他介绍这茶的来历,心头发闷。 “听说宫里赏赐了人。”许晏舟主动说起,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直看向陆棠。 见陆棠顿了一下,心头微妙地松快了片刻。 随即便听到陆棠开口问道:“王爷要见她们吗?” ------------ 第221章 怀疑他不是正常男人 许晏舟不答反问,“夫人愿意让我见她们吗?” 陆棠看了眼日晷,“王爷不如晚上再见,现在唤来,怕是会耽误王爷当值。” 许晏舟眼底的光亮淡下去,垂眸说道:“我原想着,若是夫人不喜欢,我便将二人给淑贵妃送回去。” 他才不管淑贵妃是否愿意,更不管这是否是皇上的意思。 当众送回去,他倒要看看皇上是不是会明着再给他塞人。 可他没想到,陆棠一点都不在意。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同,他想过很多种,也许回到王府陆棠已经将王府砸个稀烂。 或者她躲在房中哭泣,虽然这种不太可能。 另外一种便是大发脾气。 可是都没有。 一点情绪都没有。 许晏舟认为陆棠是心仪他的,可真的心仪,怎么会一点都不受影响? 陆棠愣住了,她没想到许晏舟会这么说,唇角漾起笑容,心底的那抹不舒服也悄然散去。 她又不是圣人,即便明白这段姻缘的目的,但她也不否认自己对许晏舟的欣赏。 既然有过心动,哪能一点不难过。 “王爷倒也不必如此。”陆棠屏退四周,随即说道:“皇上不放心你我二人,总要放些人看着咱们,这次送回去了,或许明面上不会再塞人,可架不住暗地里的动作。”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官家若是要做什么,京城地界,实在太容易了,与其总要提防着,不如顺其自然,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来阴的。 陆棠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说完,却不见许晏舟有所表示,面容依然绷着,好似欠了他百八十万银子一般。 按说听到这番话许晏舟该高兴才是,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这番话不应该是他劝陆棠的吗? “我走了。”许晏舟沉着脸离开了。 出府的路上,池塘边的月季争相绽放,碗口大的花朵层层叠叠,一团一簇,看上去格外喜人。 陆棠很喜欢这些月季,总会到这边来转转,许晏舟特意请了花匠日夜照料。 此刻,月季从中一道清新脱俗的身影正翩翩起舞,伴随着盛开的月季花,好一幅画中美人的画卷。 许晏舟轻哼一声,似是惊扰了跳舞的女子,她慌忙停下来,看到许晏舟的服制便知道他是谁。 “奴婢汪安盈见过王爷!扰了王爷,奴婢该死!” 娇俏的面容,姣好的身段,那舞姿即便是女子看了都心驰目眩,更遑论是男子。 汪安盈笃定会有一双手伸过来拉她起来。 果不其然,她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玄色云纹靴,她心中一喜,唇角几不可见划过一抹笑容。 但是预料中的手迟迟没有向她伸出,汪安盈有些疑惑,却不敢抬头去看。 “你的住处被安排在西边,却跑到月季园跳舞。” 西边的院子来到这里,要一盏茶的功夫,这是打听好了他会走这里出府,来这里守株待兔的。 他的一番话让汪安盈睁大眼睛,心跳突了一下。 她斗胆抬起头,露出那张芙蓉面,清纯的面容上挂着一抹疑惑,“王爷赎罪,奴婢十分喜欢月季,听到伺候的人说这里有一片月季园,这才过来看看,忘乎所以才会……” 湿漉漉的眼睛如同初生的小鹿,充满了无辜和对月季的向往。 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最能惹人怜惜,只要是正常男人,没有能招架住的。 许晏舟蹙眉说道:“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滚,今后不许出现在月季园!” 这月季是陆棠差人种下的,是他寻了花匠悉心照料才有如此成果,是他和陆棠的月季。 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平白脏了这块地。 汪安盈面色发白,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许晏舟,咬着下唇想说自己没装可怜,只是喜欢月季而已。 难道喜欢月季也有罪吗。 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惹人怜爱。 许晏舟实在没那么多耐心将心思放在一个女子身上,他面色彻底冷下来,周身的气势都变了。 汪安盈花容失色,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眼泪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还不滚。” 冰冷的声线让人不寒而栗。 汪安盈连跪带爬逃离月季园。 她怀疑北辰王不是正常男人。 许晏舟心情不好,心里烦的很,又哪里会对如此矫揉造作的人客气。 往外走的时候,他瞥了一眼躲在树后的一道身影,收回视线离开了。 秦寻雪被这一眼看得,从头凉到脚,腿都发软。 到底是战场上厮杀回来的,那一身煞气即便有意收敛,也不是她这等在温室里娇养的花朵能够承受的。 月季园的事情陆棠自然听说了,面对青袅等人喜半参忧的模样,她倒是没什么表示。 这汪安盈,倒是挺会耍心机的。 才进府就知道许晏舟的行动路线,看来府中的人还是要整顿一番。 陆棠也没打算一开始就死死把控住王府,人心难测,总需要时间的。 “指派给汪安盈的是谁?” 青袅说道:“回王妃,是春桃和春杏。” “先敲打一番,看看她们家里还有什么人。”陆棠吩咐道。 敲打的事情让青袅去。 两个小丫鬟都是买来的,家里人估计都不在京城,让人打探一番也好摸摸底。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签死契的,这种小丫鬟一般都是活契,身契都在陆棠手中。 想来她们是想帮自己主子争宠,好能跟着鸡犬升天。 殊不知,偌大的王府,真正的主子只有陆棠和许晏舟。 青袅寻了个借口狠狠敲打一番,将这个意思传达给春桃和春杏,看着她们惨白的脸,才满意回去。 后边几日两个贵妾倒是安分不少。 汪安盈也没再整‘偶遇’的戏码。 让陆棠感到奇怪的是,另外一个过分安静,甚至有时候会忽略掉这个人。 这让她心生警惕,带着琥珀不动声色去了西院。 秦寻雪没在她的院子里,两个丫鬟昏睡在厢房。 陆棠面色沉下去,和琥珀对视一眼,在院子里寻找着秦寻雪留下的踪迹。 很快,她们便顺着踪迹来到王府西边最偏的一处地方。 看到眼前这一幕,陆棠和琥珀不由睁大眼睛。 ------------ 第222章 天生怪力 陆棠和琥珀有功夫在身,她们二人走路没有声响,看到丫鬟昏睡,她们起了疑心想看看秦寻雪在做什么,这一看,让二人目瞪口呆。 此刻,秦寻雪面露焦急之色,一手举着一块大石,一边弯腰轻轻唤着,“花花,别害怕,快出来,没事了。” 她的声音本就轻柔,现在刻意放缓语气和声调,仿佛鹅毛拂过心尖,又痒又酥。 陆棠和琥珀的目光集中在秦寻雪单手举着的那块石头上,那块石头目测应当有五十斤左右…… 二人相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底的惊愕。 若说秦寻雪是个练家子,进门的时候她们就应该看出来。 相反,她脚步虚浮,下盘不稳,根本不可能是练家子。 可若不是,眼前这一幕又该如何解释? 二人站在院子里,距离秦寻雪不足十米,她若有功夫在身,此时该发现了才是。 那只猫受了惊吓,始终不敢出来,秦寻雪看上去有些着急了。 看她沉浸其中,陆棠不得不轻咳一声。 听到声响,秦寻雪倏然回头,随即瞳孔一缩。 她眼底浸染着恐慌之色,还有一种暴露的绝望。 砰! 石头被她扔在地上,溅起轻微尘土。 陆棠和琥珀:…… 听这个响动,可能不止五十斤。 秦寻雪袅袅婷婷跪在地上,“奴婢、奴婢见过王妃。” 她想过会被人撞到,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正主撞到。 她抬起柔美的面容,破碎感扑面而来。 这幅样子看上去就是陆棠都忍不住生出怜悯之心。 “你……”陆棠只吐露出一个音,秦寻雪便落了泪。 好一个梨花带雨。 秦寻雪嘤嘤而泣,“奴婢不是妖魔,奴婢只是天生力大,王妃饶命,奴婢愿尽心尽力侍奉王妃,只求王妃不要把奴婢送回去。” 泪水划过面颊,她未施粉黛的面容上愈发纯净,眼睛湿漉漉迷茫又绝望。 陆棠将秦寻雪带回甘棠苑,从她的讲述中才知道,她自小便展现出神力,不同于一般女子,且体态上没有任何异样。 也就是说,她身段柔美,臂膀纤细,却力大无穷,但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 陆棠有些惊奇,世上居然真有这等人。 面对围着她转圈的陆棠,秦寻雪轻轻瑟缩了一下脖子,委屈可怜的样子,同刚刚单手举起大石的模样截然不同。 若非陆棠亲眼所见,根本不会相信。 秦寻雪却并不觉得这是天赋异禀,她幼年在村子里展现出这等力量,立刻便被当作妖魔囚禁起来。 村长请了神婆,神婆便说她身上附着从山上下来的鬼物,她因此差点被烧死。 后来仗着一身力气打开囚禁她的兽笼逃了出来。 女子在外艰难得很,秦寻雪一点生存能力都没有,被人骗了后卖到青楼。 好在她当时年纪小,老鸨看她是个美人坯子,打算好生教养着,看能否养出个头牌来。 青楼的日子不好过,秦寻雪几番被欺凌,被打骂,年幼无知的她终于忍不住爆发。 她搬起比自己还沉的石头把欺负她的龟公砸死了。 回过神来的秦寻雪便看到众人惊恐错愕的眼神。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妖怪’而后四散而逃。 秦寻雪满心茫然惊惧,她想说自己不是妖怪,可是看到很多身强力壮的男子已经抄起家伙准备打杀她这个‘妖怪’的时候,她落荒而逃。 自那之后,她再也不敢在人前用这等力量。 隐藏了这么久,没想到才来王府就被发现。 西院这处偏僻之所,几日都见不到人,所以她满心不解,王妃怎么会来这里。 陆棠眼底带着斟酌和审视。 想要尽力隐藏的力量,却因为想要救下一只猫暴露? 这听上去未免太儿戏了。 更像是为了让她看到。 若是这样,那么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会在那个时候去西院的。 陆棠心中疑惑丛生,通常来说,太多巧合就不会是巧合。 可当时她是临时起意,连青袅都没告诉,只有她和琥珀知道,秦寻雪就算眼线遍布王府,也没道理这么快便知道。 真的只是巧合? 陆棠又不信。 正思索着,转头便看到琥珀满脸同情,顿感无语。 秦寻雪跪在地上委屈巴巴地说道:“王妃,奴婢只想有一个容身之地,求王妃开恩!” 她磕了三个头,陆棠不为所动。 琥珀欲言又止。 “宫中的人可知道你的妖异之处?”陆棠特意用了‘妖异’这个词汇,说完便见秦寻雪眼底的绝望更甚。 “回王妃,不知。” 她跪在地上身子轻抖。 妖异之处…… 这不比村中,也不比青楼,不管是皇宫还是北辰王府,她都没有逃走的可能。 这次……她凶多吉少了。 陆棠坐回上位,目光沉沉看着她,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秦寻雪低垂着头身体轻抖。 “虽然大盛不讲怪力乱神,不过总有些妖异之事发生,通常这种情况,你可知道会如何?” 秦寻雪身体抖如筛糠。 她如何能不知道,这些年在宫中没少听到这种事。 嘴上说着不许怪力乱神,却因为行为举止古怪,传闻被鬼附身,而被活活烧死。 老一辈都说,只有烧死才能绝了鬼怪再附他人的可能性。 可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秦寻雪思绪混乱,心中被巨大的恐惧笼罩,只是想为何自己的命如此苦。 她若只是个普通女子该有多好,哪怕丑一些,穷一些都好。 “回话!” 陆棠一声轻喝,如同炸雷一般响彻秦寻雪的耳畔。 汗水湿透衣襟,她战战兢兢说道:“会被、会被焚烧殆尽。” 说完,她的身体一下子失去支撑瘫软在地。 她想求饶,她想活下去,但她知道这种事一旦被知道,活下去的可能性很小。 宫中向来如此。 宁可错杀,也绝不错放一个。 她想求陆棠给她一个全尸,别烧死她,好能去转世投胎。 但她发现,她说不出话来了。 琥珀见秦寻雪吓得失了语,面露不忍之色,忍不住看向陆棠。 她知道陆棠有自己的章法,她不敢贸然开口求情。 ------------ 第223章 能活下去谁愿意死呢 琥珀知道陆棠不会烧死秦寻雪,或许在秦寻雪看来那一身力气如同妖怪附身,但在她们看来,只不过就是怪力罢了。 村中百姓见识少,才会往怪力乱神方面想。 而宫中所谓的怪异之事,大多数都是借题发挥想要弄死人罢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秦寻雪城府并没有那么深,否则也不会相信宫中传闻,自己吓自己。 琥珀知道陆棠的顾虑,她担心秦寻雪故意做给她们看,好取得她们的信任。 毕竟她是宫中出来的。 秦寻雪吓个半死,看她好似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面色惨白如蜡,眼底的光都要散了,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陆棠心中疑虑去了几分。 若这些都是装出来的,那秦寻雪就太厉害了。 “我暂时不会动你,你在府中老老实实,别整出什么幺蛾子。” 秦寻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脖子僵硬地想转头,半天都不听使唤。 陆棠是大夫,她的皮肉情况一眼便看出,这肯定不是装的。 让青袅带人将吓瘫软的秦寻雪送回西院,陆棠问起她身边伺候的人。 “换成云兰和云梅。” 这是陆棠身边的小丫鬟,是信得过的人。 青袅交代一番,让二人过去了。 当晚秦寻雪病了,高热不退。 琥珀颇为无奈地看了陆棠一眼,这纯纯是被小姐吓病的。 陆棠给她请了大夫诊治,灌了药沉沉睡去。 清早时,许晏舟刚走,汪安盈便等在门口,说是来请安的。 青袅等人忍不住想笑。 昨日送秦寻雪回去的时候没有瞒着,不仅府中人看到了,汪安盈自然也看到了。 见一同进府的人从王妃那里回来就变成了这样,汪安盈哪有不心惊胆战的。 若是得了王爷宠幸倒还好,如今王爷如同没开窍的人,汪安盈知道若要安生活着,就得在王妃面前伏低做小。 原先陆棠没有立规矩,她也压根没想晨昏定省,如今看到王妃的手段,她担心了。 汪安盈规规矩矩请了安,眼神四下瞄了一下,没看到许晏舟的身影,心中顿时有些失望。 “在找王爷吗?” 陆棠的话轻柔平缓,却让汪安盈心头一惊,她讪讪一笑,“奴婢没见过世面,这才失了仪态。” 陆棠不以为意地喝了口茶,“宫中出来的还未见过世面。” 这话若是传到淑贵妃耳朵里,难免会让人误会。 汪安盈一慌,忙跪下来,“奴婢并未在宫中待过。” 她的话一出,自知说漏嘴,再想补救依然来不及。 陆棠好似没发现异样,挥了挥手让她回去了。 青袅问道:“王妃,她怎的说从未在宫中待过?” 陆棠笑而不语。 汪安盈是扬州瘦马,自然没在宫中待过。 不过和一般的扬州瘦马不同,她走的是清纯路线,床笫功夫也是一流。 秦寻雪则不同,她是宫中一个下等宫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时常被欺负。 正因如此,被欺凌时恰好遇到皇上,将她救下来,倒是对她多看了几眼。 就是因为这几眼,让淑贵妃把她送了出来。 原本要送的只有汪安盈一个人。 这些事要查也不难,怕就怕在消息被人修饰过,所以听了秦寻雪的话,陆棠不动声色让人按照这些查了她的过往。 秦寻雪倒是没骗她。 陆棠去看了秦寻雪,这让青袅等人颇为不解。 一个妾室,何至于让主母亲自去看望。 陆棠只带了琥珀一人。 云兰和云梅看到陆棠赶忙行礼,在她的示意下没有声张。 打开房门,一股药味扑鼻而来。 秦寻雪醒了,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呆滞地看着屋顶,眼里一片迷茫。 “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声响传来,秦寻雪吓了一跳,见到是陆棠,赶忙翻身起来下地行礼,但寒热未愈,身体一软便向下倒去。 原以为会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谁知她落入一个有力的臂膀当中。 抬头,是琥珀。 让秦寻雪震惊的是,琥珀轻而易举便将她举到床上。 是的,举…… 明明身量没有她高,却轻轻松松见她举过头顶。 秦寻雪整个人滞涩了数个呼吸,随即张大嘴巴看着她,“你……” 她也有这种怪病吗! 琥珀猜到她要说什么,不以为意地说道:“不过是力气大点,这算什么,我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陆棠又好气又好笑,差点给她鼓掌。 “不必多礼,让人给你抓了药,高热退下来再休息数日便差不多了。”陆棠说道。 秦寻雪听闻这话,在床榻上磕了个头,声音微颤,“奴婢谢过王妃。” 她可以活下去了? 不会被当成妖怪烧死了吗?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了一眼琥珀。 秦寻雪比预想的恢复的要快。 这日许晏舟回到王府时,便看到陆棠身边站着的女子,眉头轻蹙。 秦寻雪看到许晏舟下意识瑟缩一下,望陆棠身旁靠了靠。 细小的动作怎能逃得过许晏舟的眼睛,他眼神沉了沉。 “没事老老实实在西院待着。” 秦寻雪有些害怕,赶忙跪下来,委屈巴巴看了陆棠一眼,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看了怜悯。 陆棠说道:“我叫她过来说说话,王爷累了吧。” 许晏舟眉头拧得更紧,有些疑惑地看了陆棠一眼。 以他对陆棠的了解,不是如此轻信于人的性子,她难道看不出这女子的做作神态吗? 她是故意做出这副神态的! 他甚至有一种,陆棠很吃这一套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 许晏舟不愿当着下人驳了陆棠,只是心中生了警惕。 这女子不靠近他,却千方百计靠近陆棠,很难不让人生疑。 许晏舟是从宫中回来的,想起皇上提点的话,他就心烦意乱。 陆棠让秦寻雪回去了,让伺候的人也下去了,才问起怎么回事。 许晏舟叹了口气,“皇上到底还是不放心你我。” 听到这话,陆棠便约莫猜出来了。 皇上的后宫能够用来平衡朝堂,那么许晏舟的后宅也能用来牵制于他。 只是塞贵妾不过是为了牵制她的精力,让陆棠感到有些麻烦的,是侧妃的问题。 ------------ 第224章 苏州许家 转眼七月初,天气逐渐闷热起来。 自上次宫中送了两个贵妾后便安静下来,二人中汪安盈一直没放弃得到许晏舟的疼宠,想尽各种办法均无功而返。 和许晏舟每日当值不同,陆棠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去武器司。 近半个月她去得愈发少了,总是神情恹恹,食欲不振。 许晏舟下了衙被同僚拦住,要同他去风月场所快活一番。 所谓的快活和逛青楼还是有区别的,是一种风雅行为,只是许晏舟对此并无多大兴趣。 他婉拒后赶回王府,看到往日神采奕奕的陆棠,此时眼皮半垂,双目无光,无精打采的样子让他颇为心疼。 许是看出许晏舟的担忧,陆棠莞尔一笑,“王爷不必担心,我只是……” 说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腹部。 许晏舟愣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陆棠,“你、你……” 陆棠含笑点头。 她有了身孕。 已一月有余。 从身子抱恙开始,陆棠便有所察觉,但那是脉搏还诊断不出,便也没有声张。 如今确认了,便很想同许晏舟分享这个消息。 许晏舟清冷的脸上惊讶之后,便止不住的笑起来,笑得有些傻气。 忽地,他捧住陆棠的面颊,在她唇上狠狠含了一嘴。 陆棠睁圆眼睛,目光不自主看向他身后,青袅等人窃笑着转身,权当没看到。 还有什么比主子恩爱更好的。 陆棠怀孕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飞在王府当中,府中一片喜气洋洋。 添丁进口是极大的喜事。 许商序也开心极了,很快他就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到时候他一定会做好大哥的榜样。 看过陆棠之后,许商序见她萎靡,便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转过一个回廊,一阵窃窃私语声传来。 听到‘大公子’三个字,许晏舟止住脚步。 王府只有一个大公子,便是他。 君子本不该听人墙角,但谈论的是他,便另当别论了。 “王妃有了身孕,大公子的地位岂不是尴尬了。” “那可不是,大公子不是亲生的,将来如何还不知道。” “哎,老姐姐,你说我命怎么这么苦,以为跟了个受重视的小主子,没想到还有变数。” “你也别太担心,大公子跟在王妃和王爷身边最久,未必不疼。” “你也别劝我了,再疼也不是亲生的,那和亲生的也有区别。” 一番话说得许商序愣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说话的人他知道,是他院子里的杂事媳妇。 许商序的贴身小厮正要上前呵斥,被他拦下来。 不多会,声音渐远,说话的人离开了。 小厮担忧地看向小主子,说道:“大公子,您别听这些长舌妇嚼舌根子,王妃和王爷对您的疼爱有多明显,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许商序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我怎么会因为两个人闲嚼舌根子而忧心。” 他的笑容顿了顿,“走吧,我还有功课没做完。” 小厮忙跟了上去,“大公子,这件事要不要和王妃说,这种长舌妇在咱们院子可不好。” 他担心那杂事媳妇再胡乱说些什么,引得大公子不满和忧虑。 万一同王妃和王爷有了嫌隙那可就麻烦了。 许商序停下脚步,面色郑重地看着小厮。 小厮从未见过自家小主子如此严厉的模样,心中顿时一颤。 “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只有你知我知,若是第三个人知道,我就把你发卖出去!” 小厮连忙捂住嘴巴。 大公子从来不说重话,对他们也没有上位者那种架子,今日这话相当严重,小厮便知道他真的不想让王妃知道。 许商序的院子后来改名为云竹轩,这是母亲亲自给他提上去的,字迹隽永清秀,却不失磅礴之气。 回到云竹轩,许商序心无旁鸳地学起功课,挥手让小厮退出去。 随着陆棠怀孕,王府中开始隐秘地传言大公子会失宠。 人之常情的事情,再如何疼爱的孩子,也比不得自己的亲骨肉。 尤其是女子,最是明白这一点,故而谣言也都出自女子。 这些话都在小范围传着,并未传到甘棠苑。 很快,陆棠便度过了前三个月,她的精神头好了许多,少了孕吐,多了几分食欲。 这些日子陆棠没顾上其他,苏家的事情让墨一解决得差不多,一家子也算暂时安稳下来,让她稍微踏实一些。 这日,一个拜帖送到陆棠跟前。 “王妃,来者是一个嬷嬷,她说她来自苏州许家。” 听到‘苏州’二字,陆棠愣了一下,随即睁大眼睛。 “苏州许家!” 那是……商序的祖籍地。 “来人在哪?” “那嬷嬷送完拜帖便离开了,说是住在广福客栈。” 陆棠让人立刻送了消息到广福客栈。 第二日苏州许家人便造访了。 来的是许家大娘子,苏州许家老太爷,和许商序的祖父是亲兄弟。 许家大娘子带着南方特有的小巧玲珑,只是眉眼看上去有几分寡淡。 她向陆棠行了万福礼,“妾身许氏香莲见过王妃,王妃福寿安康。” 青袅正要呵斥,被陆棠拦下来。 苏州许家没有官职在身,乃一介商贾,在陆棠面前,应当行跪拜之礼。 陆棠:“免礼,赐座。” “谢王妃。”许家大娘子笑容满面坐下来,随即挥手。 八个小厮抬着两个箱笼进了堂中,放下时可以感觉到箱笼很沉。 许家大娘子笑着说道:“这是许家的一点见面礼,还请王妃笑纳。” 箱笼打开,两箱子银元宝,有三千两之多。 “这些都是俗物,孝敬王妃您的。”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说起来啊,我还有应该称呼您一声妹妹。” 青袅当即呵斥一声,“放肆!” 许家大娘子错愕了一瞬,讪讪看向陆棠,说道:“王妃勿怪,只是念着商序才忍不住……” 提起许商序,陆棠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许大娘子来此有何贵干?” 许家大娘子脸上流露出些许哀戚之色,“堂弟弟妹誓死捍卫边关,我等却是连商序这孩子都未曾一见,如今得了空闲,方寻到京城一见。” ------------ 第225章 想借宿王府 陆棠微微一笑,“许大娘子忽然到访,倒是让我有些诧异。” 许家大娘子也是个嘴妙的人,她未语先落泪,“不瞒王妃,头两年家中遇到些麻烦事,不得空闲,才没有顾及上许商序。” “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没了爹妈,先前我们才知道,这一脉只剩下他一个人,我爹急得两宿没合眼,让我赶紧过来看看这孩子。” 许商序无父无母许久了,被许晏舟一个大男人收养之时不曾见到他们,如今搬进王府半年,他们便找上门来了。 刚开始知道苏州许家时的那抹期望早就烟消云散。 她早该知道的,不应当抱有太大的希望。 许家大娘子没有说其他的,只要求见一见许商序,陆棠没理由阻止。 他们尚未出五服,这关系到底还算是亲近的。 许商序被叫过来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慌恐,很快就被他遮掩下去。 许家大娘子看到他便落了泪,上前轻轻拉住许商序的手,“王妃将这孩子养得真好,她父母泉下有知,定能瞑目了。” 王府中,从来没人提及许商序的身世,大家都默认了他就是王妃和王爷的孩子。 直到陆棠有了身孕的消息传出来,才逐渐散播出闲言碎语。 如今被许家大娘子一语道破,众人面上都有些许的担忧。 许商序微垂眸子,遮住眼底的情绪。 他想抽回手,却发现被握得很紧。 许家大娘子也不管许商序是否有回应,是否热切,她自顾自说了很多,说的都是他父亲尚在时的事情。 “咱们上边虽然分了家,但是同根同源,都留着许家的血脉,看到你的第一眼,我这心里就热乎起来了。” 许家大娘子好似没看到众人愈发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叙旧。 “大娘子还请松手。”许商序忍了又忍,他的手已经被攥得褪了血色。 许家大娘子倒是松开了他,嘴上笑着说道:“怎么还大娘子呢,你应当称呼我一声堂伯母,不过呀,叫堂伯母未免生疏,商序叫我一声伯母就是了。” 许商序后退两步,小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大娘子见我何事?” 许家大娘子因他冷淡的态度笑容有些僵硬,随即苦笑起来,对陆棠说道:“王妃您看,这孩子还认生呢。” 陆棠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茶水凉了,去换一壶。” 茶水凉,便是送客的意思。 许家大娘子无所觉,笑呵呵坐回椅子上,“无妨,天气闷热,喝口凉茶刚好解解暑。” 青袅等人忍不住相视一眼,对方眼底的嫌弃十分明显。 这人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在装糊涂呢? 陆棠笑容不变,“大娘子看也看了,若是没事,商序还有功课要做。” 许家大娘子有些担忧,“要做一整天的功课啊,这样会不会太累了?” 陆棠嘴角微敛,“不劳大娘子操心。” 许家大娘子仿佛终于听出陆棠语气中的疏离和冷淡,讪讪一笑,“王妃,妾身打算在京城住一段时日,您看住在客栈也不方便,可否暂时让妾身借宿王府?” 此言一出,就是陆棠的笑容也绷不住了。 来到京城接触的都是说一句话藏三句话的,极少见到这种脸皮厚如城墙的。 青袅轻抬下巴说道:“大娘子有所不知,我家王妃有了身孕,未免被打扰,许多帖子都不接了。” 这话已经有很明显的拒绝之意了。 许家大娘子忙说道:“无妨无妨,我不会打扰王妃的,给我们安排个偏僻的院子就是了。” 青袅:…… 能让伶牙俐齿的青袅无语的人,恐怕也不多了。 她们下意识看了许商序一眼。 到底和他有着血脉关系,总要顾虑他的感受。 许商序小脸上面无表情,完全没有要留人的意思。 如此一来,紫萝便不客气了,“大娘子说笑了,王府哪有偏僻的院落,实在是不方便,还望见谅。” 后边两句客气话,完全是看在许商序的面子上,否则她堂堂王妃身边大大丫鬟,一般的富商都攀扯不上,更何况是苏州的商贾。 被直言拒绝,许家大娘子笑容僵硬起来,似是有些挂不住面子一般。 “既如此,妾身就不打扰王妃了,改日再来探望您和商序。” 离开王府后,许家大娘子的面容倏然沉下去,冲着后边的王府大门‘呸’了一下。 “还王妃的,如此小气巴拉,这么大个王府安置不了我一个妇人!” 送出去那么多银子,难不成要打水漂不成? 许家大娘子又气又无奈,到底是权贵,哪敢明着得罪了,只能客客气气陪着笑脸。 憋屈死了。 她堂弟好歹也是边关将军,是有官职在身的,她这个堂嫂没有被厚待,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娘子,消消气,商序少爷若是依赖了您,您什么事情不能达成啊。”身边的婆子劝慰道。 许家大娘子一听也是,那不仅养在王妃身边,她堂弟和王爷有着袍泽之情,许商序在他们心里自是不一般。 只要许商序肯听她的,她许家不仅在苏州能成为富甲一方的豪商,就是成为皇商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她的两个儿子。 她这次来,便是为两个儿子谋前程的。 想着要在京城常住,许家大娘子为了方便和舒适,在城南买下一处宅子。 城东和城北都是权贵们住的地方,城南住的大多数是有些钱锦的百姓,至于城西就是贫民窑了。 “先把宅子收拾出来,等到他们两个到了,给他们安排好房间。” 她的两个儿子也会过来,只不过她先行了一步。 第一次见陆棠,看她这个年纪倒不像是不好说话的。 可能是还不太熟悉的缘故,等到熟悉了,借宿王府是最好的。 她可还没住过那么精致的地方,随便一个摆件都是能买下苏州一个院子。 都说这北辰王府才起来的,怎么如此奢华! 许家大娘子琢磨着下一次的拜访,随即让人去打听关于许商序的事情了。 王府中,许家大娘子一走,气氛愈发微妙起来。 ------------ 第226章 狗皮膏药 许商序好似没发现堂中的气氛,对陆棠笑道:“娘亲注意休息,儿子回去了。” 陆棠想留下许商序说说话,但是小腹一坠,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许商序离开了,陆棠轻轻抚了抚小腹,诊了下脉,结果倒是平稳。 只是医不自医,自己号脉会出现许多偏差。 为腹中胎儿,陆棠不敢大意,还是请了脉。 太医离开了,陆棠也放下心来。 秦寻雪闻信赶来,见陆棠面色红润,太医又说无恙,迟疑半晌从怀中拿出一个平安符。 “王妃,这是上次跟您上香时特意请的平安符。” 感受到青袅等人打量的目光,她赶忙拿在手里轻轻揉搓一下,“这个锦袋只是普通的锦袋,没有任何气味,里边的平安符也是在寺里求来的。” 她将锦袋翻开,将平安符拿出来摆弄一番,极力解释着用意。 但青袅等人哪会轻易就相信她,她可是宫里送来的人。 青袅正要说话,陆棠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好意。” 她从秦寻雪手中接过来。 秦寻雪怔愣一下,随即有些不敢置信她竟然接受了。 上次上香还是一个月前,她刚得知陆棠怀了身孕。 一直没给陆棠,便是担心会让人觉得她心怀不轨。 宫中太多这种事了,后宫哪有真心相待之人,送来送去的东西总有些猫腻,就连皇上送给嫔妃的东西,也都满含深意。 正是因为看得太多,秦寻雪拿着平安符一个月都没敢送出去。 见陆棠如此轻易接受,她不由得说道:“王妃,您太轻易相信旁人了。” 刚刚极力证明自己的心意,如今又说这话,连她都觉得自己有些蠢。 陆棠笑笑,“我看到你的心意了。” 秦寻雪一下便红了眼。 这句话不仅进了她的耳朵里,更是进了她的心里。 她不敢信任任何人,也从未得到过任何人的信任。 自从琥珀‘无意’展示出她的力量,她才知道世上有和她一样的女子,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 秦寻雪离开后,青袅说道:“王妃有孕在身,还是一切小心为是。” 随即她又说道:“王妃,如同您所料,苏州许家果然开始查大公子的事情。” 陆棠颔首,“继续盯着,丘夫子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青袅摇头,“没有消息。” 许商序马上便十二,陆棠想让他进入东林书院,拜在丘夫子门下。 丘夫子学识享誉大盛,桃李满天下,朝中有不少文人雅士,甚至许多文臣都是出自他的门下。 但丘夫子性子古怪,极度厌恶走关系的人,但凡这种人不论天赋才华,一律被拒之门外。 所以陆棠没有直接找上他,便是担心绝了许商序这条路。 最近他一直在查丘夫子的踪迹,试图‘偶遇’他。 可让人头疼的是,丘夫子极少离开东林书院,想要在书院外偶遇他的人,恐怕现在都在排着队等。 陆棠整日为拜师丘夫子的事情发愁,许家大娘子又找上门来了。 她想也不想便拒之门外。 才见面就要住进王府的人,直接便被陆棠贴上狗皮膏药的标签。 这样的人不仅黏糊,脸皮还厚,陆棠没工夫理会她们。 拒绝一次后倒是消停了一段时日,这段日子许商序过来的少了,而陆棠一直在劳心拜师的事情,便也没有多想。 这日外边传来消息,说是苏州富商的儿子要拜师在丘夫子门下,不少人都开始打听这苏州富商是何人。 陆棠听到这消息,便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莫不是……苏州许家? 青袅急匆匆进来,“王妃,果然让您猜中了,许家大娘子的两个公子前些日子进城了,说是在路上偶遇丘夫子,一身天赋才学被丘夫子看中,从而欲收之名下。” 她想偶遇这么久都没成功的人,就水灵灵让旁人偶遇了? 于是,许家大娘子又一次找上门来的时候,陆棠见了。 她也想看看,能让丘夫子夸赞的学子会是什么样子。 许家大娘子没让陆棠失望,带着她的两个儿子上门。 两个少年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同许商序相差不了多少,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懂礼谦和。 接待两个人的任务自然落在许商序身上。 许商序带着他们在王府中走动,夏日的王府鸟语花香,庭院园景,处处都是他们没见过的风景。 老大许忠文惊叹连连,“堂弟居然住在如此豪奢之处,真是羡煞旁人!” 老二许忠启连连点头。 二人模样有六分相似,只是一双眼睛随了许家大娘子,看上去眉眼总有些寡淡,显露出几分刻薄像。 许商序不是那等以貌取人之辈,可不知道怎么的,打从心底里就不喜欢他们。 再加上那句‘豪奢之处’,让他不自觉蹙了蹙眉头。 “二位堂哥倒也不必羡慕别人,你们马上就能进入丘夫子门下学习,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说到这里,二人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腰杆不自觉挺直。 这的确是值得挺直腰杆的事情。 许忠文笑着说道:“堂弟若是倾慕丘夫子,待我拜入门下之后,可以为你引荐到东林书院,即便才学上差一些,有咱们这层关系在,也定能进去的。” 许忠启跟着笑,“堂弟哪里稀罕东林书院啊,堂弟可是王爷之子,将来是要封侯拜相的。” 许商序脸色一变,后退一步,“二位哥哥莫要乱说,商序学识才浅,体弱多病,只求少让父亲母亲操劳。” 他心中凛然,这二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封侯拜相都说出来了,这是随便就能说的话吗? 许商序压下心头不满,见他们似乎并非有意引导,只是口不择言,这点火气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偏偏兄弟二人不以为意,一副‘你未免小题大做’的模样。 “不管怎么样,咱们都是兄弟,帮扶一把是应该的。”许忠文笑道,他拍了拍许商序肩膀,“对了,给我们准备的院子在哪里,这段时间累坏了,我们先去休息一下。” ------------ 第227章 一唱一和 这话让许商序听了愣住了。 娘亲让他们住下来? 许商序说道:“两位哥哥若是累了,我带你们到客房休息一下。” 许忠文轻蹙眉头,露出一丝不悦,“咱们是兄弟,我们来了你让我们住客房?” 许商序抿嘴,“我一心读书,府中事务不归我管,两位哥哥可先休息一番再做打算。” 他也不是全无心眼,面对二人如此理所当然,在不知道情况下,他说话也变得模棱两可。 不把话说死,也不被对方带着走。 任何事都尽可能掌握主动权。 这是娘亲教给他的。 想起陆棠,他心中有一丝丝痛楚。 许是看出他的推脱之一,兄弟二人沉了脸。 许忠启皱眉说道:“堂弟,你是不是没把我们当自己人?” 许忠文则道:“别胡说,堂弟怎么会是这种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 许忠启忙赔罪,“兄长教训的是,是我错了,堂弟莫要生气。” 二人一唱一和,说得许商序沉默在原地。 兄弟二人眼底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只要许商序答应了,那么陆棠便也不得不答应,她总不能拂了许商序的面子。 许商序在王府身份尴尬,和北辰王妃关系也微妙,若是公然拂了他的面子,只会给外人留下口舌。 所以他们笃定,只要拿下许商序,就能踏踏实实住进王府中。 有这么好的地方不住,谁愿意去住城西的小院子呢。 出行不方便,也见不到达官贵人,岂不是白来京城一趟。 见许商序沉默,二人便觉得十拿九稳了。 在王府住的时间久了,等他们再长些年岁,北辰王还能不给他们安排个去处? 若是能在京城有个一官半职,他们后半辈子便不必愁了。 哪怕不在京城,做个地方官也好得很。 二人算盘打的啪啪响,目光灼灼盯着许商序。 许商序抬起眼皮,对上他们的视线,浅笑说道:“我还不能主事,能否把你们当做自己人,需要父亲母亲说了算,我如今是北辰王之子。” 许忠文和许忠启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话的意思是,他的确没把他们当作自己人? 这让他们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在苏州的时候,许家是很有颜面的,即便当地的乡绅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如今却被一个比他们小的同族堂弟驳了脸面,实在说不过去。 许忠文叹了口气,“我们要拜入丘夫子门下,原是想着借住一段时日,好能同堂弟多亲近亲近,毕竟从小不在一起,没想到堂弟对我们并不亲热,如此就算了。” 他一副许商序辜负了他心意的样子。 提起拜师丘夫子,是想加重他们的分量,再打打感情牌,说不准许商序便回心转意了。 哪怕他不直接同意,现在回身去寻北辰王妃说出留下他们的意愿,他们也能顺理成章留下来。 许忠启叹了口气,“算了兄长,堂弟不欢迎我们,原想着借住此地,不仅能亲热亲热,还能指导堂弟功课,可惜一番心意直接丢进沟渠,我们也不要自讨没趣了。” 二人说着就要走,身后传来许商序的声音。 “等一下。” ------------ 第228章 我又不是萧景年 听到许商序叫住他们,兄弟二人隐晦地相视一眼,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许忠文回过头来,目光中的情绪早就换成失望中夹杂着期待。 这样的眼神更能直击内心。 许商序说道:“来者是客,两位哥哥总要用完膳再走。” 他的话让兄弟二人彻底冷了脸。 许忠文冷声说道:“你当我们是客?” 许商序反问:“这里是北辰王府,两位哥哥不是客是什么?” 难道还要自称北辰王府的主人吗? 许家兄弟变了脸色,这话这么问就变了味,若是让王妃和北辰王知晓,难免会怀疑他们另有企图。 他们不过是想用这话拿捏一下许商序罢了。 许忠文当即收了冷脸,讪笑一声,“堂弟说的什么话,是哥哥表达错了,哥哥觉得和你是一家人。” 许商序平静地说道:“我是北辰王之子。” 许忠文暗咬后槽牙,这是要和他许家撇清关系? “堂弟说的是,不过你也是许家人啊,我们是亲堂兄弟。” “哥哥我这人直性子,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北辰王品德高尚,顾念袍泽之情,可毕竟堂弟你不是北辰王亲生的。” 许商序眸色微凝,唇角勾勒出一抹浅笑,一边伸手引路,一边说道:“是的,父亲同我没有血脉关系。” 许忠文兄弟连连点头。 许商序忽然停下来,看向他,认真说道:“但是两位哥哥知道吗?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在我父母双亡,家中亲人尽数逝去之后,将我接到身边教养。” 他的眼神有些悠远,“明明他于育子一道全无所知,明明他不善言谈,不知道该如何同我相处,却仍旧努力地,用他的方法教养我,不让任何人欺负我。” “生恩重要,养恩同样重要。” 他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没再看愣在原地的二人一眼。 读圣贤书,做明理事,他又岂会被几句话挑唆,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 所有的记忆都是他亲身经历,没有什么比在最凄惨的时候遇到那束救赎的光更幸运的了。 他能活着,首先是因为许晏舟,其次是因为陆棠。 是非好坏,他会自己判断,不需要旁人插嘴。 他又不是萧景年。 不过,这也要谢谢萧景年给他敲响警钟,正是知道他被蛊惑同陆棠离了心,他便知道,或许有一日他也会面对这样的问题。 带着兄弟二人回了迎客堂,许商序站在陆棠身侧。 许家大娘子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见他们神情微沉,便知道了结果。 她笑着说道:“他们兄弟三人可算聚在一起了,我家这两个在我出发的时候就念叨,希望长长久久和商序在一起。” 陆棠看了许商序一眼,见他未曾表达什么,便说道:“许家二子正是学业拔高时,我家商序也时常说要更加用功才是。” 许家大娘子见她和自己打太极,眉宇间露出一抹不悦之色。 哪怕有许商序这层关系,到底也是北辰王妃,她也不敢明着说什么。 更何况,她看出来了,北辰王妃非常顾忌许商序的感受,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许家大娘子离开的时候,眉宇间都带着一抹不甘,让青袅等人看了险些没翻白眼。 “这一家子,真是……”青袅的话才到嘴边,就意识到说错话了,赶忙看了许商序一眼,露出一抹懊恼。 再不是东西,也是大公子的血脉亲人,她这么说,一会王妃都要罚她。 许商序倒是没有听到一般,以功课为由离开了。 待他走了,青袅跪下请罪,陆棠叹了口气,让她起来。 红焉叹了口气,“这许家大娘子就是那种顺杆子就往上爬的,她这是看出王妃对大公子的在乎,愈发肆无忌惮了。” 先开始还有畏惧之心,发现陆棠的顾忌之后,便胆大妄为起来。 紫萝轻哼一声,“这是在苏州地界放肆惯了,以为来了京城也是如此。” 一介商贾,居然敢如此蹬鼻子上脸。 照她们看,王妃就不应该惯着这些人。 可是想想最近大公子似乎少了许多话,她们便知道王妃担心的了。 大公子心思敏感细腻,最是在乎王妃和王爷,从王妃怀孕开始他就沉默许多。 陆棠哪里能不知道,近些日子她甚至没功夫找他说话,丘夫子的事情消耗了她大部分的精力。 许家那两个儿子,她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被丘夫子看上的,所以今日她没开口说这方面的事情。 “把商序欲拜师的事情传扬出去。”陆棠说道。 墨香最擅长这方面,躬身退了出去。 许家动静也不小,借着丘夫子的名头大肆宴请,倒真是让她结识了不少小官家的女眷以及一些文人墨客家的女眷。 许家兄弟也结识不少人。 这让许家大娘子愈发膨胀了,言谈话语之间,开始隐晦点出许商序不顾血脉亲情,一朝飞上枝头便忘了根本。 对于北辰王府这个特殊的存在,京中褒贬不一。 这一家三口的组成便是史无前例的,不论是许晏舟这个异姓王,还是陆棠这个能够打造火器的狂魔,以及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都足以让人津津乐道。 自从陆棠怀孕后,不仅是王府中传闻,外边的传闻也愈发多起来。 因此许家大娘子的出现,极大满足了众人的好奇心。 人云亦云便也在此时显露出威力。 关于许商序忘本的传言愈发躲起来。 异姓王和苏州商贾,换做是谁都知道怎么选,正是因为两方天差地别,才更激起众人心底因嫉妒而扭曲成的道德感。 陆棠知晓外界传言的时候,轻笑一声。 青袅问道:“王妃,此事要不要让大公子知道?” 陆棠看了云竹轩的方向一眼,“他想必已经知道了。” 这孩子长大了,很多话开始不和她说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最多,也最离经叛道,更何况他还是个十分敏感的性子。 陆棠也有些发愁,她早就察觉出许商序近来的疏远。 正说着话,许商序的贴身小厮急匆匆跑了过来。 ------------ 第229章 想通 “王妃不好了,大公子晕过去了!” 陆棠当即起身,迈步就往云竹轩走去。 青袅和红焉赶忙一左一右搀扶住她。 来到云竹轩,许商序已经醒转,只是面色苍白,浑身无力。 他体内的余毒早就被陆棠清出去了,只是因为这毒打娘胎中就有,让他体弱清瘦。 即便有陆棠的调养,也不可能像正常少年那般学习骑射和功夫。 这一点也是许商序心中的痛楚,正是因此他才拼命读书,想要往另外一个方向努力。 看到陆棠,许商序挣扎着起身行礼,被陆棠蹙眉按在床榻上,手落在脉搏上。 “气节不调,郁结成疾,许商序,你好样的。” 许商序面露惶恐之色。 但凡陆棠以全名称呼他们的时候,便是发怒了。 许商序惶恐又惭愧,“对不起娘亲。” 陆棠扔下他的手腕,垂眸看着他,“你是对不起我,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许商序垂眸抿嘴,“让娘亲失望了,我毕竟……不是娘亲亲生的,娘亲应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腹中孩子身上才是。” 啪! 一声脆响,许商序的脸歪到一边,睁圆双眼,眼底透着呆滞。 陆棠冷冷说道:“想通了过来见我。” 说完,她转身就走。 青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轻轻一跺脚,“大公子,您怎能说这样的话,这不是伤了王妃的心吗!” 她说完匆匆跑了出去。 许商序呆呆靠在软枕上,闭了闭眼,让所有人都下去。 睁开眼睛看到一抹身影没离开,他蹙眉说道:“我说了下去!” 这道身影不仅没走,反而还悠然踱步到跟前。 许商序倏然瞪过去,眼底带了一抹凌厉,待看清此人的面容后,一股气顿时卸了。 “琥珀姐姐,我是不是很差劲。” 琥珀颔首说道:“是的,很差劲。” 许商序耷拉着脑袋,又是懊恼又是烦闷。 “你知道姑娘为了能让你拜师丘夫子,挺着肚子做了多少事吗?” 她没好气地看着他,“你心里最清楚王妃待你如何,却因为自己那点敏感小心思,居然郁结成疾。” 许商序扁嘴,眼尾都红了。 他害怕。 他害怕娘亲有了亲生的,就不爱他了。 正是因为知道陆棠一直将他当做亲生子那样对待,尽心尽力,他才愈发害怕起来。 这份爱得之不易。 他害怕会失去。 “你看,丘师就不是姑娘亲生娘亲,可是待姑娘如同亲生,那陆正还是亲爹呢,又如何?” “所以啊,亲生不亲生重要吗?重要的难道不是感情吗?” 琥珀轻轻点了点许商序的脑袋,“好好想想吧你,让姑娘伤心了,自己想办法去哄吧。” 看着琥珀离开云竹轩,许商序呆愣在原地许久。 是啊,是否亲生重要吗。 就因为旁人说了几句,他心中便有了情绪,如何对得起陆棠一路的陪伴和教导。 还自认为同萧景年有所不同,如今看来,他也是个混账东西。 想通这一点,许商序的身体都有了力气,他叫来丫鬟准备膳食,吃了东西有了力气,便去了甘棠苑。 许家的心思,总要告诉娘亲。 ------------ 第230章 靠山 甘棠苑下人来去匆匆,看到这一幕的许商序心头一沉,伸手拦住一个丫鬟问起来。“回大公子,王妃、王妃见红了!” 尽管许商序不懂‘见红’的具体含义,但也知道应当是出了问题。 “去请太医!” “已经请了。” “让刘管事去寻我父亲。” “是。” 许商序语气却沉着冷静,莫名让丫鬟感到几分踏实。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心慌的手脚发凉。他疾步走进去,便看到陆棠平躺在床榻上,眉头轻拧,脸色发白。 “娘亲!”许商序来到跟前,见陆棠缓缓睁开眼睛,又是惭愧又是后悔。 “是我把娘亲气成这样的。” 陆棠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如同小时候一样。 “和商序无关,这段时间太劳累了。” 幸好这里的都是自己人,传扬出去,许商序就会背上不悌不孝的名声,于他将来影响颇大。 礼法束人。 见许商序满脸愧疚之色,陆棠心中的气便消的差不多了。 他的敏感来源于自小的环境,她本来就知道,哪能真的同他生气,只是愈发心疼他罢了。 “我们三人能够在一起不容易,有一方动摇,都会动摇咱们的根本。”陆棠轻声说道。 许商序连连点头,随着长大,他更清楚父亲能够求娶到母亲,几乎集齐天时地利人和,少一个都不成事。 “娘亲孩儿懂了。” 他的话简单却有力,目光坚定。 陆棠笑了,许商序的情感丰富又深厚,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许商序将许家兄弟对他说的那些话讲述一遍,苏州许家这次过来,目的性很强。 见陆棠毫不意外的样子,许商序莫名松了口气。 是啊,娘亲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只不过顾虑他才没有出手。 许商序对苏州许家那一脉没什么感情,如同他所言,在他最难的时候,在他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他们面都没露一次。 如今看他住进王府,就巴巴跑到京城来寻他认亲,还一口一个自家人。 所以娘亲做什么他都不会在意。 许商序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好让娘亲放手去整治他们。 身后青袅等人相视一眼,面带笑容。 两个月了,这母子二人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这段时间许商序过来得少,陆棠便时常叹气。 对付一个商贾还是轻而易举的,加之许家大娘子到处败坏许商序的名声,陆棠早就看不下去了。 她总不会以为苏州距离京城有些路程,她便没办法了吧。 有权势的好处便是,很多时候不需要她动手,只需要将她对苏州许家的厌恶传达下去。 那边出了问题,许家大娘子怕是也没精力放在许商序身上了。 但是让陆棠没想到的是,许家大娘子有了新的靠山。 从陆棠有了身孕后便很少回应宴请的帖子,大理寺卿周夫人宴请结束后,她便听闻许家大娘子出现在席面上。 墨香一边给陆棠轻揉着小腿,一边说道:“听闻是在文斗的时候,许家两个公子结识了大理寺卿家的公子。” “因为丘夫子收门生的事情,许家这对兄弟炙手得很。” 从一介下等的商贾,到现在被如此多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主动结交,甚至一些勋贵官宦家中的子弟都主动上前。 许家大娘子这段时间高兴坏了,走路都带风,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如今又是出入过京城权贵重臣宴请的人,她自觉在身份上都不一样了。 “现在啊,这位许家大娘子都不正眼去瞧五品官员以下的女眷了。”墨香一边说一边感到不可思议。 她终于明白,为何有人说一夜暴富后就认不清自己了,这位许家大娘子就是典型。 不过是参加个宴请,认识些官宦家的子弟,便觉得自己成了人上人。 陆棠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露沉思之色。 墨香继续说道:“这人脸皮也忒厚了些,在席面上摆明了被人看不起,她却丝毫不觉得。” 紫萝不解,“怎的大理寺卿家如此自甘堕落呢。” 士农工商,商贾最是没有地位的,别说重臣勋贵,就是一边的地方乡绅在商贾面前都是大爷。 如今在满是身份贵重之人的京城,一个商贾居然混得风生水起不说,还被带到席面中。 别说紫萝不能理解,在场的人都无法理解。 大理寺卿夫人如此做,就不怕被嘲笑吗? 陆棠忽地轻笑一声,“这是把我们当傻子了。” 几个丫鬟看向陆棠,都有些不明所以。 大理寺卿夫人明目张胆抬举苏州许家,为的是什么? 真以为他们看在丘夫子的名头上? 这不过是个正大光明的借口罢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苏州许家同许商序的关系。 要知道许商序现在是北辰王唯一的子嗣,被她和许晏舟护在身后,没人能用他作筏子针对他们。 如今,苏州许家成了这个突破口。 利用好了,可不仅仅是对许商序不利,更重要的是可以牵制住她和许晏舟。 “大理寺卿……”陆棠念了一句。 如此明目张胆的举动,让大理寺卿直接站在王府对立面,虽然这个对立面还未摆在明面上,但早晚会被摆上来。 她不信大理寺卿有如此魄力公开同他们叫板。 他身后必定还有人。 会是谁呢? 许晏舟也是如此想的,他听说这件事之后,里边便猜到有人让大理寺卿如此做。 三皇子? 他这快一年了,一直低调得很,这是又按捺不住了? 四皇子? 也不是没有可能,在陆棠的印象中,这位就是个闲散皇子。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朝中也有拥护的人,他能简单吗? 皇上还有两个皇子,但年纪都太小了,不足以成事。 她和许晏舟要么被拉拢,要么被针对,没有迂回可言。 和三皇子几乎是撕破了脸,和四皇子没有任何接触,所以陆棠觉得大概率会是三皇子。 许晏舟沉吟半晌,“如此也太过明显了。” 他们和三皇子的矛盾众人皆知,如此针对不就是为了告诉众人,这是三皇子的手笔吗。 他有那么傻吗? ------------ 第231章 文斗 两日一次小文斗,五日一次大文斗,所谓的大小,是由人数决定的。 京城的文人墨客没有出头门路的情况下,文斗便是他们最大的捷径。 若是文采被看中,招为入幕之宾,对于没有任何背景的书生来说,便是一飞冲天,自此眼界有了,人脉也有了。 所以在文斗上,很多人都牟足了劲展示自己。 除了这些文人墨客,还有官宦子弟,勋贵子弟也都会过来。 他们更多是为了名,博个好名声会让未来的路更顺。 两方人楼上楼下似乎离得很近,中间却有着一道鸿沟。 除非有那文采极为出众的,会引得勋贵子弟关注,但这种都是极少。 来此的人都有目的,谁也不愿旁人比自己强了。 许商序也会参加这样的文斗,不为旁地,更多的是为了检验自己。 他知道自己底子薄弱,在遇到陆棠之前,没有那个条件让他学习。 边关之地,吃饱肚子都难,胸无点墨便无所谓了。 许商序自然也想博得风采,好为自己和陆棠争口气,不过他有自知之明,更多的是从中学习。 他身体弱,通常都是赶在大文斗的时候过来。 今日来的时候,已经满座,他先是在一楼待了一会,听着文人墨客颂词朗诗,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来这样的地方他穿着都很朴素,故而即便站在一层也不显得突兀。 “叠翠摇波次第栽,羞红一抹竞初开。” 有人说出上句,含笑看向四周,等着有人对出下句。 这是一首咏莲的诗。 许商序心中琢磨,句斟字酌都不甚满意。 半晌无人说话,这文人露出一抹得意,正要往下说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高风濯水囚寰玉,孤清远影耽世材。” “好对!!” 当即有人呼喊起来。 有的人会因对出诗句而产生惺惺相惜之感,但有的人则会觉得被抢了风头。 适才出题之人便是后者,尤其是看到年迈,又一身粗布衣裳的老者,他愈发感到不悦。 这把年纪了,还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面容微沉,依然保持着浅淡的笑容,“老人家接题。” “庭前花夜落花衫。” 老者张口说道:“亭上琼脂遮琼萤。” 文人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拱手说道:“老先生高姓大名?” “无名小卒。” “老先生活得不够通透啊,名都不敢留。” 你这个年纪,既不想留名,又为何要对出他的诗句! 他自己准备了下句,却没有老者脱口而出的绝妙,只能硬生生憋回去。 若是没有老者,他说完上句说下句,便显得他技高一筹。 此人的话带有极大的挑衅和嘲讽,谁知老者却不以为意,摆摆手,“就是因为通透,才不留名。” 这话愈发让此人恼怒,你通透回家去通透,通透到这里岂不是坏了旁人好事。 为此吵闹起来有失体统,文人冷着脸下去,换了旁人上去。 路过老者身边的时候,他冷哼一声。 老者叹气摇头,“沉不住气,沉不住气啊。” 他露出失望之色,也不在此逗留,转身往外走去。 他前脚刚走,文人后脚就跟了上去。 许商序本不想多管闲事,思索一番,还是迈步跟在后边。 ------------ 第232章 救人怎么还被骂 许商序跟在那书生后边,便看到他来到巷子中,与什么人低语两句,随后便有几个布衣混混从巷子里走出,直奔老者消失的方向。 许商序眉头一拧,这人未免输不起! 这样的品质,再如何有才华也不堪大用。 许商序抬腿跟了过去。 那老者似是奔着城北的客栈而去。 让许商序没想到的是,他一把年纪健步如飞,饶是他年纪轻轻,险些都没跟上。 老者是在一条到处是走卒的街上被围住的。 看到这几个混混,周围的走卒哪里敢上前,挑着货快步躲开。 老者看到这些人眸色微沉,“你们要做什么!” 一个小混混掂着手中的石头,阴恻恻笑着说道:“做什么?你刚刚踩着爷的脚了!” 老者很清楚,他根本没碰到这几人,这不过是借口罢了。 “是不是那姓郭的书生叫你们来的。” 虽是问句,但老者语气笃定。 他从未得罪过人,只有刚才文斗的时候同那书生一较高下。 看得出书生心胸狭隘,所以老者也没有在那里逗留,但怎么也没想到,那人居然如此不容忍。 “什么书生书死的,劳资没见过,老东西你踩了我,莫不是不承认?” 混混们一口咬定不认识姓郭的人,摆明了就是要欺负老者。 老者沉着脸,“天子脚下,你们敢如此欺人!” 他身体虽不错,却也不是这一群力壮男子的对手,被按在这里打一顿,老脸丢尽不说,这怕这条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年纪大了,经不起如此。 他只不过进城一趟,怎料遇到这样的事情。 老者迅速扫了四周一眼,见走卒也好,妇孺也罢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沾染上麻烦,心中愈发沉重。 看来今日之事没办法善了了。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今日你们若是动了我,他日定会后悔!”老者冷声说道。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有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但此刻为了自救,也不得不如此。 混混们相视一眼,随即捧腹大笑。 “老东西,就算你是皇帝老子,今天也别想跑!惹了爷爷我,是谁都得脱层皮!” 说着,那混混一挥手,让几个兄弟们上。 对付一个老头自然用不了这么多人,但多一个人动手,就多拿一份银子。 混混们争先恐后扑了上去。 老者面色一变,正欲不顾脸面张口呼喊救命,一道声音从背后响起。 “住手!” 这个声音有些奇怪,如同公鸭嗓子一般,虽不好听,但在老者看来,这无异于天籁之音。 然而当老者看过去的时候,顿感失望。 原来是个毛头小子,还是个瘦不拉几身无几两肉的毛头小子。 混混转头看去,上下打量许商序一番,见他身上的衣服要比常人好,但也算不得有多名贵,心中便有了计较。 “小子,刚刚是你出声?” 许商序轻哼一声,“光天化日,你们就如此仗势欺人,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们吗!” “呦,好大的口气,这是哪家的公子啊,这么威风!” 周围的混混均大笑起来。 在场老的老小的小,哪有让他们忌惮的人,既然有人多管闲事,他们不介意一起收拾了。 正好让这条街道的人瞧瞧他们的威风。 “去把那小子给我拎过来,扔到那老东西身边,这样咱们省点力气。” “哈哈哈,我这就去。” 那个混混几步走到许商序跟前,伸手就要去抓他的后衣领。 老者看得心惊肉跳,跺脚道:“还不快走!” 那孩子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本来就傻,就那么站在那里不动弹。 眼看那人的手就要抓到那孩子的后衣领,忽然一声惨嚎,随即捂着手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我的手,我的手!啊……” 这混混的手腕鲜血淋漓,竟似被什么东西洞穿了一般有个血洞。 这只手算是废了! 其余几个混混顿时猫腰四处看去,一人大喝,“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给我滚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鲜血便从他的嘴里喷出,一同喷出来的还有几个大黄牙。 那人惨叫都没出口,捂着嘴跪伏在地上,鲜血顺着指缝往外流。 看来掉的不仅是牙,恐怕还伤了舌头。 果不其然,捂着嘴的双手放下来,手心中躺着半截舌头。 那人惊恐地呜呜两声,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人都没露面就干废两个人,剩下的混混静若寒蝉,毫不犹豫跪在地上大喊‘好汉饶命’。 周围半晌没有动静,那几个混混想来对方已经放过他们,连滚带爬地跑了。 许商序来到老者身旁,看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老者,才惊觉自己长高了许多。 “老先生可还好?” 老者冷哼一声,“好不好与你何干!” 许商序撇嘴,这老头真不识抬举。 老者瞪着许商序,“你莫不是个傻子?” 许商序:…… 怎么救了他,他还骂人呢? 刚刚出手的是跟在他身边的暗卫,其中有两个是母亲派给他的,据说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他才有恃无恐。 许商序来了脾气,“老先生真是无礼得很,如此年纪怎么张口骂人!” 老者气的叉腰,“你不该骂吗?不过一个小豆丁,瘦的跟黄花菜似的,居然学着人家打抱不平,若不是有高手暗中相助,今日你我都要交代在这里!” 许商序哼了一声,虽然知道他是好意,可这话听着总让人不高兴。 老者不再理会他,拱手对着四周扬声说道:“老朽感谢恩人救命,可否现身一见?”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许商序扯了扯嘴角。 除非他要求,否则暗卫是不会出来的。 许商序也不言明,这老头一看就是个好奇心重的,干脆憋死他。 如同许商序所料,老者的好奇心的确很重,在几次三番说话都没人回应后,他才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瞪许商序一眼,“还不赶紧回家吃奶去。” 许商序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头子太无礼了! “你管我去哪!” 他抬腿往前走,就不回去。 老者一看轻嗤一声,脚下加快速度,一边走一边说道:“小病秧子,你都跟不上我。” ------------ 第233章 一头倔驴 许商序一直认为自己很沉得住气,母亲说能够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才是迈向成功的关键。 原以为只有爹娘能够牵动他的情绪,今日却被一个老头子气到了。 这种事换谁谁不生气呢。 明明是好心,这人不领情就算了,还一直出言嘲讽,说风凉话,还说些戳人心窝子的话。 他生平最讨厌‘病秧子’三个字。 “你老不修!” 许商序第一次骂人! 还是当街骂人。 感受到周围异样的目光,他的面颊微红,脚下也跟着加快速度。 今日不骂回来,他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要好好教教这老头子,该如何感谢别人的好意。 许商序走的气喘吁吁,一步都不落下。 那老头见状轻嗤一声,“别追了,再厥过去。” 许商序已经顾不得说话,闷头跟着他。 来到云峰客栈前,老者停下来,平复着气息,回头便看到许商序小跑着跟了过来。 “你小子是不是有毛病,跟着我干什么!” 许商序双手撑在双膝上,半晌说不出话,又怕老者跑了,他喘着粗气说道:“我好心、好心帮你,你为什么要骂我!” 老者气笑了,“小子,你的好心只会将自己置身危险中,没有那个本事,就不要烂好心,别因为你自认为的好心,让我背上一条人命。” 见他说的认真,许商序愈发气恼。 “其他的你别管,我本就是出于一片好心,你不感谢便算了,反倒出言轻辱,你要向我赔罪!” 许商序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执着就要让老者致歉。 老者眼皮一掀,上下看他一眼,“赔罪?我凭什么给你赔罪,你应当感谢我告诉你事实,小子,做人要认清事实!” 说着,他就往客栈里边走,没想到这小子执拗得很,又一次跟了上来。 本来想要在堂中喝口茶的,被许商序烦得够呛,干脆上楼回了房间,将房门一关,闷头睡大觉去了。 老者呼呼大睡,很快便被饿醒了,今日粒米未进,能不饿才怪。 云峰客栈的餐食还算凑合,他下楼准备让小二备两个小菜给自己压压惊。 下了楼,他似是感觉到什么,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充满斥责的眼睛。 老者:…… 他居然还在这里! 他少说睡了得有一个半时辰吧。 “你、你……” 躲不过,老者干脆来到许商序那一桌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赔罪!” 老者挑眉,“想也别想!我没错!” “你可以不道谢,但你不能轻辱我!” 老者气的胡子都吹起来了,“我那是提醒你!你们这种头脑一热就要往上冲的愣头青,会好好听人说话吗!” “你怎么知道不会!”许商序冷着脸。 他若好好提醒,许商序一定会同他讲明情况。 他很珍惜这条被爹娘先后救过的性命,没有把握的事情是不会去做的,哪里需要旁人提醒。 他气就气在这里。 老者抓了抓挠头,一副烦不胜烦的样子,“我说不会就不会,你见过那个愣头青用脑子思考问题的。” 许商序更气了。 不赔罪反而骂的更欢,亏他还觉得老者学识好,文采高。 “你文不配德!” 许商序极少如此评价人,因为娘亲告诉他,不要用自己的意见去框定一个人。 老者瞪大眼睛,“你、你……你把话收回去,我不和你计较,否则今日没完!” 他这个年纪,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说‘文不配德’! 真是岂有此理! 许商序冷哼一声,“你赔罪,我就收回去。” 老者怒目而视,死死盯着许商序。 许商序不甘示弱,微抬了抬下巴,毫不畏惧地瞪回去。 片刻后,老者没瞪过许商序,吹胡子瞪眼说道:“你就在这里耗着吧,看谁耗的过谁!” 明天就换客栈,看他去哪里找他。 就没见过这样的犟种! 打定主意,老者准备先把肚子填饱,然后回房睡觉。 “老先生这个年纪,我以为活明白了,没想到让我打开眼界。” 老者不想理他,可他说的话又很气人。 活了这把年纪,这小子是第一个叫他老不修的,第一个说他文不配德,第一个说他没活明白还要他赔罪的! 老者忽然挑眉说道:“小子,你若知道我是谁,还敢让我赔罪吗!” 许商序面无表情说道:“你就是丘夫子,做错了事也要赔罪!”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不可能是德高望重的丘夫子,丘夫子才不会如此无礼,还对施与好心之人恶言相向!” 老者:…… 他撇了撇嘴,“我就是丘夫子。” 许商序冷笑一声,“老人家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见他成功黑了脸,许商序心中稍稍痛快一些。 “就算你真的是丘夫子,也要给我赔罪!” 老者闭了闭眼,他宁愿惹上一群混混,也不想惹上一头倔驴。 惹上混混挨顿揍,不死还能医好,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老者一个头两个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真的赔罪? 不不不,他拉不下这张老脸去给一个毛头小子赔罪。 更何况他没做错,若是不让这毛头小子有个深刻的记忆,下次他还会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教导出无数英才俊杰的他,今日竟拿一个毛头小子没办法。 同他讲道理? 他的道理比自己还大。 老者所有的道理到了这头倔驴面前都讲不通。 老者捏了捏眉心。 店小二将一碗面条端上来,老者打算先放下其他的吃饱饭,手还没碰到碗,面条就被拿走了。 “承让了。”许商序说了一声,拿起筷子便吃起来。 吃的那叫一个文雅! 老者瞪圆眼睛,“这是我的面!” 许商序是真的饿了,闻言抬头说道:“我给的银子。” 说着,他将银子扔给店小二,“再给他上一碗。” 小二满脸堆笑地离开了。 这块银子再上十碗都够了。 老者彻底无语了。 他若是现在回去被打一顿,能否甩掉这头倔驴? 当然,他不会真的想去挨揍。 “小子,我出个题目,你若是答上来,我不仅给你赔罪,还收你为门生。” ------------ 第234章 准备拜师宴吧 许商序瞥了他一眼,“你随便出题,若是我败了,我不再纠缠你,若是我赢了,我也不会拜你为师。” 老者瞪大眼睛,“这世上千千万万之人要做我门生,你还摆上谱了!” 许商序轻嗤一声,“那是他们眼瞎,不知道您老人家是什么样的人。” 几句话又差点让老者拍桌子,这小子说话忒气人。 许商序若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会回一句‘彼此彼此’。 就在二人气氛又僵起来时,小二端着面上来了。 闻到香味,老者的肚子发出阵阵抗议声。 如此场合弄出声响,他老脸一红。 恰好许商序的肚子也不争气叫了一声,二人相视一眼,闷头吃起面来。 有什么事先填饱肚子再说。 意外的,二人吃饭的时候都很文雅,谁也没有狼吞虎咽,速度却快的很,隐隐约约还有攀比之象。 老者喝完最后一口汤的时候,得意地看了许商序一眼,正看到他也放下瓷碗,脸上的笑容消失,不由得轻哼一声。 这小倔驴是他的克星。 吃饱了饭,二人精神起来,眼底烨烨生辉,似是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怎么样,听题?” 许商序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若赢了,你磕头滚蛋,我若输了,赔罪收徒。”老者强调了一遍。 因为他发现这头小倔驴很会打马虎眼。 许商序挑眉,“你赔罪就是了,收徒就不必了。” 老者冷笑一声,“你若输不起就直说,何必这样以退为进。” 许商序也笑了,什么叫以退为进,他不想拜师就是不想拜师。 “也好,有这样一个条件鞭挞着我,我会更努力一些。” 老者顿时吹胡子瞪眼,“你小子说话不要太难听,你这乳臭未干的样子,收你为徒是你天大的造化,我都怕你没出师就一命呜呼了,呸呸呸,我可未必会输,你等着磕头滚蛋吧!” 二人大眼瞪小眼,旁若无人地斗着嘴。 在这样的客栈茶肆中,一老一小并不惹眼,因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竖起你那不中用的耳朵,听好题!”老者说道。 许商序抿嘴。 “苍岭怀云碧,松泉抱石眠。” 说完老者看向许商序。 他稍作沉吟,开口道:“桃风仙露尽,酿酒不知年。” 老者挑眉,“虹霁穿飞电,清歌洗浩然。” 这次许商序脱口而出,“月为千载客,一别万寒川。”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许商序从一开始对答如流,到后来思索沉吟。 老者眼底的嘲弄逐渐变了味,带着一抹浅浅的期待和赞赏。 原本只出一题的赌约,如今竟然已经对了七八个还没有人提及。 许商序也从此中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每每听到老人开口,他会非常认真地斟酌句字。 有几次许商序觉得不满意,说完便又摇头,思索片刻说出心中完善过一遍的。 每每许商序改完之后,老者眼睛都会亮起,轻轻抚掌表示赞同。 掌声戛然而止,二人四目相对,忽然尴尬地各自转过头去。 刚刚,他们居然觉得气氛还不错。 许商序轻咳一声,“按理来讲,我赢了。” 老者也意识到这件事,但眼底却没什么懊恼之色。 “老朽遵照赌约,向你小子说句对不住。” 许商序:…… 明明是赔罪,却说得那么欠打。 许商序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这么大年纪了,反正是赔罪了,不如就此算了。 就是拜师的事情…… 许商序打从心底里不太愿意。 老者看出他的不情愿,沉着脸嘀咕两句。 大概得意思便是多少人排着队要成为他的门生,偏生遇到一头不识好歹的倔驴等等。 “你这个年纪不该有什么阅历才是,怎么对出的句子带着一种看透世间的感觉。”这是让老者奇怪的地方。 许商序倒也不隐瞒,直言幼年时的遭遇。 听到他父母皆战死,老者眼底的情绪有了变化。 “原来是烈士之后!” 尤其是听到他家中已无人之时,老者沉默下来。 他见过太多这种少年最后变得愤世嫉俗,但许商序看起来朝气蓬勃,眼底带光,不仅没有漠视旁人,还会不顾安危拔刀相助。 这可不像是全家死绝的样子。 他更像是生活在幸福中。 见老人面露怜悯之色,许商序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你倒也不必如此表情,我其实过得很好,遇到我爹娘,是我的福泽。” 刚刚二人还不对付,如今互相劝慰,多少有点不适应。 老者忽地笑了,“看起来是,从你的脸上和眼里,就能看出你爹娘很不错。” 许商序扬起一抹笑,“那是!” 听到老者赞誉认可陆棠和许晏舟,许商序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实。 见此,老者暗暗点头。 一颗赤子之心,有悟性有天赋,这个门生不白收。 想不到进城一趟,还有意外的收获。 老者抬了抬下巴,“既如此,便回去让你父母准备拜师宴吧。” 许商序见他一副高傲的模样,撇撇嘴。 “怎么的,输不起?” 许商序轻哼一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待老人上了楼,许商序挺直的腰板才有了弧度。 他回去……该如何同娘亲交代。 娘亲从未打过他,开口喊出他的全名‘许商序’他就吓得低头。 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就连父亲也是,母亲喊‘王爷’也好,‘将军’也罢都没问题,只要喊‘许晏舟’,那指定是真生气了。 眼看天色渐晚,许商序不得不快些返回,这里距离城东还有些距离。 “这可如何是好……” 离家越近,许商序便越纠结担心。 更多的不是怕陆棠打他,而是怕她失望。 他知道这段时间母亲为了能够让他拜师丘夫子,费尽心思,甚至于劳心过度导致出学。 而他不过去参加了一趟文斗,就拜了个不知名的师父。 回了王府,门前小厮急得脸都绿了,“我的大公子哎,您终于回来了,王妃快要急死了!” 许商序知道这怪他,他从未这么晚归家过,这次甚至支开了身旁的小厮,独自一人出去的。 来到甘棠苑,他站在原地愈发不敢进去。 ------------ 第235章 邀约拜师宴 许商序进了甘棠苑就主动跪在地上,“娘亲,孩儿不孝。” 陆棠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发生了什么事?” 许商序不敢隐瞒,将从文斗遇到的事情一直说到和老者打赌获胜。 只是现在他完全没有获胜的喜悦。 一想到娘亲会失望,他就懊恼不已。 “娘亲,是我辜负你的期望。” 说完他叩首在地上。 堂中安安静静,只闻呼吸声。 许商序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拜了师他会以多倍的努力去拼搏,不会再让母亲失望。 伏在地上的许商序并未看到陆棠脸上的笑容。 许商序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她哪能不知道。 在晌午还未回来的时候,她就同墨五联系上,知道了许商序的行踪。 陆棠并未阻止,只是让墨五和墨六好好守着他。 他身边不仅跟了两个墨字暗卫,还跟了一个琴字暗卫。 琴字除了保护许商序的安全,首要任务是甄别他身边出现的人。 陆棠深知她和许晏舟的特殊性,尤其是她,有些人奈何不了他们二人,保不齐会拿许商序下手。 即便是在京城,陆棠也不想有任何闪失。 许商序正是成长之时,陆棠不想将他禁锢在王府不得自由,对他的保护便成了重中之重。 见许商序惭愧至此,陆棠敛了笑容说道:“商序重诺倒是好事。” 许商序一听,赶忙抬起头来,见陆棠面色还好,心中一颗巨石落了地。 “娘亲不怪孩儿自作主张?” 陆棠轻哼一声,“愿赌服赢,为娘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有两件事,让我很不满意。” 许商序面露认真之色,“谨遵娘亲教诲。” “第一点,那老人说得不错,虽然你知道身边有人保护你才会出言制止,但实际上你并不知道那几个市井无赖的实力,身后是否有人,是何等人。” 许商序听后顿悟。 “第二点,那老人底细你尚且不知,便因为脾气使然跟对方较劲,即便这是京城,依然危机重重,若这是对方计谋,和你堵敢不敢出城,你又如何?” 许商序面露惭愧。 那种情况下,他恐怕会仗着身边有人保护,头脑一热就会和对方打赌。 毕竟那时候他根本没想过会输。 许商序彻底明白了,同时也明白了那老者的品质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糟糕。 若是坏人,又岂会提醒他。 “好人最贱,坏人嘴甜,有毒的草开着迷人的花,分辨一个人是好是坏,不能仅从他的言行来判断。” “孩儿受教了!” 许商序回想起今日之事,愈发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 若是老者存了坏心思,他现在可能已经跟着对方出城,真出了事后悔都晚了。 陆棠让许商序下去休息,见他临走的时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轻哼一声,“我会给你准备拜师宴的。” 许商序嘿嘿一笑,回他的云竹轩去了。 不久后许晏舟回来,陆棠将整件事说与他听,便见他面沉如水。 “这孩子,是不是愈发胡闹了。” “你先别忙着生气,这孩子是个有福缘的。” 其实对许晏舟来说,拜不拜丘夫子为师压根无所谓,当初决心养育许商序的时候,他甚至没想到能活多久。 能见他长大,对袍泽便是最好的交代。 他只是心疼陆棠这阵子的奔波。 见陆棠唇角噙着笑,许晏舟下意识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唇角。 陆棠顿时闹了个红脸,嗔怪地说道:“还有人在呢。” 丫鬟们抿嘴垂首,不敢多看,却看得出都在压着笑。 陆棠怕他胡来,赶忙说道:“你可知道商序遇到的这位老者是何人?” 许晏舟挑眉,“总不会是丘夫子吧!” 见陆棠颔首,许晏舟露出笑容。 他为陆棠而高兴,真是打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如此一来,她也能安心养胎了。 许商序能够得到如此教导,他也算是彻底对得起袍泽了。 知道对方是丘夫子,陆棠还是认为应当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但对方并未表露身份,她不好明着去问,便让许商序去。 这日正巧是小文斗之日,许商序找到云峰客栈,接了老者一同前往。 “既然要拜师,我还不知道师父名讳。” 那日听了母亲一番话,许商序对老者已经没了刚开始的偏见。 老者还是那副玩世不恭,故意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 许商序见他这个样子,撇撇嘴,“到了。” 老者见他不信,也不点破,进去便左顾右盼,显然是在找那个书生。 “敢在京城行凶,老朽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没有证据,无法告官,老者只能另想它法。 “咦,这不是堂弟吗?哦对了,应该说是北辰王之子。” 一道声音自楼梯上传来。 “兄长,下次可要记好了,人家身份尊贵,是记不得咱们这种穷亲戚的。” 许商序蹙眉看去,便看到许忠文和许忠启兄弟正从楼上下来。 众星捧月一般,身旁之人尽是穿戴极好的富贵子弟。 其中不乏还有一些官宦子弟在里边。 听到他们对许商序的称呼,老者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诧异,随即又有些恍然。 许商序身子骨弱,极少同富家子弟出去。 虽然他身份贵重,但京城真正看得起他的没几个。 一个养子,一个没有接触过的养子,对于许多只认正统的富家子弟来说就是另类。 身份上甚至不如庶子。 “原来他就是北辰王之子,百闻不如一见。” 身后有人开始捧臭脚,迎合许家兄弟。 ‘北辰王之子’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带着无尽的讽刺。 “许家大哥二哥锦心绣口,马上就是丘夫子的门生了,有些人真是不长眼,不知道现在是否后悔呢。” 一旁的老者闻言挑眉,“丘夫子的门生?可行过拜师礼了?” 那富贵子弟见对方一个糟老头,顿时蹙眉,“行将就木的老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儿!” 许忠文抬手制止身后的人,含笑说道:“回老先生的话,拜师宴在十数日之后。” 说着他看向许商序,“到时候许公子一定要来啊。” ------------ 第236章 徒儿的维护 许商序从没有看不起许家兄弟的心思,只是他们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打着曾经他渴望的名号。 这不免让人反感。 对于许家兄弟能够得到丘夫子的赏识,许商序也没什么可嫉妒的,或许他们才学本就不错,才会被慧眼识珠。 只是现在他们公然挑衅,败坏他名声的行为,让许商序第一次觉得他们的德行有问题。 毕竟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没有让他们住进王府罢了。 而他们住进王府的目的显而易见。 “王府大公子怎的不说话呢,难道看见许大哥和许二哥拜师心里不爽?” “王府大公子如此没有容人之量吗?” 两句话的功夫,又要给许商序按上‘无人容人之量’,这对于一个男子的前程而言很致命。 许商序抬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一句话没说,你们便如此揣度旁人,可见你们内心的阴暗和狭隘,何人没有容人之量显而易见,你们跟在许家兄弟身边,嘴里捧着,心里嫉妒着,何苦如此呢。” 一番话说得众人面色微变。 实在是因为他一针见血,说对了。 在场之人谁的身份不比许家兄弟要高,偏偏丘夫子看上这两个人,他们心中能舒服才怪。 嘴上捧着是因为他们不得不结交,心中如何想,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许家兄弟忍不住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眼神中的打量很明显。 这些人想给许商序扣帽子没成功,反倒惹了一身骚。 许家兄弟被捧得飘飘然,对其中几个人颇为信任,如今因为许商序的一番话,他们心中必然有了嫌隙。 许家兄弟身边因何聚集这么多人他们很清楚,因而不能过多计较。 许忠文挑眉说道:“许大公子说这么多,到底来不来?” 这段时间他们打听到,北辰王妃千方百计想让许商序拜入丘夫子门下。 既然如此,他一定要让他亲眼看到他们拜师。 想想那个场景,许忠文便压不住上扬的唇角。 北辰王的大公子? 再有这层身份又如何,还不是得不到想要的,还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步青云。 到那个时候,许商序也好,北辰王妃也好,都要主动同他们搞好关系。 因为北辰王府的爵位,不是世袭! 也就是说,如果许商序没有建功立业的本事,他这辈子,也就是个王府大公子了。 这就是许家兄弟敢公然如此的底气。 北辰王护不了他一辈子。 许商序不想去,不想看到这些人得意的嘴脸,何必让他们踩着自己去高兴。 然而一旁的老者却开口说道:“去,自然要去,你们拜师在何时何地?” 许商序无奈地看他一眼,既然他开口了,他也不会当众拂了他的面子。 去就去吧,总归也不会少块肉。 许忠启笑道:“十日之后,天杞园,恭候大公子大驾。” 说着,他的目光不由得看向老者,“这位是……王府的管事吗?” 老者瞪眼,“我哪里像管事!” 许忠启轻‘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番。 其貌不扬,没有贵气可言,不是管事是什么? 许商序说道:“这是我的老师!” 他不满地看着许忠启,心中已经认下老者,自然不会让旁人轻视了去。 许忠启愣了一下,同兄长对视一眼,顿时捧腹大笑起来。 “哪里来的野夫子,许大公子莫不是自甘堕落了!” 有名望的夫子,哪里会独自一人,通常身边都是众星捧月,到哪里都有人提前安排好,更不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他们脱口而出便是‘野夫子’。 许商序眸色一沉,抬起一脚踹在许忠启的膝盖上。 疼的许忠启‘嗷’一声,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 “你敢!”许忠文冷喝一声。 许商序扯了扯嘴角,“你辱我老师,我有何不敢,你敢再开口一句试试,我定叫你今日躺着出去!” 在许家兄弟的印象中,这个病秧子向来温吞吞没什么脾气,很好拿捏的性子。 如今见他一脸冷肃,眼底的光芒大盛,竟让人有些生畏! 许家兄弟不愿承认自己胆怯,许忠启还想再说什么,对上许商序冷厉的眼神,辱骂的话堵在嗓子眼没出来。 老者在后边面露得意之色,看得楼梯上的众人一脸无语和鄙夷。 这怕是个江湖骗子,不知道怎么骗的王府大公子拜师。 不过如此也好,许商序这辈子算是废了,到时候传扬出去,于他名声不利。 老者自顾自地得意,丝毫不在乎那些目光。 他从不缺人维护,更不缺人拥护,但这一直和他不对付的小倔驴,在这个时候知道护着他,这个感觉还是相当不错的。 许忠文冷哼一声,“许大公子真是好样的,来日方长,我们走!” “等一下!” 众人下了楼梯,从许商序身旁擦身而过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 他们回头看向老者。 “这位老夫子还有何指教?”许忠启冷冷说道。 语气中透着轻蔑。 老者冷哼一声,“十日后,我收徒的拜师宴,也会设在天杞园。” 许商序:…… 这老头不仅有着强烈的好奇心,还有更强烈的好胜心。 这一点他应该早就领教过才对。 许家兄弟是笑着离开的,有人上赶着送脸给他们打,他们巴不得呢。 一日后,丘夫子将在天杞园收门生的消息传开。 丘夫子言道,年纪大了,这次收的将是关门弟子。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这门生的分量也变得不一样起来。 或许是因为老者将拜师宴设在同一日,许商序也不免关注了一下。 都在天杞园,那么宴请的规格便要有所打算了。 苏州许家再富裕,哪里富裕得过陆棠。 许商序原以为母亲平和的性子不会去争排场,但怎么也没想到,陆棠不仅争,还争得声势浩大。 她甚至请了长公主! 许家大娘子恨得咬牙切齿,她不过是个地方上的富商,来到京城后才认识这么多达官贵人,其中最高的,也只有大理寺卿夫人。 ------------ 第237章 只收一个 大理寺卿夫人公然站在许家大娘子这边。 “你有何好担心的,你家两个公子拜的可是丘夫子。” 许家大娘子一想也是,她两个儿子拜的可是丘夫子啊,就算北辰王府请再多有头有脸的人也只是装装门面。 到那一刻,那些达官贵人反倒会看到她两个儿子的优秀! 想到这里,许家大娘子脸上的愁容消失得干干净净,笑容满面同大理寺卿夫人谈笑起来。 至于大理寺夫人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心中属实看不上这个商贾,偏生她还不得不应付一番。 至于许家的儿子是否拜师丘夫子,她也不关心。 身居高位,一时半会可看不上这些人。 丘夫子的门生,也不全都是有出息的,只不过对于这些商贾来说,多了许多人脉,这是他们以前想也不敢想,买也买不到的。 打发走许家夫人,大理寺卿夫人眉宇间尽是不耐,忍不住便同回府的相公抱怨起来。 周大人安慰她说道:“这样的人才好利用,那位需要有人能牵制北辰王,许商序是唯一的破绽。” 北辰王强大,他的女眷也很强大,想要牵制谈何容易。 眼见他们皇恩一日胜似一日,连带着勋贵的势头崛起极快,在如此下去,文官的地位会受到严重威胁。 大理寺卿夫人叹了口气,“沈大人那边怎么说?” 周大人摇摇头,“现在没人知道次辅怎么想的。” 首辅随着太子垮台之后,原本次辅就应当成为文官之首,可皇上迟迟没有下达晋升的圣旨。 最让他们感到疑惑的是,次辅的态度。 对文官若即若离,让他们心中没谱,但关键时刻,他还是会站出来。 大理寺卿不愿意多谈次辅,将话题转回到苏州许家身上。 “那许大娘子一点见识都没有,同她说话对牛弹琴不说,还要忍着她附庸风雅,真不知道丘夫子看上她那两个儿子什么了。” 大理寺卿夫人满脸不屑,“再过些日子,苏州许家的大老爷就要到了,老爷你不知道,这大娘子快把自己的夫君吹嘘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听得我难以忍受。” 那夫君真若是人中龙凤,怎的还是一介商贾? 在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中龙凤,随便拉出个公子那都是仪表堂堂。 许家大娘子庆幸提前包下半数天杞园的地方,更庆幸这次是丘夫子收徒,否则那陆棠一出面,包下整个天杞园,他们可就要闹笑话了。 许忠文担心道:“娘,银子可够,听闻北辰王府宴请了许多达官贵人。” 他们可不能被比下去啊。 许家大娘子说道:“放心吧,娘已经传信给你父亲,让他多带些银票过来,这场宴请,我们一定办得盛大。” 说完,她问道:“你的老师今日可联系了?” 许忠文说道:“老师忙得很,日子到了他自会出现。” 他们不敢多打扰丘夫子,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可很快传来的一则消息让他们不淡定了。 丘夫子传出消息,这次收关门弟子,只收一个! 许家大娘子焦灼不已,几次三番想要去东林书院寻他,但丘夫子岂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没有拜入门下之前,许家兄弟都进不了东林书院。 寻人寻不到,记得许家母子三人嘴上都起了火泡。 “难不成是封红不够?”许家大娘子开始胡乱猜测。 拜师是要给封红的,丘夫子的封红是一万两银,这是在六礼束脩之外的。 许家大娘子经过几番确认,确定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心中泛起难来。 两个兄弟一时之间也都沉默了。 若论学问,老二许忠启更胜一筹,但历来都是长子继承家业,总不能舍了老大,让老二去拜师。 俩兄弟心中也打起小算盘,尤其是许忠启,他的才学一直强过兄长,这次能够拜入丘夫子门下,也得益于他的展示。 所以这个人选自然而然会是他! 让丘夫子选,也会选择他。 许忠文却不怎么认为,他是许家嫡长子,学识也不差,更何况他有整个许家支持,理应是他拜入丘夫子门下。 两个兄弟漏了心思。 许大娘子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两兄弟有了嫌隙。 她又是痛心又是烦闷,好端端的,丘夫子为何忽然只收一个人,这不明白这会闹矛盾吗。 她心中不禁怨怪起来。 现在见不到丘夫子,只能拜师宴那日,在想办法求求他,将两个孩子都收了。 她两个儿子多优秀,丢下哪个都是丘夫子的损失。 再不济,另外一个总也要进入东林书院求学才是。 许大娘子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兄弟二人听,但二人之间的关系仍没有缓和。 若是放在之前能够进入东林书院求学,他们自是会喜上眉梢。 可如今有了更高一层的追求,便有些看不上‘只进东林学院求学’这条路了。 许忠启清楚,他若是在此刻放弃了,放弃的不仅仅是丘夫子门生的身份,还有整个许家的资源,以及大盛朝中的人脉。 人总要争一争的,他天生比兄长优秀。 “母亲,只有我能带着许家进入朝堂,将来定居在京城,让您和爹爹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 许忠启趁着兄长不在,开始在母亲耳边吹风。 他若是不争取,母亲一定会将这个名额给兄长,可他知道母亲偏疼他一些,只要他肯争取。 果不其然,许大娘子动摇了。 小儿子更像她,也更聪慧,其实她心中更为倾向让老二去。 许大娘子没有答应下来,只说等他父亲来了再议。 许忠启哪里能等父亲来,父亲偏疼兄长他是知道的,若是听父亲的,他以后就是兄长的陪衬。 在许忠启第三次同母亲吹耳边风的时候,被许忠文发现了。 败露之后,许忠启干脆也不装了。 “兄长,你的学识本就没有我好,丘夫子看中的是我。” 许忠文见向来以他为先的胞弟竟然如此阴险,也不多说,气急之下,挥起拳头砸了过去。 许家兄弟打起来了。 ------------ 第238章 拜师宴 许家大娘子为了体面,硬是花费重金在城东买下一处宅子。 这条街上或许没什么显贵之人,但前后两条街却都有官宦人家。 兄弟二人这一打闹动静不小,白日里大门不闭户,门口立刻围了许多张望的百姓,其中不乏一些官宦人家的下人。 他们都知道新搬来的这户人家的儿子,是被丘夫子看中的,将来是有大能耐,说不准是要当大官的。 因此对待这户人家,邻里和睦,时常嘘寒问暖。 这户人家虽然有些暴发户的特质,但还算体面,出入的门庭也都是高门大户,故而投过去的目光也都是羡慕的目光。 今日不知怎的,这户人家的两个儿子忽然大打出手,院子里的摆设都被砸了个稀巴烂。 亲兄弟互斗,这可不是体面人家会做的事情。 “是这两个人被丘夫子看中吗?”一人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就是他们,这户人家就这两个儿子。” 他们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丘夫子看中的门生,不应当兄友弟恭,人中才俊吗,现在这面目狰狞互相谩骂的人,怎么都没办法同丘夫子门生扯上关系啊。 除了百姓和各府下人,附近的文人墨客也都闻声而至。 对于许家兄弟的关注,仅次于三元放榜,这可是关门弟子。 “可有人知道他们因何打架?” “不知道,这二人每每出现都是一起,看上去关系好的很。” “你们还不知道吧,听闻丘夫子只收一个门生,关门弟子的分量你们是知道的,这二人为了这个名额,不止一次争吵了,没想到今天竟然打了起来。” 众人脸上露出一抹唏嘘之色。 一些文人眼底透着幸灾乐祸,却又带着一抹复杂。 这件事,换做自己该如何做? 谁不想做那唯一的关门弟子,门生还分三六九等,这关门弟子的地位在丘夫子心中自是不一般。 这是一条青云直上的路! 虽然理解他们会为了这个名额争斗,可当众如此,无端丢了文人的脸面,叫人不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等到许家大娘子反应过来去关门的时候,这件事已经传遍三条街。 再想阻拦已是来不及。 许家大娘子也每天当回事,不过是兄弟之间吵个架,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文人心中,脸面和声誉笔命都重要。 不少人都猜测,因为这件事,丘夫子若是知道了,恐怕会一怒之下不再收门生。 还未拜入门庭,便先丢了丘夫子的脸,别说德高望重的丘夫子,一般的夫子也忍不住了。 众说纷纭的时候,却未曾再传出什么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却好似没传入丘夫子耳朵中。 还有三日到日子时,许家大老爷许庭辉赶到了京城。 从他脸上的笑容不难看出他心中的喜悦。 本是想到京城投奔北辰王,好给两个儿子求个一官半职,没想到二子如此争气,压根用不到这层关系。 他一来,许家大娘子就开始诉说这个段时间在京城的遭遇。 尤其是北辰王府给她受的气,被她添油加醋说出来。 “什么袍泽之情,他们根本就看不起我们,看不起老爷您!”许家大娘子委屈的不行。 许大老爷面色有些不好看,料到会碰壁,但真的碰壁了,还是让他感到难受。 “幸好,我儿有了出息,将来谁的脸面也不必给!” 虽然没有提及北辰王府,但他话中所指也只能是北辰王府。 这让前来拜访的两个文人面色一变。 他们想同许家兄弟搞好关系,想着许大老爷来了,便借此提了东西过来。 没想到会听见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两个文人相视一眼,对方眼底的鄙夷想必就是自己心里的情绪。 一介商贾而已,若不是入了丘夫子的眼,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别说北辰王看不上他们,就是他们这些文人墨客也看不上他们。 如今有了这份机缘,让他们心大如此,竟是连王爷都敢编排? 两个文人忽然就觉得这一家子不是值得结交的人,像他们这样不知所谓的心态,即便将来真的步入官场,也是被人推出去的替罪羊。 他们寻了个借口告辞,决定今后不再同许家兄弟往来。 见他们走了,许大老爷才轻哼一声,“以后不要什么人都迎进来,两个穷书生,连个举人都没中,平白耽误功夫。” 许大娘子笑着应下来,颇为享受这种人上人的感觉。 以往像这样的文人都是他们结交的对象,哪怕笑脸相应,对方也看不起他们,觉得沾染了铜臭味,如今却是提着礼主动上门。 他们在苏州时也未享受过这待遇。 商人虽是最底层,但也有不同身份。 如同薛掌柜那种豪商,在地方上很吃香,一般的乡绅小官见了也会笑脸相迎,但许家只是一般的富裕商贾,距离豪商可差太远了。 转眼到了拜师宴这日。 一大清早,许大娘子就起来梳洗打扮,她今日要艳压群芳,将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统统比下去。 不仅是要在容颜上,更要在排场上,不能丢了儿子的脸面。 许大娘子欢欢喜喜打扮完,转头看到鼻青脸肿仍未完全消下去的两个儿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让你们折腾,看看你们这个样子,多难看!” “小月,去拿些脂粉,给他们遮一遮,不要太厚。” 两兄弟听到脂粉有些抗拒,但想到一脸的伤,若是不遮一遮,这种场合就该丢脸了。 更何况,今日到底谁能拜入丘夫子门下还未可知,装扮得体就尤为重要了。 许忠启势在必得,本身就是他的才华得到认可,没道理将这个机会拱手相让。 许忠文也不甘示弱,他是许家嫡长子,许家资源都在他身上,将来他也会好好孝敬夫子。 在一群下人的拥簇下,许家一家子来到天杞园。 今日的天杞园格外热闹,有两个人在这里举办拜师宴。 一个是德高望重的丘夫子,教导出无数名家官员。 另一位虽然无名,但所收门生乃是北辰王的长子,宴请之人都是高官重臣。 ------------ 第239章 不自量力 许家人来得早,来的时候天杞园门前都是他们宴请的人,其中份量最重的当属大理寺卿夫人和她的嫡女周桑瑶。 大理寺卿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她原是想称病不来的,但是老爷让她务必来给这家子商人撑脸面,免得被人一棍子打死没了利用价值。 她堂堂大理寺卿夫人,如今却要给一个商人撑脸面,只是想想就掉价。 因为这个,她受了不少鄙夷的目光,明里暗里的嘲讽更是不计其数。 偏偏这是那位吩咐下来的,她和老爷不得不照办。 可想而知大理寺卿夫人的脸色,使劲扯都扯不出一抹笑来。 周桑瑶更是如此,当她知道今日到访的有不少女眷,全都是对面请来的,她就感觉头晕目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楚清音和她的走动都少了,更不要提旁人。 今日之后,怕是更没人愿意同她往来了。 她不禁有些怨怪母亲,为何非要带她来此地。 一个商人的邀约罢了,来一个管事都算给了极大的脸面,她着实想不明白。 周桑瑶连挣扎都没有,摆着臭脸理也不理会许家大娘子的笑脸。 许大娘子笑容微僵,瞥了大理寺卿夫人一眼,见她没什么表示,心中有些不悦。 来都来了,怎么摆个臭脸,端着架子给谁看呢。 等她儿发达了,你们统统都要笑脸相迎。 想到那一日不远了,许大娘子心中有了些许底气,不再同一个小辈计较,将人迎了进去。 等到这边的人进去后,陆陆续续带着家徽的马车驶来。 天杞园掌柜恭恭敬敬充当小厮站在一旁迎人。 这处地方是五殿下的产业,是皇上亲自拨给五殿下的,静谧的环境,雅致的陈设,尽显奢华幽静,因此在这里设宴的人不在少数。 陆棠作为这次宴请的东道主,自然夹道欢迎,她的身份主要迎的还是长公主。 今日长公主亲自到场。 当青鸾坐撵缓缓过来的时候,命妇携着贵女端庄地站在那里迎着。 衣着华贵的命妇,端庄艳丽的贵女,齐齐行了万福礼,场面煞是壮观。 这一幕被躲在不远处的许大娘子看了个真切,嫉妒的心头都要酸出水来。 她强压下心头的妒忌,排场再大又如何,她儿子拜的是丘夫子,而许商序则拜了个野夫子。 想到这里,许大娘子心中稍稍好受一些。 为了今日能够尽显风头,她特意将两处宴请场地挨得极近,双方做什么都能看得真真的。 该酸的是北辰王妃! 这么大的排场,不过就是撑脸面罢了。 许大娘子倒也不是特意过来给自己添堵的,而是一会有大儒到场,这些人是丘夫子邀约而至,她哪有不在场的道理。 很快,三个仙风道骨的大儒联袂而至,他们互相说笑着进了天杞园。 饶是天杞园接待过无数贵客,加起来也没有今日的多和贵重。 陆棠和许晏舟来到宴请之处,才发现距离苏州许家的宴请之地如此之近。 相视一眼,不由得会心一笑。 人若要作死,老天都拦不住。 不过今日对他们和许商序而言是大日子,只要苏州许家不妨碍他们,他们是不想多理会的。 陆棠从不会瞧不起商人,但是对苏州许家,却格外瞧不上。 许家大娘子现在也顾不上北辰王府那边,许家大爷引着三位大儒上座,转头便见到他们看向许家兄弟的眼神不对。 不仅是他们,在场许多人看他们的眼神都怪怪的。 念及此,许家大爷嗔怪地看了许大娘子一眼。 她也委屈得很,明明叫那几个死丫头不要扑太厚的脂粉,能遮住一些便是了,看看现在这是什么鬼样子。 二人脸上脂粉气很浓,一看便知是扑腾过的,显得娘里娘气的。 一开始还不显,如今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明显起来。 许家兄弟郁闷得很,谁愿意涂抹如此厚的脂粉,奈何脸上的伤太明显,为了能够遮住才弄得如此。 如今他们都后悔那日的冲动。 三个大儒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们眼底的诧异遮掩不住。 丘老儿何时有了这等癖好? 大儒那边有许家大爷和两个儿子陪着,许大娘子则在女眷这边周旋。 男女分席,相隔不远。 这期间,许忠文的眼神时不时便会飘过来。 许大娘子焉能不知道儿子想什么,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夸赞,尤其是在大理寺卿夫人面前。 “我家忠文敦厚老实,勤恳好学,为了能够有一番成就,至今未曾娶妻,也是难为这孩子了。” 许大娘子语气中尽是心疼。 实则是苏州那边没有她能看得上的儿媳妇,这次进京,便也是想借着机会认识官宦之女,迎娶高门大户家的女儿。 本来是不太敢想的,谁承想儿子有出息,许家大娘子便将目光落在周桑瑶身上。 “周夫人养的的女儿秀外慧中,越看越是让人喜欢。” 这话让大理寺卿夫人脸色一沉,周桑瑶更是瞪圆了眼睛。 一个商人,竟然敢打她的主意? 知不知道自己只是坨臭狗屎! 周桑瑶在心里骂得很难听,脸色难看之极。 许大娘子浑然不觉,笑着继续夸奖自己的儿子,“待拜完师,便要一同前往东林书院求学,哎,我是想在那之前能将他婚事定下来。” 说着,她又瞟了周桑瑶一眼。 周桑瑶冷哼一声,“许夫人总看我作甚!” 许是她拒绝得太直接,许大娘子顿时讪讪笑起来。 以前求娶大理寺卿家的女儿是妄想,但现在她儿子要拜入丘夫子门下,不能说门当户对,但将来潜力无限啊。 这周桑瑶目光当真短浅,若非看她是周家嫡女,她还不乐意求娶呢。 其实她心里清楚,能够求娶到周家庶女就是烧高香了,但机会总要争取一下才是。 万一呢。 见周夫人面色冷沉,许大娘子心中冷哼一声。 这是不愿意了。 待她儿他日高中时! 气氛正有些尴尬的时候,三个大儒忽然站起身来。 许大老爷赶忙给她使个颜色。 丘夫子到了! ------------ 第240章 两个夫子 许大娘子顿时心跳如鼓。 她不是紧张是兴奋,一想到她儿子马上就要步入青云路,这颗心就不受控制了。 不仅如此,今日将是她的高光时刻。 她从未想过这辈子会有这样一天,让她倍感期待的是,这只是个开始。 许大娘子捋了捋云鬓,跟着自家老爷迎了出去,谁知才走到门外,就听见自家儿子同人争辩起来。 她和许大老爷赶忙上前,生怕在这节骨眼节外生枝。 到了迎宾亭处,许大娘子见老大正一脸晦气地看着一个老头。 “你走错地方了老东西,这边是我的拜师宴,你那娇贵的门生在那边!”许忠文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看了许忠启一眼。 听到‘我的拜师宴’几个字,许忠启蹙了下眉头,却没说什么。 他知道兄长心中不服,在逞口舌之快,总归一会拜师的人会是他,他也不想在这些地方计较。 至于老者,不过是许忠文发泄的筏子,压根他也没当回事。 早就知道的事,怎么会感到意外,不过是借着这老头将想说的话说出来罢了。 许忠启自认是个识大体的人,他心中憋闷,却不好将矛头指向兄长,避免被人说三道四,于是便将一双眼睛投向老者。 “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真以为北辰王府是抬举你?他们不过是借着拜师宴的排场压我们一头罢了,不是你,换做别人也是如此。” 如果说许忠文对年长者没有任何恭顺之意,那么许忠启就是单纯的恶意了。 他这话就是为了让老者难受,若是今日能让他对许商序产生芥蒂最好,即便不能,也会在他心里种下种子。 将来这野夫子不用心教导,一旦王府怪罪,他们在旁煽风点火,或许就能让人认为许商序才智平庸,且不够尊师重道。 人的言论都是人来引导的。 老者青袍儒冠,身上透着清风自怡,恬淡如水的气质,全然没有在文斗楼时游戏人间的姿态。 如此正派清雅的风范,让迎出来的许商序一时不敢上前相认。 或许,老师有同胞兄弟? 许家兄弟出言不逊,轻辱老者,见他只是蹙眉不开口,许忠文挑眉道:“文斗楼那股劲去哪了,在这装什么深沉!” 他的话音才落,目光便绕过老者向后看去,面露惊喜之色,“忠文恭迎夫子!” 从后边赶来的众人,顺着许忠文的视线看过去。 有些人露出打量之色,心道这边是丘夫子吗。 更多的人则露出惊疑之色,目光在前后两个夫子身上不断游移。 许忠文抢先一步绕过老者来到他身后,许忠启不甘示弱快步跟了过去,二人齐齐拜见。 夫子轻抬着下巴,面露些许倨傲之色,“起来吧,怎么这么多人?” 许忠文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少都是冲着夫子您的名头来的。” 这倒是让那夫子愣了一下,面露淡淡的得意之色,“说说,都有何人到访。” 这次不等许忠文说话,许忠启便接了过去,将三位大儒以及大理寺卿夫人等重量级人物简述了一遍。 大儒们应当已经出来了。 许忠启说完没听到回应,抬头便看到面若菜色的夫子,不由地问道:“夫子可是身子不适?” 夫子下意识追问一句,“你刚刚说的都有谁!” 许忠启赶忙又说了一遍。 这次他看清了,夫子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夫子?” 许忠文和许忠启相视一眼,疑惑之色愈发重了起来。 后边的人群都跟了出来,声音由远至近。 待夫子看清出来的人时,脸上的高傲之色彻底消失。 许家大爷一直在同三位大儒套近乎,奈何他们始终爱答不理,正好看到丘夫子,他赶忙开口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丘夫子,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说着,他越过老者,上前同夫子见礼。 “在下许庭辉,见过丘夫子,久仰丘夫子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是在下之幸事!” 气氛在这一刻忽然凝固,呼吸可闻。 空气中夹杂着些许闷热之气,徒增一丝躁动。 许大老爷说完没有得到回应,抬头看去,便看到夫子面沉如水,不由得回首张望,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犯了忌讳。 可谁知道回过头来,便看到一张张错愕的面容。 “怎么?” 不仅是许大老爷感到不解,就是许家兄弟和许大娘子也颇为不解。 怎么突然之间都不说话了? 这种气氛莫名让人心慌,许大娘子强扯出一抹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日头足,还不快请夫子进去。” 许忠启赶忙上前欲虚扶夫子,却被他躲开。 许忠启错愕不已,一旁的许忠文眼底却闪过一抹喜色。 夫子没有理会他们,对三位大儒拱手,“不才见过三位老师。” 这里的老师便是尊称了。 众人皆知的常识,许家人却是不知道。 许家兄弟疑惑不已,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怎么丘夫子居然还是三位大儒的门生? 他们心中有了一抹疑虑。 许大娘子却是半点顾忌也没有,闻言笑着说道:“原来丘夫子还是三位大儒的门生,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众人:…… 他们看向许家人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这个时候,老者忽然轻咳一声,对三位大儒说道:“你们三个老家伙,去错地方了吧。” 他的话一出口,众人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许家人却是还未反应过来,许忠文冷声说道:“休要倚老卖老,你怎么敢对三位大儒如此不敬!” 老者淡淡地瞥他一眼,“从刚刚开始这人便莫名其妙在这里发癫,可有人告知我是怎么一回事?” 许忠文见这老头居然装不认识他,文斗楼的时候可是骂的挺欢实,想着便气不打一处来。 “老头,你该不会说不认识我吧?” 听到他的称呼,不少人的面色变了变,看向许家人的眼神愈发古怪起来。 三个大儒缓步走到老者跟前,笑着寒暄两句,随即冷眼看了呆愣在原地的许家人一眼。 ------------ 第241章 乌龙 后边的夫子这才看清楚前边站着的老者,面露惶恐之色,紧走进步来到跟前。 “不才见过丘夫子,想不到能够在这里见到您老人家!” 此话一出,许家人瞪圆了眼睛。 许忠启说话都有些打结,“您不是丘夫子吗?您怎么称呼他为丘夫子!” 夫子冷哼一声,“无知小儿,我姓丘,但并非你们认为的丘夫子。” 许家兄弟呆愣在原地,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见到这位夫子时的场景。 听到这个父子赞誉他们的诗词,浅显交流后知道他是夫子,后来听人称呼他为‘老丘’,当时也不觉得如何。 后来在京城听说了‘丘夫子’的大名和威望,这才想起路上遇到的这位夫子。 那时夫子觉得他们学识不错,想收他们为门生,他们并未答应。 得知丘夫子大名后,又让许大娘子带着他们一同前往拜见,这才求到了门生的资格。 夫子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认成丘夫子,这笑话闹大了,连带着他都感到尴尬和没脸。 他冷着脸,尽管心中有些舍不得那一万两封红,但眼下的局面,他若继续收这两个小子为门生,无疑得罪了丘夫子和三大儒。 这小子刚才的难听话,他听得可真真的。 “想不到你们是如此捧高踩低之人,这趟路途能够认亲你们的品性,也不算白来一趟。” 夫子说完,便同丘夫子和大儒告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这番话虽然是在为自己开脱,将锅甩给许家兄弟,给人一种他被这二子蒙蔽的感觉,但陆棠依然觉得很痛快。 陆棠转眼看向许家人,见他们好像被抽走了魂儿似的,站在那里眼神呆滞一动不动,不由得暗自摇头。 她起初以为许家人遇到了骗子,却不曾想是个自以为是的乌龙。 当真是好笑至极。 “让丘夫子看笑话了,里面请!” 丘夫子昂着首,一副不与这种人见识的模样,跟着许晏舟等人往里边走去。 一起跟着走的除了三大儒,便是丘夫子邀过来的大家。 众大家也是被带偏了,才会被许大娘子的人带到那边的席面上。 跟出来的一群人走了近一半,许大娘子这才反应过来。 她身子晃了晃被丫鬟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情绪确实已经崩溃了。 好好的拜师宴,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他们明明是要拜丘夫子的,谁知道此丘夫子非彼丘夫子。 大好的前程没有了不说,这脸面算是彻底丢尽了,他们今后如何在京城立足? 许大娘子想得太多了,他们一介商贾,想不说在京城立足本就难得很,换个角度,立不立足,谁又关注呢。 若非他们和许商序的这层关系,谁又知道他们是谁。 拜师宴不欢而散,许大娘子回去的时候,大理寺卿夫人早就带着爱女不知所踪,显然是知道了这件事,觉得太过丢人,从后边离开了。 她的心好像被挖了一块,鲜血淋漓疼得要命。 更让她心疼的是,拜师宴没成,大笔的宴请银子却还是要给天杞园。 ------------ 第242章 真性情 看着众人脸上没有意外之色,许商序才愕然发现,老者是丘夫子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商序果然厉害,就这么水灵灵把丘夫子拐回来了。” 四下无人的时候,陆棠轻声同他说。 如果这番话中没有那一抹揶揄,许商序说不准就信了。 丘夫子同三个大儒交谈片刻,便来到许晏舟和陆棠身前。 “王爷王妃教导出一位好孩子。” 许晏舟含笑说道:“夫子过誉了,这都是夫人的功劳。” 当众如此推崇自家媳妇的,也只有北辰王一家了。 丘夫子哈哈笑起来,目光落在陆棠身上,“王妃大名老朽闻名许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盛有王妃和王爷在,福泽深厚啊。” 陆棠谦虚道:“夫子谬赞了,身为大盛子民,为国出力本就是应该,为国泰民安,为四海晏然。” 看得出来丘夫子对陆棠和许晏舟都很有好感,这二人一个驻守边关数载,守卫大盛最后一道防线,守住大盛疆土不受侵犯。 一人打造火器,让大盛不再落后于人。 不管是哪一个,其功劳都足以载入史册,这样的人教导出的孩子善良敦厚,睿智聪慧,他焉有不喜的道理。 丘夫子也非常人,在第一日许商序离开之后他就打听出他的身份,才知道那日他刚出现,是因为有所依仗。 不得不说,若是那日他没出现,他这顿揍是跑不了了。 挨揍是小事,丢脸是大事。 许商序看着仙风道骨,清风儒雅的丘夫子,嘴角轻轻一抽。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谁能想到如此德高望重之人,会在客栈堂馆中同他比谁吃面吃得快。 这边交给许晏舟和许商序父子,陆棠去寻长公主说话了。 长公主看着她的大肚子,有些惊奇地说道:“我怎么觉得这肚子比寻常的要大?” 陆棠抿嘴一笑,“肚中乃双胎。” 长公主和镇国公老夫人相视一眼,一同欣喜地笑出来。 镇国公老夫人说道:“能生双胎说明祖上有这际缘。” 陆棠含笑点头,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的嫡姐同陆正之子陆松涛便是双生子,所以这份际缘,来自于他们这边。 镇国公老夫人眼明心亮,见这等喜事没有多说,便猜出同陆府有关。 “孩子可选好名字了?”她巧妙转移了话题。 陆棠摇头,“还没有,尚不知道男女,等生出来再取不迟。” 她不着急,许晏舟却是着急,每日回府看过陆棠之后,便关进书房选名字。 书房厚厚一沓宣纸上,全是他挑选出来的字。 不仅如此,他男男、女女、男女均有相应的名字,只是还未曾定下。 这一日天杞园一边热闹盛大,另一边黯淡萧条。 拜师宴轰动整个京城,世人皆知丘夫子所收的关门弟子乃王府大公子。 有人说丘夫子暮年失了名节,最终还是向权贵低头。 这样的传闻还不少,毕竟他以清风廉洁著称,最厌的就是以权势压人,靠权势走捷径之人。 对此丘夫子压根就不理会,爱如何说就如何说,同他有何关系,一群牙根子痒痒挠不着的东西。 “师父那日为何会出现在文斗楼?” 事情过去半月,许商序正式进入东林书院进学。 丘夫子轻轻扇着扇子,“老头子只是年纪大了,不是又聋又瞎,有人大张旗鼓在城里宣称我要收徒,我不得去看看。” 许商序持怀疑态度看了他一眼。 真要了解情况,大可派人过去,丘夫子亲自微服进城,怕是为了躲清闲,顺便游戏一番。 丘夫子的扇子落在许商序的脑袋上,“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师父我最是勤恳,怎么会偷懒呢。” 许商序低笑一声,笑得丘夫子脸都黑了。 活到这个岁数,他也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时候。 丘夫子轻哼一声,罚许商序多抄三遍功课。 看着许商序懊恼的样子,他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丘夫子身旁的长随从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只有他这个自幼跟在夫子身边的长随知道夫子性子洒脱,远不是人前表露出那般高雅。 他也极少在人前显露自己的真性情,这或许同他年轻时家中变故有关。 没想到会在一个门生面前显露真性情。 长随高兴之余,看许商序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 许商序离开半个月,陆棠仍旧没有适应,每日总觉得他会出现在甘棠苑来看她。 青袅见状有些担心,“王妃,大公子在书院很好,前日收到书信,您且安心。” 陆棠笑笑,她知道孩子大了总要飞出去,她也在适应这个过程。 总要习惯的。 即便知道许商序能将自己照顾好,可她心中总是忍不住会想,今日他吃的好不好,晚上是否做了噩梦等等。 东林书院不允许带随从小厮,求学者靠己,这是东林书院的规矩。 琥珀托着下巴,“小姐身子重了,不然咱们能偷偷翻进去看看商序。” 青袅对此不发表意见。 撺掇王妃翻墙的,你是第一人。 偏生王妃还真不是干不出来。 正说着话,秦寻雪过来了。 和在宫中相比,她胖了一圈,脸蛋都圆润不少。 在王府中她感受到的是安宁祥和,没有宫中的钩心斗角,更没有宫中的血雨腥风,昨日这个死了,今日那个又死了。 秦寻雪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所以她对陆棠打从心底里感激。 更重要的是,在这里没人会将她当作异类,哪怕她在人前显露出力气,得到的也是满脸艳羡。 这和她从前的人生截然不同。 “王妃,我做了一对虎头鞋,您瞧瞧我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秦寻雪献宝似的将虎头鞋捧到她跟前。 青袅先是拿过来仔细瞧了瞧,又闻了闻,确定没什么问题才交到陆棠手中。 对此秦寻雪半点意见都没有,她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有问题,但就怕有人利用这些东西加害王妃。 那就不妙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正因为她的表现,青袅等人对她也不像先开始那般横眉冷对了。 陆棠正看着虎头鞋,小腹忽然一紧,感受到一股暖流,她脸色微变。 ------------ 第243章 临盆 “快,快去找稳婆,王妃发动了!”青袅大喊一声。 陆棠被送进产房,琥珀和青袅等人面露紧张之色,着手准备着生产用的东西。 哪怕提前有所准备,仍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不多会许晏舟回来了,他脸色有些发白,进了府直奔产房,被稳婆和丫鬟拦在外边。 产房哪有男子进去的。 许晏舟却不管这些,冷着脸让她们让开。 青袅等人是有些畏惧王爷的,他身上那股子从战场上带回来的煞气,不经意间流露出来都让人胆寒,更何况他现在冷下脸来。 “王爷且在外边等。” 产房中传来陆棠透着痛苦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许晏舟愈发不顾一切就要进去。 陆棠阵痛时心烦意乱,见一众人拦不住他,当即有些恼。 “许晏舟!” 许晏舟的脚步顿住,人也老实立在了门外,只是神色间焦躁不安,伸着脖子一直往里边看。 陆棠感动于他如此,但她依然不想让他见到生产的一幕。 王府上下忙碌紧张的时候,王府门外来了一辆马车,下车的人正是许母。 许母许久不曾在人前现身,这一看鬓边白发都比以前多了许多,眼角纹路加深,眉宇间尽是倦怠之色。 “去通报一声,夫人要见你们王爷。”许母身旁的婆子说道。 门房在见到许府马车的时候就醒过神来,脸上带着适中的笑容。 “回夫人,王爷王妃正在忙着,这回恐没工夫接待您。” 他说得客气,疏离感也极为明显。 许母身旁的婆子冷喝一声,“狗奴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王爷的亲母!” 门房笑呵呵点头,便不说话了。 要不说这人都健忘呢。 但有些话不该他一个下人说出来。 婆子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头一股火气都闷在喉咙里。 许母抬手示意她,随即对门房说道:“你同王爷说,我有要事同他商议。” 门房露出为难之色,“夫人您见谅,我家王爷特意分府了,这回谁来了都不见,您改日吧。” 说着,他转身便将门关上。 许母额头的青筋头凸出来一块,不过如今她已经清醒过来,知道当众闹是没有结果的。 她今日是真的有要事,否则她是不会踏入这个门庭的。 许母吃了闭门羹,气恼地离开了,她让人时刻盯着王府大门,只要许晏舟出现,第一时间回禀她。 两天一夜的,陆棠顺利产下两个麟儿,人已经累得虚脱过去。 她在产房内多久,许晏舟便在产房外站了多久。 至于许母过来一事,他也不知道,门房将事情禀告给刘管事,刘管事可不会在这种时候扰了许晏舟。 稳婆笑容满面出来道喜,“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府添了两个小公子!” 陆棠诞下双生麟儿一事,迅速飞遍京城。 武定侯府,萧景年站在庭院中出神。 娘亲有了自己的孩子。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又是嫉妒又是恼怒,明明是他不要陆棠了,偏偏却又不愿意陆棠有自己的孩子。 这段时间萧景年一直很消沉。 陆棠为许商序做的一切他都知道。 如果他没有做下那些错事,娘亲也会不溃余力的为他筹谋。 ------------ 第244章 满月宴 萧景年想要的不是陆棠竭力的筹谋,而是她全心全意对待他的心。 虽然他知道自己不配,可内心的渴望却是他忽视不了的。 同萧景年一样消沉的还有萧知远。 直到陆棠诞下双生子,他内心那一点点侥幸才彻底消失。 他在侥幸什么呢。 只要陆棠不给许晏舟生子,就有回来的一天? 他把酒自嘲一笑,仰头饮尽。 陆家有双生子的际缘他是知道的,这让一直渴望陆棠又渴望子嗣的萧知远来说,仅仅是听着就让他堵心。 北辰王府的满月宴办得极为隆重,萧知远本想称病不去,或许心中就能好受一些,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去了。 不仅他去了,萧景年也跟着去了。 看到从东林书院回来的许商序神采奕奕,气宇轩昂地跟随在北辰王身侧主持大局时,萧景年心中酸楚。 他比不上许商序。 从边关初见时,他就输了。 他和许商序一样,在最初的时候都会维护陆棠,不同的是,他被陶云倾蛊惑失了初心。 许商序从一开始就拒绝了陶云倾,甚至让她没有下手的机会。 见许商序跟着招呼来客时,目光还总是往娘亲的方向看去,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嫉妒的情绪。 跟着许商序往里边走的时候,萧景年语重心长地说道:“陆姑姑才有了麟儿恐会忽略孔兄,孔兄可要想开些。” 看似劝慰的话,却是在尖锐地提醒许商序,他并非陆棠亲生。 有了亲生儿子,未必还会理会他这个养子。 尽管萧景年知道陆棠不会,但心中的嫉妒却让他忍不住开口刺他。 看到他惊慌失措或者低落的神情,或许他会好受一些? 许商序好似没有发觉一般,笑着道谢,“谢谢萧世子提醒,我娘亲怀有身孕时就为我奔波,我倒是希望她能多顾及一些自己,精力都放在我和弟弟们身上,她最近愈发疲惫了。” 萧景年更郁闷了。 那句‘我娘亲’犹为刺耳。 落座后,萧景年只是闷头喝着果酒,不再言语。 他们这一桌都是少年人,个个意气风发想要崭露头角,只有他低调得很,话都没有两句。 若非他附近如今是兵部尚书,恐怕都没人注意到他。 “萧世子怎么看上去有些低沉?”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知道萧家同北辰王妃的过往,此时提起来,定然是故意的。 萧景年含笑说道:“念及家中幼弟,有些心思不宁。” 萧家现在没有一个主持后宅的女主人,萧景年又时常将幼弟挂在嘴边,长此以往,众人皆知他对幼弟的重视和疼爱。 就连萧知远也是如此认为,有萧景年在,他这个做父亲的省了不少事情。 连带着启蒙的时候,萧景年都帮衬着,让萧知远心中大感欣慰,直言他有了武定侯府世子的模样。 半年前,他为萧景年请封世子成功。 想起幼弟,萧景年脸上露出一抹浅笑。 众人看到他的笑容,反倒是不好继续看笑话。 另外一侧,萧知远满脸笑容的和同僚说着话,仿佛真的只是来参加宴请的宾客一般。 至少从面上看不出一点异样。 直到看见略施粉黛,一身华服出现的陆棠,他唇角的笑容染上一抹苦涩。 脸上再如何笑,也达不到心里。 陆棠刚出月子,显露人前片刻便回去了。 有人注意到,萧家父子的目光一直追着那道身影,让人暗笑不已。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可惜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高朋满座,往来皆是贵客,却总有些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当许母出现在王府大门的时候,门客知道找麻烦的来了,连忙去禀明王妃。 许母过往的所作所为摆在那里,但在这个日子里当着众宾客驱逐,就该节外生枝了。 消息被许宴舟截住,他不想让陆棠为许母耗神。 许晏舟没有出面,让人给许母和许晏承分别安排到席面上。 只是安排的席面只是普通席面,未曾坐到主席面,许母不由得沉了脸。 发生再多的事,也改变不了她是许晏舟生母这件事,哪怕做做样子,也该将她请到主席面。 给她和许晏承随便安排个席面,打发叫花子呢? 许母冷声对管事说道:“去把你们王爷叫来。” 席面上的夫人们谈笑风生,好似没注意到这边,但仔细看纷纷竖着耳朵,注意力都在许母身上。 管事笑呵呵地打马虎眼,声称王爷正在同镇国公相谈,让她稍候。 这一稍候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许母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那就让王妃过来。” 管事露出为难之色,“王爷吩咐了,王妃还未出月子,需要休息,在宴请前特意因此事向各位告罪。” 许母轻笑一声,“满月宴都办了,还没出月子?问问在场的哪一个没做过月子。” 在场之人皆是妇人,自然是都做过月子的人,只是这时候谁也不会搭茬。 管事说道:“王爷担心王妃落下病,特意嘱咐了要满四十五日方才出月子。” 的确有四十五日出月子一说,但极少有女子会坐满四十五日月子的。 听到这话的夫人们满眼都是艳羡。 可见王妃在王府的地位之高! 王爷这是把王妃放在了心尖尖上。 “听说若不是王妃执意出来一见,今日都是见不到王妃的。” “的确是,没见着王爷扶着王妃出来时,脸上那无奈的表情吗?” 这话无疑扎到许母,她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许晏舟不来,陆棠又不出面,她难道就要在这席面一直待到结束? 看看这席面上都是什么人,四五品官员的女眷,闲散职位家的女眷。 许晏舟这是为了给她添堵吗! 许母想起今日来的目的,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许晏舟,她哪里能在这里消磨时间。 她站起身来,不理会管事的阻拦和相劝,想着男宾那边走去。 她一个妇人倒也无所谓见不见外男,索性两边距离也不远,直隔了一个湖心。 许母今日是来同许晏舟商量的,她知道之前的事情让许晏舟心里难受,但这么久也该过去了才是。 再者说,她说的都是正事! ------------ 第245章 替换掉 许母努力放平心态,心中告诫自己,许晏舟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如今也是个王爷,不能当众给他没脸。 尽管一直放松缓,可在外人看来,她却是气势汹汹往这边走。 走到跟前,许晏舟才好似发现她一般,神色淡淡,“许夫人可是有事?” 一种上位者的气势陡然压下来,竟是让许母的气势弱了几分。 她心中又是震惊又是憋闷,明明站在面前的是亲生儿子,可那王爷的气势却让她到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许母心中斟酌一番,说道:“王爷可否移驾,臣服有事相商。” 从拜师宴之后她就一直想见许晏舟,却一直未能如愿,今日她也顾不得这是什么场合了,好不容易见到他,要说的话一定得说出来。 许晏舟向人告罪一声,随着许母来到不远处。 席面上的许晏承一直注视着这边,却也没忘了同人交谈。 “许夫人有事请说。” 许母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心头不免难过和恼火。 “这里没人了,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母亲?” 许晏舟轻蹙眉头,“许夫人要说的是这个吗?” 许母见他有要走的架势,赶忙说道:“我真的有事同你说。” 许晏舟凝眸不语,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许母余光扫了远处的许晏承一眼,随即说道:“晏舟……” “许夫人还是称呼我王爷的好。”许晏舟眉眼清冷,此刻带上一抹冷峻。 从前对他的称呼向来是‘老二’或者‘许晏舟’,从未如此亲切地叫过他‘晏舟’,如今听来竟有些恶寒。 许母滞涩一下,见许晏舟面露不耐之色,稳了稳情绪说道:“以前的事我有做的不对之处,但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流着一样的血脉,这是改变不了的。” “你想说什么。” 许母说道:“丘夫子门生一事,我认为还要再商议一下,这个名额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一个外人。” 许晏舟冷下脸来,“谁是外人?” 许母赶忙说道:“我知道你待许商序如亲子,但他毕竟不是你亲生的,若是陆棠的两个孩子年长些,我自是不会说什么,可这么好的机缘送给许商序未免浪费了!” “所以呢?” 许母见他如此说,马上说道:“我和你大哥商量了一下,你大哥的长子如今到了年纪,又聪慧得很,若是将许商序换下来,他将来也定会知你的好。” 许晏舟露出不知所谓的神情,说出这种话之前,都不需要思索一下吗? 丘夫子是谁,从前陆棠挺着大肚子劳神都没能让他多看一眼许商序,若非他自己的机缘,即便是王府也不可能让丘夫子收他为门生。 如今许母一句话,就要将人家的关门弟子替换掉? 她以为他是谁,皇帝老子吗? 饶是许晏舟睿智,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 “你以为丘夫子是谁?岂是你我所能左右的,更何况这是商序自己得来的机缘,同王府和我许晏舟都没有关系。” 许晏舟冷淡地回了一句就准备离开。 许母赶忙拦在他面前,“我有个折中的法子。” ------------ 第246章 治罪 “你去同丘夫子说一说,让你兄长的嫡子也成为他的门生,这样不至于亏待了咱自己的血脉,还能给许商序搭个伴。” 许母自认为这个折中的法子很不错,不论是哪一家,血脉都是最重要的,有这样的机会,自然要紧着自己的血脉考虑,哪有考虑外人的。 因为先前的事情,许晏舟不主动来找她,那她既然主动来了,许晏舟还不借坡下驴,正好借此修复双方的关系。 许母眼底带着光,仰着头看着许晏舟。 如今看来,老二倒是比之前顺眼了许多,这周身气派也同之前不同了。 有点他兄长的模样了。 岂料许晏舟轻轻翘起一边唇角,笑容不达眼底,讥讽之意毫不掩饰。 “折中?没有折中,是他的就是他的,他便是我的血脉。” 他双手负于身后,眸色一厉,“至于你和许家,同我早就没有关系了,你们骨子里流的血是冷的,是脏的,我和你们不一样。” “除名后,你当你的许夫人,我做我的北辰王,我同许府早无瓜葛,从今往后,若再在我面前端着长辈的架子,就别怪我不给你脸面了。” 这番话说得许母又惊又怒,抬起巴掌就打过去。 啪! 一声脆响,满座皆惊。 距离远些,听不见难道还看不见吗? 许母瞪圆眼睛,“你这个畜生,我到底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就是如此对我说话吗!我就是这么教养你的!” 在许晏舟面前立威立惯了,她教育自己的儿子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脑热之下,全然没注意到周围的气氛。 “放肆!给我拿下!” 一道大喝,四周突然出现几个侍卫,一把将许母按在地上。 许母的脸紧贴着地面,双眼大睁,愤怒几乎溢出来。 “你们敢!我是许晏舟的生母,你敢如此对我!” “刁妇,你以下犯上,还敢在这里叫嚣!” 以下犯上? 许母剧烈挣扎起来,“我是他亲娘!我以下犯上……许晏舟,你不孝不悌,你竟敢如此对我!” 她满心都是不可置信,在许晏舟面前,他竟然任由侍卫如此对待她! 许母却不曾往深想,许晏舟一身功夫,焉能躲不开她一个妇人的巴掌? 更何况是当着这么多人。 许晏舟不仅没想躲,就连惹恼许母都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许母故意当众打他。 否则,如何治她的罪? 许母见许晏舟不出声,任由侍卫押住她,如同犯人一样,她多少有些慌了。 “晏舟,你冷静些,那是咱们的母亲啊!”许晏承见情况不妙,暗恼许母的冲动,不得不出面缓和一下。 “放肆!”一个侍卫厉喝一声。 许晏承没有许母那么‘天真’,侍卫呵斥完,许晏舟没有任何表示,他便立马改了口。 “王爷还请息怒,我母亲只当你是自家人,只有自家人才如此没有顾忌啊,万望王爷赎罪!” 见许晏承给许晏舟作揖,许母愈发生气了。 “你是兄长,你如何能给他行礼!” “许晏舟,你真是好样的!” 许母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许晏舟,好似要从他身上剜下块肉来。 对上一双冷厉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 许母眼底划过一抹不知所措。 她第一次从许晏舟脸上看到这样的眼神。 离开许府的时候,许晏舟的眼神让她感到难过和复杂,而如今,却是让她感到陌生和战栗。 那不是看家人的眼神,更不是看母亲的眼神,更像是看一个不相关的人。 许母被这样的眼神刺到。 不等她有所想,许晏舟缓缓开口,语气冷漠,眼神无情,“去把周大人叫来。” 不多会,大理寺卿周大人便到了。 邀大理寺卿一家,是陆棠和许晏舟一起决定的。 “周大人,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大理寺卿拱手说道:“回王爷,按照大盛律法,轻则流放,重则绞刑。” 许晏承面色一变,蓦地跪在地上,“王爷息怒,母亲她不是故意的!” 他将‘母亲’二字说的声音很大,意图提醒许晏舟。 许母不可置信地看着许晏舟,他要治她的罪? “你、你敢!” 许母在许晏舟面前耍横习惯了,遇到任何事第一反应便是以强硬的态度压服许晏舟。 屡试不爽。 而今,不论她如何疾言厉色,许晏舟都不为所动。 那一身气度,仿佛距离她很远。 甚至于,她几次无法将眼前的北辰王和曾经的老二重合在一起,这让她心中升起一抹慌乱和恐惧。 许晏舟转眸看向许晏承,问道:“谁的母亲?” 许晏承没料到他如此直白地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许晏舟自请除名一事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个时候他哪能说出来。 可若是当着周大人,当着众多侍卫直言,许母该不会真的被他扣押下去吧。 许晏承踌躇不已。 许母见长子跪在次子面前,愈发刺眼起来,对许晏舟多了一抹恨。 “许晏舟,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 啪! 侍卫一个巴掌打在许母脸上,“放肆,敢直呼王爷名讳!” 侍卫多大的力道,哪怕收了劲,这一巴掌也打得许母眼冒金星,眼前一阵阵犯黑,好半晌没缓过来。 许晏承见状,最后一点侥幸也消失了,心头慌乱起来。 若是许晏舟不顾及曾经的情义,那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北辰王! 面对他的恳求,许晏舟不为所动,瞥了大理寺卿一眼,说道:“周大人,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周大人浑身紧绷,心头烦闷到不行。 他知道这是许晏舟故意为难他,因为之前他们明着维护苏州许家一事。 很明显,许晏舟猜到了什么。 这件事不管怎么处理都得罪人,若只是得罪许晏舟倒也罢了,毕竟已经得罪了。 按照大盛律法,惩治了许母,那他将得罪武将一脉。 若是不惩治许母,便是枉顾王法,可不是得罪许晏舟那么简单,那是直接同皇上叫板! 许晏舟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他今日真应该告假不来。 ------------ 第247章 一箭双雕 见许晏舟正眼都不看她,只和大理寺卿说话,所言皆是交代‘以下犯上’的罪名。 许母彻底慌了。 此刻她眼中的许晏舟已经无法和她的老二重叠在一起。 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战功赫赫的北辰王! 再也不是曾经恭顺谦和,以她为首的老二了。 这一发现,让她心中又痛又惧。 她忽然意识到,没有了那层关系,许晏舟真的狠下心来,其结果根本不是她能承受的。 周大人黑着脸看向许母,唤来差役,“把这刁妇压下大狱!” 许母摇头不迭,拼命挣扎起来,目光直直看向许晏舟。 “晏舟,儿啊,我是你母亲啊,这只是我们的家务事,你怎的让外人欺负你母亲!” 她试图唤起许晏舟对她的感情。 许晏舟淡淡地瞥她一眼,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许母身体僵了一瞬,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慌忙说道:“许晏舟,我是一品诰命夫人,你不能将我下狱!” 许晏舟:“我不能?” 他的反应完全在许母预料之外,语气和神态中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 许母心慌的厉害,她只不过是想给许家血脉争取个机会,这个机会不过是许晏舟一句话的事情,怎么忽然就要下狱了。 她不能理解,也无法接受。 许晏舟看了周大人一眼,见他正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你们唠唠家常赶紧和好,他好省去一身麻烦的样子。 “周大人可还需要我配合什么?若是需要写状纸,我这便让人去写。” 周大人一副回神的样子,赶忙说道:“不必劳烦王爷,今日之事都是臣亲眼所见。” 说完,他呵斥道:“还在等什么,还不押下去!” 看到萧知远的脸色就知道,他真的去找陆棠了,只是没找到。 陶云倾垂眸敛神。 手腕伤处已用细纱布缠绕,还在隐隐作痛。 “我去宫里请太医。” 萧知远起身向外走去。 偌大的京城,竟然没有能够治疗萧景年癫病的大夫! 他已经许久没担心过年儿旧疾复发一事,因为那时候有陆棠在。 不论萧景年的情况有多严重,他只需要在房门外等着,在看到孩子的时候,要么熟睡,要么恢复如初。 他甚至很久没见过萧景年那副模样,看着让人心惊又吓人。 “定贤哥哥去吧,我会照顾年儿的。” 陶云倾有意无意抬了下受伤的手腕。 萧知远的目光果然被缠着的手腕吸引,可随后又见他恍惚起来,居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陶云倾面色冷沉下去。 往外走的萧知远,脑子里尽是一幕幕血淋淋的场景,但不是陶云倾的,而是陆棠的。 他几乎都要忘了,景年无法自控的时候每次复发都会撕咬抓挠,陆棠次次都带伤。 可他似乎没见过陆棠痛苦的样子,每次她都会扬起明媚的笑容,告诉他,“放心,年儿没事了。” 他……似乎一次都没听她提起过被伤的事情。 一开始他会露出关切的样子,久而久之,他习以为常,对那些狰狞的咬痕抓痕视若无睹。 不知为何,萧知远心情沉重,连带着脚步也沉重起来。 ------------ 第248章 舍去老脸 许母被押入大牢,许晏承匆匆回到许府寻找父亲。 他震惊于许晏舟如今的气势,又嫉妒他如今的权势和地位。 正是因为权势和地位,他才敢挺直腰板同他叫板,甚至将母亲下狱。 如此不孝的行径,定会被世人所唾弃。 出乎许晏承意料的是,民间并未有任何不利于许晏舟的言论,反倒纷纷将矛头转向许府。 连续三日,他都不敢轻易出门。 虽然没人敢往他身上扔臭鸡蛋,可那鄙夷的眼神比钻心还难受。 “一定是许晏舟将民间舆论压下去的!”许晏承恨恨说道。 许老将军叹了口气,自从许晏舟自请除名后,他仿佛老了许多,不想再管事。 他一再告诫许母不要去招惹许晏舟,她偏不听。 “这孩子带着怨离开的家,你母亲偏偏不信邪,认为他还和从前一样好拿捏。” 许老将军板正的腰板有些伛偻,眉宇间的疲惫尽现。 许晏承蹙眉说道:“父亲,现在不是指责母亲的时候,当务之急,应当先把母亲救出来。” 大牢那种地方,别说母亲一介女流之辈,就是成年男子在里边时间久了也会发疯。 许晏承急的团团转,看着父亲老态毕现,再不如从前,眼底闪过一抹不耐。 “咱们许家积累了不少人脉,没道理到了这个时候一个都用不上。” 这便是让许晏承焦躁的地方。 以往关系不错的,如今都避之不及。 不过是北辰王,真的让他们如此恐惧吗? 许老将军缓缓站起身,让人备车。 “您去哪?” 许老将军头也不回,“去北辰王府。” 说不得,他只能舍去这张老脸了。 许老将军刚出许府大门,随即吩咐许晏承,“速去请族长。” 许晏承有些迟疑,这种事用得着请族长吗? 上次许晏舟除名之后,族长就同许府若即若离,大有不想再往来的样子,让他颇为不满。 许老将军的马车到了王府门前,便让人前去通报。 这次门房倒是没有推诿,转身进去了。 不多会,便有人引着许老将军进去了。 堂中,他却并未见到许晏舟,立在面前的是陆棠。 看到她,许老将军脑海中便不由自主闪现出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 两个男子在许府门前为她大打出手。 虽说两个都是师兄,可到底都是外男,那时他就非常不喜她。 也正是因此,后来许母为难陆棠,他没有过多理会,觉得提前给她个下马威也好,免得过了门不检点,再闹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情来。 可是没想到,许母一败再败,在陆棠手上没占到一点便宜不说,次次都被气得不轻。 许老将军愈发不满意,他觉得陆棠压根就没将许府放在眼里。 以为是赐婚,就有靠山了? 但许老将军到底是男子,不愿同一介女流之辈计较,有许母在前,他便不想过多理会。 没想到,因为陆棠,闹得许晏舟同许府彻底离心。 尽管这里边也有许母的原因,可最终的源头还是她。 若是她不出现,若是她恭顺一些,许母哪里会一次一次想要压服她。 没有这些事,许晏舟便不会同许府离心,如今的许府仍旧蒸蒸日上。 看到陆棠,许老将军沉下脸来。 陆棠面带得体笑容,“许老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见她虽然这么说,却站得笔直,一点没有要行礼的姿态。 许老将军平复了一下内心,不断告诫自己,陆棠是北辰王府,身份地位本就在他之上,不行礼也是正常的。 可是一想到是因为许晏舟割断同许府的关系,才让陆棠如此嚣张,他心中的不满就疯狂滋生。 若是关系仍旧在,王妃又如何,照样要向他行礼。 许老将军再一次深吸口气,忽然就有些明白许母的心情。 看到他们,很难保持内心的平静。 那不受控制滋生出的负面情绪,很容易便将人带入深渊。 “王爷可在?”许老将军不想与她多说,直言问道。 陆棠:“王爷白日当值,通常要下了衙才会回来。” 一问一答,没有一点多余的话。 许老将军蹙了下眉头,“既如此,我便去寻他就是了。” 正说着,外边有人来报,许晏舟回来了。 他听到许老将军过来的消息,担心他会为难陆棠,便立刻赶了回来。 许老将军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却是一轻。 听到他过来的消息就回来,看来还是有一份情谊在里边的。 不多会,便看到许晏舟大步归来的身影。 许老将军拱手行礼,“臣见过王爷。” 他虽然躬身,却在等着许晏舟将他扶起来。 但是他没等到。 “许老将军不必多礼,过来可是有事?”许晏舟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情绪。 仿佛此刻他面对的真的只是一位老将军,而不是生身父亲。 意识到这一点,让许老将军胸口一痛。 老二到底还是和他生疏了。 许老将军掀起眼皮看向他,眼底复杂难明,带着一丝痛楚、一丝惋惜、一丝后悔。 重重情绪重叠到一起撞入许晏舟眼中。 面对老父亲,许晏舟还是有一些触动的,对许母已经彻底失望,可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还未完全消散。 尽管如此,许晏舟没有表露出分毫。 因为他知道许老将军此行的目的。 “你娘……许氏她罪不至此,还请王爷宽恕她一次。”许老将军再一次躬身。 这一次许晏舟沉默了。 须臾后,许晏舟低沉平稳地声音响起,“她不该一次次触及我的底线。” 许商序是他的底线,陆棠是他的逆鳞。 不论是哪一个都不能碰触,偏偏许母每一个都要沾惹一边,生怕他不够厌她恨她一般。 别说拜师一事是许商序自己的机缘,即便真的是他和陆棠筹谋来的,也断没有给许晏承长子的道理。 而立之年,兄长是兄长,他是他。 母亲的偏心可恨在她不自知,还认为对许晏舟倾心对待,认为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这种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所做下的事,才真的让人心寒。 ------------ 第249章 看到他们就心绪不平 许老将军坐在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我和你娘都有些偏心老大,是因为世家向来都是由嫡长子继承,由嫡长子带着家族发扬光大。” 许晏舟淡淡地说道:“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不做是错,做了更是错对吗?” 不论怎么做都入不了他们的眼,不论有多少成就,他都不如兄长。 这只是因为嫡长子需要继承世家的原因吗? “许老将军,这京城,不只有许家一个世家。” 那么多世家,从未听闻这等事情,向来是家中谁才品出众,便着重培养谁。 真以为他眼瞎吗? 许老将军张了张嘴,很想为自己曾经的行为解释一番,发现却无从下口。 他知道自己偏心老大,真的疼爱老大,可是他也是疼爱许晏舟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便他偏爱手心一些,难道就不疼爱手背了吗。 “老二,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说着,他有意无意看了陆棠一眼。 自从这个女子出现,老二便不再是老二了。 许晏舟和许府的决裂,他不信没有陆棠从中作梗。 陆棠端坐在一旁,见此微微一笑,愈发证实了许老将军心中的猜测。 “许老将军,王爷从前是什么样子?” 不等许老将军开口,陆棠继续说道:“对你们言听计从,逆来顺受,被你们忽略彻底的许府嫡次子?” 许老将军面色紧绷,冷冷看了陆棠一眼,“王妃是否该学些规矩了。” 男子说话,一介女流之辈插什么嘴! 陆棠的笑容淡下来,“老将军不如明示?” 许老将军沉默地看向许晏舟,言外之意她如此这般都不管管吗。 至于明示,怎么明示,有些话说出来就没理了。 总不能说她对长辈不敬,好歹他是她的公爹,哪怕面上不承认,这也是事实。 见许晏舟面色冷沉,许老将军这才轻哼一声。 “王爷,治宅不严,何以辅国。” 他原以为许晏舟会呵斥陆棠不懂规矩,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不仅没有斥责她,反倒一本正经地开口。 “许老将军需要我夫人学什么规矩?” “作为王妃该立的规矩,还是作为都承旨在朝堂上的规矩?” 两句话让许老将军哑口无言。 他一时竟是忘了,陆棠可不是一般的后宅夫人,她还是朝廷命官! 许老将军的脸刹那间涨红,心中有些羞恼。 许晏舟是彻底没救了,他竟然当着媳妇的面驳逆亲生父亲! 许老将军阴沉下脸,很想就此拂袖离去,可是想到此行目的,他不得不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 这两个人,是懂气人的。 难怪许母要当众掌掴许晏舟。 许老将军不再理会陆棠,也不在她身上做文章。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本就是你们的家事,是我多嘴了。”许老将军垂着眼皮说了一句,算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许氏年纪大了,臣希望王爷能够体恤臣曾为大盛出力,还望王爷能够求个情,让许氏出来。” 在里边三天了,再待下去,许氏怕是会受不住。 ------------ 第250章 彻底挣脱枷锁 许老将军说着,抬头看向许晏舟,想从他眼底看出往日情分。 但是没有。 他如此绝情冷血吗? 许氏好歹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下狱而没有任何作为? 甚至于,许老将军一度怀疑,许氏下狱没准便是许晏舟想要看到的。 想到这一点,他便没来由的心寒。 二十余载,养大一个儿子不容易,他们倾尽心血换来的却是如此结果。 若是早知道有今日,在许晏舟出生的时候便会溺毙他! 许老将军眼底的情绪翻涌,被许晏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他眼底的恨意愈发激烈,甚至带上一抹杀意。 许晏舟心中悲凉。 “许老将军,若是今日我和许晏承的位置互换,你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许老将军眉头一蹙,“承儿不会如同你这样无情,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许晏舟想问的并非如此,但是听到他这么说,也没了问下去的心思。 许老将军说这话,却是希望他能看看他的兄长是如何做的,好能醒悟过来。 许晏舟忽然笑了,“孝顺的好孩子,为何要在我儿满月宴上,让许夫人替他出头讨要拜师名额?” 他看向许老将军,“而他自己,却躲在席面上同人吃酒,所有的脸面都是许夫人丢的,他来求情,不仅没有背上一点不好的名声,反倒是落下孝顺的名声。” 听完这话,许老将军沉默了。 “他如此做也算不得什么,将来他还要执掌许家,这种事情,许氏出面是最好的。” 许晏舟闻此,心中忽然明悟。 许晏承被偏爱着,所以他做任何事都有情可原,他们会找尽各种理由为他开脱。 而他,没有这份偏爱在身上,做得好是应该的,做得不好,哪怕稀松平常的事,也会被无限放大。 他刚才的问题也有了答案。 这件事若是换做许晏承将许氏送入大牢,可能身在大牢中的许氏都认为这是她该得的,她儿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或许还会为了能够替他分担而感到欣慰。 这就是差距。 许晏舟对许老将军最后那丝孺慕之情彻底消散。 陆棠在一旁安静地做着,看着许晏舟眼底的情绪变化,从起初的痛苦纠结,带着隐隐的渴望。 随着许老将军的话,他眼底的迷雾散去,豁然开朗。 取而代之的,便是清冷淡漠。 没有了往日的情分,许老将军若再想打感情牌,几乎是不可能的。 陆棠清楚得很,许晏舟只有在许府之人上会有犹豫不决的情况,在战事上他杀伐果断。 这也算是为‘情’所困。 和她当初有些相似。 这次,许晏舟或许会挣脱最后的枷锁。 许老将军还沉浸在如何让他向兄长看齐,如何让他睁开眼睛看看兄长的好,好借此机会敲醒他,浑然不知许晏舟的变化。 “王爷,许晏承作为长子,有些事情是要顾全大局的。”许老将军继续为许晏承开脱。 许晏舟仿佛听到了笑话。 旁人的顾全大局是牺牲自己成就大局,许家的顾全大局是牺牲大局成就许晏承。 听见他笑,许老将军微沉着脸说道:“王爷因何发笑?” 许晏舟缓缓说道:“因我曾经的一些决定。” 自请除名,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这些没必要告诉许老将军,不想醒的人,是唤不醒的。 许老将军有些摸不准他话中的含义,也愈发看不透这个嫡次子。 “既如此,王爷可否饶恕许氏,她含辛茹苦将你养育成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许晏舟说道:“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许夫人移交大理寺卿,许老将军不应当找到我这里。” 官场老套路。 踢皮球! 许老将军压住眼底的一抹怒意,“王爷是不准备管这件事了?” 许晏舟轻叹一声说道:“许老将军这便是让我为难了,那么多人在场亲眼看到许氏掌掴我这个北辰王,我倒是还好,打就打了也不疼,可损的是皇家颜面,没有当场杖杀,已经是我在其中周旋了。” 陆棠在一旁听得莞尔。 许晏舟彻底脱胎换骨了。 但凡有一点情分掺杂其中都说不出这番圆滑的话来。 这样的话,完全是对外人说的,既不想担责任,也不想帮忙,更不想由他这边撕破脸站不住理。 许老将军显然也听出来了,他气得手轻抖,“这么说,我还要感谢王爷了!” 许晏舟忙摆手,“不敢当,许老将军倒也不必着急,许夫人到底是有诰命在身的命妇,若是服个软,或许皇上会开恩。” 让许氏服软的人只有许晏承,就是许老将军都不行。 许老将军气得说不出话来,正要拂袖而去的时候,许氏族长赶到了。 许老将军重新坐下来。 他但凡有办法,又怎么会求到许晏舟这里来,故而当有转机的时候,他还是想要等一等。 许氏族长曾在杖责许晏舟的时候暗中让人手下留情,所以在许晏舟这里还有一层薄面。 老实讲,他今日是不想来的。 许氏不知好歹,竟不知所谓地当众掌掴北辰王。 大盛等级森严,别说儿子,就是孙子的身份比之高,该行礼也要行礼! 这是百年传承下来的规矩。 许氏却漠视个彻底,她如此行为,往轻了是以下犯上,往重了说就是藐视皇权! 正因为这个,许氏族长才不得不来。 让许老将军这一家子闹腾一番,别到时候救不出许氏,再被连累的诛九族,那他到哪去哭。 “见过王爷王妃,王爷安康,王妃万福。”许氏族长规规矩矩行礼,丝毫不敢托大。 敢托大的也只有许府的人。 免了族长的礼,给他奉了茶,这期间族长一眼都没看许老将军。 “许某今日来,是想问问王爷打算如何处置许氏?” 到了这个地步,族长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许晏舟说道:“这要看许氏的态度。” 见许晏舟不再打马虎眼,许老将军也松了口气。 刚刚的许晏舟,话里话外都让他无从下手。 ------------ 第251章 意想不到的人 许晏舟没有到泯灭良知的地步,清醒过来,他恩怨分明,本没有打算置许氏于死地。 若是许氏态度好,从此往后不再来王府给他添堵,桥归桥路归路,他不介意让她出来。 若是她不知好歹,拒不认错,许晏舟也不介意送她去苦寒之地感受一番。 许氏不能死在他的手里,哪怕她做了再过分的事情,也是他的生母,手刃生母,在任何情况下都说不过去。 族长听了看向许老将军,“老将军可是听到了,不如一道去看看许氏。” 许老将军叹了口气,深深看了许晏舟一眼,起身跟着族长离开了。 族长前后来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比他来了半个时辰都要有效率。 许晏舟心中对他们的怨气很大。 许老将军临走的时候看向陆棠,淡淡地说道:“王妃,老臣有一句话提醒王妃。” 陆棠:“老将军请说。” 许老将军意味深长地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些事,还是留一线比较好。” 陆棠莞尔一笑,“我记下了,这句话,也是我想送给许夫人的,老将军可否代为转达?” 许老将军冷哼一声离去。 许晏舟被这陆棠蛊惑得不轻,已经听不进去他们的话。 堂中只剩下许晏舟和陆棠的时候,陆棠脸上的闲适淡然才散去,转头看向许晏舟,目露担忧之色。 许晏舟清冷的面容上展出一抹笑容,“这对我而言是好事。” 挣脱出枷锁,不代表着心中不难过。 陆棠明白这种感觉。 “说起来,你我二人相似得很,都有同样的遭遇。”许晏舟笑着说道。 陆棠眼底尽是怜惜之色,“我比你好很多,我还有师父和师兄。” 许晏舟轻轻拦住她的腰身,比以前丰腴许多,摸上去非常舒服,让他的手忍不住在其上游走。 “谁说的,我比你好,因为我有你。” 陆棠被他的手抚的麻痒难当,嗔怪地看他一眼,“别闹,现在还不行。” 许晏舟眼底露出失望之色,“还要等多久?” “再过一月!” 许晏舟松了口气。 一年都等过来了,再等一月算什么。 他轻轻揽住陆棠,心中安定无比,不再祈求谁的关注疼爱,不再拼了命努力只为得到一句敷衍的夸赞。 陆棠心中有他的位置,很重要的位置。 许晏舟想到这里,心里就被填补得满满的。 “许氏那里,还是要妥善一些,免得落人口舌。” 若要处理,总还要想些由头,百行孝为先,一旦被冠上不孝的名声,许晏舟就完了。 为了许氏那样的人不值得。 许晏舟颔首,没有人比他更珍惜现在的日子,他自然不会因为许氏影响到自己。 大牢中,许母没有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许晏承,而是等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看着眼前的人,许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认不出我了?” 许母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特意找你的啊!” ------------ 第252章 迎台夫人 没了起初的惊讶,许母恨恨地看着来人。 站在大牢门口的正是曾经的许大夫人,苏淑媛。 没有了许大夫人的名头,苏淑媛几度艰难,却没想到让她有了意外的际遇。 也正是因此,她如今才能好端端站在许母跟前。 “不知你可曾想念我,母亲!” 苏淑媛阴阳怪气地笑着,眼底透着得意解恨。 “我可是想念你得很!” 说完,她缓缓摘下帷帽,露出全貌来。 许母目光一凝,震惊中更多的是迟疑。 “你、你是苏淑媛?” 这人有五分像苏淑媛,但仔细看却又不像! 苏淑媛见状忍不住轻抚面颊,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又是得意又是喜悦,到最后,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许母被她这个样子弄得心中发毛,往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许母又往后退了一步。 苏淑媛扶着脸敛了笑容,目光直勾勾看着许母,“干什么?自然是来看看你的惨状?” 她忽地凑近大牢,“我不仅要亲眼看到你的惨状,还要亲眼看到整个许府的惨状!” “许晏舟,也不例外!” 以为逃脱了许府,就能幸免于难? 许母被她狰狞的面容惊得跌坐在地,这哪里是正常人,这简直就是个疯子。 “你到底是谁!”许母颤声问道。 她不可能是苏淑媛! 为何如此肯定,因为许母在苏淑媛的吃食中做了手脚,她即便逃出去也活不成。 这边是许母当初得知苏淑媛逃走的时候一点不着急的原因。 女子私逃出府,死在外边,不知道清白是否还在身,许府不认领尸体,苏家也断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认回去,坏了自家名声。 毕竟家中还有待嫁的姑娘。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可在声誉这方面却仍旧会带累娘家。 许母正是打定这个主意才没有去寻苏淑媛。 对此事她也没有声张,让人封口,不许外传。 等到风平浪静了,便寻个由头让许大夫人‘病逝’,如此一来许府的名誉便保住了。 至于死在外边的苏淑媛,谁又知道那是谁呢。 浸淫后宅几十年的苏淑媛又岂能猜不到这一点,她对许母知之甚深,只是没想到她抛弃自己如此干脆,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时间。 当许母说出要送她去庄子上养老那一刻,她就知道必须要逃走,否则一定会死在许府后院中。 可她万万没想到许母如此歹毒,竟然在吃食中下了药,她离开没多久脸上就开始溃烂,便血,五脏六腑灼烧得让她夜不能寐。 苏淑媛命不该绝,她遇到了一个神医,虽然是个娇俏女子,但医术精湛,这才保住她一条命。 但让苏淑媛崩溃的是,她的脸已经烂了,她该如何存活于世? 回娘家? 她可以肯定,她若是这般模样回娘家,加之不清不楚的身份,苏家一定不会让她进门。 世家便是如此,看似繁花锦簇,实则败絮其中,冷血无情到令人发指。 苏淑媛心灰意冷打算就此了解此生时,峰回路转,这位神医竟然还会换皮之术。 将她身上其他地方的皮取下来换到脸上,居然贴合得很。 随着时间的推移,苏淑媛发现脸上的痕迹在一点点消失,虽然不能恢复到完好如初,但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苏淑媛不惜去了勾栏之所,只为了学一些奇异的粉黛手法,好能遮掩脸上的痕迹。 没想到却因此改变了她的轨迹。 苏淑媛一直蛰伏着,许母折腾的厉害也不见她如何,没想到还没等她动手,许母就被下狱了。 还是被她的亲生儿子。 不过苏淑媛清楚得很,许晏舟对许母造不成真正的伤害,若非知道许晏舟的确是她的亲生儿子,她都怀疑这是外边抱回来的。 许母的喊叫声引来差役。 “吵什么吵!” 那差役也不客气,知道这是得罪了北辰王才被送下来的,能回去的几率不知道有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便回去,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差役呵斥完许母,转头对着苏淑媛堆满笑脸,“迎台夫人可曾受到惊吓?” 苏淑媛挥了挥手,让差役下去,转头看向满脸不可思议的许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许夫人,要好好珍惜你那根舌头。” 语气中充满威胁,但她看上去好似根本不在乎许母将她的事情说出去。 苏淑媛离开了,许母却还没有从那句称呼中回过神来。 迎台夫人? 被冠上头衔通常都是特殊身份之人,亦或者其家中女眷。 可那分明就是苏淑媛,许母不会认错的! 就在许母焦躁不安时,许大将军和族长出现,让她这么大年纪眼泪都涌出来了。 …… 参加完双生子满月宴的许商序并未急着回去,而是在家中陪着陆棠。 “娘亲放心,夫子让我多留几日再回去也无妨。” 陆棠看着他满眼欣慰。 这孩子有时候懂事的让人心疼。 和许商序差不多境地的还有萧景年。 萧景年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前往东林书院。 临走的时候,他去了萧景辰的院子,准备看看他。 其实在许商序去东林书院前,他是没想过去那里求学的,毕竟他不是寒门出身,有更多的选择。 去了东林书院也不过是给他身上镀一层金罢了。 可是在隆重的拜师宴上,萧景年亲眼看到陆棠喜极而泣的画面,他心中触动不已。 如果…… 他在学业上压过许商序,是否还能再次得到陆棠的注视呢。 他不知道,但心中蠢蠢欲动,充满渴望。 进入东林书院全凭他的意志和本事,上辈子不学无术,没有一点底子在,幸好这辈子醒悟得还不算晚,没有耽误太久。 才走进萧景辰的院子,萧景年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鬼鬼祟祟隐在大片月季丛后边。 只一眼他就认出那是谁,眸色冷了下来。 心思一动,他却并未叫破,而是让人喊来萧景辰。 萧景辰已经可以说简单连贯的句子了,奶声奶气的样子并未得到萧景年半点怜爱。 ------------ 第253章 今日不同往昔 “抱~” 萧景辰小脸圆乎乎的,展开双臂伸向萧景年。 萧景年矮身将他抱起来,从袖中拿出一块饴糖塞入他的嘴里。 “饴糖好不好吃?” 萧景辰笑眯眯点了点头。 萧景年转身吩咐丫鬟,“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许亏待了景辰少爷,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饴糖更是不能少。” 前边的话说出时还未如何,后边的话说完月季丛便晃动了一下。 丫鬟察觉到异样,看了萧景年一眼,对上那双冷漠的眼神,她赶忙低下头去当做没看到。 交代了一番,萧景年喊来贴身小厮,又对萧景辰的婆子耳提面命,这才离去。 他才一走,丫鬟便领着萧景辰往回走。 月季丛后边的人等不了了,讪笑着走了出来。 一身粗布衣裳,是府中最下等的粗使婆子装扮,双手粗糙,古铜肤色,脸颊上还有斑斑点点的痕迹,那是晒出来的斑。 丫鬟或许不认识陶云倾,但是跟在萧景辰身后的婆子却是认识的。 谁能想到,早年光鲜亮丽光环在身的将军府嫡女,曾经的侯府女主人,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再也没有盈盈一握的腰肢,肌肤也不复往日嫩滑白皙,现在看来活生生一个粗使婆子。 陶云倾已经习惯这些眼神,她不以为意,注意力紧紧盯着萧景辰。 “嬷嬷,姑娘,可否让我看看小少爷!”陶云倾语气中带着恳求之意。 丫鬟冷哼一声,“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看小少爷,快给我滚,别脏了小少爷的眼!” 陶云倾笑呵呵躬身,“姑娘,奴婢不看就是了,只是饴糖吃多了会坏牙齿,小公子已经开始换乳牙了,这时候是不能吃饴糖的。” 丫鬟拧紧眉头,“哪来的长舌妇,多嘴,主子的事情也是你能管的!” 陶云倾不敢恼,笑脸赔不是,目光祈求地看向那婆子。 婆子才被萧景年敲打过,哪里敢在这时候搞出点事情,自然不会理会她的眼神。 她冷冷转过头去,招呼丫鬟带着小公子赶紧走。 虽然没能和萧景辰说上话,但是能看到他也让陶云倾高兴不已。 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萧景辰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擅闯院子却没有责罚,让陶云倾的胆子愈发大起来。 被发现了不过是挨板子,现在她一天看不到萧景辰都想得紧。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逐渐的,陶云倾开始不满足每天只偷摸看他一眼,开始寻找机会同萧景辰说话。 可是他身边有太多人护着,想要近身根本不可能。 陶云倾观察了许久都没能寻到机会,心中愈发焦急起来。 尤其是眼睁睁看着他将饴糖当饭吃,恨不得冲过去一把抢走。 不仅如此,侯府对萧景辰的宠惯无度也让她十分担忧。 这都是她玩剩下的,她焉能不知道萧景年的意图,可是她现在在侯府狗屁都不是,就是管事她都说不上话,更何况是主子。 “陶娘,你跑哪去了,还不赶紧给后边那位送饭去!” 后边那位,便是在侯府后院小佛堂青灯古佛的萧明珠。 ------------ 第254章 死志 自从萧明珠下狱后,萧母总是跑到萧知远跟前哭诉,萧知远哪能不想救出胞妹。 好在后边陆棠没有在落井下石,他周旋数月,终于将萧明珠从狱中捞出来。 前边因为萧知远的打点加之他现在身份不同,萧明珠倒是没受到刑罚,只是在里边数月,她也几乎不成人形。 消瘦的如同一副骨架,浑身泥泞恶臭,走路蹒跚踉跄,极其畏惧光照。 带回侯府数月,萧明珠都将自己关在房间中,不论谁来都不肯开门。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她才稍稍缓过来一些,逐渐接触起家人,只是性子愈发古怪。 萧明珠身边侧后的丫鬟换了一批又一批,甚至有两个被打死的。 萧母痛心不已,看着娇养长大的闺女变得如此模样,心中恨死了陆棠。 若非是她,明珠哪里会被下狱。 更恨的还有陶云倾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可想而知她在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萧明珠性子古怪,阴晴不定,给她送饭的活计变得烫手起来,侯府中没人愿意去后边的小佛堂。 谁都能逃掉,陶云倾逃不掉,这个活计被指派给她负责。 每日送两次餐食,也让人心中犯难。 陶云倾拎着食盒往后边走,半路见没人的时候,她将盒盖打开,故意走得慢一些。 到了小佛堂,餐食也凉得差不多了。 不管送热的还是凉的,她都要挨打,自然不能让萧明珠痛快了。 才进了小佛堂的院子,一眼就看到萧明珠阴恻恻站在佛堂门前的台阶上,正冷冷地看着她。 面对这样的眼神,陶云倾遍地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陶云倾垂着首缩着脖子,在她阴冷的目光下,从她身侧进了小佛堂。 自从被捞回来之后,萧明珠就变了一个人,愚蠢还是那么愚蠢,却狠辣森冷,被她那双眼睛盯着就会不寒而栗。 陶云倾又心中有亏,如今念着儿子,愈发不愿同萧明珠有什么冲突。 可每次来送餐食都会被萧明珠狠打一顿,甚至没有任何理由。 如果有,那便是‘一个贱婢,想打就打了,还需要什么理由’此等话,这些话扎得陶云倾心中鲜血淋漓。 曾经她是那么高高在上,她自小便拥有一切,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 若非还有萧景辰,她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每日看到萧景辰便是她的生机来源。 她盼望着能陪着他长大,等到他长大后,知道她的遭遇,定会为她平反,那样她就能熬出头。 不求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只求能长久陪伴着她的儿。 陶云倾将餐食摆放在小桌上就准备迅速离开,才转身就挨了个大巴掌。 这一巴掌牟足了劲,打得她冒金星,晕头转向,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她心中纵有万般不甘,也不得不跪下求饶。 萧明珠居高临下看着她,眼底席卷着恨意。 如果不是陶云倾,她如何能到如今这个地步。 在牢狱中她想明白很多事,起初恨得是陆棠,可随着想的越清楚,愈发知道自己恨错了人。 她最该恨的是陶云倾。 若非陶云倾蛊惑她利用她投靠三皇子,她如何会弄到如此境地。 若非陶云倾一直在她耳边吹风,她又如何会嫌弃顾渊到那等地步,甚至不惜让人去伤他毁他,以至于给侯府树了如此一个劲敌。 当她在狱中得知顾渊考中状元的时候,她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之后更是不断去想,若是她老老实实听从母亲的吩咐嫁给顾渊,如今又是何等风光。 顾渊这等才华横溢之人,进入权利中心是早晚的事情,怪只怪她目光短浅。 有些事,有些情绪,越是发酵就越是悔恨,萧明珠便是如此。 而越是悔恨,就越是痛恨始作俑者。 状元夫人的梦碎了,皇子侧妃的梦也碎了,失了清白,下了狱,她除了青灯古佛就是去死。 侯府之所以没有逼着她去死,也是因为家中再无其他待嫁姑娘,否则她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每每想及此,她就恨得牙痒痒。 陶云倾送餐时,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离开小佛堂的陶云倾身上青紫一片,脸上却没有显露半点,不得不说萧明珠是会打的。 回去的路上,陶云倾心灰意冷,只觉得这种日子没有前路,没有未来,看到珠光潋滟的池塘,她迟疑了。 就此一了百了,来世或许还能投个好胎,重新来过。 陶云倾一步步向着池塘走去,将食盒放在脚边,安静地看着湖中游弋的鱼儿。 她只要一脚迈下去,就能结束这可悲的日子。 她眼底黯淡一片,身上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现在的遭遇。 陶云倾的身体开始倾斜,眼看着重心偏向湖面的时候,一阵嬉笑声传来。 这个声音一入耳,陶云倾顿时如梦初醒。 转头看去,便看见那道日思夜想的小身影在湖边嬉戏,圆乎乎的小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一刻,她眼底熄灭的光重新亮起来,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她还不能死,她要为了萧景辰活下去。 她心中清楚,萧景年没有好心思,萧知远又不管,萧母更是无暇理会,只有她能看守一二。 重新收拾好情绪,心中那抹思念疯狂占据心头。 陶云倾一步步向着萧景辰走去,被他身边的婆子丫鬟发现,警惕地看着她。 萧景辰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 视线交汇那一刻,仿佛在陶云倾心底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 “景辰!”陶云倾委屈地喊了一声。 “放肆!”丫鬟呵斥道,“小公子的名讳也是你一个贱婢能喊的!” 陶云倾好似听不见丫鬟的声音,一步步向着萧景辰走去,想再一次将他拥入怀中,感受他的体温。 就像小时候那样,在她怀里冲着她笑。 然而还不等她靠近,一巴掌便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偏偏还打在萧明珠打过的地方,原本没有多少痕迹的地方,很快便红肿起来。 “还不滚开!”丫鬟低喝一声。 一道小身影往前一步,“住手!” ------------ 第255章 去他的院子 听到奶声奶气的声音,丫鬟诧异地回头,却还是退了下去。 陶云倾脸上露出一抹惊喜,她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却还是忍不住呜咽起来。 她的儿子在护着她! 萧景辰站在那里,抬眼打量着她。 陶云倾拼命止住眼泪,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你是何人?为何总是出现在我院子周围?” 此话一出,丫鬟婆子竭尽大惊。 婆子赶忙上前,“小公子,咱们该回去了,世子若是知道您今日功课还没做,回来会惩罚奴婢的。” 丫鬟也开口劝着。 陶云倾愣了须臾,眼底迸发出极致的热切,“景辰,我是……” 婆子喝道:“住嘴!” 陶云倾转眸对上婆子的警告的眼神。 “这是侯府的小公子,陶娘最好是想好了再说话。” 侯府的小公子! 是的,他是侯府小公子,是萧知远的儿子,他不能有她这样一个奴婢母亲。 内心的热切在这一刻被一盆冷水浇灭。 她不能说,她不仅不能说,还要死死保守这个秘密,至少在萧景辰长大成人之前,在他掌权之前,半点不能说出来。 陶云倾双手在颤抖,垂下眼皮,咬了咬下唇,说道:“我……奴婢是洒扫的下人,近来被分派到小公子院子附近,这才有幸出现在你面前。” 萧景辰似懂非懂,对一旁的婆子说道:“让她来我院子里打扫吧。” 婆子面露为难之色,“小公子,这要请示过世子才行。” 萧景辰颔首,“去封信问问我兄长,兄长那么疼我,不过是一个下人。” 不过是一个小人…… 虽然这话很伤人,但陶云倾甚至顾不上这些,她若是能到萧景辰院子里洒扫,便能每日看到他。 婆子托萧景年的长随给他去了封信,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萧景年竟然同意了。 婆子有些踌躇,陶云倾身份摆在那里,若是有一日不知轻重说出来,那不是坏事了吗。 萧景年在侯府的份量越来越重,在侯爷忙于政事,萧母忙于养生,后宅又没个女主人,他的话语权便愈发多起来。 婆子只能无奈应许让陶云倾来小公子的院子。 陶云倾欢欢喜喜地过来了,连带着身上的活计都轻了许多,只负责打扫这个院子。 来到这个院子,她恍如隔世。 这是她以前的院子,也就是陆棠曾经待过的院子。 这里一草一木都是她摆列的,可如今这里的主人已经不再是她。 陶云倾和其他低等下人一起睡在偏房,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但是她却浑身充满活力,日子都有了盼头。 只是给萧明珠送餐的活儿,依然在她身上。 陶云倾知道日子不能这么下去,她得想办法让萧明珠死,这样她才不必每日受那皮肉之苦。 餐食里下毒最是容易,却没有后路可言,她得从长计议。 陶云倾看着满屋子大大小小的盆,手伸进水里开始搓洗起衣裳。 “你叫什么名字?” 一道声音响起,陶云倾回头便看到萧景辰。 大喜过望之下,她没有注意到萧景辰眼底的一抹小算计。 ------------ 第256章 争一争 陶云倾从未想过,能和萧景辰说上话,会让她激动成这个样子。 曾经在她怀里轱辘着大眼睛吐泡泡的奶娃娃,如今已经有了世家公子的气度。 她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如果,她现在还是侯府夫人,那该多好。 这一刻,陶云倾忽然就有些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 明明她已经爬到那个位置上,若是能踏踏实实,现在必然还在这个位置上,她便能亲自教导抚养萧景辰。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陶云倾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声音略有些沉重地说道:“公子可以唤我陶娘。” 她实在不想在儿子面前自称奴婢。 但是她不想,旁人却不许。 丫鬟一直看她不顺眼,这奴才贼眉鼠眼的,因此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在主子面前这么没规矩!” 陶云倾倏然被打,心中愤懑,掀起眼皮死死盯着丫鬟。 这两年在侯府被萧母和萧明珠磋磨得够呛,早就没了当年的棱角,眼神也不再犀利。 可以想到,这一眼,她又多挨了几巴掌。 萧景辰就在一旁看着,这次却没有出声阻止。 陶云倾不由自主看过去,眼底的委屈不是刻意装出来的。 她心中难受的紧。 一个是让儿子看到如此不堪的一面。 另外一个,若是儿子将来知道她的身份,怕是会为此愧疚。 陶云倾不再反抗,老老实实认错。 萧景辰的院子虽然是主院,但自从陶云倾出事之后,牌子便摘了下来,如今也只被称呼为‘主院’。 陶云倾在住院洒扫,每日能看上萧景辰一眼足矣,有时候还能说上两句话。 在东林书院的萧景年顾不上理会侯府之事,陶云倾的事情他只是转念间便同意下来。 以他对陶云倾的了解,她是不会说出实情的。 萧景年的心思全部扑在功课上,他没有丘夫子那样的名师,只能利用勤奋奋力往上赶。 他要拿下半个月后的书院大考。 小考每月一次,大考三月一次,每一次的大考都是在为乡试做准备。 每次大考前十名,方才有资格参加乡试,这是东林书院的规矩。 除此之外,若真的拿下每一次大考前十名,自然而然便名声在外,会受到多方追捧。 ‘才子’一名,对于一个书生而言极为重要,这是他们通向仕途的通牒之一。 至于萧景年,自然不是为了那所谓的仕途,而是为了能够压在许商序头上。 他无论如何都要技高一筹,如此才能得到陆棠的注意。 如今想想,曾经娘亲呕心沥血教导他,不就是为了让他出人头地,不是一个草包世子吗。 他却没能明白娘亲的良苦用心,被陶云倾几句话,几颗饴糖哄骗得偏了心,瞎了眼。 萧景年深夜挑灯,每日除了吃饭如厕睡觉,便是一头扎进书本中。 他并不是唯一,东林书院的门生大多数皆如此,除了那些镀金游混的,都在拼命研读。 那些有师父的门生进来就比旁人高上一截,这些人也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被人说不中用。 许商序每日攻读课业的时辰也多起来,尽管他的身体在娘亲的调理下恢复得如同正常人,可每每攻读时辰长了他便感到头晕眼花。 这日因为一篇文章遇到瓶颈,不知不觉便熬至深夜,次日到了时辰未曾上课,后被人发现在房中高热。 高热一连持续三日,这才逐渐退下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高热退了以后,又休整十余日才恢复过来。 许商序惭愧不已,“学生辜负了老师期望。” 丘夫子斜眼睨他一眼,“不晓得自己什么体格,你这身体才被你娘调理好就如此不爱惜,你辜负的不是我,而是你娘。” 许商序愈发惭愧。 师生二人难得没有斗嘴。 这之后,许商序不管遇到什么难题,都不敢过多攻读。 他也成了东林学院‘最守时辰’的学生。 知情的人惋惜他这副身体,而不知情的人却觉得他托大。 自以为是丘夫子的门生,便如此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人家不仅是丘夫子的得意门生,还是北辰王的长子,岂是你我能够比较的,高傲点算什么,没仰着鼻息看咱们,咱们都要感恩戴德。” “都不是世袭罔替的,他骄傲个什么劲,若是没有个功名在身,几十年之后他算个屁。”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丘夫子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几个人扫了拿着课本坐在树荫下的萧景年,走过去,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萧世子当真刻苦,午膳后何不小憩一下修养精神。” 萧景年抬头笑笑,“没有倦意,各位若是要休息请便。” 三人露出佩服之色,佩服的不是萧景年午后不小憩,而是什么时候看到他,他什么时候都捧着书。 甚至于偶然的一次机会,他们看到萧景年在课本上的注脚,其理解和领悟能力让他们望尘莫及。 故而他们对萧景年的好感并非只因他是侯府世子。 东林学院不仅仅是会读书,还要懂得人情世故,往后的很多交情,都来源于现在的同窗情谊。 “看看萧世子,在对比一下那位王府大公子,当真是没有可比性。” “萧世子如此努力刻苦,为人谦逊有礼,实不知差在那位哪里了。” 他们不由得为萧景年打抱不平。 萧景年书本轻晃,遂抬起头,眸色冷淡。 “闲谈莫论人非,夫子没有教导过你们吗?” 萧景年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停顿下来,微微侧首看向他们。 “未见其形,莫急言其状。” 萧景年走后,三个人面面相觑,难不成这里边还有什么隐情? 他们可是知道的,萧景年和许晏舟不太对付,二人见了面都是冷鼻子冷眼,甚至于在夫子和其他同窗面前公然驳斥对方。 很快大考将至,门生们再没功夫闲言碎语,真的闹到夫子那里,都要落个背后妄议的小人。 书院有专门的考场,一日一夜的考试对于门生们算不得什么考验,毕竟真正的科举时,那可是此时的数倍。 ------------ 第257章 放榜 对旁人而言算不得什么,对许商序却是不小的挑战。 每每想到将来要参加科举,许商序便叹气。 大考他尚且要坚持,科举他很大几率是撑不下来的。 晕倒在考场,便会失去资格。 许商序虽然发愁,却没有到绝望的地步,因为娘亲说过,他的身体还会继续恢复,只是速度会慢一些。 若非想争口气,让母亲看到他不是个只能依靠父母的病秧子,他可能也没有这样的斗志。 他懂得,父亲的王爷不是世袭罔替,即便是,也该留给两个弟弟,他已经承了父母极大恩情,剩下的该他自己去拼搏了。 尽管母亲什么都不缺,但他依然想用自己的力量为母亲撑起一片天。 想到这些,许商序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 那一次的高热倒是好了,但这段日子要比往常时候用功,连带着精气神不好,身体也反反复复。 赶上大考的日子,他的脑袋没有平日里的清明。 一日一夜并非不让休息,休息的时辰自己拿捏好,有的人睡一个时辰,有的人睡三个时辰,全看自己。 萧景年睡了两个时辰,因为他提前完成卷宗。 许商序睡了一个时辰,因为身体缘故,他的进度被严重拖延。 鸡鸣天亮,考生交卷离开考场。 三个月的大考对于东林学院的门生犹为重要,自然关注每一期的排名。 这一次是新入院门生第一次大考,三日后排名还未出来,榜前就已经站满了人。 萧景年来的比较晚,里三层外三层根本挤不进去,他只能站在不远处张望。 内心的期盼阵阵汹涌,这个榜单不仅会张贴在书院内,还会贴在京城考场的一角,每一期大考都会贴。 这也是为什么东林学院大考前十名,可以名利双收的原因。 很多人都会关注这个榜单,这是除了科举之外,最引人关注的榜单。 在众人的期盼中,榜单终于来了! 当榜单贴上告示那一刻,现场一下子静下来,唯有压低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 “第一名,萧景年!” 众人不由自主在人群中寻找起萧景年。 人群后的萧景年愣了一下,悄然长舒口气,一抹绚烂的笑容绽放在脸上。 前三名出来了,没有许商序。 他不免有些低落。 很快,前五名被人宣读出来,他排在第五。 这个成绩,多少有些差强人意,毕竟他和旁人不同,他是丘夫子的门生。 这个名头是荣誉也是压力。 众人看到许商序排在第五,多少还是有些吃惊的,要知道他攻读的时长比旁人少了至少一半。 如此还能排在第五,可见确实有些真才实学。 这么想,不代表众人对他的不满会消弭。 而知情的人,如萧景年看向许商序的眼底尽是战意和敌意。 他这样破败的身子骨,如此攻读的时长,竟然能够排在第五,属实让他心中不爽。 不过那又如何,不管什么情况也是他自身的情况,他不如自己就是不如自己。 想到这个榜单会让陆棠看到,萧景年就一整个激动。 ------------ 第258章 陆棠的失望 正好大考之后便是旬假,东林书院附近城镇的学子都可以回去。 萧景年迫不及待地出了东林书院,因为每十日便有一日旬假,他通常都是大考结束后便回京城。 府中知道这个习惯,出了书院便看到候在一旁的马车。 看了一眼不远处候着的王府马车,萧景年回头刚好看到许商序出来。 四目相对,萧景年唇角勾勒出似有似无的笑容,“但愿陆姑姑不要太失望。” 许商序不发一言,跃过他上了马车。 萧景年也没有在说什么刺激他,心中很明白他现在的感受,一会进了城,感受会更不好。 因为赶上大考放榜,现在想必很多人都在等着他们这一批回城。 萧景年从未如此期待过回去。 一个时辰的路途忽然变得漫长起来。 望眼欲穿中,再次掀开帘子,他看到了城门。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许商序的马车就在他身后。 萧景年放下帘子,心跳莫名开始加快,脑海中的景象一遍遍闪过。 他不知道是希望看到陆棠后悔的眼神,还是希望看到她惊喜的眼神。 他也可以很优秀的,他再也不是上辈子那个为了一个目的不纯的女子放弃所有的废物纨绔了。 他成了东林书院门生大考中的第一名,超过了许商序这个得意弟子。 萧景年从未感到如此充实,眼中神采奕奕。 马车一前一后进了京城。 果不其然,侯府和王府的人都等在城门内,看到马车过来,纷纷迎了上来。 萧景年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四下眺望,略过家中长随,落在一道婀娜纤细的身影上。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锁定那道身影的时候,他的眼神一下便亮起来。 陆棠早就等在城内附近的茶肆中,马车快要进城的时候就有人报给她了。 着急忙慌迎过来,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许商序,陆棠眉头便拧起来。 许商序见状忍不住低下头去。 不远处萧景年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实则心中如同擂鼓。 娘亲蹙眉便是不悦了。 也难怪,许商序这次排名第五,作为丘夫子的弟子,属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虽然没有见到丘夫子,但想来也是感到难堪的。 如此轰动的拜师宴,如今关门弟子只拿到第五,尽管有一些因素在里边,但有多少人会关注过程? 绝大多数人只看结果。 没人会听许商序解释,他也解释不过来。 陆棠不悦便也在情理之中。 萧景年看向许商序低垂的头颅,心中隐约有一丝怜悯,更多的是雀跃。 爱或许不能分割,却能转移。 当初因为他做错事,娘亲将这份情感转移到许商序的身上,那么如今便能转移回来。 只要他足够优秀。 想到这里,心中对许商序的那抹怜悯烟消云散。 他享受了数年不属于他的温情,自己未曾向他讨要什么已经深明大义,他并不值得自己同情。 陆棠的感情,本来就属于他萧景年。 萧景年的眸子愈发亮起来,想看到陆棠脸上的失望之色。 他清楚,只这一次是没办法让陆棠彻底回心转意的,他只有一直比许商序优秀,一直压着他才行。 对许商序失望了,便会对他寄予希望。 思绪反转间,果然见到陆棠脸上露出些许失望和恼怒之色。 萧景年推开身侧碍事的长随,下意识往那边挪了挪,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陆棠红润的唇一张一翕之间,吐出的话让他的心怦然跳动。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许商序!” 她的声音不大,却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恼怒。 萧景年知道,她喊人名讳之时,便是真的动了怒。 他感同身受的时候,许商序更是瑟缩一下。 他低垂着头,脸上还带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低声嗫喏道:“娘,对不起。” 到底还是辜负了娘亲和夫子的厚望。 这时候没人会去了解他的过往,没人在意他是否如同萧景年那样,幼年便有开蒙西席,有人监督有人考量。 而他却是在遇到陆棠之后才开始识字,陆棠便是他的开蒙老师。 这数载,他已经拼命在追赶。 许商序知道这不是借口,可心中依然禁不住感到委屈。 委屈的是自己幼时的遭遇,痛恨的是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 但凡有一个好身体,这些年他也一定能够追赶上其他人。 尽管委屈,许商序却依然不想看到陆棠失望的神色,所以他从头到尾都不敢抬头。 “你确实对不起我。” 看不见,却还是从陆棠的语气中听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许商序头垂得更低了,他满心懊恼,开始后悔前些日子没有趁着身子好些的时候挑灯夜读。 再努力一些,只要再努力一些,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排名。 后边陆续有其他学子回来,看到这一景象,大致也能猜出情况。 有的人眼底透着惋惜,有的人眼底带着嘲讽。 不嫉妒许商序的人在少数,攀比的人在多数,很少有能在丘夫子门生面前保持心态平衡的。 丘夫子门生这个头衔,也是这些学子出人头地的踏脚石,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焉能放过。 故而不仅萧景年,其余的人也忍不住驻足观望。 北辰王长子因功课不好被当众责难,可是少有的机会。 许商序脸上火辣辣的,垂着眸拼命遮住眼底的难堪和羞愧。 是他给娘亲丢人了,也给夫子丢人了。 一个学子和许商序是同窗,他见状有些不忍,正欲上前劝阻一番,便听到陆棠愈发失望地开口。 “大考真的那么重要吗?” 萧景年:? 众学子:? 许商序眼神一凝,一下便抬起头来,眼底带着一抹迷茫之色。 陆棠见此便知道他压根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失望,心中的火气噌一下便窜上来。 “一个大考而已,何至于让你用命去拼!” “你知道不知道为了养护你的身子,不仅是我,你爹也跟着费了不少心思,一个大考而已,尽力就好,为了一个排名,让自己如此狼狈,你可对得起我和你爹!” ------------ 第259章 想不通 听到陆棠的话,萧景年彻底呆滞在原地。 他出神地看着陆棠,没有忽略掉她眼底浓浓的心疼。 心一下子仿佛被重锤钝击般,疼的他下意识踉跄两步,幸好被身后的长随扶住。 “世子爷,您怎么了?” 长随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吓坏了。 萧景年脑袋嗡嗡的,一把甩开长随,目光直直盯着陆棠,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为什么! 娘亲不是最看重学识吗,否则又怎么会在他幼年时如此严厉督促他! 那时候他不懂,他不学,他抗拒,现在懂了,学了,有了才名! 可为什么,为什么陆棠满心满眼仍旧只有许商序! 他的排名才第五,作为丘夫子的关门弟子,这样的成绩如何拿得出手。 陆棠怎么会不以此为耻! 萧景年盯着陆棠,那满脸的失望,却是因为许商序太过糟践身子,而不是因为他的功课做得不够好。 学子们见状摸了摸鼻子,几个幸灾乐祸的人也变得讪讪起来。 北辰王妃的态度,让他们心中颇为酸楚。 “哼,在这倒是演上了。” 一个人酸溜溜的说。 几个门生相视一眼,纷纷看了此人一眼,发现是个不认识的人,赶忙离他远了一些。 这人口无遮拦,再被他带累就麻烦了。 不管北辰王妃是真情流露,还是演给众人看的,都不是他们这些白丁能够议论的。 更何况,他们倒是觉得,北辰王妃大可不必多此一举,而且看得出,她的担忧是真的。 一时之间,他们心中愈发酸起来。 许商序是走了什么大运,祖坟冒青烟了,但凡他父母皆在,他不仅没有这等富贵,也进不了东林书院,更不可能拜了丘夫子这样的老师。 如此大运便也算了,却还有北辰王夫妇真心疼爱。 这小子,上辈子怕不是救下整个大盛王朝吧。 他们不想再看下去,免得给心里添堵,讪讪离开了。 萧景年如何回到侯府的自己都不知道。 他内心只是不断地问自己,如此拼命超越许商序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何对他寄予厚望的陆棠,在许商序面前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期望? “所以……她到底想要什么。” 萧知远不止一次听他如此念叨,他低喝一声,“大夫还没来吗!” 管事躬身说道:“回老爷,已经在来的路上。” 大夫来了又走了,萧景年身子无恙,只是心神有些失守,减少思虑,休养精神便可。 萧景年晚膳也没吃,将自己关进书房。 他想不通。 与此同时,回到王府的许商序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难受。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娘亲的责怪,不仅没让他感觉到压力,反倒让他心中暖融融的。 娘亲看重的永远是他,而不是他的成就。 次日清晨,王府的门被拍响。 门房带着怒火打开门,看到门口的武定侯,顿时哑了火。 “我要见王妃!” 门房硬着头皮拦住他,说要去禀报。 萧知远冷声说道:“人命关天,来不及了!” ------------ 第260章 急病 萧知远急的心火直烧,顾不得礼仪,横冲直撞进了王府。 许晏舟大步走出来,从他的眉宇间的冷凝就能看出他心情不佳。 今日休沫,好不容易可以抱着媳妇多睡一会,却被这等莽夫破坏。 在边关的时候萧知远就时常如此,如今仍不知悔改。 一声冷哼从许晏舟鼻中而出,他长身立于石阶上,微垂眼帘冷冷看着下方的萧知远。 萧知远上腾的火气一下便哑了。 他快速眨着眼,神情不自然地拱手说道:“见过王爷。” 许晏舟:“身为武定侯,你如此莽撞闹到我王府,成何体统!” 萧知远忙抬起头,“王爷,下官有要紧事,我儿景年陷入梦魇,复癫症发作,如今生死关头,还望王妃到我府上救命!” 许晏舟面色更好冷,“你也知道她是我的王妃?” 萧知远滞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没有道理,但是只有陆棠能够诊治萧景年。 曾经御医多次来过,根本没有办法。 正是因为这样,他当时才会猪油蒙心,以为陆棠借此拿乔托大,从而为难陶云倾。 昨日萧景年回府之后就不太对劲,看着清醒得很,但他眼神始终不聚焦,也不肯吃饭,将自己关进书房一晚上。 清晨下人来报,敲不开书房的门,萧知远这才赶过去一脚踹开,萧景年已经昏厥在书房中。 萧景年只是昏厥,也不发热,也不盗汗,萧知远原以为是熬的,没想到后边他便开始说胡话。 他赶忙请了大夫过去,还不等诊治,他的癫症便发作了。 担心萧景年咬坏舌头,萧知远让人塞了布在他嘴里,这才急匆匆赶来王府。 萧知远将大概的事情说了一遍,额头上冷汗涔涔,心中颇为焦急。 “下官知道此举不妥,可如今只有王妃能够救下我儿,还望王爷开恩!” 许晏舟见他面色青白,额头的汗正顺着脸颊往下落,青筋都凸起来,眼底尽是红丝,显然是真急坏了。 都是当爹的,许晏舟反倒不好疾言厉色。 陆棠恰在此时走了出来。 萧知远见她便忍不住鼻子一酸,好似寻到主心骨一般,赶忙将萧景年的情况说了一下。 他心中担忧得很,他和萧景年过往给陆棠带来那么多事端,如今却要求着她诊治,她若是不答应他都没资格埋怨她半分。 即便答应,恐怕也会多出许多周折。 萧知远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想尽了说辞,只希望能将她请过去,没想到陆棠连犹豫也没有,便让他带路。 萧知远呆了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许晏舟叹了口气,说道:“备车。” 陆棠一个人去不免落人口舌,他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马车上,萧知远满心复杂,看着陆棠欲言又止。 他很想问问,以前他那么混账,萧景年也不是东西,为何她现在仍然能毫不犹豫出手帮忙。 至于希冀,他心里已经不敢有任何希冀。 北辰王爱妻如命,在京城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而他呢,哪一点比得上许晏舟。 有了自知之明后,萧知远便逐渐认清现实,对陆棠的回心转意不再抱有期望。 明知道的,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 陆棠似是看出他的心思,看着窗外开口说道:“这是我该还的。” 萧知远一脸疑惑,下意识看了许晏舟一眼。 许晏舟的目光都在陆棠脸上。 到了侯府,萧知远引着他们二人进了萧景年的院子。 萧景年如同幼年时蜷缩在床榻上,嘴里塞着棉布,双目紧闭,浑身颤抖着。 颤抖得厉害了,几个小厮不得不上前压制住他,以防他伤到自己。 萧知远不由得看向陆棠,似是想从她脸上寻到什么,可惜却让他失望了。 陆棠几步来到跟前,扣住他的手腕,随即从琥珀手中摊开的银针包中取了针,落在萧景年的发丝中。 见陆棠要取出萧景年口中的棉布,萧知远提醒道:“别让他伤了你。” 陆棠不由自主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眼让萧知远脸上火辣辣的。 需要他关心的时候他一声不吭,视若无睹,如今再无瓜葛,他反倒是关心起来。 救治归救治,陆棠也不会在将自己的手指往萧景年嘴里塞,只为了不让他稚嫩的牙齿受损过多。 一炷香的功夫,萧景年的身体逐渐安静下来,只是呼吸急促,闭着眼睛似是陷入梦魇当中。 陆棠露出沉思之色。 她记得在边关之时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不止一次。 那时候她也找不到缘由。 和那时不同的是,那时伴随着发热,这一次伴随着癫症。 陆棠轻蹙眉头,只能试探着下针。 换做一般的大夫,不晓得情况是不敢轻易诊治的,弄不好会出人命。 针未落在穴位上,本应该会有同感,但萧景年无所觉。 她又尝试了一番,最终在有一次落针偏差后,萧景年眉头一拧。 见萧景年有苏醒的征兆,萧知远大喜过望。 这时陆棠却开口说道:“其他的人都出去。” 萧知远怔了一下,赶忙将下人都屏退。 “你也出去。”陆棠头也不抬地说道。 萧知远迟疑了一下,“好,有任何事情随时叫我,我就候在门口。” 出去后,他顺手将门带上了。 许晏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他还病着。” 这句明显是提醒的话,若是旁人在侧,一定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陆棠却明白,微微颔首。 许晏舟说完便离开了,他知道陆棠有话问萧景年。 这也是她救治他的目的。 萧景年悠悠醒转,他又做梦了,梦到了过去,梦到了他临死时的情况。 他一直以为他临死的时候陆棠没有来,原来竟来了。 是娘亲给他收的尸! 想到梦中‘看’到的情形,萧景年睁眼便看到陆棠,只以为尚在梦中还未清醒。 “娘亲……你终于肯见我了,儿子好想你!” 说着,他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哪怕眼前都是虚无,萧景年也甘之如饴。 如果这是梦,那就再也不要醒来好了。 没有娘亲在身边的日子,反倒不如在梦中温暖。 ------------ 第261章 陆棠知道了 陆棠听到他的声音,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常。她淡淡地说道:“你醒了就好,别乱动。” 萧景年恍惚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在梦中,眼前的陆棠是真实的。 他心中一阵酸楚,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想伸手去抓陆棠的衣袖,却被她轻轻避开。 娘亲,儿子错了……儿子不该听信别人的话,不该疏远您……”萧景年声音哽咽,眼中满是悔恨。 陆棠没有回应,只是继续为他施针。 她的神情平静,仿佛萧景年的忏悔与她无关。 萧景年见状,心中更加痛苦,他知道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已经让陆棠心寒。 片刻,陆棠忽然开口说道:“有一件事,我想确认一下。” …… 门外,萧知远焦急地来回踱步。 他几次想推门进去,却又怕打扰陆棠的救治。 许晏舟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警告。 “王爷,景年他……不会有事吧?”萧知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许晏舟淡淡地说道:“有陆棠在,他不会有事。但你最好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萧知远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许晏舟的意思,也明白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有多么荒唐。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王爷,下官知错了。过去是下官糊涂,辜负了王妃的恩情,也害了景年……” 许晏舟没有接话,默然不语站在一旁。 萧知远继续说道:“下官愿意弥补,只求王妃能原谅景年,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孩子?” 许晏舟冷笑一声,“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你们萧家的恩怨,不该让陆棠来承担。” 萧知远无言以对,站在那里怔忪出神。 …… 屋中,陆棠看着萧景年,沉吟片刻,还是选择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王爷外出遭遇危险一事,可是你通风报信?” 萧景年一怔,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若是娘亲知道他重活一事,会不会认为他是鬼怪一类? 他害怕看到娘亲比他如蛇蝎的样子,所以他下意识便想否认。 “我知道是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如何知道王爷会遇险。” 陆棠语气笃定,没有给他否认的机会。 萧景年讷讷说不出话来,转念一想,便明白娘亲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救治他。 是因为他报信救下许晏舟,她这是在回报。 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笼罩住他。 察觉不是梦的时候,萧景年一颗心仿佛都鲜活了,迫不及待想要寻求娘亲的原谅,忏悔曾经犯下的过错。 却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萧景年低垂着头,“是我报的信,至于如何知道的,娘……王妃还是不要多问了。” 改口的瞬间,心痛得让他呼吸一滞。 “为什么?” 萧景年知道她问的不是自己为何不说,而是为何要救许晏舟。 他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痕微干,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如果我说,我救王爷是为了您,您可相信?” ------------ 第262章 有些蹊跷 陆棠听到萧景年的回答,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为了我?” 萧景年唇角露出一抹苦涩,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救他,只是不想看到您伤心。若是王爷出了事,您一定会痛苦……我不想再看到您…”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语气中偷着羞愧。 明明他才是让母亲伤心难过的罪魁祸首。 陆棠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但很快又被冷静取代。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依旧平静:“景年,过去的恩怨已经过去了。你不必再为我做什么,我也不需要你为我牺牲什么。” 萧景年听到这话,心中一阵刺痛。 他知道,陆棠已经不再将他当作亲人,甚至不再将他当作一个需要关心的人。 她的语气中带着疏离,仿佛他们之间只剩下医者与病患的关系。 他低下头,声音微弱:“娘……王妃,我知道我曾经做错了太多事,伤了您的心。我不求您原谅我,只希望您能过得好。若是我的存在让您感到困扰,我会尽量不再出现在您面前。” 陆棠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她才轻声说道:“景年,你不需要这样。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追究。你现在的任务是养好身体,其他的事情,等你康复了再说。” 萧景年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希冀:“您……真的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陆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先好好休息吧,我会再来看你。” 说完,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萧景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陆棠的态度虽然冷淡,但至少没有彻底将他拒之门外,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小小的希望。 门外,萧知远见陆棠出来,连忙上前问道:“王妃,景年他……怎么样了?” 陆棠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他已经醒了,病情暂时稳定。不过他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 萧知远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陆棠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后便离开了。 许晏舟站在一旁,见陆棠神色有些疲惫,便上前扶住她,轻声说道:“辛苦了,我们先回府吧。” 陆棠微微点头,靠在他肩上,任由他带着自己离开。 萧知远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酸涩难明。 他知道,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已经无法挽回。 如今,他只希望萧景年能够康复,或许有一天,陆棠能够真正原谅他们父子。 回到房间,萧知远走到萧景年床边,见他依旧神情恍惚,心中一阵酸楚。 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低声说道:“景年,别难过了。你娘亲她……心里还是有你的。” 萧景年抬起头,眼中满是痛苦与悔恨:“父亲,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对娘亲……我不该……” 萧知远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气沉重:“景年,过去的错已经无法挽回,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弥补。你娘亲她……虽然态度冷淡,但至少还愿意来看你,这说明她心里并没有完全放下你。只要我们真心悔改,或许有一天,她能够原谅我们。” 萧景年低下头,双手紧紧攥住被角,声音哽咽:“可是父亲,娘亲她……她对我已经失望透顶了。她刚才的态度,分明是把我当成了一个陌生人。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萧知远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景年,你娘亲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向来心软,只是这些年我们伤她太深,她一时难以释怀也是情理之中。你要给她时间,也给自己时间。只要你真心悔改,用行动去弥补,她一定会看到你的诚意。” 萧景年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真的吗?父亲,您觉得娘亲还会原谅我吗?” 萧知远点了点头,语气坚定:“会的。只要你真心悔改,她一定会原谅你。不过,景年,你要记住,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需要耐心,也需要坚持。” 萧景年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逐渐燃起一丝希望:“父亲,我明白了。我会用行动去证明我的悔改之心,绝不会再让娘亲失望。” 萧知远欣慰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这才是我萧家的好儿郎。你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其他的事情,我们慢慢来。” 萧景年点了点头,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 他知道,自己曾经犯下的错,不是几句忏悔就能弥补的。他必须用行动去证明自己的悔改之心,才能真正赢得陆棠的原谅。 --- 与此同时,陆棠和许晏舟已经回到了王府。 许晏舟扶着陆棠坐下,轻声问道:“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陆棠摇了摇头,神色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景年的病情虽然暂时稳定,但他的癫症发作得太过突然,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许晏舟微微皱眉:“你是说,他的病情另有隐情?” 陆棠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说道:“景年的癫症发作时,他的脉象紊乱,气息不稳,像是受到了某种外力的影响。而且,他提到一些隐晦的事情,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 许晏舟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你是怀疑,有人对他下了毒,或者用了什么邪术?” 陆棠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他的病情确实不像是单纯的癫症发作。我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许晏舟点了点头,语气坚定:“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会全力支持你。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告诉我。” 陆棠莞尔一笑,眼底尽是温柔。 许晏舟看的心悸不已,手悄然抚上她的腰肢。 陆棠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大白日的,老实些。” 这哪里是拒绝,这分明是邀约! 许晏舟情不自禁欺身而上,将她揽入怀中,鼻尖蹭着她娇嫩的脖颈,一个吻落下去,激的陆棠浑身一麻。 “别……不行!” 尽管府中没有老一辈,她也做不出白日宣淫之事。 ------------ 第263章 荒谬的梦 这段日子萧知远忙的脚不沾地,供应给武器司的材料出了些问题,以至于几日他都为归府。 这次归府,还是为了看下萧景年的情况,好上门求见陆棠。 为了萧景年,他已经彻底豁出去这张脸皮。 当他又一次请来陆棠,身边伴着许晏舟的时候,萧知远愈发觉得以前的自己错得离谱。 她不计前嫌一次又一次诊治萧景年,换个立场,他大概是做不到这般的。 萧景年见到陆棠,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很快又低下头,声音微弱:“王妃,您来了。” 陆棠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我来看看你的病情。这几天感觉如何?” 萧景年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期待:“我已经好多了,多谢王妃关心。” 陆棠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扣住他的手腕,仔细诊脉。 片刻后,她松开手,淡淡地说道:“脉象平稳了许多,不过还需要继续调理。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萧景年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我……我最近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梦到一些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而且,每次梦醒后,我都会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影响我的情绪。” 他字斟句酌地说完,小心翼翼打量着陆棠,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 陆棠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微微皱眉:“什么奇怪的梦?” 萧景年语气有些迟疑,眼底闪过一抹犹豫,“我梦到很多不好的事情,梦里我好像快死了,受到很多折磨,折磨我的人正是陶云倾,冥冥之中像是轮回,为了验证我曾经是错的……所以,那都是我应得的报应。” 最后一句,解释得太刻意,也太急切,引得陆棠的目光锁定在他脸上。 萧景年心头一慌,讪笑一声。 陆棠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沉吟片刻后说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吗?” 萧景年喉头一动,最终还是摇摇头,“就是这些……王妃,这有没有可能是什么怪力?” 说完,他又紧紧盯着陆棠。 他不知道自己渴望什么,又想让陆棠知道,又害怕她知道,一时心中忐忑不已。 陆棠却没有接这个话题,只是说道:“我再为你开一副药方,帮助你稳定心神,你尽量保持心情平静,不要过度思虑,若是……” 她顿了一下,抬眸看了他一眼,“若是再有类似的梦,可以记录下来。” 萧景年垂下眸,乖巧地点点头。 何须记录,他全都记得,清晰到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 最忘不了的,不仅是身上的疼痛,还有那痛彻心扉,懊悔到极致的感觉。 许是见到陆棠不曾排斥,让他心中燃起一抹小小的希望。 若是……若是娘亲知道他重活一世,会不会明白他早就改过自新了? 可……若是娘亲觉得上辈子的自己无药可救该怎么办。 陆棠见他出神,没有多说什么,起身准备离开。 萧景年见状,急忙说道:“王妃,我……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陆棠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什么问题?” ------------ 第264章 材料出了问题 萧景年嘴唇翕动,声音轻颤,“您觉得,人会死而复生吗?” 陆棠愣住了。 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若是能,那只能说明那人不是真的死。 “这个问题,或者这个设想,在什么环境下产生的疑惑?” 陆棠没有正面回答,她知道萧景年神智没有问题,却还能问出这样离奇的话,难不成是有什么暗喻? 可这一句话也不像是在暗喻什么,他总不能说,他死过一次,又活过来了吧。 任凭陆棠如何想,都没料到最不可能的答案便是答案。 萧景年说不出所以然,看着陆棠怔忪片刻,长舒口气,生硬地扯出一抹笑。 “我、我随口问问的。” 陆棠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纵然心中疑惑,也不再多问。 因着萧景年的身体状况,他不得不向书院请了几日假,在家养护身体。 见过许商序因为身体不爽利以至于很多事难以为继,他是绝对不能步入后尘的。 癫症已经许久未曾发作,为何一下又发作起来? 但是想想这个病无法预测,他便能也没再多想。 …… 陆棠在府中月余,除了每日逗弄一对双胞胎,便是游逛一番庭院,倒也悠闲自在。 许晏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女子诞下孩子后要做四十五日月子方可,怎么也不让她去武器司。 然而这日,陆棠却不得不去武器司。 有一批打造火器的材料出了问题。 她来到武器司的时候,正好遇到萧知远在这里,他眉头紧锁,看着箱子里的铁矿。 “不得不叫你过来,这批铁矿同我们之前进的大不相同。” 陆棠快步走过来,先是看了看铁矿,随即露出沉思之色。 因为打造火器的缘故,她在材料上向来精益求精,决不能有一点纰漏,可如今这批铁矿比之前的劣质许多。 萧知远见陆棠面色微凝,便知道她看出来了。 “我们找匠人检过,这批铁矿含铁量不足五成。”萧知远沉声说道。 他们用来打造火器的铁矿,其含量至少要在六成以上,五成的都不在考虑范围。 “用了多少了。”陆棠垂眸看着手中的铁矿石。 负责此事的院事抹着汗说道:“已经……已经用了五成。” 陆棠眉头蹙起,眸色冷凝,“用了五成才发现!每批质检的官员呢!” 她语气中带着冷厉。 在场官员纷纷跪倒在地,那名院事颤抖着声音说道:“已经看押起来,等大人发落!” 事关重大,陆棠恰好在月子中,他们的责任跑不了,只能暂且将人关押起来,也不敢声张,更不敢报上去。 萧知远为何知道,因为武器司的材料都要过兵部! 也就是说,不仅武器司质检官员出了问题,兵部也出了问题。 以次充好,绝大多数是为了发财。 如果是这样,这件事或许还算不得大事。 怕就怕在…… 陆棠不由得看向萧知远。 萧知远微微颔首,“人已经控制起来了,找了亲信正在审。” “走,先去看看质检官员。” 一行人快速来到武器司北院,他们将官员扣押在这里。 然而才进院门,就听到一阵凌乱的声音,众人面色一变,脚下陡然加快速度。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质检官员一刀扎进自己的心窝,就此一命呜呼。 鲜血顺着匕首往下流,细如涓流。 陆棠和萧知远不约而同向着窗户而去,发现窗户是从里边扣上的,门也是刚刚踹开的。 屋中没有其他人的痕迹,这个人是自刎。 陆棠和萧知远相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若只是渎职,在没有任何审讯之前,是不会如此毅然决然自刎的。 萧知远有些焦躁,咬着牙说道:“把武器司所有匠人和官员彻查一遍!” 匠人都过了他的手,官员和他没关系,但难保匠人当中没有潜伏进来的探子。 他说完,立刻便向陆棠告辞回了兵部。 陆棠知道他是回去见另外一个被关押的官员了。 如果不出意料…… 果不其然,不多会,兵部便传来消息,兵部的质检官员也自刎了。 也就是说,这是一条线。 陆棠知道两边定然还隐藏着其他人,只是现在线索断了,想要揪出其余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件事瞒不得。 陆棠让琥珀去枢密院给许晏舟传了消息,便马不停蹄进宫面圣。 和她差不多时间到的还有萧知远。 二人知道兹事体大,因此脸上都显露严肃之色。 二人如实禀报,自然引得龙颜大怒。 啪! 茶盏摔碎在二人跟前,皇上呵斥道:“都说了武器司任何事都要亲力亲为,你们倒好,说起渎职,最先罚的就是你们!” 陆棠和萧知远叩首,“请皇上降罪!” 皇上知道此事现在追究不妥,压着火气沉声说道:“限你们五日内查清来龙去脉,否则自己脱下这身服制,摘了乌纱帽滚去大牢!” 二人领命而去。 追查这件事,皇上不会将希望放在他们二人身上。 等他们离开后,皇上便唤来许晏舟和方闻洲。 约莫半个时辰,二人前后脚离开金銮殿。 这件事的调查是在暗中进行,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武器司出了事的事情便飘散出去。 因为不知道具体如何,传成什么样的都有。 王府中,陆棠和许晏舟整日不在府上,好在许商序尚在养身体中,没有去书院,王府暂时有他把持。 许商序听到这些留言心中颇为担忧。 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件事怕是冲着娘亲来的。 火器材料出了问题,以次充好反倒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他不知道具体情况,正当没有任何头绪的时候,萧景年上门求见。 许商序微微蹙眉,“告诉他娘亲不在。” 管事躬身说道:“大公子,他想求见的是您。” 许商序怔了一下,“带他进来吧。” 看到萧景年的时候,许商序微微挑眉,这家伙病得那么严重吗? 萧景年面色发白,唇色暗淡,眼底一圈淡淡的青,整个人看上去都没什么精神。 “找我何事?” ------------ 第265章 萧景年上门 和萧景年也就没有那么多寒暄了,许商序和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少了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也好。 萧景年说道:“关于材料的事情。” 说完,他眼神扫了四下。 许商序眸色微动,随后屏退两侧。 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萧景年声音发沉,“这次是冲着王妃来的。” 许商序听闻眼底闪过一抹狐疑,“你知道什么?” 萧景年抿了抿嘴,说道:“我只知道,这件事若是没能处理好……” 他依稀记得这是陆棠的一个转折点。 陆棠和许晏舟盛宠不衰,却因为这件事在皇上心中留下一根刺。 他死的早,不知道最后如何了,但很多事情的开端便是由此事而来。 如今他居然有些懊悔自己没有多撑一段时间,或许能够知道更多的事情。 而他之所以没有再用之前那种隐秘的方式传递消息,是因为陆棠已经知道这个人是他,那便多此一举了。 只是以后问起来,他还要寻一些说辞。 萧景年和许商序在府中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下人们只知道过了午膳的时间,武定侯府世子还没走。 外边不是传言二人不合吗,看这样子二人关系好得很啊。 到了晌午,萧景年才匆匆离去,他离开后,许商序在房中一个人待了许久。 许商序不知道萧景年是否可信,毕竟他的话实在是无稽之谈,没有任何根据。 可考虑到事关陆棠,他又不得不谨慎一些。 许商序纠结片刻,便吩咐下人去请回许晏舟。 “就说,家中失窃了。” 现在应该有人在暗中盯着侯府,若是不寻个由头,未免会引人怀疑。 自从除了这件事,许晏舟两日不曾回来,他只能这么做。 另外,他忽然想起萧景年临走时说的一句话。 “你不信我没关系,王爷若是需要人帮忙,不妨去寻顾渊。” 顾渊,便是那个新晋的状元郎。 自从他考中状元后,便逐渐忘了陆棠曾经的救命之恩,心逐渐偏向文官一派。 不少人背后戳着他脊梁骨骂他忘恩负义,但那又如何,人家官运亨通,听闻背后看中他的人是次辅沈大人。 这可是大靠山。 如今文官的权利虽然被收回一部分,但大部分权利仍旧在文官手中,明白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如今顾渊已经连跳两级,成了从四品侍郎。 这个速度,众人皆知这是下一个新贵,小话也只敢在背后说说。 许商序想不明白,萧景年何为让他找顾渊。 他心明眼亮,聪慧异常,从萧景年的言谈话语中,他感觉不像是骗人。 更何况,这件事同样牵扯到武定侯,眼下来看,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许商序没有武断,请回许晏舟之后,将此事逐字逐句告诉他。 许晏舟沉吟片刻,问道:“他说,这件事或许牵涉到五皇子?” 许商序点点头。 ‘五皇子’这个称呼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皇城中了。 五皇子自幼身子骨弱,说是常被脏东西缠着,后来得幸遇到一个云游僧,言明只有在寺庙中他才有可能长大成人。 如今算了,五皇子应当有十二岁了。 ------------ 第266章 扑朔迷离 许商序近年来才回到京城,‘五皇子’这个称呼于他而言非常陌生。 太子被废,二皇子早年夭折,三皇子近两年低调得很,而四皇子则是个透明人,在京城时常同纨绔子弟厮混一起,皇上对他不管不问。 五皇子只有十二,那岂不是比他年纪还小上许多? 许晏舟也在仔细回忆着五皇子的事情。 皇上子嗣不兴,向来重视每一个血脉,诞下五皇子时,皇上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只是这喜悦没持续多久,很快便传来五皇子病重的消息。 “具体情形无人知晓,传出来的消息,是五皇子打从娘胎带出来的病,那之后皇上请了云梦寺高僧为其祈福。” 许晏舟顿了一下,看向许商序,“不过也有人说,五皇子生来命格过硬,多灾多难,才会被皇上送到云梦寺养着。” 也是自那之后,大盛朝中再无人提及让皇上龙颜大悦大赦天下的五皇子。 许商序有些惊奇,“云梦寺距离京城远得很,京城有那么多名寺,为何偏偏送到云梦寺?” 许晏舟摇摇头,那时候他虽还在京城,但满心都是如何得到父母兄长认同,这些事与他关系不大,他也只是略有耳闻。 知道了五皇子的大致情况,许晏舟又问起儿子萧景年的话。 许商序沉吟片刻,说道:“他说他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肯定地说,这件事和五皇子有关。” 至于五皇子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起到什么作用,萧景年似是有所隐瞒。 这也是许商序拿不定主意的原因。 他担心萧景年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为了做全套,许晏舟还是去了趟京兆尹,毕竟是‘失窃’。 这之后许晏舟便火速进了宫,寻到那处绿竹小院。 皇上昏迷不醒时,方闻洲便住在这里,这里距离后宫很远,但距离皇上的寝宫却有一条小路。 解决了太子谋逆之后,皇上依然让他住在这里,好近距离保护他。 许晏舟来到绿竹小院,便见方闻洲正在煮茶,似是料到他会过来。 “大师兄。” 许晏舟坐下来,如是称呼。 方闻洲的手一顿,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你且放心,即便你不叫我大师兄,事关陆棠,我也不会撒手不管。” 许晏舟斟酌一下,说道:“大师兄可有什么线索?” 方闻洲将一盏茶放到他跟前,说道:“五皇子离开云梦寺,眼下不知所踪。” 许晏舟瞳孔微缩。 这个时候提及五皇子,这件事毋庸置疑。 没想到,竟然真的和五皇子有关! “五皇子才十二岁!”许晏舟轻蹙眉头。 方闻洲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的十二岁,和皇子的十二岁可不同。” 许晏舟一时语塞。 方闻洲还没说更过分的,不仅和皇子不同,和大多数世家子弟都不同。 许多世家子弟七八岁便懂得为自己谋划,更何况是皇室血脉。 也只有许晏舟这种,空有一身才气,却执着于父母兄长的关爱。 和小师妹倒有相似之处。 难怪能凑到一起去。 方闻洲话中有话的点着,许晏舟便知道五皇子怕是真的有问题。 皇城司说话向来严谨,若非查到什么,不会如此意有所指。 京城的水,开始浑了。 “过些日子,岐人使者来访,你在这里守着。” 听到这话,许晏舟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看到茶案上的舆图。 顺着方闻洲手指的地方,许晏舟眉头轻蹙。 “大师兄要做什么?” 最近一年边关局势大变,依靠着陆棠的火器,以及许晏舟带出来的精兵,他们一路杀到薛家口。 不仅洗刷曾经的耻辱,斩了数万岐人军队,更是迫使岐人请求和谈。 这才有了这次来访。 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方闻洲让他布兵的地方,不是为了防备,而是为了围剿。 如此一来,大盛边关又要陷入战乱。 并非许晏舟胆怯,而是如今的大盛国库不盈,兵疲马困,急需要休整。 所以,这一次和谈,不仅是岐人所愿,同样也是大盛所愿。 见方闻洲沉默不语,许晏舟说道:“皇上收了我兵权,又让大师兄将兵符暗中交于我,绝不是为了继续征战对不对。” 方闻洲勾了勾嘴角,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 见许晏舟面色冷凝直直看着他,遂叹了口气说道:“这次岐人来访使者中,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我需要你帮我。” …… 接连数日,陆棠都奔波在查探铁矿一事上,好在现在的她有‘琴’字暗卫,即便没有庞大的人脉也查到很多东西。 可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愈发让陆棠感到无力。 五皇子的事情陆棠从许晏舟和许商序嘴里知道,再加上她查到的,几乎可以肯定是五皇子的手笔。 “我们的铁矿都是从西晋运过来的,出问题的这批铁矿出自西晋的一个私矿。” 在大盛,‘私矿’等同于‘株连九族’,可仍旧有许多人暗中开采私矿,只因为这是可以一夜暴富的最佳捷径。 “这处私矿,属于五皇子。”陆棠沉声说道。 许晏舟和陆棠相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皇亲贵胄,拥揽私矿,意图不言而喻。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陷入沉思当中。 这之后,京城的戒备逐渐森严起来,进出城的盘问都多了许多,百姓或许还好,往来商贾开始变得人心惶惶。 他们最是敏锐,京城出现这种情况,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萧知远忙得昏天黑地,好在效果斐然,从武器司以及兵部揪出许多内鬼,否则他无法同陆棠和皇上交代了。 陆棠却知道,这些内鬼是被故意推出来的,不然怎么可能如此巧,才发现五皇子的踪迹,这些人就露出了破绽? 明显是想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但陆棠心中总有一丝想不通的地方,不等她继续深想,许晏舟匆匆回了家。 陆棠见他面色凝重,不禁看过去。 “棠儿,岐人使者三日后到达。” 人尽皆知的事情,为何如此严肃? “这次带队的人……是你的二师兄。” ------------ 第267章 使者入京 薛青末带队岐人使者来访大盛! 岐人使者来访是为了谈判停战一事,陆棠万万没想到会是薛青末带队。 即便知晓他的身份,心中始终无法相信薛青末真的会背叛他们,背叛从小生长的土地。 陆棠从未有过的彷徨,哪怕在萧府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中,她也从未如此。 许晏舟轻轻搂住她的香肩,纵使会让她难过,他也得告诉她这个消息。 一来是瞒不住,而来大司命那边也需要她来安抚。 方闻洲自知道了这个消息,便煞气绕身,就连老皇帝都不愿同他多待上片刻。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陆棠声音低沉。 许晏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离开了房间。 陆棠呆坐在椅子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若说做快乐无忧的日子,还是在周山时,她和师父师公,以及两个师兄在一起的时光。 她仍然记得她和大师兄进山采药,入夜未归时,薛青末举着火把找了他们整宿。 衣衫褴褛浑身伤痕的薛青末找到他们的时候,猩红着眼眶,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流,全然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 倘若犯了错,不论是谁犯了错受罚,另外二人都会心甘情愿一同受罚。 从懂事到长大,陆棠的世界中大部分都是和师父以及师兄们的记忆,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以敌对的姿态面对二师兄。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陆棠枯坐多久,许晏舟便在外边守了多久。 晨光熹微,陆棠双眼无神地走出房间,便看到坐在台阶上的宽厚背影,顿时鼻子一酸。 许晏舟起身,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陆棠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轻抚着陆棠的脑袋,许晏舟没有过多安慰的话,不论面对什么,他都会同她站在一起,又何须多言。 “这次战事叫停的谈判很重要。” 怀中传来陆棠闷闷的声音。 许晏舟轻轻‘嗯’了一声。 十余年的战事再富饶的国家也承受不起,更何况大盛在诸多大国中实力算不得如何。 尤其是近年来火器在大盛的崛起,利大于弊的情况下,大盛也禁不住如此消耗。 还有一点,一些庞然大物对于大盛火器的觊觎,这才是皇帝最为担心的事情。 所以停战并非岐人最为迫切的事情,同样也是大盛最为希望的。 他们需要休养生息,好能应付接下来的诸多威胁。 原本还有些顾忌,但是当岐人使者提出在大盛皇城谈判的时候,皇上一颗心才算是落地。 这是岐人拿出来的诚意。 防人之心不可无,早在决定于皇城谈判时,皇城司就做了全面部署,但凡他们有一点异心,都叫他们有来无回。 许晏舟来不及补一觉就被皇上召入宫中,一同被召的还有陆棠。 夫妇二人大抵是猜到了皇上的心思。 果不其然,皇上担心大司命暴走。 这也是陆棠所担心的。 从之前几次冲突来看,这一次薛青末敢出现,方闻洲第一个就会拔剑杀了他! 原先或许方闻洲还有一些不确定,如今薛青末带着岐人使者前来谈判,已经表明立场。 方闻洲向来的冷血淡漠,冷静自持在这件事上几乎体现不出一点。 “王爷安好,王妃安好。” 看着从殿中出来的二人,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躬身行礼。 “有劳公公。” 大太监自前边引路,便闲聊起来。 “二位有所不知,从前大司命还能隐忍,如今提到这个名字,大司命就如同从地府爬上来的索命阎罗,奴才就是站在他身边,都浑身哆嗦。” 陆棠沉默不语,许晏舟同大太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很快便出了宫。 方闻洲如今不在宫中,一直在安排着城防一事,提防岐人异心。 相比较岐人使者进京一事,五皇子被召回京一事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至少表面上,众人于此缄口不提,好似一件稀疏平常之事。 “五皇子抵达京城在岐人使者离去之后,显然皇上早就有所安排。”许晏舟说完,见陆棠没有反应,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陆棠的心有些乱了。 他们本想着待方闻洲回来便一叙,没想到直到岐人使者进城,他们也没见到方闻洲。 陆棠心头蒙上一层阴翳,总有一抹不详的预感。 尘土飞扬,马蹄声哒哒渐进,岐人使者的队伍出现在视野当中。 二十人的护卫队,让守备军的面色微沉。 好在护卫队在距离京城适中距离停下,随即由一支五人组成的队伍策马来到城门。 为首之人一袭青衫,清俊的面容挂着些漫不经心的笑容,正是消失许久的薛青末! 另外四人则是岐人的将领极谈判使者。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守备军毫不客气地喝道。 岐人使者操着语调怪异的大盛话喊道:“岐国九皇子殿下,前来拜会大盛国君。” 硬气惯了的岐人,此刻即便主动求和,语气中也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不服。 一行五人被放入城中,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街道被清空,左右两侧都是皇城司护卫。 薛青末坐在高头大马上,唇角始终带着笑容,目光有意无意瞥过两侧的茶肆阁楼。 里边隐藏着无数高手,只要他们有异动,就会立刻身首异处。 薛青末嘴角的笑容染上一抹冷意,目光所及,并未看见拿到熟悉的身影。 宫门口处,按照惯例,五人被一一搜身,没有任何问题之后被领入金銮殿。 薛青末等五个岐人使者向皇上行礼,行的自然是岐人之礼。 皇上淡然赐座。 这时,薛青末在人群中看到一抹清瘦的身影,目光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陆棠女扮男装混迹在官员当中,死死盯着薛青末的身影。 真的是二师兄! 陆棠心中五味杂陈,她今日如此是有专门的任务,便是看住方闻洲,避免战事叫停谈判出现意外的麻烦。 可直至此时,她才发现,方闻洲一直没有出现,如此重要的场合,他这位大司命必定是要陪伴在皇上身边的。 如今伴在皇上左右的,只有少司命。 ------------ 第268章 人各有志 薛青末见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候还是以丘师之徒,陆棠师兄的身份,没想到再见面,身份差异会如此之大。 皇帝城府深得很,看着薛青末的目光如同看一个陌生人,面无波澜,言谈话语也只针对停战一事。 薛青末面上始终带着些许慵懒的笑容,一副不将任何事放在眼里的模样。 “朕看出你们是带着诚意来的,既如此,岐兵退到亘河后,朕便能应允,朕在位之时,两国相安无事。” 陆棠站在官员当中看得最为清楚,随行岐国使者有一个面露鄙夷之色,另外三个默不作声,只是轻轻蹙了蹙眉头。 “陛下好大的胃口,以丘田庄为界限,是我们岐国最大的退让。”薛青末笑容不变,语气却坚定。 随行岐国使者轻轻点头。 薛青末一开始便将底线给了大盛皇帝,反倒是让皇帝心中斟酌不定。 丘田庄是玄甲军夺回来的最后城池,岐人不是没想过要回来,连同当年的薛家口一起。 但他们现在兵困马乏,没有了以往的硬气和底气。 同样的,大盛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有火器的震慑,到底还是同岐人不同,这便是他们没有开口的最大原因。 但也不可能依着大盛再给他们两座城池,那等同于将岐国尊严彻底踩在地上。 首日的谈判颇有些不欢而散,第二日起,皇帝便不再出面。 对方只是个岐国皇子,第一日已经给足了面子。 连续三日的谈判,双方都有些精疲力尽,最终以岐人退兵丘田庄为结果。 对于这个结果,也在薛青末意料当中。 包含薛青末在内,岐人使者每日都会出城,并不会居于城中,显然是不太放心大盛。 对此皇城司将士嗤之以鼻,他们真要做什么,凭你们那二十来个人,还不够塞牙缝的。 谈判的事情陆棠并未一直参与,让她不安的是,方闻洲从始至终都没出现过。 躲出去了? 以大师兄的脾气,他只会流干最后一滴血,也不会就此逃避。 “小师妹。” 陆棠身后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一如从前。 只是如今听来,却再没有了如沐春风让人心头欢喜的感觉。 亭中微风轻抚,周围水波荡漾,两只青头鸭一前一后游弋着,好不自在。 陆棠回首,目光定定看向薛青末,“许久不见,薛大人。” 如此陌生的称呼让薛青末的手紧了紧。 垂眸,他缓缓说道:“小师妹不必如此生疏,不管立场如何,你我永远都是师兄妹。” 陆棠沉下脸,“先有国,再有家,立场已然不同,自然不再有师兄妹一说。” 薛青末面上露出淡淡的哀伤,“小师妹叫我来,便是要说这些话的吗?” 陆棠压抑着心中的怒气,眼底却不自觉闪过一抹希望,语气沉沉问道:“二师兄,你可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这里没有旁人,我们今日见面一事也绝不会被人知晓,你大可告诉我!” 薛青末看着陆棠那张芙蓉面,几曾何时,那个被他和大师兄护着的小姑娘长大了。 薛青末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有些事你不懂,你和大师兄愿意走进权利旋涡,不代表我不愿意,自我知道我的身世后,便知道再无可能进入大盛的权利圈子。” 陆棠顿时睁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地看着薛青末。 那个如同清风明月,淡泊名利的二师兄,竟是如此追求权力之人吗! “不可能,你从来不在意……”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薛青末打断,“有时候表现出的不在意,不过是在掩饰内心的不甘罢了,否则,我又何必建立燕回堂。” 陆棠呆滞片刻才反应过来,二师兄就是燕回堂那个神秘的东家! “小师妹,好自为之吧,若是有朝一日你到了岐国,我定护你周全,师兄永远不会伤害你。” 薛青末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陆棠没有再挽留,没有再争取,她明白人各有志,勉强不得。 只是心口好似被划了一道,深深的,疼得她呼吸不畅。 没人知道他们见面,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薛青末。 很快,查探消息的墨一便回来了。 带回的消息,浇灭陆棠最后一丝侥幸。 “薛青末的确是燕回堂东家,燕回堂如今是数一数二的情报机构,他将燕回堂拱手奉上,才得以回到岐国,恢复了皇子身份。”墨一毫无感情地汇报着。 薛青末的母亲只是大盛一个普通农家女,救下濒死的岐国皇帝,却并不知他的身份。 两国交界处,岐人往来不少,她只当那是个普通岐人,二人日久生情生下了薛青末。 但是薛青末的母亲并未被岐国大帝带回去,一个普通女子本就没有资格进入岐国皇宫,更何况还是个大盛女子。 薛青末并未特例,岐国大帝生性多情,在外留下的血脉不计其数,想要回来享受荣华富贵的更是数不胜数,可至今也只有他一个人成功了。 陆棠听着薛青末的过往,就好像再听一个普通人的。 明明非常了解他,可此刻却又想什么都不知道。 “打听到大师兄的下落了吗?” 墨一回禀,“方闻洲数日前出城,至今未归。” 陆棠有些奇怪,想起皇上的担心,难不成是特意将他支出去的。 谈判有了结果,岐人使者告辞离开京城。 虽然在兵退丘田庄之前,他们暂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难保大盛皇帝不会改了想法。 火器对于岐人的压迫感还是非常大的。 薛青末提议回去不走官道,虽然小路难走,却是捷径,也避免许多麻烦。 一行人正准备改换路程,地面忽然轻轻震颤起来。 众人面色一变。 一个岐人趴在地上,脸色愈发凝固起来,抬头叽里呱啦说了什么。 薛青末微微眯眼,竟是一支百人的骑兵队伍! 岐人使者面露阴狠之色,“难不成狗皇帝改了主意!” 若是那样,他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回去。 ------------ 第269章 截停 现在躲已经来不及了,百人骑兵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薛青末干脆也不跑了,让人严阵以待,随机应变。 随着尘土弥漫在远处天际,铁蹄声传来,让生长在马背上的岐人面色又是一变。 从铁蹄声就能听出,对方从战马到将士都是精锐。 到了跟前,看清楚最前方领队的人后,薛青末面色沉下去。 “大师兄别来无恙。”他冷笑一声。 方闻洲死死盯着薛青末,眼底杀意浓郁。 “别叫我恶心。” 薛青末知道他值得‘大师兄’这个称呼,却丝毫不以为意,笑吟吟说道:“大师兄这是舍不得我,特来送我一程?” 方闻洲从不愿逞口舌之快,他冷哼一声,回应的是寒光利剑! 薛青末低喝一声,“其他人不许插手!” 说罢,飞身而起迎了上去。 岐人几个使者带着人往后退了退,他们知道九皇子这是为了保护他们,否则以他们二十几人对上百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他们不动,大盛的将士也就不会动。 刀光剑影,方闻洲剑剑直指要害,薛青末总是险之又险躲过去。 二人曾经每日都要切磋练剑,对对方的走势一清二楚。 “大师兄,别白费力气了,你功夫比我好,却杀不死我!” “而且你要知道,我如今是岐国九皇子,才同你们大盛皇帝谈判完,若是这个时候死在大盛的土地上,你可知接下来要面临什么?” 他没说一句,方闻洲的剑就更凌厉一分,本就招招死手,到后来更是一点都不留手,看得岐人使者胆战心惊,生怕九皇子被对方一剑捅个对穿。 如今九皇子正得大帝青睐,万万不能折损在这里! 岐人小队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却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至远至近。 众人循声看去,就看到一男一女骑着骏马飞驰而来。 “大师兄,住手!”陆棠急切地喊道。 方闻洲额头青筋暴起,已经杀红了眼,哪里停得下来,“休要阻我!” 大有一言不合一起杀了的气势,换做一般人早就停了脚步,但陆棠不是一般人。 她从马上一跃而起,直直奔着方闻洲的剑锋而去。 这一幕看的许晏舟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脚底下都软了。 即便再如何相信方闻洲的功夫,这也太过凶险! 方闻洲似乎也没料到陆棠会如此不顾生死,用尽力道才堪堪偏移存许,擦着陆棠的面颊而过。 薛青末瞪大眼睛看着挡在他面前的陆棠,眼底复杂难明,喃喃道:“我……我不值得你如此。” 方闻洲怒不可赦,一双眼睛泛起血丝,“陆棠!” “你知不知道刚刚你差点死了!” 他若是一剑捅死小师妹,他也不用活了。 陆棠抿嘴,面加上丝线般的红痕却显得触目惊心。 “大师兄,收手吧,这次得让他离开。” 见这个时候陆棠还在护着薛青末,哪怕知道她是为了两国停战考虑,依然怒火冲天,几乎快要燃尽他最后一丝理智。 ------------ 第270章 五皇子失踪 这场生死之争,最终在陆棠的干预下草草结束。 方闻洲埋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却被陆棠破坏,他焉能不怒,看也没看陆棠一眼,转身策马离去。 方闻洲和他的人离开了,陆棠默默转身向着自己的马匹走去。 “小师妹!” 陆棠没有回头,垂着眸看不到眼底的情绪,“别再叫我小师妹了,你我间情义已断,就此别过,再见便是敌人。” 说完,她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许晏舟的目光落在薛青末身上须臾,叹了口气,追着陆棠去了。 “九殿下,有所得必然有所失。”一个岐人使者幽幽地说道。 薛青末苦笑一下,“毕竟是一起长大的。” 很快他敛了神色,淡淡开口:“既如此,便桥归桥路归路吧。” “九殿下,我们还有要紧事。” 薛青末看了一眼日头,说道:“情报可准备,那人会走这种小路?” “您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中。”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山林中。 回到京城的陆棠便将自己关进王府,同皇上告假,连武器司都不去了。 皇上似乎很体恤她,还送了不少名贵赏赐,让众人进一步对陆棠夫妇的盛宠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三皇子又一次出现在世人视线中,这次谈判便是由他同薛青末进行。 他和薛青末算得上半个敌人,他可没有忘记和太子之争时,薛青末没少给太子出谋划策。 薛青末燕回堂东家一事还是秘密,没几个人知晓,否则大盛皇室岂能让他这么离去。 燕回堂不仅掌握了民间许多秘闻,更可怕的是掌握了官员乃至皇室很多秘密,有的一旦被岐国皇室知道,那麻烦就大了。 谈判结果的圣旨还未传到边关,一则消息传来,打了大盛一个措手不及。 被召回京的五皇子,半路遇到劫匪,如今下落不明! 皇上第一个将怀疑的目光落在岐人使团身上,前些日子他听说岐人使团没有走官道,而是改走小路。 密林小路,如何能够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数天内他们对岐人使团的动向一无所知。 “还没有追踪到岐人使团吗?”方闻洲站在御前冷声问道。 皇城司侍卫禀报,“回陛下,回大司命,岐人使团于两个时辰前出现在东邑驿站,他们无人受伤,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是多了一辆马车。” “马车?” “根据驿站传回的消息,他们仔细检查过,马车上装的都是大盛特产。” 马车若是藏了人,那肯定是瞒不过检查的,难道不是他们? “可有查到五皇子的下落?” “尚未查到五皇子下落。” 屏退侍卫,皇上轻蹙眉头,“按照路程,他该是接近京城了才是,何人敢在天子脚下劫掠皇子?” 即便五皇子不作贵人装扮,身边也有高手跟随,若是岐人干的,不可能没有打斗的痕迹。 方闻洲幽幽说道:“属下不信,什么样的劫匪能够撼动五皇子身边的人。” 五皇子失踪一事并未声张,他们不想打草惊蛇。 许晏舟被派出去,带着皇城司的侍卫寻找五皇子的下落,方闻洲则继续坐镇京城。 又过半月,依然没能找到五皇子的下落,岐人使团已经离开大盛地界。 这期间途经驿站以各种理由搜查他们的马车,惹得双方几次差点动手。 好在薛青末有礼部给的路引,才免了很多麻烦,又享受了最高的待遇。 至于搜查,只要不弄乱弄坏他们的东西,便由他们去了。 五皇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有人说他畏罪潜逃,不敢回京,也有人说他被害身亡,魂落他乡。 听着这些空穴来风的话,陆棠轻蹙眉头。 畏罪潜逃? 这倒不是不可能。 拥揽私矿本就是死罪,更何况他还意图不轨,五皇子不可能不知道。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回过京城,此事一出便被召回,很难不让人多想什么。 正因此,知情的人都认为是前者。 大盛地界,他又能逃到哪里呢? 总不能像当年的‘皇叔’那样,自以为逃到南边便能高枕无忧了吧。 想到这里,皇上派了一队人前往南边搜寻。 此时,朝中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 “下官认为,丘师教导无方,才会出了薛青末这个叛徒!” “臣附议,丘师一身本事悉数传授给薛青末,如今却为帝国效力,传扬出去都要笑掉人大牙,有损我大盛国威!” 皇上高坐龙椅,半垂着眼帘看着下方这些官员,缓缓说道:“依你们之见?” 听闻皇上如此说,一个言官当即说道:“教不严,师之惰。臣认为,剥去她国师的名号,下罪于她,否则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皇上面沉如水,目光一转,“旁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金銮殿上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片刻后,大理寺卿站出身,拱手道:“臣附议,无规矩不成方圆,薛青末叛国一事兹事体大,若是没有个交代,流言四起,定会闹出霍乱。” 大理寺卿说话后,又有几个文官跟着上奏附议,武将和勋贵默不作声,目光却不时看向御前的方闻洲以及队伍中难得跟着上朝的陆棠。 陆棠心中冷笑不已,她如何不知道这些文官是冲着她和大师兄来的。 如今朝中她和许晏舟地位举足轻重,大师兄更是掌着皇城司,是皇上的一柄利剑,深深触及有些人的利益,早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能够隐忍到此刻发难,也是可以了。 “臣有事要奏。”陆棠躬身说道。 皇上目光扫过去,“说。” 陆棠上前一步,说道:“臣认为各位大人说的没错,理应下罪于我师父。” 她的话一出,在场之人纷纷侧目。 他们知道陆棠不好惹,原以为会有一场唇枪舌战,万没料到她居然会赞同。 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皇上挑眉,“继续说。” 陆棠:“师父受罚,臣这做徒弟的岂能袖手旁观,甘愿一同受罚,臣请辞去武器司一职,自愿回山反省。” ------------ 第271章 请皇上降罪丘师 方闻洲往前一步,“属下自请辞去大司命一职,回山反省。” 皇上嘴角一抽,心道你们过了。 二人上来就开大,打了请奏的官员们一个措手不及。 一个言官冷声说道:“陆大人这可是在威胁陛下!” 陆棠一副不明所以地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言官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以辞去官职作为威胁,想要胁迫皇上既往不咎,你可曾将皇上放在眼里!你真以为武器司离了你便不行!”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去,顺便点了陆棠‘持才而骄’的本质,在皇上面前狠狠给她点了一炮。 至于方闻洲,他不敢说。 陆棠脸色未有丝毫变化。 “大人既然这么说,有几点不明白的我便不得不问一下了。” 她环视一周,不疾不徐说道:“师父有过理应责罚,那么火器问世,逼退岐人大军,迫使他们不得不来京和谈,怎么不见有人为我师父请功呢?” 言官脱口而出说道:“那不是你打造出的火器吗!” 陆棠笑笑,“我不是丘师之徒吗?” 言官顿时语塞,张了张嘴说道:“那怎能相提并论,薛青末那是叛国!” 陆棠挑眉,“这么说,在大人看来,火器问世也好,逼退岐人大军也好,和谈换来数十年和平也罢,在大人这里都是不值一提的了!” “我什么时候如此说过!”言官声音有了起伏,心绪有些不宁。 这话总让人觉得不对劲,似乎是挖了个大坑,可是他一时又转不过来。 大理寺卿则悄无声息退到后边,旁观者清,他暗道陆棠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在位者最在乎的是什么? 功绩,足以让后人铭记的功绩! 不论是火器问世,还是迫使岐人来京和谈,结束十多年的战乱,对皇上来说都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功绩。 尤其是前者。 薛青末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叛国一事在史册上可以轻描淡写地划过。 可如今搬出丘师,以丘师之徒的名义,那恐怕就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于皇上而言就是耻辱。 陆棠当真狡诈的很,不仅没有被带着节奏走,反倒另辟蹊径,从如此刁钻的角度回击言官。 言官再说下去,否定的就不是丘师,而是皇上! 陆棠浅笑,“最后还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醒一句大人,我师父不过山野之人,并非大人口中的国师,这个称谓可是大人赐予的?” 此话一出,言官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她再胡说八道,臣万万没有其他心思,望陛下明察!” 陆棠慢悠悠却紧追不舍,“大人怎么如此慌乱,我只是好奇问问,师父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国师的职位罢了。” 她的语气真诚无比,眼底的戏谑却藏不住。 言官知道,自己彻底被进她挖的大坑里去了。 如今别说达到打压她和大司命的目的,就是自己的小命都要不保了。 另外几人也听出个子丑寅卯,一边庆幸刚刚没有站出来怼陆棠,一边忐忑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自己,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 第272章 五皇子的下落 一时之间,殿内鸦雀无声,气氛逐渐变得压抑起来。 众官明显感觉到龙颜不悦。 众官都明白‘政绩’的重要性,更遑论是想要千古留名的皇帝。 跪在地上的言官身体抖如筛糠,恐惧如潮涌上心头。 “张大人糊涂了,朕怎么不记得,朕的大盛有国师?” 皇上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重锤敲击在言官张大人心头,他的身形一软,脸上的血色霎那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众官中几个人低垂着头,眼神在空中有着瞬息的交换,随后便收回视线。 他们的动作没有瞒过陆棠,又怎么可能逃得过高坐朝堂的皇上。 只是在这养心殿中,没有对与错,只有利和弊。 立场不同,角度不同,那么利和弊自然也不同。 陆棠夫妇如今对皇上和大盛的影响太大,严重损害了文官的利益,他们焉能不抓住这个机会打压。 可从皇上的角度出发,陆棠夫妇如今的态势,正好可以压制文官,却又不能压制太狠,让陆棠他们失了牵制,恃宠而骄,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所以原本他是想借着言官稍稍收一收陆棠夫妇的心思,没想到却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他要平衡朝堂,又要流芳千古。 言官因着皇上的一句话,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果不其然…… “张大人年事已高,脑子糊涂了,难以秉承大任,就此告老还乡吧。” 言官的身体仿佛失去支撑,如同烂泥一样软在殿中,被太监架了出去。 皇上看着拖下去的言官,忽然庆幸当初丘鸣蝉拒绝担任国师一职的事情。 这种事,他自然不会在史册上过多着墨。 在他的治理下,他的大盛人才辈出,国泰民安,外敌不敢来犯。 而这,也只是个开始。 想借着薛青末追责一事就此揭过,许晏舟却知道陆棠高兴不起来,始终神色恹恹,连吃饭都没了胃口。 于是他变着花样开始让陆棠高兴。 就在陆棠心情稍稍好转的时候,有了五皇子的踪迹。 他被薛青末一行人绑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且不说五皇子是否有谋逆的心思,就算是有,那也是皇家之事。 前脚战事和谈,后脚就将大盛皇子绑了算怎么回事。 “皇上,此事还要从长计议,贸然发出警告,恐会引起局势不稳。” “还要如何从长计议,他们是故意以此示威,否则怎么会绑我天家皇子!” 皇子被掳走,对大盛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 所以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是隐瞒下来,因此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百官也不是全部都知道。 许晏舟被召集入宫,商讨如何救回五皇子,便听到朝堂上的争吵。 一部分认为不易大张旗鼓,毕竟只是他们查到的蛛丝马迹,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五皇子在敌营。 另一部分,则依赖火器的强大,试图以此威胁岐国交出皇子,但这无疑会变得人尽皆知。 皇上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虽然没有证据,但消息是方闻洲派人查出来的,基本可以肯定就是在岐国,且是被薛青末在路上掳走。 他们一定是提前探查好五皇子的路线,从而迎过去的。 皇上想到一路上这些人利用他给的便利将自己儿子掠出大盛,心头便压不住的邪火。 赤裸裸的藐视! 或许因为这两年大盛火器一鸣惊人,让整个大盛在周边国家有了不一样的地位,皇上多少有些飘飘然。 加之嚣张善战的岐国都主动进京求和谈,皇帝心中对自己和大盛的认知便有所不同。 如今他们如此藐视皇权,他比以往更加愤怒。 众臣吵得厉害,那部分想要召集兵马直压岐国边境的话,很是让皇上心动。 若是以此为借口扩大一些疆土,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你认为岐国为何赶在这个节骨眼绑了四皇子?” “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大盛国库不盈,已经禁不起再一次的战争!” “越是这样,我们就越不应当退缩,无论如何都要战上一战!” “战?拿什么战?把你家底掏空都不够五万将士一个月军饷的!” 官员说到这里,众人不约而同想起一道身影。 被揶揄的是个武官,家底并不丰厚,但在京城也能过得很好。 即便如此,想要支撑五万大军的军饷也难以为继。 可有那么一个人,硬是凭着一己之力,伴着五万大军在边关驻守一年,不仅没有被岐国大军突破天险,反而打得对方节节败退! 众官眼睛不自觉看向许晏舟,迎上的是一双不明所以的目光。 这些人轻咳一声,若是陆棠在,或许真有办法筹集军饷,那么再一次压境边关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这口气,谁也咽不下去。 “王爷,不知道您可有什么见解?”一个官员见许晏舟始终不说话,开口将他拉进来。 许晏舟说道:“像徐大人所言,如今我们查到的并不能作为证据,若是岐国一口否认,我们该当如何?” “等到大军压境,他们就不敢不承认了!”一个官员轻哼一声。 许晏舟轻‘哦’一声,“张大人可是同岐人大军交过手?怎么就认为他们会认怂,而不是迎战?” 说起和岐人大军交手,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人有资格站在许晏舟面前。 许晏舟眼底闪过一抹讥讽。 前几日还要打压他们夫妇,如今却又因为火器而狂傲自大。 岐人国事不稳,才会主动求和谈,如此卑躬屈膝不过是争得喘息时间,假以时日,他们定会卷土重来。 真以为岐人被打怕了?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只是恰好大盛也需要时间喘息,才会有这次和谈。 这些人便以为岐人怕了他们。 许晏舟敢说,若是他们大军压境,岐人第一反应就是猛烈反击。 至于五皇子的事情,许晏舟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不过,这些人想要让他夫人继续去给他们挣军饷,简直休想! 这些话虽是和官员在说,但无疑是说给皇上听得。 他早就看出皇上眼底蠢蠢欲动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