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双生 时值洪武六年腊月,北地的寒气正盛,鹅毛大雪漫天纷飞,晶莹剔透,触地则积。 水照城经历战乱,半个城都成了残垣断壁,只余两万户苟延残喘,少了人气儿,这冬就格外难熬。 锦安街头,有一户陈家,开了几家青楼赌坊,在这水照城里倒也过的滋润,几个家养小厮拥着灶炉,眯着眼打量窗外落雪,侃侃而谈。 “依我看啊,这雪又是北乾打过来的。” “除了北乾还能有哪儿?自南月撤入溪云关,咱这一块儿,都落进了北乾手里。” 当今天下四分,北有北乾,南有南月,东有东凌,西有西暻,其中南月居于四国中央,交通便利,土地肥硕,其余三国皆虎视眈眈。 除此四国之外,还有一些弹丸小国,附属部落,靠依附大国得以生存,在乱世之中,或许明日就会成为青史一笔,不值一提。 时局混乱,正是功成名就之机,小厮们天南地北的畅聊,做着美梦。 一个小女孩拎着桶水,送至灶房,待烧热后又提去楼里,供客人们使用。 瞧她的年纪,应当只有八九岁,在大雪天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双手冻的青紫,她却好似不知,仍机械的行动着。 倒干净桶里的水,她没有多待,而是径直出了灶房。 因为她清楚,片刻的贪欢没有好结果,一冷一热的刺激更容易生出冻疮,感染风寒。 突然,院内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你胆子肥了,居然去偷客人的东西!说话啊!小畜生!” 棍棒犹如雨点般落在一小孩的头上、身上,发出闷响。 看清被打的小孩,女孩如死人般沉寂的眸子突然涌上一股焦急,她着急忙慌的冲过去,小小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那老嬷嬷撞倒在地。 “陈风禾,你这死丫头——”对上女孩凶狠的眼神,老嬷嬷竟有一瞬的惊慌失措,当即高声呼救:“救命啊,杀人啦!” 尖锐的呼救声引来了灶房里的小厮,名为陈风禾的女孩还没来得及反应,脑袋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闷棍,顿时昏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风禾的意识渐渐回笼,看着熟悉的布局,知道自己又被关进了阴冷潮湿的柴房里。 这个姿势实在难受,她动了动身子,刚准备换个舒服的姿势,脑袋传来剧烈的疼痛,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嘶——” 门外似乎有人,听到动静立马用力的拍打门扉,询问出声:“阿姐?你醒了吗?” 陈风禾喘着气,五官都扭曲在一起,有气无力道:“怀瑾,我醒了,你怎么样。” “阿姐,我没事儿,”门外的陈怀瑾松了一口气,背靠门扉,无力的滑坐在地,“今日之事,是我连累阿姐了,可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我又何尝不知,舅父不管家,舅母又一向讨厌我们,那王婆子得了她的令,故意找茬罢了。” 沉思了许久,陈风禾长舒一口气,做了决定:“怀瑾,我要逃出陈家。” 陈怀瑾闻言,却有些犹豫:“舅母对我们是不好,可至少给了我们一碗饭吃……”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复。 陈风禾闭上眼睛,不打算继续顺他的意,“怀瑾,不论你作何选择,我是一定要走的,留在这里,只会被磋磨至死。” “……我听阿姐的,可是你被关在柴房里,我们要怎么逃?” “我现在要歇会儿,你先回去收拾些东西。” 陈怀瑾得到指示,匆匆走了,陈风禾再无力支撑,蜷缩在角落里,透过木窗望向灰蒙蒙的雪夜。 她的意识再度趋于模糊,眼前都是混乱纷杂的画面,时而是故去母亲的双手,时而是舅母刻薄的脸,到最后,连这些画面都变得朦胧。 好困啊。 这是陈风禾唯一的念头,可她知道,在这里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四处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一根铆钉,她发了狠的摁了下去,手上顿时扎出了个血窟窿,剧烈的疼痛瞬间使她清醒过来,继续等待陈怀瑾归来。 另一头,陈家正厅里灯火通明,陈夫人半倚在主位上,地龙烧的正旺,烘烤的她脸上飞起两团红晕。 在她面前有一位身着华服,面目清俊,气质出尘的男子。 “夫人,敢问陈怀瑾和陈风禾,可是陈秀秀的孩子。” 陈夫人垂眸,悠悠叹道:“不错,当年小姑怀着他们归家,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陈郎不忍心将他们赶走,就留在了府中,小姑倒好,生完孩子就撒手去了,给我们留下两个负担。” “可我听说,两个小孩都在陈家的青楼里做小工。”男人语气平静,直直的看着陈夫人。 陈夫人掀了掀眼皮,随意的打量一阵,又收回目光,欣赏自己刚染的蔻丹。 “如今的照水城,谁家养活得起两个吃白饭的?一切都是为了生计。” 话是这样说,可陈夫人珠圆玉润,任谁都看得出,并非缺钱的主儿。 “夫人开个价吧。”男人不欲继续纠缠。 见目的达到一半,陈夫人顿时坐直了身子,换上一副忧愁的嘴脸,“这俩孩子毕竟是小姑的孩子,陈家的血脉,大人连个印信都没有,只说是孩子的父亲派来寻亲,我怎能放心把人交给您?” 男人斩钉截铁:“夫人只需开价。” 看这样子,是铁了心要带孩子走。 陈夫人沉默片刻,开了个价:“一个孩子五百两,一共给我一千两。” 男人一言不发,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点清数量后递给陈夫人。 陈夫人也没再点一遍,只暗暗懊恼出价低了,早知道小姑的情郎是个富庶的,就狮子大开口了。 她朝王婆子使了个眼色,王婆子顿时笑容满面的交出陈秀秀去世前留下的两张出生纸,随后带着人去柴房领人。 到了柴房,哪还有陈风禾的身影,只剩下一个破了大洞的木窗,还在往里灌着风雪。 王婆子不信邪,又跑去院子里找陈怀瑾,却发现两个小孩都不见了,她顿时面色苍白,磕磕绊绊的跑去正厅的上报陈夫人。 陈夫人勃然大怒:“一群废物,连两个小孩都看不好!都给我去找!” 王婆子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吆喝着府里的下人出去寻人。 男人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眼神里的暴虐再也藏不住,和他温润如玉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 陈夫人满面堆笑,试图缓和气氛:“两个小孩子,脚程不快,跑不远的,大人在此稍候。” “不必了,我亲自去寻。” ------------ 第二章 樊笼 逃出陈家,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北上,或是南下。 北上一路城池连绵,歇脚的地儿也多。 可北乾大寒,磨砺的人高高壮壮,陈风禾自忖年幼体弱,就算挨过了风雪,打架也打不过北乾的异族人,约莫也是挨欺负的命。 而从临水城去南月国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就上路,那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半月过去,陈风禾姐弟顺着官道南下,一路吃草根,喝雪水,才堪堪赶到最近的邵景城。 今日的风雪比前几日都猛烈些,刮的人脸生疼,若找不到遮风的地儿,这夜就难熬了。 姐弟俩步履蹒跚,终于在城郊寻到了一间小庙。 兵灾过后,这庙就彻底荒废了,空荡荡的,应是乞丐贫民的栖身之地。 他们无处可去,正好在此处小住一阵。 关上庙门,隔绝风雪,陈风禾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谁曾想,到了傍晚,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乞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推开了庙门。 老乞丐瞪着那只好眼,打量这两个不速之客。 小庙就这么大,多一个人,地盘也就少了一点儿,若是人人都来借住,定有生事的一天。 说不好连他都要被赶出去。 老乞丐自然不愿,扯着破锣嗓子,大声喊道:“喂,哪来儿的小孩儿,想在这里住,问了我没有,此处庙小,住不了那么多人,还不快点滚出去!” 这话说的不客气,陈怀瑾耳根通红,仿佛做了什么错事,嗫嚅着应了一声,就准备离去。 陈风禾一把拽住弟弟,脸上堆笑:“我们姐弟俩无处可去,见此处还有地方,便想进来歇一歇,这位阿公若能行个方便,我们自然感激不尽。” 老乞丐面露犹豫之色。 陈风禾当即趁热打铁:“我们只暂住几天,攒些路资就离开。” 如此年纪就流落街头,也是两个苦命的。 老乞丐到底动了恻隐之心,点头应下了:“随便罢,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你们一直赖着不走,可别怪我动手。” 闻言,陈风禾忙不迭作了一揖,感激不尽:“多谢阿公,您放心,我们说到做到。” 一旁的陈怀瑾也跟着道谢,他在陈家的青楼里跑堂,客气话更是一串接着一串。 老乞丐没搭话,只冷哼一声,自顾自缩到角落去了。 次日风雪退去,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天光刺破连月的阴云,带来融融的热意。 为了攒路资,姐弟俩早早就去城里找活干。 酒楼客栈跑堂大多不肯要两个来历不明的小孩,怕怠慢客人,装车卸货的苦力活,他们又干不了。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有一家酒楼的老板可怜他们年幼,收留他们当个洗碗小厮。 管事的林姑姑虽严厉,但从未拖欠过工钱,一日一结,只半月功夫,姐弟俩攒下一小笔路资,计划着过两日就继续南下。 这日,陈怀瑾刷着碗,有些恍惚,眼前的水盆仿佛绞起漩涡,晃的他脑中昏涨。 “怀瑾,怀瑾……怀瑾!” 陈风禾推了推陈怀瑾,他方才回过神来。 “阿姐,怎么了?” 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那碗都刷了三遍了,叫你几声都没反应,”陈风禾眉头紧蹙,伸出手去摸陈怀瑾的额头,“这么烫,莫不是感染风寒了。” 陈怀瑾摇摇头,强打起精神,“阿姐,我没事的。” “莫要逞强,先歇一会儿吧。” “歇?”蓦地,一个身影挡在两人跟前,“老娘不是留你们吃白饭的,碗碟都刷完了么,就想歇?” 陈风禾微微抬头,低眉答道:“林姑姑,您行行好,就让我弟弟歇一会儿吧,他的那份儿,我都会刷干净的。” “少给我卖可怜,你当我们这儿是善堂啊,”林姑姑丝毫不肯松口,面色冷凝:“每年冬天,邵景城里像你们这般的乞儿,不知要冻死多少,他们上哪儿说理去?这就是现在的世道,要么干活养活自己,要么死。” 说着,林姑姑抄起笤帚,就往陈怀瑾身上打。 “让你偷懒!让你偷懒!” 陈风禾将弟弟挡在身后,一声不吭的挨着打。 “林姑姑,别打了,我不歇了,我刷,我这就刷碗。” 陈怀瑾手忙脚乱的去抓笤帚,反而被抽中手,红痕相当扎眼。 但他顾不得疼,忙去刷碗。 “要我说,就不该收留你们这些乞儿,整日偷奸耍滑。”林姑姑似是不解气,又狠狠的抽了两下。 “行了行了,别打了,”一个有些驼背的男人走了进来,唤住林姑姑,“还越发起劲儿了,他们可是我留下的。” 这有些驼背的男子名叫王猛,便是酒楼真正的主人。 见王猛来了,林姑姑才不情不愿的收了手,语气冷淡:“老爷今日怎的来了鸿福楼。” “哈,女人果然是年纪越大,脾气就越大,”王猛眯着眼,笑的有些猥琐:“我若不来,鸿福楼怕是要姓林了,罢了罢了,爷不与你一般见识,今夜来爷房里好好服侍,免得你忘了规矩。” 邵景城原本就靠近北乾,重男轻女之风甚重,经历战乱,生计难寻,样样要靠壮丁,是以女子地位愈发低了。 林姑姑这样的管事女子,看似风光,实则被压抑在樊笼之中,任人摆布。 面对王猛的调戏,林姑姑面无表情,既不反抗,也不迎合,只淡淡应了一句。 王猛满意的点点头,将目光移到一声不吭陈风禾身上,意味深长的摸摸下巴:“小丫头不好得啊,全被有钱有势的买了去。” 林姑姑犹豫片刻,还是答道:“这丫头,年纪太小了点,就怕伺候不好。” “说的也是,”王猛面露可惜,吩咐道:“在鸿福楼里干干杂役,磨磨性子也好……但莫要给爷蹉跎坏了。” 说着,王猛抬步走了出去,还顺带拍了拍林姑姑的肩。 陈风禾有些恍惚。 从小在陈家的青楼里长大,她如何不懂王猛的意思。 她还道王猛是个善人,愿意让她们姐弟俩干点杂活,没曾想,是存了这心思。 可他若有这想法,为何又要日结工钱,当真不怕他们偷溜跑了? 思及此,耳旁又传来林姑姑严厉的呵斥:“傻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刷碗。” 陈风禾回过神来,抬眸看向林姑姑,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儿。 ------------ 第三章 伤口 天色已晚,寒风凛凛。 陈风禾姐弟俩离开酒楼时,街上只有零星几人。 一队侍卫打扮的男人从街头拐角处走出,手中还拿着画像,似乎在找什么人。 “喂,有没有见过这两个小孩,约莫八九岁。” 领头的男人扯住一个摊贩的衣领,语气不耐的询问。 摊贩摆摆手,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有。” “你再看看,给我看仔细了!” “大人,邵景街头这年岁的乞儿,少说也有二三十个,这画像上的人,我看着当真面生。” 男人松手,推搡了一把,骂骂咧咧的去问下一个。 目睹一切的陈风禾连忙退进巷角,和陈怀瑾一起缩在阴影里。 天中无月,夜色浓重如墨,加之风雪潇潇,阻人视线,两个小孩缩在没有光亮的地方,不怎么起眼。 听到齐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陈风禾方小心翼翼的伸出脖子打量,确定没人了,才拉着陈怀瑾闪身进了另一条小巷。 早在三天前,陈风禾便注意到城中有人在大肆寻人,虽没见过画像,但听他们描述,她猜测大概是舅母在寻他们。 于是这两天他们都走的小路,这条路更绕些,比正常的路要多走一刻钟,但是弯弯绕绕,若真被发现,逃跑的机会也更大些。 陈风禾边走,边在思虑后路。 邵景城是不能多待了。 无论王猛还是舅母,皆不是善与之人,他们必须早日离开,以免日久生变。 可偏偏,怀瑾在这时感染了风寒。 陈风禾微微侧头,撇眼打量陈怀瑾,少年垂着头,双眸无神,鼻尖通红,每走一步都仿佛要花费他莫大的力气。 以他目前的状态,怕是受不了沿途的风霜,少说也得吃两服药,换一身厚实的纸裘,可他们做了半月工,也不过攒下一百五十文,堪堪够做路资。 说来说去,又是钱的问题,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陈风禾满肠愁思,偏又不想让陈怀瑾担忧,面上佯装无恙,扶着他快步回了破庙。 推开庙门,老乞丐还没回来,西南角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这人剑眉星目,身高魁梧,披着一件毛色极好的狐裘披风,腰间隐有寒光乍现,与这破庙格格不入。 陈风禾上前半步,半边身子挡住陈怀瑾,警惕的盯着男人,并不往里走。 “今夜风大,快些关上庙门。”男人低声催促,带着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男人看着就不是好相与,陈风禾一时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这庙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年轻人,快些离开。” 背后传来老乞丐的声音,陈风禾发誓,她从未觉得这声音如此亲切过。 空气静默一瞬,男人缓缓站起身,朝着庙外走去。 老乞丐谨慎的将陈风禾姐弟往后拉了几步,尽量避开男人,把庙门的位置全让了出来,谁料男人在路过他们身边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陈怀瑾。 三人尚未反应过来,寒光一闪,男人腰间别着的利剑已然出鞘,横在了陈怀瑾的颈间。 剑是冷的,血肉是温的,陈怀瑾身子打颤,竟是快站不稳了。 “放开我弟弟!”陈风禾目眦欲裂,像头凶狠的小兽,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啃噬男人的血肉。 可惜,当你弱小时,连你的愤怒也像是个玩笑。 男人轻笑一声,根本不理会她,挟持着陈怀瑾进庙,只留下轻飘飘一句:“进庙,关门。” 陈风禾两人悻悻地进了破庙,和男人泾渭分明,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生怕陈怀瑾出事。 男人毫不在意,淡然的松开陈怀瑾,自顾自的坐在角落,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拿出一个肉包就准备吃。 趁这功夫,陈怀瑾悄然换了个姿势,已然做好了跑的打算。 铮—— 男人空出一只手,轻弹一下剑鞘,清亮的剑鸣声响起,寒光打在陈怀瑾脸上,一句话也不用说,他已经吓得腿软了,哆哆嗦嗦不听使唤。 他无力的瘫坐在地,男人满意的收了剑,开始吃肉包。 肉包色白面胖,内陷儿鲜嫩,男人一口咬下,还能看见其中的汁水,虽然有些冷了,但还是能闻到诱人的肉香。 在场几人都久未闻着肉香了,当即垂涎三尺。 离得最近的陈怀瑾尤甚,半大小子本就是长个子的时候,天天食些稀粥,总也吃不饱。 闻着那香味儿,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 破庙里无人说话,只有庙外呼呼的风声,那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出。 陈怀瑾的脸涨得通红,有些羞愧的垂下头。 身旁的男人似乎没忍住,轻笑出声,陈怀瑾有些诧异的抬眸,朝那边看去,还没等他看清,眼前白影一闪,一个肉包掉进他怀里。 他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肉包吸引,却忍住了没去吃,再抬眸去看那男人时,男人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冷峻,仿佛刚才笑的不是他。 男人又从纸包中拿出两个肉包,丢给老乞丐和陈风禾一人一个。 三人肚里的馋虫都在叫嚣,拿着肉包,却愣是没一个人吃。 “吃吧,没毒,”男人语气轻松,“就你们,还不值得我下毒。” 闻言,陈风禾眸里涌起无奈的神色。 此话不假,以这人的身手,他们和砧板上的鱼肉没什么区别。 但被人这样奚落,光是想想也觉得生气,陈风禾咬了一口包子,在嘴里狠狠的咀嚼,仿佛嚼的是那个男人,这样能让她出出气。 有了她带头,其余两人也吃了包子,尚有余温的肉馅入肚,说不出的满足,虽不知道这男人有何打算,但气氛到底缓和了些。 待肉香渐渐散去,陈风禾忽地闻到一股咸腥的味道。 是血! 她蹙着眉头,仔细分辨气味的来源,最终看向了那个男人。 男人眼睫轻垂,双目并未聚光,不知道在想什么,再往下移,只见那张薄唇出奇的苍白。 陈风禾仔细观察着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男人腰侧的衣服,颜色要更深些,像是被濡湿了,只是玄色衣服本就不明显,又有披风遮掩,她先前一直没察觉。 这人是受了伤的,许是没包扎好,刚才擒住陈怀瑾时,又挣裂了伤口,这会儿正淌血呢。 ------------ 第四章 求药 虽然看见了男人身上的伤口正淌血,但陈风禾显然是没有说的打算。 此人来路不明,又极其危险,她巴不得这人多流点血,能晕过去才最好。 思及此,陈风禾默默的移开了视线,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可惜的是,男人也不是傻子,没过多久,他鼻尖微动,显然也是闻到了血的味道,随即回过神来,低头去看伤口。 “喂。”男人一手捂着伤口,声音暗哑,朝着陈风禾喊道:“去给我请个大夫。” 说着,男人从怀里取出一块银子,丢给陈风禾。 “我不去。”陈风禾看都没看男人一眼,直接拒绝了。 开玩笑,城中那些搜寻的人也不知是否还在行动,要是被发现了,那就玩完了。 “我并非在同你商量,而是在命令你。” “你!”陈风禾气急,可偏偏陈怀瑾在他手中,她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一旁的老乞丐盯着那块银子,有些讨好道:“这位大人,她不愿去,我去,我去!一定给您请来城中最好的大夫。” “嗤,”男人嗤笑一声,“她弟弟还在这儿,断然不会拿着银钱跑了,可我凭何相信你。” 男人顿了顿,又转向陈风禾,“去吧小丫头,我保证,也让大夫替你弟弟诊治。” 陈怀瑾这会儿正发着高热,昏昏欲睡,连他们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陈风禾更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她咬咬牙,拿着银子出了庙门。 夜色沉沉,邵景城里看似处处静谧,却有暗流涌动。 霜雪之中,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缓慢行着,他一身简单的黑色棉袍,斗笠遮住半张脸,指尖把玩着一支小巧精致的燕尾标,挨家挨户地走过,时不时侧头倾听。 此人看着并不打眼,来头却不小,乃是风云门传人沈弈,十五岁闯荡江湖,如今不过十八岁,打遍南月武林无敌手。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带着覆面的男子,脚步轻盈,走在雪地上也只有浅浅的半边脚印,身子却诡异的紧绷,总有种蓄势待发的感觉。 沈弈面无表情的调侃:“想来袁大人并不习惯行于大街,不必硬跟着我,单独行动也无妨。” 被称为袁大人的男人冷笑道:“我们本可一举擒下玉净尘,却因你擅自行动,打草惊蛇,让他给跑了,我自然要盯紧你。沈弈,莫要忘了,你是受将军之命前来协助我的。” 恰在这时,一个蒙面男人从暗处走出,附在袁大人耳边低语:“大人,有一队人马暗中出城了。” 袁大人思虑片刻,吩咐道:“让兄弟们跟上去。” 其实距离不远,以沈弈的耳力,哪怕两人刻意压低声音,也听的一清二楚。 “如今玉净尘被我打伤,必然跑不快,袁大人快快去吧,我此行只为完成将军嘱托,这首功,我不与大人抢。” 袁大人一瞥沈弈,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冷哼一声,话也不说便转身离开,隐入黑漆漆院落中。 “见不得光的东西。” 沈弈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站在原地沉吟片刻,遥望远处,眼见袁大人已完全不见了踪影,这才朝着正街集市上走去。 陈风禾脚程不慢,叩开百草堂的大门,一个闪身就钻了进去,随即放下门闩。 “何事?”暗淡的烛光下,药工满脸通红,双眼迷离,有些不耐烦的询问。 “家里有两位病人,还望大夫前去看看。” “我不是大夫,大夫出诊去了,什么病?” “一人高热不退,一人受伤正流血,”陈风禾恳求道,“病的都重,敢问大夫何时能回来?” 药工不耐烦地问,“麻烦,男的还是女的?说说病症。” 那男人的伤情如何,陈风禾并不知晓,只简单说了说,倒是陈怀瑾的病症,哪怕焦急万分,也说的清清楚楚。 “不打紧不打紧,恶风发热,汗出头痛,一剂桂枝汤煎服即可,”药工摇摇晃晃的起身,斯里慢条的抓了桂枝汤包好,醉醺醺的继续说道:“至于创伤,先用金疮药止血,然后配上八珍汤补亏,金疮药在楼上,我去取。” 药工转身上楼,只是那步伐踉踉跄跄,看的陈风禾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 过了良久,也不见那药工下来,陈风禾来回踱步,焦虑不安。 莫不是醉倒了? 顾不得太多,陈风禾快步上了楼,果见药工躺在地上,睡的正沉,许是酒后发热,衣襟都扯开了。 她走上去摇了摇那药工,药工睁开眼,换了个姿势,嘟囔几句,又睡过去了。 这下她也不知如何是好了,金疮药和八珍汤,她都不认识啊。 就在这时,药工抬手挠了挠脖子,他手中原本握着的药瓶滚落在地。 陈风禾捡起药瓶,上头贴了一张红纸,写了几个字,她不识字,但能数清楚是三个字,和金疮药正对得上,眼下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能先带回去。 至于那补虚的八珍汤,实在没有,便用人参代替吧,她曾见过陈夫人收了一株百年人参,说是有病者服用之后包治百病,无病者可延年益寿,应当是能用的。 陈风禾将药瓶揣好,下楼搬了根凳子,在药柜里挨个翻找。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 “有人在?” 这口音听起来不似本地人,倒和那些四处寻人的侍卫有些相似。 一时间陈风禾顿时大气也不敢喘,犹豫片刻,打算将手里的蜡烛吹灭,装作铺内无人的样子。 却听见哐当一声,明明进来时她特意关上了门闩,还是被外头的人打开了。 她忙从凳子下上来,将蜡烛放在柜台上,打量着风雪中的来人。 来人正是沈弈,他将一只手缩进袖口,手肘架在柜台上,低头居高临下地打量陈风禾,端详她的双眼。 陈风禾个头太小,加之刻意掩藏在柜台后,只露出小半张脸,眼神对上的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威慑感。 她从这个男人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客官来的不巧,现下铺里只有我在,请回吧。” 沈弈看着眼前的小孩,明明眼里满是戒备,却又要强装出镇定的模样,不禁起了玩心。 他将衣袖里的手伸出,一道黑影如闪电般蹿出,陈风禾还没看清,便感觉到脖子上传来冰冷柔软的触感。 她微微低头,便看见一条翠绿的小蛇挂在她脖子上,在她脸颊前两寸的位置吞吐蛇信,蛇瞳闪烁着妖异的红光,不带一丝情感。 “小孩,你是谁。说谎的话……会被蛇咬哦。” ------------ 第五章 短剑 “百草堂的严大夫是我舅舅,娘亲离世后,我便来投靠他,”陈风禾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一动也不敢动,“客官,这蛇危险,还请您收了。” “那严大夫呢?”沈弈撑着下巴,没有半点收回蛇的意思。 “舅舅去看诊了,”陈风禾对答如流:“城西有一户人家得了重病。” “城西……除了那家,今天还有谁来找过严大夫么?” “没有了。” 沈弈没说话,静了一会儿。 陈风禾生怕那药工行了下来,戳穿自己的谎言,便说:“你还有什么事?” “没有事了。”沈弈的嘴角扬起一抹带着邪气的笑,屈了屈手指。 那小蛇颇有灵性,绕着陈风禾的脖子转了个圈儿,倏地蛇头一冲,就要从衣领钻进去,陈风禾吓的大叫一声,腿软的几乎站不住,若非靠着柜台,怕是要瘫倒下去。 沈弈反倒笑了起来,抬手一捏,将小蛇收走,消失在门外风雪之中。 陈风禾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走到门边,将门合上,只留下一道小缝,打量许久,确定人真的离开了,才转身关上门,回去继续找药。 又翻找了一会儿,陈风禾终于找到一株人参。 这东西贵重,那男人给的银子怕是也不够买,药工醒来定是要挨骂的,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将银子放在柜台上,又翻出一个药囊,把药物尽数放进去,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一路顺遂,眼看着就要到破庙了,陈风禾加快了步伐,就在这时,她突然被一只手提了起来,要张口大叫时,瞬间被一只粗糙大手捂住了嘴。 “呜……呜……”陈风禾使劲挣扎,背后那人手劲极大,将一把雪亮的短剑抵在她的脖侧,稍稍刺进些许。 陈风禾瞳孔放大,登时不敢乱动。 背后男人的声音说:“里面可是玉净尘?” 玉净尘? 八九不离十便是破庙里的那个男人,此人的目的若是他,想来不会随便动手杀她。 但此人也绝非善类。 陈风禾眼睫微垂,透过檐下冰棱,看见这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面罩遮脸,是刺客的打扮。 这两拨人,她谁都得罪不起。 但他们争斗起来,就是她的机会。 此刻她反而镇定下来,小声开口:“庙里确实有一个受伤的人,但我不认识他,更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走。” 刺客一手箍住陈风禾,完全不管地下积冰,轻巧一跃,便跳过矮墙,悄无声息从窗户的靠近。 陈风禾心电急转。 这可不行,也不知这个刺客的身手如何,玉净尘本就负伤,要是再被暗算,怕是很难给她创造出机会。 她心下一狠,趁着刺客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猛地张嘴,朝那刺客手上狠狠一咬。 刺客猝不及防被咬中小指,登时一掌将陈风禾拍开,反手出剑就要朝陈风禾身上劈,陈风禾却已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逃开。 “杀人了!救命!” 这呼救声甚大,刺客心道不好,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指抓向陈风禾后领—— 庙门“砰”地一声被踹开,尚未见人,一枚铜钱破空而来,从陈风禾的耳侧擦过,其利到轻而易举的割断了她的一缕碎发。 刺客大惊,忙用短剑格挡,金铁相撞之声响起,虽挡住了,那枚铜钱却也在短剑上撞出一个大坑。 趁这时机,玉净尘已飞身而来,腰间寒芒闪过,只一个照面,那刺客手中的短剑便不堪重负般被斩断了。 玉净尘正欲乘胜追击,剑锋上撩,直指刺客咽喉,奈何他刚刚运功,疏于压制沈弈打入他体内的那股内劲,气力不继之下手脚虚浮。 侥幸逃开的刺客刚想遁逃,却见玉净尘面露苦楚,双手打颤,连剑也快握不稳了。 “嘿,若不是沈弈伤了你,今日还真拿不下你。” 刺客邪笑一声,抽出身上的另一把短剑,和玉净尘扭打在一起,一时间险象环生,没过几招,玉净尘便被刺中肩胛,无力的拄剑半跪。 老乞丐早已不知踪影,陈风禾吃力的扶着陈怀瑾,跌跌撞撞的朝外面跑去。 “想逃去哪儿?” 刺客放任玉净尘在一旁,先将姐弟两人走去,陈风禾抡起手中的药囊,朝着刺客砸去,却被他轻松的抓住,下一秒,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出,陈风禾被踹倒在地,痛苦的蜷缩起来,眼前发黑。 没了陈风禾的搀扶,陈怀瑾也无力的倒下,两人一起被擒了回来。 刺客抓着玉净尘的头发,将他的头提起些许,用短剑抵着他的喉咙。 “玉净尘,林衍在哪儿,派你来此的目的又是什么?” “袁放,放了他们,我就告诉你……” 玉净尘嘴唇微动,有气无力地张嘴。 “你何时会在意旁的人了,莫非这两个小孩有什么特殊之处,那我就更不会放过他们了。”袁放若有所思的盯着陈风禾姐弟,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来。 “袁放,你杀了我回去复命便是,但带着他们,你不可能走回溪云关的,”玉净尘声音里多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也别想着杀了他们,若你敢,你府中上下便等着王爷的怒火吧。” “我的命,乃至我府中所有人的命,本就是将军给的,你玉净尘不怕死,难道我会怕?既然他们这么重要,不如和你一起死在这儿吧。” 玉净尘显然低估了袁放的狠心,一旁的陈风禾也是胆战心惊,听来听去,他们今日都逃不了了。 她拼命挣扎着,感觉喉咙处堵着一口淤血,难受至极,饶是如此,她仍竭尽全力,一手抓住了断在地上的半截儿短剑。 陈风禾从小便被陈夫人磋磨,自是练就了一番千磨万击还坚劲的韧劲儿。 “玉净尘,去死吧。” 袁放残忍的笑着,抬起短剑,却从郎俊侠清澈的瞳孔中看见自己背后,陈风禾手上鲜血淋漓,握着短剑和身扑上…… 说时迟那时快,他刚要转身,陈风禾已经将短剑送入他的后颈。 ------------ 第六章 往事 “怎……” 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袁放的瞳孔逐渐溃散,双手徒劳的在雪地里抓了抓,直到身死,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小孩手里。 一时之间没有人再说话,天地间只有窸窸窣窣的落雪声响。 这是陈风禾第一次杀人,她满手满脸的鲜血,不敢相信地看着袁放。 “阿……阿姐……你杀人了……” 听到陈怀瑾惊惧虚弱的声音,陈风禾这才回过神来,继而连滚带爬,靠近陈怀瑾,用力的将他拉起,就要往外面跑。 “怀瑾,别看,我们快走。” 玉净尘起身,拦住了他们:“走?若我的安排没出差错,此刻城中应已戒严,你浑身是血,哪也走不了,只能留在这儿。” “我凭什么相信你?”陈风禾不信任的看着他。 “我不会伤害你,”玉净尘眼里是说不出的温柔,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这世上会有很多人护在你们身前,我便是其中一个,况且你不得不信我。” 刚才玉净尘与袁放的对话,陈风禾都听进去了。 王爷?将军? 这些词是多么的遥远,却又在此刻触手可及,她能感觉到,有一个未知的画卷正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思虑片刻,她终是下定了决心。 “我应该怎么做。” “先把尸体丢到枯井里去,用干草盖着,再把雪铲了,血迹盖住,换一身衣服……应当有的吧?” “有……” 虽然刚刚鼓起勇气杀了人,但此刻冷静下来,陈风禾还是有点害怕。 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她照着玉净尘的吩咐做了,尸体仍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说不准半夜这人会变成厉鬼来索命。 陈风禾如是想着。 处理好这一切,陈风禾在庙里生起火,架上两个勉强能用的破壶,取了些干净的新雪化水,一壶煮桂枝汤,一壶煮人参。 刚刚她处理尸体之时,玉净尘也重新包扎了自己的伤口,再喝上一口热腾腾的参水,感觉舒坦多了。 而陈怀瑾服下桂枝汤后就沉沉的睡了过去,陈风禾摸了摸他的额头,没那么烫了。 “老山人参,吊气续命,天不绝我,我给你的那点银子,当买不到才是。”玉净尘声音平稳,若不知他体内要命的内劲儿尚未完全化去,看上去已然是个康健的人了。 “在百草堂碰巧偷的,”陈风禾耸了耸肩,语气平淡的询问:“今夜之事,你不解释一下吗。” 玉净尘却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是提起了旁的:“怀瑾握瑜,风禾尽起,你们的名字很好。” “你为何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陈夫人将你们的出生纸给了我,”玉净尘从怀里取出两张纸,纵使自己身上染了血污,那两张纸仍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破损,“我是替你们爹而来,带你们回家的,谁曾想你们竟逃出陈家,一路来了这儿,让我好找。” 此话一出,陈风禾突然想起多年前,她曾偷听到舅父与舅母的谈话。 当时舅父语气担忧,谈及他们的爹时,说他们爹总有一天回来接他们,他们是大富大贵的命,不要过多的苛责。 至此,陈风禾心中总有些期待,期待那个不凡的爹可以从天而降,解救他们姐弟俩。 可日复一日,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她心中的那点儿期待早已消磨在无止尽的磋磨中,有时她甚至会想,还不如没听过那句话,不曾拥有过希望,失去也不会那么难受。 直到此刻,终于有了音信,她心里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怨愤。 “那你为何早不坦白,还威胁我们?” 玉净尘扬起一丝苦笑:“我一开始说了,你便会信吗?我本打算将你们强行带走,没想到竟被袁放打乱了计划。” “我爹就是你们口中的王爷?可他若是王爷,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来找我们?也无人来祭拜我娘?!” “王爷与王妃相识于边关,九年前,王爷被围困于潮桥城,派人将王妃送出城,当时并不知王妃已有身孕,”玉净尘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后来王爷突出重围,王妃却不知所踪,王爷派人去寻,人没找到,只查到当年王妃是化名跟在王爷身边,找了多年,直到去岁才有了线索。” 陈风禾一时哑然。 乱世之中,一个化名的女子,还去世了这么多年,想要找到何其之难,足可见她那个爹也下了苦心。 “既已寻到,他为何不亲自来……” “王爷查到线索,便马不停蹄的赶来,可边关战事又起,王爷被人算计,侥幸逃得一命,此时仍被追杀,不敢贸然前来,但你放心,我会将你们平安带回。” 玉净尘说的诚恳,陈风禾却是满脸的质疑:“今夜你可差点栽了。” “那是因为我中了沈弈的连环计,受了重伤,”玉净尘自嘲的笑了笑,“但此刻沈弈和藏影卫应该已被引走,就算有剩,多半也已被城守驱逐。” “何以见得?” “你看。” 陈风禾顺着玉净尘手指的方向,透过漏风的窗户,可见一方暗夜,有几只苍鹰正在空中盘旋。 城中的沈弈正和几个玉净尘的手下打斗。 他武艺高超,那几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交手引发的动静,吸引了苍鹰的注意。 “作乱之人在城西,追!” 巡夜的官兵终于发现了沈弈的身影,纵马疾驰而来,沈弈撮指唇边,连打几声响哨,奈何风雪之中,无人应答。 袁放死于破庙,藏影卫被引出城,就连他骑的马,也被人暗中斩杀。 官兵越来越多,以鸟哨传音,从四面八方围捕而来,沈弈离开房顶,落下小巷中,在雪里一转,甩开追兵。 刚出巷口,却有更多的追兵掩来。 沈弈不敢恋战,抽身退走,脚步犹如点水浮萍,于雪中留下浅浅的一行脚印。 不料前方官兵合围,各自弯弓搭箭,然而阵势还未摆好,他转身一抖,从袍中抖出无数牛芒般的黑色小箭。 面前巡防卫士纵马杀到,怒吼道:“何人在邵景城内放肆!” 眼看奔马正要与沈弈对撞之时,他迅速摘下斗笠,挥手一掷,那卫士瞬间从马上倒栽而下。 错身而过后,斗笠飞回,沈弈接住,戴在头上,不再言语,纵身蹿进小巷内,再无踪迹。 骚乱方停,城中骑兵挨家挨户敲门搜查同党。 ------------ 第七章 启程 作为林衍信任的得力部下,玉净尘此行除了中计受伤,再没旁的差池。 看他信誓旦旦,陈风禾也放松下来,缩成一团儿,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火堆,脑中思绪万千。 毕竟这一晚的经历,比她人生的前几年的所有经历加起来都精彩。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门外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伴随着敲门声的是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巡捕公干,速速开门!” 破庙的大门上了门闩,外头的人重重的拍了几下门,陈风禾坐起身,一时间有些犹豫。 “我不便出面,你去吧,听其口音,应是邵景这一带人,不必担心,”玉净尘甚少与这样年纪的孩子打交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就暗中跟在你背后。” 陈风禾点点头,冒着风雪去开了门。 “咦,”见到来人,巡捕也十分意外,问,“居然是个小孩儿,就你一人住在这庙中?” 说着,巡捕的视线绕过陈风禾,朝里面打量。 这一举动吓得陈风禾后背发凉,生怕玉净尘被发现,她忙道:“大人,此处只有我与弟弟暂住。” “他人呢?怎么不见?” “他病了,服下药已睡了,还望大人见谅。”陈风禾不愿意让巡捕进来,生怕他们发现不对劲。 然而巡捕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想法,“进去搜,手脚轻些便是。” 几人鱼贯而入,在破庙里搜寻了一番,其中一人站在殿门口,见其中确有一个男孩躺着,并没有其他人,便退了出来。 庙不大,搜的时间也不长,很快就有人陆续退了出来,陈风禾身子发抖,已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寒冷。 领头的巡捕闻见陈风禾畏畏缩缩的,一个没有长辈照顾的小孩,大冬天只穿着单衣站在门口,终究心下不忍,说:“好了,快回去歇着。” “下一处!”巡捕头子朝其他人吩咐道,随即翻身上马,离开。 陈风禾闩上门,回到殿内,玉净尘倏地从房梁跃下,本就精神紧绷的陈风禾一个没忍住,叫了出来。 玉净尘连忙捂住她的嘴,比了嘘声的手势:“还没走远。” 陈风禾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 明明就是他吓人,不然她怎么会叫出来。 玉净尘失笑,收回手,变戏法似的从怀里磨出一颗糖,递给陈风禾,“喏,就当赔罪了。” 陈风禾接过糖吃了。 因着一直捂在玉净尘的怀里,都开始化了,有些粘牙,但甜丝丝的,她很喜欢。 这夜不知为何漫长无比,陈风禾窝在墙角,不住打瞌睡,火堆上还煮着参汤。 “玉净尘?” 玉净尘双眸紧闭,不作声。 “你没事吧?” “哎。”玉净尘半睡半醒间答道,“没死呢。” 陈风禾这才心头大石落地,外头的天一点点亮了,风雪也渐渐停歇,火光越来越暖,照着他们。 “玉净尘?”陈风禾又问。 “活着。”玉净尘的声音像个风箱,仿佛从肺里发出来似的。 这下陈风禾终于撑不住了,脑袋直朝墙上磕。 翌日再睁眼时,陈风禾发现自己和陈怀瑾躺在一处,身上还盖着披风,玉净尘就坐在他们身边,脸上已有了血色。 “醒了。” “嗯。”陈风禾却不想起来,往披风里又缩了缩,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昨夜辛苦你了,再歇会儿罢,我去医馆,顺便给你们带点儿晨食。” 说着,他就要起身朝外面去,陈风禾一下子睡意全无:“别,还是我去吧,反正他们也不认识我。” “无妨,我体内的内劲儿已经化去,便是遇上他们也不怕。” 玉净尘不容置疑的阻止了晨风禾,自己出去了一趟。 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已换了药,集市上买了包子馒头,又买了些路粮和路菜,以及几套干净暖和的衣裳抱着回来。 陈怀瑾也醒了过来,听罢陈风禾的讲述,连病气儿都不见了,整个人欢欣雀跃起来。 接过热腾腾的包子,陈怀瑾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谢谢玉叔。” 刚说完,他就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大口,滚烫的肉汁飞溅,烫的他拼命咂舌。 “不急,慢慢吃,还有很多,吃完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启程了。” 三人各有自己的想法,但殊途同归,都想着早日归家,没怎么耽搁,趁着天气好,早早启程。 为了不被截杀,玉净尘三人与他的手下分头行动。 他们一路跋山涉水,路途艰险,很多本没路的地方,玉净尘凭着高超的武艺,硬生生开出了一条路。 过溪云关后,玉净尘也放松许多,走的路不再那么危险,沿途渐有人烟,天气也越来越暖。 陈风禾话不多,但陈怀瑾很活泼,整日缠着玉净尘,玉净尘心情好,便与他说了些趣事,逗得他渐渐忘了过往的伤痛。 经过漫长的旅程,陈家姐弟见到了平生所见最繁华的城市。 宁州城位于南月的东北,北临北乾的长庆山脉,西临西暻境内的槐安山脉,而其本身因为地势低洼,两江在此汇聚。 靠着通畅的水运和绝佳的地理位置,宁州城的贸易十分发达,其繁荣程度可称南月边关第一城。 三人远远望去,宁州城墙高大而坚固,青灰色的砖石严丝合缝,宛如一条蜿蜒的巨龙横卧大地,守护着城池。 威严的城门高大宽阔,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仿佛在热情迎接八方来客。 “到了。” 城门处把守森严,玉净尘递出文书,守卫注意到了陈风禾姐弟,三人大眼对小眼看着。 “哪儿来的?”守卫问。 “水照城,”玉净尘与他们对过说辞,陈风禾背的滚瓜烂熟,“我爹是走南闯北的行商,如今下落不明,我们姐弟实在过活不下去,只能前来投靠表亲……” 后面还有一大段卖惨的话,守卫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自述,问:“你们什么关系?” “我与他们爹是朋友。”玉净尘答道。 守卫将文书看了又看,最后不情愿地放三人入内。 进了城,陈家姐弟更是震惊,城中街道纵横交错,如棋盘般规整有序,主街宽阔平坦,可容数辆马车并行,两旁店铺林立,屋檐错落有致,雕梁画栋尽显精美,全然不是水照城那些残垣断壁能比的。 玉净尘轻车熟路,带着姐弟俩穿行在小径暗巷之中,最终停在了一处小院外。 ------------ 第八章 怜花 小院不大,装扮的却格外精巧,檐下错落的挂着灯笼,暖黄的光亮下,看着甚是温馨。 玉净尘没走正门,而是带着陈家姐弟绕到后门。 门口的石阶旁躺着一个庞眉白发的老人,怀里抱着一根竹竿,面前有一个破了角的大碗。 老人一动不动,陈风禾还以为是睡着了,谁曾想他们刚走到他身旁,老人便闭着眼敲了敲面前的碗。 玉净尘看也不看,随手一弹,将一枚铜钱丢进碗里,“当啷当啷”地转。 陈风禾瞥了一眼,却发现这钱比普通的铜钱要大上一圈儿,颜色也是黝黑的,不知道是什么打造而成的钱。 因着好奇,她便多看了两眼,正巧与老人睁开的眼对上,这人看着年岁已高,一双眼却清明锐利,直勾勾的盯着,还有些瘆人。 好在老人没多看,举起竹竿在门上敲了几下,很快就有人来开了门。 玉净尘没理开门的小厮,那小厮也识趣的退开,随即玉净尘领着两人,轻车熟路转过花廊与中院,到得侧厢内,沿途听见叮咚作响的琴声。 进了偏厅,玉净尘仿佛心里的大石彻底落下,长舒一口气后说:“坐罢,你们饿了吗?” 陈家姐弟俱是摇摇头,玉净尘便让他们坐在火炉前的矮案上,单膝跪地,给他们脱下裘袄,掸干靴子,解下捂耳帽,盘膝坐在他们面前,也不说话,只抬头看着,眼里带着一点点的温和之意,藏得那么深,只是一闪而过。 进小院这一路上,除却开门的小厮,便不再叫见其他人,只听见乐声响个不停,陈风禾一时之间有些疑惑:“我爹在这儿?怎么一路也不见旁的人。” “不在,”玉净尘耐心解释道:“王爷那边事还未了,我们暂且在这儿住下,过些时日,再带你们回家。” “玉叔,这是你家吗?是谁在一直奏乐?”陈怀瑾也是疑惑了许久,此刻顺便问出。 却没想到,玉净尘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沉默片刻,想好了措辞方才开口:“此处是怜花楼,我们在后院,不与前院的营生打交道。” 这么一说,两人便懂了,都没想到看着正经的玉净尘,竟把他们暂时安置在这儿,一时间面面相觑。 “别小看怜花楼,这里不只是青楼这么简单,日后你们就会知道。” 玉净尘解释了一句,却也没说明,屋内陷入沉默。 火炉不知是何时添的炭,此刻已没那么暖了,先前一路奔走,只觉得热,如今静坐一会儿,脱下裘袄的陈风禾有点冷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冷吗?”玉净尘注意到了,继而将陈风禾冰冷的手握在他的大手里,搓了几下,皱眉说:“这火炉还热着,你体质太虚了。” “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女孩清脆的声音在玉净尘背后响起。 随着那声音,陈风禾抬起头,看到门外出现了一个穿着绣袄的美貌女子,背后跟着两名丫鬟。 “出门办点事。”玉净尘头也不回,打开包袱,取出一套干衣服让陈风禾换上外袍,抖开袍子时才抽空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 女子走进房内,低头注视陈风禾,眼里充满了审视的味道。 陈风禾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皱起眉头,女孩却先开了口,问:“他们是谁?” 陈风禾坐直,脑海里翻过玉净尘替他们准备的说辞,然而还没出口,玉净尘便答了。 “这是陈风禾,旁边的是她弟弟陈怀瑾,”玉净尘转向朝姐弟二人说:“这是花姐姐。” 两人按着玉净尘教他们的礼节,朝花姐姐一抱拳,上下打量她。 那女孩名唤花灵,倒是先笑了,朝着两人一福,盈盈笑道:“见过陈公子、陈小姐了。” “近日西暻可有动静?”玉净尘心不在焉地问。 “自一年前打过,倒是安分许多,”花灵在一旁坐下,吩咐婢女:“去取些点心来,给两位贵客垫垫肚子。” 接着,花灵又亲手提壶,斟了一盏茶,递到玉净尘手里,玉净尘接过,先尝一口,说:“姜茶,你先驱驱身上寒气。”再递给陈风禾喝。 一路上,陈家姐弟吃什么喝什么,玉净尘都会先尝尝,他们早已惯了,此时陈风禾身子冷,接过姜茶便喝了。 喝茶时却见花灵眼里带着不明神色,漂亮的秀眉微微皱了起来,盯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看。 少顷婢女端上点心,都是南月皇城的样式,在这一带都很少见,陈家姐弟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陈风禾并不爱吃糕点,只看了一眼,仍小口喝着自己的姜茶,陈怀瑾拿了一块糕,握在手里,慢慢地咀嚼,而花灵只是恬静地坐着,仿佛厅内所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与她相干。 直到两个食盒摆上来时,玉净尘让他们坐到矮案前,示意可以吃了,花灵才接过温热的酒壶,跪坐到玉净尘身边,给他斟酒。 玉净尘抬手,手指挡住了酒杯,说:“饮酒误事。” “花大价钱从东凌运回,夫人特意备着,待你回来喝的。” 玉净尘没有拒绝,喝了一杯,花灵再添,玉净尘又喝了,花灵添了第三杯,玉净尘喝完将酒杯翻过来,扣在案上。 玉净尘喝酒时,陈怀瑾一直眼巴巴地看着。 花灵要给陈怀瑾斟酒,玉净尘却伸出两指,挟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过去。 “不能给他喝酒。”玉净尘说。 花灵便朝陈怀瑾笑了笑,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陈怀瑾是很想喝一喝酒的,然而对玉净尘的服从战胜了对酒的渴望。 而陈风禾吃着晚餐,心中不住猜测这处是什么地方,玉净尘与这女子又是什么关系?一时间神情闪烁不定,又不住偷瞥玉净尘与那女子,只想听他俩多说说话儿。 花灵时不时地看陈风禾,心里仿佛在盘算,未几,陈风禾放下筷子,她终于开口,陈风禾一颗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这菜合小姐胃口么?”花灵问。 陈风禾答道:“从没吃过,好吃。” 花灵便笑了起来,婢女收走了食盒,花灵吩咐道:“我这就告退了,送三位贵客去别院。” ------------ 第九章 桃树 时光匆匆,不觉三月过去,已是二月初七,正是陈家姐弟的生辰。 这三个月以来,陈风禾身上的新伤旧伤悉数痊愈,随着伤口的结痂脱落,陈家九年磋磨的苦楚都已远去。 从前在陈家,他们姐弟被众人嫌恶,从未有人在意过他们的生辰,而今怜花院的姐姐们特意闭门谢客,为他们操持生辰宴。 花灵同她的姐妹花熹一大早便吆喝着,忙的脚不沾地,娇艳的姑娘们在廊下厅前穿来穿去,带起香风阵阵。 陈风禾本想帮帮忙,却被姐姐们拦住,推去客房歇着。 因为她体质虚弱,玉净尘担心倒春寒,不许她随便开窗,房内气闷,外面又吵吵嚷嚷,绕是以她的定性,也看不进那本被翻的起了毛边的千字文。 又一次恍惚走神,直至意识模糊,头猛的往下坠,陈风禾才反应过来,边叹气边合上书,一头钻进了小花园。 小花园里有一块土,从前种了几株月季,后来莫名病死了,便一直空着。 陈风禾见了,便想着种点东西,在征得怜花院姐姐们的同意后,她便翻了土,本想着也种些花,但玉净尘说宁州城冬天冷,种花难活,于是她种上了一些草药。 闲着无事,索性来照料一下。 “我见你不在房中,便猜你在这儿。” 玉净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件轻薄的披风,不至于太厚,行动也很轻便。 “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话虽这么说着,但陈风禾仍是抬手紧了紧披风。 这块地被陈风禾打理的井然有序,一月时间,种下的草药有的活了,有些没活。 玉净尘有点奇怪,问:“整日没事儿就往这儿跑,种些药材干嘛,过不了多久,我们就离开了,等不到药材长好。” “反正也是闲着,”陈风禾擦了把汗,答道:“我们用不上,说不定别人能用上呢。” 上次玉净尘说过,怜花院并非普通的青楼,陈风禾便留了个心思。 陈风禾虽不知玉净尘话中真相,但料想能被他这样走南闯北的游侠当作落脚地的地方,肯定不简单,说不定这些草药还真能有用。 玉净尘点点头,状似无意的开口询问:“你想学医?” 对于这个问题,陈风禾也没有答案。 她想了又想,也许是少时的经历充满了病痛,令她是提心吊胆,人命终有尽时,每个人都有可能迎来突如其来的死亡,于是她对治病救人更有兴趣些。 可学了医,真的又能救身边的人吗? 大人物之间的龌龊,她不了解,但从玉净尘的谈资中,也可窥见几分波云诡谲,纵然有一身高超的医术,怕也难敌阴谋诡计,倒不如学武,说不定还能像玉净尘这般以已之力开山辟路。 “不要学医,”玉净尘语气平静,打断她的思绪,“你是郡主,生来不凡,这些不该是你学的。” 是了,还忘了这一茬。 陈风禾自嘲的笑笑。 她早就应该明白,得到一些东西,就注定会失去一些东西。 一直以来,她都是被洪水裹挟的断枝,想凭一己之力拯救一些残叶,可她从没有选择的权利,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被洪水卷向终点。 “我不过是想想罢了。”陈风禾有些赌气的说道。 “既种些花花草草,不如种这个。” 陈风禾回头,便见玉净尘手里拎着一棵幼苗。 “这是什么?” “桃树,从南方带过来的,”玉净尘解释道:“桃树在南方很常见,再过不久便能看见漫山桃花的盛景了。” “你从哪儿弄来的?”陈风禾说着,已兴致勃勃的去刨坑了。 “是一位故人带来的,”玉净尘将桃树放好,也过来帮忙,“他听闻你喜欢种些花草,便特意为你带来了这支桃树,他说,若可以,日后还想带你看遍南月的美景。” 闻言,陈风禾手上的动作一停,已隐隐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又恢复正常,继续刨坑。 “连人影儿都未曾见过,说什么带我去看美景。” 不知何时,林衍已悄无声息的站在他们身后,将他们的谈话全听了去。 他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当年他听到爱人的消息,满心欢喜的赶去,却在溪云关外被人里应外合袭击,侥幸逃生,踏上了逃亡之路。 这一路实在是太长了。 他走的艰辛,他的孩子们又何尝不是呢,纵然他有再多的不得已,也无法掩盖他不称职的事实。 一时间,这个戎马一生,果决刚毅的男人头一次有了犹豫,哪怕千军万马的阵仗,他亦从无畏惧,如今竟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止步不前。 林衍刚往前一步,却又猛的后退,失神之下,竟是连腿脚都不听使唤了,差点打架摔倒。 但动静也不小,陈风禾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既然来了,为何不说话。” 玉净尘回眸,用眼神询问林衍,林衍朝他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我来。” 说完,他便顶替了玉净尘的位置,一言不发的埋头挖坑,泛红的眼睛说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陈风禾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虽然衣着有些落魄,但挺英俊的,又高又壮,给人十足的安全感,眉眼也很怀瑾很像,还有一种奇异的亲切感。 “你……就是我爹吗?” “是,”林衍一字一句道,“禾儿,是爹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们。” “于情,你是我爹,我不该怪你,于理,你有苦衷,我也不该怪你。” “禾儿,你怨恨我,是应该的。”林衍低声说。 闻言陈风禾却摇了摇头,“我怨爹是真,却不恨爹,爹若能满足我一个要求,这怨便也散了。” “莫说一个,就是百个,千个,这世上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陈风禾手上翻土的动作不停,语气相当认真,“给我抓几只蚯蚓吧,一直想找点蚯蚓放着翻土。” “明天爹给你抓去。”林衍答道。 “你怎么哭了?” 林衍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陈风禾便用袖子去给他擦眼泪。 两人不再说话,而是齐心协力将桃树种下。 ------------ 第十章 迎来 “这些都是你种的吗?都认得?” “当然,这是香附子,那是鹿药,还有韩信草……” 谈到这一地的草药,陈风禾顿时来了兴趣,挨个给林衍介绍,她还记着卖种子的老板说的功效,复述起来像模像样。 说话时,林衍的目光始终放在陈风禾身上,见她说到兴处手舞足蹈,忍不住轻笑。 少顷,他有些好奇的问:“我儿可是想当医者?” “算有些兴趣罢,不过玉净尘说过,这些不是我该学的。”提到这一茬,陈风禾垂了眼睫,有些无奈。 “他说的不算数,我儿想学什么都可以,但是学医之前要先读书,不然医术都看不懂,”林衍眼神有些飘忽,倏地眉头微蹙,仿佛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爹当年读书不行,老被你伯父嘲笑,你娘也没正经读过多少书,也不知你们姐弟有没有读书的天分……唔,若是不想读书,爹便请太医令为你言传身教……” 林衍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陈风禾敏锐的察觉到,怀瑾不爱读书,原来是随了爹。 想到这儿,陈风禾才想起自家弟弟。 “爹还没见过怀瑾吧。” “是,刚刚只远远一瞥,爹听玉净尘说你身子弱,便急着来看你。” “他小题大作罢了,爹同我一起去见怀瑾吧。” 林衍点点头,和陈风禾一起朝前面走去,一路上,他仍是止不住的叮嘱,还说要带着她一起习武,不求上阵杀敌,只求强身健体。 走出小花园,穿过一条回廊,便到了花灵她们办宴的地方,陈怀瑾坐在檐下,时不时伸手去拿玉净尘端着的糕点。 看见陈风禾过来,陈怀瑾眼神一亮,抓了一块糕点,三两步跑过去。 “阿姐,你尝尝,花熹姐姐亲手做的梅花糕,可好吃了。” 陈怀瑾将梅花糕递过去,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高大男人。 男人身后背着一把剑,打扮也有些潦草,像是个武夫,陈怀瑾顿时一怔,退后半步,随即想到玉净尘在身后,便又不害怕了。 “阿姐,这位是?” “怀瑾,这是阿爹。” 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陈怀瑾呆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本来正忙活着的姑娘们,也停下手中的动作,静悄悄的退出去,将地方留给他们,院中就只剩下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爹!”陈怀瑾眼圈一红,便朝着林衍扑去,“爹,你终于来找我们了。” 也就两三步的距离,许是过于激动,硬是被陈怀瑾跑的跌跌撞撞,差点摔倒。 林衍接住陈怀瑾,继而与他分开,让他站好,撩起袍襟,在他面前单膝跪地,替他擦去眼泪。 “都是小男子汉了,怎的还掉眼泪。” 林衍常年习武,手上长满了老茧,摸在脸上有些粗粝,陈怀瑾有些贪恋那奇异的触感,紧紧的贴着。 “我想爹了,从听到爹的消息开始,我就很想见到爹。” 比起冷静克制的陈风禾,陈怀瑾的情绪显然更外露些,林衍什么事都能搞定,却对付不了孩子的眼泪,哄了好一阵儿才算哄好了。 ------------ 第十一章 送往 欢声笑语过后,生辰宴接近尾声。 林衍举杯起身,走到次席的女人面前。 “玉净尘与我儿此行危机重重,众人避之不及,唯有花夫人肯收留,我敬夫人一杯。”说着他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 花夫人自然不会受他的礼,忙托住他,“王爷哪里的话,若不是您当年鼎力相助,便没有如今的怜花院,这些苦命的姑娘们也没有一个安身之所,这些都是我怜花院该坐的。” “一码归一码,”林衍执意举杯,“不怕夫人笑话,这两个孩子已是我余生的期望,此恩甚重,日后怜花院若有需要,林衍在所不辞。” 两人互相感激,最后相视一笑,不再说话,一切都在酒里了。 宴席一直到巳时,到最后陈风禾都有些犯困了,陈怀瑾更是脑袋一点,差点磕在桌上。 在打趣声中,林衍将他横抱起,准备带他回房,陈风禾跟在身侧引路。 晚上的风还有些冷,被风一吹,陈风禾那点睡意也消散了,在林衍给陈怀瑾掖被子时,她先退了出去。 今晚的月色不错,玉净尘就在庭院中,洁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不知为何,陈风禾在他身上看出了几分寂寥的意味。 见她出来,玉净尘走到她身边,抚平她额间被风吹乱的发,语气温柔:“小孩长的真快,不过三个月,竟蹿这么高了。” 陈风禾有些莫名,不知他说这话有什么用意。 “你爹来了,我要去办点事,今夜便走,再见时,不知你身量几何了。” “什么事,如此着急?”陈风禾不解。 “当年没能保护好王妃,我已无颜面对你爹,如今将你们平安交到他手上,是时候继续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玉净尘说完便要走。 过往发生了什么,陈风禾一概不知,但玉净尘在她心中地位,和家人无异,她一时心急,便抓住了玉净尘的手,紧紧攥住。 “至少明日同怀瑾道个别吧,你不告而别,他会很伤心的。” 玉净尘将陈风禾的手指掰开,动作很温柔,却不容拒绝,和初见那时一样,没有给陈风禾选择的机会。 “拖的越久,便越是不舍,怀瑾爱掉眼泪,我就不和他告别了。” “玉叔,不要走!” 陈怀瑾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听到院中的动静便出来了,一路跑向玉净尘。 玉净尘转身,似有些无奈,但还是停下等他了。 “玉叔……”陈怀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着直喘,“玉叔,你说好要护我们周全的……怎么能走。” 玉净尘失笑:“你爹可比我厉害多了,更何况在这世上,除他之外,不会再有人全心全意待你,遇见危险时不顾性命来救你,凡事尽心竭力为你打算,” 不管玉净尘怎么说,陈怀瑾始终赖着他,不让他了,林衍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 “瑾儿,好了,爹还有很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终有一日,你们会再见的。” 陈怀瑾难受的很,但玉净尘不再惯着他,轻松的挣脱,朝着林衍行了一礼,朝外面走去。 “就不能明天再走吗?”陈怀瑾茫然道,“等我给你收拾点东西!” 玉净尘根本没等陈怀瑾,几个腾挪纵跃,消失在夜色之中,陈怀瑾仍未反应过来,他就这么走了,追在后面,慌慌张张地大喊道:“玉叔!” 可惜早就看不见玉净尘的身影了。 林衍来了,玉净尘却走了,犹如日月盈昃,潮水涨退,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 目睹这一切的林衍眉头深锁,看着陈怀瑾,要抱他,陈怀瑾却伤心至极,只顾站着喘气,一张脸憋得通红,差点就要哭出来。 “怀瑾……罢了罢了,爹叫他回来,迟几天再去就是了。”林衍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爹,长痛不如短痛,不管再过多少天,怀瑾都会伤心,”陈风禾上前,抱住陈怀瑾,轻声安慰,“怀瑾,且待来日……” 陈怀瑾一把推开陈风禾,眼泪已彻底憋不住,他抹了抹眼泪,声音哽咽:“人生哪有这么多来日,当年爹离开娘,便再没有来日了。” 说着,他跑进屋里,赌气似的用被子盖住头,任谁劝他都不理人,哭累了,便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了。 又折腾了这么久,陈风禾只觉得累的不行,同林衍一起出了房间。 “这小子,”林衍叹了口气,“跟他娘一样,这眼泪流得我的头一阵一阵地疼。” “怀瑾不懂事,等他长大了就懂了。” “你也才多大点,”林衍又是一阵心疼,“这些年还要照顾怀瑾,辛苦我儿了。” 陈风禾笑了笑,没说什么,和林衍道别后回房躺下。 人知道再多道理,依旧过不好自己的人生,她劝陈怀瑾再多,独处时依然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从不示于人前的软弱悄然浮现。 一夜没睡好,陈风禾强打起精神起床过早,林衍同陈怀瑾已经吃上了,只是陈怀瑾仍在赌气,一句话也不搭理林衍。 饭后,他们和怜花院的姑娘们告别,花熹偷偷塞给陈风禾一个荷包,“这是花灵做给你的,但她做好了又藏起来,我这是偷偷拿出来的。” 陈风禾深深的抱了抱花熹,“谢谢花熹姐姐,日后我会来看你们的。” 路上,陈怀瑾仍积郁于心,林衍只好变着法子哄他,与他说话,他的心思才慢慢岔了开去。 后来林衍朝他承诺,办完事后会让玉净尘回来,专门服侍他。 陈风禾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服侍”二字分量太重,他们与玉净尘不应是这样的关系。 她在陈家的青楼里见惯了大人物们颐指气使的作派,他们拥有一或多名仆役供他们呼来喝去,可玉净尘不该是那样的。 “虽然让他来照料你,但我可不想看见我儿变成玉净尘那样的人。” 陈怀瑾不认同:“玉净尘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武艺高超,性格也好。” “嗯。”林衍漫不经心道,“很好很好的人,除却两面三刀,背信弃义,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陈风禾、陈怀瑾:“……” ------------ 第十二章 打架 回到南月的皇城龙云城,陈风禾见到了她那位读书很厉害的皇伯父。 皇伯父体弱,膝下无儿无女,见了他们姐弟,很是欢喜,当即拍板昭告天下,不曾改名,但改了姓氏。 至此,临水城的陈风禾和陈怀瑾不复存在,世上只有郡主林风禾,以及世子林怀瑾 在龙云城的日子,每天都有山珍海味,走到哪儿都有大批的侍卫守护,按理说这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生活,林风禾却有些不适。 因着身份尊贵,即使没人看着,也要守很多的规矩,终日就像笼中的山雀一般,不得自由。 许是看出了林风禾的苦闷儿,林衍不顾林宏的要求,带着两个孩子出了宫,回到自己的府邸,这下自在多了。 在龙云城的一个月,林家姐弟几乎都在皇宫里,还没好好看过这座城池,林衍换上便服,特意带他们出去逛逛。 一路上林风禾简直看花了眼,其时南月乃是整个大陆的货物集散地,龙云城更是有着四面八方的商人,满市糖偶面人、古玩珍宝、山珍药材、钗饰脂粉……琳琅满目。 林怀瑾看见什么都想吃,最想尝的,竟是当年在邵景城眼馋的驴打滚,林衍给他买了, 一口咬下去,糯糯叽叽,还有些粘牙,林怀瑾脖子伸出去二里地,可算是咽下去了,看的林风禾忍不住笑。 林衍又领着他们到笔墨店内,购齐了文房四宝。 “虽说府里都有,但你们将正式启蒙,爹合该送你们文房四宝。” 掌柜一件件地取出来,端州的砚、徽州的墨、湖州的笔、宣州的纸。 “你们此前在伯父家里跟着先生读过书,可满意?”林衍问。 林怀瑾一脸抗拒:“先生是极好的,可伯父家里规矩甚多,呆着难受。” 林风禾没说话,但眼里不愿去的意思也很明显。 “既如此,便去紫菊书院罢,紫菊书院收天下弟子,我儿去也可长长见识,”说到这儿,林衍却有些为难,“但紫菊书院只收男弟子,禾儿……爹再想想办法。” “为何只收男弟子?女子怎么了?”林风禾心里百味陈杂。 林衍看她失落,似是觉得她可怜,带着点安慰之意,勉强笑了笑,“爹也不喜这劳什子规矩,但是禾儿你要知道,这世间的女子,总是活的比男子艰难些。” “那什么紫菊书院看不起女子,我偏要证明女子不比男子差,爹,不若让我女扮男装去。” “天下皆知,晋王府中是龙凤双子,你若女扮男装去,便不可用郡主身份,禾儿,你可愿意?” “爹,我愿意。” “好,不愧是我儿。” 林衍带着林风禾去做了两身时兴的男子衣服,又换了个男子的发髻,这年岁的孩子,本就不太能看出男女,林风禾五官锐利,这么一打扮,倒看出几分男子气概来。 三人出闹市,快到城郊,拐进一僻静长街,临街有一串儿古朴建筑,白墙黑瓦,朴素大气,院墙内松柏青翠,传来孩童的声音。 林怀瑾听到小孩的声音便精神一振,从前在陈家,还有三两同龄人能说话,逃出陈家以后,已有许久未见过同龄人了。 到了龙云城,更是成日规规矩矩,不似从前泥里来水里去地撒野,不知龙云的同岁人平日里都玩什么。 林衍一手牵着一个入内,林风禾见院中扫得干干净净,三个比她高了一头的少年站在十步外,各拿着箭,投进不远处端放着的壶里。 听到脚步声,少年们便朝他们望来,林风禾还好,但林怀瑾又有点忐忑,朝林衍靠近了些。 林衍没有停留,一路带他们进了内厅,厅中坐着一个老头儿,须发花白,正在喝茶。 “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两人规规矩矩的站在廊下,林衍径自进去,里头传来说话声。 有一少年过来,打量着他们,站在一口钟前头,渐渐地,庭院内聚了不少小孩,约莫着至少都有十岁大,各自远远地看着他们,小声议论,有人过来想和他们说话,却被个头最高的那少年阻住。 他站在钟下,朝林怀瑾问道:“你是谁?” “本宫是晋王之子林怀瑾。” “那你呢?” 林衍还没说过她将用什么身份进书院,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中生出些许麻烦将近的预感。 孩子们都以为林风禾是怕生,纷纷笑了起来,林风禾虽不知他们在笑什么,心中却生出一股怒意。 “从哪儿来的?”少年拿着一根打磨的光滑的木棍,在手里拍了拍,走上前来。 “阿……” 林怀瑾想要放在林风禾身前,却被她一把拦住。 少年用空着的那只手搭在林风禾肩上,霸道地揽着她,朝自己怀里一兜,用那木棍抵着她下巴,令她稍稍抬起头,调侃道:“你多大了?” 林风禾面色一冷,想要挣脱,却被少年箍着,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才推开他。 这少年长了一双碧眼,是西暻国人,比她高了足足一个脑袋,看着也壮实,若动起手,就算有怀瑾帮忙,也定会吃亏,她只好忍着没发作。 少年见她忍而不发,就像拳拳揍在棉花里,毫无趣味,又拍拍她的脸,说,“问你话呢,是哑巴吗?” 林风禾看着那少年,紧紧握着拳,目露凶光。 殊不知在少年眼中,她不过也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只需一拳下去,便得哭爹叫娘地求饶,然而在动手以前,少年似乎还想再逗她玩玩…… “你这小矮子,在我们西暻,连当奴隶的资格都没有。” 少年没机会再说出下一句话,只能眼看着林风禾的拳头变大,紧接着鼻梁处传来一阵断裂般的疼痛,他被揍得朝后摔去,倒在地上。 她看着瘦弱,但在陈家干了不少苦力,又康养了这么几个月,力气着实也不小。 一场混战就此开始,那少年鼻血长流,却不退却,冲上前要掀林风禾。 林怀瑾自然不能干看着,矮身朝他腰上一扑,把他扑出回廊,摔在花园中。 这一下,围观的孩童们当即纷纷大声叫好助阵,围成一个圈,光看三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 第十三章 求学 林怀瑾脸上吃了一拳,眼冒金星,被那少年骑在身上,脖子上尽是对方的鲜血,直被压得眼前发黑。 被林风禾被踹了一脚,爬起来力量蓄到了极限,忽然抓住那少年的脚踝,把他狠狠掀翻在地。 紧接着林怀瑾又是疯狗一般地扑上去,咬在那少年手上,众孩童登时哗然,少年痛得狂叫,林风禾才不理他,又是狠狠的踹了几脚。 三人打来打去,动静闹大了,终于惊动了房间里的大人。 “住手!快住手!” 只见林衍如一阵风般直冲出来,书院的山长紧随其后,怒吼道:“快快住手!” 孩童们马上自觉退到墙后,少年跑开,山长手持戒尺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把抓住了那少年,在他屁股上狠狠的打了几下。 林衍脸色煞白,忙抱起两个孩子,检查他们伤势。 他简直服了这几个孩子的脾气,若叫起来,他当能察觉外头出了事,偏生三人都一声不吭,屋里听见儿童嬉闹,也只以为在逐球戏耍。 林风禾脸上沾了泥,林怀瑾则是被打青了一处,两人都是一脸狼狈,却朝林衍笑了笑。 好在没事儿,林衍压抑着怒气起身,转头看清那个少年的面容,眉头一下紧紧蹙起,询问山长他的身份。 山长面色难看,回道:“他是达尔诺布亲王之子,达尔诺布·巴特尔。” 西暻下有十六个附属部落,其中达尔诺布是最兴盛的部落,骁勇好战,巴特尔的这层身份在,林衍还真不好对他做什么。 更何况巴特尔也只是个半大孩子,他总不好以大欺小。 半个时辰后。 林衍给两个孩子洗过脸,擦去身上、手上的泥水,对林风禾叮嘱道:“禾儿,以后你便用云湛这个名字,是督察院云御史养在乡下的季子,记住了吗?” “我知道了,爹。” 交代好身份,林衍带着两个孩子去拜见山长。 紫菊书院的山长乃是上朝太傅,辞官以后便开了这间书院,就连林衍都是他的学生,对他尊敬有加。 “给山长上茶。”林衍吩咐道,“去罢。” 林风禾被踹的那一脚正好揣在肩上,端着茶盏的手不住发抖,抖得杯盏叮当作响。 “我先前已惩戒过巴特尔,他若再生事端,便会被送回西暻,而你们入我书院,须得将逞勇斗狠的这脾气收一收,”山长慢条斯理道,“放不下这一身戾气,指引你们一条明路,那流云山上的匪窝就不错。” 说完,山长坐在位上,就那么看着他俩,非要磨磨他们的气性。 两人端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见山长不接,林风禾便将茶盏放到案上,茶水还泼出来些许,溅上山长衣袖,山长登时色变,怒道:“云湛,放肆!” “山长,”看山长发怒,林衍忙求情道,“她被云御史养在乡下,初来龙云,不懂规矩,还没教好。” 山长冷冷道:“不懂规矩,便领回去教会了再来,莫说她了,便是当年的陛下,在我这里也不敢说不懂规矩!” 林衍当年没少被山长骂,颇知他脾性,当即闭嘴不吭声,林风禾也跟着不吭声,这山长就是个固执的老古板,与她脾性不符,若当真不能进便算了。 唯有林怀瑾在一旁着急,两只眼瞥来瞥去,想要打破这一僵局。 骂了一通,山长口干舌燥,林怀瑾颇有眼色的奉茶,喝了口他端上来的茶,山长这才松口:“罢了,过来上学后,一视同仁,再行私斗,逐出学堂。” “多谢山长。”林衍心头大石落地,又让两个孩子拜三拜,然后领着离开了。 途经前院时,林风禾又见那少年跪在墙前,面壁思过,她多看了一眼,少年亦回瞥了她一眼,彼此眼中充满厌恶。 回到府邸,亲手给林怀瑾上药,林风禾也关切的看着。 “怎么被打也不吭声?” 林怀瑾忙解释道:“爹,是他先动手打阿姐的。” 林衍放下药,语气认真:“爹不是责备你们,但你们打不过,为什么不跑?爹只有你们了。” 为何不跑呢? 山长说的不错,林风禾身上总有一股逞勇斗狠的劲儿,从前在陈家,哪怕是被人按在泥里践踏,她也会奋力反抗。 而林怀瑾虽性子优柔,却见不得姐姐吃亏,总是会扑上去帮忙。 见两人都不说话,林衍耐着性子,说:“禾儿,瑾儿,世事无常,爹不敢说一定能护你们一世周全,再有人惹你们,便掂量着,能打过便打,打不过,拔腿先跑,我迟早会替你们摆平,决计不可豁出性命去打架,懂吗?” 一室静谧,林风禾突然问:“爹,你骁勇善战,武功肯定不差,教教我。” “禾儿,教你武功很简单,明日你便可跟着学,”林衍静静的看着她,语重心长道:“但是禾儿,爹征伐四方,学会一个道理,杀人是杀不过来的,不管你的武艺有多高超,当要杀你的人数以万计时,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你,这世间的沉疴痼疾光靠杀人,也是无法解决的,所以你要学的,不只是武功,懂了吗?” 林风禾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林衍欣慰的笑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随即,林风禾再度开口:“爹,明日我就要开始学武,我不杀很多人,我只要揍趴那小子。” 林衍:“……”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突然,林衍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笑出声来,满眼都是怀念。 两个孩子不解的看着他,他止住笑意,解释道:“爹想起了你们娘亲,她也如禾儿这般,看着人畜无害,可谁要是惹恼了她,定要还回去。” 说到最后,林衍的眼里闪烁着点点泪花,深吸了一口气,他才接着说:“罢了,爹说过,我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爹不会强求,你想学武打遍所有看不顺眼的人,那明日就开始学,只要你高兴就成。” 次日大清早,林衍便叫醒了林风禾,从基本功开始教她学武。 ------------ 第十四章 闲暇 院中桃花开的正盛,林衍在树下打了一套掌法,错切,并推,翻掌,覆手,专注的神情极其英俊。 招式收尾,他一掌拍出,粗壮的树干摇了几下,桃花纷纷洒洒的落下,他运起真气,卷起空中桃花,再一瞬间朝林风禾挥去。 花瓣在半空中便泄了劲儿,在林风禾四周飘荡,甚是好看,她一时间看呆了。 林衍收掌,拂去她头顶的落花,问:“这掌法刚柔并济,想学么?” 林风禾欢喜的点点头,林衍就开始一招一式地教她,林风禾说:“不是说习武要从基本功练起?我没扎过马步,下盘不行。” “禾儿这年纪再练基本功已来不及了,”林衍满不在乎道:“不用管那些,只要你开心就成。” 林风禾:“……” 她一阵郁闷,随即重拾信心,模仿林衍的动作,将掌法打了一轮,林衍也不说她打得对不对,只是囫囵教了她一些,便说:“成了,先学一点,你有兴致,回头再练,这叫‘深入浅出’。” “爹,这样真能练成吗?” “持之以恒,不怕练不成,练个十年八年的,便也可闯荡江湖,当个游侠了,届时莫要忘了回来看爹。” 林风禾哈哈笑,爹这脾气实在太合她的心意了,正打得有点累,林衍就知该开早饭。 叫醒林怀瑾,两人吃过早饭,两人习惯性地等着那句“去读书”。 从前是玉净尘,后来是皇伯父和皇伯母,他们已习惯了,林然而衍却丝毫没有催他们的意思。 “爹,我想去种花。”林风禾试探性的说。 林衍示意她去就是了,林风禾便到管家昨日给她开辟的花圃旁,摆弄她的植物。 见林风禾可以自行去玩,林怀瑾便也兴冲冲的询问:“爹,我今天还想去逛街。” “行,去问问你阿姐去么,顺道去给你阿姐定个浇花的竹渠。”林衍盘算着。 林怀瑾兴致冲冲的跑去询问林风禾,然而林风禾看着花园里的沃土就走不动道了。 如此好的土,在宁州城是见也见不到的,有了这些土,从前在宁州城没种活的草药,说不定能成,她当即就拒绝了,林怀瑾只好和林衍一同去逛街。 在地里忙活了一阵儿,无人督促看书,林风禾却有点于心不安了,心不在焉地浇了水,又跑去书房读书了。 那本千字文已经破破烂烂了,她索性翻了几本林衍的藏书,津津有味的看着。 “整日玩良心上过不去?”林衍回来,便听管家说她在书房,端着一盏清茶,坐在书房外,抬头看着天上白云飘过。 被看穿心思林风禾只得说:“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儿的千字文都翻烂了,本就是爱读书的,正常。” 林风禾有点不好意思,如此数日,林衍从未强迫林风禾做这做那,想做什么都行,哪怕什么也不做,坐着喝茶发呆也可以。 但林风禾的脾气素来是那样,按着她的头她不乐意,无人催促他,反而无聊起来,于是不用林衍催促,她每天也自行读书,时而还装模作样,跟着林衍学几下掌法。 ------------ 第十五章 童蒙 每天练武、种花、读书,就这样过了半月,紫菊书院终于开始授学。 紫菊书院共分三阁,分别是童蒙阁、训诂阁以及经学阁,刚入学的小孩先进童蒙阁识字和练字,读完千字文、三字经和百家姓,认得全了,考校过了,便可晋级到训诂阁读深一点的经文,例如孟子、中庸,需借助夫子的指导来理解经典的含义,最后再进入经学阁,探究和研读易经、春秋等经典,理解其义理。 待得书院里学无可学时,便当离开书院,应考举仕了。 林风禾姐弟这几个月来虽读熟了千字文,但没正经练过字,对字的含义和书里的天文地理、历史人伦也不甚了解,于是先入童蒙阁,待考校过了再入训诂阁。 一想到明日就要去书院,林风禾有些紧张,折腾了半宿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等她再睁眼时,已是天明,钟声“当当当”敲响,一声比一声急促,外头的老管家站着说:“郡主,晨读到,请。” 林风禾匆匆忙忙起身,在侍女的帮助下梳洗打扮,和林怀瑾一道被送去书院,加入孩童们的晨读课中。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治本于农,务兹稼穑……” 林风禾坐到最后一个位置上,跟着其他人摇头晃脑诵读,晨读结束,夫子发下黄纸开始教书。 紫菊书院里的学生多是显贵,童蒙阁的学生哪怕没有正式发蒙,也在爹娘的耳濡目染下懂得一些,也就没那么认真。 林风禾听了一会儿,发觉身边的小孩儿神思各异,便也跟着走神儿了,心想那日与自己打架的巴特尔不知在何处。 巴特尔看着比她大些,应是在训诂阁里读书。 到了午饭时,不论是各家府上下人送饭,还是吃伙房的饭菜,都得在益心斋吃,林风禾从童蒙阁出来,果不其然,远远地瞧见巴特尔从训诂阁里出来。 紫菊书院虽收异族人,但如巴特尔这般千里迢迢求学的并不多,是以异族人并没有几个,巴特尔看起来与他们也不合,自个儿坐在角落,身边无人落座。 林风禾姐弟坐在一处,晋王之子逞凶打架的名声已人尽皆知,众人有心巴结他,却不清楚他的性子,怕惹恼了他,一时间在他周围也空出了一圈。 无人打扰,林风禾反倒觉得舒坦,不像往常那样,走到哪儿都有一圈人跟着,实在憋闷的慌。 忽地,有一少年过来,朝两人抱拳,“世子,云兄。” 林风禾疑惑地打量那少年,少年看着比他们大了些许,一副老成的模样,一身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浓眉如墨,唇红齿白。 “你是?” “我姓李,叫李晓,我爹是户部尚书,与晋王是旧相识,他让我在书院多关照你们,若有什么问题,便来找我。” 听李晓这么一说,林风禾才隐约想起这事儿,只不过林衍没当回事儿,她听过便也忘了,倒是林怀瑾招呼着李晓坐下,两人像是相见恨晚,颇为热络。 吃过午饭,小睡一番,又有人敲钟,学童们各坐各位。 正是春困,有小孩午间没睡够,直接枕着一叠宣纸,睡得流口水。 林风禾写的一手烂字,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聚精会神地练习,夫子从身边经过,一戒尺甩在她身边正睡觉的孩童手上。 孩童登时大哭起来,犹如堤坝开了闸,被夫子拎着衣领,到走廊下去罚站。 林风禾一个哆嗦,恐惧地看着那孩童,继而不敢有丝毫倦怠,开始认认真真的念书学字。 ------------ 第十六章 约定 半个月时间过去,夫子开始考校,以戒尺挑出其中一句,被挑中的孩子便朗诵出声,换一句,再读,再换。 “这什么字?”夫子问。 “君。”那小孩坐直了身子答道。 “这呢?”夫子又问。 答不出,一记戒尺赏在手心,那小孩忍着不敢叫出声,手掌火辣辣地疼。 “璧。”夫子背着手,在学童中穿行,随口道,“和氏璧的璧,玉璧关的璧,有匪君子,如圭如璧,下一个,云湛。” 正好抽中林风禾,若只有这半月时间,林风禾怕也少不了挨板子,好在从前看过,有惊无险的过了这一遭。 夫子赞赏的点点头,又去问下一个,挨个考问了一圈,戒尺也赏了一圈,天色蒙蒙昏暗,外头敲钟,夫子方道:“放学。” 学童轰然起哄,名堂外早已车行马嘶,挤得水泄不通,不少孩童们探头探脑,犹如等过节一般。 门房挨个唱名,点到的孩童便被接走,不少小孩爬到栅栏上朝外张望,又被手持戒尺的夫子挨个敲打恐吓赶下去。 林家姐弟站在一处,踮着脚朝外看,以往都是林衍亲自来接他们,林衍个子高,一眼就能望到,可是今日却没看见。 应该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书院外这个点早已围的水泄不通,来晚一会儿便进不来,只能等。 门房扯着嗓子,小孩们陆陆续续地出去,前院内的孩子越来越少。 “李家——李少爷。” 李晓走出来,朝孩童们点点头,林怀瑾还在张望,一眼瞥见李晓,李晓便朝他招了招手,问:“晋王还没来?” “一会儿就来。”林怀瑾解释一句,李晓便出了大门外,来接他们的是府中管家。 其实来接学童的,大多都是这一类人,偏偏林衍失而复得,总是不放心,非要亲自来接。 两刻钟后,院中余十余人,名堂外巷中亦车马稀少。 直到门房点完最后一个名字,剩林家姐弟与巴特尔留在原地,林风禾站得累了,索性坐到台阶上,林怀瑾换了一只脚,倚在院门前朝外张望。 夫子与先生们换完衣裳,在他们面前经过,互相拱手,各自回家。 门房看了看余人,关上了大门,说:“童蒙馆与训诂馆的学子不可私自离去,腰牌留下,待会儿有人来,自然放进去找你们。” 那少年先是过去,缴了木腰牌,却不走,站在一边有意无意地看。 “那我们怎么办?”林怀瑾有点焦虑地问,抬头瞥向巴特尔,对方却已走了。 门房答道:“去饭堂领夜食,完了继续等,该做啥做啥,若一直没人来接,晚上便去午睡的地方歇息。” 林风禾点点头,转头却见巴特尔的身影并未走远,朝着饭堂的方向晃荡,她一下明白了,他是叫他们一起去吃饭。 书院每日都有五六个杂役留守,做了一大锅烩菜,连着门房在内,数人排队依次去领食。 饭堂里点着两盏油灯,只开了一张桌,林风禾端着碗打好菜过来,见无处可坐,巴特尔便主动朝侧旁挪了个位置。 ------------ 第十七章 约定 林风禾正迟疑时,巴特尔终于开了口,一脸不耐烦地道:“不揍你,坐罢,怕成那样?” 林风禾心想谁怕你了,面子上仍有点过不去,却总不能捧个碗站着吃,于是只得在巴特尔身边坐下。 谁曾想,她还没坐下,林怀瑾就突然挤了过来,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盯着巴特尔。 “她是你的童养相公不成?”巴特尔拧眉,语气隐隐透着不耐:“你们汉人就是心思多,坐个板凳都要挤来挤去。” 林怀瑾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自顾自的隔开林风禾与巴特尔,然后埋头苦吃。 两人还有半碗饭时,巴特尔已经吃完了,不拘小节的用手擦了擦嘴,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姐弟两人才小声交谈起来,互相考校书中的内容。 饭后,两人又到院子里等了一会儿。这时天已擦黑了,书院里剩灯油钱,院子里便没有点灯,黑漆漆的,没甚意思,两人来来回回踱步,想起门房说可以去午睡的地方休息。 书院里的学童其实并不算多,每个阁里约莫三十来人,便没有额外开辟一处睡房,而是在藏书阁休憩。 藏书阁一共三楼,刚好能将学童们分开,藏书阁左侧有一处小房,用来存放每个学童的被子,右侧有一炭炉,终年不熄,与厨房连通一烟囱管道,地热管供给书阁、简室与藏卷之处驱潮所需,以免潮气湿寒凝冰令古卷竹牍破裂,墨块碎开,因此藏书阁内冬天也不冷,用作小憩并无问题。 两人去小房里取出被子去了一楼,昏暗的灯光下,已有几个杂役躺下,杂役看见他们,忙道:“两位少爷,在书院过夜的学童都在二楼,请上去吧。” 上了二楼,高大书架一排排屹立,纵横的倒影下,宽大的木案中央亮着一盏灯,比一楼亮堂多了。 最亮的地方就是灯下,巴特尔已在那儿铺开被褥,放了个枕头,四周还有三个学童,离巴特尔远远的,各自散开。 林风禾两人犹豫不决,一方面想在灯下,又不知是否该过去,巴特尔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自去书架前翻书。 虽然现在的林风禾并未将巴特尔看作什么仇人,却始终有点不大自在。想必巴特尔也是这般,两个小孩都觉得没必要冷脸相对,却无人愿意先开口讲和罢了。 于是林风禾把褥子铺到长案的另一侧,林怀瑾则和她并排,三人中间是那盏灯,楚河汉界,互不相涉。 林怀瑾铺好被子便躺了下去,林风禾去找了本书,以打发等候林衍来接自己的时光。 她平日里最爱看的是《百草集》,里头记载着各种植物药草,著书之人特别有趣,将植物描述的栩栩如生,还夹杂着些风趣的笔墨。 她看的认真,时不时还被书逗乐,抬头却见巴特尔一动不动的盯着她,面前堆了好几本书,却没见他翻几页。 “看我作甚?” 有学童已休息了,林风禾压低声音,小声询问。 “你好看,”巴特尔完全不懂汉人的含蓄,说的相当直白,“你笑起来像草原上的格桑花,比女子还好看。”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夸她,甚至夸她比女子还好看,开什么玩笑,她明明就是女子。 一来二去,林风禾被弄得也无心再读下去,打了个呵欠,趴在桌上发呆。 “晋王今日兴许不会来了。” “会来的。” “我爹说每月接我回家一次,现在三个月也不见来,”巴特尔兴味索然的说:“他们都是骗人的,你不要信他们,就不会被骗了。” “不,他不一样……” 说到最后,林风禾也没了底气。 林衍是南月的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背负的责任与负担远比她想象中要多的多,不论他有多想抽出时间陪他们姐弟,可总有一些事要他去做。 可是……明明约定好了每天都要来的……充满希望,又失去希望的滋味,有些难熬。 想着想着,林风禾把脸埋在被褥上,想让自己好过点。 巴特尔听到那声音,疑惑地观察林风禾,见林风禾不住抽动,便起身矫健地翻上案去,滑到木案另一头。 “喂。”巴特尔声音在耳畔说,“你在哭?哭什么?” 巴特尔强硬的将林风禾拉起,但林风禾没有哭,只是眉头紧紧地拧着。 两人对视着,彼此的目光之中仿佛有种别样的默契,最后林风禾别过头去。 “别哭。” 巴特尔伸出手,放在林风禾的头上,顺着她的头慢慢地摸下去,再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 “怎么跟个女孩似的。” 忽然之间,林风禾觉得好过了不少。 那一天,林衍还是来了,不管多晚,终究是来了,在巴特尔羡慕的目光之中,带走了睡的正香的林怀瑾和林风禾。 已经昏暗的灯光界限横隔在林风禾与巴特尔之间,隔开了两个世界。 ------------ 第十七章 朋友 次日,林风禾姐弟依律前去上课,晨读后循例是教开蒙课程,先诵读千字文,再照着帖子写字。 林风禾本觉得自己与巴特尔的关系算是更进一步,可今日午饭时,他又像看不见她似的,自个儿缩在角落。 她心里有点郁闷,神思恍惚的过了一天,一直到放学,才收拾心情,和林怀瑾一起去院子里等,却见巴特尔站在檐下,远远的看着。 一时之间,她有些拿不准巴特尔的想法了。 “世子殿下,云家——云少爷,”门房唱道,“不在?” 因为昨日有事耽搁来晚了,为了补偿,林衍今天是来得最早的,未时还没到便在门口候着。 “在!在!”林怀瑾忙出来,缴了腰牌,扑到林衍怀中,被他一手搂在身前。 林风禾也跟着出来了。 “回家。”林衍牵起林风禾的手,林风禾却仍然忍不住回头看,从书院正门的栅格朝内望去。 巴特尔站在前院,远远地朝他们看。 昨日林衍来时,便见巴特尔就守在两个孩子身边,隐隐猜到几个孩子多半是和解了,此刻便停下脚步,说:“你与巴特尔交了朋友?” 林风禾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我不确定。” “唔,”林衍想了想,提了个建议,“要不请他来咱们家里吃晚饭?看他愿不愿意。” “可以吗?可是我的身份……” “做做戏便是了,只要你想,自然可以。” “巴特尔!”林风禾朝巴特尔喊道,“我们一起走罢!晚上来晋王府。” 巴特尔摆摆手,林风禾又等了会儿,林怀瑾有些不解:“阿姐,为什么非要叫上他,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大概是觉得他有些可怜吧,”直到巷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巴特尔还没出来,料想肯定是无人来接,林风禾又喊道:“巴特尔,走罢!” 巴特尔不答,转身进了内院。夕阳从巷子口外照进来,林风禾感觉到了一点惆怅。 但是这点惆怅很快又消失不见,回到晋王府,桌上摆了一桌很特别的菜,不如往日的丰盛,甚至有些粗糙,林风禾略微一想,便猜到多半是林衍做的。 “爹的庖厨之术不好,勉勉强强做了这么一桌,权当做昨晚去迟的赔礼。”林衍挠了挠脑袋,看着自己那桌菜,着实有些汗颜。 “已经很好了。”林风禾很给面子的吃了一大口。 该说不说,林衍的菜虽然卖相不好,但是味道不差的,只吃一口,林风禾便被惊艳到了。 片刻,外头突然有人敲门,巴特尔的声音在府门外响起:“云湛。” 守卫拦下了巴特尔,林风禾忙把吃的咽下去,跑出去见人。 巴特尔身上还挂着不少泥土与树叶,站在门外,说:“你居然真住晋王府,不在云御史家?”说着递给他一包点心。 林风禾顿时有些心虚,好在今日因着林衍提前做了饭,怕饭冷,她尚未更衣便先去吃饭,不然要被巴特尔撞个正着。 “我爹外出巡查,我便住晋王府,”林风禾随便扯了个借口,转移话题道:“你怎么偷跑出来的?” 巴特尔也没太在意,应了一句“我当然有办法。” “那快进来吃饭。” 林风禾要拉巴特尔进来,巴特尔却不大愿意,两人在门口拉拉扯扯一会儿,直到林衍特地出来,“进来喝口茶吧。” 巴特尔这才进府了。 ------------ 第十八章 天命 进了晋王府,一向大大咧咧的巴特尔也有些拘束,饭桌上的林怀瑾见了他,倒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吃饭。 下人给巴特尔摆上筷子,他却说:“我吃过了,来找云湛说说话。” “随意。”林衍也不勉强,坐下继续吃。 四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说话,巴特尔只喝手头那杯茶,看着满桌的饭菜,有点羡慕。 林风禾再三劝他,巴特尔只是坚持说在名堂中吃过了,林风禾只得不去勉强他。 扒完碗里的饭,林怀瑾就消失不见了,林衍则在院子里练剑,俩半大的小孩儿坐在一处聊天,有说有笑的,林风禾读书进展飞快,下月初估计就可入训诂阁了,届时便与巴特尔一同学习。 眼见天色也不早了,林衍吩咐下人便收拾了东西出来,找出些林怀瑾的衣服,让巴特尔洗澡歇息。 起初巴特尔还不乐意,奈何身上气味实在太大,方才一路上上问路时,着实遭了一通汉人的白眼,于是便半推半就,被林风禾带去。 晋王府中有一个很大的浴堂,有时林衍还会在浴堂里召见手下的兵士,巴特尔在草原长大,来南月不过三年,完全没有“坦诚相见”的羞涩,见了这么大的浴堂,甚至还想邀请林风禾一道洗。 此言一出,惊的林风禾差点扇他一巴掌,随即想到自己是男孩装扮,有些无奈的将他推进去,然后让仆役把他换下的羊毛袍拿去涤洗烤干,林风禾则在房里,由侍女帮忙洗漱。 待弄完,林风禾没像以往那样将头发全部散开,而是将头顶的头发束成一个小发髻,余发散落下垂,盘坐在一旁,看林衍又唤来人给巴特尔修脸剪指甲。 “你的眼睛就像湖水一样。”林风禾盯着巴特尔,说,“真好看,我要是也有蓝眼睛就好了。” 巴特尔答道:“你羡慕我蓝眼睛,我还羡慕你黑眼睛呢。” 林衍随口说:“蓝眼睛有蓝眼睛的好,黑眼睛有黑眼睛的好,人各有各的命,羡慕不来。” 林风禾点点头,那时候的她还不理解林衍的意思,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不知道为什么,这夜里的这一句话,时常出现在她与巴特尔的记忆之中。 深夜里,巴特尔穿着半湿的羊毛袄子,朝林风禾说:“我走了。” “在晋王府睡罢,有卧房。” 巴特尔摆摆手,不容林风禾再说,飞快地跑了,林风禾注视巴特尔离去,久久未发一言。另一头,巴特尔穿过小巷,来到书院外,从花园的篱笆钻了进去,再把种着万年青的花盆推回去,堵住篱笆里的口子,回到书阁内睡下。 “你可与巴特尔交朋友。”林衍叮嘱道,“但他的为人处世,你不可尽学。” 林风禾点点头。 少年天性都爱玩,林风禾与林怀瑾走得近,大家巴结林怀瑾的同时,也想与林风禾交朋友。 只是林风禾向来独自一人坐着,秉自小养成的戒心使然,生怕失去这一切,更生怕身份暴露,便独自在僻院内处着,不与任何人结交过多。 起初众少年都当她胆小,不敢融入他们,久而久之,发现林风禾似乎是真的不想与人打交道,便渐渐接受了,随她独行,偶尔碰上,会朝她点点头,林风禾则客客气气,遵循夫子所授,停下脚步,整理衣服,回礼。 这是真正的“点头之交”,同学们开始嘻嘻哈哈,只当新鲜事看,后面却觉得林风禾清秀干净,行礼时十分好看,于是一时间名堂内也流行起君子之礼来。 不久,林风禾就通过考校,升入了训诂阁,同桌是个寡言少语的北乾人,个子高高的,坐在她旁边,几乎把她沉入阴影之中,更不显眼。 光阴转瞬即逝,不知不觉,日照渐长,天气渐热起来,而训诂阁里读的书更多,学的也更杂,天文术数,起承转合……无一不费尽心思。 午课时林风禾心不在焉,趴在桌上打瞌睡,脑袋上突然中了一枚李子。 她一抬头,却见巴特尔撑着下巴,往她这里瞟,看她抬头,又把头转了回去。 有了巴特尔时不时的督促,林风禾在庞杂的书文中疯狂的汲取知识,让自己成长,久而久之,一度到了痴迷的程度。 林衍生怕她读书读傻了,每逢休沐,常带着她与林怀瑾去郊外纵马,看山花烂漫,溪水潺潺,偶尔还会带着巴特尔一起。 这样的日子,让林风禾时常觉得自己很幸福。 陈家经历的苦楚虽早已远去,心里的伤疤却在这时才开始痊愈。 但巴特尔似乎不愿分享他的这幸福,渐渐地,他总是找借口,不来与林风禾一起。 林衍说,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些时候,不必勉强。 三年后,林风禾升进经学阁,开始研读更深的经书,而巴特尔还在训诂阁里打转,两人见面的时间更少。 林风禾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读书时碰到的问题,只要朝林衍提出,林衍几乎全能答上。且解答与夫子完全不同,却又自成体系,由不得进风禾不服。 “爹,你不是说自己没读书么?” “吾生而有涯,而知也无涯。”林衍答道,“这世间有谁敢说自己读过书?不过是片瓴节瓦罢了,知道得越多,就懂得越少。” 林风禾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这天她翻了一会儿书,又问:“爹,孔子说,君子有三畏,是什么意思?” “一畏天命、二畏大人、三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 “畏,非是害怕。”林衍正练武,随口解释道,“乃是尊敬之意,尊崇天命,方得安身。” “那天命又是什么意思?” “每个人一生之中,都有自己要去完成的事,这是从你生下来那一刻就注定的,有的人为耕种而生,有的人为打仗而生,有的人为当皇帝而生,林林总总,不尽相类。” “可是,我怎么知道自己的天命是什么呢?” “不知道,乃是情理之中。”林衍放下剑,叹了口气,说,“爹也不知道,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圣人说,人要到五十才知晓呢。” “太久了罢。”林风禾哭笑不得道。 “是啊,前半生懵懵懂懂,撞来撞去,不知天命在何处,当真是浪费时光。” 再后来,林风禾用了短短四年,十七岁便从紫菊书院结业。 结业那天,巴特尔送了林风禾一把用兽骨打造的匕首,林风禾受宠若惊,却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作为回礼,巴特尔只摆摆手,转身回了书院。 那天之后,林风禾再没见过巴特尔,林衍说他回了西暻,找寻他的天命去了。 而她的天命,也在悄然靠近。 ------------ 第十九章 原谅 林风禾十七从书院结业,而林怀瑾在十五岁那年便被林宏接进宫里亲自教养。 人尽皆知,林宏尚无子嗣,且身体不好,而林衍这几年除掉盘踞荆州的游宇瀚,手握南月大半兵权,来日南月便是林怀瑾的天下了。 林风禾想,这大抵就是林怀瑾的天命了。 结业这天,因着林风禾掩藏了身份,只有她与林衍一同庆祝,父女俩在花园里摆酒对坐,说是花园,其实花不多,尽是林风禾种的草药,少了点花间一壶酒的气氛。 “今日之后,你便不用听夫子们唠叨了,”林衍笑着给林风禾倒了点酒,说,“喝点,酒可以喝,但不要喝多。” “可惜今日怀瑾不在,玉净尘也在宫中,很久没见他们了……罢了,爹,我敬你一杯。”为了扮成男子,林风禾常年压低声音,如今的声音已不像孩童时清脆。 林衍却不惆怅:“世间万物,俱有其缘法,缘是一阵风,人和人,就像你眼前的云,聚散有时,来去匆匆,况且他们与你共赏这龙云城的月色,不必伤怀。” 林风禾“嗯”了声,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心里便好过了些。 父女俩对饮,灯光下,林衍认真地看着林风禾,说:“禾儿,你长大了。” 林风禾喝完那杯,长长地出了口气。 可我依旧不知前路在何方,林风禾在心里说。 在她及笄之后,沈皇后多次召她进宫,与她相看一些年轻的儿郎们,近一年的次数越来越多,隐隐有为她指婚的意思。 她这一生,难道就要这样嫁人? 林风禾不知道,也颇为苦恼。 但她口中却问道:“爹,长大不好吗?” “好,爹喜欢你长大的样子。” 林风禾笑了起来,林衍总是这么说,但林风禾知道他总是没说实话。 “禾儿,爹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和怀瑾。”林衍起身,背过林风禾,仰头望月。 “爹,怎么说这个。” 林衍没有吭声,林风禾也跟着起身,把林衍扳了过来,让他朝着自己,果然林衍难得的红了眼睛。 “爹……”林风禾抱住林衍,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有些话不说,爹心里一辈子难安,”林衍长舒一口气,娓娓道来,“当年你爷爷不同意我与你娘的婚事,只因为她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平民,迫于你爷爷的压力,我与她虽有夫妻之实,但未曾完婚,你娘性子刚烈,却依旧这样委屈的跟了我许多年,后来我们被围困潮桥城,我送她走,也是为了让她能过上更自由的生活,但没想到,她竟然怀了你们姐弟,还因为与我不清不白被娘俩苛待……” “你后悔吗?”林风禾问。 “自然的,我常常心想,你爷爷已经仙逝,无人再能管我,来日得追封她,可人已死了,追封又有什么用呢?原谅我,禾儿” “爹,我不会替娘原谅你的。” 林衍一怔,低头看怀里的女儿。 “我出生以来,就没见过娘,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便也没有资格替她原谅你,”林风禾突然笑了起来,说:“既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你,便好好的活着,陪着我们姐弟,用一辈子偿还。” 林衍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好,我答应你。” “击掌为誓。” 林衍一手搂着林风禾,另一手过来,与林风禾击了三掌,林衍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接着道:“禾儿,爹还没说完,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今你已读过万卷书,想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 第二十章 纵马 万俟诗梦本来还想让池清予不要省着,结果听到池清予这一句话,她又顿住了。 沈落溪的声线轻盈,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她的面中,显的越发肤若凝脂。 但紧接着,令许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那枚珠子飘到了他原本气海灵池的位置,散发出莹莹金光。 耳边传来挂断嘟嘟声,男人倏地挑眉,用嘴型无声冒出个FUCk,手机扔一边,踩着油门左拐右拐,瞥到路边刚好也有一家便利店,油门缓缓松开。 苏同远就是最好的例子,每次到陈安这里,几条猎狗就从来没有对他客气过。 还记得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便是想要喝酒,同时还想要叫几个陪酒的伎人。 苍晨儒见他一脸漠然,仿佛已经放下了一样,但事实上,他一直将沈落溪藏在心里念想着。 既没有对导演这么严重的报复做出任何震惊的表情,同样的也没有面露惊喜,大仇得报的表情。 他从昊焱那把这个情报带给沈落溪时已经看过了,看到情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不屑,若是沈落溪在,半个月的时间早就结束了。 没想到他们家这次准备了这么多,看来还是很重视他们这行人这次的到来的。 “无需多言,说说要我做什么吧?”南无乡对九皇子的狠辣又有了新的认识。 一番梳洗过后,两人吃过了晚饭,叶白继续着她的补番计划,而叶空回到了房间,锻炼了一会儿的呼吸法,便停下了举动。 而这时待在外面的樱雨落和韩洪刚两人默默地看了一眼,此时的韩洪刚沉默了一下,就走向了他的大师兄,试图唤醒眼前的大师兄来了。 “那个魔头进入秘境的事,你有对别人说过么?”南无乡又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了。 青田坊带着满怀的自信,冲向了眼前的猎物,但是,当他冲锋到了一半,却感到了脚下一紧,低头看去,一大截藤蔓缠绕了他的脚踝。 这些品质低劣的烟花爆竹,杨浩有亲自拆开来看过,火药的基本配方是正确的,只是纯度和比例略有些问题,随着不断地实践改进,相信幕后仿制火药的世家一定会生产出与右军烟花厂相近的产品来。 在碰撞过后,“炎灵剑”又向着斗隆斩下,而此时的斗隆,面对“炎灵剑”,可以说是毫无抵抗之力。 “南师兄交代,我是不能出手的。他叫我来,不过监视此方地气,若有变化要及时告知他。”木无讷说。 乌恩奇下意识的连忙摇头,被这个家伙指点,不被骂死也得被气死,不被气死也得被损死,乌恩奇还不想死。 这个区域的法阵早就被仇老启动,这也意味着,战斗随时可以开始。 难道是饮墨有意为之?剑泉突然就明白了饮墨的意思,这把黑玄,对她们来说都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她不希望这样一把剑,落入敌人手中。 原本两位奶奶回来,都是有各自的打算,但是现在一切都被她们给抛之脑后了。 “噗……”其他人,就连缪可蒂也一个没忍住,成功被这三个活宝逗笑。 听到辰荒的话,在他身后的妖兽强者不由地望着此时高兴的辰荒,满脸都是疑惑。毕竟,他们和辰荒可不是一个年代,他们都是后辈,当然不知道,那被辰荒抱着的老人究竟是谁了。 而谷见到传奇的英雄,那当然是想留龙腾等人,在古域城好好地招待一番了。奈何龙腾等人根本就没有时间,也就作罢了。 这段时间叶知秋倒是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过来替剑泉照看伤势,待之如同亲生儿子一般。毕竟他是整个铸剑山庄的救命恩人。 “嗵!嗵!嗵!”妖猿的脚步声密集如鼓点,眨眼来到何云间面前,毫不客气抡巨拳便捣。 而上古天仙们在发现了问题后,便开始远走天外寻找新的适合修行的新天地。 接下来,缪可蒂的身影进入画面,缪可蒂明显没有看到黄子韬,脸上充满了着急。 不过,龙腾却是留意到,镇北王在望向自己的时候,眼神中似乎充满了不惑,甚至还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似乎对龙腾有什么成见。 窗外的争吵声已经停歇下来,话痨和分队长不知什么时候握手言和,关上了泄露秘密的麦克风,头碰头的商量着什么。过了一会,他们俩分别重重的点了点头,相视一笑。 此刻,由于擂台周围设有防御结界,加上阿克琉斯的声音很轻,所以台下的人们并没有听到阿克琉斯的话。 神屠云天也笑了,将另一手轻轻的搭在了明夕的腰上,而她也将自己的另一手搭,在他了的肩膀上。 终于看着这些个,折磨了他们好些天的可恶“蚂蚁”终于出现在眼前,众人心恨又牙痒。 “谁知道呢?正是因为它深奥难懂,而且还需要时机,我们才没有能够看透其中的秘密吧。”铁香雪也是迷茫,道。 今夜夜色虽好,却已是无心去看了。心中诸多烦恼接踵而来,尹俊枫他烦上加烦。 “越形。”随后,大漠赤蚁后缓慢吐出两字,接着,她的身体开始变得模糊,李白瞬间提高警惕,一边在不断杀着红色蚂蚁,一边望向四周。 别的舞祭司,得是先有厚实的灵力能量,只有先将自身的灵力能量提升去以后,才能够有足够的灵力去支撑一支“祭司之舞”的高强度的灵力耗损。 这果然是山本家族的一字穿云箭,不过此时这个刀疤男放出来一字穿云箭估计也没安什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