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书中自有蒙汗药 正月初六,睡意正浓。 朝晖温柔地散落在中土神洲的一隅。一片青山连绵数百里,其中一座名为凌绝的秀峰终年隐于仙雾当中。 一座古朴的书院静静伫立在悬崖边上,院门的红木牌匾上简单刻着两字“青衿”。 院内,绿茵婆娑,有位身着青衫的清瘦少年,此时正慵懒的倚在窗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立着泛黄的书本,昏昏欲睡的模样。 每当手持戒尺的教书先生从少年身旁经过时,他便胡乱地跟着其他学子诵读课文,只不过都要慢上几拍。 少年姓孟,名梁,乃是儒家圣人亚圣的独子。说来有趣,圣人之子,不喜读书,成日说着仗剑走天涯的糊涂话,与他父亲的愿景背道而驰,父子关系总是不好。 随着书院的钟声敲响,读书声渐渐停了。 孟梁将书本轻轻一放,慵懒地打着哈气,他将窗户推开,一股清新的山风夹杂着松涛声涌入屋内,他慵懒地趴在窗棂上,目光越过错落有致的书院建筑,透过如细沙的晨光,望向那遥远而朦胧的山峦。 少年至今仍清晰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父亲方才送走了相谈甚欢的友人,转头便瞧见自己正手握树枝,在院中舞刀弄剑,便没了好脸色。 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是自家父亲不仅动口,更要动手。 每每想到此处,孟梁的牙齿总是呲呲作响,幸亏听闻大崇王朝在凌绝山顶建了家书院,恰巧父亲的学生也在此处担任先生,父亲便同意将自己送来此处。 初来此处时,父亲特意放声与他的学生说,若是不服管教,尽管收拾便是,无需顾虑师生情面,若是学有所成,一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孟梁听闻,不以为然,就算是再狠,能有自家老头打得狠?而且真打出毛病来了,不信糟老头子不着急。 可惜,孟梁低估了这位先生的手段,他虽然从不打骂,甚至鼓励自己去练剑习武。 孟梁听闻大喜,但从早到晚,不得休息,却越发的让人吃不消了。 于是,孟梁提议,就让自己习一天的武,温一天的书,侠客很帅,能说点道理的侠客更帅。 不知不觉间,日子已然偷偷溜走半年,虽说远远不如山下趣味,待习惯了倒也觉得闲适。 如今更是快活。 前两日那位先生代表书院去参加了大崇王朝诗会,书院的其他先生对于自己都不敢太过严厉,这样想来糟老头还是有几分好。 恍惚之间一道清脆的拍击声从脖颈传来,孟梁感到有些酥麻,刚回过神来,便听到头上传来严厉声音: “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可瞧瞧你,这书里怕不是撒了蒙汗药?把手伸出来。” “陈有望远赴诗会前特意将此戒尺转交于我,说若是见你晃神,便用此施以惩戒,你家父亲是不会怨言的。” 灰衣老儒从怀中抽出一把褐色戒尺,重重地打在了孟梁手心,声音之大足矣传遍在场的每位学生耳中。 引得其余学生纷纷将目光投去,偶有交头接耳声。 孟梁只是呲嘴不语,瞧了眼有些红肿的手心,便将目光转向交头接耳的众人,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不屑神色。 老儒顺着孟梁的视线看去,原先窃声私语的学生立刻恢复了往日用功模样。 老儒无奈叹息,毕竟都是些刚满外傅之年的孩童,又怎能做到心无旁骛呢? “今日我们先来温习昨日的课文,余宴你来说说,君子不救是何理解。” 一位头戴翠绿发簪的圆脸少年郎快速起身,昂首挺胸大声答道: “若遇他人遭遇不幸之事,君子先有恻隐之心,再结合当时情景,是否会危及自身生命,若是,君子也可以选择不施以援手。” 老儒欣慰点头:“善哉善哉,坐下吧。” “噗嗤~”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让原先骄傲的少年脸色一僵,侧身回头看去,原来是孟梁正在捂嘴憋笑。 老儒轻咳两声,“念书时不见你有如此精神,课堂捣乱倒是次次不落。” 孟梁正色道:“先生,我可没有,只是觉得这君子不救,只不过是某些惺惺作态,所谓君子的借口罢了。” 老儒厉声大喝:“以后这种话少说,最好别说,丢的可是你父亲的脸!” “先生是年纪大了,书上说的便对吗?倘若那个君子能力足够,你看他还说这话吗?” 戒尺悬空,老儒的胡须气得颤抖,张嘴半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反倒是孟梁自觉起身,站在了课室后的竹墙前继续补充道:“我说的就是我的,与我父亲有什么干系。” 老儒真是气急,可又突然觉得那句,“清官难断家务事”真的不能再真,就连亚圣都不一定能教育好自家孩童,不过自己终究不是陈有望,不能那么没有顾忌。 “今日的功课,你就站着听吧。”老儒抚平紊乱的气息,淡淡说道。 孟梁倒也不恼,反倒是觉得自己是位特立独行的侠客,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右脚跟踏在墙上,微微低头,好不潇洒帅气。 老儒见到此番景象,无奈叹息,安慰自己,孩子总是贪玩的,便把教书的声音又提了几分,但愿孟梁能学到点新的知识。 虽说孟梁一副不着调的模样,但是对于老儒教授的道理课文,可是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时间如手中流沙,稍不留神便到了徬晚。 学生们各自散去,往自己的学舍走去,大多结伴而行,谈笑甚欢。 唯独孟梁一人,嘴里叼着那根刚从竹子上摘下的枝叶,步伐轻快而潇洒。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沿途,有几个调皮的学生见状,故意大声谈笑,甚至有人出言挑衅:“嘿!这不是孟梁,孟大侠吗?”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 然而,孟梁只是轻轻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随即继续大步向前,笑道:“书没读多少,酸臭味倒是染了不少。” “孟梁!”余宴脸色阴沉。 孟梁回头嬉皮笑脸道:“我读书可能不行,但是拳脚一定比你行。” 余宴脸涨得通红,肉嘟嘟的拳头紧紧握着,但一想到就连老儒都忌惮孟梁的父亲,便又只好强压怒火。 孟梁见这徐余宴光打雷不下雨,便继续仰天走向了自己的学舍。 “无聊,一般的年纪,城府便深了起来,打上一架又何妨?”青衫少年躺在竹席上嘟囔着:“孟梁孟梁,孟家栋梁,这栋梁之材为何一定要是读书的状元……” ------------ 第二章 起武 天还未亮,鸡鸣连天,孟梁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嘴角的口水,沿着脸庞染湿了柔滑被褥的一角。 孟梁向来嗜睡,更何况在陈有望近半年来的细心指导下,越发的睡眠不足了。毫不夸张地说,哪怕是头悬梁,孟梁还是能黄粱一梦。 院中的雄鸡不知是陈有望何处寻来,像是通了灵性,每每鸣叫无果,便破门而入,蹲坐在孟梁耳旁打鸣。 孟梁眉头紧锁,眼皮微张,搜寻着雄鸡的位置,随后佯装伸懒腰,再快速张开向鸡脖抓去。 哪知,雄鸡脖子一缩,向后一跃,飞快扑腾双翅,留下几片黑黄色羽毛在空中飘飘然。 孟梁见状,侧翻下床,衣领敞开,头发凌乱,直接飞扑过去。 雄鸡纵身一跃,单脚踩在了孟梁头顶,轻轻一啄,不屑地鸣叫两声,似乎在嘲讽少年的笨拙。 孟梁双手合十,做求饶状,嘴里念念有词: “鸡大爷,我这就起床习武,要不您出去让我换个衣裳?” 雄鸡从孟梁头顶跳下,回过头撇了一眼,朝门外走去。 孟梁目送着雄鸡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收回了视线,啐了一口唾沫,整理起衣冠,小声嘀咕:“别给小爷我抓到,到时候拿你煲汤喝。” 话音未落,鸡鸣声又飘入了孟梁耳中。 孟梁鸡皮疙瘩瞬间炸起,想来这雄鸡,就是槐香楼里那说书人口中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间精怪,飞鸟走兽。” 孟梁拾起床底的竹剑,一路小跑着挥舞着手中竹剑,向学院的东边,据说那里是以前的山怪镇守住所,现在早已杂草丛生,人去楼空。 破败小院中央,立着一块足有三丈高的石柱,旁边没有其它石块,雄鸡早已蹲在上方,见了孟梁便催促其快些过来练剑。起初,孟梁很是惊奇,这雄鸡到底如何登顶,但现在早已习惯。 孟梁从腰间取下剑谱,剑谱没有名字,上面大多是晦涩的文字,隔几页再配上一两幅图画。 兴许是身体里流着亚圣的血,虽不喜读书,但一眼便能将其中含义摸个七七八八。 这本剑谱翻来覆去有数月了,书页早已卷边。往日里,陈先生总是会坐在院中卧房的楼梯旁,手里拿着本蓝皮典籍,一边品阅,一边监督孟梁练剑,稍有不对便用小石子打断。 孟梁很是奇怪,这陈先生到底是读书人,还是武人?小石子从两丈外飞来,力道控制的刚刚好,打在身上虽有痛感,但不至于难忍红肿。 孟梁一手拿剑谱,一手舞剑,瞟了眼空无一人的台阶,眼神闪烁,心中暗自思量:这剑谱虽好,但一味循规蹈矩,岂不是和那些摇头晃脑的迂腐读书人般无趣?若是往后遇到也是习此本剑谱的对手,又如何破招? 想着,孟梁剑招忽变,不再拘泥于秘籍中的一式一式,而是随心而发,剑影交错,带起一阵阵轻风。 本身正在酣睡的雄鸡突然醒来,看向了孟梁,它脑袋一歪,似有些疑惑,看了半晌,扑腾而下。 孟梁很是沉浸,并没有注意到雄鸡正站在自己后方,跟着身法变化舞动。 一人一鸡身影重合,雄鸡似那镜中倒影,踱步,挥翅,蹲起竟完全同步。 突然,两者的身法不再同步。雄鸡猛地往前一蹬,打断了孟梁的招式。 孟梁有些恼怒,转过身来就是一劈,雄鸡一个侧身躲避,竹剑打在杂草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怎地,你个畜牲还懂剑法!?”孟梁愤愤吼道。 雄鸡闻言也是来了脾气,跃起一翅膀扫在了少年脸颊;少年用空手挥拳,没成想那雄鸡既然一抬腿,反倒借力飞得更高,又跳到了石柱顶部。 雄鸡高昂头颅,嘹亮鸡鸣响起,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威严,注视着少年。 孟梁胡乱挥舞着手中竹剑,奈何石柱确实高了些,片刻后只得作罢。 “我若有陈先生的手段,分分钟捏几块碎石,还能让你这牲畜如此猖狂?” 少年一边叫嚣,一边缓步后退,因为他心中早已笃定,这只鸡绝非凡品。 果然,雄鸡大开双翅,准备飞扑下来,可刚做蹲起装便停了下来,视线从孟梁身上移到院门处。 只见门旁立着腰挎断刀的中年人,身材粗壮,脸部被斜刘海遮了大半,他似乎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一人一鸡,看到两者都将目光聚向了自己,便憨憨地挠了下头:“嘿嘿,有点意思,你小子是隔壁书院的学生?。” “大叔,你不会是想告状吧!我可要先声明,我在这里是先生批准的。”孟梁将竹剑背在身后,面带笑容。 粗壮汉子搓了搓下巴,大笑道:“没错了!没错了!小陈说的就是你吧?” 孟梁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劲风拂过面庞,撇在腰间的剑谱也到了中年男人手中。 “小陈就是爱收些老古董,就连这个剑谱都是老掉牙的货色。”中年男人快速地翻看剑谱,摇了摇头,好似有些无奈。 孟梁有些恍惚,他刚才完全没用注意到,这个中年男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的剑谱,而且这家伙看上去也才而立模样,和陈先生应该是一般年纪。 孟梁瞅了瞅中年汉子腰间的无鞘断刀,虽然很快就将视线移走,但中年男子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位少年郎的意思。 “罢了,先自我介绍一下,兵家逆徒,柳藏春。”粗壮汉子在逆徒二字加重了声量,仿佛非常自豪。 孟梁听到兵家两字,两眼放光,尤其是逆徒一出,心中欢喜更是无处躲藏,完全显露出来。 “柳前辈!后辈冒昧一问,您口中的小陈,是陈有望先生吗?”孟梁虽然用词变得恭敬了些,但是语气还是一副顽童样子。 “诶,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当初小陈去林麓书院求学,就是我一路护送去的,他那年应该是和你一般年纪,只不过全然没有孩童该有的心性。” 柳藏春从怀中摸出一把瓜子,连壳带肉吞入口中,眼神上下打量着石柱上的雄鸡。 “没想到这等肥美之物小陈都可以给你搞来。”柳藏春谈笑间抹了下嘴角的口水。 孟梁眼珠一转,附和道:“前辈好眼光,这只肥鸡肉质紧实,吃得和我一样的食材。” “那就吃了。” 话间,柳藏春腰间的断刀发出嗡嗡声,束缚带逐渐松落,断刀脱离束口,悬在空中。 “咯咯咯!”原先傲气的雄鸡爆发出尖锐鸣叫,飞快扑腾逃离小院。 “哈哈哈哈哈哈,痛快!这只肥鸡终于怂了,谢谢前辈!。”孟梁捧腹大笑。 ------------ 第三章 是学子不是君子 书院不大不小,算上教书先生以及食宿管理人员,不过百余人而已,里面学生大多是大崇王朝的王侯将相之后。食堂里总管伙食的黑胖矮师傅,早就将院中学子认得个七七八八,更何况是那些家世神秘和山下普通人家的孩子,更是让其记忆深刻。 黑胖师傅一手拿着白面馍馍,一手摸着滚圆的肚皮,在坐满了学生的食堂桌椅间,自如穿梭。 “那几个小鬼,灶房里还有肉菜,没必要留在最后吃,多久了还改不过来。”黑胖师傅瞧见那些院长挑选来的贫苦学子,总是想将好吃的留着最后,把肚皮拍得作响,关切说道。 胖师傅巡了一遭,发觉少了个熟悉身影,便走到食堂门口向外张望,等了许久也没瞧见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郎。 “小江!你来前厅,我出去寻下那个饕餮少侠。”胖师傅大喊一声。 胖师傅看到一位苗条厨娘从灶房后面出来;于是一跺脚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与此同时,东边破败小院。 柳藏春正一手持着剑谱,一手拋着瓜子,身形左右闪动,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正不停猛扑向自己的少年。 孟梁气喘吁吁地蹲下身子,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落,视线不时在柳藏春身上游移,企图抓到些许细小破绽。 “小子,我看今天这晌午你是吃不成了哈。”柳藏春背对着少年,稍稍一蹲,便又一次轻巧躲开了孟梁的偷袭。 少年这次摔的很重,哪怕小院地板上长了许多杂草,依旧感到胸口疼痛难忍,他起身时发现小院门口正对着的第一棵大树下,站着位魁梧身影,微风牵起那人圆肚前的围裙下摆。 黑胖师傅瞧见少年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便将自己另一半身子从树后挪出,笑眯眯地招招手说道:“孟少侠,这陈师都不在书院里了,怎么还如此刻苦练功啊,是嫌弃你胖叔做得饭菜不可口了?” 柳藏春转过身来,以极为微小的幅度朝着胖师傅弹了一粒瓜子,瓜子的速度很快,快到从孟梁的右耳旁边飞驰而过时发出咻的声响。 “阿嚏!~”那颗飞驰的瓜子应声落地,悄无声息。 胖师傅揉了揉鼻息,笑容不减,“诶呀,到底是那个俊俏婆娘在念叨我,害的我肺都咳痛了。” 柳藏春嘴角微微上扬,颇为满意地点着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嬉笑道:“这位仁兄,我是受小陈委托,来此处教这少年武学的。” 胖师傅闻言,脚步一顿,圆脸上堆满好奇与无奈,先是关心地瞅了眼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孟梁,随后又带着几分戏谑眼神看向了柳藏春,嘲讽道:“一个成日里就知道打打杀杀的兵家子弟,反倒成了武学先生?我看陈有望是读书读傻了,才会托你这种人来传武。” 孟梁心中暗自惊叹,回想起胖师傅在厨房中的英姿:那把锋利的菜刀在胖师傅手中仿佛有了灵魂,时而如疾风骤雨般切片,时而轻柔细腻地雕花,每一次挥刀都恰到好处,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此刻,胖师傅的眼神锐利如鹰,仅仅一瞥便洞察了柳藏春的身份,这份洞察力让孟梁更加确信,胖师傅必定是那所谓的修行中人! “陈有望这书呆子……”胖师傅脸上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信纸被他揉成一团揣入怀里,沉声道:“放人吃饭。” 孟梁听到这话,原先对胖师傅的敬佩神情褪去几分,认真说道:“路是要靠自己走的,饭也得靠自己吃,胖叔的好意我心领了,当然若是可以给我另外留些吃食在锅里是最好的。” 柳藏春听闻此话,颇为满意,拍着孟梁的肩膀,大笑道:“不错不错,吾辈男儿当如此!” 伴随着柳藏春的拍打,孟梁只觉一股暖流自肩胛处涌入,沿着经脉流淌至四肢百骸,体内原本紊乱的气息竟奇迹般地逐渐平稳下来,胸口的烦闷与疼痛也随之消散无踪。柳藏春的手掌宽大厚实,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孟梁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间细微的咯吱声,那是被外力矫正归位的迹象。尽管这拍打的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但那份从未有过的舒畅感却让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眼中闪烁着坚毅与兴奋的光芒。 就在柳藏春又要落下一掌的瞬间,孟梁扭身朝向柳藏春的右臂,死死抓住手中的剑谱,大喊道:“成了!成了!我碰到剑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瞧瞧,这就是你们书院教的君子之道。” 柳藏春松开右手,憋不住笑意,指着身旁这个举着剑谱,手舞足蹈的少年郎。 少年快步迈向胖师傅身边,开心说道:“君子之道与我有何干系,我现在只是学子,柳师傅快随我一同去吃饭吧。” 柳藏春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少年背影,笑意不止,有些出神,这番率真随性自己年少时也比不上他。 胖师傅勾着少年的肩,耳朵微动,发现那兵家汉子并未跟上,转头说道:“怎地,真成仙人了,靠呼吸就可以吃饱?” 粗壮汉子这才回过神来,憨憨地挠头,:“诶,这位仁兄莫要开我的玩笑了,兵家煞气那么重,如何成仙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仁兄的境界委身在此处当个厨子是否有些浪费了。” “柳师傅,您的意思不会是说,胖师傅的武功比你还要强上几分吧。” “诶,这哪里是强上几分啊,我在仁兄面前简直是蜉蝣撼大树,可望不可即啊。” “那,那柳师傅和胖师傅分别是什么境界!?” “你再多嘴我可就拿你去炒菜了。”胖师傅狠狠瞪了眼兵家汉子,随后和气说道:“孟少侠,你还是好好读书吧,这读书可比习武出息多了,你看看咱们那几位大儒,我照样可以飞天遁地,降妖除魔嘛。” “这不一样!那几位大儒一点都不帅,全是术法加持,若是碰上境界更高的鬼魅不就束手无策了?” 一高,一瘦,一胖,三人就这样沐浴在光沙中,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破败小院。 原先出逃的雄鸡不止何时又站在了石桩顶端,静静地注视着离去的三人,直到身影全然不见,方才泄下劲来。 ------------ 第四章 重明 孟梁跟着胖师傅回到食堂,里面学子大多已经吃完了晌午离去,只剩下一些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学子还留在里面谈天说地,毕竟明日就是休沐了,下午也只需要在课堂上温习功课,所以并不着急午休。 身材苗条的年轻厨娘也才刚开始吃饭,看到胖师傅带着那位胃口颇好的少侠回来,后面还跟着个发型可笑的粗壮汉子,连忙起身招呼道:“来来来,饭菜温度尚可,趁热吃。” 孟梁闻言撸起袖子,一屁股坐在了厨娘对面,喜滋滋说道:“李姐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柳藏春,柳前辈,是陈先生介绍来教我习武的,你看看能不能把我隔壁那个小房子收拾一下,让他住在哪里?” 柳藏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视线始终不敢与厨娘接触,只好用余光偷偷瞄一眼。 女子的双颊似被灶火染上了三月桃色,一双丹凤眼,左眉上有颗明显的黑痣。汗珠顺着天鹅颈滑落,隐入烟青色的衣口。发间撇着根亮银色的发簪,似乎有些松落,她反手挽发时袖口滑落,小臂上竟蜿蜒着道淡红烫痕,宛如雪地里斜出一枝红梅。 虽是偷瞄,但也足矣让粗壮汉子吞咽口水,脸颊发烫,要不是皮肤黝黑,估计早已红透了。 “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既然孟少侠都说了,不过总不能都让我一人收拾吧。”年轻厨娘笑盈盈地看着这位,嘴巴塞成了仓鼠的少年。 “自然自然,我肯定会帮忙的,李姐姐放心就好。”说话间,孟梁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 胖师傅又从灶房里端出碗小山高的米饭,瞅见那兵家汉子碗中米饭并没有怎么减少,便打趣道:“怎地,看见漂亮姑娘,不好意思动筷了?” “舅舅,饭可以胡吃,话不能乱说!”李姑娘狠狠瞪了眼胖师傅,语气倒是极其的平静。 柳藏春倍感尴尬,不过正埋头苦干的干饭少年并没注意到身旁三人说了什么,只是抬头时瞧见柳藏春的碗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嘴巴嘟嘟囔囔:“前辈,再不吃,饭菜冷了,滋味就没那么好了。” 用完晌午,孟梁哈欠连天,顿感脑袋昏沉,想要睡上一睡,可惜人才趴在桌子上,就被柳藏春像拧小猫般拧了起来。 “小子,吃饱了就睡啊?走,去那个院子里消消食。” “诶诶诶!前辈,陈先生都是让我小皙的,而且刚吃饱就练武,肚子是会疼的。”孟梁扑棱着四肢,动作滑稽极了,引得在场的几人哈哈大笑。 少脸见状,觉得耳根子绯烧,大声说道:“好歹让我自己走路过去吧,这个样子像什么嘛。” 孟梁张牙舞爪间,无意掀起了柳藏春的宽厚衣袖,一串串碎裂的弯曲铁片被当成手串戴在了他的小臂上。 柳藏春只得放下少年,重新将衣袖束紧,看到少年郎的目光还滞留在左手上,便弹了下少年脑门,开口说道:“怎么,你小子喜欢这玩意吗?。” 少年似啄木鸟般疯狂点头,兴奋说道:“我自诩见了不少的手饰,像前辈这样有碎裂的铁片串起来的还是头一回,感觉很帅。” 柳藏春听到这里的时候,自嘲说道:“很帅吗?我当初在串它的时候,其实很是狼狈。” 少年郎终究是少年郎,并没有察觉出话中意味,反倒追问道:“我若是有前辈这种手串,我肯定是天天显摆的,哪有什么狼狈可言。”孟梁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笑容灿烂。 ------------------- 不出所料,自然是代表青衿书院的陈有望夺得了诗会头筹,他不仅推去了各位大官的宴请,就连宫中皇子的邀请也一概不接,而是匆忙走出皇宫,取出一张符纸,上面用朱墨赫然写着三个字“行百里”。 陈有望右手夹着符纸,轻轻摇晃,那白色符纸竟无火自燃,随即这位身后有众人追赶的儒生消失在众人眼中,只在原处留下些许灰烬飘飘落下。 陈有望踏入由《诗经》文字构筑的虚空甬道。飘浮的篆字擦过他腰间玉佩,在白衫上烫出细密焦痕——这是儒家【字痕渡】特有的代价。 五百里外的凌绝峰上,正在破败小院酣睡的雄鸡忽然睁眼,振翅高飞,降落在陈有望时长坐着的台阶上。 白衣儒生从虚空中踏出,面带微笑看着正等候自己的雄鸡,“重明,早些日子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打听到了,现在那孩子有了新的武学师傅,也无需你再看着了。” “谢谢陈先生!”重明并未出声,而是它的神通【念达】,“先生他,孟家小子想来也快要到了,打个招呼再走,您看可行?” “我还是到后面那片林中等你吧,柳藏春那个四肢发达的家伙,见了我总是想打上一架。”陈有望侧身望向小院门,视线穿过树林。 虽不见人影晃动,但嬉笑打闹事从林间穿入陈有望耳中。 陈有望轻轻一跃,便上至屋顶。院后的林中小道,落叶铺陈,阳光斑驳地穿透树梢,洒在陈有望的白衫上,泛起温暖的光泽。他踏空而下步入林间,寻得一处幽静之地,背靠参天古木,闭目养神。四周鸟鸣虫唱,交织成自然界的悠扬乐章。不远处,一条清澈小溪潺潺流过,水面上偶尔漂过几片落叶,悠然自得。 陈有望从袖中取出一卷古籍,轻轻展开,墨香四溢,与林间的清新空气融为一体,营造出一种超脱尘世的宁静氛围。微风拂过,书页轻轻翻动,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 柳藏春眉头微挑,感应到陈有望的气息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轻轻拍了拍孟梁的肩膀,道:“小子,你先去练武,我去会会你那位陈先生。”说完,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林间小道走去。 “陈先生回来了!?”孟梁激动大喊,然而柳藏春已经不见踪影。 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柳藏春的身上,映出一片片光影。他步伐矫健,几步之间便已穿过了林间空地,来到了陈有望闭目养神的地方。柳藏春双手抱胸,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静静地看着陈有望。 ------------ 第五章 葬春重铸 “藏春叔,若是要出手,那便出手吧。”陈有望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道。 陈有望话音刚落,只见柳藏春身形微动,如同一缕轻烟般掠出,束在腰间的那柄断刀开始剧烈的振动,挣开束缚。在夕穿透层层树叶的光纱下泛着冷冽寒光。 柳藏春步伐诡异,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无形的奇特韵律之上,周边枝叶虽无风吹,但却都沙沙作响。 柳藏春他猛然间一刀挥出,刀光如龙,划破长空,带着兵家独有的杀伐之气,直逼陈有望而来。 陈有望面对这凌厉一刀,只是微微皱眉并不见得有多少愁绪,口中轻吟:“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霎时间,以陈有望为圆心,爆发出阵阵疾风,柳藏春的步伐分明变慢了些许。 同时,这些疾风似乎凝聚成一柄无形之剑,与那如龙刀光在半空交织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四周空气仿佛都被这一碰撞撕裂开来。 柳藏春脸色微变,他未料到陈有望竟有如此能耐。只见那无形之剑与刀光碰撞之处,竟有火花迸溅,如同星辰陨落凡尘,绚烂而短暂。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糊味,那是空间被极致力量撕裂后留下的痕迹。陈有望身形如风,借着这股力量反冲之势,轻飘飘地向后退去,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云端之上,不留一丝痕迹。他的眼眸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仿佛早已洞察一切,淡然笑道:“藏春叔,你我今日之战,不过是命运长河中的一朵小浪花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当初那个尿床小子,短短十几年也有了这通天的修为,我的眼光向来毒辣啊!”柳藏春放声大笑,挽起带有碎铁片的衣袖,突然认真说道:“那就看看你如今境界到底有多高吧。” 柳藏春大喝一声:“葬春!” 只见他小臂上串连碎裂铁片的韧绳断开,里面的铁片尽数飞出,萦绕在柳藏春的身边。 那些铁片猛然间爆发出璀璨光芒,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迅速凝聚成一把巨大的铁碎牙,寒光凛冽,直指苍穹。他身形暴起,如同一头觉醒的狂龙,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向陈有望猛冲而去。铁碎牙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轨迹,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其锋利所切割,发出尖锐的啸声。 陈有望眼神凝重,口中念念有词,周身骤然腾起阵阵青烟,化作一道无形的护盾,将自身牢牢护住,准备迎接这惊天动地的一击。 柳藏春的铁碎牙猛然劈下,与陈有望的无形护盾碰撞在一起,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仿佛两颗星辰在空中炸裂。巨大的冲击力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震颤,树木摇曳,枝叶纷飞,仿佛连天地都被这一击撼动。 陈有望脚下的土地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轰然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深坑。而他的身形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如同风中落叶般向后飘去,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仍死死地支撑着无形护盾,不让其有丝毫破碎。铁碎牙与护盾的碰撞之处,火花四溅,如同烟花绽放,绚烂而危险。 陈有望身形踉跄,却在这危急关头,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口中低喝:“雷声惊梦客”霎时,四周空气仿佛响应了他的召唤,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雷光在云层中隐现。一股股天地之力汇聚于他掌心,化作一道细小的雷电,缠绕在他的无形护盾之上,与之融为一体。雷光与铁碎牙的寒芒交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要将这片空间撕裂成碎片。陈有望借此机会,身形暴起,借雷光之威,猛然向柳藏春冲去,两人的战斗再次进入白热化。 柳藏春与陈有望身形同时一顿,各自退开数步,尘土落定,二人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先前的刀光剑影、雷霆万钧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们脸上洋溢着释然与欢喜,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段无忧无虑、共同游山的日子。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照在二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柳藏春拍了拍陈有望的肩膀,笑道:“好小子,有你的!” 陈有望亦是笑得爽朗,眼中闪烁着光芒,回应道:“没想到藏春叔的断刀竟然成了本命器,看来书上说得不一定全对。” —————————— 正在站桩的孟梁被后方竹林中的惊雷,吓得跌倒在地。 ------------ 第六章 善恶 孟梁一行人来到书院南门,见到一位白袍中年男子正盘腿坐在院外的石凳上,怡然自得地翻看着手中书页淡黄的书籍,摇头晃脑,啧啧称赞,不时用手拍打膝盖。全然没有注意到逐渐靠近的交谈三人。 孟梁见状立刻收敛了笑容,闪身躲在了陈有望与柳藏春身后,因为对于他来说眼前这位中年男子是在熟悉不过的了。 男子姓单,名良,乃是家中的一位管事,时常替自己那古板父亲传达事宜。故而少年每每见到这位经常面带笑容的伯伯,总是倍感苦闷。 少年轻轻摇曳两位长辈的衣袖,摆出一副可怜模样,悄声说道:“陈先生,学生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我得趁单管事没有瞧见我,赶紧躲起来。” “小子,跑得了和尚跑步了庙,倒不如老老实实的和你家管事打声招呼,免得回了家中被添油加醋不是?”柳藏春一把抓住了已经转身的少年郎后衣领。 突然,中年男子合上书页,大笑道:“你们兵家人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不过倒也在理,见了单伯伯不打个招呼就跑,属实不懂礼貌了,不炗,少爷。”对于最后两个词中年男人特意加重了音量,并且拖了些音长。 孟梁面露无奈之色,只好伸手挠了挠头,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笑道:“哎呀!这不是单良伯伯嘛,单大管事亲临,真是有失远迎啊~方才我与陈先生交谈得过于投入,竟未曾留意到您又来为家父传话了,真是失礼之至。” 浑身透着一股江湖气,却一副书生打扮的中年汉子点点头,笑眯眯道:“你这小家伙,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更何况离家如此之远,比往日还要顽劣几分,我回去定如实告知老爷。” 陈有望视线下移,瞧见少年双拳紧握,脸蛋涨的通红:“柳前辈对你的评价简直真的不能再真……” 中年汉子没再理会仍在对着自己口吐莲花的邋遢青衫少年,而是恭敬地朝着少年身旁的白衣儒士行礼:“陈先生,许久未见了,这些时日劳烦您教导我家少爷了。” 陈有望摆了摆:“单老客气了,既然是老师亲自吩咐,我又怎会怠慢,别看孟梁说话与往日无二,但是肚子的知识也是长进了许多。” “明日休沐,老爷想要我来带少爷回府中一日,考校一下笔上功夫有无长进。”中年汉子说话间视线在孟梁和柳藏春身上来回。 “怎地,你也喜欢我腰间这把断刀?”柳藏春嘴里叼着竹枝,一脸不屑地望向单良。 单良微微一笑,目光并未在柳藏春的断刀上多做停留,而是温和地转向孟梁:“少爷,既然明日休沐,我们早些回府,也让老爷看看你的新学问如何,可好?”说着,缓步走向少年,山间飘散雾气开始逐渐聚在了他的脚下。 少年心中虽万般不愿,却也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应允:“让我和陈先生好好告个别,咱们再走,您看如何单伯伯。” 单良微微点头:“无妨,老爷现在也正在待客,时间还算充裕。” ------------------------------------------------- 孟轲府内,一头发花白稍有驼背的老人家手持一根拐杖,笑盈盈地品着茶。 老人姓荀,名卿,现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号称天下第一次棋手,其棋术也确实胜过大崇王朝的国手,便被孟轲邀请到家中对弈。 荀卿轻轻放下茶杯,目光穿过袅袅升起的茶香,望向窗外朦胧的山景,嘴角勾起一抹慈祥的笑意。他缓缓站起身,拄着拐杖,一步步踱向棋盘,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稳而有力。棋盘旁,一块青石上刻着“落子台”三字,字迹已略显斑驳,却依稀可见往昔的风华。 荀卿坐下,轻抚棋盘,仿佛在与一位久违的老友对话。这时,一阵风吹过,带动了他斑白的发丝,也卷起了棋盘上一枚枚棋子,它们在空中轻盈地旋转,闪烁着淡淡的微光,宛如星辰落入凡间,为这静谧的亚圣府增添了几分神秘与灵动。 老者对面坐着为两鬓微霜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翻看着老者登门带来的文章,时而蹙眉,时而点头,偶尔再看看棋局是否有新的变化。 老者落子很慢,每一步都要考量许久,老者每落下一子,中年男人便快速地放下一子,显得毫无章法。 但是老者却对中年男子的落子频频点头:“你这棋下得确实怪异,不讲章法布局,全是倚靠算力落子。” 中年男子笑道:“老爷子,你这文章确实写得妙极,就像是你的落子一般步步为营,步步算,一子落,百子生,看上去都是在论善,实则在提恶。” “孟轲棋友以为如何便是如何,今日只是来下棋,顺道给你看看我的文章罢了。” 孟轲执黑子的手悬在半空,棋罐里突然传出婴儿啼哭。荀卿拐杖轻点地面,一粒白子自行跃出,落在三三位。 棋盘陡然升起三尺清气。 氤氲雾气里浮现茶山景象,数百茶农佝偻采茶。每当白子落下,山间就多出几株野茶树,嫩芽在风中舒展成《劝学》章句。 "浮梁茶最忌雨水。"荀卿吹散茶汤浮沫,"清明前采的叫仙毫,谷雨后便成了烂柯枝。" 黑子重重叩在七九路。雾气刹那染作墨色,洪水自天元倾泻而下。茶农们突然直起腰杆,黑压压的人群扛着沙袋逆流而上,最前方的汉子眉目竟与孟轲有七分相似。 棋子开始自行移位。荀卿的白子如星斗流转,每次移位都在棋盘刻下银色轨迹;孟轲的黑子则化作碑林,密密麻麻的碑文竟是《性善论》残章。当第三十六枚黑子嵌入天元,棋盘传出龟甲开裂的脆响。 "且看这道裂纹。"荀卿的拐杖沿着裂缝划过,裂纹里渗出琅琅书声。稷下学宫的虚影在裂缝深处明灭,有稚童踮脚擦拭"克己复礼"的匾额。 孟轲忽然抓起五粒黑子撒向西北星位。棋子坠落的轨迹拖出彗尾,在触及棋盘的瞬间化作坠星。荀卿的衣袖无风自动,拐杖尖端截住一缕星光,棋盘上顿时绽开七十二朵青莲。 "好一个星落子。"荀卿的白发沾满棋枰飞散的荧光,"可惜天道五十..." "大衍四九。"孟轲终于放下文章,指尖凝出一滴墨汁。墨滴坠地时,所有棋子同时跃起,在半空拼成"天地大同"四字。 ------------ 第七章 老秀才 中土神洲有一片竹林,名叫功德林,数以万计的金色文字犹如一道道粗壮的锁链将这片竹林包围,日复一复,萦绕于竹林四周,在竹林的地面四周立着许多石像,大多都是卧倒酣睡的狮子,偶尔会见着几个身披石甲的力士,这片竹林很怪,寻常人无论怎么向它走去,永远都不可能到达,周边村镇的百姓对其习以为常,想来必是某位时代久远的大能手笔,而且一定是儒家的手笔,关于他的来历就再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传闻曾经有位外乡来的剑仙,不小心闯进了这片竹林,本想御剑飞去,可那外乡剑仙的飞剑只能离地数米,并且林内道路错综复杂飞行的速度也颇被限制。于是那剑仙在里头劈了数百道参天剑气,惊得林中鸟兽四处逃窜,可是出去的路并没有劈开,反倒是把那些沉睡的石狮子吵醒,全部都活了过来飞扑向那位剑仙。四周的村镇只觉得地动山摇,似是山岳咆哮,居民们纷纷烧香跪拜,约莫两刻钟后才恢复如初。据说那位外乡剑仙最后还是走了出来,也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佩剑不见,容颜不再年轻,似是顷刻见老了半百。 白袍中年踩在云端,手指向途径的奇异竹林,讲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费,绘声绘色,全然不像是个儒生打扮模样的人会有的神态;在白袍中年身后的青衫少年听得眉飞色舞,频频点头称奇,原先对于高空的畏惧一扫而空。等了半响见中年男子不再言语,有些失落:“单伯,您倒是继续讲下去啊!” 单良呵呵笑道:“少爷别急,你若是此次考校没有令老爷满意,你自己就可以亲自到这个功德林里面居住了。” 青衫少年不语,只是一味的紧闭双眼,开始在脑海中将这半年所学拼命回想,毕竟有趣的只是故事,自己成为了故事的一部分不见得有意思。 中年男子瞧见少年这般模样,只觉有趣,淡然一笑,专心腾云。 渐渐日落西山,烈日的灼热不再明显,一大一小驾着云雾缓缓落下,青衫少年嗅到了熟悉的花香,这才缓缓睁开双眼,迟疑地跟上了已经在敲门的白袍男子。 “单管事和少爷回来了啊。”一个身着淡粉色衣裙的小姑娘打开了大门,从里面探出一个扎着双丸子头的小脑袋,很是可爱。 随后,小姑娘就将大门完全打开,将二人迎了进去。 单管事跨过门栏时,袍角拖在了低矮门栏上,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使用神通并且还带上了为修为浅得不行的少年原因,还是迎面走来的那位老者缘故而乱了气息。 孟梁看见这位家中的武管事步伐明显有了些许混乱很是惊讶,少年将视线越过单伯锁定在老者身上。老者手中拄着一根蟠龙拐杖,拐杖头上镶嵌这一块血玉,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很是漂亮。 少年又将视线移向了站立在“落子台”阶梯上,自家父亲发白的两鬓在夕阳的余晖下变得更为显眼。这时少年在记忆里头一次见到父亲在待客方面如此的冷漠?更何况来访的还是为吗,面容和善的老爷子,父亲只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静静看着。 “不炗,先去洗漱一下,小陈他就是太纵容你了,离家半年一点读书人的模样都丢没了。”孟轲威严地说道。 笑话,我孟少侠岂会乖乖听话?孟梁瞄了眼自家那“独裁”的父亲,立刻恭敬说道:“孩儿想要歇息片刻,父亲您看可以吗?” 孟轲没有回话而是点点头,同时用那只留有墨汁的手指向了书房,示意少年先到书房中坐着。 然而少年并没有理会父亲的意思,而是快步超过了单管事,走到了老者面前行礼:“老先生好,不知道老先生怎么称呼啊?我家父亲平日里都不这样,估摸着是身体不佳有些头晕,不然肯定是会亲自送你到门外的,晚辈呢就代我父亲送送您可好?” 老者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和煦的笑容,眼中闪烁着赞许的光芒。他轻轻抬手,用拐杖点了点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与孟梁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原来小娃娃就是孟家公子啊,长得确实是一表人才不输你父亲嘛。糟老头子我啊姓荀,身边的朋友们啊都喜欢喊我声老秀才,我也乐意听,要不你往后也称呼我为老秀才如何?” 孟梁连忙上前搀扶老秀才,这不扶还好,这一扶反倒让这热心肠的少年郎怀疑到底谁的身体素质更向年纪大的那位。这个老爷子虽然看上去年纪很大,但是其体内的气却比自己还要足上许多,想来又是某位隐世大能,能让自家父亲恼到这种不送客的程度,想来是在学问方面或者棋艺方面碰上了一堵真正的墙了。光是想到这里,少年便忍俊不禁,心里暗暗道妙哉妙哉,这个老爷子要是愿意,以后就是我孟少侠的忘年交了! “既然称呼为老秀才,先来老爷子一定是位读书人,能与我家父亲探讨到如此时间,想来一定是有大学问的,若是往后你有讲学还记得我,可一定要喊我去听上一听。”孟梁露出两行大白牙,笑嘻嘻的说道。 老秀才闻言,朗声大笑,手中的蟠龙拐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轻轻点在孟梁的肩头,那力度恰到好处,既不失长者风范,又带着几分亲昵。“好小子,有眼光!我这老骨头虽不比你们年轻人灵活,但讲学一事,却从未落下。既如此,待到春暖花开时,我于杏坛之上开讲,你可莫要迟到,否则,我这拐杖可要不认人了。”说着,老秀才转身,夕阳将他的背影拉长,与身后古朴的“落子台”融为一体,宛如一幅动人的画卷,定格在这一刻。、 孟梁恋恋不舍的关闭了大门,回过身来,本以为自家父亲又会教训自己目无尊长,可没想到这次,父亲确实微笑点头道:“吾望你前面的气没有浮动,想来说得是真心话,看来这半年外出学习还是有些长进,最起码变得好学了,快去歇息一下洗漱吃饭吧。” ----------------------------------------------- 陈有望随手从林边折了一根翠绿的细长竹竿,开始将重明掉落的羽毛一根根插了进去,轻轻一挥,林间的雾气顿时四散开来。 ------------ 第八章 山鬼钱 两尊足有一丈高的力士石像,昂首挺胸,凶神恶煞;一位手持巨斧,另一位手持长戟,两把武器交叉的地方有着一个已经掉色的红色木箱。 这木箱倒也有趣,正前面刻着绿林好汉最喜爱说的话语:“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陈有望瞧见这两行字后便在身上左摸右掏,拢共拿出了三百两官银纸钱,刚想要投入箱中,哪里想到箱子的文字又开始变幻:“人间货币千万两,不如神仙一枚钱。” 原本屹立不动的两位力士转动起僵硬的脖子,将凶狠目光投向了正准备将官银投入木箱的白衣儒生。 白衣儒生见状只得自嘲道:“若不是担心你们山主的那位供奉无故刁难,对于你们这些才有灵智不久的东西,我早就一掌拍碎进去了,也罢,此岳正神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言毕,陈有望从空无一物的袖摆里取出一枚圆孔方形,上面刻的文字十分潦草并且已经模糊不清的暗红色铜币。 当木箱内传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两位架着武器的力士这才将视线移开,挡在路中间的箱子渐渐陷进湿润的泥土当中,只留下了一指长的木身在地面,像是一扇无形大门的门槛。 白衣儒生倒也顽皮,在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故意用沾满泥土的后脚跟重重踏在了钱孔处,悄声说道:“胃口这么大,多吃点。” 说来也是奇妙,要是寻常百姓走着山路,裤腿估计也是积聚了不少湿粘土壤,而这白衣儒生只有右脚的鞋跟沾上了泥土,而且只是一踏,鞋上污秽竟然全部脱落。 白衣儒生刚隐入丛林,随手一挥,一只雄鸡便凭空出现。一人一鸡沿着泥泞山路向着山腰的木屋走去。 ———————————————————————————— 孟梁来到餐桌前坐下,饭菜这时也才备好,正在逐渐往桌上端来,这第一道青菜刚平稳落在桌上,少年郎的眼皮子就开始跳个不停,到底是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来着?少年思考了小半会干脆不想了,毕竟无论哪只眼皮跳,在他的印象中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旦发生了多半是些混账的坏事。 于是孟梁紧闭双目,再用双手将眼皮撑延开来,企图让这两个多动的眼皮可以安静下来。少年还在和自己的眼皮自我拉扯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位身着淡墨色长衫,两鬓微霜的中年男人步入房内,来人正是这家府邸的主人孟轲,也就是少年郎的父亲。 中年男人将守在一旁的佣人们全部退出:“不必在一旁候着了,大家也早些去吃饭,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我会让不炗去取的。” 孟轲见到众人目光都短暂地停留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后,立刻微笑着补充道:“放心吧,只是和你们的少爷好好吃顿饭,不收拾他,要是你们能像听这臭小子的,一样听我的该有多好。” 几位侍女和男仆见到老爷如此轻松态度,这才肯离去。 揉眼少年始终揉着眼,装作不知自己的父亲已然坐在了身旁,哪怕刚才的话语声是那般清晰。 “你这孩子,为父就是那样可怕?就算可怕,这些饭菜可是无辜的,若是不吃这些口舌之食。”孟轲夹起一块烧肉送入口中,继续说道:“家中的精神食粮也是不少的。” 中年男人说完此话便默不作声,只是偶尔咀嚼声中夹杂着轻微的书页翻动声响。少年听到翻书声后心中才暗自松了口气,往日里父亲总是爱一边吃饭一边看书,而且常常会看得入迷,也只有这种时候孟梁吃饭是最为舒服的,不必担忧吃着吃着,父亲嘴里吐出几句儒家经典来考校自己,这样再美味的饭菜也如同嚼蜡。 孟梁飞快地将各式各样的肉菜堆叠在碗中,然后迅猛刨饭,就连十息的功夫都不到,打尖的饭碗已然见底,随后端起桌上的大碗汤直接无视放在一旁的汤勺,拿到自己的碗上倒了下去,咕嘟咕嘟喝下满满一碗,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若没有成百上千次的练习肯定没有这种实力。 少年刚想满意地拍拍自己溜圆的肚皮,手掌离肚子不足根头发粗时还是及时停住了,少年瞧瞧看向正在翻动书页的父亲,这才发现父亲的视线也正好看向自己。 “怎么,是书院里面的伙食亏待你了?为何吃得如此狼吞虎咽,好似饿了几天几夜一样?”孟轲微微皱眉,书页翻到一半便停住了。 “没有没有,只是孩儿在书院里,时常争分夺秒,故而习惯了这般吃饭。毕竟先生们常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孩儿这叫与时间赛跑,有更多的时间去……”少年慌忙停下,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睡觉,习武”二词,因为父亲平日看上去一副不苟言笑模样,只要自己是在看书而非练武,自己是四处走动赏景而非懒觉,都不会真正意义地拉下脸色来。 “有更多时间做什么?”孟轲也放下了碗筷。 “有更多时间去睡觉,看书。”少年知道自家父亲可以通过望气判断真假,于是真假参半着补充道。 “《大学》第四章,念来听听。” 少年口舌生津,重重咽了口唾沫,檐外雨珠开始坠落,滴在石阶上清晰可辨,顷刻间细雨在黑夜织成了张细密的网。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fèn)懥(zhì),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少年越是往后声音越是低下,连续性也越发的断裂。 少年看见父亲指尖在桌面轻叩的节奏,腰间的一串方孔圆心钱也一同有节奏的晃动,上面的文字虽然清晰可见,但上下却没有丝毫关联,很是独特。 “何解?”中年男人颇为满意,继而追问道。 “所谓修身在于端正自己的心念,专注而不被外境扰乱,言行举止有愤愤不平的,则得不到端正;有恐惧不安的,则得不到端正;心里有偏好,则得不到端正;心里有忧虑和担忧的,则得不到端正。一旦心念不专注散乱,就是看了,却好像什么也看不到;听了,却好像什么也听不到;吃了,却不知道出味道。所以说,修养自身关键在端正心念。” “既知正心,可手上的老茧倒是越发多了起来,你这正的怕是你那侠客之心吧。”梦珂将少年的手掌打卡,继续说道:“罢了,看在你确实还算是有学到些皮毛的份上,这三枚山鬼钱你拿着,明日到老秀才那里用得上。” 少年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三枚钱币,他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钱币,上面虽然刻有文字但却一点官家字眼都不曾出现,名字和样子一样古怪。 “明日?” “明日我有些事要去趟大崇王宫,今晚这个就当考校了,你带上这封信,让单管事陪你去老秀才的住所,帮我打声招呼就回书院去吧。”孟轲又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白纸,上面一点墨迹都看不出来。 ------------ 第九章 涅槃气运 一位白衫上有着细密焦痕的儒士带着一只黑红雄鸡,穿过泥泞的树林,来到了两位童子面前不远处。 山雾在青竹叶尖凝成水珠,滴落在陈有望肩头时,被重明尾羽蒸成袅袅青烟。雄鸡金瞳倒映着篱笆院中景象——酣睡男童的衣襟上,口水竟在青衫表面勾勒出半幅河图纹样;女童捧着的淡蓝书卷里,每个墨字都在缓慢游动,像困在琉璃盏中的蝌蚪。 白衣儒生站定身形,目光在两位童子身上扫过。那酣睡的男童约莫七八岁模样,圆脸大耳,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女童倒是生得清秀,眉目如画,此刻正用一双澄澈的眸子打量着自己。 “这位客人..."女童合上书本,站起身来行了一礼,“不知来天青山有何贵干?" 陈有望拱手还礼:”在下陈有望,乃是青衿书院的一名教书先生。今日突然造访是为了我的这位朋友。",随后白衣儒士将头偏向一旁的雄鸡重明。 "教书先生?“女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目光落在重明身上,”先生所说的朋友,莫不是和您一同来此的公鸡?" 重明昂起头,黑红相间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它张开喙,喉间发出金石相击般的低鸣,这声音惊醒了酣睡的男童,他猛地抬起头,嘴角的口水还未擦去,便瞪着一双惺忪睡眼看向来人。 “又是哪位凡夫俗子在这里扰小爷我清梦啊!”男童说着,小手一挥,地上的石子突然跳动起来,化作一只巨大的石手朝着白衣儒生旁边的公鸡抓去。 白衣儒生不慌不忙地向雄鸡身前一挪,再轻轻拂了下衣袖,淡然说道:“这就是你们天青山的待客之道吗?” 右手还未触到白衣儒士的衣袖,就似有一堵透光的墙壁拦在前面,撞了上去,顿时土崩瓦解,重新化作满地碎石。 女童眼中异彩连连:“这位客人想来不是一般的教书先生,青衿书院?好像在哪里听过。” 男童见自己的手段被破,小脸涨得通红。他正要再施手段,却被女童拦住:“莫要胡闹,小心山主见了又要罚你去悬壁那里刻字了。" 男童举起的小肉手无奈只得放下,愤愤说道:“行行行,你最懂事,女孩子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也想去当那夫子?女夫子天下从来没有过。”话间,男童的视线在白衣儒生和公鸡身上细细打量。 “青衿书院,陈有望前来拜访天青山山主,多有叨扰,还望前辈可以与我见上一面。”白衣儒生瞧见这两位精怪化形的孩童开始拌起嘴来,便不再理会他们,而是独自行礼。 “诶诶!你这个客人怎么回事,没瞧见我们两个还在舌战呢嘛?和山主传话是我们的本职工作,你怎么自己喊了起来啊!”男童赶忙打断了白衣儒生的话语,继而说道:“你在门外等候会,我进去和我家主人说说。” “不必麻烦了,既然是儒家子弟,那可知‘礼’字何解?”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白衣儒生先稍微行礼,随即答道:“礼者,天地之序也。上承天道,下应人伦,中通万物。” 苍老声音又道:“不错。那你可知,为何要‘克己复礼’?” 陈有望正色,目光仿佛穿透重重云雾,直视那不可见的山主:“克己复礼,乃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之欲念如洪水猛兽,唯有以礼为帝,方能约束本心,使人不至于迷失。礼,不仅是外在的规矩方圆,更是内心的道德律令。正如这山川草木,各有其序,人伦社会亦需礼法维系,方能和谐共生。”言罢,他轻轻抬手,指间似有光华流转,周遭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肃,一幅幅儒家先贤讲经论道的虚幻画面在他周身缓缓浮现,又渐渐消散,留下满室书香与肃穆。 “说得好啊,礼知,把这位先生的话抄写三百遍涨涨记性。”苍老的声音严肃道。 男童闻言,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那就是一个难过。 “进来吧,”话音刚落,篱笆小院的木门自己就向内打开了。 白衣儒生刚踏入小院的木门,眼前景象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座古朴的宫殿出现在云雾之中。殿前站着一位白发老者,手持拂尘,仙风道骨。但陈有望知道,这位看似慈祥的老者,正是天青山的主人,一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 “晚辈陈有望,拜见山主。“陈有望躬身行礼。 山主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重明身上:”这只鸡...不简单啊。" 重明昂起头,黑红相间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它张开喙,吐出一缕赤色火焰,火焰在空中化作一只展翅的凤凰虚影,转瞬即逝。 山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原来如此。你们是为涅槃气运而来?" 陈有望点头:”正是。重明本是凤凰后裔,因故失去涅槃气运,特来天青山求取。" 山主沉吟片刻,道:"涅槃气运非同小可,你们可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陈有望正色道:"只要不违背儒家道义,晚辈愿付出任何代价。" 山主轻笑一声:"好一个儒家道义。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吧。" 话音未落,山主手中拂尘一挥,整个天青山的上空顿时风云变色。陈有望只觉得眼前一花,已然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 四周是无尽的虚空,唯有脚下一条青石小径蜿蜒向前。重明在他肩头不安地抖动着羽毛,发出低沉的啼鸣。 "这是..."陈有望眉头微皱,他感觉到这片空间中蕴含着某种玄妙的道韵。混沌虚空中忽有青芒乍现,陈有望低头看去,青石小径竟是由无数细小文字铺就。那些文字时而是甲骨文,时而化作钟鼎文,最后定格成秦篆模样——正是儒家失传已久的《礼经》残篇。 重明突然发出尖锐啼鸣,黑红羽毛根根倒竖。前方雾气翻涌处,竟有个浑身缠绕锁链的孩童缓步走来。那孩童面容与陈有望幼时别无二致,只是双眸赤红如血,每走一步,脚下青石便崩裂数尺。 "礼法枷锁,困我千年!"孩童尖啸着扯动锁链,虚空顿时响起金铁交鸣之声。陈有望袖中《论语》竹简自动飞出,在半空展开成金色屏障,却见屏障上映出无数画面——书院同窗惨死妖爪、发妻在瘟疫中化作枯骨、弟子持剑刺向自己咽喉... 重明振翅喷出赤炎,火焰中浮现凤凰真形,却在触到孩童的瞬间被黑气吞噬。"这是你的心魔。"苍老声音在虚空回荡,"涅槃气运需经三昧真火煅烧,你若斩不了这执念..." 陈有望突然盘膝而坐,腰间玉佩绽放青光。他咬破指尖凌空书写,鲜血化作"克己复礼"四个篆字印入心口。“礼者,非缚人之绳,乃渡世之舟。”随着话音,那些崩裂的青石竟重新聚合,每个文字都绽放出璀璨金光。 孩童发出凄厉惨叫,身上锁链突然暴涨,将陈有望连同重明一起缠住。虚空开始坍缩,青石小径尽头浮现青铜巨鼎,鼎中燃烧的正是涅槃真火。 "先生小心!"重明突然口吐人言,尾羽爆发出七色霞光。陈有望趁机并指为剑,以血为墨在虚空画出河图纹样。当最后一笔落下,整片混沌轰然震动,青铜鼎中真火化作火凤直冲云霄。 那心魔孩童突然露出诡笑,身形化作黑烟钻入陈有望眉心。青衫瞬间爬满血色纹路,陈有望的瞳孔开始泛起金红异色。 ------------ 第十章 未有期 清晨,天光微亮,薄雾如纱,笼罩着这座依山而建的县城。阿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推开房门,迎面扑来一股清冷的山风,带着几分湿润的泥土气息。单管事早已候在院中,手中捧着一封无墨信件,神情肃穆。 “不炗少爷,该动身了。”单管事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不失温和。 阿良点点头,接过信件,随手揣入怀中。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心中隐隐有些期待。昨日那位从自家门前匆匆离去的老秀才,姓荀,言谈举止间透着几分不凡,外加几分童趣,让少年郎对其颇有好感。 两人一路无言,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穿过大大小小的街巷,向城外的山脚走去。老秀才的住所并不远,却格外幽静,几间茅屋掩映在竹林深处,门前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水声清脆,仿佛能洗涤人心。 阿良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调节着因为一路急走而紊乱的呼吸,抬手轻轻叩门。片刻后,门内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老秀才推门而出,见到青衫少年,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小娃娃起得倒是挺早啊,不过你家父亲怎么没有一同来呢?”老秀才笑道,目光落在阿良身后的单管事身上,微微点头致意。 阿良拱手行礼,道:“秀才老爷子,家父昨夜吃饭的时候和我说,他有事要去一趟大崇王宫,但是又答应了要将这封信交给你,就派我来送信了。。” 老秀才接过信件,并未立即拆开,而是侧身让开一条路,道:“既然来了,不妨进来坐坐。” 青衫少年犹豫片刻,回头看了看白袍中年男人。白袍男子微微颔首,示意他不必拘谨。少年这才迈步踏入院中。 院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雅致。一张石桌,几把竹椅,墙角处还摆着一盆开得正盛的兰花。老秀才请两人坐下,自己则转身进屋,片刻后端出一壶热茶,为两人各斟一杯。 茶香袅袅,阿良捧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清甜,回味悠长。他放下茶杯,忍不住问道:“秀才老爷子,这茶可是山中所采?” 老秀才笑道:“正是。山中野茶,虽不及名品珍贵,却自有其风味。” 少年点点头,心中对这位老秀才又多了几分好感。他环顾四周,见墙上挂着一幅字画,笔力遒劲,意境深远,便问道:“先生也喜欢练字?” 老秀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道:“闲来无事,随手涂鸦罢了。倒是小友,在凌绝山上的那座书院待得可还习惯?” 阿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嗨,不怕老头子笑话,我在书院不过是混日子罢了,父亲总说我心性贪玩,难成大器。恰巧啊。”少年话还未说完,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亲亲偏头看着坐在一旁翻书的中年男人,便不再言语。 老秀才见状也是立刻明白这少年心中有所顾虑,笑着摇头道:“少年心性,贪玩本是常事。倒是你父亲,对你期望颇高。” 阿良闻言,神色一黯,低声道:“父亲已是圣人,我若不成器,岂不是丢了他的脸面?” 老秀才微微一笑,道:“圣人之后,未必非要成圣。世间道路千万条,何必拘泥于一途?” 阿良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老爷子你这话说的很有水平,我觉得吧,这圣人应该让你来当才是,嘻嘻。” 老秀才放下茶杯,目光悠远,缓缓道:“你这小娃娃谈吐确实不像是书香门第,不过老头子我啊,就喜欢和你这样本真的小娃娃聊天,和你父亲聊天虽然也是高山流水,可是难免遇到些细小积石,恼人心境哈哈哈哈。” 青衫少年得意的用胳膊肘轻轻撞击了下隔壁的白袍男子,少年挑起眉毛,骄傲的抬抬头,似乎在说“瞧见没有,这就是小爷的魅力。” 片刻后,老秀才忽然问道:“小友可曾想过,若是书院无趣,不妨来我这儿?” 阿良一愣,抬头看向老秀才,见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便问道:“先生也打算开宗立派?” 老秀才点头道:“正是。我虽不才,却也愿为天下学子开一扇门,传道授业,解惑答疑。” 阿良沉吟片刻,摇头道:“老爷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家父已是圣人,若我再拜老爷子你为师,恐怕于他颜面有损,而且啊,我觉得老爷子往后也必定是一大儒家圣师。” 老秀才闻言,哈哈大笑:“小友倒是直率。不过,圣人之后,未必非要拜圣人为师。你若愿意,随时可来寻我。” 阿良点点头,心中却有些复杂。他虽贪玩,却也明白父亲对自己的期望。可是成日里读这些死板文字,实在是不对自己胃口,成不了读书的名儒,成为个人人称赞的侠客不也算是光宗耀祖? 正思索间,单管事忽然起身,道:“不炗少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启程送你回书院了。” 阿良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向老秀才摆摆手道:“老爷子,谢谢你的茶,下次换成白水更好,毕竟我不是真的读书人,品不来茶。下次休沐,我再来看您。” 老秀才含笑点头,目送两人离去。待院门关上,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无墨信件,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小家伙有意思的很呐,任由环境如何影响,其本性倒是一点没受影响。” 回程路上,阿良一路沉默。单管事走在他身旁,忽然开口道:“不炗少爷,方才那位荀先生,确实为数不多的有趣读书人,以往那些来拜访老爷的儒士大多给人一种,学识很高,但却离真正的普通人家很远的感觉。” 阿良点点头,道:“单伯,你觉得读书好,还是练剑好?” 单管事笑了笑,道:“读书可明理,练剑可强身,二者应该是并无高下之分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觉得读书比练剑更有前途,你看老爷不就是最活生生的例子吗?” 阿良若有所思,抬头望向远方。山间云雾缭绕,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的道路。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未来,或许并不像父亲所期望的那样清晰。 —————————————————————————————————— 大崇王宫,金碧辉煌,殿宇巍峨。晨光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仿佛为这座象征着权力与威严的宫殿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外衣。 一袭青衫,步履从容地踏入正殿。殿内早已候着数位朝中重臣,以及几位皇族子弟。众人见青衫男人的到来,纷纷起身行礼,神色恭敬。 “孟圣人,今日难得请您入宫,实在是有一事相询。”一位身着蟒袍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正是大崇王朝的宰相。他语气谦逊,目光中却带着几分急切。 孟轲微微颔首,道:“宰相大人不必多礼,有话但说无妨。” 宰相沉吟片刻,道:“近日天象有异,北方边境屡有异动,朝中上下皆忧心忡忡。不知孟圣人对天下运势有何高见?” 孟轲目光平静,环视众人,缓缓道:“天下运势,如江河奔流,有起有伏。大崇立国数百载,根基深厚,然外患内忧,皆不可轻忽。” 一位年轻的皇族子弟忍不住问道:“孟圣人,依您之见,我大崇该如何应对?” 孟轲淡淡道:“治国如修身,需明理、正心、持重。外患虽急,然内修更为根本。若能以民为本,以德服人,则天下自安。” 宰相闻言,若有所思,点头道:“孟圣人所言极是。只是如今朝中人心浮动,恐非一日之功可解。” 孟轲微微一笑,道:“人心如水,静则明,动则浊。若能以静制动,以德化人,则乱象自平。” 众人闻言,皆陷入沉思。殿内一时寂静,唯有窗外风声轻拂,仿佛在低语着天下的秘密。 片刻后,孟轲起身告辞。众人虽有不舍,却也不敢挽留,只得恭送他离去。 走出王宫,孟圣人抬头望了望天色,眼中闪过一丝深邃。他低声自语道:“天下运势,终究在于人心。小梁啊,你的路,又该如何走呢?” ------------ 第十一章 跌境 正午的日头很是毒辣,炙烤着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一位长衫上处处都是焦痕的男人,此刻正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脚下的碎石上,溅起微不可察的尘埃。 男人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他站起身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身边瘫倒在地的公鸡外,看不到其他的生灵。 男人用脚轻轻踢了下散发着轻微焦味的公鸡,原本软绵的公鸡突然惊醒,全身的肌肉紧绷,发出刺耳的鸡鸣。当公鸡看清了对面的男人后,激动的情绪这才逐渐缓和下来,“陈先生,您还好吗?” 男人被这脑海中突入起来冒出的文字吓了一大跳,缓缓开口道:“是你在说话吗?” “先生?陈先生?”公鸡侧着脖子,透露出大大的疑惑。 突然,男人双手抱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正被人用细长的银针插入各个穴位,疼痛难忍。男人痛得在地上打滚,一幅幅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渐渐地他记起来自己姓陈,名有望,是一名教书先生,旁边这只看上去是公鸡的东西,实则是行走在人间的凤凰,名为重明;只可惜涅槃气运散失这才变成了这般模样,而自己此行真是为了协助重明寻回遗失在人间的气运。 “无碍,无碍,刚才脑袋有些混沌,让你担心了。” 陈有望的脚步在荒郊野岭中显得格外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泥泞的深渊里,拔足难行。他的心中是一片冰凉,仿佛有一块寒铁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自从从那诡异的幻境中挣脱,他的记忆便如破碎的镜面,零散而模糊。唯有那条青石小径、那些变幻莫测的古文字,以及那个与他幼时面容无二的心魔孩童,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陈有望的脚步忽然一顿,目光凝滞在前方。荒芜的土地上,散落着碎裂的青石,石上刻着的文字,赫然是他在幻境中所见的《礼经》残篇。那些文字时而如甲骨文般古朴,时而化作钟鼎文的庄重,最终定格为秦篆的凌厉。陈有望的脑海中骤然闪过一幕幕画面——书院同窗惨死妖爪之下,发妻在瘟疫中化作枯骨,弟子持剑刺向自己的咽喉……每一幕都如利刃般刺入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不对!不对!这些画面都是假的,这些画面都是进了那天青山的幻境后,种在自己的识海里的。”陈有望使劲摇头,想要将这些才冒出来的虚假记忆甩出脑海。 陈有望的境界开始剧烈波动,从中五境巅峰一路跌落,最终停滞在了下五境,虽然境界跌落如此之大,但却让男人彻底松了口气,这本不属于他的记忆终于从自己的识海中成功分离开来。 随即男人从自己已经残破的袖间抖落下一件崭新的白色长衫将其换上,便拿褪下来的旧衣裳铺在地上,开始盘腿打坐,“重明,我需要先稳固下境界,以防后续境界继续流逝,你就在一旁多休息下吧。”,言毕,男人便合上双眼,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几条细长的金黄色文字从男人口中冒出,萦绕在男人四周。 —————————————————————————————————————————— 青衫少年和白袍管家简单道了声谢,抬头透过浓浓云雾看了眼如同咸鸭蛋一般的红日,孟梁踩着青石板上的碎金阳光往书院内院走,后颈还残留着方才腾云驾雾,飓风拂过的凉意。竹海涛声里混着松烟墨的苦香,这是青衿书院独有的味道——百位学子每日晨昏定省的墨香,混着后山清池蒸腾的水雾,在朱漆廊柱间凝成永不消散的青云。 "哟,这不是咱们孟大侠客么?" 拐过洗砚台时,七八个锦衣少年正围坐在太湖石旁。余晏晃着腰间新换的貔貅玉坠,手里捏着半块松烟墨在青石上划出刺耳声响。孟梁一眼便认出了那块墨渍,它带着几分不经意的痕迹,上月那场经史课考试的记忆悄然浮现。余晏所呈上的白卷之上,竟还斑驳地点缀着几抹胭脂红印,显得格外扎眼。 “才几日不见,你身上的酸臭味越发的冲鼻了。”孟梁扇着鼻前的空气,做出一副厌恶样子。 余晏突然抬脚踢飞了路边的竹篓。十几支狼毫笔滚进墨池,惊散池中几尾红鲤。“孟大侠客,今日休沐,先生们也都下山去了,你不一直在那叫嚣自己拳脚功夫厉害吗?不知道你敢不敢单挑啊。”微胖少年露出凶狠模样,指间关节按得啪啪作响。 “哟~那可要先说好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准到先生们还有自家长辈那哭鼻子哦。”孟梁听到这话很是兴奋。 余晏突然暴起,肥硕身躯竟快如猎豹。孟梁旋身避让,后背撞上冰凉的石碑——是刻着"浩然正气"的洗砚台镇石。余晏的拳头擦着耳畔掠过,带起的气流掀开孟梁束发的青布带。 "砰!" 孟梁屈膝顶在余晏肚腹,顺势抓住他手腕反拧。余晏惨叫中,那截松烟墨跌落在地碎成齑粉。 “不是兄弟,就这种水准也敢在本小爷面前装啊?”孟梁掏了掏耳屎,肆意一弹,满不在乎跨过了面朝天的微胖少年。 “你们还愣着干嘛一起上啊。”微胖少年怒吼。 四周纨绔一拥而上,有人抄起砚台砸向孟梁后脑。 竹海突然无风自动。 孟梁眼前闪过陈先生教过的游鱼式,竹枝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点、挑、劈、扫,七声脆响伴着七声痛呼。当他喘着气拄着竹枝站稳时,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哀嚎的纨绔。 “你这家伙果真和那些官场上的阴人有的一拼啊,这也叫单挑吗?我一个人同时单挑你们十几个,呵。”孟梁蹲在微胖少年的面前,用食指戳着白皙的胸膛。 小胖子周身泛起黑雾,眼白完全被墨色浸透。孟梁突然明白那股腥甜来自何处——是南诏妖国的腐骨香!余晏喉间发出非人的嘶吼,五指成爪抓来时,空气都被腐蚀出滋滋白烟。 "铛!" 竹枝与妖爪相撞竟发出金铁之声。孟梁虎口崩裂,却借着反震力翻上洗砚台。余晏的爪子深深插进青石,碎石飞溅中,孟梁看见他后颈浮现的黑色咒印——是妖族傀儡符! 最后一缕夕阳沉入清池时,孟梁瘫坐在学舍台阶上。左眼肿得只剩条缝,嘴角伤口结着黑褐色的血痂。他摸出半块硬邦邦的麦饼,习惯性掰下一角往鸡舍方向抛。 "今天遇到个王八蛋..."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头。空荡荡的鸡舍里,重明最爱栖息的梧桐枝上只余几片零落羽毛。孟梁这才想起,三日前陈先生就带着重明离开了书院,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夜色漫过窗棂时,孟梁一瘸一拐的躺倒了木床上。 ------------ 第十二章 竹剑 青衫少年拖着略有不便的身躯,缓步走到了学舍门前,太阳已然升到了正空,春日的骄阳一点不输夏天的烈日,少年本能地想要升起右手减缓阳光的冲击,但才升至胸前便疼痛难忍不得不放下。 少年左手指缝间漏过的光斑洒在青石板台阶上。昨天夜里睡觉前,少年还未觉得如此疼痛难耐,今日醒来便叫苦连天。想来往日里父亲教训自己,还有陈先生教自己习武的时候,可从来都是睡一觉便完好如初的,看来这打人也是一门大学问啊。少年不禁感慨,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别再闹腾了,本来身体就疼得难受,可谓是内忧外患啊。 书院的先生们自然已经知晓了昨日发生的冲突,但是大家都十分默契的选择了不作任何处理,打算让这件事情就这样平静的过去,因为无论哪一方的长辈,他们都不想得罪。 孟梁一瘸一拐地穿过已经用完午饭的人潮,一路上有不少学子的目光投向这位脸上有着明显青紫的少年,少年将视线看向他们时,他们便慌忙地将自己的目光转向别处。看到他们这般反应,少年只觉得有趣,爽朗地笑了起来,心中暗自笑骂道:“怎么一个个跟个小姑娘似的,瞧了便大胆地瞧呗,这有什么。” 常言道,冤家路窄,明明书院是那般的大,孟梁还是遇到了昨天和自己交战的余宴几人。青衫少年已经开始心中打起了腹稿,准备应对这个嘴臭的家伙,然而让孟梁没有想到的是,那迎面走来的少年只是微微张开了嘴,但一点声音没有发出来,其余几人的眼神游移不定不敢与孟梁相交。微胖少年最终还是合上了双唇,主动让了较大的身位,从青衫少年身旁绕了过去。 终于,孟梁来到了书院的食堂,他先是去看了摆在大厅门后的木桶里还有多少米少,今日的米饭水看来是放的有些多了,书院里大部分都是富家子弟,大多吃不习惯这种软趴趴的饭,所以比往日要留得多些。 “哟,这不是咱们的孟少侠嘛,我差点以为你要成仙了呢,原来还是知道饿了自己来找吃的哈。” 胖师傅的声音裹着蒸腾白雾砸过来。孟梁眯起眼,看见灶台前立着座肉山——说是庖厨,倒更像尊弥勒佛。那件油渍斑驳的围裙堪堪兜住滚圆肚皮,腰间悬着的玄铁菜刀却隐隐泛着青光。 柳藏春正倚在窗边剥蒜。兵家修士的指节粗粝如老竹,蒜瓣在他掌心转个圈便褪得雪白。“昨日那记回马枪使得妙。”他头也不抬,蒜皮簌簌落进陶盆,“就是收势时脚跟多转了半寸,否则余宴那招‘铁锁横江’根本近不得身。” 青衫少年怔在原地。昨日傍晚的时候原来这位柳前辈就在附近,自己那点鸡毛蒜皮的功夫这下是全被看光了,可是那个环境,按道理来说四处应该没有其他人才对。 胖师傅似乎明白了少年的疑惑,笑着说道:“陈先生给你找的这个家伙,好歹是观海境的修为,你要知道这在一些寻常的修士嘴里,起码是位刀神,观个百里秋毫,就和你呼吸一样简单。”说话间,胖师傅舀了勺热羹浇在孟梁碗里,“来,喝了这碗汤对你的伤有好处的,小胖公子那几位也喝了。” “不过你别说,虽然那几个公子哥,平日里这不行那不行的,但是这诺言倒是信守,咬死了说是昨天一道游玩时,不小心从高处的楼梯上跌落,翻滚了几圈才导致这般可笑模样。”柳藏春憋笑道。 本身正在专心致志吃饭的少年郎,听到这话慢了下来,嘴巴鼓鼓地说道:“想不到余宴那家伙,居然也有这么爷们的一面。” “再来说说你小子,昨日里使的招式都太过胡乱来了,我是半点没看出你是认真学了,小陈给你剑谱的样子,也就其中几招有点样子。”柳藏春拨弄着遮挡在自己面前的刘海,顿了顿继续说道:“虽然是这么说,不过你小子的剑意还是有的,要不我做一把好些的剑送给你玩玩?” “敢问前辈真是要送我?送的话是什么材质呢?”少年郎的目光炯炯有神,欢快地眨动着。 “你们书院什么最多,就是什么材质的。” 少年郎一听自然知晓,这位兵家前辈并不会真的给自己打造一把神兵利器,毕竟学院里最多的是竹子,而自己已经有了陈先生送的那把竹剑,虽然有些破损,但是并不影响其在自己心中的喜爱程度。 “诶诶诶!别走啊,我做的竹剑可不一般啊,而且你别忘了,胖师傅说我是什么境界,你觉得我做的竹剑会是普通物件吗?”柳藏春见到少年的目光很快没了先前神色,并且已经起身离去,赶忙出言劝其留下。 “柳前辈,我已经有陈先生送我的竹剑了,无需再来一把,浑身痛得厉害。就先回去休息了,等我恢复好了,再劳烦你教我习武吧。”少年的声音似乎非常疲惫,他驼着背,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食堂。 ——————————————————————————————————— 暮色四合时,山雾裹着细雨悄然漫入书院。孟梁蜷在学舍竹榻上,听着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左眼肿胀处传来阵阵刺痛,他摸出父亲给的三枚山鬼钱,借着烛光细细端详。钱币上的铭文突然泛起幽蓝微光,似与远处惊雷遥相呼应。 "轰隆——" 柳藏春抽出腰间短刀削起竹枝。"兵家制器首重势。"刀锋刮去青皮,露出细密如鱼籽的竹纹,"当年我在北疆雪原,用冻死的马骨磨了柄匕首......"嘴巴不停地念叨着自己的过往。 新月爬上竹梢时,三尺青竹已初具剑形。柳藏春用粗布裹了剑柄撇在自己的腰间:"当年我第一把刀叫‘嚼雪',不知道那小子会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呢?" 晚风穿林而过,竹剑突然发出洞箫般的清鸣,惊起夜栖的山雀扑棱棱掠过潭面。 ------------ 第十三章 雷击竹 虽说书院的先生准了孟梁几日的休假,但是少年却依旧起了个大早,就好似那突然迷途知返的浪子,即使走得较为艰难,他还是一瘸一拐地走向了朗朗读书声的课室。 当孟梁出现在课室的门前时,本身就因为早起而注意力不集中的学生们一下便注意到了他,读书声有了明显的断续。 今日带早习的是一位身着灰衣的中年儒士,他顺着学生们的目光看去,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位脸上还有些许青块的少年。 “身体恢复得可好?既然来了,就坐到座位上听听吧。”中年儒士走到少年身前,关切地问候道。 “谢谢先生关心,没多大的问题。”孟梁低垂的脑袋刚抬起一点幅度,便又马上落了下去。 “进去坐着吧,瞧你说话也不太方便的,能听到多少便是多少吧。”灰衣儒士用书本轻轻拍打了下少年的肩膀,示意其快快进去坐下。 少年郎强打起精神,想着既然身体暂时不允许自己练武,那便要好好地读几天书,不然干躺在床上一点长进没有,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日头渐渐攀上檐角,早课结束时孟梁的麻布衣襟已被冷汗浸透三层。少年垂首避开人群,却在书院回廊被青衫拦腰截断去路。余宴指尖转着块羊脂玉佩,阳光透过镂雕的"余"字纹样,在少年青肿的眼眶投下朱红印记。 “先前是我出手太重了,也是一时间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才用了那种下作手段,我平日里虽然喜欢讥讽于你。”微胖少年一改往日里的自以为了不起的模样,道歉起来。 孟梁摆了摆手,轻声说道:“咱们少年郎,没有隔夜仇,该打的架,咱们也打了,就一点皮肉之苦,不碍事。” “当真?”微胖少年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想要留住已经绕开自己离去的少年,但就在要抓到肩膀时,又停了下来。 “当真。”青衫少年语调平稳,虽然声音很轻,但却清晰无比,“对了,帮我给先生请个假,在课堂上睡觉终究不太好,我还是回去休息吧。” ——————————————————————————————————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孺,身着一身淡墨色长衫,面带笑容地敲响了孟梁学舍隔壁的屋子。 “老先生,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粗壮汉子打着哈气饿,一脸未睡醒的样子,喃喃说道。 老者将头探到屋内,视线搜寻一番,随后笑道:“不算什么太要紧的事,就是你砍了我培育本就不多的雷击竹,所以呀来和你谈谈价格。” 粗壮汉子闻言尴尬地挠挠头,笑道:“原来是书院院长大驾光临,你瞧我这粗人,当时只是觉得这竹子好,想着做把好一点的竹剑送给孟家小子的。” “再粗的人,也应该知道把一个老头子邀请进去坐下来慢慢谈吧。”老者做了停下的手势。 “对对对,你瞧瞧我。院长请进,还有你看看大概多少钱合适?”粗壮汉子立刻赔笑道。 老者坐了下来,并没有继续开口说话,而是轻轻一抬手,那柄依靠在床边的竹剑便竖直地飞到了老者手中。 “不错,兵家在制作武器这块,就是比那些野路子要好。”老者食指轻轻一弹,包裹上面的粗布便自己脱落下来。 “嘿嘿,是吧,我这把竹剑肯定要比陈有望送那小子的好上千百倍,那小子昨天还不领情,说什么不用呢。”粗壮汉子笑容憨厚,乐滋滋地搓着双手。 “我这雷击竹也算是善终,收你一枚山鬼钱就好了。”老者顺了顺干燥打劫的胡子。 原本嬉笑的粗壮汉子听到价钱,整个人都呆住了:“不是,这雷击竹虽然罕有,但也不至于这般精贵吧。” “当然不至于,但是前些日子,你和陈有望在后面竹林里,打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毁坏了我多少的心血,这些加起来便值这么多钱。” “老先生,我就这一枚山鬼钱,是用来在咱们大崇王朝应急用的啊。”粗壮汉子可怜巴巴地说着。 “我只是来通知你的,或者这把竹剑给我,我再补你两枚雪花钱作为手工费。”老者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诶!老先生,好吧好吧,一枚山鬼钱就一枚山鬼钱吧” 话音刚落,一枚颇有光泽的山鬼钱就从粗壮汉子的怀里飞了出来,被老者收进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