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自食 滴答。 当一枚粘稠的液体从岩洞上方落下。 楚宁睁开了眼。 岩壁上的火把亮起,入目第一眼,他看见了陆昭。 这个总爱偷藏炊饼的憨厚少年,三天前还在兴致勃勃描述家乡的油菜花田。 而如今,他的小腹鼓胀、四肢像是被野兽啃食过一般血肉模糊。 赤裸上身上,黑色的纹路凌乱,如同墨汁晕开后的宣纸。 那是魔纹。 一种古老又可怕的文字。 它会吞噬生机、侵蚀血肉与意志。 一旦失控,人性中最卑劣的欲望就会被无限放大—— 无节制的情欲、野兽般的暴戾亦或者永远不会饱腹的饥饿感。 就如楚宁眼前这位师兄一般。 他吃了自己。 楚宁甚至可以想象,自己这位师兄,是如何被饥饿折磨,却因为师父留下的禁制而无法对自己动手,而只能啃食自己的场面。 楚宁坐起身子,目光越过陆昭,看向他的身旁,那里还有一道身影,是个年纪与楚宁相仿少女,她的眼窝溃烂,有莹蓝色的蛆虫从中爬出。 显然她也死了…… “陆师兄、刘师妹……”楚宁眼中的光芒黯淡了几分,但很快便平静下来,他叹了口气,呢喃道。 “死了也好。” 楚宁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同样密密麻麻的黑色魔纹。 “还差最后一道。” 他说道,然后起身,走下了骨床,如往常一般将一旁的尸体抬起,放到敛房中早已备好的三口寒玉棺里,这才穿戴好衣衫,走向石洞外。 …… 洞外是一处几间木屋与一道篱笆墙围城的小院。 位于一处山崖上。 简单、别致,与洞内的阴森仿佛两个世界。 这里是大夏北境的沉沙山,魔物聚集,鲜有人至。 细细算来,楚宁来到这里已经有三年时间了。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反差,转身去到一侧的木屋中取来了一些草药,按照烂熟于心的比例配制在一起,用药罐一阵捣鼓,很快四帖膏药就被他放在了身前的石桌上。 哐当! 这时,小院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位跛着脚的少女,拖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艰难的走了进来。 楚宁快步迎上,对着比他矮上了半个头的少女说道:“师姐,我来吧。” 少女抬头看了楚宁一眼,目光愤懑,却并未逞强,反倒理所当然的松开了手,瘸着腿自顾自的走到了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 “就你一个人活了下来?”她瞟了一眼将水桶提入柴房的少年,从兜里掏出几枚青枣,一边吃着,一边不咸不淡的问道。 楚宁将水倒入水缸,嘴里应道:“嗯。” 少女闻言冷笑一声:“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然后她目光瞟向了石桌上摆放着的膏药,倒也并不客气,取出一副,拉开自己跛脚上的裤腿。 她并非跛脚,而是整个小腿被人斩断,全靠一副木制的假腿支撑,假腿的主体做工粗糙,脚踝与小腿连接处的构造却极为精妙,元件多达数十个,同时还有几根金属连轴与膝盖链接,可以通过大腿的伸展程度,模拟脚步动作。 这般精巧的物件,哪怕是墨家大师见了,也得啧啧称奇。 少女将假肢取下,小腿处的伤口大多数已经愈合,却有依然有几处血肉糜烂,隐隐有黑色的物质,在其中蔓延。 她的眉头微皱,似乎正在承受着某些痛苦,却咬牙挺住,直到将那副膏药贴在伤口处后,眉宇方才舒展了几分。 “这膏药再用上几日,师姐的伤口就可以痊愈。” “这副墨甲我也有了些想法,可以在脚踝处再加入两个转轴元件,让其更加灵活,虽然无法完全代替四肢,但正常行走,旁人是看不出异样来的。”楚宁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跟前,轻声说道。 少女闻言却并不领情,反倒瞪了楚宁一眼:“怎么?想让我夸你心灵手巧啊?” 楚宁摇了摇头:“药也好,这副墨甲也罢,都全仰仗师尊愿意让我浏览他的藏书,我才能习得一二。” “那老不死给你看的,都是些最粗浅的东西,你还真以为他把你当徒弟啊?”少女没好气的说道。 楚宁闻言并不辩解,只是退开数步,摆开架势,开始自顾自的挥拳。 那是看上去极为普通的拳法。 但每次出拳与收拳时,手臂的挥动却有些讲究,配合着呼吸上的一吐一纳,楚宁体内的气机隐隐有所壮大。 似是某种锻体法门。 “哼,你倒是很听那老不死的话,这才刚刚从鬼门关走出来,就又开始了。” “可惜啊,你就是练得再勤快,也入不了丹府境。” “那老不死的早就在你们身上种下了邪法,想要破境是天方夜谭。” 这时,重新装好义肢的少女,站起了身子,看着一板一眼不断挥拳的楚宁,出言嘲讽道。 楚宁依旧面色如常:“师尊让我们练拳,本就不是为了破境,只是为了强健体魄,以承受魔纹带来的反噬。” “对对对!”少女笑了起来:“你已经撑过了八道魔纹,还差最后一道,就能成为那老不死的血食了。” “你自己对那老不死的死心塌地也就罢了,还帮着他作威作福,我记得几个月前那个叫马珊的姑娘,因为练拳懈怠,被你打得皮开肉绽……” “啧啧啧,那可真惨啊……” “那豚舍里的猪被宰前都还知道扑腾两下,只有你不仅自己拼命长膘,还要拉着旁人一同长,生怕吃你的人嫌你肉少。” 楚宁不语,只是依旧不断挥拳,一会功夫,额头上便浮出了汗迹。 少女只觉自己的拳头像是打到了棉花上,有些恼怒。 忽的,她眼珠子一转,跛着脚走到了楚宁的跟前,眯起眼睛看着他:“唉,你跟我说说,你是不是表面恭敬,其实心底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把那老不死的做掉?” “别怕,就算他真有有顺风耳的本事,可现在整个道场只有你还活着,他自己也时日无多,等着你续命,断不敢拿你怎么样。” “你有什么计划说出来,咱俩联手!” 楚宁却是摇了摇头:“师尊待我极好,我对师尊从无二心。” “哼!”少女冷哼一声:“装什么乖徒儿!你被抓回来那天,看他的眼神,比狼还渗人!” “连我都骗不了,你还想骗那老不死的?” 楚宁皱了皱眉头,正要说些什么,可这时院门有一次被人从外推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衫,上面布满了泥土、酒渍以及……血痂,几乎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腰上挎着一个布包,露出几张画着猩红咒印的黄纸,下方还不断有黑色粘液滴出。 见着老人,少女面色有些泛白,悻悻的收了声,退到一旁。 楚宁则恭恭敬敬的朝着老人行了一礼:“师尊。” 老人不语,只是闷头走到了石桌旁,将那布包放下,几颗包裹着恶臭粘液的晶体滚落在地。 他并不在意,抬头看向了楚宁,打量着这个弟子:“不错,你果然活了下来。” “弟子侥幸,不负师尊所望。”楚宁应道。 “侥幸?”老人冷笑一声,深陷的眼窝中,瞳孔深邃。 “输入魔血,移植魔骨、铭刻魔纹,每一步都是生死大劫。” “仅凭这侥幸二字,怕是走不到现在。” “那都是得益于师尊的呵护,与弟子无关。”楚宁依旧恭顺,宛如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羔羊。 “倒是很会说话。”老人笑道,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药瓶轻轻一抛落入了楚宁手中:“这是答应给你的东西,老夫从不食言。” 楚宁并不多看那药瓶,默默将之收入怀中:“谢师父。” 一旁的少女倒是好奇得紧,歪着头想要一看究竟,却未有如愿。 反倒吸引了老人的目光,他眯起了眼睛:“我灵骨子三百多个弟子,你们两个,一个最是乖巧,一个最是大逆不道。但偏偏是你们活到了最后……” “恰如我道,极者生,庸者死,妙哉妙哉!” 少女撇了撇嘴,嘴里低声骂了句:“疯子。” 楚宁则看向灵骨子,正好瞥见灵骨子搭在石桌上的右手在隐隐颤抖,并且袖口下有鲜血渗出。 铭刻魔纹需要魔物体内的魔核作为支撑,而随着这些年黑潮潮汐愈发汹涌,沉沙山周遭的魔物也在变得更加强大。 显然,这一次,灵骨子也遇见了不小的麻烦。 “师尊受伤了。”楚宁言道。 灵骨子循着楚宁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并不遮掩,反倒提起了袖口,露出了手臂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的目光玩味:“是啊,而且还很重。” “有了我给你的药,你也就没了顾虑,要杀我,这可是个不错的机会,而且老夫也很好奇,这三年时间,你到底为为师准备了怎样的惊喜。” 楚宁闻言低下了头,诚惶诚恐:“师尊明鉴,弟子对师尊忠心耿耿,从无他想。” 一旁的少女满脸嫌恶,小声嘟囔道:“胆小鬼。” 灵骨子却是一笑,站起了身子:“朝廷的守军都是些窝囊废,北边的蚩辽人很快就会杀过来,沉沙山中的大魔遗骸是我耗尽了半生才寻到的,我得赶在那之前完成最后一步。” “这一个月的时间,为师得闭关清修,你……” 说到这里,他伸出了手,轻轻的落在了楚宁的肩头,发梢下狭长的眼缝中光芒凶厉。 “好好把握这最后一个月的时间吧。” 言罢,他再无犹豫,迈步便走向了石洞之中。 楚宁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颤声道。 “恭送师尊!” ------------ 第二章 翻书 与往常一般,在打扫过院落后,楚宁才回到了自己房中。 不大的房间里,从地上到床榻,几乎每一处地界都堆满了厚厚一摞书籍。 这是楚宁在一次告发同门弟子逃跑后,得到的奖赏——可以翻阅他师尊灵骨子所有的藏书。 楚宁喜欢看书。 哪怕灵骨子的藏书有一多半都是以魔纹撰写。 那些神秘又古老的文字,晦涩难明,寻常人没有五六十年的悉心钻研,根本不可能看懂。 但楚宁并不介意,用他的话说,看不懂上面的文字,看一看书中的插画也是好的。 他小心翼翼的在一摞摞书堆中挪步,来到了书桌前。 在深吸一口气后,点燃骨制烛台上的蜡烛。 嗅着蜡烛燃烧时发出油脂味,楚宁的心绪异常平静。 他随意拿起一本书,翻开一页,瞩目看去。 “生有所执者,死而不亡,化为鬼魅。” “众执各异,但以含冤不散者为众。” “然魂如风中残烛,若无所依,百日便消。” “欲求长存,或得敕令修为阴神,或堕入魔道以生人为食,又或……” “你倒是心大,还有一个月就要被老不死的炼成血食,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看书?” 楚宁刚翻动几页,一道调侃的声音忽然传来。 他抬头看去,却见那位跛脚少女倚在墙头,正面露冷笑的盯着他。 楚宁对于少女眼中的戏谑视若未见,反倒面露笑容。 “师姐,你来啦?快进来坐,外面风大。”他热情招手道。 “哼,就你这破屋,跟垃圾堆似的,我坐哪里?”少女嘴上没好气的说着,可脚却很诚实迈开,走了进来,一路碰倒了不少书堆。 然后,她来到书桌前,伸手拍了拍面前书堆上的灰尘,一屁股便坐了下来。 面上那本年岁久远的古籍封页,也在少女粗暴的行径下脱落。 楚宁微微皱眉:“师姐,这些书都是师尊珍视之物……” “得了吧。” “那老不死的一心褪凡成魔,欺师灭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能有个屁的珍视之物。”少女打断了楚宁的话。 楚宁只能无奈收声。 房间中的气氛也随即变得沉闷。 好一会的过后,少女瞟了一眼眼前这个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闷葫芦——以这三年来的相处经验,若是她不说话,这家伙能就这么跟她发上一个时辰的呆。 她气得牙痒痒,却不得不率先打破这沉默。 “喂,我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楚宁不解。 “别装糊涂了,那老家伙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对你动手,你就这么等死不成?”少女有些恼怒,又补充道:“都到这个关头,你还信不过我?” “怎么会?我对师姐素来毫无保留。”楚宁一脸认真的说道,而后也补充道:“对师尊也是。” “呵。”少女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楚宁:“楚宁,你才十六岁吧?来沉沙山之前,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演技这么好?” “没有演技。全是对师尊的感情。” 少女:“……” 少女无奈,她知道这样再聊上一天,也从这家伙的嘴里翘不出一个字来。 她索性转移了目光,便见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上放着一些摆件玩偶。 “看不出来,你还会喜欢这些东西?”她拿起一个猴子模样的玩偶,细细端详,暗觉做工精细。 “那是三个月前,四月二十二,我挺过第七道魔纹时,师尊赏赐给我的。”楚宁解释道。 “哦?那老不死的还真对你有点感情,竟肯花费时间给你做这些玩意?”少女惊奇言道。 提及此事,楚宁也露出笑容:“自然,师尊对我素来不薄。” “这猴子做起来可麻烦了,别的不说,单是这尾巴,师尊就用掉了马珊师妹的三根肋骨,才雕出满意的造型,耗费了不少精力。” “什么!”少女闻言一个哆嗦,手中的玩偶脱落,幸好楚宁眼疾手快,赶在落地前将之接住。 少女回过神来,她看着小心翼翼将玩偶摆回原位的少年,目光不由得又看向一旁还放着的十余个摆件,脸色泛白。 “那这些莫不是……”她试探性的问道。 “当然,也都是师尊赏赐的。”楚宁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兴奋之色:“这个笔架,是正月初七,师尊用黄虎师兄的腿骨和肋骨拼成的。” “这个竹节虫,是去年八月十六,师尊用小玲师姐的指骨做的。” “这个……” 显然,楚宁很珍视这些物件,对于它们的来历与日期,都如数家珍。 少女却听得头皮发麻,好一会后,方才由衷言道:“楚宁,你可真是个疯子。” 楚宁闻言眨了眨眼睛,却并不气恼,反倒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像是个受到夸奖的孩子。 “对了,师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他忽然问道。 少女这才想起了正事。 “那个……今天那老不死的给你的那瓶药是干什么的?”大抵是不愿在楚宁面前露怯,说话时,她挺了挺腰身,又恢复了平日那副凶巴巴的语气。 “这个吗?”楚宁掏出了个药瓶,放在了书桌上。 “嗯。”少女直直的盯着此物,眼睛发直,直觉告诉她,这东西不简单。 “催蛊丹。”楚宁极为坦率的回答道。 “那是什么?”少女不解。 “我们从进入山门时,体内就被师尊种下了一种名为离索蛊的蛊虫。” “这种蛊虫分为子虫与母虫,我们身上的是子虫,师尊身上的是母虫。” “子虫平日沉睡在我们体内,可一旦离开母虫一定距离,子虫就会苏醒,吞噬宿主的心脉。”楚宁耐心的解释道。 “而催蛊丹,可帮助宿主排出子虫。” “嗯?”少女显然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上还有这种可怕的东西,她愣了一会,忽然醒悟:“你是想要排出子虫,逃离这里?” 这话一出,她又觉不对,不解道:“可是那老不死怎么可能放你走?” 楚宁摇了摇头:“师尊成道在即,我怎么可能离开。” 说着,他竟伸出手,将那救命的丹药推到了少女的跟前。 “这些,是我给师姐求来的,师姐得记得,每日一粒,共计二十八粒,排出你体内的蛊虫后,才能离开沉沙山。” 少女愣在了原地,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丹药是楚宁为她求来的。 她的心绪明显变得不平静了起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衣兜,却抓了个空——不知什么时候,青枣被她吃完了。 楚宁见状,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一把青枣递了上来:“上次师尊回来得突然,摘来的青枣没来得及给师姐。” 沉沙上日子清苦,这三年来,少年得空就会给少女摘来些青枣。 少女的身子又是一颤,她目光颤动的看了看书桌上的药瓶以及那一堆翠绿的青枣,忽然颤声问道:“楚宁……”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楚宁眨了眨眼睛,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道:“大抵是因为,师姐是整个沉沙山中,长得最漂亮的姑娘吧。” 少女没有想到回得来这样的大难,脸上浮出些许怒意:“楚宁,你可真够肤浅!” 骂完这话,她抓起桌上的青枣与药瓶,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楚宁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竟会遭到少女这样的反应。 “我以为,师姐至少应该掉两滴眼泪的。”他有些失落想道。 不过很快,他就压下了杂念,在确定少女已经走远后,深吸一口气,看向案台上那些来历骇人的摆件。 他没有告诉少女的是,灵骨子赏赐这些摆件的日期,同样也是那些同门师兄妹们的忌日…… “我们开始吧。”楚宁忽然自语道。 话音一落,少年右手手背上,一道模糊的血色纹路亮起,他的眼球随即陡然泛白。 身后一道道鬼影浮现,他们悬于半空,地上的书籍在那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来到了他们的身前,飞速翻动。 其上的字迹仿佛活过来一般,飞出书页,涌向鬼影,在他们的体内汇聚,然后不断灌入楚宁森白的眼球之中。 ------------ 第三章 我们的孩子 魏良月是个很特别的家伙。 至少以楚宁十六年的人生阅历来看。 魏良月确实独一无二。 被掳到沉沙山的孩子,要么惶惶不可终日,要么就努力锻炼体魄,能多熬过一天是一天。 但魏良月不一样。 她会在午后,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眯着眼睛,惬意的任由山风吹过她的脸颊。 也会在冬天暴雪之后,在篱笆院前,堆起一个雪人,然后写上灵骨子的名字,一棒槌将它敲烂。 她会在山间采来两朵野花,插在窗口。 也会夜里看着星星唱起一些楚宁听不懂的歌谣。 她是如此与众不同。 就像一团火,在肆意张扬的燃烧。 所以,在她决定逃跑那天,楚宁告发了她。 于是她被打断了腿,然后又被赏赐给了楚宁。 为此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喜欢以咒骂楚宁为乐。 这一点,在楚宁赠给她催蛊丹后,依然没有什么改变。 甚至…… 她似乎更讨厌楚宁了。 吃饭时,见到楚宁,她会端起碗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练拳时,她会在一旁冷嘲热讽,指指点点。 看书时,她也会猫在窗户外,制造些奇奇怪怪的响动。 而最让楚宁不适应的是,她不再用尽各种办法唆使楚宁与她一道实施暗杀灵骨子的宏伟计划。 …… 日子过得很快,一个月转眼即逝。 随着最后一枚摧蛊丹被服下,离索蛊的子虫也被魏良月吐出。 到了她离开这座魔窟的时候。 楚宁想要送送她,这一次,魏良月没有拒绝。 他陪着她走到了小院外通向山下的崖口。 一路沉默的魏良月忽然站定了身子:“你是怎么说服那个老不死的放我走的?” “师姐不是说过吗?” “我现在是师尊唯一的弟子了,我就是在他的头上拉坨大的,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楚宁淡淡的应道。 魏良月一愣,抬头有些困惑的看向楚宁——这种话不太像是她记忆中的少年能说出来的。 “不好笑吗?我以为还不错。”楚宁耸了耸肩膀,似有遗憾。 魏良月噗呲一声,却是真切地笑出了声来。 那时,她眉眼弯起,宛如月牙,好看极了。 楚宁自然多看了两眼。 良久,笑声渐歇,魏良月忽然板起了脸,看向楚宁问道:“楚宁,都到了这个时候,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楚宁犹豫了一会,言道:“确实有个问题想问师姐。” “你说。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会尽量知无不言。”魏良月郑重说道。 她已经准备好透露一些秘密,一些能切实帮到少年的秘密。 “师姐喜欢我吗?”楚宁问道。 “哈?”魏良月瞪大了眼睛:“楚宁,你有病吧?” “确实自幼体弱。”楚宁坦然应道:“师姐喜欢这种风格?” “我喜欢你个大头鬼!”魏良月骂道,“你看上去沉默寡言,没想到这么自恋?” 楚宁面脸的困惑,似乎很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没道理啊。” “我给你摘了三年的青枣。” “可是你害我被打断了腿!” “我还给你了催蛊丹!” “但你还是害我被打断了腿。” “那是为了救你,你的身上那时有离索蛊,逃出去会死……” “那又怎样,你害我被打断了腿。” 楚宁:“……” 这大概是这三年来魏良月第一次让楚宁在自己手下吃瘪,她眉开眼笑。 只是这样的愉悦并没持续多久,想到了少年即将要面对的命运,她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后才忽然幽幽问道:“可是你喜欢我哪一点?” 楚宁闻言正要作答:“我……” 魏良月却伸出手指着楚宁,威胁道:“不准说因为我漂亮!我不喜欢这么肤浅的人。” 楚宁却一脸真诚的说道:“师姐你误会了,我不喜欢你。” “不喜欢我?那你那么关心我喜不喜欢你干嘛?”魏良月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因为我答应过我爷爷,要娶个漂亮的媳妇,再给他生个孙子。”楚宁认真言道:“他临死前,我在他面前发过誓的。” “不然我家世袭的侯位,就没人继承了。” “你还是个侯爷?”魏良月不可置信的问道。 “嗯。”楚宁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但应该很快就不是了。” “我已经失踪了三年,按照大夏的律法,再有两年,阿叔就能接替我的爵位。” “听上去好有故事,你阿叔把你卖到这里的?”魏良月也来了兴致。 “没有。”楚宁摇头说道:“他把我交给一个家奴,想要把我杀了,抛尸郊外,那家奴贪财就把我卖给了一个人贩,几经转手才落到师尊手里。” “楚宁,你藏得够深啊。”魏良月由衷的感叹道,但转瞬又觉不对,赶忙将话题拉回了正轨:“可这和我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楚宁说道:“你喜欢我,我们就能成亲,你到了山下给我生个孩子,等他长大了,你就可以带着他去夺回爵位,我也能跟爷爷交差。” 魏良月看着一本正经的楚宁,平生头一次被气得险些笑出来:“楚宁,你可真够心大的,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着那些龌龊事!” “还是说,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可以一击必中?” 楚宁眨了眨眼睛,神情困惑:“牵个手,怎么就龌龊了?” 魏良月愣了愣,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会以为牵个手,就能有孩子吧?” “那不然呢?再亲个嘴?”楚宁不确定的问道。 魏良月面露冷笑:“你爷爷也不行啊,最重要的事都没告诉你,就敢对你委以重任?” 楚宁皱起了眉头:“师姐,你不愿意就算了,没必要污蔑我爷爷……” “唉。”魏良月叹了口气:“你个书呆子。” 而就在这时,楚宁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他的脸色骤然冷峻下来:“师姐,你该走了。” 说罢,他伸出手,将提了一路的布袋递了过去。 魏良月接过布袋,有些沉。 她低头看去,里面装着满满当当一袋子青枣。 “路上吃。”楚宁说道。 魏良月的身子微微一颤,目光愤懑看着楚宁。 楚宁被盯得有些毛骨悚然,赶忙解释道:“都是新鲜的。” “白痴!” “你知不知道,你做这些事,很讨厌!” “我本来可以抽身事外,看过老不死的下场后,就离开的!”魏良月却忽然有些情绪激动。 楚宁一脸困惑,只是还不待他发问,眼前的少女忽然垫起了脚尖,来到了楚宁耳畔,目光瞟了一眼楚宁身后,轻声低语道:“你的法子行不通的……” “嗯?”楚宁面色一变。 下一刻,一双红唇就落在了他的双唇之上。 那是很深很深的一个吻。 唇齿相交,津液相渡。 楚宁的瞳孔陡然放大,满目惊诧的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 良久,唇分。 “试试我的。” “说不定你对你阿爷的承诺,没那么难呢?”魏良月眯着眼睛笑道。 然后她也不等楚宁回应,转身便蹦蹦跳跳的顺着山路而下,宛若精灵。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楚宁方才回过神来,他伸手轻轻的触摸自己的双唇,好一会后才喃喃说道:“这就走了……” “孩子的名字,我还没告诉师姐呢……” “是时候了。”只是他还没有好好懊恼完,一个沉闷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楚宁深吸一口气,回过头,灵骨子正站在那里。 他换上了一身青色的道袍,杂草一般的发丝也被精心梳理,以木簪竖起。 山风拂过,他衣袂扬起,竟有几分仙风道骨。 唯独那双眼睛。 死死的盯着楚宁。 饥肠辘辘。 像狼。 楚宁回身,展颜一笑,应道:“好的,师尊。” ------------ 第四章 苍白之影 楚宁跟着灵骨子身后,走入了石洞。 摆在二人眼前的是一个黑暗狭长的甬道。 看不到尽头。 “所以,你打算在我炼制你的时候动手?”灵骨子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沙哑,在甬道中轻轻回荡。 楚宁低头:“弟子不敢。” “呵。”灵骨子笑了笑,并未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反倒忽然带着几分感叹言道。 “其实,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真的想过将我的一生所学都教给你。” “老夫活了一百二十多年,你这样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只可惜,我没有那个时间了……” “师尊不必伤怀,一切都是弟子的命罢了。” “能助师尊铸成大道,弟子死不足惜。”楚宁的语气依旧恭敬。 “哈哈。”灵骨子的笑声更大了几分,然后便是一段更加长久的沉默。 整个黑暗的甬道中,只有师徒二人的脚步声在回响。 终于,前方忽然有火光亮起,一个大坑出现在楚宁的眼前。 楚宁曾来过几次,那是灵骨子开凿出来的。 那只陨落于沉沙山的大魔遗骸就在其中。 灵骨子停住了步伐,低头注视着脚下的深渊:“阿宁,这世上修行之法万种不止,可能称大道者几何?” 楚宁应道:“儒、释、道、兵、武,五者可称大道。” “那为何他们是大道?”灵骨子再问道。 这一次,楚宁摇了摇头。 “无他,世间万法,唯这五者可登十三境尔。”灵骨子言道。 “那你又可知这世间修士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登境十三,为天下辟圣山。”楚宁言道。 “对,是圣山。”灵骨子点了点头,双眼之中光芒渐渐变得深邃。 “一座圣山,可福泽千里之地,亦可喷薄浩瀚灵气,昼夜不歇,灌溉四野!” “自有史以来,除了一千三百年前塌陷的那座大荒山外,所有圣山皆出于这五道修士之手。人族也因圣山,成为了这方天地的主宰。” “可近三百年来,此方世界再无新的圣山被开辟,由此可见五道之法已经耗尽。” “要再辟圣山,就得另证大道。” “而为师要做的,就是为这天下人开辟一条新的大道——魔道!” 灵骨子的音调渐渐拔高,浑浊的双眼也开始变得滚烫。 “一旦此道得证,天下便有不知有多少圣山会拔地而起。” “福泽之生灵,当以亿万而计。” 楚宁仰头看着神情狂热的灵骨子,幽幽问道:“师尊是想告诉弟子,弟子该死是吗?” “不,为师的意思是……”灵骨子摇了摇头,双眸之中在那时爆出凶光。 “大势所在,挣扎无用!” 他此言一落,体内数道黑气涌出化作利刃朝楚宁袭来。 楚宁根本来不及反应,双手与双脚便被那利刃刺穿。 其上的力道不减,拖拽着楚宁的身躯直直撞到了身后的岩壁,将楚宁生生的钉在了岩壁之上。 楚宁发出一声闷哼,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四肢上亦是鲜血四溢。 “起!”灵骨则低喝一声。 一团巨大的粘稠血液缓缓从深坑中升起,悬浮于半空中。 那是那只大魔残留的精血,这么多年,灵骨子隐匿沉沙山就是为了炼化此物。 同时楚宁背后的岩壁上,一道血色的法阵浮现,在其作用下,他身上的衣衫化作灰烬,赤裸的上身上黑色的魔纹一一显露,覆盖整个身躯,只有胸膛处尚有一块空白。 那是最后一道魔纹被铭刻之地。 “纵观有史以来,凡成大道者,皆有种种劫难。” “劫数越多,道心越坚。” “若连你,为师都跨不过,还谈什么为苍生证大道?” 灵骨子眼中的火焰愈发炙热,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朝着楚宁走来。 楚宁浑身浴血,身形动弹不得,看上去甚是狼狈。 但他看着走来的灵骨子,竟是面露笑容:“既如此,就请师尊速速落笔,炼化弟子!” …… 魔纹。 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繁杂、晦涩。 需要不同的组合、排序,才能蕴含真意,显现神通。 输入魔血、植入魔骨是为了让楚宁的身躯能够适应大魔体内的黑潮之力。 前八道魔纹,则是为了稳固魔血与魔骨,让它们可以与楚宁的肉身彻底融合。 但他无法成为魔。 大魔体内拥有一缕纯粹的黑潮之力,极为霸道,任何生灵都无法吸收。 所以就有了第九道魔纹,灵骨子将之称为“药”。 他可以让楚宁在吸收了大魔体内的黑潮之力后,将这股力量四散于他那已经近似于魔的血肉中,与其血肉、神魂融合。 变得温和、平缓。 然后他就可以吃掉这枚“药”,缓缓炼化,最后蜕变为魔。 这是个近乎天才的计划。 如果成功,灵骨子将成为一条大道的开山鼻祖。 想到这里,不可避免的,他有些激动。 他来到楚宁的跟前,一把黑色的骨制笔刀被他握于手中——其材料来自于一个尚未出世的婴儿肋骨。 楚宁亲眼看着灵骨子如何将那个妇人剖腹,又如何在对方的哀嚎声中取出那枚肋骨。 骨刀完成时,妇人尚未断气,灵骨子兴致勃勃地向她展示过笔刀的精美。 妇人死前,绝望的眼神,楚宁至今无法忘怀。 而此刻的楚宁,似乎也落入同样的境地。 他被利刃钉于岩壁之上动弹不得,只能看着灵骨子距离他越来越近。 …… 终于,他走到了楚宁的跟前。 笔刀落下,在楚宁的胸膛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最后一轮魔纹,包含着九个纹路。 他已经摸透了这些纹路的精髓,也反复在其他人的身上练习过上百遍。 轻车熟路之下,前八个纹路很快就在楚宁的皮肤上刻下。 它们呈圆形分布在楚宁的胸膛四周,如众星拱月一般,等待着最后一道纹路的落下。 灵骨子的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落笔。 可脑袋却没来由的一阵眩晕感。 他微微一顿,暗觉可能是这一个月的不眠不休所致。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下脑中的恍惚感,终于落笔,尖锐的笔刀划开皮肤,鲜血堆积在伤口,并未溢出。 整个过程,他都小心翼翼,每一笔都慎之又慎,就像是一个工匠,在雕刻一件惊世绝伦的艺术品。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那道纹路成型。 它与前八道纹路竟然神奇的连成了一体,一股神秘的气息涤荡。 “成了?”灵骨子心头一喜。 但下一刻,他的瞳孔陡然放大。 不对! 这道纹路与他心中所想的纹路,上下左右颠倒。 也正是因为如此,连成一片的魔纹,所蕴含的神意,也变得截然不同。 那不再是“药。” 而是“炼!” 灵骨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入目第一眼,他看见了…… 楚宁上扬的嘴角。 …… 灵骨子素来狠辣。 意识到不对的瞬间,他的一手拍出,裹挟着汹涌的魔气,直奔楚宁面门而去。 可就在这时,那悬浮于半空中的魔血却忽然一颤,化作道道手指粗细的血线,涌向楚宁的周身,缠绕在他的四肢与身躯之上,形成一道血液屏障。 灵骨子的身躯一颤,暴退数步。 “是你搞的鬼!”他的脸色难看,怒目问道。 楚宁的周身却涌出一股力量,将钉住他的利刃震碎,他双脚落地,笑意盎然的看着灵骨子:“不是弟子,是他们。” “他们?”灵骨子一愣,看向四周。 却见那时,这洞穴之中,一道道苍白的身影浮现,转瞬就站满了洞口。 他们面朝着灵骨子,一双双诡谲死寂的双眼睁开,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 有年迈的老者、有腹部滴血的妇人、而更多是一个个与楚宁一般年纪的少年少女…… 灵骨子的脸色愕然,他认出了这些家伙! 是那些死在沉沙山中的弟子们! ------------ 第五章 羊与狼 灵骨子陡然意识到,方才那一瞬的恍惚,就是自己已经着了道,被这些冤魂影响了心神,方才将最后一道魔纹画错。 但他还是满心困惑:“不可能!这些怨灵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不消散,还能为你所用?” 楚宁不语,只是在那时张开了右手。 那处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还在不断溢出。 其中一部分鲜血却不知被何种力量牵引化作阵阵血气,竟然涌入了周遭那些怨灵的体内。 “你用魔血喂养了它们?”灵骨子顿时反应了过来。 魔血本就是至阴至邪之物,与鬼物天然契合。 楚宁并未应话,反倒是伸出右手上忽然一股气机涌动,他臂上缠绕的血线,纷自涌出,化作一道道血刺,爆射向灵骨子。 噗! 噗! 伴随着数声闷响,措不及防的灵骨子身躯之上被洞开数个血洞,鲜血四溢。 他的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势。 “它们并没有为我所用,只不过是因为对师尊心怀怨念,故而愿意与我合作罢了。”楚宁这才方才说道。 “那魔纹呢?就算你能驱动鬼物,可你怎么能知道魔纹该如何铭刻?”灵骨子捂着伤口,却无法阻止鲜血的溢出。 “师尊的手札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弟子虽然愚昧,但多看几遍总归是能学到些皮毛的。”楚宁笑道。 “放屁,你怎么可能看得懂魔纹!”灵骨放声喝道。 “师尊是不是忘了,第一批移植魔骨的弟子中,只有徒儿活了下来。”楚宁却问道。 “那又如何?”灵骨子怒问道。 “后来的师兄弟们,虽然也都被植入了魔骨,但那些魔骨,都是被前任宿主稀释过力量的。” “只有徒儿,是真正获得了一枚完整的魔骨。” 灵骨子一愣,他浸淫此道多年,顿时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那枚魔骨不仅可以让你看见怨灵,还给了你看懂魔纹的能力?” “不愧是师尊,一点就透。”楚宁夸赞道。 “这怎么可能,这只大魔的魔核被人取走,遗骸放置千年力量早已散去大半……” “一只衍生种,哪怕是最顶级的衍生种也不应该……除非……”灵骨子喃喃自语着,他的脸色忽然一变,再次看向楚宁,目光怨毒。 “就算你机缘巧合得了些造化,可你不会以为把‘药’换作‘炼’就能一蹴而就吧?” “大魔之力,连我都无法直接吸收,你无‘药’而‘炼’无异于饮鸩止渴,很快就会被大魔之力撑破肉身,暴毙而亡!” 灵骨子说着看向楚宁周身的大魔精血,眼中狞笑正盛。 楚宁却在这时眯了眼睛,幽幽说道:“师尊,你不如好好看看,这么多师兄妹们,不都是弟子的‘药’吗?” 灵骨子一愣,侧头看向四周,只见那些怨灵的胸膛处,皆有九字魔纹亮起。 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些魔纹的神意,正是他求之而不得的“药”! 似乎是为了印证楚宁的话,那时,他周身缠绕的魔血猛然涌向那些怨灵。 怨灵们身躯一颤,胸前的魔纹亮起光芒。 魔血在他们苍白的身躯中流转,然后化作阵阵血气涌出,又灌入楚宁体内。 得益于此,楚宁浑身的魔气开始升腾。 他的双眸变得漆黑,瘦弱的身躯上那些密密麻麻魔纹开始隐没,同时周身肌肉微微隆起,棱角分明,兼具力量与美感。 是大魔之力正在重构楚宁的身躯! 灵骨子看着这一幕,心神巨颤。 他有着用这些死去弟子的尸体练习魔纹的习惯。 尤其是最重要的“药”,他几乎在每个弟子的尸体上都尝试铭刻过…… 而魔纹玄妙异常,本就是同时铭刻于肉身与魂魄之上,加之死去亡魂并不会马上离体,所以说到底,这些冤魂身躯之上的“药”字,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想到这些,灵骨子反倒脸上露出笑容。 “天才!天才!” “这些鬼物因沾染魔气而死,本就对魔血亲和,虽然灵躯孱弱,但只要数量足够,同样能缓和大魔之力!以此成魔,简直是神来之笔!” “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样的办法!” 他大声说着,手舞足蹈,近乎癫狂。 这样行径,无疑牵动他的伤势,让更多的鲜血从伤口溢出。 “师尊,你的道结束了。”楚宁无心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他寒声言罢,一脚迈出,便要催动周身的力量结果眼前之人。 可就在他脚步迈出的瞬间,他的脸色却骤然一白,一股剧烈的痛楚席卷全身。 “好徒儿!我的好徒儿!” “你可真是让为师惊喜啊!你竟然能够想到这样的办法!”而这时,灵骨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宁抬头看去,只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跟前,满目怜悯的看着他。 楚宁感觉到了不妙,他忍着那股几乎将他撕裂的剧痛,咬牙问道:“你……还有后手?” 他想不到还有哪里自己做得不对。 这三年时间,他步步为营。 蛊虫他早已排出,魔纹他也已经吃透,这一切不应该再有任何纰漏。 似乎是看出了楚宁的困惑,灵骨子慢悠悠的说道:“大魔之力是江水。” “‘炼’是堤坝。” “而‘药’是缓冲江水河床。” “这三者皆有,方才能接住这成魔之水。” “好徒儿,这三步你都做到了。可你忘了一点……” “你拿什么来装起这一池江水?” 楚宁的身子一颤,想到了什么:“丹府!” “对!就是丹府!”灵骨子大声应道:“天下修士,无论所修何道,皆需要开辟丹府蕴养灵气。没有丹府,你便是一座浅滩,无论拥有多么坚固的河堤,江水终究会将你淹没。” “所以,你毁去了我们的气海、关元、曲骨三穴,让我们无法开辟丹府,就是为了预防今日的一切?”楚宁的脸色惨白,神色虚弱。 “不然呢?好徒儿,你不会以为为师真的相信你会心甘情愿的成为我铸道路上的基石吧?”灵骨子反问道。 “既……既然知道我有二心,为何不……”楚宁继续问道,目光死死的盯着灵骨子。 “为了让你觉得自己有希望活下去。”灵骨子仿佛猜到了楚宁的心思,出言打断。 “移植魔骨、输入魔血、铭刻魔纹,每一步都是生死大劫,若没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很难有人能走到这一步。” “所以,我得给你希望,让你觉得你可以杀死我。” 他的语气平缓,但深处却带着一抹难掩的自得。 就好像一位耐心的猎人,终于得到了落网的猎物。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竟然能看懂魔纹,差一点就真的阴沟里翻船了。”灵骨子又言道,说着他的一只手伸出,掌心之上黑气萦绕,就要摁在楚宁的天灵盖上。 他要夺走楚宁的“炼”,那是楚宁吸收大魔之力的关键,一旦被灵骨子取走,楚宁的肉身会在一瞬间被汹涌的大魔之力摧毁。 而面对这样的危机,楚宁并未做出任何躲闪,而是缓缓的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在灵骨子的眼前张开手掌。 待到看清楚宁手掌上的内容,灵骨子的脸色一变,那就要落在楚宁头顶的手掌也骤然停住。 他在楚宁的掌心看见了一道九字魔纹,他所蕴含的神意是——“燃”。 那是一种可以引爆体内魔气与人同归于尽的神通。 灵骨子自然畏惧。 但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道魔纹是怎么出现在楚宁的手上的。 他可以接受楚宁能看懂魔纹、理解魔纹,甚至是借亡魂之手控制他画下魔纹,但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楚宁能自己写下魔纹! 魔纹的玄妙不仅在于它的晦涩深奥,更在于要铭刻能够显现神意的魔纹,需要铭刻者耗费大量的心神、修为甚至寿元,这也是为什么短短三年时间,灵骨子会虚弱至此的缘故。 可楚宁连丹府都没有开辟,凭什么能铭刻出一道如此完整的魔纹? 他不解且震惊。 “师尊不觉得眼熟吗?”楚宁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灵骨子一愣,瞳孔却陡然放大,他看得真切,此刻楚宁掌心的魔纹,很是古怪,笔锋之间的链接生硬,像是一笔一划的拼凑出来的…… “你……你……”他想到了什么,顿时大惊失色。 “没错,这些魔纹都出自师尊之手,是我从师兄妹们的尸体上,一笔一划拓印下来,镶入我的血肉的。”楚宁的声音阴寒、幽寂,在洞穴中回荡。 他的头亦缓缓抬起,那双清澈眼中,此刻凶光毕露,宛如恶鬼。 这个乖巧的少年,隐忍三年,终于在这时彻底撕下了身上的伪装,露出了他的獠牙。 魔纹拓印组合,展现神意的办法,灵骨子也曾试想过。 但他太过复杂。 同样的笔画,但因为铭刻者所想要勾画最终魔纹的不同,注入的神意也就不同,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反复的实验不同的笔画,寻找相似的神意,同时也得承受失败的代价。 一想到这个少年,三年来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次次割开自己的血肉,忍受那神意反噬带来的巨大痛楚,却能面色如常,不被自己察觉。 灵骨子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恐惧。 不是因为“燃”具有的威能,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可怕的城府…… 那一瞬间,他如坐冰窟,寒意彻骨。 “我料想到了师尊应当还有后手,所以准备了这个东西。” “没想到真的用得上。”楚宁的声音响起,平静且低沉。 灵骨子刚想要说些什么,可那时楚宁却猛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掌。 他的脸色骤变,几乎下意识的侧头,同时双手举起遮挡在自己的身前。 好一会之后…… 灵骨子却并未感觉到魔气爆发的能量波动,他有些疑惑,抬头看去,却见楚宁正直勾勾的看着他,同时松开了手。 显然,他并没有催动那道魔纹。 “我以为像师尊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对自己也会如此。”楚宁喃喃说道,面露遗憾之色:“没想到,师尊其实也怕死。” 他说得平静,但灵骨子却感受到一股莫大的羞辱。 这个家伙竟然敢戏弄他! 他怒不可遏:“楚宁!你不必唬我,我承认你的城府确实是我没想到的,但你没有丹府,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大魔之力撑爆,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我们同归于尽,老夫……” “不。”楚宁却在这时摇了摇头:“师尊,今天只会有一个人死在这里……” “那就是你。” 灵骨子闻言冷笑,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到楚宁体内方才还在横冲直撞的大魔之力,在那时仿佛寻到方向,开始涌向他的小腹之中。 同时,他的小腹处金色的光晕骤然亮起。 楚宁笑容灿烂,眯眼看向错愕的灵骨子,轻声言道。 “让师尊失望了。” “弟子其实……” “有自己的丹府。” ------------ 第六章 朝闻道 修行之道。 一境开脉。 二境拓窍。 三境方为丹府。 典籍《万灵启明》有载,丹府者,窍穴之极、经脉所汇,辟之可纳天地之气。 修行者需以气血灵气激活经脉窍穴,方才能开辟丹府,吞纳天地灵力。 而楚宁窍穴不全,按理来说绝无开辟丹府的可能。 除非…… 灵骨子的双目圆睁,想到了什么,在那时失声吼道:“是大荒石!” “你怎么会拥有此物?你是大荒遗民?” 灵骨子的质问,让楚宁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听说过什么大荒石,更不是什么大荒遗民。 甚至这座扭转战局的丹府也只是在走入洞穴的前一刻,忽然凝聚的。 在少年最开始的计划里,只是想着如果无法吸收那只大魔的精血,便以那道名为“燃”的魔纹,与灵骨子同归于尽。 但魏良月临走时的那一个吻,却将某些东西注入到了楚宁体内,凝聚成了现在的丹府。 或许那就是灵骨子所说的大荒石? 楚宁这样想着,却并无回应——他没有义务给一个恶魔解释来龙去脉。 “好!好!好得很!” “想不到你竟然藏得如此之深!” “既然你想夺为师的道统,那就让为师试试你到底有没有这份能耐!”但灵骨子却笃定了心中的某些猜测,神情愤懑,他暴喝一声,身后滚滚黑气猛然张开。 一道道凶兽之相于黑气中涌现,有生有三头的高大恶狼、有背负邪祟鬼物的苍白甲鳌、有浑身血气萦绕的巨蟒…… 足足九只恶兽,皆显露身形,模样狰狞扭曲,可怖至极。 灵骨子所修之法,名为《万魔铸骨录》,每攀爬一境,就得寻得一只魔物炼化,将其血肉融于肉身,灵魄融于神魂。 在诸多魔修法门之中,亦算得上乘。 那一刻,凶兽之相融于他的掌中,化为一拳,轰向楚宁的面门。 楚宁虽不知其中深浅,却也能感觉到这一拳之中蕴含的威能。 他退无可退,心中反倒没了畏惧。 只见楚宁双眸一沉,丹府中的魔气开始汇集于他的右臂。 肌肉隆起,血管凸显,宛如有熔浆流淌其中。 下一刻,他猛然握拳,裹挟着威能与决意,一同挥出。 这股力量虽比不得灵骨子背后所激发的万千气象。 但挥拳的瞬间,楚宁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因为,只有在这一刻。 从爷爷死后,就一直寄人篱下,任人摆布的少年。 平生第一次觉得…… 他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 二者拳头相遇的刹那,一股巨大的罡风以二人为中心席卷开来。 地面上的岩层龟裂,仿佛被利刃剥下了一层,飞向半空,然后豁然碎裂,化作尘粒弥漫四周。 楚宁的脸色泛白,右臂之上血管爆裂,已是鲜血淋漓。 “螳臂当车!” “这点能耐,也敢窥探大道!” “乖徒儿!你没这福缘,还是让为师来吧!”灵骨子看出了楚宁的窘境,他面色狰狞,笑容癫狂。 大魔之力固然强大。 但楚宁既未完全炼化,也无手段完全施展其威能,在灵骨子的攻势下,渐显颓势。 可他并未畏惧,反倒心头战意更浓! “闭嘴!” 他暴喝一声,体内的魔气更加汹涌的汇集于他的右臂。 就连周遭那些苍白的亡魂也似乎被楚宁感染,胸膛处的魔纹光芒大作,不断抽取着大魔精血,化为魔气灌入楚宁的体内。 甚至有那么些亡魂因为无法承受这股魔血流转,而爆体身亡。 这并非楚宁驱使所致。 而是这些亡魂对灵骨子恨意极深,为求报仇,不惜一切! 一股庞大的力量在楚宁与亡魂们的全力施展下,骤然涌出。 楚宁心神明澈,以必死之念,将这股力量灌入拳身。 轰! 伴随着一声闷响,附着在灵骨子拳身上的凶兽之相竟纷纷碎裂。 灵骨子双目圆睁,浑身黑气也被这一拳轰碎,楚宁的拳势却丝毫不减,继续向前,直到轰入他的胸膛,从他背后破体而出。 就连楚宁自己也未有料想到这一拳会如此势如破竹。 但很快却也醒悟了过来——灵骨子有九境修为不假,但不知因何缘故,已经病入膏肓,否则也不会急着炼化楚宁。 他外强中干,这最后一手,拼的就是气势与心性。 若是楚宁心生半点退意,一口气泄去,双方如今的处境恐怕就要换上一换了。 楚宁不免有些庆幸,他正要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胸膛中抽出,可这时灵骨子干瘦如骨的双手却忽然伸出,抓住了楚宁的手臂。 楚宁的眉头一皱,他能感觉到灵骨子的生机正在消散,绝无反扑的可能。 “好……好徒儿……” “好徒儿!你当真让为师欢喜啊!”灵骨子垂着头,束发的玉簪早已不知所踪,一头杂草一般的发丝散乱,将他的容貌遮掩,不住有鲜血随着发梢滴落。 “从养鬼为药、魔纹拓印到这开辟丹府,每一步都走得精彩绝伦……”他喃喃说着,声音沙哑而虚弱。 “但你算漏一点,不……准确的说,是我们都算漏了一点。” “这只沉沙山中的大魔,不是顶尖的衍生种,而是大渊之中的源初种!你的丹府,根本无法承受一只源初种的力量。” 楚宁的脸色微变,无论是在灵骨子的手札还是魏良月的口述中,他都见识过源初种的可怕。 哪怕天道化身的至高天,也只能将之封印在大渊,而难以杀死。 这样的存在,哪怕只余下零星一点的力量,也足以将楚宁撑爆……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楚宁冷声言道,就要将自己的手抽出。 “可我在乎!”灵骨子却猛然抬起了头,满是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疯狂而炙热。 “你一定觉得为师,是个十恶不赦的疯子。” “但那是因为你还未见过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 “非我残忍,实乃天道不公!” “这世上有的人一出生,就在钟鸣鼎食之家,身负万千气象,破境登山如饮水吃饭一般信手拈来!” “而有的人,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终其一生都迈不过那道天堑!” “可凭什么,我们的命运由一枚小小的道种,就盖棺定论?” 楚宁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老人,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师尊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觉得我会放过你吧?” “哈哈哈!”灵骨子闻言却骤然大笑了起来,鲜血不断顺着嘴里渗出。 “不得道,万年如何?” “朝闻道,夕死可矣。” 然后,他的笑声骤然收敛,目光直直的看着楚宁。 “我灵骨子这一生,呕心沥血,就是为了告诉这贼老天,他不与我,我自取之!” 说着,他抓着楚宁的双手愈发用力。 “好徒儿!我道不成,汝道可期!” “这最后一步,我来助你!” 此言一落,灵骨子的眉心一道九字魔纹亮起。 楚宁的瞳孔陡然放大,他看得真切,那灵骨子的眉心亮起的魔纹,不是杀力巨大的“斩”“湮”之流,也不是能够安身保命的“缩”“护”之法,而是一个楚宁再熟悉不过的“药”字! 这个疯子,或许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一步,也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 狂暴的黑气在这时从灵骨子的体内涌出,灌入楚宁的体内,楚宁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丹府开始扩张,同时那聚集于丹府之中的魔气,也开始凝实,化作一枚黑色的血滴…… 魔气灌注与魔躯转化带来的痛楚,也让楚宁的意识开始模糊。 在双眼闭合前,他看见了灵骨子张狂的笑容与渐渐消融的身躯以及…… 一道从洞外奔赴而来的倩影…… ------------ 第七章 临别夜话 在篝火燃烧的声响中。 楚宁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灰暗的山林,一个半人高的大木箱以及一位背对着他的少女。 是本应离去的魏良月。 她蹲坐在地上,手握树枝漫无目的的拨弄着篝火。 “师姐……”楚宁坐了起来,周身的疼痛感也随之苏醒,涌向他的大脑。 他的脸色微变,却咬牙硬撑着,不太愿意在少女面前露出窘态。 “灵骨子死了。” “洞中的一切也被我一把火烧了。” “源初种级别的大魔散发的气息会波及很广,免不了会招来有心之人的窥视。” “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是对你而言。”魏良月的声音响起。 平静、低沉,却又有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楚宁莫名有些失落,他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 “那些亡魂也散了。”魏良月却抢先说道。 “本就是因一口怨气而游荡不散,如今债主死了,他们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楚宁再次颔首。 魏良月却又言道:“不过还有三四个亡魂徘徊着不愿离去,都是女的。” “嗯?”楚宁一愣。 “说什么要报答你的恩情,想要做你的鬼妻鬼妾。” “啊?”楚宁的脑袋有些发懵。 “不过都被我打得魂飞魄散。” 这一次,楚宁皱起了眉头:“师姐,就算她们惹得你不悦,你也没必要……” “噗呲!” 前方的少女肩膀一阵抖动,捧腹大笑起来。 “楚宁,你还真信啊?” “你督促她们练武,告密她们逃跑,虽然是为了她们着想,可以她们的眼界哪里能理解,不恨你就不错了!” “这你都信,还真是个笨蛋!” 她说着转过头,脸上笑意盎然。 楚宁脸色一红,神情尴尬。 但这样情绪,却在看清魏良月脸上的情形后,骤然散去。 此刻魏良月那张秀气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黑色的细线,不是刀劈斧砍后的伤口,而是宛如即将碎掉的琉璃瓷器上的裂纹…… “被吓到了?”魏良月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 楚宁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本体,对吗?” 魏良月有些意外:“这么聪明?” 楚宁道:“不是聪明,只是不傻。” “我体内的丹府,还有你的脚、以及你能看见这些亡魂,此番种种,我怎么可能看不出半点端倪?” 魏良月撇了撇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双手:“这具身体确实是傀偶所化,我分出神魂附身其上,其实是为了从灵骨子的手上取回当年他盗走的我门中典籍。” “一切倒也顺利,就是逃跑的时候被某个滥好人搅了局!” 说到这里,魏良月没好气的瞪了楚宁一眼。 楚宁有些心虚的挠了挠头:“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你还有这些谋划,不过这具躯体既然是傀偶,你应该也有办法抽身离开才对。” 魏良月闻言脸色愈发不忿:“你知道一具以大荒石为核心的魔偶价值几何吗?” “就这么丢了,损失巨大不说,还便宜可那老不死的,你猜猜若是他得到傀偶中的大荒石,你还能活命吗?” 魏良月气势汹汹的质问,让楚宁心头有些发虚,可嘴里还是小声嘟囔道:“既然那么值钱,为何还将大荒石给我……” 那时,篝火更旺。 也不知是不是火光照耀的缘故,魏良月的两颊似乎红得厉害。 “姓楚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是看在你虽然人傻,可还算心善的份上,帮了你一把!你可别胡思乱想!”魏良月的声音大了几分。 楚宁闻言,眼中神采黯淡。 魏良月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头一软,又缓和了语气,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木箱。 “灵骨子这个老混蛋,早年混迹南疆诸多藩国之中,收罗了许多典籍孤本。” “你不是喜欢鼓捣那些药材与墨甲吗?老混蛋的藏书里,除了与魔物有关的,剩下的涉及最多的就是这两者,你以后有的时间慢慢研究了。”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不可轻易示人,尤其是在一些懂行的人眼里,其中某些东西是可以招来杀身之祸的。” 楚宁听出了魏良月言语间那“临终托孤”的味道,他抬头问道:“你要走了?” “这具傀偶以大荒石作为核心,没有了大荒石,自然也就快支撑不住了。”魏良月应道。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脸上的裂纹在这时又扩大了几分。 “在那之前,我还是多说说你的情况吧。” “先看看你的右手手背。” 楚宁依言抬起右手,瞩目看去。 只见那处,有一道双月重印的血色纹路一闪而逝。 “这是……魔纹?”楚宁一眼就认出了此物。 “嗯。”魏良月点了点头:“准确的说,是那只源初种的本命魔纹。” “本命魔纹?”楚宁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之前说过,每个源初种都掌握着一种强大的魔纹,并以此获得其代表的权柄。” “这些魔纹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存在。” “你吸收那只源初种遗骸的力量,自然也继承了它的本命魔纹。” “这是哪怕最强大的衍生种也不曾拥有的东西,哪怕现在这道本命魔纹所能驱动的权柄并不强大,但它却拥有可怕的潜力。” “只是要怎么运用与喂养它,却不是我能了解的事情了,你得自己摸索。” “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褪凡化魔之事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哪怕你的肉身已经转化为魔躯,但我依然不觉得这会是一劳永逸的之事。” “神魔之力会无时无刻侵蚀你的心脉,你想要活下去,就得不断淬炼魔体,同时也得想办法强化肉身,在这一点上大荒石的功效,堪称完美。” “此物乃是当年大荒圣山崩塌后,碎裂的圣山源石,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可以修补与强化体魄,极为罕见,我渡给你的那枚只有米粒大小,但也是有市无价,想要得到全凭机缘,所以你也不必太过强求。” 楚宁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摩挲着手背,神情阴郁,若有所思。 魏良月见状,只以为他是被这些变故吓住,心头不免泛起些许得意,当下咳嗽一声道:“不过呢,关于这只源初种的身份,我倒是有一些自己的猜测……” 源初种是上古神祇堕落所化,每一只都有名有姓,共计一百零八位。 同时以天斗地魁划分。 天斗三十六。 地魁七十二。 哪怕是排序最低的地魁,其战力也接近顶尖的十三境强者。 知晓其身份,明白他的能力与权柄,对于楚宁控制它,是有极大好处的。 “府司天。”只是没等到魏良月开口,低着头的楚宁却忽然说道。 “我这枚本命魔纹,应当是来自天斗排序十七位的大魔府司天。” 魏良月一愣。 “我在灵骨子的藏书中看过源初种的记载,府司天是唯一与我能力契合的源初种。”楚宁看出了她的疑惑,开口解释道。 “我能与那些鬼物交流,大抵也是依仗它的力量。” 魏良月到了嘴边的话,被楚宁堵了回去,她撇了撇嘴,言不由衷的说道:“确实不傻。” “府司天是少有的几只被真正杀死的源初种。” “它拥有强悍的肉身以及敕封鬼神的权柄。” “其死后,魔核中的力量被至高天炼入包括大夏在内几座天下的龙脉之中,故而这几座天下的王庭方才有了敕封阴神的权力。” “你能与那些鬼物交流,大抵也是依仗它的力量。” “但你吸收的只是府司天强大力量的冰山一角,他的权柄在你的身上能有多少作用,你只能自己摸索。” 说完这些,魏良月站起了身子,长舒一口气:“好啦,事情总算交代完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她脸上浮出笑意,但侧头却见楚宁只是愣愣的看着她,并无回应。 “怎么?咱们的小侯爷听傻啦”她眨了眨眼睛,调侃道。 楚宁却是皱起眉头,神情不满:“完了?” “不然呢?你还想听什么?”魏良月有些不悦。 楚宁看了一眼魏良月脸上开始扩散的裂纹,说道:“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魏良月一愣,脸色似乎又红了几分:“本……本尊该做的事都做了,还回来做什么?” 楚宁却直勾勾的看着她,那双眼睛在篝火的映照下,明亮异常,以至于魏良月不敢直视。 “你亲过我。”少年很认真的说道。 “那……那又怎么样?”魏良月理不直气不足的反问道。 “我娘说过,亲过就得成亲,当年我爹就是这么得手的。” “你娘是天王老子啊?她说的就是对的?!”魏良月不忿问道。 “嗯。”楚宁却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我爹说过,我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魏良月一时气结,她跺了跺脚,气急败坏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楚宁很是诚恳。 “我那是为了将大荒石送入你的体内,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懂不懂!?”魏良月大声说罢,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自认为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说辞。 但楚宁却很是平静的看着她,幽幽应道。 “可你伸舌头了。” 魏良月:“……” ------------ 第八章 君在江湖月在天 篝火跳动。 只有夜风拍打林木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楚宁的目光平静,却又莫名的滚烫。 魏良月在少年的目光中,脸颊越来越红,像极了熟透的苹果。 “所以,师姐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楚宁的声音再次响起。 魏良月不敢直视少年的目光,撇过头说道:“自……自然不会,我所在之地,距离你们大夏数万里不止,谁没事跑这么远……” 楚宁闻言低下了头,喃喃自语道:“这样吗?” 见此情形,暗以为已经吓退了少年的魏良月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却又莫名有些失落。 可那少年却又很快抬起了头:“那师姐告诉我,你在何处?” “你要干嘛?”魏良月神情警觉。 楚宁却甚是理所当然的应道:“自然是去寻师姐。” “不过要等上些时间,与我阿叔的事,得有个了断。” “所以,我得先回鱼龙城一趟。” “但我会尽快,不会让师姐等太久。” 魏良月瞪大了眼睛:“混蛋!谁说要等你了?” “你是哪里学的这自说自话的毛病?我什么时候答应你来找我的?” “可师姐也没有拒绝我啊。” “我阿娘说过,女孩子脸皮薄,有时候不拒绝,就是答应。”楚宁一脸笃信的应道。 魏良月:“……” 少女的沉默,并未有让楚宁知难而退,他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似乎在很认真的等待她给出答案。 “烦死了!”终于,魏良月站起了身子,大声吼道。 楚宁不明所以,神情疑惑。 魏良月愤懑的瞪了他一眼:“遇上你算我倒霉!” “本尊就再传你一门功法,咱们就算两清!你可不能再缠着我!” “我不要功法,我要媳……”楚宁很是坚决的说道。 “本尊给你!你就得要!”魏良月却冷笑一声,旋即一掌拍出,楚宁的身躯一颤,身子不由自主的盘膝坐好。 他皱起眉头,还要再说什么,魏良月的声音却抢先响起。 “静心凝神,意沉丹府!” 那声音中,仿佛裹挟着某种魔力,楚宁的心神不由自主的被其牵引,顿时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他能清晰的看见自己的丹府之中,黑色的魔气萦绕,而正中心,却有一枚黑色血滴状事物悬浮,应当魔气汇聚而成的黑潮魔血。 “这枚黑潮魔血,虽然只有一滴,却包含着源初种大魔的本源之力,你所吸收来的魔气,通过它可以转化得更加精粹,这是你相比于其他魔修的优势。” “但同时更加精粹的魔气,也就意味着更加强大的魔性,守住本心对你而言,也会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转化而来的魔气,将之凝聚为魔髓,就可以用于淬炼魔躯。” “这本质上与武夫用血气淬炼肉身是一个道理。” “但魔躯淬炼的境界划分有别于寻常修士的登山十三境,分为恶罗、真魔、神渊、不朽、永恒五境。” “前四境又以入门、小成、大成三重境界划分,共计十二重,也就对应了修行的前十二境。” “你吸收了大量魔气,已经拥有了恶罗级的魔躯,下一步就是淬炼魔骨,迈入真魔境。” “魔气与寻常修士所需的灵力不同,从吞纳天地之气转化而来的效率极低,而我教给你的《大荒吞魔功》则是让你可以直接从魔核之内吸收魔气的法门。” “现在我就将从灵骨子那里找到的魔核放在你的身前,你依照我教给你的法门吸收魔气,运转入体。” 楚宁虽然心头有些抵触,但也明白这个时候,只有依照魏良月的要求行事。 他索性放下了顾虑,全心运转法门。 只是这时楚宁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修行法门,无论是运转气机,还是催动内息,他都极为生疏。 好在他性子沉稳,并不急躁,而是耐心的反复尝试,反思自己在运转气机上的不妥,加上魏良月时不时的提点,他倒是渐渐掌握到了一些诀窍。 伴随着魔气被他从魔核中抽离,灌入丹府,运转入那黑潮魔血之中,很快精粹了数倍不止的魔气萦绕在他的丹府。 接着凝聚魔髓、灌注入骨骼之中,不断反复淬炼,直到骨骼将之吸收。 每一个步骤,都极为繁琐,但楚宁凭着耐性,虽然多有波折,但也都在最后做到了。 伴随着最后一丝魔髓耗尽,他右臂上的一根手骨上,开始出现淡淡的黑色光晕流转。 魔骨淬成! 那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涌遍楚宁的四肢百骸——魔骨的淬成,不仅让那枚魔骨质变,同时也反馈了楚宁的肉身,他身躯强度在这时有了质的飞跃,真正的迈入了真魔境! “师姐,我成功……”楚宁睁开了眼,欣喜的大声说道。 可眼前的山林却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魏良月的身影。 楚宁脸上的喜色还未来得及漫开,就又散去。 他当然知道,魏良月不是不辞而别,只是因为那具傀偶能量耗尽…… “至少应该说句再见的……”楚宁低下头,心头还是有些惆怅若失。 可这时,却见那脚下的地上,被人用树枝划出了几个娟秀的字迹。 临江水寒冬枝暖,君在江湖月在天——灵陀山,魏良月留。 楚宁愣愣的看在眼前这句诗,嘴里轻声嘟念着:“君在江湖月在天……” “师姐是觉得我配不上她吗?” 念头一起,少年不由得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夜空,一轮明月当头,照得人间明悠悠。 他喃喃自语道:“阿爷……” “娶个媳妇,真难啊。” …… 大夏南疆之外,有一片幅员巨大的山脉,谓之桓界山脉。 山脉之中,妖物丛生、异族林立,单是大小藩国就有百座之多。 其中最为强盛的,名为万奴国。 疆域之内,圣山与灵山便有十三座之巨,连大夏现任首辅都称此国已有半座天下的气象。 而万奴国内,众多圣山福地中,又以灵陀山为尊,百姓视之为圣地,王庭视之为国教。 此刻灵陀山山巅,万灵殿中,一位绝色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着眼前巍峨的宫殿,双眸微皱,怔怔出神。 “是不是对那家伙太严苛了一点,留他一个人在那里……”她喃喃自语道。 说着,她的两颊忽然泛起红晕,用双手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就脑袋一抽抽,留了句诗……” 她嘟囔着,忍不住轻声念起了那首,整个万奴国无人不晓的诗句:“临江水寒冬枝暖,君在江湖月在天……” “但使两心同向此,关山万里不谓艰……” 这时,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位满目英气的少女迈步而入。 绝色女子见状,赶忙坐起身子,咳嗽一声,恢复了那平日示人的肃然之色。 “我刚刚在殿外听人念起了《冬枝令》,进来一看,山主你果然神魂归体了?”少女神情兴奋的说道,但转瞬又觉古怪:“山主,你怎么喜欢这种诗了?” 《冬枝令》是万奴国家喻户晓的情诗,每当有男子看上了谁家女子,就会在清晨去到女子家外念诵此诗,若是墙中抛出了冬枝,便表明女子也心系男子。 只是这种儿女情长之物,从自家山主嘴里说出来,确实古怪。 “咳咳,什么《冬枝令》,你听错了吧!”绝色女子咳嗽一声,矢口否认道,旋即伸手便取出了一旁果盘中放着的青枣,咬下一口,便没了回应。 英气少女见状眉头一皱,自从自家山主分出神魂前往大夏后,性情就有了些变化。 时常会一个人发呆,还喜欢上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果子。 为了迎合山主,万奴国的王庭甚至派出了一队使团,从大夏带回了这种特产,还耗费了不少人力培养栽植。 “山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弟子愿意为山主分忧。”她索性不再遮掩心头疑惑,开口询问道。 绝色女子闻言正要否认,可又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霜见,灵陀山是不是有一位万灵使尚在大夏北疆?” 名为霜见的少女有些奇怪,自家山主素来懒散,非必要时,很少过问山中的事宜。这般主动询问,倒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万灵使星回确实尚在大夏寻找大荒石的下落,难道是山主这次大夏之行出了纰漏,需要万灵使善后?我这就去通知元长老……” “不用了!”绝色女子赶忙说道,声音也不觉大了几分。 霜见神情古怪,有些不明白自家山主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在那样的目光中,绝色女子明显有些心虚,她摆了摆手言道:“我……本尊只是随口一问,没别的事,你先下去吧。” 霜见虽然疑惑,却也不敢置喙,只能点了点头,应声退下。 绝色女子正襟危坐,直到万灵殿的大门缓缓合上,她方才长舒一口气,然后赶忙起身,寻到笔墨,写下一封密信,又唤来一只神俊的黑鸦,让其带着此物,飞向北方天际。 她终于放下心来,兴高采烈的回到了万灵殿,坐于王座上,一边晃荡着双脚,一边取来青枣,连吃数枚。 可吃着吃着,却又觉得没了原来的滋味。 心头有些烦闷的女子,将果核随意丢在了地上,心头一动,想到了什么。 只见她坐直身躯,长袖一挥。 四道女子亡魂便凭空出现在了大殿中…… ------------ 第九章 《斩魔群侠传》 鱼龙城向南六十里,有一处山林,名曰白马林。 相传三千年前,曾有一座妖族灵山巍峨于此。 后来人族兴盛,妖族难以在中原立足,便请来了一位妖族大圣,以搬山之法,将那座灵山抬至西域妖国之中。 灵山虽移,但散落的灵根却融入这方地域。 故白马林中,水土丰茂,常有精怪滋生。 往返百姓多受其苦,直到五六年前,林中忽有一位山君诞生,约束了山中精怪,护佑往来旅人,这才让白马林中的这条商道渐渐繁盛。 过往商旅为了感谢山君,自发在林道上修建了一座山君庙,又在林道四周塑起了数尊山君塑像,以便行人供奉。 只是好景不长…… “要我说,这就是没事找事!好好的山君庙,拆了作甚,留着往来时,有个落脚避雨的地方也好嘛!”山君庙中,贺常看着周围提着铁锤围着山君雕像奋力敲打的众人,没好气的说道。 一旁的同伴停下了手上的伙计,也附和道:“是啊!这山君庙可灵验着,自从修了这座庙,白马林可有好些时日没有出过乱子。” “可自从半年前开始拆除那些林间的山君石像后,就有了不少旅人被害的传闻,上个月刘家的大儿子据说就是因为……” “唉!你们两个,瞎聊什么呢?不想干就给我滚蛋!”这时一位穿着锦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迈步走入了已经被砸得七零八碎的山君庙中,指着闲谈的二人大声喝骂道。 贺常与同伴不敢得罪这位侯府的管家,一边赔笑,一边赶忙抡起大锤,砸向神像。 轰! 伴随着一声闷响,一个人高的白虎神像顿时出现一道裂纹,已经忙活了一天的众人心头一喜,纷纷加大了力道。 只是百来息的功夫,那神像周身的裂纹愈发密集,伴随着一位男子奋力一锤落下,石像轰然裂开,碎石散落一地…… 众人欢欣鼓舞,排到了那位侯府管家的跟前,美滋滋的领着工钱,谁也没有注意到,神像的背后一道白色的身影跃出,落在了林道上,化作了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 她蹲在林道旁,脑袋埋入双膝,肩膀耸动,满腹委屈,却极力忍着没有掉下眼泪。 阵阵黑气不知从何处涌来,在那时萦绕在了她的四周,虎视眈眈。 小女孩似有所感,她抬起头,目光惊恐,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事物,似乎那东西正给予她莫大的勇气。 “我……我不怕你们!” 她大声说着,声音有些打颤。 周遭的黑气却并未被她这般色敛内韧的狠话唬住,反倒翻涌起来,反复在嘲笑她。 小女孩愈发气恼,她索性站起身子。 “大坏蛋,你给我等着!” 她这样说罢,仿佛下定了决心,双手怀抱着手中的事物,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山林。 借着太阳落山前最后一抹余晖,可以看清,她怀里抱着的是一本已经有些泛黄的书。 封页上用拓印的正楷写着五个大字——《斩魔群侠传》 …… “什么?你也看过《斩魔群侠传》?” 褚州溪水镇外的官道上,褚梁看向身旁背着一个巨大木箱的少年,一脸惊喜的问道。 背负木箱的少年,正是楚宁。 十天前与魏良月分别后,楚宁便独自下了山,离家数年的少年,归心似箭。 一来是想要与自家叔父好好算算那笔谋权害命的账,二来也是想念府中那些故人。 在途经来风原时忽遇暴雨,恰好这个叫褚梁的书生也在那处避雨。 褚梁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楚宁多年未与外人接触,倒也并不反感褚梁的“喋喋不休”,加上二人行程相似,便索性结伴而行。 “自然看过,那可是周先生的著作,何人不晓?当年我阿爷还特地寻人给我弄来了有周先生题名的拓本,不过后来在我家附近的白马林旁,遇见了一位迷路的小姑娘,为了哄她,把那本书送给了她。”楚宁点了点头,回忆起了往事。 “周先生在书中说过,侠者无分大小,能舍己为人者,皆可为侠,楚兄年幼时便有这番觉悟,着实让在下钦佩。”褚梁闻言,一脸感概的说道。 楚宁这一路上倒是摸清了些许这位褚梁的性子,心肠不坏,但就是有些迂腐与一板一眼。 他面露苦笑道:“哪有褚兄说的那般好,只不过是那时年幼,不知周先生亲自题名的拓本有多难得罢了。” “赤子之心,更是弥足珍贵。”褚梁却一本正经的应道,说罢又忽的叹了口气,言道:“周先生已是当代小说大家,十余年前就跨入了十境,明明有望让小说家这道旁门晋升为小道,开辟灵山,却被奸人所害,实乃万世之悲也。” 这天下修行之法,以大道、小道、旁门划分。 大道可登十三境,开辟圣山,有儒、释、道、兵、武五法。 小道可登十一境,开辟灵山,有诸如药、符、墨、神等百门不止。 剩下的旁门最高可登十境,包罗万象,小说家便是其中之一。 其本质是儒道与神道的结合,将文字诉诸纸面,靠着著作的传播来提升修为。 在旁门之中也只是中流,却因为周贯的出现,而有了晋升小道的可能。 只是这位三十六岁便抵达了十境的小说大家,却在写完那本《斩魔群侠传》后,选择游历大夏南疆,寻找破境契机。 却撞见了一位朝廷敕封的十一境阴神,为求证道,肆意掠夺三州之地的气运,至致使民不聊生。 周贯为民请命无果后,便为那位阴神开书立传,将其种种恶行记录于上,书成之后,传播开来,大夏百姓对那位阴神口诛笔伐,致使其跌落九境。 奈何这阴神在朝堂之上人脉颇广,最后反倒以祸乱朝纲唯有,缉杀周贯,此事已经过去数十年,周贯依然不知所踪,坊间盛传,他早已死在了那阴神的党羽手中。 “不过周先生也说过,江山代有人才出!” “先生虽逝,其道长存!总有一天,我褚梁定会为小说家一道开辟灵山,届时定请先生神魂归来,做我灵山护道阴神!” 言及此处,褚梁一脸慷慨激昂之色。 二人同行数日,楚宁倒也知晓褚梁亦是修行小说家一道之人,他此番出行就是为了前往褚州的息月城,参加那里举办的书会。 见他如此信誓旦旦,仿佛一只脚已经迈入了十一境,楚宁也不免有些好奇,暗道莫不是自己这一路上一直在与一位小说大家同行? “褚兄,你如今修为几何?” 褚梁一愣,脸色略显尴尬:“若是此行顺利,拙作能在书会上得到刘老爷子评语,或可打开些销路,晋升……三境……” 楚宁:“……” …… 溪水镇便是二人同行的终点。 此后楚宁得继续北上穿过白马林,去往鱼龙城,而褚梁则得往西前往息月城。 褚梁的行程很紧,为了能顺利参加三日后在息月城开始的书会,没有时间在溪水镇停留,与楚宁约定书会结束后去鱼龙城与他后,便匆匆辞别。 楚宁站在城门口,看着褚梁背着书箱离开的背影,莫名有些惆怅。 这个家伙在时,絮絮叨叨,一刻不得闲,有时确实让人厌烦,可他忽然离开,楚宁却又有些不适应。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泛起的离愁,转身走入了溪水镇,寻找今日下榻的客栈。 …… 溪水镇位于南北通路要道之上,往来的旅人商贩众多,楚宁接连问了好几个客栈,都被告知已经没有了客房。 他有些无奈只能继续寻找,在路过一处酒肆时,却被一道清脆的声音吸引。 “大侠!你真的愿意帮我赶走那个坏蛋吗?” 酒肆临窗的座位上,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正一脸期待的看着对侧。 那里坐着一位模样俊俏的玉面公子。 他身着锦衣,腰悬玉佩,右手侧还摆着一柄雕龙镶金的宝剑,颇有几分俊美少侠的架势。 他看着眼前这个宛如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少女,脸上露出笑容,温言细语道:“自然,路遇不平事,自当鸣不平,这是我辈侠士的职责所在。” “对的,对的!”听闻这话的少女也双眼放光,连连点头:“这就是书上说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少女又问道。 “不急不急。” 玉面公子这般说罢,伸手提起了酒壶,起身倒下了一杯酒,过程中些许白色的粉末从指尖散落,溶于酒水之中。 他在那时将酒杯推到了少女跟前,脸上笑意更加盎然。 “饮完这杯酒,再动身不迟。” ------------ 第十章 才没有等着你!才没有!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端起了酒杯,甜甜一笑,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好呀。”她脆生生的说道,声音甜美,模样可人。 那玉面公子见状,眼中的笑容狰狞,仿佛已经在构想待会该如何玩弄这朵还未盛开却已经娇艳欲滴的花骨朵。 楚宁这一幕看在眼里,他眉头紧皱,当下便要出声提醒。 可这时,那已经将酒杯递到自己唇间的小女孩,忽然一顿,眨了眨眼睛,神情疑惑的看向玉面公子问道:“可是大侠,你刚刚往酒里放的是什么?” 玉面公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你是坏人?”小女孩再次问道,眉头微皱,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方。 “怎……怎么可能?”玉面公子的脸色尴尬,却还是试图遮掩。 啪! 小女孩却在这时站起身子,将一直放在怀中的书拍在了木桌上。 只见封页上几个字迹,正散发着阵阵微光。 “只要我遇见居心叵测之人,它就会发光!你还敢说你不是坏人?”小女孩大声说道,气势汹汹,理直气壮。 显然已将封页上发光的字迹当做了铁证。 这番响动也让周围的酒客纷纷瞩目看来,玉面公子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自然不会相信一本书能有辨人忠奸的能力,只能将其归咎于是眼前这个小女孩在戏耍自己。 “臭婊子!你耍我!”他怒骂一声,拍案而起,同时伸手就要去抓身旁的剑。 楚宁见状心头一惊,第二次想要出手。 “连道理都不讲,果然是个坏蛋!”小女孩见状却并未半点惊恐,眼中反倒亮起兴奋之色。 “吃我一击猛虎翻身破江月!” 她大喝一声,身子后仰,一脚踢出,木桌顿时飞向对方。 玉面公子吃痛,嘴里发出一声惨叫,也心知不妙,想要运集体内的灵力抗衡,可念头一起,那小女孩却猛然跃到了桌面上,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如小鸡般拎起。 “你……你敢伤我,我可是……”玉面公子只觉胸口气血翻涌,胆战心惊,试图搬出些靠山家世唬住对方。 可小女孩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再次我一击,翻江倒海滚龙压!” 此言一落,那玉面公子便如玩偶一般,被小女孩高高提起,于半空中划了出一个圆弧,重重的砸向地面。 …… 楚宁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身形娇小的小女孩骑在公子哥的身上,抡起拳头暴揍的场面。 一边打着还一边煞有介事的喊着招式名称,有时候似乎是忘了名字,她还会特意停下来歪着头想一想,然后再借着揍。 刚刚还想着英雄救美的楚宁,此刻已经开始暗暗担心那个混蛋会不会被这小女孩活活打死。 当然这也只是他随心一想,自然也不可能去救那么一个该死之人。 而随着小女孩的暴走,酒肆中的木桌被掀翻,被小女孩放在其上的那本书飞出正好落在了楚宁脚边。 楚宁定睛看去,只见书的封页上写着《斩魔群侠传》五个大字。 他暗觉好巧,伸手捡起了书,书页的边角有些翘起,显然是被人翻阅过很多次,但保存极好,并无一处损坏。 他越看越觉眼熟,索性翻开封页,只见扉页上被人用洒脱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愿君万里行,所遇皆良人——鄞州周贯留。 楚宁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不就是自家爷爷托人给自己寻来的周先生亲笔题字的那本书吗? 所以这个小女孩就是…… 想到这里,楚宁抬起了头,正好那小女孩已经收拾完了那位公子哥,走到了他的面前,双手叉腰,凶巴巴的说道:“喂!把书还我!” 楚宁看着她,眼前这张精致的脸蛋,渐渐与记忆中那个哭得满脸泪痕的小家伙重叠在一起,他一时有些发愣。 “喂!我跟你说话呢?”小女孩却愈发恼怒,音量又提高了几分。 楚宁也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气冲冲的小女孩,展颜一笑:“赵皑皑,好久不见。” 名为赵皑皑的小女孩闻言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楚宁晃了晃手中的那本书道:“这本书看完了吗?还是说你还在等着我给你讲?” 赵皑皑的身姿明显一颤,然后双眼渐渐睁大,不可思议的上下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楚宁。 许久,她的眼眶忽然泛红,涌起泪光,那分明是一副已经快要哭出来模样。 可脚却在那时跺了跺地,梗着脖子,嘴硬着说道:“才不是!我早就学会认字了!” “才没有每天都去林子外等你!” “才没有!!!” …… 七年前,楚宁的爷爷,楚直山尚且还在人世。 楚宁是当之无愧的鱼龙城小侯爷。 生活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比起寻常人家却好出太多,吃穿不愁,是当真的逍遥自在。 在一次独自出城玩耍时,楚宁白马林外遇见了迷路的赵皑皑。 为了安抚少女,他便掏出了随身带着的这本《斩魔群侠传》,给她讲起了书上的故事,小家伙听得兴致勃勃,倒也就不再哭闹。 后来,她的爷爷寻到了她,是个看上去很老很老的老人,杵着拐杖,迈出的每一步都好像要用尽浑身的气力一般。 可那时,听得兴起的赵皑皑却说什么也不愿离开,还哭闹了一场,楚宁没有办法,只能许诺明日再来给她讲书上的故事,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便将那本书也放在了赵皑皑那里。 这样的日子也持续了一段时间。 每天楚宁来到白马林时,远远的就能看见一个笑起来有虎牙的小家伙,坐在树枝上,晃荡着脚丫。 直到他的爷爷忽然病故,楚宁被自家阿叔变相囚禁,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机会去到白马林,完成与赵皑皑的约定…… …… “楚宁,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 “难道你一个人去闯荡江湖了?” “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是大侠了?” “可你背着个大箱子,穿这个破麻衣,跟书上那些一袭白衣,腰佩刀剑的大侠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嘛?” “而且……” “长得也没有书上说的那样好看……” 楚宁:“……” 一路上赵皑皑一直围着楚宁上下打量,评头论足。 楚宁有些无奈,瞟了一眼被赵皑皑始终紧紧抱在怀里的书,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带着它?” 小姑娘的脸色一红:“你可别以为我是因为你才带着它的,只是爷爷出了远门,许久没有回来,他又不让我离开白马林,我一个人待在那里,没有别的事干,只能看这书。” “而且,这本书可厉害了!” “这些年只要我遇见了危险,它都会忽然亮起来,提醒我,我靠着它躲过了好些坏家伙。” 楚宁之前也见识过了此物的神奇,他点了点头:“我之前倒是听人说起过,那些修为高深之人,随手一字或口吐一言就有撼动山岳的力量,周先生失踪前就已入十境,而后数年游历说不得还有突破,这本书上有他的亲笔题字,附着一些神通,倒也说得过去。” “这么厉害?”赵皑皑暗暗咋舌,然后又看了看手中的书,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满心不舍的将书递了回来:“那……那还你!” 楚宁看着她分明一脸不舍,确有故作洒脱的模样,暗觉好笑,他伸手将书推了回去,笑道:“当初说是将书放在你那里,其实心底已经默认将她送给你了。” “可是那时你应该不知道这东西的珍贵……”赵皑皑皱了皱眉头,神情疑惑。 “幸好不知道,不然你一个人怎么应付那些麻烦。”楚宁一脸发自真心的庆幸。 赵皑皑闻言一愣,眼眶又开始泛红,带着几分哭腔又说道:“楚宁,可要是你这样的话,我就没办法生你的气了……” 楚宁笑了笑,自从爷爷死后,无论是在叔父的身旁还是在灵骨子的手下,都让少年深知那种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滋味。 他伸出手摸了摸赵皑皑的脑袋,低头看着她,很是郑重的为当年的不辞而别道了声歉。 “皑皑,对不起。” 那时。 无论是面对爷爷的了无音讯,还是神像被拆,群狼环视的险境,都始终努力坚强的少女。 在这一刻,却忽然有万般委屈涌上心头。 “都说了我没有每天去林子外等你,有……有什么对不起的。”赵皑皑咬着牙,撇开脑袋,嘴硬得让人心疼。 “跟我回鱼龙城吧。” “我帮你收拾那些欺负你的坏蛋。”楚宁笑了笑,学着赵皑皑的模样挥动起拳头。 赵皑皑被他这幅模样逗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也随即从眼眶中涌出。 她“哇”的一声,扑入了楚宁怀中,笑得灿烂的同时,也终于是哭了出来…… ------------ 第十一章 宋甲要术 第二日,傍晚时分。 去往鱼龙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慢悠悠驶来。 “楚宁,我们为什么要去鱼龙城?”车厢中,赵皑皑收回了探向窗外的目光。 对侧的楚宁手捧着书,看得认真,闻言也不抬头:“你不是说有人强占了你在白马林的家吗?白马林归鱼龙城管辖,我们自然是要通过鱼龙城的官府来解决此事。” 赵皑皑皱起了眉头:“可是,那些坏蛋本就是鱼龙城官府的人!” “就是那个什么侯爷指使他们干的!” 楚宁翻书的动作一顿,抬起了头:“那位侯爷,如此恶毒?” 赵皑皑点了点头:“岂止!我虽然没去过鱼龙城,但在白马林这些日子,可听往来的过路人说过不少,他和那个什么折冲府勾结,强占土地,苛捐杂税,样样在行!” “这几年从鱼龙城逃出来的难民,比早些年多了十倍不止!” 说道这里,赵皑皑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折冲府?”楚宁的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上的字迹。 折冲府,是三十年前,大夏与蚩辽人大战后,丢掉凉幽二州后的产物。 北疆各地城镇都设下了此府,用于屯田练兵,以抵御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蚩辽之战。 但…… 练兵所需的度用却需要各个城镇,在原有的税赋上另开出一项军税。 对于本就深受各种苛捐杂税之苦的北疆百姓而言,此举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所以,老侯爷在世时,一直极力反对折冲府在鱼龙城设立,可如今看来,他的努力已然付诸东流…… 楚宁想到这里,思绪不免有些沉重,而落在赵皑皑的眼里,还以为楚宁被折冲府的名头唬住。 “楚宁,你若是觉得麻烦,其实不用陪着我……”赵皑皑小声嘀咕道。 楚宁回过神来,从赵皑皑的神情中大抵猜到对方误会了自己,他并不拆穿,反倒打趣问道:“那你一个人能行吗?” “怎……怎么不行!” 小家伙一如既往的嘴硬:“我跟你说,你可别看不起我,我可厉害了!” “就算找不到行侠仗义的大侠,我自己也能收拾那些混蛋,只不过找一个……” “更稳妥!” 说着,她握紧了拳头,上下挥舞,仿佛要证明自己的武力超群。 楚宁哑然失笑,伸手摸了摸赵皑皑的脑袋言道:“放心,我有自己的办法。” 赵皑皑抬头,神情疑惑的看向楚宁,这时,少年正再次将自己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书页上。 她记得真切,从昨日相遇后,这家伙得空就闷头看书,再一联想他那一大木箱子的书…… 楚宁这家伙,这些年莫不是看书看傻了? 他不会以为跟那个可恶的侯爷讲上几句道理,就能让对方改邪归正吧? 毕竟楚宁这模样看上去,不像是能打的样子。 赵皑皑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担忧。 “楚宁?你在看什么书啊?”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发声问道。 楚宁盯着书,不曾抬头:“《宋甲要术》” “那是什么东西?” “一位姓宋的前辈撰写的墨甲术。”楚宁说道。 赵皑皑有些困惑,显然并没有听懂。 楚宁也抬起了头,微笑着解释道:“宋前辈是个了不起的人,与大夏盛行的将墨甲用于制造武器防具不同,这位宋前辈更喜欢将墨甲运用到诸如假肢、农具、马车船舶之类的东西上。” “他认为墨甲这样神奇的造物,理应造福百姓,而不是用于统治者们相互厮杀。” “比如你看这副手臂形状的墨甲,就是为断臂的残疾人设计的,在他的构想里,在注入灵石后,通过在墨甲以及使用的身上,铭刻特定的墨纹,可以让二者心意相通,使用起来就如同正常人的手臂一样……” “而且不止于此,他还做了很多延展的构想,比如在这副墨甲的手臂处添加微小的灵能脉冲元件,可以在人劳作时……” 说着楚宁有些兴奋,还将书页反转递到了赵皑皑的更前,向她展示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副铁制的手臂,上面的元件复杂,一旁还密密麻麻写满了标注,只看得赵皑皑脑仁发疼。 不过她虽然看不懂,但却知道,这显然不是一个大侠应该看的东西。 她愈发笃定,楚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你就准备靠这些对付那个侯爷和折冲府?”赵皑皑神情古怪的问道。 楚宁想了想,言道:“差不多吧。” 却见听闻这话的赵皑皑眉头越皱越深。 “是不是觉得有些无聊?”楚宁问道 赵皑皑立马摇了摇头,看向楚宁,眼眶有些发红。 这家伙明明是个书生,却愿意为自己,身陷险境。 “楚宁!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想到这里,赵皑皑在那时坚定的说道。 “嗯?”楚宁一愣,显然没有理解到赵皑皑这忽然强烈的情绪由何而来。 他正要发问。 “楚公子,赵姑娘,我们前面白马林了,那处近来可不太平,特别是山君庙被拆了后,更是怪事频繁,我得快些赶车,可能会有些颠簸。”这时,车厢外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那是赶车的马夫。 因为有赵皑皑同行的缘故,楚宁特意租了一辆马车——魏良月在收集灵骨子的遗物时,还发现了百来两的银票,一并都放到了那木箱中,租赁一辆马车的价钱,楚宁还是负担得起的。 “嗯。”楚宁应了一声,回过头,却见赵皑皑已经坐到了对侧的座位上,也学着楚宁的模样,翻看起了手中的书。 楚宁心头疑惑,但转念一想,小孩子的心思大抵就是如此跳脱,索性也不再深究。 …… 马车驶入了白马林,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楚宁点燃了一支蜡烛,神情专注的沉浸在书页中那一个个精妙至极的墨甲中。 对侧的赵皑皑却没有楚宁的耐性,早就趴在了座位上呼呼大睡。 “救命!!!” 行程刚刚过半,车厢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赶车的马夫拉住了缰绳,赵皑皑也被惊醒,与楚宁一道探出头,循声望去。 只见前方的山道上,一位红衣女子神情慌乱的跑来,身后有一团血雾涌动,紧随其后。 或许是山道过于泥泞,她的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倒在了林间的小道上,泥土飞溅在她的衣衫与肌肤上,狼狈不堪。 嘶嘶嘶! 最要命的是,她身后的血雾忽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宛如狞笑。 它的速度骤然快了几分,直奔女子而去。 女子被吓得呆傻,眼看着就要被血雾吞没,香消玉殒。 “是……是血妖!”老车夫脸色煞白,恐惧的看着女子身后的血雾,颤声说道。 血妖是生人的冤魂长期受血气浸染,又被黑潮潮汐侵蚀后的造物。 本身是魔物的一种,虽然只是最低级的亚魔种,但身形半实半虚,鬼魅非常,若没有克制手段,哪怕入境修行之人,也很难对付。 “快跑!”老车夫被吓得慌了神,扑通一下掉下了马车,然后,他顾不得其他,大吼一声,转身就连滚带爬的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楚宁见状心头一惊——白马林中保不齐还有其他魔物存在,这般慌不择路,反倒容易身陷险境。 只是他刚刚想要出手拦住那车夫,身旁的赵皑皑却是正气凛然的大喝一声。 “楚宁别怕,我来对付他!” 说罢,她的身子猛地从车厢中跃出,扑向那血雾所在的方向。 楚宁哪里想得到赵皑皑如此莽撞,他也自然更担心赵皑皑的安危,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浑身魔气翻涌,身形亦猛然一跃,冲向前方。 只是他终究晚了一步,或者说,赵皑皑表现出了与她的年纪极不相符的恐怖速度。 眨眼间,赵皑皑就杀到了那血雾跟前,面对近乎没有实体的血妖,她猛地一拳挥出,背后隐隐有一道白虎之相浮现,伴随着一声虎啸,娇小却蕴含可怕威能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了那血妖的身躯上。 嘶嘶嘶! 血雾之中传来阵阵痛苦的尖叫,下一刻竟骤然溃散,化作血气四散不见。 一只起码相当于二境修士的魔物,就这样死在了赵皑皑的一拳之下,着实让楚宁瞠目结舌。 尤其是那道她出手时激发的白虎之相,更是让楚宁感觉到了某些不一样的气息。 他快步上前,确认血妖已经没了踪迹后,本想开口询问赵皑皑,可那时,那位被救下的红衣女子也正好抬起头,楚楚可怜的看向楚宁。 那一瞬间,楚宁的身躯一颤,瞳孔难以自已的剧烈收缩…… ------------ 第十二章 红袖姐姐 “哼!” “书上说的果然没错,男人都是重色轻友的家伙!” 白马林的山道上,因为老车夫不知所踪,而不得不接替车夫工作的赵皑皑一便拉紧了缰绳,一边愤声言道。 言罢,少女还有些不甘心的透过帘布的缝隙瞟向车厢中。 那里穿着薄纱,胸前衣物紧绷得厉害的女子正迈步走向楚宁,柔言细语的说着些什么,隔得有些远,少女听不太真切。 她愈发气恼,索性不再去看,回过头又瞟了一眼自己平平无奇的胸前,嘴里嘀咕道。 “有什么了不起!” …… 车厢中烛火明亮。 “公子,刚刚那是什么妖物?吓死奴家了!”红衣女子眼泪汪汪地看向马车的主人,一脸的惊魂未定。 楚宁低头翻书,对于女子温言细语反应不大,只是淡淡的说道:“白马林中妖魔横行的传闻由来已久,姑娘既然敢以身犯险,又怎会被区区血妖所吓?” 红衣女子的脸色一滞,面露凄苦之色:“世道炎凉,小女子也是被逼无奈,只能铤而走险。” 楚宁依旧不曾抬头:“能让姑娘以身犯险,那想来确实遇见了大麻烦。” 红衣女子的面色愈发凄苦,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她盈盈在楚宁的身旁坐了下来,衣衫紧绷的胸部有意无意蹭着楚宁的手臂。 “可不是嘛?奴家家中出了变故,不得不去往鱼龙城投亲,这才深夜赶路,哪曾想遇见了这般祸事,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 女子说着,似是想起了家中境况,眼眶一红,低下了头,轻轻抽泣了几声。 在刚刚的逃难中,她胸前的衣衫有些许被树枝划破,露出白净之物,此刻正随着她啜泣时肩膀的耸动,而轻轻颤动,十分惹眼。 那时,少年翻书的手微微一顿,声音明显有些干涩:“何人所为?” 女子愣了愣,这显然是个她预料之外的问题。 “都是些陈年旧账,家长里短,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奴家遇见了公子这样的好心人,日后……”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媚眼如丝的贴了上来,双手也搭在了楚宁的手臂。 “可这对我很重要。” “嗯?”女子又是一愣,神情古怪。 而那时,少年缓缓转过头,看向了女子,眼眸阴沉。 “我得知道,是谁把你变成了一只索人性命的离鬼。” …… 阿嚏! 车厢外,吹着冷风的赵皑皑打了个喷嚏。 “楚宁大坏蛋!” “我以后再也不和你玩了!” 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但转瞬又觉不妥。 毕竟楚宁是她唯一的朋友,这样的话太过决绝了点。 “那就……除非你给我狠狠地道歉!” “才会原谅你!” 于心底又重新组织好一篇措辞的赵皑皑,暗觉满意,正要好好琢磨待会说出这番话时,自己该呈现出怎样的面部表情,才能既显庄重,又不失人情味时。 她忽觉眼底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低头一看,却是怀里那本书,正发出淡淡光晕! “这……”赵皑皑先是一愣,下一刻猛然醒悟,赶忙回头看向车厢中。 …… 红衣女子闻言脸色骤变。 “你是龙铮山的人!”她厉声问道,双眸骤然变得血红,衣衫之下,黑气鼓动,车厢中的烛火随之熄灭。 面对此情此景,楚宁的脸上并无惧色。 他只是看着状若恶鬼的女子,眼中的神情复杂。 怜悯、忧虑以及一抹难以被遮掩的熊熊怒火。 “是楚相全做的?”他如此问道,声音平静。 这个名字对于红衣女子而言,显然有着特殊的意义,她的眉头明显皱起,仿佛正被某种记忆困扰。 但很快杀戮的本能就占据了她的理智,她再次发出一声尖叫,白皙的皮肤裂开,一道道黑色的纹路爬满妩媚的脸蛋,周身涌动的黑气也在这时被她催动,涌向楚宁。 楚宁合上手中的书,右臂握拳,魔气涌动,就要出手。 可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却来到了他的跟前。 她虎牙紧咬,满眼怒火。 “楚宁!别怕!” “赵大侠在此!” 赵皑皑这般言道,一拳轰出,伴随着白虎之相涌现,那车厢中漫天的黑气仿佛遇见了天敌触之即溃。 这一拳也就这样结结实实的轰在了那红衣女子的腹部。 女子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从车窗飞出,重重的摔在了林道上。 “楚宁!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去收拾那个坏女人。” 赵皑皑眼中杀气奔涌,宛如一头发怒的野猫。 说罢这话,她的身形亦猛然跃出。 楚宁愣在原地,总觉得自己好像吃了大亏…… …… 赵皑皑落在了那女子的身前,学着小说中的台词,奶声奶气的大喝道。 “呔!何方妖孽!敢在本大侠的面前出手伤人!” 红衣女子的目光怨毒,并不回话,而是站起身子,尖叫一声。 她的双手张开,身形膨胀了几分,衣衫之下,无数血气涌出,化作一道道血妖立于她的周身,将赵皑皑团团围住。 离鬼,是血妖从亚魔种进阶为混血种后所化的魔物。 能将杀害之人的亡魂转化为血妖,平日藏于体内,战时可御使其对敌。 而红衣女子召唤出来的血妖已有十余只之众,可见已害了不少性命。 “头一次巡猎,就让我遇见了修行之人。” “我还真是幸运啊……” 她开口言道,声音沙哑,周遭的血妖也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浑身血气翻涌,作势就要朝着赵皑皑围拢过去。 但即使面对这样的场面,赵皑皑也并无惧色。 “变身?我也会!” 她这样说罢,张开嘴,发出却是一声虎啸。 下一刻身形膨胀,竟是化作了一只身形六尺高的神俊白虎! 一股强大且神圣的气息自她体内溢出,伴随着那一声虎啸,十余只血妖竟然挡不住其中威能,周身血气在剧烈翻腾中尽数崩碎。 红衣女子也面色痛苦,不得不捂住双耳,身躯倒地,不住哀嚎。 化作白虎的赵皑皑猛地一跃,虎爪向前将那红衣女子死死按住,同时巨口张开,就要朝着她的头颅咬去。 楚宁这时刚刚走下马车,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虽然诧异于赵皑皑的真身,但却并无太多惊讶,反而大声道:“皑皑!住手!” 白虎一顿,侧头看向楚宁,巨大的眼眸中泛起困惑,嘴里瓮声瓮气的问道:“她都这样了,你还舍不得!” “楚宁!你这么饿的吗?” 楚宁:“……” “哈哈哈!” “天下男人都是这般模样!” “见色起意,无所不用其极!”而这时,那被赵皑皑压在爪下的红衣女子却发出一阵惨笑。 “闭嘴!”赵皑皑翁声言道,虎爪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女子的嘴里顿时喷出几口黑血。 楚宁也走上了前来,沉声说道:“人死如灯灭,你理应安息长眠。” “却被怨气所祸,自甘堕落,沦为魔物!” “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杀人偿命的一天?” 女子闻言,脸上却浮出近乎扭曲的愤怒。 “杀人偿命?” “哈哈哈!”她尖声狂笑。 “这天下若是真有什么因果报应,王参那个杀千刀的立马就该被五马分尸!” “他仗着自己是折冲府的人,想纳我为妾!我父兄不允,便与楚相全勾结,让我父兄死于非命!” “偏偏他还是朝廷命官,城隍的阴神护着他!” “我不杀人,不噬人血肉,如何增长修为?如何为我父兄报仇?” “难道我父兄就应该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吗!?” 她赤红着眼睛看向楚宁,用尖细的嗓音大声的质问着,同时也宣泄着自己的怨念。 楚宁的脸色愈发阴沉,袖口下的拳头紧握,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些东西。 好一会,他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看向眼前鬼物。 “可冤有头,债有主……” “不是吗?红袖姐姐。” 那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让名为红袖的鬼物一怔。 她同样看向眼前的少年,第一次仔细的打量着他的容貌。 脑海中某张带着稚气的脸与眼前的少年渐渐重合。 她的双唇上下打颤,从喉咙间挤出了一道艰难且沙哑的声音。 “小……” “小侯爷……” ------------ 第十三章 魔纹 没有人会愿意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与故人重逢。 他目光的诧异、不解、怜悯,都像是利刃,将你血淋淋的剥开,将你从头到尾一览无遗。 那时,看向你的不再是故人,而是站在过去中的自己。 人无论多么勇敢。 都终究无法欺骗自己。 哪怕已经成为魔物。 岳红袖在那一瞬间,依然觉得崩溃。 她开始尖叫、开始哭喊,开始愤怒的捶打地面。 疯狂、扭曲并且歇斯底里。 楚宁走了过来,在她的身旁蹲下,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触感冰冷。 “没关系的。”他说道,声音很轻,极尽温柔。 就像小时候,她安慰抱着书院柱子怎么都不愿意进去的他一样。 那时的楚宁爷爷与父亲尚在,楚宁是有些任性的,尤其抗拒书院那样的地方。 每当这个时候,侯府的下人就只能去请老院长的女儿,也就是岳红袖。 只有这位大了小侯爷六岁的姑娘,才能降住楚宁这个混世魔王。 甚至,楚宁在六岁生日时,还一本正经的告诉过自己爷爷,他长大了要娶岳红袖做自己的侯妃。 只是时过境迁。 曾经的小侯爷被卖给邪修,曾经老院长的千金成了魔物离鬼。 “红袖姐姐,是阿宁回来晚了。”楚宁的眼中没有半分嫌恶,他用力的抓着岳红袖那泛黑的手,某些零碎的画面也在那一瞬间涌入楚宁的脑海。 一群甲士围殴着她的父兄,她的哭喊无济于事。 人群散去,只有两道浑身是血的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 狞笑着的男人冲入了灵堂,他试图在她祭奠父兄的地方侮辱她。 她自然不从,用刀划伤了他,也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她看见鲜血喷出,将世界染红。 …… 然后,她苏醒了过来,在一堆尸体中,她飘忽不定,周遭也同样是飘忽不定的魂魄。 身躯孱弱,眼中却饱含杀气。 隐约有个巨大的阴影将他们笼罩,在他们耳边不断低诉:“接纳我,成为我,然后报仇雪恨。” …… 那是极为漫长的岁月,每一刻对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她终于抵挡不住对于那个男人的愤恨,接纳了那股力量,接下来的日子,她不再有清醒的认知,只是不断的与那些亡魂纠缠。 杀死他们,吞噬他们。 直到成为了离鬼。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好了,现在你可以去报仇了。” 于是,她走出了那个坟冢,来到了白马林。 …… 无数的画面一瞬间的冲击,让楚宁脸色煞白。 他回过神来,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楚宁!你怎么了?这家伙对你动手了?”一旁的赵皑皑瓮声问道,刚刚抬起的虎爪就要再次朝着岳红袖落下。 “没事!与她无关!”楚宁赶忙叫住了她。 然后,他稳住心神侧头看向岳红袖。 她的眼中神情一时是清明的痛苦,一时是汹涌的怒火,显然,魔性正在影响她。 但楚宁却松了口气,他仔细看过岳红袖的记忆,虽然许多内容都零碎不堪,但成为离鬼只是三天前的事情,那些血妖也只是在坟冢中吞噬鬼物所化,而她还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杀过人。 否则以岳红袖那良善的性子,就算楚宁能帮她摆脱魔性的困扰,恐怕她也会因为自责陷入更大的心魔。 只是如今岳红袖的状况极不稳定,楚宁不可能把她单独留在这诡诞丛生的白马林,又没办法带着一只魔物招摇过市。 正苦恼间,楚宁忽觉右手的手背传来一阵灼烧感,定睛看去,只见手背上拿到双月重印的魔纹竟自主浮现。 府司天的权柄本就与鬼神有关。 他心头一动,尝试着催动魔纹,下一刻,魔纹中绽出一道血光,将岳红袖包裹其中。 岳红袖的身形与之融为一体,然后遁入楚宁手背上的魔纹之中,消失不见。 …… 那一瞬间,楚宁其实是有些慌乱的。 他害怕这道本命魔纹,会依靠着吞噬鬼物壮大自己。 但细细探查后,发现岳红袖的魂魄只是沉睡其中,这道本命魔纹,也并未有任何危害对方的意思,他这才松了口气。 可同时,心底也愈发好奇,这道来自源初种大魔的本命魔纹到底拥有怎样的力量。 这些日子,他也不是没有研究过,但在这之前,无能他如何催动,魔纹都不曾回应,今日这自动现身却是大大出乎了楚宁的预料。 他暗暗猜测,应当还是因为离鬼本身也是鬼神的一种,与府司天的权柄契合,自己想要研究透彻,恐怕也得从这个角度入手。 “楚宁!你这是什么功法?竟然能大变活人!嗯……不对,是大变死鬼!”正思虑间,一旁的赵皑皑目睹了岳红袖的凭空消失,自是万分惊讶,不由得出声问道。 楚宁回过神来,面带笑容的看向对方:“只是微末手段,让红袖姐姐暂时寄生于我体内。” “哦。”赵皑皑点了点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目光警惕的看向楚宁:“等等!她叫你小侯爷?你又姓楚,难道你就是鱼龙城里那个坏家伙?” 对于赵皑皑的迟钝,楚宁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在赵皑皑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你觉得呢?”他如此反问道,也不待赵皑皑发问,就将自己与楚相全的关系一一道出,只是隐去了自己在沉沙山中的境遇,只道是自己从那道人手上逃了出来。 闻言的赵皑皑委屈巴巴的捂着头,却也松了口气。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了她?才故意把我支开的?”回过神来后,赵皑皑问道。 楚宁眨了眨眼睛:“不然呢?你觉得我是在见色忘义?” “要狠狠地道歉,才能让你原谅我?” 赵皑皑一愣,脸色顿时泛红,有些心虚的问道:“你都听到啦?” “你声音再大一点,也许我就听不见了。” 赵皑皑:“……” 楚宁见她窘迫,倒也没有再调侃她的意思,而是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你有这般本事,所以把你支开,也是以防万一,毕竟成了魔,身为人的本性还能剩下多少,谁也说不准。” “但也不能就这么杀了她,就算不论小时候相识情分。” “她岳家遭此劫难,说到底是我们楚家没有处理好自己的家务事所致,我难辞其咎,只能冒险试探。” 赵皑皑闻言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我在书上看过,这叫贵妇险中求。” 楚宁:“……” “你的成语到底是和谁学的?”楚宁忍不住问道。 “我爷爷啊!他学问可大了,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还拜过一个特别厉害的先生为师,跟着他游学四方。” “每次先生大考,我爷爷都能得到三甲的好名次!”说起自家爷爷,赵皑皑骄傲的扬起了自己的脖子。 “那那位先生有多少弟子?”楚宁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不知道。”赵皑皑摇了摇头:“不过我爷爷说,他有一个师兄,一个师姐,一个师弟。” 楚宁愣了愣,看向赵皑皑,很是真诚的问道:“那我现在很想知道,那个排在你爷爷后面的家伙到底是何等惊艳绝伦……” ------------ 第十四章 归途 “阿嚏!”晋州一处酒肆中,一位喝得醉眼朦胧的男子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 “莫不是清华坊的张姑娘又在想我了?”中年男子喃喃说道,似是想起了那位张姑娘的花容月貌,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痴痴的笑容。 念及此处,男子的心情大好,伸手就要抬起一旁的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 可壶中酒尽,他倒了半晌,壶口中只滴出两三滴酒水。 暗觉不够畅快的男子,起身就要朝着小二招呼。 可话未出口,一道火红的身影就来到了他的跟前。 “陈青阁!你个杀千刀的混蛋!又偷我钱了!”一位年纪十二三的少女身着红裙,腰间系着几只模样精致的玩偶,此刻正双手叉腰,怒目盯着醉酒的中年男子。 见着对方,名为陈青阁的男子明显酒醒了大半,他缩了缩脖子,虽然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又感觉到周遭递来古怪的目光。 “云桃!跟你说了多少次,是借!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偷呢?”陈青阁梗着脖子,狡辩道。 红裙少女却是冷笑一声,伸手便拧住了陈青阁的耳朵,在他惨叫声中,拖着他走出了酒肆。 “乖女儿,给点面子,给点面子!”街道上陈青阁连连求饶,红裙少女怒火消减,这才放了手。 站稳身子后的男人第一时间整理了一番自己满是酒渍的儒衫,诚如他所言,他确实是那么个读书人。 “拿来!”同时,云桃的手也伸到了他的面前。 陈青阁眨了眨眼睛,神情疑惑:“什么?” “钱!” “没了。”陈青阁一脸坦然。 “没了!”云桃的双目圆睁,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那可是山主姐姐给我们去鱼龙城的盘缠!足足一百两银子,你一晚上就花完了?” “我也不想啊!”陈青阁也是一脸委屈:“可是张姑娘着实太可怜了,你爹我身为读书人,怎么能见死不救?” “张姑娘?又是哪个青楼新来的花娘?” “张姑娘是个苦命人!乖女儿,你可不能这么说她!”陈青阁一脸严肃。 “苦命人?有多苦?”云桃面露冷笑:“酗酒的爹,早死的妈,生病的弟弟和破碎的她?” 陈青阁脸色一变,诧异的看向自家女儿:“那位灵陀山的山主这么有本事,你跟着她连算命的本事都学会……” 陈青阁说着说着,声音渐小,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那时的云桃眼中正渐渐泛起凌冽的杀气…… …… “楚宁,这糖葫芦里明明是山楂,为什么要叫葫芦?” “楚宁,这官道上跑的都是马,也没见一个当官的,为什么不叫马路?” “楚宁,这龙须酥真的是龙的胡须做的吗?可听说这世上最后一头真龙八百年前就死了……” “楚宁,桂花糕里真的有桂花吗?那老婆饼里,有老婆吗?” “楚宁……” 天色蒙蒙亮时,马车终于驶出了白马林。 路行至官道,往来的人也多了起来,在临近城镇的道路两侧,甚至开始出现了商贩。 已经睡过一觉的赵皑皑从车厢中探出了头,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路上的景象,问题犹如连珠炮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 楚宁听得脑仁发疼,他看向兴奋的赵皑皑,认真的说道:“皑皑……你要是想吃,你可以直接说。” “哦,那我想吃。” “……” 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拽着龙须酥,怀里还捧着一盒桂花糕的赵皑皑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坐在楚宁的身侧,一边晃动着自己白净如玉的小脚丫,一边美滋滋吃着糕点。 楚宁看着她因为手中美食而心满意足,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心底不免有些恍惚。 大抵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少女,会是那白马林中,被往来旅人供奉的山君! 昨日楚宁开诚布公的询问了赵皑皑她的身份,小家伙对于自己是虎妖所化,同时也是白马林山君之事,并无保留,甚至还满心委屈的拉着楚宁去看了她被强拆的家——那座过往商旅自发为她修建的山君庙。 楚宁感觉到,赵皑皑并非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而是在她的心底,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妖与人的不同…… 虽说,大夏朝廷对于妖族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不少妖族拜入灵山与圣山门下,成为弟子,更有一些大妖被封为阳神,镇守一方气运。 但一个没有背景的妖族随意行走在人类城镇,依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 也幸好自己回来的及时,否则以她莽撞的性子,保不齐会惹出什么泼天大祸来。 楚宁暗暗想着这些,官道两侧也愈发的热闹,距离鱼龙城也越来越近。 “咦……好奇怪。”这时,赵皑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楚宁回过神来,循着赵皑皑所指的方向看去。 临近城镇,道路两侧也开始出现大片的农田。 时近九月,按理来说正是农物丰收的季节。 可官道两侧的农田却出现了大片的荒芜,就算有种下些农物的田地里,也焉搭搭的,长势极差,像是无人打理一般。 “你们鱼龙城的人都不种地的吗?”赵皑皑侧头看向楚宁问道,嘴角沾着些糖渍。 楚宁也皱起了眉头,鱼龙城的土地还算肥沃,以往这个时节,城外农田都是金灿灿的一大片,今日这番景象,着实诡异。 他也只能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回应。 …… 约莫一刻钟后,鱼龙城的城郭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楚宁!你快到家了!”赵皑皑拉着楚宁的衣角,指着远处大声说道,看模样比起楚宁还要兴奋几分。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心底却有些五味杂陈。 这八百里的回家之路,他走了足足三年。 虽还未有踏入城中,却依然经历过物是人非。 他有些害怕,害怕那座城里有更多曾经的故人成为了如今的“岳红袖”。 “那里好热闹,在干什么?”赵皑皑又说道,站在了马车上,垫着脚双手撑着楚宁的肩头,用力眺望。 楚宁也抬头看去,只见鱼龙城的城门口人潮涌动,却并非往日中聚集的商贩,而是一些寻常百姓,以妇孺与老人居多。 这时城门打开。 “走快点!” “再拖拖拉拉,老子打死你们!” 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呵斥声,大批衣衫褴褛,脚上带着镣铐的囚犯在十余位甲士的押送下,走出了城门。 …… 与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后,周屈就背着药箱赶往了南边的城门。 每天这个时候,那里会聚集大量的城中百姓,等着折冲府将扣押的犯人押出,赶往北边开垦出来的田地劳作。 聚集在这里的百姓,要么是筹到了钱,来赎人的;要么是心存幻想,来求情的;但更多,是既没有钱,也不再抱有希望,只是想要来这里看上一眼自己的丈夫、父亲亦或者儿子。 折冲府对待这些犯人,极为粗暴,动辄就是鞭刑打骂,饿死、累死或者因为一些伤势得不到及时救治而病死的不在少数。 为了能够让家里人熬到他们筹到钱那天,亦或者只是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许多人会托周屈趁着每天早晨折冲府会在城门处理各种赎人事务时的空隙,为自家在狱中的家人医治。 时间很紧,折冲府的人每天大概会在城门口待上一刻钟到半个时辰不等,而在这个时间里,周屈却需要医治十余人。 他往往忙得不可开交,而事后,起码会有一半的诊金是收不到的——自从小侯爷失踪,楚相全掌权后,鱼龙城民生艰苦,这些被抓的囚犯大多也是因为交不出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故而入狱。 家中壮年被抓,土地荒废,日子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有钱早就拿钱赎人,又何须这般苦苦支撑? 周屈不是什么善人,但终究没办法对那些家徒四壁只剩孤儿寡母的可怜人再开口要钱,只能默默收下一张又一张的欠条。 今日,他的手脚麻利,赶在折冲府的人驱赶前,把所有病人都瞧了个遍,他默默收起药箱,正要离去。 “军爷!我求求你,让我阿爷回去吧!他已经六十二了,在这样下去会死的!” “我保证,明年开春,不!今年冬天,一定筹够钱!”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喊。 周屈侧头看去,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抓着一位甲士的手,泪涕纵横的哀求着。 她的身后有位瘦骨嶙峋的老人,正瘫倒在地,一只脚弯曲的幅度极大,显然是被打断了。 而女孩的哀求也并没有得到怜悯,那甲士伸手一挥,便将女孩重重的推倒在地。 然后,甲士一脚踏出,踩在了老人的头上:“老子给你指过明路,欢宵亭的掌柜肯出八两银子买你!” “你既然不识趣,现在给老子装什么可怜!滚!” 说着,那甲士踩在老人头上的脚明显用力了几分,老人嘴里咳出一阵鲜血,那女孩见状,泪如雨下,终究再难支撑。 “军爷!你放过阿爷!我卖!我卖!”她凄声言道,身子却像是失去所有气力,瘫坐在地。 那甲士闻言终于露出笑容,抬起了脚。 城门前的众人都看着这一幕,面有戚戚,却不敢非议,只有老人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不绝。 周屈将这一幕同样看在眼里,他摇了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家破人亡,逼良为娼,这样的事情在如今的鱼龙城屡见不鲜,他一个小小郎中,无能为力。 他不愿多看,收起自己的行头就要离开。 “世伯,这是怎么了?”而这时一个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周屈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熟的少年带着一位伶俐可人的少女,牵着一辆马车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正微笑着看着他。 ------------ 第十五章 看书 世伯二字显然是个不同于陌生人间的称呼。 眼前的少年,看着也确实眼熟,可周屈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哪家熟识的后生。 他暗暗皱眉间,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世伯?” 周屈回过了神来,见对方神情自然,也不像是刻意套近乎的骗子,也就收起了心底的疑虑。 他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还能怎么了……” “无非就是交不起军税,而被羁押的可怜人。” “一般到了这个地步,要么卖儿卖女,要么就只能将田地一并买了,要是都没有,就只能看着自己的家人,活活死在狱中。” “这侯府也不管?”少年人眉头紧皱。 “管?”周屈冷笑一声:“那楚相全和折冲府的人沆瀣一气,他巴结还来不及,哪里会管?再说了,那么高的军税,折冲府花得完吗?不得有他楚相全一份?” 大抵是眼前这一幕着实太让人恼火,周屈也忘了避讳,将心头的不忿发泄了出来。 可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又看向少年,狐疑道:“你是鱼龙城的人吗?这种事都不知道?” 少年解释道:“世伯,我三年前因故离开了鱼龙城,刚刚才到。” “三年?”周屈看了一眼少年身后的马车,暗暗算了算,鱼龙城的民生艰苦,倒也确实是从三年前开始的。 “既然走了,还回来作甚,这地方如今可不是人待的。” 少年闻言,只是笑着点头,然后就没了回应。 周屈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少年的身上,越看越是眼熟,某个名字在脑海深处萦绕,眼看着就要呼之欲出,却又始终差上那临门一脚。 而这时,那位甲士得了少女肯定的答复,脸上的神情变得温和:“这就对了嘛。” “凡事不能钻牛角尖,你长得好看,人又机灵,去了欢宵亭,有的是好日子等着你,你阿爷也不用再受苦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他说着,朝着一旁伸出了手,一位甲士便快步上前,恭恭敬敬的朝着他递来了一张契纸——那是一份已经写好卖身契,就连名字都已经代笔好了,只差女孩的一个手印。 显然,对于这一切,这个折冲府的男人早有准备。 “唉,这都是这个月的第三个了。”周屈撇过头,有些不忍去看。 “劳烦世伯,帮我看会马车。”身旁的少年却在这时朝他递来了马车的缰绳。 周屈下意识的接过缰绳,正要询问他要做什么,可那少年说完这话后,便带着那个宛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女孩,排开人群走向了前方。 …… 邢智义看着女孩颤颤巍巍伸出手,就要接过那张卖身契。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欢宵亭的掌柜很喜欢这个女孩,为此对方足足开出了十四两银子的高价,他这一转手,便能白拿六两银子,也不枉费他这一个多月来的精心谋划。 他正暗暗得意间,一只手却从一旁伸来,赶在女孩之前将卖身契夺了过去。 早已习惯了在这鱼龙城作威作福的邢智义一时间有些发懵,他木楞的抬起头,却见身前站着一位少年,正低头着头,一脸专注的看着那张本该在他手里的卖身契。 他的身旁还有一位穿着白棉袄的小女孩,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小女孩对着他歪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这份卖身契是谁写的?”邢智义正发愣间,少年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邢智义闻言也终于回过了神来,怒火也就此于心头升腾而起:“哪里来的傻小子?不想死,就给爷……” “张嘴。” 邢智义的话还未说完,低着头的少年嘴里便又吐出了两个字眼。 身旁那个娇小可爱的少女闻言,面露兴奋之色。 不待邢智义反应过来,少女的身形忽然就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他只觉膝盖传来一阵剧痛,哀嚎一声,顺势跪倒在地, 再然后,一记耳光扇来,他的脑袋一歪,两颗带血的牙齿飞出,脸颊上也多出了一个清晰可见的手印。 鱼龙城的百姓也好,邢智义手下的甲士也罢,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元成十二年,朝廷就颁布了法令,大夏境内除了被贬入贱籍的罪人,不再允许任何人口买卖。” “违者,重则处斩,轻则流放南疆。”少年说着缓缓抬起头,看向邢智义,那双干净的眼眸深处,焰火流淌,语气却平静如常。 “所以,我再问你一次,这是谁写的?” 邢智义就是再傻,也从方才那女孩的手段中知道了这二人的不凡,他没了方才的气势,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少年眯起了眼睛,脸上笑意盎然,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想等大人物来救你是吗?”他问道。 邢智义阴沉着脸色不语。 少年也不为难,只是转头看向城门方向,那里正有几位见势不对的甲士要转身离去,去搬救兵。 “我说!”他伸长脖子,朝着那几人喊道。 那几位甲士脸色一变,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妄动,生怕步了邢智义的后尘。 少年看着这一幕,似乎觉得有些滑稽,脸上笑意更甚,他说道:“别怕,我的意思,尽量叫些足够有分量的人来。” 那几位甲士心头亡魂大冒,不敢停留,逃一般离去。 场面愈发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直愣愣的落在少年身上。 可那少年却安之若素,四下望了望,瞥见了城门下放着几根长凳。 便将之拖到了跪在地上的邢智义身前坐了下来。 于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了一本书,就这么看了起来。 一旁的虎牙女孩见状也有样学样,在少年的身旁坐下,也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学着他的模样翻起书来。 …… 那是很诡异的场面。 在一群囚犯中间,折冲府的甲士围拢成圈,刀剑出鞘,指向前方,却手脚打颤,不敢上前。 平日里飞扬跋扈的折冲府百夫长跪在地上,满脸是血,却不敢动弹分毫。 而在这一切的最中央,一位少年与一位少女端坐在长凳上,旁若无人,低头翻书。 这消息很快传开,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到了城门口,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当然为折冲府的吃瘪而暗觉出了口恶气,可痛快的同时,涌上心头的却是巨大的疑惑——这少年到底什么来头? “是州府来的大官?” “看着不像啊?这么年轻。再说了,如今州府的刺史也被节度使稳压一头,哪里敢招惹折冲府?” “那是哪位圣山灵山的弟子?行侠仗义?” “咱们整个北境,就只有龙铮山这一座圣山!前些日子不是来人了吗?也没见掺和这事,要管早管了,哪里等得到现在?” “也对,那日来的龙铮山弟子,我可没见到这位。” “可我怎么就觉得这少年看着很是眼熟呢?在哪里见过?” “唉!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眼熟……” 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可就是没有一个定论。 而站在人群后方的周屈脸上的神情却是阴晴不定,那少年的行径自然让他瞠目结舌,而脑海中那个近在咫尺的名字,更让他抓耳挠腮。 十六七岁…… 三年前离开的鱼龙城…… 几乎所有人都认识…… 这样的人应该是很有名的家伙才对…… 等等! 周屈的身子忽然一颤,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那个低头翻书的少年身上。 他的瞳孔放大,脸上岁月堆积起的些许赘肉开始剧烈的颤抖。 他的一只手伸出,指向前方,喃喃说道。 “是……” “是……” “是小侯爷回来了!” ------------ 第十六章 少女与黑猫 鱼龙城的山水街,坐落着两座紧挨着的侯府。 一大一小,一新一旧。 新侯府是楚宁失踪后,楚相全修建,侵占了老侯府半数地界,又用各种巧取豪夺的手段购置周边不少地产,方才兴建。 门楣恢宏,占地广袤。 远远看去,是红砖绿瓦,雕栏画栋,美不胜收。 相比之下,老侯府却是颇有几分年久失修的破败感。 加之楚相全的刻意打压,府中上下只剩下些老弱病残,几乎不会有人敢与府中人有所来往。 只有一只黑猫会喜欢趴在屋檐上,或舔舐毛发,或慵懒的打盹。 “阿青!发什么呆啊!” “粥要糊了!” 此刻老侯府中,正对着眼前灶中火光发呆的武青,被一阵催促声惊醒。 身旁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正急得吹胡子瞪眼,不断用手中的拐杖敲击着地面。 “这二十六味滋阴补阳子孙满堂粥,可是老夫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才研制而成!” “融汇了药石丹方,功效强劲,可以让老叟生龙活虎,枯木开花结果。” “小侯爷喝了后,一定可以给我们楚家开枝散叶,让咱们侯府人丁兴旺。” 老者的声音激昂,面色潮红,那模样好似比自己娶了媳妇还要兴奋。 武青幽幽叹了口气:“徐爷爷,小侯爷才十六岁……” “十六岁怎么了!我十四岁就跟老侯爷去过翠儿阁了!” “那里的姑娘,那叫一个娇憨美艳,尤其是那个叫水仙儿的……” “胸前那物件起码有三斤……” “咳咳!”眼间老人越说越离谱,武青赶忙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徐爷爷,你是不是忘了,小侯爷还没有成亲。” “嗯?”老人又是一愣,下一刻,他猛地站起身子,如梦初醒一般,拍了拍脑门:“对对对!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给忘了。” “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哪家姑娘配得上咱们小侯爷。” “嗯,要漂亮,但不能只漂亮。若是像小阿青一样,只有脸蛋能看,其他地方该凸不凸,该翘不翘的,一看就不能生养,可要不得。” “要勤俭,但不能只知道勤俭。若是也像小阿青一样,抠抠搜搜,那日后我家小侯爷去喝个花酒,都上不了二楼……” “嗯,这事确实得想,得好好想想。可耽搁不得,不然怎么跟老侯爷交代……” “还有这药方也得改进改进,小侯爷本来身子骨就弱,这要是娶了媳妇,应付不来,可就麻烦了。” 老人一边摇头晃脑的说着,一边晃晃悠悠的走出了柴房。 而身后,被作为反面教材的少女脸色铁青,她握紧了手中本应添入灶台木柴,愤声道了句:“有眼无珠!” 但这样的怒意,却又转瞬消磨,她盯着老人渐行渐远的佝偻背影,忽然深深的叹了口气。 老人名叫胡易卷,老侯府的管家,年轻时为人精明,通晓医术,可自从三年前小侯爷失踪后,老人就郁郁寡欢,患了癔症,总是觉得小侯爷尚在府中…… 老侯府中的旧人都不愿意刺激老人,便只能事事迁就着。 “三年了……小侯爷,你到底去了哪里?” 武青倚在门口,喃喃自语道。 “小姐,这老不死的着实可恶!” “不如让我将他吃了!”而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 屋檐上的黑猫不知何时落在了武青的肩头,暗红色的双瞳竖起,露出锋利的猫爪,目光凶厉的死死盯着胡易卷离开的背影。 武青侧头看向黑猫,目光落在了它的猫爪上。 “你这爪子,不错。”她说道。 虽然这话听上去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黑猫闻声,双眼却泛起喜色,将猫爪伸出,扬起头得意道:“大渊之中辐射出来的黑潮潮汐这些日子明显强大了不少,得益于此,我的力量也有所恢复,若是配以生人血肉,不出十年,我就能恢复大魔之躯,届时定可助小姐,重开九魔山!” “确实能派上些用场。”武青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黑猫伟大的构想。 黑猫瞳孔巨颤,眼眶中泛起泪光:“小姐!你终于想通了!” “我就说你身为堂堂九魔山圣女,就不应该待在这破侯府消磨光阴!” “我们从谁开始杀起?要不就那个老糊涂蛋,虽然肉老了些,但捏着鼻子,我也能吃得下!” 面对黑猫兴奋的喋喋不休,武青不语,只是将它一把拎起,放到了柴房中。 “小姐你的意思是你去把人引来,我在这里动手?”黑猫眼珠子一转,脑袋点头如捣蒜。 “对的对的,小姐虽然贵为九魔山圣女,我也是堂堂衍生种大魔,但毕竟小姐修为尚浅,我也虎落平阳。” “做事是要小心一些。” “等我多吃些生人,实力恢复,我们再大开杀戒!” “不愧是山主的女儿,做事心思细腻,九魔山一定会在小姐的手中,从灵山晋升为圣山的!” 武青看着双目燃火,斗志昂扬的黑猫,只是淡淡的说道:“我的意思是,用你的爪子,帮我把今天的柴劈了……” “嗯?”黑猫一愣,看向四周,这才发现,柴房的角落里,堆满了小山一般的木柴。 它眨了眨眼睛,诚恳说道:“小姐,如今我们条件不比当年在九魔山,我吃生的就行。” “这个月侯府的进项又被楚相全克扣了不少,这些柴有一半劈完之后,要送去城南几个大户,你得快点。”武青却是平静的言道。 “赶在午时之前,结了账,还可以去大轩米铺买上几斤打折的大米,错了时辰,这个月的米粮就不够吃了。” 黑猫就是再迟钝,这个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它心中能够重振九魔山的圣女大人,显然是没有将它的话听进去半点。 “小姐!你是先天的圣魔之躯!怎么能整日想着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那个老侯爷当年是救了你不假,但这么多年,那点恩情你早就还清了!” “还有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小侯爷,就算你在他的身上种了秘法,能感知他的生死,可他这么多年也不曾回来,说不得早就在外面有了别的姑娘,哪里值得你这般枯等!?” 心头激愤之下,黑猫的声音大了几分。 武青闻言一愣,冰冷的眼中泛起一丝异色。 黑猫暗以为自己这番逆耳忠言起了作用,本着趁热打铁的原则,它赶忙继续说道:“小姐,你的圣魔之躯是修炼圣体,可这几年,你一直为琐事所困,修为增长缓慢,你不应如此舍本逐末,应当将心思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武青眼中异色更甚,她沉默了好一会,这才忽然开口道:“你说得对。” “确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小姐!”黑猫眼眶再次湿润,神情动容。 “劈完柴后,你得去城西一趟,昨天我又接了两家酒楼抓老鼠的单子。” “是老雇主了,你办得干净些。”武青说道。 黑猫:“……” “小姐,我是衍生种的大魔!不是猫……” “我不喜欢吃老鼠!!!” 它愤声做着最后的挣扎。 可那时,少女却已然转身坐在了柴房的门槛上,用手撑着脸颊,看着远处的天空,对于黑猫的抗议充耳不闻。 她皱着眉头,神情困扰。 “四境修为还是差了些,再等上几个月,我应该能踏入五境,结出道种。” “届时只需损耗十年寿元,就能对楚相全施展夺魂之法,寻到小侯爷下落。” “只是圣魔之躯过于霸道,一旦开始修行,魔道修为就会难以压制……” “小侯爷那般善良,定是不喜我修行此道……” “不行,还得想办法寻到一个遮掩气机的法门,一定不能让小侯爷发现,我是魔道中人!” ------------ 第十七章 这是我欠你们的 楚宁很喜欢看书。 但他并非出生就是如此。 这样的习惯是在沉沙山上养成的。 书本上的文字,可以让当时才堪堪十三岁的少年,短暂的从灵骨子的阴影中抽离。 而这样的习惯,一直保留在了现在。 他享受阅读文字的过程,并不挑剔上面的内容。 上乘的功法,他看得。 此刻手中被归于旁门技法的《宋甲要术》,他同样可以读得津津有味,甚至愿意花去大量的时间,去琢磨那一个个构造精妙的墨甲,到底是源于空想,还是真的有实现的可能。 …… “这具【补天甲型】,应当是宋先生设计的假肢类墨甲的最终构想,之前的【奔月】与【抗鼎】虽然在设计上也有些许不足之处,但总体是可行,而这幅图纸明显潦草很多……” “关键元件的设计与墨纹的铭刻都只是存在于理论阶段。” “世间万法都有共通之处,元件的制造与锻造之法息息相关,墨纹的铭刻与符箓的咒印甚至魔纹,都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想要彻底吃透宋先生这本巨著,看样子我还需要涉猎更多其他的旁门技法。” 坐在长凳上的楚宁暗暗在心底审视着自己的不足,而一旁的邢智义却已是跪得双腿发麻,却不敢妄动,只是时不时回头看向城门方向。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十余道铁骑从城门内鱼贯而出,为首的年轻人虽然已经远远的看见了聚集在城门口的百姓,却并未有半点减速的意思。 他嘴里一边高声喝骂,同时手中的长鞭挥动,毫不留情的打向周遭的行人。 人群在慌乱中四散,而那为首的年轻甲士,则宛如得胜的将军一般,信马由缰来到了楚宁的跟前。 邢智义大喜过望,就要起身,却见一旁的赵皑皑听闻响动,收起了书,正抬头看来。 这位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折冲府校尉,一个激灵,脚下一软,又跪了下来。 赵皑皑的心思全然不在他的身上,而是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身着银甲,胯下一匹高头大马,腰悬宝刀,像极了故事里的豪侠。 身后的十余骑也个个人高马大,好不威风。 看得不谙世事的赵皑皑两眼放光,她伸手戳了戳楚宁,兴奋言道:“楚宁,你看,他们的甲胄好漂亮!” 楚宁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扯出来,他同样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将领,眉头微皱。 “他这副银苍甲做工不对。” “嗯?”赵皑皑神情疑惑。 “银苍甲是仿制银龙墨甲所铸的轻式骑甲,虽然舍去了繁琐复杂的墨甲工艺,但保留了其轻盈坚固的特点。” “需用特定的银铁矿加以古川石调配出铁水,辅以百炼以及冷锻之法,才能制成。” “铸成的铠甲通体银白,金属色调暗沉,不应如此鲜亮。” “想来应当是进行冷锻时降温效率未达标准,同时原材料中的银铁石纯度极差方才导致。”楚宁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那年轻将领身上的甲胄,神情专注。 “这么说,这家伙是个绣花枕头?”赵皑皑有些失望。 二人的谈话过程,可谓旁若无人,有心耍个威风的年轻将领顿时脸色铁青。 “尔等何人?竟敢伤我折冲府的人!”他怒声问道,眼中杀机奔涌。 楚宁闻声,第一次将目光投注在对方的脸上,但也只是一眼,他便对对方失了兴趣,收回目光坐回了座位。低下头,继续神情专注的琢磨起手中的图纸。 年轻将领见楚宁对他的责问视若罔闻,愈发怒不可遏。 只听“哐当”一声,他拔出了腰间长刀,就要发难。 身后跪着的邢智义见状有心提醒:“马别将,莫要轻……” “闭嘴!”只是话未说完,马姓的年轻人便暴喝一声,“邢智义,你身为折冲府校尉,毫无气节,竟然给此等乱臣逆贼下跪求饶,待到我拿下他们,再来收拾你!” 说罢,马姓将领手中的长刀一震,喝道:“来人,拿下这二人!” 他身后十余位甲士闻言顿时翻身下马,拔出各自腰间长刀,气势汹汹的就朝着楚宁二人围拢了上来。 邢智义讨了没趣,悻悻的将话咽回了自己肚子里。 然后他抬眼看去,只见那位白衣少女,正一脸想兴奋的抬起头,嘴角上扬,露出了标志性的虎牙。 邢智义赶忙低下头,将身子默默的朝着一旁挪了挪,留出了一个位置。 …… 约莫半刻钟后,伴随着阵阵惨叫与刀剑落地的声响。 鼻青脸肿马姓将领来到邢智义留出的空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大喊道:“姑奶奶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邢智义瞟了一眼对方,撇过了头,满脸鄙夷。 赵皑皑倒是并不关心邢智义的心头所想,她昂着头,宛如得胜的将军一般,在楚宁的身旁坐下:“怎么样?楚宁,我厉害吧!” 楚宁抬头,看向少女微笑道:“皑皑好身手。” 赵皑皑得了夸奖愈发得意,她瞟了一眼又低头看书的楚宁,心底愈发笃定这家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的猜测,她拍了拍胸膛,说道:“楚宁,你放心,有我在,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小家伙听闻了楚宁被其叔父陷害的遭遇后,满心不平,倒是忘了自己来这鱼龙城的初衷是为了夺回自己的地盘。 楚宁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合上了手中的书,站起了身子。 邢智义与那马姓别将心头一紧,面色紧张,只觉眼前这个一脸书生气的少年,比起那力大无穷的少女还要可怕。 “这份卖身契不是你们写的。”楚宁说道。 二人摸不清楚宁的心思,但心头畏惧到了极点,不敢有半点隐瞒,闻声之后连连摇头。 “署名之人,现在何处?”楚宁又问道,同时一只手伸出,指向卖身契上买方姓名的落款处——王参。 二人脸色微变,互望一眼,皆未有接话。 “不想说?那可能以后就没机会说了。”楚宁轻声言道。 他的语气平静,可落入二人耳中,却如一道惊雷,动魄惊心。 “王……王公子在欢宵亭!”邢智义率先开了口。 “欢宵亭?在何处?”楚宁又问道。 马姓别将唯恐落入人后,赶忙接茬道:“城西正玄街,最大那家酒楼就是了。” 楚宁点了点头,微笑着看向二人:“恭喜你们,让自己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看样子这位王公子,请是请不来了,我们得自己登门拜访。”楚宁又看向赵皑皑,如此言道。 赵皑皑昨日已经听楚宁说过了岳红袖的遭遇,也知道那位王参就是害得岳红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她自是不会拒绝这为民除害的事情,当下起身,摩拳擦掌。 而就在二人,正要迈出步子时。 楚宁身后的衣衫却被人拽了拽。 他疑惑的回头看去,只见那位被强迫着卖身的少女正一脸泪痕的看着他:“公子……” “王参,是折冲府都尉的儿子。” “他手眼通天,公子你惹不得。” 身后,她的阿爷,也艰难走到了楚宁跟前,同样摇头道:“公子心善,可折冲府的人是不讲理的。” “这是我们爷孙的命,公子莫要为了我们,再搭上性命。” 这爷孙二人面色凄苦,显然都明白,没了楚宁的庇护,他们会遭受怎样的命运。 但长久以来,折冲府在鱼龙城中为非作歹常态让他们本能的认为,折冲府的人,是不可撼动的。 加之骨子良善,让他们说出了这番,极有可能让二人跌落更加可怕深渊的这番话。 楚宁显然有些错愕。 他先是扫视了一眼周遭的百姓,他们亦正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期待,却也带着担忧。 然后,他将目光落在了那爷孙二人身上。 那时,他露出了笑容,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脑袋。 “没关系的。” “章爷爷、小鹿,别担心。” “我会解决的,这本就是……” “我欠你们的。” ------------ 第十八章 欢宵亭 时间已经过了辰时,正玄街的欢宵亭中依然热闹非凡。 通宵达旦的纵情声色。 对于欢宵亭而言,并不稀奇。 几个月前,甚至有客人,在一间包厢中,狂欢七日,这才乘兴而归。 三楼一处天字号包厢中,四方皆置有一座红色案台,上放云纹香炉,四根六紫极乐香焚烧过半,烟雾萦绕之下,房间中的一切都变得迷蒙缥缈,仿若仙境。 十余位身段婀娜的妙龄少女,跪拜在屏风前,一动不动。 屏风后,传来的是阵阵癫狂的笑声与一声声意味不明的呻吟。 好一会,极乐香燃尽,屏风后的声音也随即渐渐平息。 七八位赤裸着上身的年轻男子从中走出。 屏风前的少女赶忙上前,一部分服侍着男人们更换衣衫,一部分则走入屏风后,将一位浑身赤裸的女子抬了出来。 女子赤裸的身躯上有大片青紫色的伤痕,虽睁着双眼,却目光呆滞,宛如死物。 男人们脸上的潮红未退,一边兴致勃勃的欢声笑谈,一边享受着女人们的服侍,对于那被抬出去的女子,视若未见。 半刻钟,男人们穿戴好了衣衫,皆是价值不菲的锦衣绣袍,再理好长发,插上玉簪。 摇身一变,一个个竟看上去皆是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他们在席上落座。 “我提议,我们都敬王兄一杯!” “多亏了王兄,我等才有机会在这欢宵亭,畅饮美酒!”其中一人起身举杯。 其余众人见状,也纷纷起身,朝着首座上的白衣公子举杯敬酒。 那位白衣公子,此刻眼中醉意未消,双手朝两侧一身,两位妙龄女子,便来到身旁,让其双手搭在自己肩头。 “好说好说,只要诸位喜欢,知会一声,这欢宵亭的大门随时都为诸位敞开!” 席上众人闻言皆是面色一喜。 欢宵亭虽修建不过三年,但俨然已是如今褚州最受追捧的酒楼。 供应着六紫极乐香的天字号包厢更是供不应求,是否来过此处已经成了褚州贵公子们饭桌上最重要的谈资。 而眼前的白衣公子,虽然只是鱼龙城折冲府都尉之子,但靠着能与欢宵亭掌柜说上话的关系,如今已经成为褚州达官显贵们拉拢的对象。 能与他结下善缘,无论是自己享乐还是对日后官场上的往来,都是大有益处的。 众人于那时纷纷再次恭维道:“还得是王兄啊!” “放眼整个褚州,除了王兄,还有谁能让欢宵亭,如此给面?” “就是啊,我听说范家那位三公子,这个月已经来了鱼龙城三次,一次门都没有进去!” 提及此事众人又不免一阵哄笑, 白衣公子,也就是王参看着眼前的众人,这些年轻人可都是褚州有名有姓的大族之后。 放在以往,自己这个区区折冲府都尉之子,见他们一面都难,可如今,他们却都得上杆子的巴结自己。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父亲与那位的合作。 想到这里,他心头不免志得意满,当下提起了酒杯:“不说这些,今日难得诸位齐聚,不如再续上一根极乐香……” 他说着目光贪婪的看向身旁正为他斟酒的女子。 那女子顿时身子一颤,脸色煞白,酒水洒落一地。 “来人!取四支六紫极乐香来!”王参朗声朝着屋外言道。 屋外却一片静默,并无回应。 王参的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他张开嘴正要再次发话。 这时,包厢的门被人推开,一道身影走入,却并非欢宵亭中的妓人,而是一位身材略显消瘦的少年。 屋中众人皆是一愣,席间一位同伴脸色惨白看向王参:“王兄……” “我的爱好……你都知道了……” 王参:“……” 王参回过了神来,也无心理会自爆的同伴,皱眉看向那少年问道:“你是何人?” 那少年对于王参的询问却是充耳不闻,只是旁若无人的打量着屋中的陈设,很快他的目光便被房间四周的案台吸引,他走上前去,来到了案台前。 案台上放着一座云纹香炉,香已燃尽,只剩一团香灰落于炉中。 少年凑上前去,嗅了嗅。 “白木粉、龙脑草、硝石配以带着催情功效麝香、肉桂与淫羊藿,确实能制成让人迷幻亢奋之物,只是功效不应如此强力,这里面还有几味成分,味道很熟悉,却想不起是什么来了……”少年自顾自的说着,眉头微皱,似在思索。 他抓起一把香灰,在指尖轻轻摩挲。 “嗯?”少年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了什么,这时,他侧头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席间的众人身上,说道。 “是尸味。” 啪! 这时,在场众人皆回过神来,其中一人拍案而起,怒目看向来者怒吼道:“混账!你是何人,怎敢来这欢宵亭口出狂言!” 少年不语,只是目光望向对方,准确的说,是望向他的身后:“三个。” 那人一愣,听得莫名其妙。 少年并不解释,目光越过他,又看向身旁之人。 “你也三个。” “你四个。” “哦,你有七个。” …… 而后他的目光皆在每人身上停留了一刹,然后报出一个模棱两可的数字。 直到他看向位于上席的王参,那一瞬间,少年明显一愣,眯起了眼睛。 “你最多。” “三十七个。” 他说罢,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右手轻颤,他将之提起,放于眼前,左手覆于手背,轻轻摩挲,嘴里柔声言道。 “我知道了。” “他就是王参。” 王参的脸色骤变,隐隐从这诡异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尤其是当对方指名道姓点出他的身份时,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将他萦绕。 他的目光越过对方,看向房门口的方向:“刘三!陈虎!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还不进来将这狂徒给我赶出去!!!” 话音一落,两道身影便从门口飞入,重重的落在了王参脚下。 王参定睛看去,二人皆鼻青脸肿,身上甲胄破损严重,尤其是腹部处的甲胄直接碎裂,向下凹陷,仿佛被什么钝器重击过一般。 而这二人,也正是他的亲卫,由他父亲王宣亲自从折冲府中挑选出来的好手。 “刘三、陈虎?” “名字取得这么草率,怪不得这么不经打,一看就是配角。” 同时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惊骇望去,却见一位十二三岁的虎牙少女正摆弄着拳头,大摇大摆的走入房中,站到了那少年身侧。 房中侍奉的女子们,见到这般场面,纷纷一声尖叫,四散而逃。 其余众人虽都是大族之后,但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也一个个皆面露惧色。 “你们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王参同样害怕到了极点,但还是维持着最基本的体面,强撑着怒斥问道。 少年闻言,在那时叹了口气。 “本来只是想诛杀恶首。” “但偏偏在场诸位,都背负不少人命。” “相见即是缘。” “那便只有请诸位与王公子一同……” “上路了。” ------------ 第十九章 当街行凶 房间中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在场的众人都不傻,两位折冲府的好手无声无息的倒在眼前这二人手下,可见二人的实力非同小可。 他们显然是有这样的能力的。 “楚宁,我们先从谁下手?” “这个胖胖的?还是这个圆圆的?” “或者从这个姓王的开始,他最该死!”赵皑皑打破了沉默,转头看向楚宁,手中摩拳擦掌,脸上跃跃欲试。 楚宁闻言正要说些什么。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现在离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既往不咎!”这时,那位王参深吸一口气,大声言道。。 “这里是鱼龙城,所有人都知道我与好友今日在欢宵亭中,我若死在这里,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杀了我,折冲府不会放过你!” 王参的话,点醒周围被楚宁唬住的同伴,他们亦回过神来,当下纷纷言道。 “这位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与王兄有何误会说开就好,我修成是二相城县令之子,族中有人在州府担任要职,在褚州也算有些人脉,你若愿意我可为你做主……” “对对对,在下的父亲是先帝亲自册封的二等侯,在京中也有交好的人脉,任何事只要公子开口我等接义不容辞……” “我是……” 众人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自报家门,对于这些纨绔子弟而言,家族背景,是他们此刻唯一的依仗。 场面一时间变得极为嘈杂,宛如闹市。 正要说话的楚宁,听闻对方这番话,竟也是一顿,沉默了下来。 王参等人见状心头一喜,暗以为这招以势压人起了作用。 “怎么了楚宁?”赵皑皑也察觉到了异样,神情困惑的看向楚宁。 楚宁则在这时,低头言道:“这位王公子所言倒也无错。” “我们初到鱼龙城,若是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了他们,恐生变故。” 这话一出,王参等人顿时长舒一口气,脸上也纷纷泛起笑容。 …… 今日的鱼龙城格外热闹,两个年轻人在城门处,接连打伤折冲府的官员,然后又气势汹汹地杀往欢宵亭的消息已然在鱼龙城传开。 出于好奇也好,出于对折冲府的怨恨也罢。 总之,整个鱼龙城的人都在今日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赶往了欢宵亭,一时间,欢宵亭外的街道上,人潮涌动,堵得是水泄不通。 三位在折冲府中执勤的官员接到了消息,一时间亡魂大冒。 王参可是都尉王宣的独子。 他对他素来宠溺,今日恰巧前往节度使那边商讨要事,不在城中,这要是那歹人伤到了王公子,他们这些家伙恐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故而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为首的参军林雄便第一时间带着府中精锐赶往了欢宵亭。 只是才到那正玄街的街口,眼前的人山人海就挡住了去路。 心头焦急的林雄,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拔出了刀剑,生生在人群中开出了一条路来。 当他们来到欢宵亭外时,远远的便见门口跪着的两位熟人。 校尉邢智义与别将马浑! “邢智义!马浑!你们在干什么!?”他怒声喝道。 二人闻声一个激灵,侧头看向林雄。 “林参军,你可算来了,快!快带人上楼,公子有危险!”邢智义高声说道,神情焦急,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丝毫记不得就是他在城门口,将王参的行踪卖得一干二净。 “是啊!再不上去,那小煞星可就得伤到公子了。”马浑也高声说道。 林雄闻言心头一紧,就要迈步踏入欢宵亭的大门,可转瞬又觉不对,回头看向跪在地上一脸忧心忡忡的二人。 “你们二人为何不去?”林雄问道。 邢智义与马浑互望一眼,神情略显尴尬。 “我们……” “那歹人凶恶得很,我们害怕他还有别的帮手,所以得在这里替公子和参军守着……”邢智义眨了眨眼睛,如此说道。 马浑也赶忙接话:“是的是的,贼人狡诈,不可不防。” 林雄眯起了眼睛:“那为何跪着?” “站久了,腿麻……”邢智义的目光闪躲。 “年纪大了,腰疼……”马浑的眼神游离。 林雄混迹官场多年,从二人的作态中顿时猜到了一二。 “无胆鼠辈!带我擒了那恶贼,再来收拾你们二人!”他厉声骂道,转身就要走入大门。 邢智义与马浑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下一刻,他们低下头,然后默契的朝着两侧移了移,在中间留出一个空位。 …… 林雄的脚步刚刚迈出。 楼上却忽然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伴随着阵阵打斗声,只见那三楼的窗户忽然打开,一位浑身是血的男子从中探出了头,他的神情惊恐,回头看向身后,仿佛那里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 只是一眼,他便不再犹豫,直接从三楼的窗口跃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那人落地之时嘴里同样也发出一声惨叫。 但却不敢停留,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可刚刚起身,身子一歪,又栽倒在地——在刚刚落地时,他摔断了右脚。 “救……救我!”他一脸无助看向周遭的众人,伸出手哀嚎道。 可周围的百姓被他这幅浑身是血的惨烈模样吓得不轻,下意识的退了开来。 还是林雄反应机敏,他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今日参加自家公子宴会的座上宾。 林雄排开人群快步向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襟,焦急问道:“张公子发生了什么?何人伤你?我家公子呢?” 也不知是被吓破了胆,还是林雄这一连串的问题过于密集。 那张姓公子脸上的恐惧未消,只是死死抓着林雄的手,大声说着:“救我!救我!” 林雄的眉头紧皱,正要撇下对方,转身上楼。 忽然人群中却又再次爆出一声惊呼,虽未回头,凭着多年战场厮杀的经验,林雄明显感觉到头顶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接近自己。 他一把将张姓公子扔在地上,同时抽到出鞘,回转身形。 却见头顶一道身影,浑身是血,手握长刀,从半空中一跃而下,宛如恶鬼一般朝他身后的张姓公子扑杀而来。 林雄周身杀意漫开,体内气机流转,浑身力量灌注入刀身之中。 对方看似气势汹汹,但这从三楼跃下的身形,却是只攻不守,毫无章法可言,在林雄眼中可谓破绽百出,他很有信心,在交手的瞬间,避开对方杀招的同时斩下对方的头颅。 他如是想,亦如是做。 只见他反手握刀,身形微弓,刀刃向前,直面对方。 二者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刀刃也距离对方的颈项近在咫尺。 而就在那时,林雄的双眼忽然睁大,瞳孔巨震。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终于透过对方浑身的血痂,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不是旁人,正是自家公子! 他来不及细想自家公子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也来不及去细想,他为何要对这些同伴出手。 他只是出于不能伤到自家公子的本能,在一时间,停住刀势,同时身子侧开。 也正因如此,被他护在身后的张家公子,完全暴露在王参的攻势下。 于是…… 王参的身子重重落在了张家公子的身上。 他手中的刀刃也直挺挺的插入了对方的胸膛。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鲜血迸溅…… ------------ 第二十章 阴神显圣 血溅如注,喷洒一地。 人群静默,都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呆傻在原地。 唯有那王参,双手死死握着刀柄,眼中凶光涌动,状若恶鬼。 好一会之后,他缓缓起身,眼中的凶厉之色,也在这时如潮水般退去。 待到他站直身躯,眼中的凶光也尽数散尽。 那一刻,他身躯一颤,神情迷茫的看向四周。 众人眼中的惊恐,身前大片血红以及脚下那已然没了生机的同伴…… 巨大的恐惧漫上他的脸庞,手中滴血的长刀脱落。 “鬼!” “有鬼!”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他的身躯开始剧烈的颤抖,嘴里发出近乎崩溃的尖叫。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 林雄反应最是机敏,他不清楚自家公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一定藏着诸多古怪,当务之急是先将王参保护起来,待到都尉回府,再做定夺。 “来人,保护公子!”当下他大喝一声,高声言道。 数位折冲府的甲士闻声而动,就要上前将王参围在其中,准备将其带走。 “王公子当街行凶,就这么走了怕是说不通吧?”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欢宵亭中传来。 一位瘦弱少年带着一个生得伶俐的少女,从欢宵亭的二楼拾阶而下。 林雄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走到他面前的二人。 他收到的消息中,已有提及。 说是一男一女二人在城门打伤了两位折冲府的将领,又直奔王参所在的欢宵亭而去,如今想来,自家公子的异状,也当是这二人在从中作梗。 “我家公子乃是折冲府都尉王宣之子,岂是你这黄口小儿可以污蔑的?”林雄怒目喝道。 “你们折冲府在鱼龙城这三年都是靠着这样一句话,就以势压人,草菅人命的?”楚宁反问道,语气平静。 林雄眉头一皱,手中刀刃紧握,已然是动了杀心。 “是非黑白,我折冲府自会查明,给鱼龙城一个交代!”他咬牙言道。 “给鱼龙城一个交代?”楚宁却是一笑:“轮得到折冲府吗?” “审讯犯人当是侯府之责,还是说在什么我不知道的时候,楚相全把这侯爷的位置转让给了你们那位都尉大人?” “我看还是由我来给诸位这个交代吧。” 楚宁说着,目光越过了林雄看向了他身后的王参。 这时的王参似乎清醒了些许,面对楚宁的目光,他一个激灵,大声吼道:“林参军!是他!他把那鬼物带了回来!” “是他害了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来的鬼物?” “分明是我带着王公子亲笔所写的卖身契上门质问,王公子的同伴们知晓了你做的这些龌龊事,纷纷出言指责。” “而王公子羞愤之下,怒而杀人!” “可叹当是在座几位,都是深明大义的少年英才,却惨死于王公子的刀下,着实让人扼腕叹息!”楚宁一脸悲痛的说道。 这番话听得他身后的赵皑皑瞪大了双眼。 若不是她亲眼看见楚宁唤出了那只女鬼,附身于王参身上,她差点就信了。 书上说,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果然没错! “胡说!你胡说!我与修兄等人皆是知交好友,怎会杀害他们?” “分明是你驱使那女鬼报仇……”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破了胆,王参的情绪极为激动。 “女鬼?什么女鬼?王公子与她又有何仇怨?”楚宁反问道。 “岳红……”王参不假思索几乎就要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公子!”林雄嗅出异样,赶忙高声打断王参。 “这位将军为何不让你家公子将想说的话说完?”楚宁看向林雄问道。 “对啊!莫不是做贼心虚”赵皑皑附和道。 林雄的脸色难看,他倒不是忌惮楚宁二人,只是数位褚州大族之后,死在了鱼龙城,自家公子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其中一人,若是他做得过于蛮横,传到了那些大族耳中,恐会认为他是在有意包庇,对之后都尉的斡旋不利。 否则以折冲府素来的行事的风格,哪里会与眼前这个少年多说半句。 “后生,给你一个忠告,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人我今日一定要带走!”但此刻林雄的耐性已经被消耗大半,他握紧了手中的刀刃,寒声言道,同时浑身杀机涌动,直扑楚宁而去。 他这种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过的人,浑身杀气早已凝成实质,许多时候,只是一眼便可教寻常人肝胆俱裂。 但那书生模样的少年,却泰然自若,只是露出一抹笑意,然后从嘴里吐出四个字眼:“那你……” “试试。” …… “吼!”话音一落,林雄还未做出反应,楚宁身前的少女却猛然跃起,她的背后一道白虎之相浮现,发出一声虎啸。 她的身形娇小,速度却快得惊人,拖着残影一瞬间越过数位拦在王参身前的折冲府甲士,直奔王参而去。 林雄见状,心头亡魂大冒。 “尔敢!”他暴喝一声,身形迈开,手中长刀裹挟着浑身力道就要朝着赵皑皑挥去。 赵皑皑对岳红袖的遭遇,感同身受,对王参早已是恨之入骨,此刻恨不得将之生吞活剥,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袭来的杀招。 眼看着刀刃距离她越来越近。 而就在这时,林雄忽觉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拦在了他与赵皑皑之间。 是那个叫楚宁的少年! 只见对方的右手抬起,食指与无名指并拢,他灌注了浑身力道的刀刃就这么被楚宁的双指死死钳住,不得进寸。 林雄心头骇然,与二人相遇之时,他便观察过二人,那少女年纪虽小,可浑身气息浑厚,应当修为不低,反观这少年,瘦弱不说,他亦在对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理应是个未曾修行亦或者境界极低之人。 可这一交手,对方的速度快到他几乎难以看清,双指之间的力道大到他使出了吃奶的劲也难以将自己的刀刃从中取出。 这种颠覆常识的战力,让林雄想到了唯一那种可能。 这家伙…… 是个纯粹的肉身武夫! 只有那种只修炼肉身的疯子,才能在没有任何灵力加持的情况下,将他这个四境武夫压制如此。 只是淬炼肉身本就是万分艰难且枯燥之事,需冰火淬炼、毒瘴入体,需与人搏杀、负重奔袭。 天赋能带来的助益少之又少,靠的是意志与时间的堆叠。 以楚宁的年纪,能拥有如此强大的肉身。 那他是从多大就开始修炼此道? 三岁?六岁? 亦或者他是个某个大族之后,有无数灵丹妙药堆积。 无数念头在林雄脑袋中闪过,他心中惊骇无以复加。 而这时,那少年侧过了头,他脸上的笑容退去,眼眸中浮现一抹杀机。 不似他那般汹涌炙热。 冰冷、决然。 一往无前。 然后,楚宁张开了嘴,将那两个字眼原封不动的还给了林雄。 他说:“尔敢!” 下一刻,他的身躯一颤,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刀身上传来。 林雄的虎口振裂,刀刃脱手,身形暴退数步,跌倒在地。 他的内息混乱,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却来不及平息,只是看向楚宁身后,神情惊惧—— 那里,赵皑皑已经击退了十余位折冲府的甲士,一路杀到了王参的跟前,少女的拳头上裹挟着巨大的威势,直奔王参的面门而去,可以想象,这一拳落下,王参定会落得头颅碎裂当场暴毙的下场。 “公子!小心!”林雄高升喊道。 但王参已经被吓得跌坐在地,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应对,只能眼看着那拳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参会死在那少女的拳头之下时。 狂风忽起,地面尘埃涌动,汇集于王参的身前。 一只苍白的手,从虚空浮现,握住了赵皑皑的拳头。 赵皑皑脸色一变,抬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王参的身前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朱红蟒袍,头戴官帽,面覆珠帘遮住容貌。 皮肤森白,不见半点血色,同时双脚离地,凭空而站,浑身还弥漫着一股浓郁香气。 “小女娃,打打杀杀可不是你这年纪该做的事。”那人轻声言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让人不适的阴柔感。 赵皑皑怒火中烧,喝骂道:“姑奶奶轮不到你这娘娘腔来说教!” 那人珠帘背后的眉头一皱:“口无遮拦,当罚。” 话音一落,他一掌拍出,一股气机萦绕于掌心,落在赵皑皑的腹部,赵皑皑发出一声痛呼,身形暴退数步。 而后,那人一手负于背,一手于胸前结出道印,满目慈悲。 “吾乃陛下亲封,鱼龙城城隍,玉鼎真人。” “有守土安民之责。” “尔等在我所辖之地,肆意妄为,本应严惩。” “但念尔等年幼,速速退去,既往不咎,否者……” “便让尔等知道,慈眉菩萨,亦有金刚怒目时!” 说罢,玉鼎真人衣袍鼓动,一股神圣的气息弥漫开来,身后数十道面容白净的童男童女之相浮现,端坐半空。 一时间可谓宝相庄严,如日中天,煌煌泱泱! 周遭的百姓也认出了此人,纷纷面露恐惧之色,跪拜在地,高呼:“城隍显灵!” 赵皑皑于那时狼狈起身,她看着周遭众人,心急如焚:“别跪!这家伙有古怪!” 她明显是在这位玉鼎真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异状,大声疾呼着。 只可惜,鱼龙城的百姓显然经历过些什么,对于这尊阴神的恐惧,刻在了骨子里,只是跪伏在地,不敢回应半点。 林雄反应了过来,他由衷的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记起,自家公子是得阴神相护之人,只是方才关心则乱,忘了这茬。 而这位阴神据他所知,修为已到五境,又可调集鱼龙城气运加持,甚至能与六境大能相抗,有他在,自家公子定然无恙。 王参也回过了神来。 这位飞扬跋扈的折冲府公子,亦恢复了往日神采。 他站起身来,神情怨毒的看向赵皑皑与楚宁。 “本公子是得阴神眷顾之人,你们以为带着一只恶鬼,就能害我?” “生前她是我掌中玩物,死后也还是蝼蚁!” “想要翻天,你们都没这个命!” 说着,他的眼珠一转,一脸淫笑的将目光落在了赵皑皑的身上:“真人,给我把这小婊子绑了!” “再给我找一百个乞丐,我要看着她在极乐香下,生不如死!” “哈哈哈!” 王参放肆狂笑着,声音在正玄街上回荡。 鱼龙城的百姓低着头,身躯颤抖,双拳紧握。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折冲府有精锐甲士、侯府又与之媾和,更有一尊强大的阴神暗中相护。 曾经的几次反抗,都以失败告终。 而这一次,他们也曾以为这两位外来的年轻人,可以为他们沉冤昭雪,但现实又一次将他们的希望打碎,一股深深的绝望感萦绕在了他们心头。 这是玉鼎真人听闻王参之言,转身正要回应。 “嗯?” 可忽然间,又感受到了什么,面露古怪,侧头看向身前。 只见那里,那位名叫楚宁的少年忽然弯下了身子,捡起了地上那把林雄脱手落地的刀。 然后,他迈开了步伐。 一步又一步的朝着王参走来。 脚步不急不缓。 但每一步却都异常坚定,掷地有声。 那声音压过了王参的狂笑,在街道上回荡,宛如一击闷雷,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众人的心脏。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神情困惑的看向他。 “困兽之斗!你以为你杀得了我?”王参大声嘲笑道。 “小子,莫要自寻死路。”玉鼎真人皱起了眉头冷声警告。 “楚宁,不要!”赵皑皑也高声吼道。 但少年对于众人的话,皆充耳不闻。 他低着头,只是迈步,只是向前。 终于,他来到了王参的跟前,另一只手也在这时伸出,合握住刀柄,高高举起。 面对那明晃晃的刀刃,这一次王参镇定自若:“你杀不了我!” “你是在找死!” 他冷笑着说道。 楚宁依旧不语,只是将刀刃挥下。 玉鼎真人面露不悦,他的一手伸出,握住了刀刃,同时寒声言道:“后生,我说过,这是本座要保护之人。” “你伤不了他。” 那时。 楚宁抬起头。 脸上没有玉鼎真人想象中因为愤怒而扭曲的狰狞,也没有因为仇恨而汹涌的决然。 只是淡漠。 只是平静。 如一汪池水。 如一片汪洋。 而他,在那份平静面前,却忽觉自己渺小得宛如一叶扁舟,只要对方一个念头,就可掀起滔天巨浪将他吞没。 “你……” “也配拦我?” 少年的声音响起。 一股巨大的恐惧漫上了他的心头,某道被刻在灵魂深处的敕令亮起灼热的光芒,将他的灵魄灼烧。 眼前的少年在那一瞬间,于他眼中宛如天神一般,巍峨雄奇,他甚至不敢直视。 “你……” “你是……”他心生明悟,可话未出口。 数十年苦修得来的力量,如潮水般消退。 他发出哀嚎,身形翻涌扭曲,背后空间出现一道裂缝,在一股伟力的拉扯下,将他卷入其中,消失不见。 再下一刻。 没有了阴神的阻拦,楚宁手中的刀,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了王参的颈项。 咚。 伴随着一声闷响。 人头落地。 而直到这时,这位折冲府公子的脸上还依然挂着胸有成竹的…… 盎然笑容。 ------------ 第二十一章 头悬于市 对于林雄而言,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折冲府的少公子、有五境阴神相护的都尉独子。 在这鱼龙城中,在他林雄的眼前,就这么活生生的被砍下了头颅。 那一瞬间,林雄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一般。 他没心思去细想那尊五境阴神为何忽然退去,他只知道这件事被都尉大人知晓后,暴怒的折冲府都尉会对他做些什么。 而现在,他唯一能补救的办法,就是杀了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我家公子就是有千般错万般错,也需由侯府审议,定夺生死。” “你区区一介布衣,竟敢杀我家公子!” “今日,我定要将你……”林雄咬牙切齿的说着。 可话说到一半,林雄的声音渐小——他察觉到了场面上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古怪。 安静。 太安静了。 整个正玄街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空洞的死寂。 这很不对劲。 一颗人头落地,鲜血迸溅。 这些鱼龙城贱民理应尖叫、理应逃窜、理应瑟瑟发抖。 但此刻,周围却安静得可怕。 他抬头四望。 却见刚刚那些被鱼龙城城隍吓得跪伏在地的百姓,不知何时皆站起了身子。 他们看向场中的少年,脸上的神情错愕,眼眶中有泪水翻涌。 林雄就是再迟钝,也从眼前这些百姓的异状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仔细的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这少年在与阴神交手之时,并未有击败对方,而是靠着某种手段,将对方喝退。 那可是朝廷册封的六品正神,除非陛下亲至,否则连楚相全这个代理侯爷都无权调动他…… 等等。 这个少年好像叫……楚宁! 林雄的身躯一颤,想起了在刚刚那个危机关头,那个女孩对楚宁的称呼。 他听过这个名字,在许多鱼龙城百姓的口中。 这位小侯爷威望极高,深受拥戴。 而相比于他这个外来者,鱼龙城的百姓显然对这个名字更加敏感。 这就能解释得通,他们此刻的表现。 也更能解释得通,本应站在他们一边的城隍,为何遁走! “你是……”林雄张开了嘴,错愕的说道。 “大胆!” “林雄!你区区一个七品参军,见我鱼龙城三品公侯!还不下跪!”而就在这时,一道饱含煞气的女声从街头方向传来。 只见一位牵着马车的老者,正带着一位青衣少女快步走向此处。 周遭的百姓似乎对那位少女颇为敬畏,纷纷自发的让开一条道来。 青衣少女很快就来到了楚宁的身侧。 楚宁侧头看着少女熟悉的侧脸,心头有些激动。 他自然认得她。 武青——八年前被爷爷捡回来的小女孩,据她说,父母在幽州之战中不幸身亡,一路逃到此处。 从那之后,武青就成了楚宁的玩伴,很多时候,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五年前老侯爷走后,楚相全接管侯府,处处为难打压楚宁,一直是眼前这个少女鼓励、保护着他。 “阿青姐姐……”楚宁唤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少见的有些颤抖。 但出人预料的是,武青却并不回应楚宁,她只是直直的看向身前。 “林雄!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还是说,你家都尉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尊卑有序!” “大夏公侯在此!” “还不下跪!”少女在此言道,小小的身躯里,却是迸发出一股可怕的威严。 林雄的身子明显一颤,他咬牙道:“众所周知,鱼龙城的小侯爷三年前就已经失踪,忽然蹦出一个家伙,武青姑娘就想让我下跪,是不是……” “鱼龙城数千百姓在此,你不认得侯爷,他们也不认得?” “他们不认得,那位人面兽心的城隍难道也不认得?” “还是说,你想让楚相全出来作证?可你也不看看,我家侯爷归来的消息已经传遍鱼龙城,楚相全那个缩头乌龟,他敢现身吗?”武青打断了林雄的话,高声质问道。 林雄一愣,这才意识到,事情闹到这般地步,那位与都尉大人素来称兄道弟的代理侯爷,至今未有露面。 这无疑是默认了此事。 混账东西! 林雄在心底暗骂一声,但在铁证如山面前,却不敢造次。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单膝跪下,咬牙道:“折冲府参将林雄,见过楚侯爷。” 楚宁眯眼看着他,只是看着,却并未接话,仿佛是有意羞辱,要让他一直这么跪下去。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萦绕在林雄心头,他却不敢发作。 许久。 “两件事。”楚宁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其一,城门口所有的犯人,立刻释放。” “其二,我听说你们折冲府在我鱼龙城收起军税,这些犯人都是因无法交税,而被你们扣押的。那就让人把你们这三年来所有的账目今日午时之前,都送到侯府来。” “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精锐之师,能耗费如此多的银钱。” 低着头的林雄头冒虚汗,折冲府的账目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自是无法摆在明面上的,这事牵扯极大,远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折冲府的账目皆由都尉大人保管,都尉大人如今尚在节度使大人那里议事,恐一时半会无法回来。” 楚宁对于这样的回应并不意外,他瞟了一眼一旁那颗人头,淡淡说道:“都尉大人如此忧心国事,我自然体谅。” “想来他如此公私分明,应当没时间料理王公子的后事,那你就让人将王公子的头挂在着欢宵亭的门前,王大人什么时候把我要的账目递上来,这颗头颅你们就什么时候取回去!” 林雄闻言,双目近乎赤红。 楚宁此举完全是赤裸裸的挑衅与羞辱。 他的双拳紧握,压低了声音,寒声道。 “人死万事休。” “我家公子无论哪里得罪了侯爷,如今都已以命相抵。” “褚州的节度使荀大人曾认我家公子为义子,对其甚是宠爱。” “荀大人为了应付北边的蚩辽人,四处奔走,已经身心俱疲。” “若是知晓此事,恐心力交瘁。” “一己私仇事小,北拒蚩辽事大。” “就算是为了我大夏社稷,也请侯爷三思而行!” 节度使下辖一州之地的折冲府,手握实权,同时因为近来蚩辽人屡屡来犯,为了北境安定,朝廷已经有了将政权下放给节度使的意思。 如此一来,节度使就算是掌握了一州之地的军政大权,可谓是对下生杀予夺的小皇帝也不为过,林雄抬出节度使的名头,明显是想要让楚宁知难而退。 只是听闻此言的楚宁,却不为所动。 他弯下了身子,在那时微笑着看向林雄,淡淡说道。 “既然那节度使大人如此关心王公子……” “那你就再修书一封告诉都尉大人。” “如果想要取回他儿子的头颅……” “那就让他请节度使大人,亲自来我府上……” “负荆请罪!” ------------ 第二十二章你不是了 三年未见,小侯爷还是那么好看。 眉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 呜呜呜……好像摸一摸…… 今天晚上要不还像以前一样,让影界的手段造出些鬼影,吓吓小侯爷,这样他一害怕,就会让我陪着他睡觉。 可小侯爷刚刚回来,这么吓他会不会不太好。 马车的车厢中,武青看着坐在对面的楚宁,脑海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楚宁缓缓抬起了头。 武青心头一慌,赶忙收回目光。 …… 在楚宁的身份被揭晓后,鱼龙城的百姓是激动万分。 他费了不少口舌才勉强安抚好众人,这才与武青一道坐上了马车。 但即使如此,热情的百姓依然没有离去的打算,一路跟着马车。 外面人潮涌动,可车厢中却异常安静。 想到这里,楚宁抬头有些疑惑的看向坐在自己对侧的少女。 但对方却仿佛畏惧楚宁一般,赶忙收回了目光,低下头,神情局促的抓着衣角。 “阿青姐姐,你怎么了?”楚宁终是忍不住出口问道。 武青抬头,双眼睁大,却并无回应。 “这还用问。”一旁抱着之前还未吃完的桂花糕正埋头苦战的赵皑皑抬起了头,用衣袖胡乱擦了擦嘴角后,说道:“肯定是你刚刚砍那个王参脑袋时的场面,吓到人家了。” “唉,女孩子都这样,胆小。” 楚宁闻言一愣,他记得小时候。 有段时间,侯府的院子里一到晚上就总有些奇怪的动静。 那时他年纪尚小,不敢一个人睡,总是武青壮着胆子陪着他,可她好像比自己还害怕,每次把楚宁都报得紧紧的。 断人头颅这样的场面,对武青而言确实太过血腥了些。 想到这里,楚宁不免有些愧疚。 …… 武青听闻赵皑皑的话,下意识的想要解释。 可话未出口却见楚宁起身来到了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一脸关切的看着她:“阿青姐姐是这样吗?” 武青一愣,她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小侯爷,只觉脸颊发烫。 她眨眨眼睛,将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嗯。” “是有点害怕。” “我这心到现在还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呢。” 说着,她一脸虚弱,仿佛无力支撑,脑袋一歪,靠在楚宁肩头。 三年过去,如今的武青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 模样俏美,身段亦是凹凸有致。 那一瞬间,楚宁只觉一阵香风扑鼻而来,脑袋发懵,口干舌燥。 但侧头一看,却见武青双眼紧闭,仿佛有些昏沉。 他赶忙收敛心猿意马,心中只觉愧疚。 阿青姐姐只是寻常女子,小时候连看个杀鸡都得吓得浑身直哆嗦,要我抱着安抚好久才能平息。 若是她知道我已入魔道,怕是会伤心难过。 阿青姐姐为了侯府已经付出这么多,我不能再让她为我担心。 不管怎样,一定不能让她知道,我是魔道中人。 楚宁在心底暗下决心。 却不知肩头的少女,此刻心头只有一个念头。 小侯爷,你好香啊…… …… “小侯爷!到了!” 可惜的是,美好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平日里要足足一刻多钟的路程,武青觉得只是眨眼功夫就结束。 她有些恋恋不舍的抬起了头,却见楚宁已经起身。 她赶忙跟上与之一起走下了马车,可入目所见却不是记忆中的侯府老宅。 “楚宁,你家好气派,门前还摆着两个石狮子?” “可我觉得也一般,要不换成老虎?”赵皑皑跳下马车一脸新奇的围着门前的石狮评头论足。 楚宁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我家,是鱼龙城的衙门。” “小侯爷,来这里做什么?”武青扫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全是追着马车来此的百姓。 “查案。” “查案?这三年鱼龙城的案件堆积如山,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够理清的。” “小侯爷,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要不再等上几日……”武青关切言道。 楚宁闻言侧头看了看衙门前如潮水般涌来的百姓,此刻正都眼巴巴的看着楚宁。 “我已经让他们等了我三年,岂敢再有辜负?”楚宁说罢这话,抬脚便走上了县衙前的台阶。 武青一愣,她看着少年的背影,两颊渐渐泛起红晕。 小侯爷好有担当,怎么办?更喜欢了呢! …… 一行三人来到县衙的大门前。 大门紧闭,门楣泛黄,像是久未打理。 楚宁微微皱眉,伸手拉动门环,叩响了府门。 咚。 咚。 咚。 数声下去,门中却并无回应。 他索性伸手推开了府门。 入目的景象,却是让楚宁都不由得一愣。 府衙的前院并非无人看管,相反,还甚是热闹。 左侧四五位衙役光着膀子,围坐在一起,面红耳赤的玩着骰子,桌上摆满了作为赌资的银钱。 右侧有三位衙役在饮酒吃菜,喝得双眼迷蒙。 内堂中,更是有人搬来了几个太师椅,合在一起,躺在其上呼呼大睡。 大抵是府衙的大门过于老旧,楚月章推开时发出的声音有些刺耳,正背对着他饮酒的一位衙役闻声回过了头。 见了楚宁,他也并不稀奇,只是瞟了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了句:“要投案子?状纸放那边的桌子上,回去等我们通知!” 然后,那衙役便回过了头,端起酒杯与同伴乐呵呵又喝了起来。 楚宁并不气恼,依言就走到了那衙役所指的木桌前。 木桌上密密麻麻放着上百份状纸,但有些已经发黄,甚至粘在了木桌上,显然是搁置已久,这些衙役们也从未看过。 楚宁随意取出一份,仔细看了起来。 是一份强占土地的状纸,内容到没有什么特别的,苦主能出示地契与当初买卖的合同,证据完整,只是唯一麻烦的是,那被告者是折冲府的官员。 楚宁眉头一挑,又接连看了好几份,从强买强卖,到逼良为娼,所述罪状种类繁多,但唯一相同的事,被告几乎都指向折冲府。 楚宁看得认真,这时那位在内堂呼呼大睡的官员似乎终于大梦初醒。 他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子,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卷宗前的生面孔。 “唉!” “你们几个是什么人,怎敢私看衙门状纸!”生得膀大腰圆,蓄着络腮胡的官员站起了身子,语气不满的呵斥道。 赵皑皑闷头吃着桂花糕,自是无瑕顾及旁物。 武青知道,这些事得有楚宁亲自处理,故而也并不做声。 而楚宁似乎看得出了神,也不理会对方的询问,继续翻看着那些状纸。 周遭赌钱也好,喝酒的也罢,众衙役闻声也都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之前那位招呼楚宁那位更是起身走到了楚宁的身后,语气不善的言道:“不是叫你放下状纸回去等通知吗?你还留在这里干嘛?” “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刘晋不管管你们?”楚宁背对着他,这样问道。 这话一出,那人明显一愣,旋即整个公堂之上都爆出一阵哄笑声。 “刘晋?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咱们鱼龙城如今的县尉是唐万,唐大人!”那人这般说罢,回头一脸谄媚看向堂内。 那位大腹便便的官员则双手插在玉腰带上,得意的扬起了头,显然,他就是衙役口中的那位新任县尉。 楚宁翻看状纸的受明显一顿,询问似的看向武青。 武青则点了点头。 楚宁稍觉心安,这才将注意力落在那位唐大人的身上。 他的目光审视,但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差得太远。”好一会后,他方才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混账东西,你是什么什么,竟敢在这公堂之上口出狂言!”唐万闻言,怒不可遏:“你可认得我这一身青澜绣袍!此乃朝廷九品的命官……” “脱了吧。” 楚宁淡淡言道。 “从现在起,你不是了。” 唐万:“嗯?” ------------ 第二十三章 你去干掉折冲府 楚宁声音不大。 语气也很平静。 但就是这份平静。 让他的话,不似威胁、也不似苛责,更像是…… 一种命令。 以至于唐万愣了一会,方才想起自己应该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命令本官褪去官衣!” 站在楚宁身后的衙役自然不愿意错过这个讨好唐万的机会:“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他说罢一手伸出,就要摁在楚宁的肩膀。 身旁的武青双眼眯起,眼缝中杀机浓郁。 可还不待她出手,一块被咬过一口的桂花糕从她面前飞过,直直的砸在了那衙役伸出的手上。 啪! 软绵绵的桂花糕,却裹挟着惊人的力量,接触的瞬间,衙役的手指外翻出了一个诡异的幅度——三根指骨已然碎裂。 巨大的痛楚,让那衙役发出一声哀嚎,抱着手倒地打滚。 这速度…… 武青敏锐察觉到,桂花糕飞出的速度是何其惊人,不由得侧目看向赵皑皑。 那时,吃得满嘴糕点屑的少女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朝她甜甜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周遭的衙役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看着倒地的同僚,有人还出声嘲笑:“王老四,让你少去点欢宵亭,你不听,你看看你这身子骨,都脆得跟纸一样了。” 这话一出众人哄笑。 “还敢袭击官员!快!给我把这群狂徒拿下!”一旁的唐万则怒声吼道。 众衙役倒也听话,纷纷摩拳擦掌的围了过来。 正拿起最后一块桂花糕,张开了嘴的赵皑皑,眉头一皱,虽然有些不舍,却还是将之放回了盒中,然后警告似的看向楚宁与武青:“不准偷吃!”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满意答复的赵皑皑脚尖点地,身形猛然跃出,速度之快,所过之处竟是留下道道残影。 …… 百息过后,府衙的外院中哀嚎声此起彼伏,十余位衙役尽数倒地。 赵皑皑则回到了楚宁身边,美滋滋的再次吃起了桂花糕。 武青将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心头的震惊无以复加:小侯爷是在哪里认识的这么一个小煞星?偏偏,她好像还对小侯爷言听计从……小侯爷的魅力,果然无人能够抵挡。 而内堂中的唐万看着一幕,更是脸色煞白,但他还算机敏,赶忙踢了一脚仅有的两位护在自己身前的衙役:“快去请折冲府的人……” “折冲府的人今天恐怕没空理你。”楚宁却在这时转头看了过来。 他说罢,抱起了桌上的状纸,迈开了脚,就朝着堂内走来。 唐万见状,赶忙后退一步,满脸惊恐。 “都尉王宣不在城中。” “王参嘛……他现在估摸着有点身不由己。” “至于林参军等人,更是没空……” 楚宁却根本不曾看他一眼,这样说着,越过他,来到了内堂的案台前,将状纸放下,然后伸手整理着上面的物件。 “你……你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他越是如此,唐王的心头越是恐惧,颤声看着楚宁问道。 楚宁在案台前坐了下来:“不认识我?看样子不是本地人,不若你问问他们。” 说着,他瞟了一眼大门外。 唐万疑惑的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府门外密密麻麻站满了鱼龙城的百姓。 “你这是要民变?”唐万惊骇问道。 身旁一位衙役倒是机灵,赶忙快步跑向衙门外,打探消息。 …… “卑职唐万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侯爷归来,还请侯爷恕罪!”半刻钟之后,唐万声泪俱下的跪在堂下,大声说道。 一群鼻青脸肿的衙役也纷纷来到了堂前,跪伏在地。 楚宁这时,整理好了案台上的物件,又将状纸叠好,放在一旁,这才转头看向堂下的众人。 “我要这三年来,鱼龙城所有卷宗,无论结案与否。” “还有,城中赋税账目、各项支出账目。” “顺便,把府中在册官员,无论品级大小,都叫来。” 唐万身子一颤,当然明白楚宁此举是要清算旧账。 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可偏偏最应该阻止这一切的楚相全为何还未出现。 “三年时间,府中堆积的各项账目与卷宗数量庞大,小的一时……”他只能硬着头皮推脱道,尽量争取时间。 “唐万。”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楚宁打断。 他抬头,正好对上楚宁了冷静的目光,那双眼睛仿佛能穿过他的肉身剖开他的灵魂一般,将他一览无遗。 “你没有杀过人。”楚宁却说出了这样一句有些奇怪的话。 唐万也是一愣,不解的看着楚宁。 “至少没有直接害死过任何人,这是你现在还能活着在这里和我说话的原因。” 唐万不知道楚宁这话是不是有意唬他,他不相信刚刚回来的楚宁能把一切都调查得这么清楚,但至少楚宁这番话提醒了他一件事。 眼前这位小侯爷是敢把王参当街砍杀,然后将脑袋悬于闹市的狠角色。 与王参相比,他唐万算个什么东西? 很有自知之明的县尉大人,顿时一阵后怕,不敢再有半点侥幸,赶忙起身吩咐起手下众人 …… 虽然唐万此人的身上有诸多不可取之处。 但看着眼前两座宛如小山一般的卷宗与账目,楚宁不得不承认,至少他还算诚实。 “小侯爷,你准备从哪里开始?” 已经识清实务的唐万躬身站在身后,一脸谄媚的问道。 他的身后还有四十余位府衙中的各级官员,全都是一脸的惶恐。 楚宁没有回话,他同样有些发愁。 这个时候,他无比想念沉沙山中的师兄师妹们,嗯……当然,也抽空担心了一下那位褚兄是否安全抵达了息月城。 并无太多头绪的楚宁低头思索了一会,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府门外站着的百姓。 他们大都面黄肌瘦,身上衣衫破旧。 楚宁有了主意,说道:“那就先从赋税查起吧。” 听闻这话的唐万却是长舒了一口气。 赋税这东西,与案件卷宗不同。 卷宗是独立的,某个案件有没有问题,懂行的人看上一眼就能瞧出端倪。 赋税可就不同,尤其是大夏的赋税——田税、人头税、商税以及各种名目奇怪的杂税,比如但凡户中有年过六十者,都得补交的白发税;新人成亲的婚约税;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足有二三十项之多。 加上年岁久远,有时一个税,上个月是一个名头的税,下个月又换了个名头,复杂繁琐,没有几个月的时间根本理不清楚。 足以拖到楚相全亦或者折冲府缓过劲来。 只是,在说完这话时,楚宁却并没有伸手去取账目。 还以为楚宁不知从何下手,唐万正要贴心的提醒道:“侯爷若是要查着三年的赋税,可以先从田税……” “那些不急。”楚宁却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在眼前的账册中来回扫动,最后落在了最下方的那册账本上。 唐万的心头一跳,楚宁所拿的账目不是旁的,正是鱼龙城的军税账册! 心头隐隐不安的唐万凑了上去,却见楚宁已经打开了账册。 “每户每月七十文?一年就直逼一两白银了吗?”楚宁看着账目上的数目,皱起了眉头。 “这都是楚相全和折冲府定的,更何况军税是朝廷规定的税项,没有不交的道理不是……”唐万开脱道。 “我记得大夏律法规定的军税是每户十二文。”楚宁却说道。 唐万干笑一声,又解释道:“那是最低的军税开支,实际上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褚州境内只要设了折冲府的城镇,军税都远不是这个数……” “就按最低的来。” “这个……这个事,是不是要和折冲府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唐万小心言道。 楚宁闻言侧头看向他,唐万一个激灵,赶忙改口:“但鱼龙城说到底还是侯爷说了算,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按这个数收缴军税!” “不对。”楚宁却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从一开始就按这个数缴纳军税。” “一开始?”唐王眨了眨眼睛,神情困惑:“可之前税已经交了……” “所以,你现在就让人按户头,把多出的部分退给他们。”楚宁看向府门外的百姓,这样言道。 “小侯爷,你这可就难为我了。” 唐万顿时急了眼:“按你这算法,一年我们要退给一户八钱银子,三年就是二两四,整个鱼龙城近万户人,那就是整整两万四千两,我们衙门账上两百两都没有,这两万四千两你就是把卑职买了,卑职也拿不出来啊!” “没让你出。”楚宁这时已经合上了账目:“这钱既然是折冲府拿的,自然得问他们要。” “问折冲府要?”唐万瞪大了眼睛,“谁去要?” “你。”楚宁微笑着说道。 “我?!” ------------ 第二十四章一个好帮手 “小侯爷!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开玩笑了!” “卑职哪有这本事!” “那可是足足两万四千两白银,我要是敢开口,折冲府的人当场就会宰了卑职!”唐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抱着楚宁的腿放声哀嚎道。 身后的那些府中官员也是一个个赶忙低下了头,唯恐成为楚宁眼中的下一个替罪羊。 甚至就连武青也微微皱眉,她当然知道楚宁此举是为了鱼龙城的百姓,可是两万多两银子,折冲府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吐出来。 “不行吗?”楚宁看着脚下如丧考妣的唐万:“那我给你找个帮手?” “帮手?小侯爷你可别说笑了,鱼龙城哪个帮手能说动折冲府?就是……” “就是你把楚相全楚大人叫来,他也做不到啊!”大抵是觉得如果走的走上这一趟,自己估摸着就得死在折冲府的刀下,当下唐万也顾不得什么禁忌,口无遮拦起来。 楚宁却是不恼,反倒安慰道:“行与不行,怎么也得看过才能下定论吧。” 唐万嘴里虽然还在连连推辞,可脑袋却是很诚实的抬了起来,看向楚宁。 府门外的百姓也纷纷踮起了脚,就连那些唯恐步唐万后尘的众官员,也是瞧瞧看了过来。 显然所有人都很好奇,楚宁口中的帮手到底是何人,能有这般能耐。 “咳咳。”楚宁则在那时清了清嗓子,然后一本正经的抬头看向穹顶,张开嘴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下一刻,楚宁身前的空间一阵剧烈的扭曲,旋即一道身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从那扭曲的空间被拉出,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那人似乎自己也有些懵圈,狼狈起身,怒目看向四周,嘴里大吼道:“何人放肆!竟敢戏弄本神!?” 周遭众人也在这时看清了来者的模样,不是旁人,正是那位鱼龙城的城隍——玉鼎真人! 众人脸色古怪,玉鼎真人也看清了周围的情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前方,入目的正是一脸笑容的楚宁。 “是你搞的鬼!?”他怒声质问道。 “身为城隍,见了公侯,不是应该跪拜吗?”楚宁问道。 “就凭你……”玉鼎真人起身言道,可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力量却骤然涌来,仿若有万钧大山压在了他的肩头,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身子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阴神,其命注于国书之上,享天下气运,受万民香火,寿与国同。 是无数鬼物最羡慕的归宿。 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任何馈赠背后,都早已明码标注了代价。 阴神地位崇高,甚至凌驾于地方官僚之上,但却不能违背皇权的意志。 而王侯封地。 便是皇权在地方的延伸。 若是鱼龙城是个寻常城池,楚宁是个地方县令,他自然奈何不了眼前的阴神。 可偏偏,楚宁是鱼龙城的侯爷。 这片地界上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都是楚宁的私产,包括所谓的阴神。 除了不能剥夺他的神位,不能左右他的生死。 楚宁对于玉鼎真人而言,就是他的帝王! 他让他跪下,就代表大夏天下让他跪下。 未入十境之前,他都无法抗衡半点,这样的意志。 巨大的痛楚之下,也让玉鼎真人的脑袋变得清醒,认清楚了现在的处境。 他咬着牙,强忍着心头巨大的屈辱感,颤声说道:“鱼龙城城隍,见过侯爷。” 楚宁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并不让他起身,而是继续言道:“麻烦城隍与唐大人走一趟,去折冲府取回两万四千两税银。” “多少!?”玉鼎真人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楚宁。 “两万四千两。”楚宁重复道:“或许折冲府中没有这么多现银,真人可以好好搜查一番,有多少就带多少回来,剩下的,别忘了让折冲府签字画押,打个欠条。” “全当我们借给他们的,至于利息嘛……” 楚宁想了想,拿起一旁一张因为借贷超期未还,而被折冲府抢走了女儿的状纸,说道:“就按折冲府自己的规矩来,九出十三归。” “楚宁!你疯了!?”玉鼎真人怒目问道:“折冲府凭什么给你这么多银钱?” “你是公侯不假,但想要驱遣我,也要有大夏律法为据吧?” 玉鼎真人这话说得倒是不假,楚宁是可以驱遣城隍,但不也不能肆意妄为。 否则若是一位王侯想要叛乱,总不能让其麾下阴神跟着反噬其主吧? 所以王侯对麾下阴神的差遣,需得符合大夏律法,不能强迫其做有悖常理之事。 楚宁闻言并不恼怒,只是将那本军税的账册扔在了玉鼎真人的面前。 “真人既然如此懂大夏律法,那应该看得明白这本账册。” “收缴如此大额的税赋,没有我这个侯爷亲自审阅盖印,折冲府凭什么敢收这个钱?” 玉鼎真人闻言一愣,他显然很清楚着里面的猫腻,顿时哑口无言。 楚宁则在这时蹲下了身子,目光平静的看着玉鼎真人,问道:“现在,真人还觉得我让你去做的事,是违背大夏律法吗?” 玉鼎真人脸色微变,却寻不到辩驳的理由,只能不情不愿的低下了头。 而在他认同楚宁之言的瞬间,天地间一股伟力忽然涌来,灌入他的体内,在他的灵魄深处刻下了一道敕令。 他知道,这是来自大夏天下的意志。 他如果无法办妥此事,虽然不会向违背皇权意志一般当场身死道消,却也免不了一个被敕令反噬,修为跌境的下场。 “玉鼎领命。”想到这里,他目光怨毒的看了楚宁一眼,嘴里却还是只能恭敬应道。 听闻这话,楚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脸诚恳的言道:“有劳城隍了。” 玉鼎真人并不接话,而是一拂衣袖,身形化为一道红光,飞出府衙,直奔折冲府方向而去。 一旁同样跪在地上的唐万见状赶忙起身,拖着圆润身子,一边快步跟上,一边大声的叫嚷着。 “上神!等等卑职!” ------------ 第二十五章 敕封鬼神 “哈哈哈!” “楚宁你好厉害,竟然能让那个坏蛋那么听话!” “刚刚他带着银子回来的时候,那脸色铁青得,我都以为他要哭了!” 夜色已深,归家的马车上,赵皑皑捧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别撞着头了。”楚宁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小声提醒道。 玉鼎真人很好的完成了楚宁交代的事,带回了足足八千两纹银,以及一张两万三千两的欠条。 据唐万说,因为楚宁交代时说的是要让玉鼎真人带回折冲府所有的银钱,在取完折冲府库房中的银两后,玉鼎真人还让营中的士卒将身上的钱也一并交了出来。 可有两个家伙舍不得自己兜里的银钱,将之藏在裤裆里,为了不被敕令反噬,玉鼎真人不得不亲自下场,挨个检查…… 哪怕是楚宁,想到那位初见面时高高在上的玉鼎真人,低头掏人裤裆的场面,也暗觉有些滑稽,也难怪赵皑皑能笑成这幅模样。 而后楚宁又指挥府衙中的官员将得来的银子纷发了下去,虽然未有要回全部税款,但算下每户人都能分到近一两银子,也算是可以让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的鱼龙城百姓缓一口气了。 想到这里,楚宁心头的愧疚稍缓。 “小侯爷,今日你虽杀了王参,又从折冲府拿回了不少银钱,出了口恶气不假,但折冲府与玉鼎真人可都不是善茬,背后有节度使撑腰,恐怕日后……”武青却在这时有些担忧的说道。 “怕什么!我们这叫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要是真有麻烦,不是还有姑奶奶我在吗?”一旁的赵皑皑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的说道。 小家伙心思单纯,满脑子都是书中的江湖义气。 武青也不好与她解释什么。 “杀王参也好,拿税银也好,都是有理可循,那位节度使有天大的本事,至少在明面上不敢对我动手。”楚宁微笑着说道。 武青显然没有楚宁这么乐观,她太清楚那些家伙的秉性,背地里阴招一个比一个狠辣。 “阿青姐姐,今日我翻看卷宗时发现这三年来除了强买强卖土地外,最多的案件就是幼童失踪,卷宗我才翻了十分之一不到,幼童失踪就有三十多起,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楚宁却又出言问道。 武青愣了愣,一时间分不清是小侯爷在有意岔开话题,还是他当真想到了这茬。 “这事说起来……”她正欲将自己知道告诉楚宁。 “小侯爷回来了?” 就在这时,车厢外却忽然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不知不觉马车已经载着他们回到了侯府。 “是胡爷爷。”武青看向楚宁说道。 楚宁点了点头,虽然面色平静,但握紧的袖口的手还是将少年此刻的心境展露。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下了马车,远远便见一位老人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来。 胡易卷,侯府曾经的管家,性格暴躁,但待楚宁极好。 小时候老侯爷忙于各种事务,很多时候都是胡易卷照料着楚宁,在楚宁心中,他就是第二个爷爷。 “胡爷爷,阿宁回来了!”楚宁赶忙迎了上去。 时间已近戌时,街道上几乎没了行人,但老人却能在马车停靠的第一时间赶来,显然是一直守在这处,盼着楚宁。 楚宁心头感动,双手张开想要给老人一个拥抱。 “混账东西,你还好意思回来!”但迎接楚宁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温馨场面,而是老人的满脸怒容,以及高举的拐杖。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未替楚家生下一儿半女!” “这么冷的天,老夫等在这里即使为了替老侯爷好好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 “阿青姐姐,楚宁这样不会被打坏吧?”马车旁,赵皑皑啃了一口新买的桂花糕,看着眼前“温馨”的场面,略显担忧的问道。 武青耸了耸肩膀:“没关系,小侯爷会习惯的。” …… 楚宁费了些力气安抚好了怒火中烧的胡易卷。 也从武青口中得知,老人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踪,而得了癔症,方才如此,楚宁自然更不可能去生他的气,只是心头难免有些难受。 时间已经很晚,他安排好赵皑皑的住处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中的一切倒还是原来的模样,家具摆设原封不动,屋中也很干净,想来他不在的日子武青也应当时常打理着。 楚宁想着这些,坐到了床榻旁,抚摸着上面被褥,不免有些思绪翻涌。 而就在这时,他的右手手背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低头看去,却见那道魔纹竟自主浮现,同时也感受到寄宿在魔纹中的岳红袖似乎正处于某种极度不安与狂躁的状态。 今日楚宁让岳红袖附身在王参的身上,杀死了同席的那些身负人命的贵族公子。 可这些死后,他们的亡魂以及那些跟着他们的冤魂,不知因何缘故,皆融入了岳红袖的体内。 楚宁不知道此刻岳红袖的不安是不是来源于此,他不做多想,赶忙催动了魔纹。 伴随着一道血光亮起,他抬头看去,只见身前一道血色身影凭空而立。 她的双眸紧闭,肤色苍白,一道道青灰色的血管纹路,在脸颊上若隐若现,仿佛构成了一道道神秘的符文。 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残破的猩红色长裙,裙摆轻轻飘动,背后有一道道黑气萦绕,隐约可见其中似乎藏着一张张痛苦的人脸。 而那些容貌楚宁都尚且记得,正是包括王参在内的那几位死于岳红袖之手的富家公子。 “红袖姐姐?”楚宁试探性的朝着对方唤道。 但岳红袖的双眸紧闭,不予回应。 楚宁皱起了眉头,之前他分明感觉到过岳红袖的暴躁不安,可现在对方却静默得可怕,那她透过魔纹向他传递那些讯息是为什么? 正疑惑间,楚宁眼角的余光却再次瞥见岳红袖脸颊上那些灰色的纹路似乎有扩大的迹象,而且随着这些纹路的扩大,岳红袖的气息也似乎正在减弱。 魏良月曾经提及过,沉沙山中的冤魂,在大仇得报后,纷纷散去。 如今岳红袖也算是报了杀父弑兄之仇,按理说也应该消散…… 再一联想此刻情形,楚宁骤然醒悟——她似乎不愿就此散去!她在对抗这天地规则! 楚宁当然愿意尊重岳红袖的决定,可这种事情,他似乎无能为力…… 等等! 楚宁忽然一顿,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魔纹——府司天的权柄是敕封鬼神。 大夏天下诸多地界,都有朝廷敕封的阴神。 这些阴神寄生于大夏气运之中,不仅寿与国同,还可以通过修行,成为一方霸主。 既然大夏天下敕封鬼神的能力来自于府司天,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 念及此处,楚宁深吸一口气,尝试着伸出右手触摸岳红袖——他并不清楚敕封鬼神的能力该如何使用,只有凭直觉行事。 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岳红袖身躯的刹那。 他的脑袋忽然发出一声轰鸣,下一刻,他只觉自己的身躯变得轻飘飘起来。 他的双脚离地,身子缓缓上升——他飞了起来。 不仅是他,一旁的岳红袖也随着一道身躯缓缓升起。 二者一道穿过了屋顶,越飞越高,脚下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渺小,直到整个鱼龙城都被他收入眼底,方才停止。 楚宁并不清楚这般变故是因何而起,只能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很快他便发现脚下的鱼龙城被三种色彩笼罩。 占地最广的是一股暗沉沉的灰色,由城东方向辐射而来,而他如果没有记错那里是城隍庙所在之地。 然后便是一股明媚的白色,极为稀薄,只占据了一个小点,似乎就是老侯府的所在。 最后是一股血色,有些稀薄,也由侯府中辐射开来,将周遭几个街道笼罩,但似乎并未凝实,与那灰色交织在一起。 楚宁还在思索这三种颜色代表着什么,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上正泛出白色光晕,向四周扩散,同时一旁的岳红袖周身也正散发出阵阵红色的光晕。 他顿时心生明悟。 那位玉鼎真人是朝廷册封的城隍,所以灰色代表着他控制的地界。 而楚宁作为正统侯爷,玉鼎真人始终无法占据侯府这块地界; 正因如此这一小块地界呈现出楚宁散发的白色。 而岳红袖身为鬼物,拥有被敕封阴神的可能,呈现出红色的区域,便是以她目前的能力,所能控制的地界。 只是这块地界的大小似乎受限于楚宁的权力大小,故而散发到侯府外的红色稀薄缥缈,远没有到凝实的地步。 楚宁心头忽生明悟,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背上的魔纹似乎感受到了楚宁的心意,光芒大作。 他的神情庄重,手指伸出,点在岳红袖的眉心。 那一瞬间,一股神圣的气息自楚宁体内涌出,将他包裹,他的周身萦绕在灿烂的光芒之下。 如日中天,煌煌泱泱。 他朗声说道。 “岳家红袖,吾以楚宁之名。” “敕封汝为……” “此方正神,掌山河气运,承日月辉光。” “自此始——” “岁月不蚀汝寿。” “三灾不近汝身。” “十劫铸汝神躯。” “万灵颂汝真名。” “天地、日月、星辰为契。” “此誓永固,不可逆也!” ------------ 第二十六章 脏心烂肺 “像!” “很像!” 房间中,赵皑皑围着岳红袖来回打转,目光上下打量,嘴里啧啧称奇。 身旁楚宁坐在书桌前,盯着自己右手的手背,有些发愣。 手背上那道血色魔纹光芒暗淡,仿佛失去了生机一般。 力量耗尽了吗? 这些日子楚宁翻看过很多灵骨子的手札,关于本命魔纹的记载中曾提到,本命魔纹,承载着大魔的权柄,是与其灵魄神魂相连的重要之物。 大魔之间,觊觎对方的本命魔纹,杀死对方掠夺魔纹之事并不少见。 以楚宁目前的能力,去担心会被源初种的大魔盯上,无疑是杞人忧天。 他只是在思索着,本命魔纹如此重要,它的力量耗尽对自己会带来怎样的影响,自己又该如何恢复它的力量。 “楚宁!你怎么做到的?”这时赵皑皑凑了过来,一脸兴奋的看向楚宁:“她身上的神格虽然强度比不上那个城隍,但明显更加凝实,论神格的品阶比起对方只高不低。” “不是说只有大夏朝廷才有资格敕封神位吗?你不会是皇帝的私生子吧?” “……”赵皑皑跳脱的心思让楚宁有些无奈,他苦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呢?“ 就在刚刚,为了确定对岳红袖的敕封是否成功,楚宁将赵皑皑找了过来——她毕竟做过白马林的山君,虽然不是朝廷敕封正统神灵,但在这方面的见地是要高出楚宁不少的,让她来做个认证,是最合适不过的。 赵皑皑闻言倒也意识到自己猜测过于离谱,她吐了吐舌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都说儒道大儒,胸怀一口浩然气,可言出法随,号令山河!之前我还觉得夸张,每天就抱着几本书,怎么可能能读出个天下无敌,现在看来还这儒道还真有点东西。“ 大抵是因为从遇见开始,楚宁大多数时间都抱着书看的原因,不谙世事的赵皑皑本能将之认为是个书呆子,此刻联想之前听过的传闻,更是笃定岳红袖获得神格是因为楚宁的儒道修为。 “不过楚宁,你也太不地道了!明明有这本事,为什么不先给我用?你现在就封我为白马林山君,我要回去把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城隍赶出去!“ 小家伙说着,挺起了胸膛,一脸期待的看向楚宁。 楚宁面露苦笑,一来他的本命魔纹力量耗尽,二来府司天给予他的权柄也只是能敕封阴神,赵皑皑这样的阳神,并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只是关于魔物之事,楚宁不便明说,只能推脱岳红袖的变化是因为岳家的书院,在鱼龙城做过许多善事,颇有声望,岳红袖能化为阴神,是鱼龙城百姓感恩戴德所致。 好在赵皑皑心思单纯,没做多想便相信了楚宁这番话,只是还是免不了有些失望的嘀咕道:“所以,楚宁你看那么多书,还是一点真本事都没有?“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楚宁:“……“ …… 楚宁其实还是有心想要解释几句,解开赵皑皑对自己的误会,但话未出口,房门却被人敲响:“小侯爷,该出发了。“ 武青的声音响起,楚宁这才记起,晚饭时与武青约好了要去鱼龙城逛一逛。 他不得不收起心思,回头看了一眼立在房间中的岳红袖。 岳红袖虽然不知为何,如今无法开口言语,但却与楚宁有几分心意相通,身形一闪,便化为流光,消失不见。 而武青走入房门,肩头站着一只黑猫。 毛发油亮,身形健硕,更是拥有一双淡蓝色的瞳孔。 “哇!这猫猫好漂亮!“一见到黑猫,赵皑皑顿时双眼放光,走了上去,一脸期待的看向武青问道:”阿青姐姐,我可以抱抱它吗?“ 武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温柔的笑容:“当然。“ 但黑猫却明显有些不情不愿,撇过头,对于赵皑皑伸出的双手视而不见。 赵皑皑见状,撇下了嘴,神情失落。 “它有些认生,没关系的。“武青却安慰道,笑容温暖,同时身上将黑猫抱到了身前,看着黑猫,柔声说道:”小幽巡,皑皑是个很好的小姑娘,你陪她玩会好不好啊?“ 这幅情形落在楚宁二人的眼中,让他们觉得武青像极了一个温柔体贴的大姐姐。 只有那被高高举起的幽巡,看见了此时此刻,自家圣女大人眼中凌冽的杀机。 他一个激灵,想起了来时武青说过的话:“待会我得和小侯爷逛街,那个叫赵皑皑的小姑娘十有八九会跟着,你见机行事,帮我把她引开。“ “记住!不能让她打扰我和小侯爷!“ “否则我就让你接下来半个月每天都只能吃老鼠!“ 一想到自己堂堂衍生种大魔,要吃那些肮脏的生物,幽巡顿时脑子清醒了不少。 “喵呜!“他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嚷,身子一跃,落入了赵皑皑的手上,一脸享受地蹭起了赵皑皑的颈项。 赵皑皑被弄得有些发痒,嘴里发出阵阵咯咯的笑声。 看着与黑猫玩得兴起的赵皑皑,楚宁亦会心一笑。 “小侯爷,我们走吧。“武青则在这时来到了楚宁跟前,展颜一笑,面若桃花。 …… 一行人出了侯府,赵皑皑虽然还是跟了上来,但与黑猫玩得兴起,与走在前方的楚宁二人拉开了不少距离。 走出侯府所在的山水街时,楚宁有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道红色的虚影立在街道的街尾处,无法迈出步子。 是岳红袖,她一直以虚化之形,跟在楚宁身后,只是似乎受制于城隍庙的影响,她活动区域只停留在老侯府所在的半条山水街。 楚宁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勉强,岳红袖这才散去身形。 …… 夜里的鱼龙城,比楚宁记忆中要安静很多,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且大都行色匆匆。 楚宁有些奇怪:“阿青姐姐,为什么鱼龙城现在晚上人这么少?” 武青神情古怪的看向楚宁:“小侯爷难道感觉不到吗?” “什么?”楚宁不解道。 “黑潮潮汐啊!这几年正好是黑潮潮汐的活跃期,而且比起往年,潮汐波动更加剧烈,寻常人没有重要的事情,一般是不会在夜里出门的。”武青解释道。 这方世界有四座大渊,大渊之中封印着数量不等的源初种,这些魔物在大渊之中相互厮杀,脓血化为黑潮,每隔数年或者十余年,黑潮的力量达到顶峰,就会向着四周辐射出黑潮潮汐。 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极易滋生魔物,同时没有修为的寻常人也极易感染一些与黑潮相关的病症,尤其是在夜里,往往是黑潮潮汐能量波动最强烈的时候。 哪怕没有修为的寻常人,在黑潮潮汐能量波动过大时,也能感觉到一丝不适。 只是如今的楚宁已化身为魔,黑潮潮汐的涌动不仅不会让他感觉不适,反倒会觉气血顺畅,神清气爽。 意识到这一点的楚宁心头一紧,赶忙道:“往年也有黑潮潮汐泛滥的时候,鱼龙城不是应该有专门应对的灵明灯吗?“ 在长久的岁月里,人族为了对抗黑潮潮汐,想到了很多办法,最有效的自然是灵山与圣山,这二者散发出来的神圣气息,足以忽悠方圆百里甚至千里之地的城池不受黑潮潮汐的影响。 但圣山与灵山毕竟是稀有物,不是每个地界都能有机会得到他们的庇护,于是一些人便想到了以高阶灵石储存灵气,在通过墨甲元件,将灵气以特殊的频率转换散发出来,如此可以有效的驱散黑潮潮汐带来的影响。 而这种装置,在散发灵力会发出淡淡的光芒,故而被称作灵明灯。 “蚩辽人吞并幽州之后,这些年一直在云州边境蠢蠢欲动,北境大量的灵石与墨甲师都被调往了前线,灵明灯价格疯涨,楚相全又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哪里舍得购买此物。”提及此事,武青也有些恼火。 楚宁点了点头,神情愧疚:“这些年,着实苦了鱼龙城的百姓了。” “这些都是折冲府和楚相全以及那个城隍做的恶,你不必为他们感到愧疚。”武青柔声宽慰道。 “爷爷曾说过,楚家身为鱼龙城王侯,世代受鱼龙城百姓供养,理应为百姓们谋得太平,楚相全终归是楚家的人,他一人作恶,楚家便难辞其咎。“楚宁提及此事,眉头紧皱,神情也异常严肃。 在这些问题上,楚宁的态度古板,倒是颇有几分老侯爷的影子。 武青看着楚宁这副模样,有些心疼,她柔声道:“老侯爷走时,你才十一岁,能做什么?” “你不必如此苛求自己,这些年你在外吃的苦头,怕是也不算少,如今你回来了,鱼龙城就还有希望,我相信小侯爷,一定可以让鱼龙城重新回到正轨。“ 说到这里,武青顿了顿,脸色羞红,抬眼看了一眼楚宁,声音小了不少。 “阿青……也会一直陪着……“ 她的话说到一半,前方的街道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 “刘爷,你消消火,剩下的钱,等我家男人病好了一定给你筹够!“ “小齐才六岁,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 “我求求你,别带他走!“ 妇人哀嚎歇斯底里,但对方似乎不为所动,妇人的哀求也渐渐变成了恶毒的咒骂。 “刘晋!枉你还曾是鱼龙城的县尉!“ “你不替我们这些老百姓申冤也就罢了,还做了楚相全的走狗!” “怪不得你儿子会变成傻子!他活该!” “这都是你脏心烂肺的报应!” ------------ 第二十七章 断尾蛇 刘晋。 对于楚宁而言,这是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作为主管鱼龙城刑事的县尉,他以铁面无私著称。 老侯爷曾经说过,鱼龙城得刘晋,则百姓得太平。 在楚宁的记忆中,他是一个古板严肃到近乎不近人情的家伙,他不太喜欢他。 嗯……准确的说是,他有点怕他。 曾经有位州府的贵公子在鱼龙城游玩时,出言调戏了城中的姑娘。 刘晋二话不说,便按大夏的律法将那贵公子关入大牢,扣押半月。 那贵公子哪里住得惯牢房那样的地方,在里面哭爹喊娘。 州府来了几波官员,软硬皆施,可刘晋不为所动,硬是将之管够了足足半月时间,才放其出来。 据说那位贵公子离开鱼龙城时,已经瘦成了皮包骨,为此州府还进行数次刁难。 要不是老侯爷死保,加上刘晋此人洁身自好,没有半点污点可循,早就被下狱流放了。 不过小时候楚宁虽然有些畏惧刘晋,但却很喜欢刘晋的儿子,一个比他大七岁的男孩。 与他爹不同,刘魏是个很阳光开朗的少年,在武道上颇有天赋,很早就拜入了赤鸢山门下,做了位长老的内门弟子。 每年年关时,他从宗门归来都会给楚宁他们带回很多鱼龙城没有的稀罕物件。 为此,楚宁还曾暗暗发誓,以后也要与刘魏一样,拜入赤鸢山门下。 虽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赤鸢山到底在哪里。 那个时候,楚宁的脑子里就一直有个疑问,如此不苟言笑的刘县尉,是怎么生出一个这么开朗的儿子的。 …… 这三年时间并不算太长。 但当楚宁来到那户人家门前,看着抱着哭闹不止的孩童走出来的男人时,楚宁险些认不出他。 他穿着一身麻衣,领口泛着霉斑,袖口被老鼠啃出锯齿状的破洞。 头发凌乱,腿脚也不再在利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佝偻的脊背上粘着酒渍与蛛网,浑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仿佛一具从坟茔里爬出的活尸。 最重要的是,他眼中没有了以往那种凌厉的神采。 浑浊且污秽。 “怎么回事?”楚宁拦在了男人的跟前,皱着眉头问道。 既是问他手中的孩子,也是问他。 刘晋明显一愣,他认出了楚宁。 身后屋中的妇人趁着这个机会哭天喊地的追了出来,她先是死死抓住了刘晋的手,然后也看见了拦在男人身前的楚宁。 妇人见了救星,顿时声音更大了几分:“小侯爷,你可算来了!救救我家齐儿,刘晋这混蛋,要抓我儿子去玉鼎观!” 楚宁扶起了妇人,转头看向刘晋再次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刘晋的手指死死扣住孩子的衣衫,指节发白如骨。 他躲闪着楚宁的视线,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一句:“齐家欠了楚家十两银子,逾期三月未还……” “楚家?”楚宁当然知道刘晋口中的楚家所指何人,他并不奇怪楚相全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他的目光依然直勾勾的盯着刘晋。 “刘县尉,你熟读大夏律法,应该比谁都清楚,大夏朝廷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禁止了人口买卖,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两年前我就已经不是县尉了。”刘晋低着头,声音沉闷。 “而且,这并非以人抵债。” “楚大人借贷之前就已经想到以齐家的状况,极有可能无法及时还债。” “所以在接待的契约上,定下了条款,一旦齐家无法及时还债,就需让齐家孩子,去玉鼎观做侍神童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以工抵债,也符合大夏律法。” “甚至,每个月还有三天假期,可以让他回家探亲。” 到底是做个县尉之人,对于大夏律法烂熟于心,这番话于情于理确实挑不出毛病。 但那孩子的母亲却陡然间激动起来,大声叫嚷道:“什么天经地义!” “那玉鼎观是人呆的地方吗?” “上个月老马家的幺儿回来时,整日对着墙角傻笑,嘴里念叨‘玉鼎真人赐福’。有天夜里,他忽然咬断自己三根手指,血淋淋地塞进灶膛,说是‘献祭’!” “还有你的儿子,他是怎么变成傻子,你忘了吗?” 妇人大声的质问着,说出话却如惊雷一般在楚宁的脑中炸响。 “刘魏怎么了?”他盯着刘晋问道。 刘晋依然低着头,不应此问:“小侯爷,我是按规矩办事,请你不要为难在下。” 楚宁皱起了眉头:“刘县尉,我清楚你的为人,阿爷在时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提及了老侯爷,刘晋的身子明显一颤,但态度并未有什么变化。 “小侯爷,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楚家有楚家的麻烦,刘某也有刘某的营生。” “我按规矩办事,于情于理都无差池,小侯爷若无他事,还请让开。” 刘晋说着,周身的肌肉紧绷,明显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一旁的武青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眉头一挑,左手伸出握住了自己右手上的黑色玉镯。 “唉,你这家伙说得好像你还多占理似的,你们城隍庙里那只老鬼,分明就是个邪修,今天我遇见他的时候,我这书亮得我眼睛都快瞎了!”这时跟在楚宁二人身后赵皑皑也凑了上来,义愤填膺的骂道。 “你这叫……为虎作伥!你懂不懂!?”赵皑皑双手叉腰,气势十足。 但话音一落,又觉不对:“呸呸呸!小脑虎有什么错,你这叫助纣为虐!” 刘晋闻言沉默了一刹,然后才闷声低语道:“这位姑娘说得很好。” “但小侯爷,在下有个问题。” “若玉鼎真人真是邪修,又怎么会被朝廷封为正神?” 说罢,男人第一次抬起头,看向了楚宁。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男人浑浊的眼眸中一闪而逝。 极尽怨恨。 楚宁的身子一颤。 他呆立了好一会,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离开沉沙前,魏良月从灵骨子的住处搜到的,一并放入了楚宁的木箱中,数额不大,这一张十两的银票已经是其中的半壁江山了。 “这里是十两银子,现在可以放了这孩子了吧?”楚宁问道。 刘晋没有太多的犹豫,伸手接过银票,确认了一眼,便将孩子放了下来。 本就害怕极了的孩子,在第一时间奔向了自己的母亲,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楚宁并没有去太多的心思关注这温馨的场面,他只是依然直直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像是期待着些什么。 但遗憾的是,刘晋只是默默的将银票收入怀中,低头就迈步越开了楚宁。 只是在走出三四步后,他忽然停住,回头望了一眼。 “小侯爷……” “你能活着回来,我很高兴。” “但可惜……” “太晚了些。” 说完这话,男人再无留念,转身迈步。 他的跛脚踩过地面的污水,影子被月光拉长扭曲,宛如一条断尾的蛇钻进黑暗深处。 ------------ 第二十八章 药 “楚宁!这种混蛋不打一顿就算便宜他了!你怎么还给他钱啊!” 看着刘晋离开的背影,赵皑皑气得直跺脚。 “小侯爷是觉得刘晋堕落至此应当是有一些苦衷的,不愿让他难堪,也想给彼此间留下些回旋的余地。”楚宁还未说话,武青清冷的声音便已经响起。 她素来如此,对楚宁的心思洞若观火。 楚宁甚至没有丝毫讶异,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解释。 赵皑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嘟囔了一句:“你们俩还挺心有灵犀。” 武青对此只是淡淡一笑,楚宁则回头问道:“刘县尉,怎会沦落至此?” “两年前,岳家一家三口都死了,这事小侯爷知道吗?”武青却忽然说出了一个与楚宁的问题看似毫无关联的消息。 这三年时间,鱼龙城发生了很多事。 其中大半都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惨绝人寰。 但武青在此之前都可以回避,一来是不想冲淡了小侯爷归家的喜悦,二来也是怕小侯爷难以接受。 可话已说道了这里,她也不想一味遮掩。 只是心头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楚宁素来极重感情,岳家一家三口,老院长是楚宁的启蒙老师,女儿岳红袖又对小时候的楚宁多有照料,大儿子岳观虽接触不多,但为人良善,在鱼龙城也算是有口皆碑的读书人。 忽闻他们的死讯,对于楚宁来说应当是个不小的打击。 故而说完这番话后,武青一直小心打量着楚宁。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楚宁只是沉默了一会,旋即便点了点头,闷声应道:“知道。” 武青神情微变,暗暗想着,小侯爷今日归家后,就一直与我们待在一起,哪里有机会听人提及这些事情,无非是在强作镇定罢了。 可想小侯爷这三年一定过得很艰难,才能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如此喜怒不形于色。 她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疼。 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她的某些决心。 一定要维持自己在小侯爷心中的形象,至少要让他知道,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她对他永远不会变。 “今日小侯爷所杀的王参就是岳家灭门案的罪魁祸首。” “他觊觎红袖姐姐的美色,为逼她就范,害死了岳家父子,红袖姐姐万念俱灰,也在岳家父子的灵堂上咬舌自尽。” “刘县尉知晓此事,勃然大怒,欲彻查此案。” “只是折冲府、楚相全以及城隍庙相互勾连,狼狈为奸,哪里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才将王参押入衙门,折冲府的士兵便冲杀入内,带走了王参不说,还打断了刘晋的腿。” “楚相全又利用自己代理侯爷的职权,免去了他的官职,若是忌惮他在百姓心中的威望,估摸着就直接杀了他了。” 楚宁的眉宇间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却又被他强压下去:“后来呢?刘魏又怎么了?” 武青叹了口气:“刘晋被打成了重伤,躺在家中,在侯府与折冲府的授意下,甚至无人敢去探望,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刘魏的耳中。” “他从赤鸢山赶了回来,冲入折冲府,抓走了王参,说是要请师门与州府出面,审议王参还他父亲与岳家清白。” “呵。”说到这里,武青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到底是刘晋的儿子,这迂腐古板简直一脉相承。” “很快他便等到州府与赤鸢山的人,但他们却不是来平冤昭雪,赤鸢山的人当场就将刘魏擒下,说是他修炼走火入魔,要送入玉鼎观驱除魔障。” “等到三天后,刘魏走出玉鼎观时,就已经成了个傻子。” “也就是这事发生后,没多久,刘晋就成了现在的模样,据说为此他还在玉鼎观门前跪了足足三天三夜……” “儿子被害,他不去报仇,怎么还人贼作主?”一旁的赵皑皑听完这个故事,满心不忿。 武青瞟了她一眼,幽幽言道:“也许是怕了,也许是认命了,谁知道呢?” “州府、赤鸢灵山,每一个对于普通人而言都是不可逾越的高山。说到底,刘晋只是不想再去做个搬山的愚公罢了……” 赵皑皑听得似懂非懂,对于满心向往着书中快意恩仇的少女而言,这些东西着实过于复杂了些,只觉得这个叫刘晋的家伙,好像不算坏,但似乎也不称不上好。 她忽然有些懊恼,暗暗想着,刚刚遇见刘晋时,应该看看怀里那本书的。 …… 老侯府中。 回到房间的楚宁从木箱拿出了一本书,放于身前。 刘晋的遭遇,让他的心绪翻涌。 他本以为杀了王参,岳家之事便算告一段落。 但似乎,这只鱼龙城这三年来发生的各种惨剧的冰山一角。 一场边地小城的灭门案,卷入其中的不止是折冲府与楚相全,竟然还牵扯到了灵山与州府。 窥一斑而见全豹,各种势力层层勾连,宛如一座大山横在楚宁的面前。 能让一座灵山与州府为其撑腰,折冲府等人的背后一定有巨大的靠山。 他杀了王参,折冲府不会善罢甘休。 而折冲府与城隍庙在鱼龙城作的恶,楚宁也不可能不计前嫌。 双方已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楚宁不会坐以待毙,这三年间,无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鱼龙城中的悲剧,他都不允许,再次上演。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眼前的书。 那是一本武道功法,名曰《紫气正阳诀》。 …… 夜色已深,星月黯淡。 玉鼎观中,烛火幽明。 刘晋跪于殿中的神像前,头颅低垂,双手高举,奉上银票。 “刘晋取回了齐家欠款,请上神过目。” 大殿幽静,并无回应,只有刘晋的声音在轻轻回荡。 许久,神像中一只苍白的手伸出,几滴黑色的粘液从那只手上滴落,粘在刘晋的掌心,仿若滚烫的热油,灼烧着他的皮肤,发出阵阵滋滋声响。 刘晋的身躯微颤,却咬牙忍住。 那只手,在那时握住了银票。 下一刻却猛地扔出,砸在了刘晋的脸上。 “混账东西!老夫缺你这点银钱吗?” “我要的是人!” 暴怒声响起,狰狞尖锐。 刘晋赶忙附身在地:“属下无能,还请上神息怒!” “哼!”一只脚从神像中踏出,更多粘液滴落在地面。 “刘晋,我不计前嫌收你入我门下,是看重你足够聪慧,能为我免去许多麻烦,可你最近让我很失望。” “三个月的时间,你只给我带回了七个幼童!” 那只脚的主人这样说着,脑袋凑到了刘晋的跟前,一股腐烂的恶臭随着他的话语,从嘴里喷出。 “我对你很失望,我想你的儿子,也会对你这个无能的父亲失望吧!” 这番话让刘晋的身躯一颤,他猛然抬起头,看向了眼前之人。 “上神!魏儿已经一个月没有服用神丹了,他快要支撑不住了,请上神无论如何都要赐我神丹!” “刘晋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上神!”他激动的说道,脸上再也寻不到往日刚毅,只剩近乎崩溃的绝望与乞求。 玉鼎真人伸出了溃烂的手,指尖拈着一枚白色的丹药,但同时几只白色蛆虫从烂肉中爬出,在丹药上轻轻蠕动。 那是让人极为作呕的场面,但刘晋却仿佛看见了世间至宝一般,目光直直。 “刘晋,你若是真的在乎你的儿子,就应该把我要的孩童带来!” “既然你不忍心伤害别人的孩子,那这份痛苦,就只有让你的魏儿难承受了!”玉鼎真人面露冷笑,拈着丹药的双指就要发力,将之捏碎。 刘晋脸色慌张,大声言道:“是楚宁!” “嗯?”玉鼎真人眉头一挑,手下的动作停了下来。 “属下今日已经抓到齐家的幼童,可那楚宁却出来搅局,帮齐家还清了债务!”刘晋神情怨毒的说道。 “属下也知道,上神想要的是孩子,但楚宁是鱼龙城的正统王侯,上神虽法力无边,却受制于城隍之身。” “属下害怕强行掳走孩童,会给楚宁对上神发难的借口,故而只能作罢!” “又是他!”玉鼎真人符咒后的双眼泛起寒光,语气阴冷。 “上神被封为九地正神的敕令已在路上,届时上神的管辖范围就可涵盖周边九座城镇,不再受制于楚宁!那时,再取孩童,也来得及!” “属下这么做,完全是站在上神的角度考虑,不愿因小失大,请上神明鉴!”似乎唯恐玉鼎真人发怒,刘晋的语速极快。 “嗯?”玉鼎真人的眉头一挑,“这么说来,你还是中心为主咯?” “属下儿子的命握在上神手中,自然不希望上神有任何闪失。”刘晋回答道,整个身子都在那时趴伏在地上,宛如一条老狗。 玉鼎真人看着眼前的场景,想起两年前男人那桀骜不驯的模样,他的心头不由得涌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这就对了嘛,早知如此,刘县尉当初何必那般不近人情,害得令郎白白受苦。” “刘某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已经心愿臣服!”刘晋大声应道。 这回答让玉鼎真人愈发满意:“好好好,老夫感受到你的忠心了,这丹药我也可以给你……” 听闻这话,刘晋的身子一颤,面露狂喜之色。 “不过。”但玉鼎真人的嘴角却忽然浮现出一股耐人寻味的笑容:“你毕竟没带回我要的东西,这么给了你,其他人知道了怕是不会服气,所以你得受些惩罚,你可愿意?” 刘晋的脸上骤然苍白,似乎是知晓所谓的“责罚”是何等可怖。 但想到自己的孩子,他还是一咬牙道:“属下愿领责罚!” 得到满意回答的玉鼎真人,嘴角笑意更甚。 只见他一挥衣袖,朱红色的大袍下,无数毒虫落下,黑压压的一片,宛如潮水一般涌向刘晋,将男人的身形包裹。 于是,下一刻,玉鼎观众便响起了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 时值午夜,鱼龙城的街道上漆黑一片。 刘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瘸一拐的回到了他的住处——位于城西的一处破烂的木屋。 丢掉县尉的官职后,在侯府的示意下,没有任何商铺愿意收留刘晋做工,儿子又变得痴傻,为了治病,他散尽了本就不多的家财,如今只能蜗居于此。 他的脑袋昏沉,脚步虚浮,仿佛随时都会倒地一般。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伸手摸一摸自己怀中的丹药,仿佛那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 当他推开了门时,屋中传来一阵铁索碰撞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他吵醒。 刘晋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床榻前。 一道黑影猛然扑了上来,接着透过漏风的屋顶照下的月光可以看清。 那是一个眉眼与他有三四分相似的年轻人。 年纪二十五六,蓬头垢面,目光呆傻。 他的皮肤惨白,仿佛许久未见天日,双手与双脚上都绑着铁链,手腕与脚踝上都被勒出深深的血痕。 “阿爹,你回来了?” 看着刘晋,年轻人的脸上浮出一抹憨厚的笑容,然后他宛如野兽嗅到了美味的血肉,眼中浮出贪婪之色:“阿爹,你身上有那东西的味道。” “快给魏儿,魏儿好饿,好饿!” 年轻人这样说着,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暴躁,双手伸出就要抓向刘晋的怀中。 只是手上的铁索却拉住他的双臂,让他的手始终距离那枚梦寐以求的丹药差之毫厘。 他暴躁很快演变成了疯狂。 “给我!给我药!” “我饿!我饿!” 他大声的咆哮着,脸上的笑容不再,神情狰狞到近乎扭曲。 刘晋看着眼前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但很快便被一抹决绝覆盖,他伸手拉下房间一侧的机关,刘魏身上的锁链顿时缩紧,将他拖拽到床榻上,动弹不得。 刘晋则在这时从怀里掏出了那枚丹药,放到了眼前。 “我的!那是我的!” “给我!” “阿爹,我求求你,给我药!” “不然孩儿会死的……” 看见了丹药,刘魏更加的疯狂,他一会高声咆哮,一会放声痛哭。 他的指甲抠进床板,木屑混着血肉塞满指缝,身躯不断扭动仿佛在承受着万蚁噬心之痛。 可刘晋却不为所动,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轻声自语道:“好孩子,再忍忍,阿爹快成功了。” 说罢这话,他转过身,走入了另一侧的房门中…… ------------ 第二十九章 天涯共此月,相思苦也甜 楚宁从沉沙中带出来的藏书,都是魏良月精挑细选出来的孤本。 内容包罗万象。 有与魔物有关,对楚宁多有助益的手札孤本。 也有用处或许不大,但楚宁格外偏爱的诸如《宋甲要术》《诸国游记》这样的杂谈轶事。 除此之外,还有十余本修行所用的功法。 涵盖各道,用魏良月的话说,这些功法每一本都足以让一座灵山奉之为镇山之宝。 此刻楚宁手中这本《紫气正阳诀》,来自于南疆一座早已覆灭的势力,名曰荡玄城。 荡玄城虽未有跨入灵山之列,但巅峰时期,门中十一境大能便有三位之多,要开辟灵山并非难事。 只是荡玄城的城主心气极大,一心想要成就圣山之位,但之后却遭遇灭门之灾,功法也随之遗失。 灵骨子也不知道在哪里寻到了机缘,找到了这本功法的上半部,最后倒是便宜了楚宁。 楚宁靠着在沉沙山中的积累,以及魏良月的帮助,已经迈入三境结出丹府,对于日后的修行他其实在踏出沉沙山后就一直在暗暗考量。 那十余本功法,他大致了解过,之所以选择这唯一一本不完整的功法,楚宁是做过认真的比对的。 府司天的权柄是敕封鬼神与肉身。 五条大道之中,只有武道与极重杀伐的兵家之道,最契合自己的魔躯。 然兵家之道,杀业太重,七境之后,每一境都需面对业障,不乏有此道天才,因无法跨过业障,而走火入魔。 楚宁身负本命魔纹,本就受魔性侵扰之苦,若是再修了兵家之道,无异于雪上加霜。 而在仅有的三本武道功法中选择这本《紫气正阳诀》,则是因为在这门功法的炼体篇中,有一门专门讲解利用大荒石炼体的法门。 魏良月告诉过楚宁大荒石在炼体方面功效,可以有助于楚宁对抗体内的魔性。 但让楚宁不理解的是,大荒石如此珍贵,可遇不可求,这荡玄城什么来头,竟然会有专门炼化此物的法门,难不成他们曾发现过圣山遗迹? 楚宁摇了摇头,将杂念压下,凝神翻阅《紫气正阳诀》。 可不过片刻,他的眉头便深深皱起。 《紫气正阳诀》作为武道功法,讲究以灵生炎,以火淬体。 想要入门,需要在四境时结出灵台,同时配合功法、药浴在灵台上凝出灵炎,修至大成,不仅可以拥有寻常武夫难以企及的强大肉身,同时还能唤出灵炎与敌搏杀。 是武道功法中少有的内外并重的上等功法。 其中药浴之法里,涉及的各种药材的熬制与配比,楚宁倒觉得问题不大,在沉沙山时,为了给自己以及那些同门解决魔血与魔气带来的病症,他研究过药理,只要有正确的配方,以及足够的药材,解决此事相对简单。 真正让他觉得困扰的是,运转的气机与吐纳灵力的功法中,涉及许多窍穴经脉的使用,而这些却是他的短板。 在沉沙山进行前三境的锻体时,灵骨子只教授了粗浅的法门,并未一一讲解那些被打开的窍穴与经脉的名称。 楚宁无法将之与书上的名词对号入座。 看样子明天还得去买上一本讲解经脉窍穴的书,一一对比还才能开始修行此法。 楚宁暗暗想道,同时准备翻动书页,准备先仔细记住功法的细节。 可这时几张折好的宣纸却从书页的夹缝中脱落,楚宁有些奇怪,捡起那几张宣纸,将之一一展开,其中两张上面分别画着两张人体图,用娟秀的字迹一一标明出了对应的窍穴与经脉的名称。 对于某些极易混淆的窍穴,还在一旁做了详细区分批注。 另一张则是写出了一些对于这门功法的见底与理解,以及笔者认为需要注意的地方。 楚宁看着宣纸上那娟秀的字迹,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这是魏良月的字迹。 他在那时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又去到木箱,一股脑的将那十几本功法都翻了出来,一页页的翻看,果然从每本功法中都找到了一张叠好的宣纸,也都在其上写满了对相应功法的批注。 楚宁记得真切,那日苏醒之后,魏良月一直在与他交代魔躯之事,那这些东西她是什么时候写的? 莫不是自己入定淬炼魔骨时? 那时魏良月的傀偶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却还是不忘在最后时刻,贴心的给自己留下这些批注,大抵也是想到了从未修行过的楚宁在面对这些功法时,可能会无从下手。 想到这里,楚宁望向窗外。 那夜空之中,正有一轮新月高挂。 清辉漫过窗棂,照在他的身上,恰似那日山道离别时,她唇间残留的温度。 他低头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抚过书页:“这般急着两清……师姐,你当真是半分念想也不肯留。” …… 万奴国的灵陀山,以驭使鬼物闻名南疆。 而与那些阴气丛生,孤魂遍野的邪修之地不同,灵陀山中灵气氤氲、正气浩然,是响当当的名门正派。 山中有大片的镇魂木组成的养魂林、有可让鬼物凝形的幽冥泉、更有可以培育出阴神的万灵殿。 得益于此,万奴国是除了四座天下,拥有百尊得至高天认可护国阴神之地。 南疆诸国多年征伐频繁,却从未有任何人敢染指此地。 如今,灵陀山的新任山主更是接受了十余位灵陀山先祖传承灌注的天之骄女,二十六岁的年纪,便已迈入十境,被认为是六百年来,最有可能带领阴神一道,踏入大道行列的天命之人。 而此刻,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山主正坐在万灵殿前的高台上,一边晃荡着自己的脚丫,一边吃着从万里之遥的大夏移植过来的青枣。 “沉沙山的鬼物中,你们四个执念最深。” “所以本尊给你们一个机会。” “作为鬼物,除非你们想要堕入魔道亦或者成为以生人为食的邪修,否则要神魂不散,唯一办法就是成为阴神。” “你们一无修为,二无背景,自然不可能得到四方天下的册封,唯一的机会就是眼前的万灵殿。”绝色女子慢悠悠的说着,目光落在了殿门前那四道虚无的身影上。 四道魂魄皆为女子,年纪不大,十六七八的样子。 “不过我要提醒你们的是,万灵殿的试炼凶险非常,稍有不慎就会落得神形俱灭的下场,若是怕了,也可以退回镇魂林,在那里靠着镇魂木的功效,倒是可以保你们神魂长存,唯一的问题是,这辈子无法踏出镇魂林。” “当然也就没有机会见到你们想见之人。” 说到这里那绝色女子,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略带挑衅意味的笑容。 几道魂魄互望一眼,眼中含煞。 “哼!魏良月,你不用激我们。” “更不用妄想把我们永远困在灵陀山!” “我们都是在沉沙山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这万灵殿我们不怕!”为首的少女面带英气,在那时大声说道。 其余几人同仇敌忾,也纷纷点头。 “嗯,口气很大,本尊很喜欢。” “霜见,给这几位女侠……哦不,女鬼开殿!”绝色女子脸上笑意更甚。 高台下侍奉的弟子闻言点头称是,旋即转身,来到那座巍峨的殿门前,手捏法咒,殿门之上一道道奇异的符文骤亮,青紫色雷光如蛛网般爬满石壁。 四位女子亡魂尚未惊呼,便被雷光绞成丝缕残烟,顺着符文脉络流入殿内,消失不见。 同时万灵殿深处传来千万冤魂的尖啸,震得养魂林的镇魂木簌簌落叶。 魏良月足尖一点,自高台翩然落地。 青草微颤,月光映得她赤足如雪,裙裾随风轻扬,宛如谪仙临尘。 名为霜见弟子迎了上来,心头不解:“山主,咱们灵陀山中,有潜力的鬼物比比皆是,为何山主要为这四只资质平平的鬼物特意开一次万灵殿呢?” 魏良月瞟了她一眼,说道:“这四只鬼物身前都沾染过一只源初种大魔的气息,虽然只是星末一点,但也极为难得。” “我想看看,魔性究竟能不能被人性所驯服,如果她们可以,那他应该也可以……” “他?”霜见神情困惑。 魏良月自知失言,脸色微红,赶忙板起脸言道:“这青枣是怎么种的?怎么这般苦?” “去!叫人重新培植!” 霜见一愣,不敢惹女子不悦,赶忙低头应是,快步离去。 好一会,魏良月歪头看了一眼霜见离去的方向,见对方走远,这才长舒一口气。 阿嚏!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鼻尖一痒,打了个喷嚏。 以她十境的修为,早已告别风寒之症,这没来由的喷嚏让女子不由得有些想入非非。 她抬头看向天际,只见夜空之中,有新月高悬。 这个时候,那个家伙是不是也在抬头看着这轮明月呢? 也不知道他回到他的家乡没有?收拾掉他那个可恶的叔父了吗? 有没有打开那些功法,若是发现了我留给他的批注,以他的性子怕是得感动得一塌糊涂。 会不会一冲动现在就踏上来灵陀山的路呢? 可这十万里的路,以他的修为怕是要走很久很久…… 女子痴痴的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扬起,笑了起来。 那弯弯的眉眼,恰如天上明月。 惊艳绝伦。 ------------ 第三十章 潮汐并发症 楚宁睁从书桌上睁开眼时,已是二日清晨,初冬少见的明媚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桌上。 楚宁用了一会时间,才适应着骤然强烈的光线。 他坐起身子,背上的毛毯滑落。 他微微一顿,看向空荡荡的房间,微微一笑:“谢谢。” 一道红色的虚影似朝着他点了点头,又消失不见。 楚宁从木椅上站起活动了一下身子—— 有了魏良月留下经脉窍穴图,昨日楚宁便一边研读功法,一边尝试着运转气机、吞纳灵力。 过程极为顺利,书中提及所谓气感、灵力运转以及灵台结成之法,他都熟练掌握。 此刻丹府之中,除了那枚包裹着黑潮之力的魔血外,下方又多了一层淡紫色的液体,那便是灵气汇集而成的灵湖,待到灵湖足够充盈,配合功法提及的药浴,楚宁便能炼制灵台,踏入四境。 他并不清楚这样的修行速度,算不算快,不过他也无心与任何人攀比。 他的性子素来如此,只求过程中全力以赴,并不愿去多想,结果是否合乎心意。 否则,在沉沙山中,他也不可能撑到最后。 …… 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又将书籍收好后,楚宁便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只是屋外的景象,却让楚宁不由得脚步一顿。 一列身着黑甲的士卒在房门前一字排开,那身甲胄年岁颇为久远,上面多有折损,却擦洗得透亮,在阳光下,明晃晃、亮堂堂。 甲士们的年纪也都不小,脸上皱纹纵横,即使有心打理,但头盔帽檐处依然有几缕白发伸出。 但这些老人们一个个腰身笔挺,背负烈弓,腰悬长刀,宛如劲松,扎根于地。 “黑甲军统领孙堪!见过侯爷!”为首的老人上前一步,朝着楚宁拱手一拜。 身后的几人,也纷纷附和。 楚宁有些恍惚。 这些老人,让楚宁想到了五年前那个早上,自己的爷爷也是穿着这么一身甲胄,与他道别。 “小阿宁,阿爷不在,你可得乖乖听话,若是回来阿爷知道你没有用功看书,可要打你手心。” 然后老人翻身上马,带着手下的三百黑甲,直奔云州而去。 再相见时,那个在楚宁心中一直高大威猛的老人,奄奄一息的躺在了床榻上。 前往云州的途中,他们遭到了蚩辽人的袭击,三百黑甲尽数战死,只有老人在几位护卫舍命掩护下逃了回来。 也就是从那天起,前面十年一直活得无忧无虑的小侯爷,忽然意识到,从此之后,他得独自一人面对风雨了。 “侯爷?!”耳畔孙堪的声音再次传来,将楚宁从久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朝着孙堪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孙爷爷,你们穿着甲胄干什么?” “今天是小侯爷归来后,第一次接见鱼龙城百姓,免不了会有什么小人作乱,我们得帮忙看着,以防万一。” “当年云州之战,老侯爷觉我等年迈,不忍我们再上战场,将小侯爷托付于我等。” “我等却连这点小事,都差点办砸!” “今日,小侯爷归来,若是那些歹人们还贼心不死,那就先从老夫的尸体上跨过去!” 孙堪说罢,右手握拳重重叩击胸甲,甲片碰撞声如金石交鸣。 楚宁忽然注意到,这副甲胄左肩处有一道狰狞裂口——正是早年幽州之战时,老侯爷为他挡下蚩辽人骨箭的伤痕。甲片下的衬布早已朽烂,却被老人用红绸仔细缝补,宛如一道永不愈合的疮疤 身后几位老者,也附和道:“对!楚相全也好,折冲府也罢,若是赶来闹事,我们就宰了他们!” 楚宁也知自己走失这三年,对孙堪等人影响巨大。 他宽慰道:“诸位爷爷不必动怒,楚相全没有那个胆子,赶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动手,我只是去见一见城中百姓,出不了什么乱子,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阿宁,你就让几位爷爷陪你去吧,昨天夜里,为了这身行头,他们可是洗刷到半夜,若是不去,岂不白折腾了。”武青在这时带着赵皑皑走了过来,笑盈盈的说道。 几个老人老脸一红。 赵皑皑也抱着一脸不情愿的幽巡蹦蹦跳跳的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着老人身上的甲胄,双眼放光,把黑猫一抛,扔到了一旁。 然后拉着楚宁的手,说道:“楚宁!楚宁!这个好看,我想要!” 楚宁无奈道:“这是黑甲军制式的甲胄,都是给成年人准备的,哪有你这么小的一款。” “不过,你若是喜欢甲胄的话,日后得空,我可以给你打造一副。” “你还会打铁?”赵皑皑有些狐疑。 楚宁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反正是会了。” 然后又伸出手,在赵皑皑的眼前晃了晃:“但这里会不会,就不好说了。” …… 简单吃过早饭,在孙堪等人的簇拥下,楚宁走出了侯府。 那时的侯府外已经是人山人海。 “小侯爷,请为我做主!” “楚相全侵吞我家田地十二亩!致使我老母亲饿死在床!” “折冲府打伤我夫君,至今瘫痪,无人问津,我家孩儿上门讨要说法,却被他们关押入狱!” “玉鼎观诱骗我孩子学道,至今生死不明,可怜我那孩子才八岁啊……” 楚宁一脚刚刚跨出大门,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百姓们便一窝蜂的围了上来,最前方的几人有的跪拜在地,一边哭喊一边大声诉说着冤屈,有的直接掏出一张血书高高举起,想要递上前来。 场面一时间颇为混乱,孙堪等人不得不围在楚宁身前,制止激动的人群。 楚宁也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他扫视眼前众人,其中不乏有一些是以往鱼龙城的体面人,做些小买卖,亦或者家中田产丰厚,可此刻这些人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这些人尚且如此,可想那些寻常百姓会过得如何艰难。 “诸位。”念及此处,楚宁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 靠着老侯爷当年留下的好名声,楚宁还算有些威望,听闻他发话,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都齐刷刷看了过来,满心期待。 这样的目光,让楚宁有些无奈,他抬眼扫过人群,目光落在一处。 他抬起手,朝着那处挥了挥。 “在呢!在呢!” 人群后方,一个老者挥着手,满脸兴奋地应道,正是昨日为楚宁赶马的那位老郎中——周屈。 显然,对于庸庸碌碌过了半辈子的周屈而言,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小侯爷点名,是件在他看来颇为光宗耀祖的事情。 他笑眯眯的一边挤入人群,一边说着:“借过,借过。” “小侯爷找我呢。” 那模样,看上去像是唯恐旁人不知,他能与小侯爷说上话。 终于,他来到了人群前方。 “周先生,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楚宁问道。 周屈忙不迭的点头:“昨天夜里收到小侯爷的消息,老朽一夜没睡,东西都备好了。”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人群后方,只见在街尾处停着两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 “有劳了。”楚宁恭敬的谢道。 周屈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都是老朽应该做的。” 楚宁也没有多做纠缠,当下就招呼起孙堪等人将马车拉到了侯府门前,又让人群退开,留出一片空地。 然后在众人古怪的眼神下,搬下了马车上的货物,竟是一箱箱药材。 接着又搭好两个棚子,一个摆上了笔墨纸砚,一个则摆上了杆秤、药碾、铜盅等工具。 武青在前者那处坐下,铺开宣纸,静静研墨。 而楚宁反而在那处药摊前落座,看向众人。 众人脸上的神情古怪,心道这小侯爷不为民请命,怎么开起药铺来了? “昨夜闲逛,恰好路过了齐家巷。” “齐家夫妇,为治疗黑潮潮汐引发的脓血症,竟借贷了十两白银,却依然未有根治。” “还因还不上债务,还险些被人掳走孩子,以此抵债。” “我一番询问才知,没有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侯府不仅未提供灵明灯对抗黑潮潮汐,而且还默许玉鼎观售卖高价丹药,收剐民脂民膏。” “我知诸位多有冤屈要诉,但再大的仇,有个好身体,才能熬到报仇雪恨那天。” “所以,诸位想要申冤,先来我这里把病看了,然后就可以去阿青姐姐那边,把自己的冤屈说出来,内容越详细越好,若是还能提供些证据,就更好了。”楚宁看出了众人疑惑,在那时微笑着解释道。 昨日在刘晋走后,楚宁特意询问了齐家夫妻,为何会借贷如此大笔钱财,这才知晓,鱼龙城的百姓因为长期没有受到灵明灯的庇护,而大都感染了或重或轻的潮汐并发症。 这种病症,由魔气引发,寻常郎中对此束手无策,百姓们只有硬抗着。 只是,一旦病发,往往会情况急剧恶化,这个时候他们就只能求助玉鼎观,但玉鼎观的丹药不仅价格昂贵,并且往往只能短时间有效,药效一过,病症反而会更加严重,为求活命就只能再次花高价购买丹药。 一来二去,恶性循环,不乏有人在这三年间因为此事而耗尽家财,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而楚宁在沉沙山中常年与魔气打交道,寻常病症他或许不太拿手,但对付魔气,他自认为整个褚州怕是都没有比他更了解的。 故而方才有了此举。 这时他拉起衣袖,看向众人,笑问道:“好了,可以开始了,谁先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神情踟蹰,竟无一人愿意上前。 楚宁一愣,下一刻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又补充一句:“不要钱。” 听闻这话,早已被玉鼎观昂贵丹药吓破胆的众人顿时长舒一口气,这才纷纷围了上来。 ------------ 第三十一章 试探 随着第一天拿到药的百姓回家服过药后,病症明显好转。 楚宁免费问诊的消息也在鱼龙城中传开。 本着管他有病没病,先看了再说的原则。 后面几天鱼龙城中的百姓是携老带幼、蜂拥而至,更有甚者,将自己家牛、马之类的家畜都一并拉到侯府门前。 坊间更是传出了,楚宁消失的这三年,是跟着一位隐世神医潜心修行去了的离谱谣言。 总之这几天,楚宁是忙得不可开交,白天要给百姓与家畜们寻医问诊,晚上要翻阅武青整理的案件卷宗,末了还要抽出时间修炼《紫气正阳功》 好在,他的魔躯已迈入真魔境,肉身强悍同时,精力也比寻常人旺盛数倍不止。 否者说不得自己就得先垮掉了。 吃过午饭,在简单的修整后,楚宁又坐到了药摊前,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 “刘三,你这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黑潮潮汐会影响鱼龙镇灵力波动,所以还是要静养一段时间。然后记得每日用烈蛇草与藤树皮熬制药汁,剂量与往日一般,如此不出半个月,你的病就能痊愈。” …… “周公子,你心悸的毛病一来与你积劳有关,二来也有黑潮潮汐加重你病情的缘由在。百足花虽能缓和心悸,但却也有些许毒性,过量服用于你有害无益,且不可再如此病急乱投医了。” …… “孙大娘,我都跟你讲清楚了,紫府草只能安胎,不能让人怀孕。” “这种事当然不能一个人完成,你得找个男人,你们二人坦诚相待,通力合作……” “没有男人?那我也没办……” “我是男人?不……我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还小,孙大娘你别这样!” …… “许大爷,我上次我就和你说过了,阳起藤是给你家牛配种所用,人是不能服用的!你这么大年纪还一次这么多的用量!是会出人命的!?” “什么?你已经这样挺了三天没合眼了?” “嗯……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是认识一个姓孙的朋友……” …… 随着许大爷与孙大妈的喜结连理,药摊前的百姓也散得差不多了。 武青那边也完成了今日的工作,带着厚厚一叠卷宗来到了楚宁跟前。 “阿青姐姐,辛苦了。”楚宁看向对方,带着歉意言道。 武青笑了笑,将手中的卷宗放下,看似不经意的越过楚宁,俯身去提桌上茶壶。 那角度,正好将她完美的腰身展现在楚宁的眼前。 楚宁脸色微红,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却并未注意到武青嘴角扬起的笑意。 她给楚宁宁倒上了一杯茶水,柔声道:“小侯爷金枝玉叶,熬了这么多天都不觉得辛苦,我做这点事情,算得了什么。” 大抵是方才那一瞬的心猿意马,让楚宁有些心虚,他双手握着茶杯,低着头,不敢直视武青那双明澈的眼眸。 武青嘴角的笑意更甚,盈盈坐下:“小侯爷这三年是遭遇过魔物吗?为何对魔气如此了解。” 市面上,能够消解人体内魔气的药材,大都极为昂贵,且药效乏善可陈。 所以,一般的老百姓根本难以负担。 但楚宁开出的药方,却是另辟蹊径,通过针对性的激发人体的气血,以人体自身潜力,对抗魔气,不仅一劳永逸,而且性价比极高。 只是不同人受魔气影响程度不同、造成病症的区域也不同,除非极了解魔气在人体运行机制,否则很难开出如此有效的药方。 平心而论,她这个九魔山的圣女,都不见得能有这般见地。 武青只是好奇,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楚宁心头一凛,暗道不好。 莫不是被阿青姐姐看出了端倪? “确实遭遇过一些沾染魔气的生物,被一位老前辈所救,这些针对魔气的治疗方法也是他教给我的。”楚宁将这几日在鱼龙城疯传的谣言稍加改编,将错就错的讲给了武青。 “拥有这般针对魔物的手段,那老人的身份不简单啊,莫不是镇魔司的人?”武青心头也是一紧。 魔物滋生,永远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大夏在立国之处,就成了镇魔司,专门负责清剿各地魔物与魔门修士。其权力巨大,不受六部管辖,是大夏不可忽视的一股强大势力。 “这我就不清楚了。”楚宁打着哈哈,想要揭过这茬。 却不知武青此刻的心中的翻江倒海。 小侯爷若是拜了镇魔司的人为师,日后十有八九会加入镇魔司,那岂不是就成了我的死对头? “阿青姐姐?你怎么了?”见武青忽然沉默,楚宁还以为自己的说辞有什么破绽,当下一颗心悬起,小心翼翼的问道。 回过神来的武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小侯爷还遇见过那般凶厉残忍之物,有些后怕罢了……” “凶厉残忍……”楚宁脸上的神情一滞,心情忽然有些沉重:“阿青觉得,沾染魔气,就一定是凶厉之物吗?” 武青心头警惕,暗觉楚宁语气古怪。 小侯爷对魔气如此了解,莫不是在我的身上发现的端倪? 念及此处,她赶忙斩钉截铁的应道:“自然!无论是人,还是生灵,只要沾染魔气,就是万劫不复!” 楚宁暗暗叹了口气:果然武青对魔的成见很深,看样子自己没办法对她坦白…… 武青亦想到楚宁很有可能日后迈入镇魔司,同样心绪沉重。 二人皆在那时沉默了下来。 “楚宁!阿青姐姐!” “有大魔……” 而就在这时,赵皑皑抱着幽巡一路跑了过来,同时嘴里大声的叫喊着。 药棚中本就敏感的二人顿时警觉,猛地站起身来。 “幽巡!你放肆……”武青大声言道,以为是幽巡出了纰漏。 “怎么可能……”楚宁也站起身子,暗以为自己暴露了身份,就要矢口否认。 赵皑皑被二人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抱着满脸问号的幽巡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将后面的几个字吐出:“头来了……” 楚宁与武青这时也回过了神来,知道自己反应过激。 好在二人都在担心对方有没有看出端倪,反倒并未注意彼此的异状。 而同时,药棚外,也传来阵阵窃窃私语。 “他怎么来了?” “呸!当了这么多年楚相全的走狗,现在又想要投靠小侯爷?” “他怎么有脸的?” 楚宁闻声看去,只见一位男子低着头跛着脚,正一瘸一拐的走向药铺。 是刘晋! 楚宁也顿时醒悟,赵皑皑口中的大魔头,指的也正是对方。 他神情困惑,却见对方来到了药摊前,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同时拉起衣袖,抬起手臂放在楚宁面前。 见楚宁还一脸疑惑,却听刘晋闷声问道。 “怎么?” “在小侯爷眼里,刘晋不算是鱼龙城的百姓?” 楚宁皱起了眉头,但还是坐了下来,伸手便要为他把脉。 “小侯爷可要瞧仔细了……” 刘晋却在这时抬起了头,双眼眯成狭缝,嘴角笑意玩味。 “别出了岔子,若是传到那位应邀赶来鱼龙城的节度使大人的耳中。” “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 第三十二章 天赋太差 “你体内的病症复杂。” “魔气侵扰还是其次,体内顽疾所致的瘀血、病灶十处不止,同时还有中毒之相,似乎是丹药服用过量亦或者接触毒物所致。” “这每一项都是足以要你命的隐患。” “你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满是裂纹的琉璃瓶,随时都有可能怦然炸裂。” “也不能用重药,恐会加剧你身体机能的恶化。” “我只能先从瘀血病灶入手,根除体内隐疾,然后再通过强健气血的药物,增强你自身的抵抗力,看看有没有机会排出毒物。” 楚宁神情复杂的看着刘晋,同时将包好的药物递了上去。 “这些都是我按照最理想的情况进行的推测,但个体的差异往往会带来难以预估的变化,如果你愿意,可以在侯府住下……” “不必了。”刘晋一把拿起了药包,站起了身子,转身迈步。 在走出数步后,他又忽然回头,深深的看了楚宁一眼。 “虽然我已经说过一次。” “但还想再说一次。”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小侯爷。” …… “这家伙……”待到刘晋走远,武青终于开口言道:“阿宁,这家伙莫不是前来下战书的?” “我听说褚州那位节度使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你杀了他手下的人,王参的头现在还挂在欢宵亭前,这次来,他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楚宁却丝毫不在意武青的担忧,只是看着刘晋离开的方向,问道:“阿青姐姐,你对于那位玉鼎真人了解多少?” 武青愣了愣,这个转折未免过于生硬,侧头看了一眼,但见楚宁一脸认真,她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绪后,说道:“不太多,只知道他应当是前朝之人,死后魂魄一直被后人供养在养魂炉中,直到几年前他的后人方才在鱼龙城郊为他铸起神像,凭借着几次显圣与背后势力的推波助澜,得了朝廷敕封,成为阴神。” “后人?可有名讳?”楚宁又问道。 武青摇了摇头:“倒是不曾听说,而且神像铸成之后,似乎就没再见过那出资修建之人。” “大夏立国已有三百余年,一个前朝之人的阴魂能被养到现在,花费何其巨大?那想来他的家族应当是个大族,而且是传承超过三百年的大族。”楚宁的手轻轻的摩挲着木桌上岁月斑驳下的痕迹,嘴里喃喃说道。 “这样的大族,绝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为何不愿袒露姓名?” “再则言,既然他们族中如此大费周章,温养着先祖亡魂,立祠设庙之后,不更应该勤来祭奠?以求先祖保佑家族兴旺吗?” 这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武青双眼猛地圆睁:“小侯爷的意思是……” 楚宁则点了点头,目光阴沉看向老侯府旁那座新建的高大院墙:“咱们这位鱼龙城城隍,恐怕根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肮脏。” “小侯爷!”而就在这时,一道兴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街尾方向,一辆马车驶来,周屈从车厢中探出了头,一个劲的朝着楚宁挥手。 楚宁见状,收起了思绪,与武青一道迎了上去。 马车在楚宁身前停住,风尘仆仆的周屈赶忙下车,朝着楚宁行了一礼:“幸不辱命。” “老朽要的东西都买齐了。” “全在车里!” 说着老人还伸手拍了拍身旁的马车,感叹道:“说起来还是仰仗老侯爷留下的名声,有几味药产于南疆,在北地真不好买到,得亏老侯爷当年在褚州救助过不少难民,其中有个姓云的,如今成了北地一个大商行的掌柜,听说是小侯爷要的东西,二话不说就派人去寻到了。” “不然以老朽的本事,怕是跑断了腿,也找不齐啊。” “辛苦了。”楚宁由衷道了声谢。 周屈连连摆手,楚宁又道:“这几日消耗的药材,以及采买这些东西花去的银钱,周先生得空列出个单子,我过几日也好将银钱补上。” “不急不急。侯府这些年全靠阿青姑娘支撑着,账面上估摸着也是入不敷出。老朽有些积蓄,膝下又无儿无女,留着带进棺材也花不掉。” “小侯爷耗费心力为鱼龙城的百姓免费看诊,是大功德一件,老夫跟着沾了光,什么都不用做就积了阴德,这般好事旁人求都求不到,哪里还敢要钱。”周屈赶忙说道。 “一码归一码,周先生放心,侯府很快就会有进项。”楚宁说罢,暗暗算了算那位节度使从州府快马加鞭赶到鱼龙城的时间,又补充一句:“也就三四日的时间吧。” …… “小侯爷要凝聚灵台了?”吃过晚饭后,楚宁的房间中,武青将最后一盆熬制好的药水倒入了巨大的浴桶中,转头好奇的问道。 楚宁这几日每天夜里都通过《紫气正阳功》中的法门吞纳灵气,随着对功法的掌握日渐熟络,吸收灵气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如今丹府之中已经汇集出了一股磅礴的灵力,按照功法中的介绍确实已经到了凝聚灵台的时候。 委托周屈购买的那些药材,就是凝聚灵台时所需辅以的药浴原料。 “嗯。费了些心力,不过还算顺利终于吸纳了足够的灵力。”楚宁想着这几日,白天看诊、晚上整理卷宗,只有深夜才有机会练习功法的经历,如此感叹道。 武青有些责怪的说道:“修行哪有容易一说,小侯爷怎么还是以往那脾气?” 老侯爷在时,楚宁确实顽劣,对修行之事不太上心。 花了几年时间,才勉强迈入一境。 后面老侯爷死后,楚相全又是各种为难,修行的境界更是停滞不前。 “对了,小侯爷修到凝聚灵台,前后花了多少时间?”武青又问道。 一个人修行速度的快慢,很大程度上反应了他的天赋如何,日后成就高低。 武青自是关心。 楚宁认真的想了想,十岁时开始修行,到如今已经六年,才走到这一步,似乎有些丢人。 不过在侯府时的修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应当算不得数…… 他暗暗给自己找了借口,然后说道:“三年时间吧。认真算起来的话。” “三年?”武青皱了皱眉头,心底暗暗想道,老侯爷已经走了五年了,那之后楚相全几乎是变相囚禁的楚宁,她许久才能见到一次,大多时候都是关心楚宁过得如何,倒是没有时间去询问他修行的进度。 两年时间迈入丹府境倒是还算合格,可从丹府到结成灵台花了足足三年…… 她自己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不到就结出灵台,就是寻常人大抵也只用花去一年左右。 小侯爷这天赋…… 未免太差了些。 “怎么了?时间很长吗?”楚宁看出了武青的异样,疑惑的问道。 武青回过神来,她沉吟了一会,暗暗想着,如今鱼龙城本就风诡云谲,小侯爷身上的压力定然不小,不能这般打击他。 而且若是让他知道我的修行速度强出他这么多,万一他自觉配不上我…… 大不了以后我多寻些天材地宝,想来一定可以让小侯爷不比同龄人差的。 想到这里,武青柔声说道:“怎么可能?我是觉得小侯爷天赋未免太好了些。” “我结出丹府到如今已经四年有余,都还没有凝聚灵台呢,想不到小侯爷不过三年时间就已经踏出这一步了。” “嗯?”楚宁闻言一愣,有些错愕的看向武青。 显然武青是误会他的话了,他所说的三年,是从开始锻体开始到如今花去的时间。 而实际上走到凝聚灵台这一步,他前后花去的时间不过五日光景,而且还都是半夜忙里偷闲。 可武青四年时间还没有结出灵台。 阿青姐姐这天赋…… 未免太差了些。 楚宁暗暗想道。 他自然更不可能去解开这个误会,唯恐对武青打击太大,而是宽慰道:“阿青姐姐,爷爷曾跟我说过,修行之事,本就讲究缘法,有些人就是厚积薄发,你也不用心急,日后修行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武青看着一脸真诚的楚宁,嘴角抽搐,心头更生出一种欺骗楚宁的愧疚感。 不敢多待,只能点了点头,怀着心思退了下去。 …… 武青走后,楚宁关好门窗来到了浴桶前,盯着里面的药汤,有些出神。 很早之前,他就听爷爷说过。 四境与五境,是对于修行者而言最重要的两境。 四境结出灵台。 五境感应至高天,由它赐下道种。 道种的品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修行者日后成就的高低。 得最下品的灵级道种者,大都终其一生被困七境。 得最上品的圣纹道种者,日后则是一路坦途,在十三境之前几乎不会遇见任何阻碍。 而至高天赐下的道种的优劣,又在很在程度上受灵台的品阶决定。 楚宁身负大魔血脉,日后免不了被魔性所困。 修为越高,自是越有利于他对抗魔性。 所以,今日最终的成果,于他而言不仅代表着日后成就的高低,更与他的性命休戚相关。 他不免有些紧张。 但很快他还是抛开了杂念,褪去衣衫,扑通一声走入了浴桶之中…… 门外还未走远的武青,听闻响动忽然停步,满脸懊恼。 我明明该留下了伺候小侯爷沐浴更衣的! 唉,刚刚乱了心神,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错过了! ------------ 第三十三章 你好 楚宁刚刚将身子浸入浴桶,周身便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仿佛有一瓢滚烫的热油泼在了他的身上。 制造药水的原料中,除了常见的锻体药材外,还多出了真火果、火山藤以及罡玄矿粉等至阳之物。 这三者性热、且药性猛烈,几乎不会直接给人体使用。 三者混合,产生的热量更是恐怖,若是寻常人触碰,免不了会被烫伤。 哪怕是已入真魔境的楚宁,在接触药水时,也不免眉头一皱。 但这三味药材,恰恰也正是修炼《紫气正阳功》的关键。 楚宁紧闭双眼,双手在小腹处结出手印,然后依照着功法中记载的方式吸收药力。 这个过程本应缓慢且枯燥。 但在催动功法的瞬间,楚宁丹府内那滴魔血像是有所感应,忽然一颤。 楚宁只觉周身毛孔猛然张开,宛如化身一尊饕餮猛兽,疯狂的鲸吞着药水中的力量。 不消一刻钟的光景,浴桶中暗红色的药水,光泽褪去,变得浑浊——本应耗去数个时辰才能被吸收的药力,竟然就在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被楚宁攫取。 巨大的能量涌入体内,楚宁的皮肤开始泛红,身子也隐隐颤抖起来。 入定状态下的楚宁并不太清楚外面的异状,他只觉此刻自己的经脉中仿佛有一条火蛇在乱窜。 他尝试着引导,将其灌入丹府。 火蛇虽然蛮横,却敌不过楚宁的意志,二者一番拉扯,终于还是被楚宁灌入了丹府。 一瞬间,灼热的能力与丹府中的灵力交汇。 灵力汇集成一团蠕动的液体,火蛇则将之包裹,就像是锻炉中的炉火,在烧制即将出世的剑胚。 火焰的旺盛与否,将决定剑胚的质量。 …… 灵台的品质,固然与修行者的天赋有关。 但天材地宝的助益,也是可以在很大程度提高修行者的上限的。 在《紫气正阳功》的药浴篇中,就提到许多灵草仙果,可以配以功法使用提高铸成灵台的品质。 只是一来天材地宝可遇不可求,二来楚宁也手头拮据。 所以他并没有去枯等那些缥缈的机缘,选择使用了最基础的药浴配方。 但考虑到自己魔躯的特殊性,他还将配方中几味关键药材的份量提高了三成。 按理来说,完全足够结出一座合格的灵台。 可如今,时间才过去半个时辰,火蛇中的热量已经消耗大半,但灵力汇集而成的“剑胚”除了表面浮现出了些许暗红色纹路雏形外,几乎毫无变化,距离凝形更是遥遥无期。 可是药汤中的药力已经耗尽。 入定状态下的楚宁并不知晓此事,只是不断尝试催动法门,试图吸收药力,补充火蛇的能量,可几番尝试下来,却并无成效。 他亦不敢中断法门,火蛇一散,未成形的“剑胚”必定爆裂,爆发的冲击力会在一瞬间炸穿他的丹府。 渐渐地,火蛇中的力量已经无法维持“剑胚”的稳定,剑胚开始了颤抖,隐隐有溃散的趋势。 楚宁深知后果严重,不得不调用神识,强行稳住“剑胚”。 但这对他的精力消耗极大,并非长久之计。 他的脸色开始发白,身子开始颤抖,嘴里不住喃喃自语着:“火……” “火……” 只是这时,侯府中的众人早已歇息,无人能听到他虚弱的求救。 眼看着楚宁的状况越来越差,房间中忽然亮起一道红光,一位身着红裙女子凭空出现。 是岳红袖。 她看着不住颤抖的楚宁,清冷的眼中泛起疑惑之色。 她曾坠入魔道,即使被封为阴神,也只是稳定了魔性,神智远未恢复。 但她知道,楚宁是她必须保护的人。 “火?”她歪着头,听清了楚宁嘴里微不可闻的呢喃。 即使神智混乱,岳红袖也明白,楚宁现在的状态,需要的不是寻常的火焰,而是某种拥有巨大热量的事物。 可鱼龙城有这样的东西吗? 她皱起了眉头,双眸闭合,一只手伸出,点在眉心。 一层红色的涟漪以她为中心猛然荡开,辐射向整个鱼龙城。 足足十余息的光景之后,她的双眼睁开,似有所感的看向城东方向。 在那里,她感受到了一股异常炙热的温度。 “等……等我。”她说道,吐字艰难,像是个刚刚牙牙学语的孩童。 然后,房间窗户骤然打开。 鱼龙城的街道上,一道血色的身影飞驰而过,直扑城外那座玉鼎观而去。 …… 玉鼎观地下,有一间巨大的密室。 密室中藏有一座暗门,直通正玄街的欢宵亭。 此刻正有七八道身影围坐于此。 他们年纪皆在四十往上,最大已年过花甲,身形佝偻,嘴里还不断发出阵阵咳嗽。 众人皆衣着华贵,一看便是大富大贵之人。 而在房间中央,则有一座巨大的青铜炉鼎矗立。 炉鼎四周刻着饕餮、穷奇等凶兽之相,透过镂空的缝隙,可见其中有熊熊火焰在燃烧,隐约伴随着渗人的哀嚎。 同时炉鼎一侧,还有两位道童站着,不断往炉中放入一只只硕大的毒虫。 “楚相全!你怎么办的事!” “让你那乳臭未干的侄儿回到了鱼龙城?害得欢宵亭歇业,这次的迎霄台足足推迟了五日有余!”年纪最长者神情恼怒,一边用拐杖敲击着地面,一边怒斥着对侧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迎宵台是节度使大人在这褚州最重要的产业,我们拉拢的各级官员也全都等着真人的灵丹,本就供不应求,你倒好,任由你那侄儿胡闹,致使炼丹的进度停滞!” “若不是我们今日带来药材,怕是再等上一个月,我们也拿不到丹药吧?”一位身材臃肿的男人也在这时起身发难。 楚相全身后扶着轮椅的女子闻言眉头微皱,却被楚相全一个眼神安抚下来。 然后,他笑容和煦的看向众人,言道:“我那侄儿能死里逃生,确实是在下办事不力。” “诸位大人息怒,给我些时间,我自会处理干净。” “哼!”只是楚相全话音刚落,一声冷哼就从密室上方传来。 只见身着朱色蟒袍的玉鼎真人在两位道童的陪同下,缓缓走了下来。 此刻的他衣衫鲜艳,皮肤白皙,一派仙风道骨之相。 “这话楚侯爷几天前就已经说过了,可结果呢?” “你那个侄儿开着药铺,把我玉鼎观的香客全都抢走了!” “我看接下来,就得把我这城隍观,也一并拆了!”玉鼎真人语气不屑的讥讽道。 周围的众人似乎极为敬重这位阴神,纷纷起身行礼。 玉鼎真人慈眉善目的朝着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转头看向楚相全,继续说道:“我觉得楚侯爷要是如此胆怯怕事,那这鱼龙城侯爷的位置也就别想了,老老实实回去给你那侄儿认个错,当个闲散公子,安度余生可好?” 面对这般羞辱,楚相全面色如常,耐性的解释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以当年我的安排,阿宁是绝不可能回到鱼龙城的。” “他并非愚笨之辈,既然有胆子回来必有所依仗,我是想先弄清这三年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再做下一步打算。” “我已经派人抓到了当年为我办事的家奴,最多两日就会被押到鱼龙城,到时候……” “呵!楚相全你还真是不堪大用,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你竟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对付。”玉鼎真人一拂衣袖,打断了楚相全的话。 “无妨,再过两日节度使大人就会亲至,替你解决掉这麻烦。只是这期间你作壁上观,致使王公子被杀、以及让那小子耽误炼丹进度之事,节度使大人责问起来,你可得想好如何交差。” 楚相全闻言脸色泛白,顿时沉默下来。 玉鼎真人见状,也无心再与他多言半句,而是转身笑眯眯的看向其余众人:“幸好诸位还是体谅老夫的,不仅送来了紧缺的药材,解了燃眉之急,范侯爷更是为我寻来了一枚凰血玉,此等暗含一丝凤凰真火神物,让我的药鼎炉火更纯,炼丹的速度也大大加快。” 被提及的老人似觉与有荣焉,起身笑道:“真人为节度使大人尽心竭虑,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还有一个时辰,丹药即可出炉,届时我会让童儿打包好你们的份额,当然……” “与往常一样,也会多出一份,全当我对诸位的一份心意。”玉鼎真人眯眼笑道。 听闻此言众人面色一喜,那位最年长的范侯爷更是神情激动,脸色潮红。 而就在众人喜笑颜开之时,头顶之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有些什么东西撞开玉鼎观的大门。 众人脸色一变,玉鼎真人更是眉头紧锁,回头看向身后大声言道:“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黑暗中数位面覆符箓的高大身影站起,起身走向通往楼顶的甬道。 轰! 只是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一声闷响却从涌动中传来,几位符兵的身子从那处倒飞出来,重重砸在了密室的墙壁上。 众人愈发惊骇,玉鼎真人更是眉目阴沉,他的红袍鼓动,其下发出阵阵窸窣的声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事物正从他的皮层下爬出…… 而就在这时,一道血光闪过,玉鼎真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女子身影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女子身着血裙,目光清冷,浑身阵阵黑气涌动,隐约可见恶鬼之相裹挟其中。 “你……你是何人。”玉鼎真人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他颤声问道。 女子却并不理会他的询问,只是伸手指了指身后那座燃着火焰的炉鼎,用古怪的语调说道。 “你……你好。” “那里面的东西……” “我要了。” ------------ 第三十四章 那我是谁? 玉鼎真人这一辈子是遇见过许多不速之客的。 可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子,是所有不速之客中最有礼貌的,但…… 不太多。 因为在说完自己的意图后,她便迈开了步子,旁若无人的走了上去。 “放肆!”玉鼎真人暴喝一声,一只手伸出,摁在了女子的肩膀。 同时衣袖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无数毒虫顺着袖口涌出。 而就在那些毒虫飞身跃起,直扑女子而去时。 女子的体内爆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数十道恶鬼之相从她背后浮现,张开血盆大口,一瞬间,就将那些毒虫吞入了腹中。 然后恶鬼继续朝着玉鼎真人扑杀而去。 玉鼎真人脸色微变,一拂衣袖击退恶鬼,身子退后一步,神情骇然的看着女子。 “你是鬼神!?” “你怎会有如此凝实的肉身?” “你是哪座地界的阴神,为何来老夫的疆域?”玉鼎真人的问题如连珠炮般吐出。 在刚刚交手的瞬间,他感觉到女子身上的神性气息极为纯粹,绝非魔道鬼修、也不是未得敕封的民间阴神。 甚至在品阶上还隐隐压过他一头。 既同为大夏阴神,自是应该互报跟脚,免得伤了和气。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但偏偏,眼前这个女子,虽然很有礼貌,但似乎不太懂规矩。 她听闻玉鼎真这一连串的问题,只是回头皱眉看了他一眼,神情不悦:“你……好吵。” 玉鼎真人:“……” 说完这话,她转身继续迈步,走向那房间正中央的药炉。 “阁下未免欺人太甚!” “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但在鱼龙城还轮不到你放肆!”玉鼎真人怒火中烧,既然对方不识好歹,那他自然也不会再客气。 此言一落,他的衣袍鼓动,无数毒虫如潮水一般从他的衣袍下涌出,铺天盖地直扑女子而去。 同时,他的头颅扬起,张开了嘴,脸上浮出一道道青色的纹路。 鱼龙城方圆十里之地,某些气机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灌入他的嘴里,他脸上那一道道青色符文光芒大作,涌出的毒虫们身形明显大了一圈,气势更盛。 而随着那些气机被牵引,城中夜色明显浓郁了几分,同时城外郊野那些本就长势不佳的庄稼与草木,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衰败了些许。 这是得了朝廷敕封的地方阴神最强的手段。 可以吞纳自己封地内的气运之力御敌。 所以地方阴神之间往往井水不犯河水,除非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自信,不然断不会去别人的地盘上惹是生非。 在气运之力的加持下,这些毒虫即便是六境强者也会难以招架,更何况在这鱼龙城中,他的气运之力源源不断,玉鼎真人很有信心让这狂妄的女子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 “咦?”女子明显也感觉到了这一次涌来的毒虫与之前有所不同,她轻咦一声,转身回头看来,清冷的眼中闪烁一丝异色。 “呵,阁下似乎不太懂规矩。” “那在下只能勉为其难教教阁下,鱼龙城的规矩可。”这幅模样落在玉鼎真人的眼中,无疑是露了怯,他愈发得意,寒声言道,就要催动毒虫狠狠教训对方。 “原来……” “还可以……这样。”女子却用古怪的发音吐出这样一段话。 下一刻,她的手忽然张开,在玉鼎真人错愕的眼神下,那些加持在毒虫周身的气运之力竟尽数被其剥离,涌入女子的掌心,化为一团青色的能量。 然后,她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玉鼎真人方才的做法。 “应该是……这样?”她喃喃说道,掌心一道与玉鼎真人脸颊上如出一辙的青色符文浮现。 那团气运之力顿时化作数道流光,涌入她背后的那些恶鬼体内。 于是,恶鬼的身形暴涨,扑杀向汹涌而来的虫潮。 “怎么可能!?”玉鼎真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道。 他是朝廷册封的鱼龙城城隍,对鱼龙城气运的掌控只在楚宁之下。 可女子出手的瞬间,浑身爆发出来的神性以及那对鱼龙城气运如指臂使的掌控力,就好像…… 她才是这鱼龙城的城隍。 那我是什么? 大大的疑惑,涌上玉鼎真人小小的脑袋。 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得到气运加持的恶鬼们宛如洪荒猛兽,一个照面便将汹涌的虫潮击溃,然后直直朝他扑杀而来。 玉鼎真人抬手欲挡,但被加持过的恶鬼战力可怕,很快便将他掀翻在地,不住撕咬。 女子歪头看了一会,才想起了正事,转身看向身前的药炉。 只见她伸手放在药炉之上,五指张开,一股巨大的力量涌出,药炉之上浮现数道裂纹。 伴随着一声闷响,药炉炸开。 在那熊熊火焰之中,竟有无数毒虫汇聚在底部。 它们显然处于某种疯狂的状态,眼中泛着血光,不顾烈火的灼烧,啃食着身下的事物,身形也随着进食不断膨胀,直到将自己撑爆。 这时四周的火焰,会将它们碎裂的身躯烧成灰烬,些许诡异的光点在灰烬中升起,涌向半空中的一座悬空的血色莲台状法器。 似乎这就是玉鼎真人炼制丹药的法门。 但女子却并无兴致,她目光在火焰中扫过,很快就发现了她的目标——一枚镶嵌在药炉底部的玉石。 拇指大小,通体血红,内里似乎有一滴血液状的事物在跳动,美轮美奂。 女子走了上去,伸手将那玉石取出。 说来神奇,玉石离开药炉的瞬间,周遭的火焰顿时熄灭,上方那座莲台状的法器也像是失去了力量轰然坠地。 就连那些毒虫们眼中的血光也散去,仿佛畏惧女子一般,朝着四面爬走,露出了其下被它们啃食的食物——竟是一具具七八岁的幼童尸体! 女子对这骇人的场面视而不见。 在将血色玉石放入怀中后,走到了玉鼎真人的跟前,此刻这位鱼龙城的城隍还在被恶鬼撕咬。 女子一个眼神,那些恶鬼如得敕令,纷纷退回了她的体内,她看向衣衫碎裂、满身血痕的玉鼎真人。 “你……你想做什么……” “我可是朝廷敕封的正神……” “在场的诸位,也都是褚州有头有脸的人物!”玉鼎真人显然被吓破了胆,颤声说着,言罢还求救似的看向躲在房间另一侧的众人。 只是那些刚刚还对着他一口一个上神、仙人,极尽谄媚的达官贵人们,听闻这话,只是把脑袋埋得更深,哪里有一人敢出言相帮。 就在玉鼎真人心生绝望之时,女子却是一脸真诚看向他,嘴里吐出两个字眼。 “谢谢。” ------------ 第三十五章 百龙铸道 “给你。” 侯府的房间中,一道红光闪过,岳红袖的身影出现在了浴桶前。 她从怀里掏出了那枚血色的玉石,递了上去。 可是浴桶中的楚宁双目紧闭,身子不住颤抖,嘴里还在反复低声呢喃着:“火……火……” 对于岳红袖递来的事物,毫无反应。 岳红袖皱了皱眉头,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楚宁,似乎不明白楚宁既然想要这东西,为什么近在咫尺,却又不取。 但很快岳红袖就想明白了。 “真笨。”她由衷的评价道,然后弯下身子,将那枚玉石塞入了楚宁的嘴里。 果然,玉石入口的刹那,楚宁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嘴里也不再念叨。 岳红袖见状,松了口气,她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身形一闪化作红光散去,却并未注意到,在短暂平静后,楚宁的身躯的颤抖开始不断加剧,周身的皮肤泛起红光,那光芒越来越亮,很快他的整个身躯都变得赤红,皮层下隐隐冒起黑烟,整个人仿佛要燃起来一般。 …… 对于自己在修行上不太有天赋这件事,楚宁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 他自幼体弱多病,所以阿爷才让他多在读书上下功夫,以期他能通过儒道有所成就。 可如今的他已有大魔之躯,想着灵骨子对此梦寐以求,魏良月言语间也多有艳羡。 他暗觉自己天赋就算再差,经过府司天力量的改造,怎么也应该追平了寻常人。 可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让他对自己那点小小的期望,灰飞烟灭。 他意识到自己在修行上的天赋不能说是低人一等,只能说是一塌糊涂! 一开始运转功夫时,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一口气吸入了太多药力,以至于其化为火蛇,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好不容易将其灌入了丹府,与灵力交融,开始锻造灵台。 接着楚宁总结上次的经验,压低了功法运转的速率,想要稳步吸收药力。 可这下倒好,又走入另一个极端——一丁点药力都无法摄取到了。 而后他尝试提高运转功法的频率,却还是于事无补。 眼看着火蛇之力即将耗尽,远未成型的灵台即将崩溃时。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楚宁最后一次全力运转起吸收药力的法门。 这一次,似乎太过用力。 一瞬间,恐怖到楚宁无法想象的汹涌药力灌入了他的的四肢百骸。 伴随而来的还有剧烈到近乎让楚宁晕厥的痛楚。 如果之前的药力,是一条在他经脉中乱窜的火蛇。 如今这涌入体内的药力,那就是上百条在相互厮杀的火龙! 又是哪里出了纰漏? 运转功法时太过心急?还是打开窍穴时顺序出了错? 楚宁满头大汗,感觉自己浑身犹如置身火海之中,浑身刺痛,头皮发麻以至于让他一时间甚至无法思考。 好在这时,右手的手背上,那道本命魔纹亮起。 丹府中静悬的那枚魔血一颤,一股气息奔涌而出,游遍他的周身,开始修复他被火焰灼伤的四肢百骸。 痛楚稍缓。 楚宁也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魔血可以激发魔躯强大的自愈力,但任何力量都不会是无止境的。 肉身烧毁与修复间循环往复,带来的痛苦还是其次,可一旦魔血中的力量耗尽,他便会万劫不复。 他得赶在那之前,解决掉体内的火龙。 念及此处,楚宁忍着剧痛催动起了功法,试图将那一只只火龙,灌入丹府。 这过程艰难且痛苦。 每次火龙经过窍穴与经脉,都让他仿佛经历了一场剥皮抽骨的残酷刑罚。 终于,第一条火龙,被灌入了丹府。 它涌向未成型的“剑胚”。 靠着强出火蛇数十倍不止的能量,“剑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凝形。 楚宁知道,这还只是开始,他没有丝毫懈怠,又开始控制着第二条火龙灌入丹府。 接着第三条、第四条…… 当第七条火龙融入丹府之时,伴随着丹府一颤。 一道一人高的青铜立柱出现在了丹府之中,立柱之上覆盖着一道道黑色的纹路,密布其上诡异狰狞。 寻常人自是认不得这些纹路的意义,但却难不倒楚宁。 那是魔纹,一道没有任何神意与权柄附着的魔纹。 如果把它翻译成大夏的文字,它只有一个意义——魔! 楚宁并不明白为何自己结成的灵台之上会出现魔纹,但也没去多想,而是抬头看向青铜柱的上方,一道青色的火焰正在跳动。 青炎真火! 楚宁心头一震。 《紫气正阳功》凝聚的灵台,是由其上生成灵炎品阶决定的。 赤、澄、青、蓝、紫,分别对应灵纹、星纹、月纹、阳纹以及圣纹级别的灵炎。 按照书中记载,以楚宁所使用的最基础的药浴配方而言,他最多也只能凝聚出来的星纹级别的橙炎真火。 难不成,其实我的天赋没那么差? 记吃不记打的楚宁暗暗想到。 可周身传来的剧痛却又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体内乱窜的火龙有百余条之巨,可如今才耗去七条火龙,他便已经完成灵台的铸就,剩下的火龙应该如何处理呢? 要不……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楚宁的脑海。 他从不惧怕死亡,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只能等死。 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便不会有半点踌躇。 只见他再次沉下心神,运转功法,将体内剩余的火龙,一条接着的一条的灌入丹府,然后催动灵台之上的灵炎将之吞噬。 《紫气正阳功》中并未有记载过这样的法门,这完全是楚宁在凭直觉行事。 但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灵炎吞噬了火龙,青色的火焰也凝实了几分。 楚宁心头一喜,愈发卖力。 随着一条条火龙被灌入灵炎之中,灵炎也愈发凝实,同时青色火焰也隐隐泛蓝,明显有向着阳纹级的蓝炎真火转换的趋势。 难不成…… 楚宁的心底有了一个同样很大胆的猜测。 他少有的有些激动。 而待到第九条火龙被吞噬的刹那,青色的灵炎完全泛蓝,转换成了蓝炎真火。 体内乱窜的火龙还有过百之数。 楚宁趁热打铁,继续催动法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是足足三十六条火龙,被灵炎吸收,蓝炎真火已然化紫,成为了《紫气正阳功》中记载的灵炎的最高形态——紫炎真火! 据说,整个荡玄城,也只有那位一心攀登十三境的城主大人修出过这种级别的灵炎,并且依仗此物,在五境时获得了至高天赐下的圣纹级道种…… 楚宁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有机会拥有圣纹级别的道种。 这简直难以想象。 而比这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他的体内如今还有数量浩荡火龙尚未吞噬…… 如果将这些火龙全部炼化的话,我体内的灵炎会进化到何种地步? 他浑身颤栗得暗暗想道。 ------------ 第三十六章 小小的也很可爱 “怎么了,小侯爷?” “昨日修行不顺利?”侯府的大院前,武青看着愁眉苦脸的楚宁,关切问道。 楚宁接过武青递来的粥,看了一眼在院中追着一只黑猫上蹿下跳的赵皑皑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难道凝台失败了?”武青见状,心头一惊,声音大了几分。 凝台失败可是一件大事,轻则丹府受损,修为倒退。 重则内腑受损,甚至有人因此暴毙身亡。 “倒也没有……”楚宁苦笑着解释道:“就是结出的丹府有些……” 说道这里,楚宁抬头看向武青:“阿青姐姐,你可知凝台时,会不会有品阶倒退之事。” “品阶倒退?”武青眨了眨眼睛,坐了下来:“这种事倒也不算少见,我们一般称之为灵压回溯?” “灵压回溯?”楚宁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辞藻。 “大概就是境界突破亦或者炼制灵台、本命法器时,灵力足够,让其品质登上某个台阶,却因为修行者本身天赋、体质亦或者其他某些因素的影响无法支撑这样品阶,在最后关头出现品阶倒退的现象。”武青解释道,说完这话,她看向楚宁,似乎猜到了些许。 “小侯爷昨日凝台时出现了灵压回溯吗?” 楚宁点了点头——昨日他本已结出了圣纹级别的紫炎真火,但因为体内的火龙尚存,便又尝试着将剩余的火龙灌入灵台。 随着火龙的灌入,那道紫炎真火体型不断变大,一度甚至超越下方青铜柱的大小,其散发出来的气息,亦是不断壮大。 可就在楚宁以为自己要创造荡玄城的历史时。 在第八十一条,也是最后一条火龙灌入之后,那道巨大紫炎真火却忽然向内坍缩,化作一道米粒大小的灵炎,就连其色泽,也由紫向红,成为了最低级的赤炎真火…… 这种手握金山,一觉醒来,却变成了一枚铜板的感受,哪怕是以楚宁的心性,也不免觉得恍惚。 而武青的解释,更是让楚宁心中最后一丝妄想,也灰飞烟灭。 “嗯。”他面对武青的询问,无奈的点了点头,同时伸出手,那枚米粒大小的灵炎也被他召唤了出来,悬于掌心:“本来一开始还挺大的,品阶也……嗯,反正不低,可最后却变成了这模样。” 修行者根据所修法门不同,凝出的灵台也不近相同,但其品阶高低却是可以通过外放虚像看出一二来的。 武青虽然对于楚宁的天赋早有准备,但看着眼前这枚米粒大小的火焰,以及几乎感受不到的能量气息,武青还是不免一愣。 过了好一会时间,少女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句安慰楚宁的话:“小侯爷,没关系的……” “小小的,其实也很可爱。” 楚宁:“……” …… 吃过早饭没多久,府门处便传来了敲门声。 是唐万带着府衙的官员到了,同时带来了县衙中三年来堆积的卷宗账目。 这几日楚宁已经处理完潮汐并发症的隐患,接下来,自然轮到鱼龙城百姓最关心的问题——公道! 堆积的案件以及着几日整理的案件数量庞大,楚宁将之分作数个大类。 今日他要处理的是折冲府在鱼龙城中的强买强卖,这类案件又以土地兼并最为频繁。 实际上,折冲府的手段很简单——以高额的军税压榨百姓,交不上税的百姓自然只能变卖田产,到了第二年,土地减少的百姓,能拿出的银钱自然更少,只能继续变卖田产,折冲府便接机打压价格,逼其贱卖。 如此往复,便成了恶性循环。 为了逼迫百姓买地,对于缴纳不足军税的百姓,折冲府便会将其屋中的青壮以各种理由抓入牢中,一边让其作为免费劳力为折冲府工作,一边以此威逼其家人卖田卖人。 那日楚宁在鱼龙城城门所见的大批囚犯就是这番恶行结出的恶果。 “小侯爷,你可要为老身做主啊。” “我家本有四亩良田,家中日子还算富裕。” “可楚相全代理鱼龙城的第一件,却撤了灵明灯,我那儿媳染病,为了治病在玉鼎观花光积蓄,二年交不上军税,儿子就被抓入了大牢。” “每半个月就被折磨致死,儿媳身子本就弱,听闻这事,直接哭死在床榻。” “我买了两亩田才赎回儿子的尸首,将他们夫妻安葬。” “我本想着靠着两亩天,我这把老骨头再拼点命,打些杂工,怎么也要将小鹿拉扯大,这样老头子也有脸去地下见我那儿子儿媳。” “可哪知我明明只有两亩田,却还是要交四亩的田税,加上今年收成又不好,拿不出钱来,折冲府的人就把老朽抓入了牢中……” “若不是那日遇见了小侯爷,我家小鹿……”侯府门前,在众多百姓的包围中,章姓老人抱着怀中的女孩,老泪纵横的说着,想到那日情形,更是一阵后怕,语气哽咽,失声痛哭起来。 怀中的女孩倒是乖巧,伸手为爷爷抹着眼泪,嘴里还安慰着:“没事了阿爷,有小侯爷在,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着名为小鹿的女孩,还偷偷瞟了身前的楚宁一眼,脸色微红。 身后站着的武青洞若观火,不露痕迹的走上前,给老人递来一杯水,同时挡住了少女的目光。 楚宁倒是并未察觉此事,只是从一堆卷宗找到了几个月前,老人入狱时县衙批红的卷宗。 “大夏正武三十一年,七月十一,章家全福,因盗窃折冲府财物被捕,人赃并获,特押入狱。”卷宗纸业很大,但上面却只有草草几句话,便对此事盖棺定论。 “唐大人,说说吧,当初你是怎么审的这个案子。”楚宁看着卷宗上县尉的盖印,轻声问道。 身后唐万双脚发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侯……侯爷,小的也是被逼无奈……” “你是不知道折冲府的人有多蛮横,他们带来的卷宗,我们这些县衙的人,哪怕过问一句就得遭到一顿拳打脚踢,刘晋被撤职后,前后四个县尉,三个被打残,一个被打死,小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是真的不敢多嘴半句啊……” “我们那县衙说是县衙,可实际上就是个摆设,城中大小事务都是折冲府说了算,我们也就负责盖个印……” 楚宁闻言眨了眨眼睛,看向哭丧着脸的唐万:“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事和你没关系?” 唐万连连摇头:“天地日月可鉴,此事和我绝无关系。” “都是折冲府干的?”楚宁又问道。 唐万重重点头:“全是折冲府干的!” “好!”楚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唐万一愣,暗觉有些不对。 这时,楚宁身旁的武青放下了手中的笔,将一张写满了字迹的宣纸递了上来。 “那就请唐大人签字画押吧。”楚宁微笑言道。 唐万回过了神来,这是要让他状告折冲府,他顿时瞪大眼睛:“不是……侯爷我的意思是……” “怎么?唐大人想要翻供?没关系,毕竟刚刚问得突然,唐大人或许有遗漏的地方……”楚宁善解人意的收回了状纸。 唐万见还有回旋的余地,脸色一喜。 却见楚宁提起了笔,问道:“这些卷宗上可都有县衙的盖印,唐大人说不是折冲府做的,那又是何人所为?” “额……”唐万一时语塞。 楚宁却继续说道:“难道是你与府衙的官员合谋所为?” “嗯?”唐万瞪大了眼睛:“不是,我的意思是……” “不是吗?那就是唐大人自己一个人做的?”楚宁又问道。 唐万:“……” “也不对吗?那难道是唐大人……” 唐王忽然站起身子,目光清澈的看向楚宁:“不,就是折冲府做的,我想明白小侯爷,这些事就是折冲府做的。” ------------ 第三十七章 我是个好人 唐万此人,胆小怕事,懦弱无为。 但他却有一个很多寻常人没有的优点。 识时务。 此刻摆在他眼前的无非两条路。 签字画押,日后可能会被折冲府清算,死无葬身之地/ 不签字画押,那就死在楚宁手里,以楚宁的仁厚,他应该能留个全尸。 当然全不全尸,其实唐万无所谓,主要是敬佩小侯爷这个人。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在状纸上按上了手印。 只是还不待唐万松上一口气,楚宁却朝他递来了一本厚厚的账册。 “侯爷,这是?“他神情疑惑的问道。 “这是我前两日整理出来的,三年来折冲府吞并田产的细则。” “哪户人家,被侵占了多少田地,写得清清楚楚,你现在就带着他们去一趟折冲府,让他们把地契按照这上面的记录,归还给百姓。” “哦,对了,记得还得按照这三年来土地的产值,赔偿相应的损失。”楚宁淡淡的言道。 “我?”唐万瞪大了眼睛:“这么又是我?” “小侯爷,你不能每次都让我上啊!” “不愿意去?那也行,那你就好好跟这些百姓们解释解释你这些年为什么不作为吧。” “你试试他们会不会理解你的苦衷。”楚宁说着,就要收回那本账目。 唐万一愣,侧头看了看此刻围在侯府前的众人,其中大半家中都有人因为交不起军税,经他手被关入狱。 以往他背靠折冲府,众人敢怒不敢言。 而现在众人有楚宁撑腰,稍有不慎,他就得被这些心怀怨愤之人,好好清算一番。 想到这里,唐万一个激灵,赶忙一脸慷慨的言道:“实不相瞒,卑职早就对折冲府的暴行恨之入骨。” “表面我曲意逢迎,实则是为了收集证据,静候明主啊!” “可叹苍天悠悠,不薄于我,终于让我等到小侯爷!” “诸位且随我去,看我今日怎么让折冲府那群的恶棍,血债血偿的!” …… 唐万带着一干衙役,领着近千人的鱼龙城百姓,浩浩荡荡的就朝着折冲府的方向出发了。 “唐大人,我们真的要让折冲府的人交出地契啊?他们能答应吗?”身旁一位衙役小声问道,脸上的神情不安。 “折冲府的人可不讲道理啊,这要是发起火来,我们可不是对手。”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众衙役,你一言我一语,愈发畏惧,分明已经萌生退意。 唐万同样怕得要死,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跟来的百姓,心底明白,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里,今日要是不让折冲府吐出点东西来,怕是不用等到楚宁动手,他就会被身后这些群情激愤的鱼龙城百姓生吞活剥了去。 “怕什么怕,折冲府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前几日本县尉不也把银子要回来了?折冲府那些人,敢放一个屁吗?”他硬着头皮说道,试图鼓舞一下众衙役的士气。 “那能一样吗?前几日那是有城隍陪着,折冲府不敢打城隍,还能不敢打我们?”手下的衙役却毫不留情的拆了台。 唐万脸色难看,有些下不来台。 “你们怎么知道今日小侯爷没有让城隍跟着?!”他的脑子一热,张口言道。 这话出口的瞬间,唐万其实是有些后悔的。 正想着要这么把这个谎给圆回来时,却见周围的衙役们先是一愣,接着竟一个个面露兴奋之色。 “对啊,小侯爷那般精明,若无把握怎么会让我们来办这事!” “我听说像城隍那样的阴神,都可以隐去身形,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 “我就说县尉大人为何愿意走这一趟,原来时早有准备。” “听说前几日,大人带着城隍来这折冲府时,折冲府那些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家伙,一个个跟焉了一样,大气都不敢出,是不是我们今天也能见识这样的场面?” 众衙役这样说着,脸上的神情愈发兴奋。 唐万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会,那张开嘴最后还是闭了起来终去——至少这样一来。这些家伙就不会中途逃走了。 很快折冲府的大营就出现在了众人跟的眼前。 唐万咳嗽一声,正在心中酝酿着措辞。 “折冲府的人,给我听着!快让你们那个什么参军滚出来!”可还不待他发声,身旁的一位衙役却是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的就朝着营帐中大吼道。 唐万一个哆嗦,转头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缩了缩脖子,赶忙又抬头补充道:“我们县尉唐大人要见他!” 说罢那人又转过头看向唐万,一脸的讨好之色,仿佛是在等着唐万夸奖。 殊不知此刻的唐万恨不得当场把他掐死。 “唐万!你又来作甚!还带着这些些人!要造反吗?”只是唐万还来不及将心中的计划付诸实践,林雄便气势汹汹的带着一群甲士走了上来。 看着眼前那黑压压一片的甲士,唐万心头发怵,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我奉小侯爷之命,前来收回你们折冲府强占的百姓田产!你……你现在就让人,把那些地契给交出来!” “你找!”林雄闻言怒不可遏,一只手更是摁在了刀柄上作势就要抽出。 唐万见状吓得脸色惨白,脚下一软几乎就要跪下求饶。 可刀已出鞘三分的林雄在那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最后一咬牙,竟然又将刀给收了回去。 “来人,去给唐大人,把地契取来!”他阴沉着脸色这样说道。 “嗯?”唐万一愣,有些发懵。 直到折冲府的人将两大箱子地契抬到了他的跟前,他方才回过神来。 “大人,真要回来了!”一旁的衙役同样很是兴奋,看着眼前两大箱子地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顺利。 “接下来怎么办?”又有人问道。 “额……那就……那就按清单将地契原封不动的还给百姓。”唐万说道,悬着的心在这时终于算是落了地。 若不是此刻有这么多百姓在,他估摸着自己得一屁股倒在地上。 依照楚宁的命令,拿到地契后,得当着折冲府的面将之发还给百姓以免有什么遗漏。 手下的衙役们倒是展现出了以往没有行动力,很快就组织百姓排起了长龙。 “谢谢唐大人!” “唐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啊!” “有了这三亩地,娘子病有救了!” 百姓们拿到了地契,一个个是激动万分,接过地契的手打着颤,末了还不忘朝着一旁的唐万深鞠一躬,连胜道谢。 他们的情绪激动,围着唐万,感激涕零。 因为人数太多,唐万甚至没有办法一一回礼。 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激动的脸,那一双双忽然变得明亮的眼睛。 这位鱼龙城的县尉大人,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些恍惚。 他如今这卖相,虽然看上去确实像那么个酒囊饭袋。 但倒退二十年,他也是堂堂举人出身。 只是因为家中清贫,又无人脉,在官场上屡屡碰壁。 一朝宿醉后,忽然自觉开窍,开始学着阿谀奉承,学着孝敬上级。 渐渐的,他花在酒桌上的时间多过了书桌,花在琢磨他人心思上的精力多过了卷宗。 他变得圆滑精明,变得左右逢源。 似乎一切都应该这样,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 直到此刻,看着自己被百姓们紧握的手,看着他高呼青天时眼角的泪水。 他忽然想了起来,好像自己最初的目标不仅仅是这一身官衣…… “唐大人,这个给你!”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忽然传来,将唐万从那恍惚中拉了回来。 他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六岁的男孩将一个穿着官衣稻草人偶塞到了他的手里。 唐万一愣,看了看手中做工粗糙的人偶:“这是我?” 他这样问道,弯下了身子,在自己满是横肉的脸上,尽可能的挤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嗯,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坏蛋,所以做了人偶,没事就用针扎你。”小男孩一脸天真的点了点头。 唐万脸上的笑容僵住,又细细看了一眼,却见那人偶身上确实有很多针孔。 “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你是好人了,所以这个送给你!以后我不会再给你扎针……”小男孩又信誓旦旦的言道。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身旁一个十八九的少女却是赶忙上前一把将他的嘴捂住,然后略显慌张的言道:“唐大人,阿弟童言无忌,乱说的,你别忘心里去!” “我没乱说,阿姐你还和我一起扎过呢!”小男孩却有些不服气,挣脱了女孩又说到。 唐万脸上的神情愈发尴尬。 少女愈发慌乱,只能连连道歉,转身带着男孩逃一般的离去。 唐万看着姐弟二人离开的背影,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人偶,喃喃自语道。 “现在我……” “是个好人了。” ------------ 第三十八章 见了鬼了 鱼龙城西,背靠着一座高山,山势险要,高耸入云。 但山上却草木稀疏,露出大片黑色的山石。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根铁锥,矗立在那里。 故而城中百姓都称其为锥子山。 它横于鱼龙城与云州之间,隔断了两地往来的通道,故而鱼龙城虽与云州比邻,可却只能通过白马林绕道数百里,才能前往。 楚宁的某位先辈,曾试图在这锥子山上开辟一条山路,打通去往云州的通道,以此繁盛鱼龙城的商贸。 只可惜这利国利民的壮举在进行三天之后,就戛然而止。 据说,锥子山上的山石都坚硬无比,三天时间敲坏了百把铁锤,却只砸开了一丈不到的山路,对于当时贫苦的鱼龙城来说,简直是伤筋动骨的损失,也自那之后,再也无人提及要开山铺路之事。 此刻锥子山下的一条小道上,一对男女正并肩而行。 “这条路怎么变成这样了?”楚宁看着身前大片枯死的草木,皱眉问道。 这条路他很是熟悉,可以从城西一直绕道城东。 小时候这里有一片密林,林中常有野兔山鸡,他便喜欢带着武青来此捕捉,只是学艺不精,常常一整天时间下去,却一无所获。 “三年前这里就开始衰败,或许是黑潮潮汐的波动过于强烈引起的。”身旁的武青猜测道。 “黑潮潮汐虽然确实会影响植被的生长,但若是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恐怕鱼龙城中,早已没了活人。”楚宁却摇了摇头。 在沉沙山中他看过许多与魔物有关的书籍与手札,很清楚黑潮潮汐能带来的影响。 武青眨了眨眼睛,很机警的跳开这个话题:“小侯爷,你就这么相信唐万?” 她想了方才在折冲府军营外所见的场景。 “若是真的相信,我就不会暗中跟着了。” “可是……”武青皱了皱眉头:“我说的不是能力,而是品行,我觉得侯爷你似乎很想重用他。” 楚宁抬起的脚步顿了顿,言道:“我觉得他坐在县尉那个位置,两年时间,手上没沾一条人命,其实已经算不错了。” “那小侯爷为何不让城隍跟着。”武青又问道。 玉鼎真人固然可恶,但却也好用。 靠着公侯的身份,驱遣着他,在这鱼龙城中,许多事做起来都方便得多,至少刚刚有玉鼎真人在,林雄决计不敢做出那般出格的事情。 走在前方的少年并未回头,他伸手拨开了前方的杂草:“其实我是想让他跟着的,但……” “从今天早上起床开始,我就发现我的敕令对他失效了。” 武青一愣:“他是鱼龙城的城隍,怎么可能有能力违背你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错愕:“难道……” “嗯。”楚宁点了点头:“看样子九方正神的敕令已经下来了。” 武青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那小侯爷准备怎么做?” 玉鼎真人与折冲府沆瀣一气,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楚宁一回来,先是杀了王参,之后又屡屡让折冲府难堪。 之前还能靠着公侯的身份,拉着身不由己的玉鼎真人做挡箭牌。 而如今玉鼎真人可管辖九方之地,不再受楚宁制约,势必会对楚宁发动猛烈的反扑,更不提他们背后还有一位手握重权的节度使。 武青想到这里,已经暗暗考量该如何和楚宁坦白自己的身份,带着他远走高飞,去九魔山的遗迹另起炉灶了。 走在前方的少年却在这时回过了头,微笑言道。 “同僚升迁,当然得上门拜贺了。” 武青一愣,抬头看去,这才发现二人不知不觉已经绕过那条小道来到了城东的玉鼎观前! …… 玉鼎观甚是气派,通体以雪白的大理石铸成,观前有一排长长台阶,上方的铜鼎上插着三根半人高的檀香,烟气升腾,笼罩观门,远远看去,仿若仙境。 楚宁与武青迈步向上,却见前方的观门后有一位白衣玉面的年轻人从中走出。 他一手捧书,一手握着笔杆,眉头微皱,嘴里还念念有词。 “前朝有臣,姓泰名臼,封以鱼龙,世袭王侯。” “初勤于政,仁德且厚,携妻带子,游于山丘。” “得一莲鼎,中有虫休,虫食禽肉,可诞珍馐。” 隔得太远,楚宁与武青并听不真切那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嘴里究竟在说些什么。 年轻人的心思似乎也全放在手中的书页之上,一边走着,手中的笔在书页上上下翻飞,留下一排排潦草的字迹。 双方就这么擦肩而过,可刚刚走出几步,年轻人忽然眉头一皱,站定身子,手中笔停了下来。 “后食牛畜,腹生金豆,侯自喜之,饲以人肉。” “虫馈人丹,服之延寿,终坠魔道,祭城而……” “而……” 他咬着笔杆愁眉紧锁,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后,终于眼前一亮。 “修!对是修!”他眉开眼笑的这样说罢,低下头再次落笔。 “祭城而修。” “北有龙铮,圣山巍雄,闻此惨殇,刀落泰臼。” “断其罪首,魂飞魄留,遁于阴酆,百年悠悠。” “卷土……” 这一次年轻人思如泉涌,手下笔走龙蛇,在书页上又留下一大串密密的字迹,可他写着写着,却又忽然再次停笔。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地转身,看向身后。 只见一对少年少女在那时已走到了道观门前,叩响了门环。 两位道童从内走出,神情冷漠的将二人迎着,走入其中。 年轻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俊俏的脸庞上,两根眉毛越聚越拢,堆成了山丘。 他赶忙将手中的书提至眼前,开始一页一页的注视上面的内容。 一遍之后并无所获,年轻人却并不信邪,索性一屁股坐在了玉鼎观的台阶上,从第一页开始,手摁在书页上,一行行的重新审阅书上的内容。 许久。 当年轻人在第七次通读书上的内容后,他似乎终于确定了某些事实。 他的双眼瞪得浑圆,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声惊呼道。 “见了鬼了……” “为什么会蹦出两个不该出现在故事里人!” ------------ 第三十九章 实在忍不住 经过数次扩建,如今的玉鼎观占地广袤,气势恢宏,已是整个褚州数一数二的阴神道场。 才踏入门中,脚下便出现了一条由汉白玉铺就的绵延,绵延向前,直通远处的大殿。 观中烟雾缭绕,更甚门外,整个观中似乎也因此弥漫开来了一股香气/ 浓郁、甜腻。 初闻尚可,置身久了便觉烦闷不适,甚至有些让人作呕。 武青捂住了鼻子,看了看四周:“怎么今日这玉鼎观,一个香客都没有。” 玉鼎观香火鼎盛,不止鱼龙城中求药的百姓,周遭城镇也不乏有香客慕名而来,其中更有不少达官显贵,平日里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今日这般冷清,还是头一次见到。 “刚刚在观门口,我就已经告诉过二位,师尊昨日忽生感悟,今日要闭门谢客,潜心修炼。也就是侯爷亲至,师尊方才网开一面。”走在前方的道童开口言道,他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可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气。 “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很会说漂亮话,刚刚我们进门时还看见了个书生从你们观中走出来。这就是你所谓的闭门谢客?”武青打趣问道。 “客人莫要胡说,今日我从一早就守在观门,除了客人与小侯爷,从未见过其他人,更没有见到什么书生。”那道童语气不悦。 楚宁闻言抬头打量着他,小道童头戴白玉冠,身着青色道袍,背后还绣着一个造型古怪的符文。 他的眉头皱了皱眉头,那道纹路似乎有些像魔纹…… “小仙长,我看你有些眼熟,你是城西面摊杨促的儿子?“楚宁忽然问道。 这段时间以来,楚宁接见了许多鱼龙城的百姓,听他们诉说冤屈,其中有些人遭遇让楚宁印象深刻,杨促就是其中之一。 杨促是个年过五十男人,为人憨厚,靠着在城西开的一家面馆为生。 他与妻子孕有两子,大儿子因病早逝,夫妻二人就把对大儿子的亏欠全都弥补在了小儿子杨淮的身上。 两年多前,玉鼎观初立,在鱼龙城招收门徒,开出的报酬丰厚,同时还承诺玉鼎真人会亲自教授孩童修行。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为了给儿子谋一个好前程,杨促夫妻二人一狠心,掏出了半生的积蓄,贿赂负责挑选弟子的折冲府官员,终于是将儿子送入了玉鼎观。 本以为从此之后,自己的儿子就有了鱼跃龙门的机会。 但没过多久,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他们那个素来活泼的儿子,渐渐变得沉默寡言。 每月归家休息的三天时间里,常常与夫妻二人一句话都说不上。 起先他们还以为是孩子不适应玉鼎观中的生活,可到后来,杨淮的状况却越来越差,时常漫无目的在院子一边游荡,一边念念有词,一旦夫妻二人招呼他,他就会异常暴躁,甚至指着二人恶毒咒骂,说什么二人是在坏他修行,是孽障。 同时,他渐渐不再喜欢熟物,据杨促说,有天夜里他起床,看见杨淮咬死了自家养了六年的狗,正抱着他像野兽一样啃食。 这些种种,都把夫妻二人吓坏了,他们想要阻止儿子再去玉鼎观。 杨淮却像是着了魔一般,打伤了夫妻二人,逃了出去,也就是从那天起,杨淮再也没有回过家,夫妻二人壮着胆子上门要人,却被玉鼎观的护院打得浑身是伤,而杨淮从始至终都只在一旁冷眼看着,未有出言制止半句。 杨促的妻子无法接受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如此对她,从那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 而这些并非个例,鱼龙城中如此遭遇的孩童,前后加在一起有近百之数。 …… 面对楚宁的询问,前方的道童脚步并无停滞,只是声音淡漠的应了一声:“是。” “你娘为了你的事得了癔症,你爹也整日以泪洗面,他们都希望你能回去,你知道吗?”楚宁又问道。 这番话似乎对杨淮有所触动,道童的脚步在那时停住。 好一会后,方才道:“当初那般打杀,他们二人竟然还活着?还真是命大。” “嗯?”楚宁与武青闻言皆是一愣,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不过十岁的孩童,听闻父母的惨境,竟是这般反应。 而不待二人回过神来,前方的道童忽然转身回头看向二人。 此刻,他那本应天真无邪的脸上,却满是怨毒之色,阴森苍白,宛如恶鬼。 “师尊说过,修道之路,本就是一路除魔。” “他们二人既然铁了心要阻我得道,早晚有一天,我会亲自除了这魔障!” …… 玉鼎观的大殿中,烛火幽冷。 玉鼎真人身着朱红蟒袍,坐于神像之下,两侧身旁近百位身着道袍的童子分立两侧。 他们的脸色苍白,神情木楞,立在那处一动不动,远远看去不似生人,反倒更像是两排灵堂上摆放的纸人…… 而坐在中央的玉鼎真人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场面,他的目光扫过两侧的孩童,面露笑容,仿佛是在欣赏两排即将出世的伟大杰作。 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错。 而这样的好心情,其实是很难得。 自从那个小侯爷回来以后,他可谓诸事不顺。 先是受制于他,被其像家犬一般命令着做了诸多他不愿之事,在鱼龙城的百姓面前颜面扫地。 而后,又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个阴神,品阶极高,不仅抢夺他在鱼龙城的地盘,昨天还打上门来,抢走了价值连城的凰血玉! 那可是真凰圣山六十年才能产出三枚的顶级至宝,只有圣山圣子才有机会获得,佩戴在身,助益修行。 他那一枚,还是因为某位圣子夭折后遗失,几经转手最后落在了节度使大人的手里,借于他使用,据说如今真凰山还在四处追查此物的下落,甚至放出话来,谁能找回此物,追溯到杀死圣子的真凶,真凰山不仅赠与他那枚凰血玉,还愿意让门中的一位圣女与之成婚! 好在有当时在场的众人为他作证,倒是让他没有受到过多的责罚。 而近日一早,他日思夜盼的九方正神的敕令终于送到,他终于不用再受楚宁制约。 那位小侯爷似乎也明白这背后的意义,一早便上门求见。 玉鼎真人大抵已经可以想象待会他走入大门时,跪地求饶的场面。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期待,抬眼盯着殿门方向,算算时间,那位小侯爷应该快到了。 吱呀——! 这时殿门发出一声闷响,缓缓打开,一个圆润的球状事物从外缓缓滚入殿中。 玉鼎真人一愣,定睛看去,却是他座下的一位童子,被脱下衣衫,用袜子塞住了嘴,手脚并绑的扔到了他的跟前。 看起身上大片紫青,显然是遭了不少罪。 而楚宁与武青则在这时,迈步而入。 “楚宁!你这是干什么?”玉鼎真人勃然大怒,从座位上猛地坐起,怒目喝道。 楚宁眨了眨眼睛,看向地上那个道童,面露歉意,诚恳说道。 “对不起,实在没忍住。” “这家伙和你一样……” “太欠揍了。” ------------ 第四十章 那现在呢 大殿幽暗,只有打开的殿门处射入了一缕光线,照亮了玉鼎真人的半张侧脸。 珠帘下,他的脸色苍白且阴沉,瞳孔中似有古怪的符文亮起,又隐去。 “楚宁,看样子,老夫高看你了。”他强压着怒火,沉声说道。 楚宁并不理会,只是迈步走入大殿,举目四望,神情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殿宇。 “青官木,是镇魂养魄的佳品,富贵人家常用其打造棺椁,据说价值不菲,一口上好的青官棺椁,售价起码十两白银,真人这个怕是得奔着千两去了吧?”楚宁伸手抚摸着身前大殿的立柱,嘴里啧啧称奇。 然后又目光一转,看向神像下方摆着的三口香炉。 他面露异色,走了上去:“阿青姐姐,你再看这个炉子。” “青纹透红,通体明泽,是上好的青纹铜,这种金属极难获取,百斤的灵纹铜才能烧制出七两不到,韧性极强,而且拥有相当不错的灵力传导能力,许多墨甲内部的关键元件都是用此物制造,用来做香炉却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武青不通此道,听得迷糊,但能听楚宁说话,便觉开心,故而一脸认真。 “楚宁!”只是一旁的被无视的玉鼎真人显然就没有这般心境,他身上的衣袍鼓动,咬牙切齿的就要发难。 “这神像?”可话才出口,楚宁却又抬起了头,看向大殿中那座一丈高的神像,双眼放光:“这难道是灵穹玉?” 说着,似是见猎心喜,他有些按捺不住的伸出手,抚摸着神像上的纹路:“相传此物蕴含天然灵脉纹,表面光泽,内部纹路却如星轨交织,能与神灵残存的神念共鸣,使塑像更易承载香火愿力。” “就是太大了……” 说到这里,楚宁皱起了眉头,双手抱负胸前,神色苦恼。 “楚宁!你太放肆了!你可知本尊如今已是……”玉鼎真人怒不可遏,在那时拍案而起。 “那就只有从这里动手了。”楚宁自语说道,伸手朝着那座神像比画了一下。 然后他抬头,看向屋顶:“皑皑。” “好咧!” 只听大殿的屋顶上传来一声甜美的回应。 砰! 屋顶被重力砸开,露出一个窟窿,无数碎木落下,殿中童子被其惊吓,纷纷发出尖叫,四散躲避,玉鼎真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楚宁今日上门不仅不是负荆请罪,竟然还敢对他这个朝廷册封的九方正神动手。 他摸不清虚实,出于本能,也是身形一闪,避开了从房顶砸下的碎木,同时抬头神情戒备的看向那处。 只见那处一道娇小的身影一跃而下,伴随着一声闷响,踏碎了地面两块名贵的大理石板,重重落地。 “楚宁,你好慢啊!” “这么久才到,我待会还要回去抓墨球呢!”赵皑皑皱着眉头满脸不悦的说道。 她口中的墨球是一只经常在侯府出现的黑猫,她喜欢得紧,只可惜黑猫似乎有些怕生,每次见了赵皑皑都东躲西逃,两个小家伙经常在屋顶你追我赶,闹得鸡犬不宁。 “在折冲府耽搁了一会。”楚宁歉意言道。 “那就动手吧。”赵皑皑则双手握拳于胸,看向玉鼎真人,一边迈步向前,一边上扬嘴角,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 “我还当你请到了什么了不得帮手,原来是那日的手下败将,本尊如今已是朝廷敕封的九方正神,不受你的制约,就凭她,你觉得能是我的对手?”看清了赵皑皑的模样后,玉鼎真人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放声大笑道。 “真人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打架的。”楚宁却是赶忙解释道,眼神清澈,语气诚恳。 “不是?”玉鼎真人看了一眼头顶的窟窿。 “皑皑性子急,真人莫怪。”楚宁又解释道,说着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盒递了上来:“今日一早我就知道了真人被封为九方正神的消息,所以准备这个礼物,赠与真人,想来真人用得上。” 楚宁的态度倒是让玉鼎真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的接过了木盒,掂量了一下,份量不轻。 他不免面露异色瞧了楚宁一眼,暗道这家伙莫不是真的来登门谢罪的? 虽说他早已对楚宁动了杀心,但毕竟时机尚不成熟,若是这谢礼份量足够,他倒是可以与之在虚与委蛇一番, 念及此处,他将木盒打开,定睛一看,却是个手掌大小的原木。 材质普通,看不出来有任何特别之处。 “这是何物?” “木头啊。”楚宁理所当然的应道。 “有何用处?”玉鼎真人又问道。 “大用。”楚宁斩钉截铁的言道,同时迈出一步,走到了玉鼎真人的跟前,伸手指向那块原木说道:“你看,这上面一块,纹理清晰,可做头颅。” “两侧凸起部分,神韵十足,正好作真人的两只广袖。” “下面嘛……是被老鼠啃了一块,但多打磨一下,做个炼化宝座,问题不大。” 楚宁说得一脸认真,玉鼎真人的脸色却渐渐阴沉,显然眼前这个家伙是在耍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用自己最后一丝耐性沉声问道。 “神像啊。”楚宁说道:“真人获了九方正神的封号,难道不配有一个神像吗?” “这块原木可是我在侯府的柴房找了足足一个时辰,才为真人寻到的。” 楚宁这话说得一脸认真,一旁的武青却皱起了眉头,神情忧虑——她记得这块木头是刚刚在路上楚宁随手捡到的。 小侯爷以后会不会在外面养了小娘,也回家这么骗我。 他这么会撒谎,我肯定没办法识破。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可以被小侯爷骗得团团转,又觉好期待呢? 啪! 可惜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玉鼎真人丝毫没有幸福之感,一手便将那木盒扔在了地上,此刻他无比确定眼前这个小子从头到尾一直在戏耍自己,他浑身的衣袍鼓动,强大的气息奔涌而出,在大殿中涤荡。 “我堂堂九方正神,自有金身宝像,何须你这枯藤朽木!”他指着楚宁的闭嘴高声骂道,眼中杀机于那时几乎凝成了实质。 面对如此杀气腾腾的玉鼎真人,楚宁却只是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嘿! 玉鼎真人还未理解楚宁何意,身后却传来了赵皑皑的一声娇喝。 只见她猛地跃起,右手之上锋利的爪子寒光闪烁,猛地一挥。 下一刻,在玉鼎真人错愕的目光下,那座他化大价钱铸就的神像腰身便出现了一道平整的切口,上身脱落,重重砸在了地面,扬起尘埃密布。 同时楚宁的声音也幽幽响起。 “那现在呢?” ------------ 第四十一章 一锅软饭 “怎么样?楚宁?” 神像倒塌后扬起的尘埃散去,赵皑皑一跃落在了只剩半截的神像上,扬起脖子,得意的问道。 楚宁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半截神像,微微皱眉。 原本的神像是玉鼎真人盘膝坐于莲花之上,上窄下宽,楚宁本欲将之斜切下来,上半身给岳红袖立像,下半截给赵皑皑立像,斜切凸起的部分正好可以做成仰起的虎头。 “不太好。” 他走上前去看着下方的半截神像平整的切口:“虽然也能打磨出来,但会浪费很多玉料……” “这样吗?”赵皑皑低下了头,有些失落,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楚宁见状,于心不忍,正要出言安慰。 “楚宁……”而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你是公侯不假,但这玉鼎观,是我的道场,岂容你如此胡作非为!“ “你毁我庙宇,拆我神像!单凭这件事,我就可以向朝廷参你一本,剥去你的公侯之位!“ 面对玉鼎真人如此气势汹汹的责问,楚宁眨了眨眼睛:“道理是这个道理,但……“ “这块地是你的吗?“ “哈?“玉鼎真人一愣,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楚宁并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又看了一眼周遭那些道童:“在鱼龙城开宗立派,招收弟子,有向县衙报备吗?“ “嗯?“玉鼎真人的脸色渐渐难看。 “没有县衙批文,私兴土木,属于非法搭建。我有权拆除,且没收建筑内所有财物。“ “没有县衙报备,私自招收弟子,属于聚众寻衅。我亦有权遣散。“ “所以……“楚宁说着,伸出了手。 玉鼎真人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只见楚宁的手中正拿着那块被他扔掉的木头。 “拿上这个,你可以走了。“楚宁催促道。 玉鼎真人:“……“ 莫说是玉鼎真人,就是武青也没有想到自己小侯爷,竟然会以这般简单的理由,就要将一位九方正神扫地出门。 荒诞滑稽,可在楚宁一本正经的说来后,又莫名的合情合理。 “呵呵……“ 就在这时,玉鼎真人忽然肩膀耸动,发出一阵轻笑声。 楚宁的心思却已然不在他的身上,他先是看了看那香炉:熔炼之后,起码能有百斤青纹铜,可以用来实验宋先生书所著墨甲了。 然后他又看向大殿四方的四根巨大青官木:依照《养鬼录》中记载,可以制成铸魂牌、养魂幡,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合适的鬼物…… 嗯,又有些想褚兄了。 哐当! 这时一声闷响传来。 殿门骤然闭合,殿中光线骤暗,道童们纷纷转头,目光死寂,看向楚宁。 “你找死!”玉鼎真人猛然抬头,嘴里爆喝一声,同时一手伸出,指生利爪,裹挟着幽绿色的灵力波动,直直去向楚宁的面门。 楚宁的双眼眯起,他自然不会认为玉鼎真人会这么简单的妥协,激怒他只是为了让他露出更多破绽。 他的袖口下一手伸出,灵台上的灵炎跳动,魔血运转,便准备硬撼玉鼎真人的攻势。 他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自己全力施展下,到底有多少战力。 “楚宁!小心!”可这念头刚起,一道娇小的身影就拦在了他的跟前。 只见赵皑皑双手交叉于胸前,背后一道猛虎之相浮现,加持在她的身躯上。 二者相撞的瞬间,赵皑皑的脸色泛白,周身激发的白色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玉鼎真人掌心的绿色气息消融、腐蚀。 “哼!手下败将,也敢螳臂当车!”玉鼎真人面露冷笑,轻声嘲弄道。 同时目光越过赵皑皑,看向她身后的楚宁,眼中杀机奔涌:“楚宁,我本想留你一命,待到我日后大事完成,再慢慢收拾你。” “只可惜,你一心求死,非要老夫今日杀你!” “老夫就成全你吧!” 玉鼎真人这般说罢,殿中那些道童眼中的光芒变得呆滞,泛起阵阵幽光,嘴里开始发出一声声古怪的呢喃:“厄弭!” “厄弭!” 声音从低沉到高亢,语调从平静到狂热,仿佛是在颂唱着某尊神灵的真名。 他们的身上也随着这样的颂唱,飘出缕缕灰色的事物,玉鼎真人掌中的绿色能量随即猛然暴涨了几分。 赵皑皑的压力陡增,脸色愈发难看。 …… 武青眯起了眼睛,看着玉鼎真人。 杀小侯爷? 老东西,你该死! 少女的脸上浮出一模怒气,她的一只手深处,轻转手腕处的玉镯,双眼顿时泛白,身下那道影子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在地面蠕动,涌入了赵皑皑的影子之中/ 同时另一边,侯府的院子中。 身形飘渺的红衣女子,正跟在一个老人的身后,看着他颤颤巍巍的提着一袋子草药,来到了柴房中,打开锅盖,一边往里面加着药草,一边嘀咕着:“得大补,小侯爷还得大补。” 红衣女子歪着头,神情疑惑。 而就在这时,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眼中泛起一抹凶光,看向城东方向。 然后,她的身形一闪,化作流光直奔那处而去。 …… 赵皑皑只觉浑身剧痛,眼前这个鬼物修为明显在她之上,她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依然无法抵挡对方激发的诡异能量。 但她却没有丝毫退避的想法——她的身后是楚宁!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她都对付不了的人物,楚宁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只会躲在女人后面的废物!你以为看她一人就能保住你吗?今日本尊就要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代价!“玉鼎真人看出了赵皑皑已是强弩之末,他脸上的笑容更甚,冷笑着这般说道,同时更加卖力催动这体内的灵力,想要一击致命,击溃眼前的少女。 赵皑皑闻言,顿觉怒火中烧。 楚宁是笨了些,也有些呆,但他会看书,会看很多书,懂很多她不懂的东西,她绝不允许旁人这么说他! 她心生怒火,那一瞬间,她忽觉,自己周身涌出数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她抬头怒目看向玉鼎真人。 玉鼎真人的身躯一颤,不是被赵皑皑唬住,而是在那一瞬间,他从赵皑皑的脸上看到了三张截然不同,但却带着同样滔天怒火的脸。 那三张脸在那时同时怒吼道! “你!” “放!” “屁!” 三股强大的力量一股脑的朝着玉鼎真人倾泻而来。 巨大的能量让玉鼎真人猝不及防,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身子猛地倒飞了出去。 那一瞬间,这位九方正神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小子吃的不是一碗软饭,而是他娘的一锅软饭! ------------ 第四十二章 相见 巨大的力量轰击下,玉鼎真人的身躯倒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大殿的墙体上。 墙面轰然倒塌,玉鼎真人的嘴里亦喷出一口黑血。 当他再次站起身子,灵体明显虚化了很多,楚宁甚至可以透过他的身躯,看见身后的残垣。 “别放过他。”楚宁眯起了眼睛,这样说道。 赵皑皑不疑有他,飞身一跃直扑玉鼎真人而去。 玉鼎真人面色煞白,寻常人眼中,是赵皑皑孤身迎战,可在他的眼里,却能清晰的看到侧面一道红色的身影正在逼近,脚下一团黑影也在蠢蠢欲动。 偏偏他虽为九方正神,可此地有楚宁坐镇,他调集不了半点气运加持。 “救我!否则,你们也得跟我陪葬!”他忽然朝着空中大吼道。 …… 鱼龙城,城西一处偏僻的小木屋中。 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躺在床榻上,他的四肢与脖子都绑着厚重的铁链,将他的身躯牢牢的固定。 他的脸上青筋暴起,神情狰狞而痛苦,皮层之下,似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蠕动,让他如遭万蚁噬心之痛。 可每次他想要挣扎,锁着他的铁链就会缩紧,让他动弹不得。 如此周而复始,他的手腕与脚踝处,已经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一些地方甚至隐约可见白骨。 床榻旁,一位形容邋遢的男人蹲坐在地,手握瓷瓶,小心翼翼的接着从年轻人伤口处流出的鲜血。 他的神情专注,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一滴滴娇艳的血液,对于年轻人的痛苦漠不关心。 而在他的身后,一间房门打开,里面三个简易的药炉正冒着烟气,左侧的墙壁上摆满了各种药草,上方的木架上,一个个琉璃瓶中,装着一只只模样古怪的虫子。 另一侧则是一个书桌,堆满了各种手稿,其中一部分还散落在地。 忽然,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握着瓷瓶的手忽的一颤,瓷瓶落地,摔得粉碎,里面的鲜血四溅。 他赶忙起身,拉动了脚下的机关,药炉下的火焰骤然熄灭,同时房门合上,与墙壁几无缝隙,根本看不出那里存在一个木门。 然后他这才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颗血色的琥珀,微作犹豫,便将之捏碎。 …… 赵皑皑气势汹汹的扑杀向前。 可就在那一瞬间,玉鼎真人的体内却骤然爆出一团黑气,下一刻,他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大殿中。 扑了个空的赵皑皑有些迷茫的看向四周,神情疑惑:“死了?” “是某种移魂转魄的法门。”武青走了上来,说道:“许多魔道鬼修都会拥有这般保命的法门,将自己的魂魄本源寄宿在某些法器上,交予信任之人。” “一旦遇见危险,对方捏碎法器,他就可以一瞬间遁出十里,甚至百里之地。” “不过这种法器,需要以生人魂魄炼制而成,极为阴毒,想不到他堂堂阴神,竟然也会有这等邪性之物。” 赵皑皑闻言,面露恍然之色,一脸崇拜的看着武青:“阿青姐姐,你懂的真多。” 武青心头一跳,暗觉失言,赶忙看向一旁的楚宁,却见对方也正眉头微皱的盯着她。 她愈发不安,又忙解释道:“只是恰巧在书中看过这些记载,随口一说,不见得真是这样。” 说完这话,她又小心翼翼的看了楚宁一眼,见对方收回了目光,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 楚宁的心中确有疑惑。 他看出了赵皑皑方才逼退玉鼎真人,靠的不是自己的本事。 透过本命魔纹,他可以很清晰的感知到岳红袖的出手。 但除此之外,他还感受到了一股很陌生的气息。 会是谁在这时出手相助呢? 楚宁看了看身前正一脸耐心的与赵皑皑解释移魂转魄法门的武青。 嗯……那股力量气息阴冷,阿青姐姐温柔体贴,断不会是她! 他暗暗想到。 可这鱼龙城中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又愿意帮助自己呢? “师尊!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师尊!请带徒儿共赴大道啊!” “师尊!没有你,徒儿可怎么活啊!” 正疑惑间,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声骤然响起,那群道童此刻一个个如丧考妣,趴在地上嚎嚎大哭。 场面一度甚是嘈杂,直吵得三人耳膜发颤。 “这群家伙……怎么处理?”武青看向那群道童,眉头微皱。 “让唐万带人过来,把这玉鼎观的东西运回侯府,嗯……这群孩子,说到底也是受害者,先安置在侯府。”楚宁说道。 “鱼龙城?那污浊之地,岂不毁我道心!” “你们这些混蛋,要阻拦我们奔赴大道!” “那我岂不是要被我爹娘抓回去?我心向道,与那庸碌之辈同处一室,不若杀了我!” 听闻这话,那群道童愈发放肆的嚎嚎大哭起来。 楚宁听着耳畔的哭喊声,嘴角抽搐,又补充一句:“但在那之前,皑皑,先让他们安静一会。” 赵皑皑闻言迈步而出,她扭了扭脖子,看向眼前这群道童,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好啊,本女侠最喜欢教训熊孩子了。” …… 今日的鱼龙城夜里格外热闹。 各家各户张灯结彩,盛况比起以往年关都不遑多让。 小侯爷不仅帮他们要回了三年来繁重的军税,还夺回了被巧取豪夺的田产,今日更是拆了那座鱼肉百姓多年的玉鼎观。 横在鱼龙城百姓身上三座大山,已去其二。 更重要的是,靠着老侯爷留下的人脉,小侯爷还联系到了一位商行的掌柜,用玉鼎观中拆除下来的昂贵建材,换取了一盏可覆盖全城范围的灵明灯。 时隔三年,鱼龙城的百姓终于可以再次于夜间走上街道。 这不仅意味着他们不用再惧怕黑潮潮汐,更是重燃了众人对未来的信心。 “周先生,此番辛苦你两地奔走了。”看着县衙门前亮起的巨大晶石,楚宁向身旁的老人由衷说道。 周屈闻言连连摆手:“小侯爷这话可就折煞老朽了,这都是老侯爷宅心仁厚留下的善果,老朽不过是跑跑腿,哪里担得起这样的功劳。” 他这话说得倒也无错,玉鼎观的建材虽然昂贵,但毕竟都是使用过的,想要二次使用,又需重新打磨损耗巨大,加上建材运输本身的费用不低,一来一去,商行那边能有的盈利其实不多。 但对方却愿意以一盏覆盖面积如此大的灵明灯作为回报,可想确实是感念了老侯爷的恩情。 “无论怎样,先生也出了不少力,若是有机会,还要劳烦你向那位掌柜转达我的谢意,如果他愿意随时可以来我们鱼龙城做客,我一定好好款待!”楚宁微笑着说道。 老人自是连连点头。 “准备好啦!” 而就在这时,半边脸打着纱布的唐万挤过县衙前密密的人群,一脸兴奋的跑到了楚宁的跟前。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 唐万便朝着街尾方向扯着嗓子大吼道:“点火!” 伴随着他话音一落,街尾初传来一声闷响,几道火光冲天而起,在夜色中炸开,化为绚丽的烟火。 百姓们发出阵阵惊呼,孩童们更是兴奋异常。 这也是那位商行掌柜附赠的礼品,说是为了庆贺小侯爷平安归来的贺礼。 …… 夜色如墨,璀璨的烟花却将天穹撕开道道金痕。 人们抬头,瞳孔中倒映的光影,与夜空中次第盛开千万朵火树银花,相映成辉。 三年来积郁的苦难,仿佛都在那一刻化作迸溅的火星,随着此起彼伏的爆鸣声簌簌坠落。 那样的美景下,楚宁却默默退出了人群,他一路逆袭,来到鱼龙城最巍峨的府门前,敲开了房门。 在一位白衣女子的引路下穿过长廊,来到了一座阁楼。 他推门而入,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正斟茶一杯,放于桌前。 听闻响动,他抬头看向楚宁,面露笑容,说道。 “阿宁,你来了啦。” ------------ 第四十三 你怎么敢 鱼龙城的老侯爷楚桓,素以仁厚之名,享誉褚州。 但倒退了几十年,老爷子年轻时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曾拜于大将萧远帐下,随着他东征西讨,打得莽州境外的蚩辽人闻风丧胆。 手下皆出自鱼龙城的八百黑甲铁骑更是凶名赫赫,曾立下过八百铁骑夜闯蚩辽营帐,斩敌三千的战功。 只是后来大夏朝廷不堪财政重负,与蚩辽人议和,割让了莽州之地。 大将军萧远心灰意冷,遣散旧部解甲归田。 征战半生的老侯爷楚桓也从此收了刀剑,待在了褚州这一隅之地,过上了游手好闲的逍遥生活。 不过他却从莽州战场上带回了一个女子,与他生下二子。 长子取名北望。 次子取名相全。 长子楚北望天赋平平,甚至有时略显木楞,但胜在宅心仁厚,在鱼龙城也算深得民心,只是奈何天不假年,三十二岁时就骤然离世。 次子楚相全却是自幼展现出了绝佳的天赋,十岁时就拜入了大夏朝的祖庭圣山天乾山。 在楚宁的记忆里,自己这位二叔虽然每隔两三年,才会回来一次,但对自己却还算不错。 他自小体弱多病,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楚相全就会托人带回来几大箱子的药材,只是那些东西熬出来的药汤,又苦又涩,楚宁并不那么喜欢。 后来楚宁蒙学,心性顽劣,他又隔三岔五写信回来,字里行间,满是殷殷期盼与循循善诱。 可五六岁的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些,只觉这位二叔啰里啰嗦。 再后来就是楚宁父亲病逝,这般大的事,楚相全却并未归来,甚至连书信都未有一封。 不仅如此,之后的两年时间,这位二叔就像是忘记了鱼龙城一般,没有再往家寄一封信,也没有再托人送半箱药材回来。 再次听到楚相全的消息,是从关键胡易卷的口中。 他似乎做了什么很大的错事,触怒天乾山的掌教。 楚宁只记得那段时间,阿爷四处奔走,足足两个月见不到人。 回来那天,楚宁兴高采烈地去城门口迎接,远远的就看见了自己的阿爷推着一个轮椅,上面坐着的就是自己那位曾经意气风发二叔——据说他被天乾山废去了修为,是阿爷用光了多年来积攒的人情,才让他留得一条性命。 同样也就是从那天起。 楚宁那个印象里温厚纯良的二叔消失不见了,他的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喜怒无常,侯府中时常会响起他与老侯爷的争吵声。 年幼的楚宁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畏惧他,躲着他。 但五年前,为了支援战事焦灼的云州,年过七旬的老侯爷再次披甲上阵,却在途中遭遇蚩辽人伏击,从此撒手人寰。 楚宁便不得不独自面对自己这位二叔…… …… 多年来关于楚相全的一切,宛如走马灯一般在楚宁的脑海中闪过。 他不由得再次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此刻对方正微笑着朝他招手,就像小时候某次年关,他匆匆归来,蹲在雪地中朝他招手时那样。 楚宁有一瞬恍惚,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了桌前,坐了下来。 楚相全则侧头看了一眼,那位引着楚宁进门的女子赶忙上前搀扶着楚相全,也缓缓在桌前落座。 “熘鸡脯、荷叶烧、万福肉,我记得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楚相全在那时指了指满满一桌子菜肴,微笑着说道,眼中满是宠溺。 “对了,还有这个羊方藏鱼,你记得吗?你小时候有一次和你阿爷去州府做客,席间就有这道菜,你说好吃得很,回来后闹着还要再吃。” “却不知,这道菜要将整条鱼放进羊肚,烹饪数个时辰,最后却只取鱼肉与汤汁,大把羊肉却只能浪费。” “以你阿爷那个抠抠搜搜的性子,怎么可能做给你,你写信与我抱怨了不下三次,来尝尝。” 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场景,楚相全脸上的笑容更甚。 那场面看上去亦格外温馨,像极了一个慈爱的长辈,在用尽自己的心思,迎接自己多年未归的后辈。 但楚宁却面无表情,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楚相全,既不动筷,也不发声。 “怎么?不喜欢?那我让阿璇……”见楚宁迟迟不肯动筷,楚相全又热心的说道。 “阿叔。”楚宁却叫住了他。 “一定要侄儿陪你演一出,叔慈侄孝的戏,我们才能进入正题吗?” 楚相全脸上的笑容在那时凝固,他顿了顿,伸出的想要给楚宁夹菜的筷子,也收了回去。 身后名为阿璇的女子,眉头一皱:“楚宁,侯爷他……” 她的话刚刚起头,楚相全便回头瞪了她一眼,女子自知失言,沉默着退了下来。 然后,他转头再次看向楚宁,将倒好的茶水递了上来:“既然阿宁不想吃饭,那就饮茶。” 楚宁看了一眼茶杯,依然未有伸手。 楚相全倒是并不在意,自顾自的饮下一口,这才又问道:“去过玉鼎观了?” “嗯。”楚宁点了点头。 “密室呢?” “嗯。”楚宁再次点头,今日在拆除玉鼎殿的四根巨大的青棺木时,他便发现了位于其下方的密室。 “有什么感想?”楚相全又问道,目光落在楚宁身上,饶有兴致,似乎很感兴趣楚宁接下来的话。 楚宁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楚相全这种仿佛长辈考教晚辈的语气。 但还是忍着那抹不适说道:“密室被清理过,但做得并不干净,有炼制过尸丹的痕迹。” “还有条被封死的甬道,但估算得出应该是通往鱼龙城的欢宵亭。” “哦?还能看出尸丹?看样子这三年你终于是听了你阿爷的话,开始认真看书了。”楚相全面露欣慰之色。 楚宁眉头紧皱:“我今日来可不是来听你说教的!你若无事……” “如果我告诉你欢宵亭是节度使庞绝的产业,你又有何感想呢?”楚相全打断了楚宁的话。 虽然于此之前,楚宁对此事也有所猜测,可当他真的知道一位节度一州之地兵权的重臣,靠着如此惨无人道的邪法敛财是,还是不免让楚宁暗觉震惊。 “那如果我再告诉你,庞绝靠着欢宵亭之流的产业赚取的银钱,有七成流往北境包括赤鸢山在内的七座灵山与三座圣山的话,你又作何想呢?”楚相全伸出手,手指轻轻敲打着身前的桌面,看向楚宁的目光渐渐阴沉。 楚宁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楚相全伸出手轻点茶杯,蘸了些许茶水,在桌上轻轻画出了两个圆,相互链接,同时说道。 “圣山也好灵山也罢,想要长久屹立不倒,便需要不断培育出杰出的弟子,而培养弟子则需要源源不断的银钱。” “你看,圣山与灵山培育出弟子,送于节度使的军队,而节度使反哺圣山与灵山海量的银钱。” “这是一个已经成型,且牢固的链条,任何试图从外部摧毁这个链条的人,都会受到他们最汹涌的反扑。” 楚宁闻出了味道:“阿叔是想告诉我……” “别急,这还不是最有趣的地方。”楚相全却再次打断了楚宁的话,他再次蘸起茶水,又在那两个圆之外,画出了一个更大的圆。 “大夏天下。”他伸手轻点那个大圆。 “如此广袤的疆土,四面环敌,皆虎视眈眈的觊觎着中原的肥沃土地。他数不清的军队维持他的运转,同时也需要足够多的圣山与灵山抵御黑潮与魔物,你猜他对这个稳固的链条是什么态度?” “你又猜猜,你这个搅黄了节度使在褚州最敛财的聚宝盆的小侯爷,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楚宁默然,他想到过折冲府也好,玉鼎观也罢,背后有节度使的影子,但却从未想过这还牵扯到灵山与圣山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就难怪当初岳家灭门案,会那般草草收场。 而那时,楚相全再次抬头,他看着楚宁,以一种仿佛带着乞求似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和你阿爷一样,觉得人命关天,觉得朝廷不会昏庸到如此地步。” “但我告诉你,没人会在乎鱼龙城,就像你不会在乎今天来我府上时,在路上踩死了多少只蚂蚁。” “这三年你过得很不容易吧?既然好不容易活了下来,那就好好活下去。” “阿宁,离开鱼龙城吧。” …… “侯爷,你觉得他会听你的话吗?”楚宁走后,阿璇走到了楚相全的身旁。 楚相全看着楚宁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他和老爷子一个脾气,不会听我的。” “那我们……”阿璇眉头皱起,神情担忧。 “无碍,有我在。”楚相全淡淡言道,收回了目光,然后他的脸色一白,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阿璇见状心头一紧,赶忙上前,楚相全却摆了摆手,拦下了她,低声道:“那个人带回了吧?带我去看看。” 二人走出了阁楼,穿过一条阴暗的走廊,来到了一处假山前,阿璇弯下身子,打开了一个机关,伴随着轰隆的闷响,眼前的假山缓缓移动,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通道。 阿璇推着他,走了下去。 那似乎是一座牢房,灯火幽暗,还未走近,房中便传来了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黑暗中,一个男人被捆在木桩上,周遭似有无数双血红的眼睛亮起,围在他的周身,不断的撕咬着他。 当阿璇推着楚相全走入牢房时,那些黑暗中的生物仿佛在畏惧楚相全,纷纷退去。 男人终得喘息,他激动的看向楚相全,大声说道:“侯爷!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求你放过小的!” 楚相全目光阴沉的看着他,缓缓问道:“刘管家,我平日待你如何?” 那男人显然恐惧到了极点,赶忙说道:“侯爷待小的恩重如山!若非侯爷,小的六年前就死在了那群匪盗手中。” “好!”楚相全点了点头,下一刻他的双眼猛然睁大,脸上浮出一道道青色的经脉。 “既然我待你不薄,那你就好好告诉我!” “你是怎么敢把我楚相全的侄儿,卖给人贩的!” ------------ 第四十四章 铸魂牌 “修行之道,各有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 “小的才疏学浅,就以武道为例,为小侯爷讲解灵力外放之法的使用。” 二日午晌,侯府的院子中,花了足足半个时辰整理仪容的王大义腰身笔挺的站在了楚宁的跟前。 作为整个鱼龙城,唯一一位四境武夫,此刻他的内心万分激动。 这可是小侯爷啊! 鱼龙城的主人,也是鱼龙城的大恩人! 今日一早,收到武青的消息后,王大义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他翻箱倒柜好些时候,终于找出了当年他被评为赤鸢山第二杰出外门弟子时山门授予那件黑色武服。 这是他这辈子最荣耀的时刻,他到现在还记,那次外门弟子大比,他与吕师兄的那场终极对决,双方你来我往打了足足一个时辰,他才勉强取胜。 但那年评选的规则与往年不同,在武斗之后加赛了文斗。 王大义在这方面的造诣确实差强人意,写了一篇《赤鸢山与我》,遗憾败给了吕师兄的那篇《我的执事父亲》。 也正因如此,他失去了进入内门的资格,不得不回到鱼龙城,靠着开设武馆为生。 一晃二十年过去,那件本可以完美展现他肌肉线条的武服,如今已经有些无法包裹他的身躯。 但他还是决定穿着它去见小侯爷——除了这件见证了他人生最高荣耀的武服,王大义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件衣服能表达自己对小侯爷的敬重。 除此之外,他还特地洗了个澡,又用剩余的时间打了七八遍腹稿,以期能用最好的状态完成对小侯爷的武道授课。 “没关系,我所习的也是武道,不然也不会冒昧请王馆主上门。”楚宁看着眼前比自己足足高出半个头的中年男人,笑着言道。 “不冒昧,不冒昧!能给小侯爷授课,是在下的福分。”他连连摆手道:“那我们开始进入正题。” 楚宁闻言点头。 王大义深吸了一口气,斜眼瞟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武青,对方则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来时武青特意交代过,小侯爷的天赋欠佳,结出的灵台据说不尽如人意,他得循循善诱,免得打击了小侯爷在修行上的信心。 “灵力外放,是每个修行者都需要练习的重要对敌手段。” “此法成就的高低,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实战时能爆发出战力的强弱。” “在下修行的是赤鸢山的外门功法《冲山功》,重锻体而轻内力。灵力融于肉身,于丹府中化为血气。” “与人对敌时,只需催动灵台便可将之外放,附着周身……就如这样。”王大义说到这里,眉目一沉,身躯之上顿时弥漫一阵淡红色的血气。 “小侯爷请看!” 同时他低喝一声,他带来的两位弟子立马提起刀刃扑杀向前,直直砍在他的双臂上。 但出奇的是二人的刀刃却无法穿过那层血气,反倒被振飞出去,刀刃上也多出了两道豁口。旋即王大义又迈步向前,来到了一根他自己带来的木柱前,一拳轰出,那腰粗的木头顿时轰然断裂。 “小侯爷,这便是灵力外放。不仅可以抵御攻势,同时也能加成自己的力量。”然后王大义回头看向楚宁,憨厚笑道。 楚宁走上前来,看着王大义周身那层淡淡的血气,心头也是啧啧称奇。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在覆盖上这身血气后,王大义的力量有起码六成以上的提升。 “我也试试。”他心头意动,说着便要按照王大义教授的办法,催动体内的灵台——昨日在楚相全的府上,楚宁虽然表面上对于楚相全的话满不在乎,可他心底却明白对方并非危言耸听。 他急迫的想要变得强大,来保护这座他阿爷与父亲守护了一辈子的城池。 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可!”只是这念头刚起,一旁的王大义便赶忙叫住了楚宁。 “灵力外放之法,非同小可,初学者应是循序渐进为好,否则若是一口气调集太多灵力,掌控不及,极易伤及经脉,得不偿失。” 楚宁闻言,倒也觉王大义所言无错,便问道:“那王馆主觉得我应该先从何练起。” 王大义在来之前早已做足了功课,针对楚宁的状况也想好了办法。 他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一根木棍,递了过去:“灵力外放,分为数个境界,方才在下那手灵甲护体,是苦修多年的结果,小侯爷天赋卓绝,但也不可好高骛远,应先从这灵覆兵刃开始练起。” 提及此事,王大义不免有些自得,据他所知,四境武夫中能习得一手灵甲护体之人,少之又少。 楚宁接过木棒,却神情疑惑:“灵覆兵刃?” “既是将灵力附着于自己武器之上,用于实战时对阵杀敌。” “小侯爷所习功法与火焰相关,如果能将灵力附着其上,却不灼伤木棍,那这灵覆兵刃的法门就算是入门了。” “好!”楚宁闻言点了点头,当下闭目沉神握紧了木棍,开始尝试催动灵台。 “小侯爷莫急,慢慢尝试,先尽可能少的从丹府中抽取灵力……”一旁的王大义轻声细语的指挥道。 此刻侯府的院子四周也站满了人。 武青与赵皑皑、府衙的官员还有武馆的学徒,他们都满心期待的看着楚宁,那模样倒是比楚宁还要紧张几分。 终于,一丝灵炎被他从灵台上抽取…… 啊!!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声惊呼。 楚宁睁眼看去,入目的景象却让他不免一愣——他手中的木棍被灵炎灼烧,只是一瞬间便通体焦黑,从中断裂…… 他不免皱起了眉头,他明明记得自己在调用灵炎时,已经极为小心,只调用了一丝灵炎,却将木棍烧成这般模样。 “无碍无碍。一回生二回熟,小侯爷第一次尝试,控制不足也是正常的,我第一次时候,比起小侯爷还不如呢。” “小侯爷莫要气馁,我们再来。”就在这时,回过神来的王大义打了个圆场,一边安慰,一边笑呵呵再次递来一根木棍。 楚宁接过木棍,也深吸一口气,抛开杂念,在众人鼓励目光下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 “事不过三,小侯爷还是有进步的,至少这次棍子还没烧断……” “万事开头难,我能感觉到这次小侯爷状态明显比刚才好……” “好事多磨嘛,小侯爷明显是找到感觉了,你看这次烧出来的棍子,色泽明显没那么黑……” 在烧毁了第六十七根木棍后,楚宁不清楚自己对灵力的掌控到底有没有进步,但却能明显的感觉到王大义的状态,在渐渐崩溃。 从一开始的和颜悦色,到刚刚的笑容僵硬,此刻的王大义已是面色潮红、汗流浃背。 他知道小侯爷的天赋差,但没想到能差到这般地步。 这灵覆兵刃考验的就是修行者对灵力掌控的细微程度,一般来说一个刚刚踏入四境的武者能够准确的从体内操控出十分之一左右的灵力,就可以确保不伤及兵刃,附着其上。 再勤加练习,对其掌控精确到百分之三左右,就可以完全覆盖兵刃,用于上阵杀敌。 再进一步,精确到百分之一,就可以如他一般灵甲附体。 可以他对楚宁的观察,楚宁每次催动的灵力强度,恐怕已达他体内灵力总和的十之七八…… 毫不夸张的说,以小侯爷的资质,怕是根本不适合修行…… “要不……今天先到这里。”楚宁看着因为过于激动,身上那件黑色武服已经数处崩线的王大义,小声的提议道。 听闻这话的王大义如蒙大赦,赶忙道:“好!修行之道本就讲究一张一弛,不可贪功冒进。” “小侯爷今日进步已经很大了,我晚上回去,再给小侯爷多砍些木棍……” 说罢这话,来时意气风发的王馆主便带着一干学徒逃一般的离开了侯府。 …… 夜色渐深,侯府的院中时不时亮起一阵火光,却又转瞬熄灭,然后冒起一阵黑烟。 是楚宁还在练习灵力外放的法门。 随着有一个木棒被烧成焦炭,此刻楚宁的脚下已经堆满了被木料燃尽后的灰烬。 整整一日的练习,让他也渐感疲惫,可成效缓慢。 他暗暗计算过,第一次催动灵炎时,他调用出的力量是灵炎全部力量的百分之一,一日的练习下来,勉强能精确控制在千分之三左右,却依然还是会烧毁木棍。 恐怕再得将控制灵力的精度提高十倍左右,才能勉强达到王馆主的要求。 唉…… 修行果然好难。 想到这里,鱼龙城的小侯爷不免叹了口气。 接着他又咬着牙练习了半个时辰,直到精疲力尽,这才洗漱一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中的书桌上摆着一块巨大的木料,那是从玉鼎观的青官木上切下的木心,是整个青官木最核心,能量最纯粹的地方。 楚宁这些日子看过很多杂书,里面提及了很多新奇的玩意,让他有些手痒难耐,总想将里面所见的事物付诸实践。 玉鼎观中的香炉虽然是制造墨甲的云纹铜所铸,但熔炼需要特定的炉灶,百废待兴的鱼龙城目前显然是掏不出钱来购买此物的。 用灵穹玉给岳红袖与赵皑皑雕刻神像的事,倒是已经安排人在做,也无需楚宁挂怀, 眼下能让楚宁过过手瘾的就只剩下这青官木了。 《养鬼录》中有记,青官木属阴,生长时会吸收太阴精气,故而与亡魂契合。 是制造铸魂牌、养魂幡的绝佳材料,后者工艺复杂,同时还需要其他材料配合,楚宁暂时无法制造。 但这铸魂牌相对简单,可用于温养亡魂,培育鬼卒鬼将。 虽说楚宁眼下没有合适的亡魂作为培育对象,但他毕竟身负府司天的魔纹,日后必然免不了会与鬼物打交道,早些备上总是没错的。 再说了,褚兄他万一…… ------------ 第四十五章 幽罗天 铸魂牌雏形的制作工艺相对简单。 无非便是将之雕刻成玉牌的形状,然后根据功效的不同,在纹饰上的处理做出些相应的变化。 雕刻这件事,楚宁并不太擅长。 在沉沙山时,灵骨子有用弟子遗骨雕刻玩偶的变态癖好,为了迎合灵骨子,楚宁也不得不尝试此道,当然他用的是木头。 但他做得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在细节处,对力道以及刻刀的把控。 说到底,这是一个精细活。 可经过一天对灵力掌控的练习,楚宁惊奇的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似乎有了显著提升。 他能比以前更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手中的刻刀也有一种如指臂使的轻盈感。 阿爷曾说过,一法通万法通。 楚宁此刻越发感觉到这句话的份量。 他暗暗想着如果自己能将对灵力控制的精度再提过数倍,那不仅可以做到灵覆兵刃,日后对武器以及其他器具掌控也会相应提升。 嗯,修行果然是益处无穷。 自己才刚刚入门比起寻常修行者还差那么远,便有这等功效,可想那些修行天才该是何等惊艳绝伦。 日后也要加倍努力才是! 楚宁暗下决心,同时手上的活计也并未停止。 很快就雕刻出了一枚铸魂牌的雏形。 …… 当然这只是开始。 铸魂牌的雏形雕刻好后,还需要在其背后雕刻灵纹。 才能引动铸魂牌中的阴气,滋养亡魂。 不同的灵纹功效不同,对铸魂牌中亡魂的带来的成长方向也大有不同。 而一个铸魂牌,最多可以铭刻九个不同的灵纹,也就是说可以给亡魂带来九种增益。 只是灵纹虽然不比魔纹,但也极为复杂繁琐,同时还要考虑不同灵纹彼此的兼容性,所以楚宁衡量自己的能力后,决定只刻下三道最基础的灵纹,全当练手。 分别是养神、锐意、聚煞对应着强健神魂、提升意志以及聚煞养魄三种功效。 但即使如此,楚宁依然耗费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将三道灵纹雕刻完毕。 做完这些,他已是大汗淋漓。 此刻距离铸魂牌完成,还差最后一步——在其正面的两侧刻下祷文,求得幽罗天的赐福与认可。 幽罗天乃是天道化身至高天的分身之一,主管冥河九幽,万物灵魄。 此等铸魂的法器若无他赐福,功效起码下降三成以上。 楚宁本着今日事今日毕的原则,深吸一口气后,再次回忆起了《养鬼录》中的记载——幽罗祷文,需以蕴含阴气的灵力铭刻,阴气越是纯粹,铸魂牌的品质也就越高。 楚宁修炼的《紫气正阳功》至阳至刚,与此背道而驰,自是不妥。 体内魔血虽然契合阴气之说,但蕴含魔性,恐让鬼物沾染,化为凶物。 念及此处,楚宁不免有些犯难。 正苦恼间,他忽的眼前一亮,暗骂自己糊涂。 “红袖姐姐,你在吗?”他看向屋中,低声问道。 “嗯。” 轻柔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下一刻一道红色的身影飘然而至,来到了楚宁的跟前。 七八日的时间过去,岳红袖所散发的红色气息已经能覆盖大半个鱼龙城,似乎也是得益于此,她的身躯愈发凝实,气息也比起一开始浑厚了许多。 只是她似乎已经忘记了生前的经历,整个人宛如一张白纸。 此刻她歪着头看着楚宁,目光询问。 “帮我写几个字,红袖姐姐,你记得怎么写字吧?”楚宁问道。 岳红袖是阴神之躯,阴气浓郁,显然是最合适的铭刻祷文的人选。 “嗯。”岳红袖点了点头,从楚宁的手中接过了那枚木牌。 “这边和这边。”楚宁指了指木牌两侧的位置,又在纸上写好了祷文的内容,递了上去:“就写这个。” 岳红袖只是瞟了一眼,便点了点头,旋即将目光投注在木牌上。 只见她的长发忽然扬起,一股阴冷的气机自她体内溢出,双眼泛起森白的光芒,同时那木牌的两侧便开始浮现一个个黑色的字迹:幽罗为证,魂宿此牌;契通阴阳,不悖伦常。 “成了?”楚宁见状心头有些激动,这还是他第一次按照书中记载,完成一个物件的制造。 虽然可能功效不佳,但对楚宁的意义却极为重大。 他有些急不可耐的伸出手,想要看一看最终的成品。 可手还未触摸到铸魂牌,那铸魂牌上却忽然传来一股可怕的威压。 …… 大夏以南,有无数藩国林立的桓界山外,有一条巨大的沟壑,贯穿整个地面,宛如一道巨大的天堑,将大夏天下与对面那方世界生生斩断。 南疆居民将这条巨大的沟壑,称之为天尽隙,意指大夏天下行至于此,便已至尽头。 关于天尽隙那一头到底有什么,藩国中的百姓会告诉你很多不同的答案。 有人会说那里有与大夏天下一般繁华广袤的另一座天下,也有人会说那里是天道化身至高天的居所,更有人说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虚无。 但无论他们多么言之凿凿,这个问题的答案始终没有定论。 可如果你问他们那道看不到底的天尽隙中有什么的话,所有的藩国百姓都会异口同声的给出一个答案——不夏! 那是藩国语,意为灵魂归息之地。 此刻,天尽隙深处,无尽的黑暗中,一双眼睛忽然睁开。 她仿佛沉睡不止多少个日月,睁开的双眸中泛起些许疑惑。 “府司天已死,与幽冥有关的一切权柄都已被天道收回,为何这天地间还能诞生出一尊不受四方天下管辖的阴神?” 那双眼睛的主人喃喃说道,声音轻柔且魅惑。 “有趣,你这样的存在竟然还敢向我祈求赐福,当真胆大包天。” “不过这方天地安静得太久,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敢忤逆至高天的家伙,这么抹去是不是太可惜了点?” “既然你有这般勇气,那我便予你些奖赏。” “让我想想……” 她这样说着,眼前便浮现出了一枚铸魂牌的虚影。 “养神、锐意、聚煞……” “如此低阶的灵纹,还需我来亲自赐福?嗯……现在的生灵啊,还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 “养神?什么品阶的亡魂还需担心灵体消散?这么滋养什么时候才能神魂常驻,换一个吧。” 她此言一落,铸魂牌上名为养神的灵纹开始扭曲,很快便化为了一个全新的神纹——永劫。 然后她又看向下一道灵纹。 “锐意?意志不艰确实难成大事,那就……” 锐意的灵纹化为了神纹——神孽。 “聚煞?煞气这种低级灵力能对亡魂有何益处,再换一个。” 聚煞的灵纹化为了神纹——业海。 做完这些,那双如含星辰的眼睛泛起了笑意。 “小家伙,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我已经开始期待至高天气急败坏的模样了……” 她这样说道,发出一阵轻笑,双眸亦在这时缓缓合上…… 天尽隙也在这时,再次归于死寂。 ------------ 第四十六章 厄弥降世 那股自铸魂牌上涌出的威压极为恐怖,就仿佛一座大山忽然落下,悬于头顶。 那一瞬间,楚宁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一般,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的脑海除了那股发自灵魂的恐惧外,再无任何念头。 幸运的是那股威压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几息光景,便又如潮水般退去,若不是此刻那已湿透的后背,楚宁甚至会怀疑方才发生的一切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你刚刚感觉到了吗?”楚宁喘着气看向身旁的岳红袖。 “嗯?”岳红袖眨了眨眼睛神情疑惑。 从她那轻松的模样看来,她显然并未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威压。 但楚宁仍然心有余悸,脸色苍白。 “给。”岳红袖见状,皱起了眉头,将手中的木牌递还了过来,又不忘嘟囔一句:“你……你小气。” 显然是误以为楚宁是在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归还铸魂牌而气恼。 楚宁闻言回过神来,正要解释,可这时却感觉到手中的事物异常的冰凉。 他注意力被其吸引,定睛看了过去。 只见手中的铸魂牌外观并无什么变化,只是隐隐有灰色的气息流转,这应当是得到幽罗天赐福后的加持。 他又将之反转,打量起背面,上面的灵纹轨迹明显发生了变化,楚宁仔细的看了半晌,却是无法将之与自己在《养鬼录》上所见的任何一道灵纹联系在一起。 应当是铸魂牌在完成的刹那,阴气贯通时产生的力量,让灵纹轨迹发生了偏移。 这种事并不少见,尤其是在新手身上,灵纹雕刻得不够规整、亦或者灵纹轨迹不够清晰都会造成灵纹失效的现象。 楚宁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岳红袖似乎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铸魂牌,眼里满是欢喜,却又碍于方才的误会,不好开口。 “红袖姐姐,你想要这个?”楚宁问道。 “嗯。”岳红袖点了点头。 楚宁笑道:“你如今已是阴神,这东西对你用处不大,不过你驱使的那些亡魂倒是用得上。” “但此物灵纹失效,只有些许温养亡魂的作用,你若是需要,可以等我明日做个更好的给你。” 岳红袖眉头微皱,盯着楚宁:“你……很小气!” “……”楚宁有些无奈,现在的岳红袖脾性与小孩无异,许多时候反倒需要楚宁哄着她,就像小时候她哄着楚宁一般。 “既然红袖姐姐喜欢拿去便是。” 岳红袖接过铸魂牌,顿时眉开眼笑,她将之挂在腰间,旋即伸手一指:“进去。” 顿时,她的体内十余只阴魂猛地涌出,遁入那铸魂牌中。 “你……一点点……小气。”然后她看向楚宁,一脸认真的给出了新的评价。 然后身形一闪,化作红光散去。 楚宁闻言不由得面露苦笑,而连续高强度的修行与雕刻带来的疲惫感也在这时如潮水般袭来,他打了个哈欠,倒在了床上,死死的睡了过去。 …… 接下来的几天。 折冲府未有再起事端,被拆了道场的玉鼎真人也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再出现过。 鱼龙城仿佛真的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楚宁让唐万带着一群青壮在城西尝试开垦荒田——虽然折冲府已经归还田产,但这几年因为玉鼎真人肆意吸收鱼龙城气运的缘故,土地收成极差,百姓们想要明年能够日子宽裕,就只能辛苦些多耕种一些田地,然后静待气运慢慢恢复。 楚宁则又尝试做了几个铸魂牌,很成功,灵纹运转也正常,他本想赠予岳红袖,可对方却对此毫无兴趣,只是美滋滋的把玩最初的失败品。 大抵是因为,那个铸魂牌是自己的第一个作品,红袖姐姐觉得意义重大,看样子我在她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楚宁这样猜测道。 剩下的时间,楚宁怎会在王大义的指导下继续练习灵力掌控的法门。 几天下来,他对灵力精度的控制已经从千分之三提升到了千分之一,虽然还是不能达到灵覆兵刃的“指标”,但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楚宁就很满足了。 鱼龙城中一切似乎都走向了正轨,除了…… “放我出去!” “我要见师尊!” “阻我大道!你们都得死!” 楚宁才走到县衙门口,里面便传来阵阵叫骂声。 “小侯爷!你可算来了!”一脸肥肉的唐万忙不迭的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楚宁问道,今日一大早,他就收到了唐万的消息,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唐万苦着脸道:“这群小祖宗太难伺候了,每天一睁眼不是哭就是闹,张口大道,闭口师尊,你说吵吵闹闹也就罢了,偏偏昨天夜里,有几个家伙还忽然像是得了恶疾一般,浑身抽搐,嘴里叫唤个不停……” 楚宁点了点头,随着唐万走入了府衙的牢房。 一群道童见到楚宁,愈发激动,纷纷冲了上来,隔着铁栏,在两侧不断咒骂:“楚宁,你毁我大道!你不得好死!” “师尊会来救我们的!” “等他老人家回来,一定会把你炼成人丹,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骂得兴起,诸多不堪入耳的话,响彻不觉。 唐万赶忙掏出腰间的长鞭,朝着两侧挥去,嘴里大吼道:“再叫!再叫老子把你们皮剥了!” 长鞭挥动,将道童抓着铁栏的手刮出血痕,吃痛之下,众道童倒也安静了许多,纷纷退回牢房深处,可看着楚宁的眼中依然写满了怨毒之色。 “小侯爷,我觉得这些小兔崽子,应该是中了邪,你可莫往心里去。” “谁不知道你是咱们鱼龙城的大恩人,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然后他又一脸谄媚的看向楚宁,讨好言道。 楚宁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道:“带我去看看那几个发病的。” 唐万赶忙应是,领着楚宁来到了最里侧的牢房,随着火把点燃,楚宁看清阴暗狭小的牢房中有七八个孩童被五花大绑的扔在角落。 “这些小兔崽子发起病来六亲不认,逮到谁咬谁,连自己都啃,卑职也没有办法,只能把他们这么捆起来。”唐万苦着脸解释道。 “连自己都啃?”楚宁一愣,想到了某些事情,快步走了上去。 “可不是嘛!嘴里还神神叨叨的念个不停。卑职只能让周老头开了些助眠的药,给他们灌下去,这才消停了一会。”唐万越说越是委屈。 “念个不停?他们念什么了?”楚宁蹲下身子,打量着一位昏死的道童,眉头渐渐皱起。 “什么弥降世……”唐万仔细的思索了一会,却记不真切。 “厄弥降世。”楚宁却忽然说道,同时伸手拉开了那道童的眼皮,仔细观察着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球。 “对对对。”唐万闻言,顿时想了起来:“厄弥降世,祭身成丹,共赴大道!” “小侯爷你怎么知道?”他又不免有些疑惑。 在那日对付玉鼎真人时,这些道童就曾高呼过这个名讳,不过楚宁却没有与唐万解释。 只是又转头观察起其余几位道童的状况。 …… “小侯爷,你这就走了?不再多坐会?”府衙的大门前,唐万一脸紧张的跟在楚宁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楚宁回头看了他一眼,满脸肥肉的县尉大人神情略显尴尬,不知为何每次面对楚宁时,他总有一种仿佛自己心思被对方洞穿的局促感。 “唐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楚宁眯眼笑道。 唐万挠了挠头,这才言道:“小侯爷,不是卑职跟你倒苦水,你是不知道,这些小兔崽子闹腾也就罢了,他们的父母隔三岔五也来我这里堵门,又哭又闹的想要让我把他们孩子放了,我这一边要带人开垦田地,一边又要应付他们的父母,可真是焦头烂额。” “而且这么百来号人,吃喝拉撒全在县衙,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些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能吃,再这么吃下去,我这县衙……” 说到这里唐万声音渐小,只是可怜巴巴的盯着楚宁,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楚宁倒也理解对方的苦衷,思索了一会后,说道:“钱的事我会想办法,这些道童的父母那边,我也会亲自去一趟,让他们近期不要来县衙。” “这些道童身上古怪,在没弄清楚之前,不能放,唐大人你得派人盯紧了。” “有小侯爷这句话,卑职就放心了!小侯爷你也放心,卑职以性命担保,只要我唐万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让这些小兔崽子们走出我这县衙大牢!”唐万说着,还豪气干云的拍了拍胸脯。 楚宁笑了笑,没再接话,正要转身离去。 可就在这时,长街尽头传来铁器相击的锐响。 楚宁与唐万侧头看去。 只见街尾处,一只铁蹄踏碎青砖,旋即百余骑甲士手持战旗,破开晨雾,疾驰而至。 大批士卒紧随其后,步伐沉重,犹如闷雷。 他们来到了楚宁跟前,旌旗猎猎,宛如黑云压城。 那时最前方的两骑退开,两位身着甲胄的男子驱马缓缓走上前来,为首之人上下打量着楚宁。 忽的双目圆睁,暴怒喝道。 “楚宁!” “你好大的胆子!” “杀折冲府命官,毁城隍庙宇,聚众谋反,本节度使今日便要拿你人头,以儆效尤!” ------------ 第四十七章 赵神机 这段时间,庞绝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一个月前,随着龙峥山那位山主迈入十境,一人一刀,闯入敌阵,连破十二座蚩辽战阵,斩下了两位蚩辽上蛮的头颅。 自此,云州焦灼的战事迎来转机。 大将军邓异领大军配合着失地境内的义军趁机连下数城,不仅将蚩辽人赶出了云州,还夺回了些许幽州失地。 这是三十年来割让莽州,又丢失幽州后,大夏第一次从蚩辽人的手中收复失地。 一时间朝野震动,陛下先是连下两道谕旨,为邓异加官进爵。 紧接着又将其妻母封为诰命夫人,其女更是破例被提为郡主,独享三城封地。 自此,邓异于这大夏朝堂之上,可谓是独享圣眷,风头无两。 而于此之前,云州战事焦灼时,邓异曾多次来信,希望庞绝能组织军队与物资支援云州。 偏偏褚州各方以及庞绝背后那位大人,皆认为云州之战已无胜算,故而对于邓异的求援视而不见。 如今他一纸奏疏将此事呈于陛下御前,朝廷多方责问,让庞绝应接不暇。 他付出了诸多代价,终于算是勉强平息了此事。 也终于有时间,来收拾这个在自己焦头烂额之际,于他的后院放火的家伙。 …… 庞绝带着满腔怒火而来,打定主意要拿下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侯爷,以震慑因为邓异奏疏而骑墙观望的褚州众人。 为此他带来了八百精锐,决心荡平一切阻碍。 只是如此浩浩荡荡的场面,配上自己杀气腾腾的怒斥,足以让着褚州境内,他所认识的每一个达官显贵,当场跪地求饶。 但眼前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好一会后,方才幽幽问道:“你说完了吗?” 那般平静的态度,让庞绝反倒一愣。 “放肆!” “楚宁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你所作之恶,罄竹难书,如今大祸临头,不思跪地悔过,安敢与节度使大人如此说话!”庞绝身旁那位年纪四十出头男子猛然发难,他咬牙切齿的说着,双目赤红,握着缰绳的手咯咯作响,显然是在极力压制自己心头的愤怒。 楚宁侧头看向他,目光审视。 “你是王宣。”虽然从未与之见过,但对方那与王参有五分神似的容貌以及这异常愤怒的态度,让楚宁很轻易的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王宣对此也并不惊讶,他面露冷笑,神情怨毒的盯着楚宁:“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你就应该知道,今天你必死……“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后却有一道红光骤然亮起。 …… 庞绝也知王宣对楚宁恨之入骨,倒是并未阻拦对方越俎代庖呵斥楚宁的行为。 这点容人之心,庞绝还是有的。 只是王宣的话说道一半忽然停住,点点炙热的事物也在这时洒在了庞绝的脸颊上,他疑惑的转头看去。 只见一位红衣女子,悬空而立,以手做刀,斜划过王宣颈项,一道血线被拉出,在半空中崩散。 然后,王宣的头颅便从马背上滚落,重重摔在地面。 战马受惊,扬起马蹄,周遭甲士也回过神来,赶忙抽出刀刃,高呼着:“保护节度使大人!“ 众甲士冲杀向前,只是鱼龙城狭窄的街道显然并不适合骑兵作战,那红衣女子身形一闪,一道血气涌出,众人胯下战马发出嘶鸣,冲撞做一团,不少士兵摔下马背,而身后的重甲士兵,因为前方骑兵方正的混乱,也难以上前,反倒让场面愈发的混乱。 作为将领,也作为节度使。 这个时候的庞绝理应喝止众人,调整军阵,但他却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脑袋一片空白。 折冲府都尉,朝廷的五品命官。 就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简直难以想象,有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当着他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几乎颠覆了他的认知。 以至于许久,当身后的甲士在混乱中踩死了两位同伴后,他方才回过神来。 “我还在担心王大人不会回来了。” “幸好有节度使大人,不然以如今鱼龙城事务繁忙的程度,我恐怕近期很难抽出时间前往州府寻他。”同时楚宁的声音传来。 庞绝抬头看去,却见那少年正一脸真诚的看着他。 顿觉荒谬的庞绝眼中终于燃起了怒火,他看了看立在楚宁身后的那位红衣女子,以他的眼界自然是看出了对方的根底——是一只鬼物。 “楚宁!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老夫的面前驱使鬼行凶杀人!” “老夫今日若不杀你,枉负陛下圣恩!” 庞绝头上的白发猛然扬起,他怒目大喝,宛如一头发怒的雄狮。 同时周身浓郁的杀机奔涌而出,背后一头凶兽之相也猛然浮现。 与赵皑皑那唤出的白虎虚影不同,庞绝唤出的凶兽,身形凝实毛发可见,仿佛拥有实体一般。 灵力化形! 那是七境武夫方才有的恐怖手段。 毕竟是手握一州兵权的重臣,若是没有足够的修为傍身,又怎配得上如此高位。 “你杀不了我。”楚宁却在这时摇了摇头,轻声言道。 庞绝面露冷笑,他堂堂七境武夫,背后还有八百精锐雄兵,怎可能奈何不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小子,和老夫虚张声势,你还嫩了些……”他狞笑说道,周身气息一凝,就要出手。 可这时,楚宁却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朝着庞绝轻轻一抛。 庞绝下意识的伸手接过,定睛一看,是一枚古铜色的令牌。 左侧写着:从龙有功。 右侧写着:封妻荫子。 中央一排大字:一等公侯。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袭杀朝廷命官,你以为靠着区区侯位,就能逃过此劫?”庞绝不屑说道,看向楚宁的目光中满是嘲弄。 楚宁不语,只是朝着庞绝比划了一个翻面的动作。 庞绝一愣,翻过令牌,看向北面,只见北面上印着四个大字——丹书铁券! 他的双眼顿时瞪得浑圆,脸上写满难以置信之色。 丹书铁券,是大夏朝廷颁给有大功之臣的免死金牌,持此物,哪怕是谋逆这等株连九族的大罪理论上也可免除一死。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 持有此物,被满门抄斩的,在大夏历史上也绝非个例。 但至少,杀与不杀,只有大夏皇帝可以决定,其余人都无权定夺。 可他想不明白的是,很早之前,他就查过楚家的底细,只是个闲散公侯,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朝中出任过一官半职,属于那种早就被朝廷遗忘的边缘人物。 他们到底立下过怎样的功劳,能被赐下这许多王公都不敢奢望的丹书铁券? 要知道,即使是那位如今炙手可热的邓异,也远没有这样的荣幸。 “而且……我觉得你其实现在应该跪下来,比较好。”庞绝还处于震惊之中,楚宁的声音又忽然传来。 有些发懵的庞绝抬头看向楚宁,却见对方指了指令牌的下方。 庞绝几乎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只见那丹书铁券四个大字之下,竟然还有一排小字。 不似刻印上去的,更像是某位修为高深之辈,以灵力在其之上刻下的。 那排小字是这样的。 身无王爵者,见此牌,如朕亲至——赵神机。 在看清那个名字的瞬间,庞绝一个哆嗦,手中令牌险些脱落。 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大夏那位开国太祖的名字正好也叫…… 赵神机! ------------ 第四十八章 长跪不起 “阿宁,离开鱼龙城吧。” 房间中的烛火明亮,映照在男人苍白的侧脸。 那一刻,他看上去竟有几分卑微。 仿佛一个老人在乞求自己那顽劣的孩子浪子回头。 楚宁费了些力气,才压下这忽然涌上心头的荒诞念头。 “去哪里都好。” “只要你愿意隐姓埋名,从此不再以鱼龙城侯爷的身份自居,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金钱、美人亦或者力量。”男人加重了砝码。 但楚宁却很坚定了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鱼龙城,也是阿爷与阿爹的鱼龙城。” “当然曾经他也是阿叔的鱼龙城。” “我哪里也不会去。” “我会守着他,就像阿爷与阿爹那样!” 他说完这话,站起了身子,转身就要走出房间。 在推开门的刹那,身后却传来一阵破空之音。 他警觉的回身,接住了飞来的事物,定睛一看却是一枚古朴的令牌。 “这是……”楚宁的身子一颤,瞳孔骤然放大。 “老头子在时,我曾无数次告诉过他,我才是继承侯位的最好人选。” “可惜老头子有眼无珠,看不明白。” “既然你活着回来,那我们就好好比试一场,让老头子好好看,当初他的决定是如何荒谬。” “拿着它,这一次我会光明正大的从你手上将它夺走!” …… 几日前的场景在楚宁的脑海中闪过。 以往,他虽然听爷爷提及过楚家的先祖曾追随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过赫赫战功。 但想着楚家偏安一隅的境况,楚宁一度认为那是爷爷在夸大其词。 直到昨日见到令牌背后的丹书铁券,楚宁方才确定自家祖上是真的阔绰过。 只是不知道中间哪个游手好闲的混蛋,把家业败到如此境地。 而最让楚宁想不明白的是,楚相全手握着令牌这么久,显然是知道丹书铁券的存在的,他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看不懂自己这个二叔了…… “罪臣庞绝有眼不识泰山!请太祖皇帝恕罪!”而就在这时,身旁一声惊惧万分声音传来。 却是那庞绝跪伏在了楚宁跟前,双手伸出,将令牌递还了上来。 一旁的唐万看得是目瞪口呆,只觉这短短一刻钟不到发生的一切,比他昨天夜里在被窝里看的彩绘话书还要刺激百倍。 庞绝出现时,他想着怎么和楚宁撇清关系。 楚宁杀了王宣时,他在思考上下级的关系到底在不在九族之列。 而现在,当庞绝恭恭敬敬的跪在楚宁面前时,他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跪在楚宁面前,说出那句:“万漂泊半生未遇明主,公若不弃愿……” …… 楚宁回过了神来,他伸手接过了令牌,放入怀中,却并未出言让庞绝起身。 他踏步上前,看向周遭那些同样满脸疑惑的甲士,伸手指去,同时回身问道:“他们不跪吗?” 庞绝低着头,脸上愤懑之色几乎要溢出脸颊,却只能咬牙喝道:“给我跪下!拜见侯爷!” 众甲士不明所以,却只能纷纷下马,单膝跪地。 “聊聊正事吧。”楚宁依然出言要众人起身的意思,而是转头看了一眼一旁发懵的唐万。 唐万倒是有几分机灵劲,一溜烟的跑回县衙,招呼起同样一群在县衙门口目瞪口呆的衙役,端来了一张太师椅与案台,以及诸多准备好的卷宗,放到了楚宁身前。 楚宁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在那庞绝的身前坐了下来,配上案台与庞绝板正的跪姿,颇有几分官老爷审讯犯人的架势。 “这是折冲府三年来欠下鱼龙城的欠款,节度使请过目。”楚宁翻出了一份附有欠款名目的卷宗递了上去。 庞绝接过卷宗定睛看去,只见欠条之上写着两万三千两的名目。 “折冲府怎么可能欠下这么多银钱!”庞绝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楚宁。 “上面有折冲府的官印。”楚宁伸手指了指卷宗的末尾,提醒道,同时默默从怀里掏出了那块令牌,放在了案台上。 庞绝:“……” “哦,这里还有折冲府三年租用鱼龙城田地的欠款,共计三万一千两,上面也有折冲府的官印。”楚宁又递出一份卷宗。 庞绝脑袋发懵,忽然觉的王宣这个混蛋这确实有些该死。 他这样想着,咬着牙,压着火气,说道:“既有官印,便做不得假,卑职这就派人去银库为侯爷取来银票,只是数额巨大,恐怕一时半会……” “无碍。”楚宁甚是善解人意的说道。 庞绝暗暗长舒一口气,他自然不会真的把这么多钱交给楚宁,无非是熬过眼前这一关,再寻他法对付楚宁罢了。 “这是玉鼎真人三年来炼制尸丹的物证,有在玉鼎观密室发现的尸丹痕迹,也有在欢宵亭份香炉中发现的香灰,其中成分我已找人寻了二羊几个最大的炼丹铺做了公证与检验。” 只是庞绝还未从刚刚的波澜中恢复过来,楚宁又递来了一份卷宗。 庞绝心头一跳,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此事要是做实,且不说会毁了他在褚州最赚钱的生意,单是玉鼎真人是他举荐给朝廷这件事,就足够他好好喝上一壶。 “此事……”他仰头看向楚宁,就要说些什么。 楚宁却又递来一份卷宗:“只是玉鼎真人蛊惑孩童的卷宗,上面有百对孩童父母的口供。” 庞绝阴沉着脸色大致扫了一眼卷宗上的内容,口供详实,如果真的落到有心人的手里,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 虽然心头百般不愿,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做出低头服软姿态,准备向楚宁求情。 “哦,我忘了,这事不归节度使大人管。”楚宁却在这时收回了两份卷宗:“日后我得空,再直接呈于陛下吧。” 庞绝这样的老狐狸,自然明白这是楚宁在告诉自己,他手里握有了他的把柄。 只是他纵横官场数十载,没想到今日却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手下翻了船,那种极致的屈辱感,让庞绝愤懑到了极点。 “不过这里倒是有份卷宗,得让庞大人签字画押。”楚宁的声音再次传来。 此刻的庞绝已没有了半分反抗的心思,默默的接过卷宗定睛看去。 内容很长,罗列了大量折冲府三年来在鱼龙城为非作歹的证据,其中大多数都足以让王宣父子二人被凌迟处死。 庞绝对此并不意外,唯独在看到卷宗末尾的那段话时,他却身子一颤,瞳孔剧烈的收缩,脸上浮出畏惧之色。 那段话是这么写的:折冲府为祸鱼龙城种种恶行证据确凿,祸首王宣父子现已伏诛,予以结案。 纸上笔墨早已干透,显然是在十余日前就已写好。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楚宁回到鱼龙城也就十余日的时间,这个家伙在那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杀死王宣父子,并且笃定自己会在这结案卷宗上签字画押…… 他简直难以想象,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怎么会有这么深的算计。 那一刻,忽觉浑身气力尽失,再无任何侥幸的取出自己的官印,盖章画押。 收回卷宗,细细看了一眼的楚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站起身子:“有劳节度使大人跑这一趟了。” 身旁的唐万机灵得紧,第一时间招呼衙役上前收走案台与卷宗。 然后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庞绝与诸多甲士,好心提醒道:“侯爷,庞大人还跪着呢。” 庞绝闻言,也觉事情到了这一步怎么也该告一段落了,施施然的便要起身。 可楚宁却在那时晃了晃手中的令牌淡淡说道:“不急。” “庞大人不是说调配银两需要时间吗?” “那就让庞大人跪在这里,等什时候还清欠款,什么时候再起来不迟。” ------------ 第四十九章 开诚布公 “楚相全!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楚家哪来的丹书铁券!?这种事你能不提前知会我?”楚家府邸,庞绝气急败坏的坐在主座上,伸手猛捶着茶台。 身下两位模样乖巧的侍女正小心翼翼的撩起节度使大人的裤腿,将之放入了打好的热水中,仔细的清洗着。 “奇耻大辱!” “老夫当年进宫面圣,陛下还知道体恤老夫,赐了座椅!” “他楚宁,竟然敢让老夫在大街上跪了足足八个时辰!” 说到这里,年过六旬的节度使下巴处的胡须抖动,脸色铁青。 “你们鱼龙城也尽是刁民,竟然有路过的孩童问我是不是尿了床,才被罚跪的!” 楚相全:“……” “老家伙在世时,对属下处处提防,属下不曾见过那令牌,更无从知晓令牌上竟然还有一份丹书铁券。”在稍稍整理好思绪后,楚相全低声解释道。 庞绝眯起了眼睛,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病殃殃的男人,似乎在衡量对方所言的真假。 但遗憾的是,与往常一样,他还是不太看得透这个男人。 “楚相全,老夫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你在天乾山做出了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是怎么让天乾山留你一条性命的,今日老夫终于明白了当年你爹是靠什么保下你的命的了!” “你如此聪慧,难道当初就没有有所怀疑过?”庞绝继续试探道。 楚相全低下头:“当局者迷,楚家世居鱼龙,远离朝堂,这等浩荡天恩,岂敢妄想。” 他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就像是一个世代务农的庄稼汉,不会去想自己家的地下是不是藏有百万黄金一般。 太祖亲赐的丹书铁券,确实不是寻常公侯可以奢望的东西。 “老夫暂且再信你一次。”庞绝于说着,双脚从盆中抬起。 脚下跪着的两位少女见状,脸色微变,但还是解开胸前的衣衫,恭敬的将这位节度使大人的脚抬起,放入胸中。 庞绝面露迷醉之色,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此子年纪虽小,城府却极深,留之必成大患。” “不过他身上有太祖皇帝留下的丹书铁券,我需要一个足够好的理由,让他死得旁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楚相全闻言眉头一皱,这一幕被庞绝尽收眼底:“怎么,舍不得?” “若非我那家奴贪图钱财,三年前他就应该死了,只是属下也从未想过会有丹书铁券存在,一时间确实还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能让楚宁束手就擒……” “那就去好好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老夫。“ 楚相全点了点头,态度恭敬:“那真人……” “废物一个,弄丢了凰血玉也就罢了,还留下了把柄,让老夫为人所制,如今他做的事已经藏不住了,找出来杀了,免得惹祸上身。”庞绝寒声说道,脸上浮出怒色,显然对于玉鼎真人的种种行径,早有不满。 楚相全低着头:“可是,真人的丹药是大人最重要的买卖……” 而就在这时,庞绝身下的女子忽然身子一颤,栽倒在地。 楚相全侧头看去,只见那少女脸色惨白,仿佛正处于极度寒冷中,双手环抱着身躯,不断打着颤。 庞绝面露嫌恶之色,一脚踢出:“没用的东西,枉我每日以火蛇喂养你,给我带走,放入火狱!” 当下便有两位甲士走出,架着昏死过去的少女,退出了房间。 而一旁的另一位少女,虽然同样浑身打颤,但似乎更畏惧庞绝空中的火狱,她颤抖着赶忙将对方的另一只脚抬起,一同放入自己的胸前。 庞绝则在这时再次露出满意之色,伸手抚摸着那满脸恐惧的少女,柔声道:“还是你最乖巧。” 然后,他转头看向楚相全:“他那点微末的炼丹术,我早就让我门下豢养的炼丹师破解了,留着他不过是摆在明面以防万一的替死鬼,如今也该他发挥最后作用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庞绝顿了顿,嘴角浮出笑意:“我这个人素来惜才,相全啊,我很看好你,所以不要让老夫等得太久,否则若是向抛弃玉鼎真人那么抛弃你,老夫会很心疼的。“ …… 随着府门合上,庞绝带着他的精锐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楚府。 “侯爷,这老匹夫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身后的白衣女子眉头紧皱,眼中杀机毕露。 楚相全面色平静:“无碍,毕竟是节度使,若是这点威风都不让他耍耍,这节度使不白做了吗?“ 说罢这话,他侧头看向身旁的空地,又开口言道:“你说对吗?玉鼎上神?“ 那处的空间一阵扭曲,一位身着红袍的虚影缓缓浮现。 正是那位玉鼎真人! 只是此刻他没了往日那般威风凛凛的法相,一身红袍色彩暗淡,上面布满霉点,周身的皮肤上泛起黑斑,时不时有蛆虫从腐烂的皮肉下钻出,唯有脸上正中贴着的那张符箓倒是依旧金光夺目。 “这三年来,我为他赚的白银百万两计,想不到他过河拆桥起来,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那时,玉鼎真人阴沉着脸色,声音沙哑的言道。 “世态炎凉,古来同理,上神历经数百载春秋,这道理不应该不懂。“楚相全慢悠悠的言道。 玉鼎真人听出了楚相全话中的讥讽,他并不喜欢这个往日对自己恭顺有佳的男人此刻戏谑的态度,但念及自己如今的处境,他还是压下了怒火,看向对方:“庞绝已经掌握了我的丹方,你无需依靠我给你续命,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把我交给庞绝。“ “当年是我在阴酆山请真人出山,又岂能这么弃真人而去?“楚相全一脸诚恳的言道。 这模样,却是有几分像那个喜欢装傻充愣的楚宁。 玉鼎真人一愣,旋即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楚相全,都这个时候,你还把老夫当傻子吗?老夫现在是虎落平阳不假,但不代表老夫会如无头苍蝇一般由你摆布,如果你想要与我合作,那最好拿出些诚意来。“ 楚相全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确实有必要开诚布公一下。“ 旋即,他看向对方,那双暗沉的眼眸中忽然爆出一道神光:“那不如我们先聊一聊,当年你献祭掉整个鱼龙城,是打算和那只大魔,交换什么?” ------------ 第五十章 盘龙关 “圣女大人,属下觉得你最近有些沉迷男色了。” “当然属下不是说你不可以有一点自己的小爱好。” “但俗话说得好,暖男乡是英雌冢,你如今已入五境,结出了圣纹级的道种,九魔山飞升圣山的千年夙愿,眼看着就要在你身上实现了,岂能因小失大!” 二羊城玉桂商行外的茶摊前,一只黑猫蹲坐在桌上,一脸严肃的看着对侧的少女。 少女低着头,手握着红绳,神情专注地编着手环,对于黑猫的呵斥充耳不闻。 “圣女大人!你的《万相天魔功》已到最关键的节点,当务之急是寻一只合适的大魔作为契生种,而不在这里编红绳!”少女的无视让黑猫愈发气恼,它大声说道,神情异常的严肃。 少女则在这时抬起了头,看向黑猫,很是坚决的回应道:“不要!” “为什么?!”黑猫瞪大了眼睛:“属下又不反对你和那个小混蛋的来往,不过是浪费些时日去九魔山遗迹走上一遭……” “那些魔物长得奇奇怪怪,吸收入体后,脸上会长出奇怪的纹路,万一小侯爷不喜欢呢?”少女一本正经的反驳道。 “不是……那我们可以找一些不会将魔纹显露在脸上的大魔,比如黑行者……”黑猫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那也会在身上啊,而且对楚小青也不好。”少女说道。 “楚小青又是谁?” “我和小侯爷的第一个孩子啊,男孩就叫楚小白,女孩就叫楚小青……”少女说着,脸上露出憧憬之色。 黑猫:“……” 该死的恋爱脑…… …… 这时,对面的商行中,楚宁与一位中年男子并肩走了出来。 少女赶忙起身,同时一把抱起桌上的黑猫,黑猫显然还有些不满,叫唤着要说些什么,可面朝楚宁笑得温软甜美的少女,却恶狠狠的在它的屁股上重重捏了一下。 黑猫一个激灵,顿时乖巧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躺在了少女怀中。 “小侯爷能来,我玉桂商铺是蓬荜生辉,只可惜掌柜的近日有事出了远门,未能亲自接待,特让我将此物送给小侯爷,以表歉意。”中年人说着,将一个包装精致的书盒递了上来。 “这是?”楚宁有些疑惑,打开一看,却见书盒中放着几本封页都有些朽烂的古籍。 “上次周先生来的时候,说起过小侯爷最近对前朝鱼龙城周遭的地方县志颇感兴趣,我家掌柜特意托人找了找,但毕竟是几百年前的物件,确实难寻,最后只在一位老学究的家里找到了这几本,损坏严重,还望小侯爷莫要嫌弃。”中年男人略带歉意的解释道。 楚宁闻言都不免一愣。 前朝时,褚州曾经历过一场大乱,连灵山都崩塌过两座,死伤百姓更是难以计数,许多地方县志早已失传,想要寻到难度之大,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也只是让周屈随口一问,却没想对方还真的如此有心。 “怎敢,贵行已经帮了鱼龙城很多了,这次采购也多亏贵行的帮助,才能如此轻松。” “大恩不言谢,请你一定转告掌柜,请他得空来鱼龙城做客。”楚宁由衷言道。 那中年男人自然连连称是,双方又寒暄了一小会,商行的大院中,由唐万押着的一队载满了货物的马车驶出。 “小侯爷,东西都齐了。”唐万大声朝着楚宁笑道。 自从那日为鱼龙城百姓要回田产后,唐万虽然还是喜欢没事拍楚宁几句马屁,但性子明显有了变化,做事也勤快得多,这趟二羊城采购之行还是他主动请缨。 “唐县尉,天色不早,你先行起程,我与阿青还想去城西的集市逛一逛,稍后就来寻你们。”楚宁微笑着朝着唐万言道。 唐万神色揶揄的在楚宁与武青身上扫过:“卑职明白,小侯爷放心逛,若是时间晚了,住上一晚也是可以的,有卑职在,一定准时将这些货物送回鱼龙城!” 说罢一扬马鞭,招呼着身后的车队,便急冲冲的朝着城门方向驶去。 楚宁有些无奈,侧头看向武青:“唐县尉这人,就喜胡言,阿青姐姐,你莫要介怀。” 武青两颊微微泛红,摇了摇头:“没事。” 怀中的黑猫则在这时跃上了武青的肩头,一脸警惕的看着楚宁,小声说道:“圣女大人,我得提醒你,你的《万相天魔功》未有大成前,守宫砂可不能……” 话未说完,黑猫便觉自己身子一轻,被提了起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重重的落在车队的货袋上。 而做完这些的少女,则是转身对着楚宁甜甜一笑,说道:“我们走吧。” …… 二羊城位于褚州通往云州的交通要道。 随着云州战事不断升级,各种军需、粮草都源源不断的经过此地,运往云州。 商人们嗅到了商机,汇集此地,渐渐形成了整个褚州最大的集市。 街道上热闹非凡,上至丹药、功法下至玩偶、美食一应俱全。 甚至,在这里,你还能买到军队特供的墨甲与武器。 “小侯爷,我们来这里买什么?”走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中,武青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楚宁目光扫过两侧的商铺,应道:“我修行的功法需配合药浴,之前的方子效果不佳,就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寻一些药性更好的药材。” 这是楚宁近来最烦恼的事情。 他结成灵台后,生成的灵炎品阶本就极低,本想着靠着后天打磨,将品阶提升一两个层次再行破境之事。 可楚宁这些日子进行了多次药浴修行,但灵炎却几乎毫无增长,思来想去,他只能归咎于自己吸收药力的能力过低,需要更高品阶的药物辅助。 “那这种药好买吗?” 《紫气正阳功》中所涉及的诸多药材皆为南疆特产,楚宁已在商行那边打听过,并没有什么收获,所以才想着自己来碰碰运气。 “可能不太好买到。”楚宁皱起眉头,如实应道。 “这样吗?”武青的脸色有些泛红,低声嘟囔了一句:“那可太好了……” “什么?”楚宁未有听清,回头问道。 “我说,那可就难办了。”武青赶忙解释道。 楚宁笑了笑:“无碍,只是碰碰运气,大致看一眼,若是实在没有,也只能作罢。” 武青闻言心头一紧,她抬头看了看才刚到头顶的艳阳,神情严肃了几分:“小侯爷,修行之事岂能儿戏?你天赋本就不佳,既然药浴对你有益,那就应该放在心上,我们今日一定要找到你需要的药材!起码要找到晚上……” 楚宁看着武青少有肃然之色,不由得一愣。 自己在修行上天赋不佳,并非什么辛密,但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武青素来很少提及,今日说得如此直白,恐怕也是真的在担心自己。 他不疑有他,只觉心头温暖,朝着武青点了点头:“嗯,阿青姐姐教训的是,那我们就好好找找。” 事实证明,玉桂商行确实有些能量,他们找不到的东西,楚宁与武青在这集市上逛了足足一个时辰,同样寻不到半点。 “阿青姐姐,我觉得恐怕这二羊城没有我们要的东西。”又在一家药铺中一无所获后,楚宁侧头看向武青说道。 “不行!太阳还没落山!”武青神情执着。 “嗯?”楚宁不解。 武青神色尴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不用担心时间太晚,就算二羊城过了申时就没有回鱼龙城的马车,我们也可以找个客栈住一晚……” “就算现在是二羊城商旅往返的旺季,客栈房屋短缺,但根据话本故事的经验来看,一定会有那么一间客栈,恰好剩下一间房的!” 楚宁听得有些发愣,正要说些什么,这是前方却忽然传来一阵叫骂声。 “嘿!我说你这家伙,好端端的开门做生意,本姑娘又不少你银钱,为什么不愿意给我看看!?” 却是一间墨甲店中,一位身着黑色武服的高挑女子正怒目看着商铺中的掌柜,怒气冲冲的问道。 她的身后还有两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一人手捧着一副甲胄,宛如铁塔一般,立于原地。 “姑娘小店就是个寻常摊铺,进货卖货我们在行,你这鉴定墨甲,小店是真没有这个本事。”那掌柜脸色发苦,赶忙解释道。 “放屁!哪个墨甲店不配一两个墨甲师检查墨甲材质?本姑娘已经前后问了十余家墨甲店,全是各种推脱,我看你们二羊城所有的墨甲店都是沆瀣一气,故意欺瞒客人!”那女子越说越气,伸手抓住了掌柜的衣襟,将其拎起,作势便要殴打。 那店主被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求饶,可女子明显在气头上,对其言充耳不闻,拳头就朝着对方脸门砸去。 “姑娘莫要难为他了。” “你这两幅墨甲放在任何店铺,都没人敢看。”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女子一愣回头看去,只见一对少年少女正并肩走入店面。 正是那楚宁与武青二人。 “你是何人?这墨甲没偷没抢,为何没人敢为我鉴定?”女子眯起了眼睛,出言问道。 楚宁瞟了一眼那两位男子手中黑色的甲胄,说道:“墨甲这行当,水深得很。” “以假乱真、以次充好的手段层出不穷。” “能在这墨甲店当掌柜的,哪一个不是眼毒心亮之人。若是给墨甲染点色、抹去些印痕,就能瞒过他们眼睛,那他们这店恐怕早就赔得血本无归了。” 这话似乎道破了天机,女子脸色微变,问道:“那你能看吗?” 楚宁笑了笑,并未第一时间回话,而是转头看向店外,不远处的街道上正停着一辆马车。 “当然,不过姑娘从北边赶到这里,足足两千里路,想必定是舟车劳顿。” “不如叫上车上那位大人,我们换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楚宁笑道。 一旁的武青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从二羊城往北两千里,是盘龙关…… 而那里正好是那位邓大将军的驻军之地! ------------ 第五十一章 娃娃亲 二羊城一座酒楼的包厢中,楚宁神情认真的打量着对侧的男人。 年过五荀,两鬓斑白,眉眼刚毅,左侧脸颊还有一道已经愈合的狰狞刀疤。 但奇怪的是,楚宁并未在他身上感觉到太多与他这幅容貌匹配的杀气,反倒只觉祥和。 而他此刻也正打量着楚宁,专注且认真,以至于双方落座以有好一会时间,却默契的保持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喂,现在你能说说你看出什么了吗?”男人身旁那位穿着黑色武服的女子却是按捺不住,语气不善的问道。 “求人办事理应拿出求人办事的态度来。” “这位姑娘如此傲慢,也难怪寻遍二羊城,都无人愿意为你解惑。”不待楚宁说话,他身旁的武青便是眉头一皱,语气不善的言道。 那女子顿时面露煞气,就要起身。 “染儿,不得无礼!”男子却将之叫住,旋即又歉意的看向楚宁道:“二位莫怪,我这女儿从小随我在军中长大,沾染了些军中莽气,直来直往,不知变通,但并无恶意。” 楚宁点了点头,对此并不在意。 他也不是那种喜欢爱管闲事之人,之所以主动出声,与他们接触,原因有二。 其一是因为这个名叫染儿的少女闹事的那家店铺,恰好是玉桂商行名下的墨甲店,玉桂商行那位大掌柜对鱼龙城帮助颇多,楚宁遇见了自然不好袖手旁观。 至于其二嘛…… “诸位是银龙军的人。”楚宁开口问道。 “你既然认得这幅银龙墨甲,猜到我们是银龙军的人自然不是难事,何必故弄玄虚。”染儿双手抱负胸前,没好气的言道。 北方的蚩辽人一直是大夏朝堂的心腹大患。 自从三十年前割让莽州后,大将军萧桓旧部遣散,整个北境几经易将,却始终拉不出一只能与蚩辽人抗衡的军队。 直到十多年前,邓异在龙铮山的帮助下组建出了大名鼎鼎的银龙军,这才勉强止住了蚩辽人一路南下的步伐。 而银龙军最具代表的就是那一身雪亮的银龙家,以及人手皆配备的杀力巨大的龙弦弓。 楚宁倒是并不在意少女口中的挑衅,又接着道:“这两副银龙墨甲,我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从褚州军需处的送来的吧?” 这话一出,方才还神情不屑的少女,脸色明显一变。 盘龙关战场,战况激烈,军需损耗巨大。 为了能够满足银龙军的需求,北境包括褚州在内的五州之地皆设有军需处,负责锻造银龙军所需的器械,能看出这墨甲的制式不算本事,但能从细枝末节中,准确判断出其来自哪个军需处,这可就不一般了。 “小友何意得出这样的结论?”那位男子在这时发问,看着楚宁的眼中带着笑意。 楚宁略有奇怪对方的目光,但也没做多想:“墨甲制造工艺的调整是很浪费人力与物力的,为了配合银龙甲的铸造,所以北境其余五州之地的折冲府士卒所穿戴的甲胄,都是仿制银龙甲的银苍甲。” “这种银苍甲的制造工艺与银龙甲相差无几,只是省去了昂贵的白玥石矿、与复杂的墨纹雕刻。” “所以一旦银苍甲出了问题,大概率银龙甲的身上也会出现相同的问题。” “我见过褚州境内折冲府配备的甲胄,与将军这两副甲胄一般,皆有冷锻时降温效率不足,同时所用银铁石纯度极差造成的甲胄防御力下降问题。” “故而推测出了产地。” “这群混蛋!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他们在后方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听闻这话,那位少女拍案而起,神情愤懑。 楚宁平静的看着少女,又补充道:“不仅如此,这两副甲胄的墨纹做工也很是粗糙,会极大影响灵力运转……” “你是说,他们聘请的墨甲师也都是滥竽充数之辈?”少女问道,脸上的神情愈发愤怒。 楚宁却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认为他们寻找到的墨甲师,手段相当高明。你们看这护腕处的墨纹……” 楚宁说着伸手指了指身前的两副墨甲:“墨纹在关键部位发生可细小的偏移,足以让他通过相应的检验,可实际使用功效却大打折扣。” “若是一两处,倒是可以用失误来解释,可你看这两副墨甲上的墨纹,出问题的地方几乎无论是偏移角度还是大小,都如出一辙,显然是专门的图纸作为依据。“ “小友的意思是……”这一次就连那位中年男子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楚宁沉下了目光,幽幽言道:“我认为,负责褚州军需处的那位节度使,相比于贪墨银钱,他似乎更希望银龙军能够输掉与蚩辽人的战争!” 此言一出,包厢中骤然死寂。 许久,还是那中年男人再次打破沉默:“小友能否为你刚刚所言立状。” 面对这样的问题,楚宁很是笃定的应道:“不能!” “什么意思?你刚刚信誓旦旦,现在又告诉我们你不确定?你耍我们?”一旁本来为楚宁这番言论震惊不已的少女听闻这话,顿时来了火气。 “我刚刚所言的一切不算太过深奥的墨甲常识,只要研习此道有个五六年时间的墨甲师,几乎都能看出端倪,可姑娘觉得为什么你一路问来,却无一人敢告知你实情?”楚宁反问道。 那少女显然是个直性子,眉头微皱,却是想不清其中就里。 不过她的父亲显然心思沉稳得多,很快就明白了楚宁得意思。 “我明白了,我们会寻足够分量得墨甲师来论证小友所言。”男人在那时起身,极为真诚的朝着楚宁行了一礼。 楚宁倒是不觉有何不妥,坦然受之,旋即站起身子,言道:“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我们也该去办自己的事情了,诸位轻便。” 一旁的武青见状也赶忙起身。 少女倒是未有想到楚宁竟是走得如此洒脱,不免有些发愣。 而那男子却忽然叫住了楚宁:“小友,我有一事不解。” 楚宁停步,并未回头。 “既然你明白其中凶险,也可以置身事外,那为何要冒着风险告诉我们这些。”男人问道。 楚宁想了想,在那时说道。 “我阿爷在世时常与我,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我虽然没见那位邓将军,但他能在云州一待就是十余年,我想……” “他点燃的薪火不该被熄灭。” …… “这家伙,倒是还算有些骨气,知道阿爹是个英雄。” 楚宁离开后,少女嘴里如此说道,对其的不满消减不少,只是当她侧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时,却见这位面对十万梼杌妖卒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有些发愣。 “阿爹,你怎么了?”她问道。 “没什么。”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也该启程了,这次南下面圣,我们一定得说服陛下,同意北伐。” 少女心思单纯,闻言后也面露决然之色。 却不知此刻她的父亲正满心疑惑的在想着:奇了个怪了,那老头子长得歪瓜裂枣,脑袋也跟呆瓜一样,怎么能有个这么俊俏聪慧的孙子? 他娘的,早知道该同意那门娃娃亲的! ------------ 第五十二章 我亦有口浩然气 酉时一刻。 唐万带着车队终于回到了鱼龙城。 他招呼着车队将货物于侯府卸下,又派人安顿好护送货物的商行镖师,这才哼着小曲,慢悠悠的走向县衙。 这段时间,他吃住几乎都在县衙中。 大牢中,那群小子愈发不安生,时不时就会发病,见人就咬,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 小侯爷交代过,得看好这群兔崽子,断不能放了出去,恐生祸端。 为此,他不得不每日都待在府衙中,处理各种突发状况。 这日子过得辛苦,不比以往,他一有机会,就会在楚宁面前倒苦水,可倒完后,又会屁颠颠的自己跑回来。 小侯爷并没有拆穿当初他撒下的谎,自从为鱼龙城百姓要回田产后,所有人都相信了他唐万是在卧薪尝胆。 于是,他从折冲府走狗,摇身一变成了唐青天。 城中百姓不再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见了他反倒会热情的称呼他一声唐大人。 唐万极力维持着自己青天老爷的人设,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被人尊重,被人爱戴,同时也觉得自己终于有些用处,没有辜负那十多年的寒窗苦读。 唐万慢悠悠的来到了县衙所在的驰马街,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县衙门口,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脚下的石子。 咻! 唐万吹了声口哨,小家伙警觉的抬起头,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起身就要跑过来,行至半道才觉忘了东西,回身又去提起自己带来的食盒,一路小跑着递到唐万的跟前。 “唐大人,吃饭!” 小男孩名叫罗仓,是那日在折冲府前为他出头的孩子。 唐万知道他无依无靠,那日之后,就将之收养了,小家伙倒是乖巧懂事,在家中帮着唐万做了许多杂活,这段时间唐万忙得不可开交,他还负责每天做饭送来。 “昨天不是和你说过吗,今日我很晚才能回来……”唐万看着一脸憨笑的男孩,有些无奈。 罗仓挠了挠头:“回来再晚,也要吃饭啊。” “大人你尝尝这个,我用小侯爷前几天发的肉干做的面饼,可想啦。” 唐万其实已经在路上吃过些干粮,可看着男孩一脸希冀的模样,终究没有拒绝,接过食盒领着他朝县衙走去。 “今天我不在家,交代你的功课都做了吗?”他边走边问道。 “做啦!我今天又认了十二个字,都按大人的要求每个字写了一篇。”罗仓赶忙说道。 “嗯。”唐万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还帮大人整理了书房……” “嗯?” “大人看的书都好厉害,有本叫《俏娘赴云雨》,是哪位神仙的事迹吗?竟然能飞到云上去。” “……” “还有什么《银枪伏妖女》,是哪位大侠行侠仗义的故事?” “还有……” “罗仓。”小家伙兴致勃勃的说着,眼中满是崇拜,却忽然被身旁的男人叫住。 “怎么了?大人。”他疑惑的问道。 唐万一脸严肃的看向他,沉声言道:“下次整理书房时,不准打开下面的柜子!” 罗仓愣了愣,暗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旋即有些神情黯淡的低下头,闷闷的应了声:“哦。” 唐万见状,有些无奈,正要解释。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定睛一看,只见街尾一群甲士鱼贯而出,直奔县衙而来,为首之人赫然是那折冲府的参军林雄! 他们显然有备而来,直接包围了府衙,将唐万与罗仓二人团团围住。 “林雄!小侯爷早就下了命令,你们折冲府的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城!你敢……”唐万暗觉不妙,他将罗仓挡在身后,故作镇定的朝着林雄言道。 “呸!唐万,你少拿鸡毛当令箭,这褚州还轮不到那个小兔崽子说了算!”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林雄打断。 “我收到州府的命令,有人状告,你们县衙公报私仇,囚禁鱼龙城孩童,以此威吓其家人,做出伪证,构陷朝廷官员。本将军今日到此,就是要救那些孩童出狱!” “不想死,就给我让开!” 林雄说罢这话,大手一挥,身后甲士应声而动,作势就要扑向县衙。 唐万自然不会相信林雄的鬼话,小侯爷三令五申,这些孩子目前还很危险,一定不能放出,而林雄等人趁着小侯爷不在城中,如此大张旗鼓上门要人,明显是想利用这些孩子做出些什么。 “不……不行!根据大夏律法,鱼龙城县衙只听令侯爷,若无侯爷手谕,你们擅闯此地是……”他的心底害怕到了极点,却还是挡在府衙的大门前,颤声言道。 “找死!”林雄冷哼一声,根本不给唐万据理力争的机会,飞身一跃,长刀出鞘,直奔唐万面门而去。 唐万虽生得膀大腰圆,却只是一介儒生,未入五境之前,一身修为几乎无法用于临阵对敌,面对林雄雪白的大刀,除了瑟瑟发抖,几乎没有任何反制的手段。 就在他肝胆俱裂,暗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时,眼前忽然红光一闪,一道身着红裙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跟前,一手伸出,挡住了袭来的刀刃。 唐万一愣,认出了对方,赫然便是那日当着庞绝的面杀死王宣的女鬼! “走。”唐万还在发懵,那女子却回眸看了他一眼,嘴里吐出一个字眼。 唐万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也不敢多想,抱起罗仓推开府衙的大门,踉踉跄跄的躲了进去。 身后是阵阵甲士冲锋时爆出的喊杀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红衣女子已被众多甲士团团围住。 他愈发害怕,一时间可谓六神无主,目光四望一番,看到了一旁的院墙。 此刻林雄的大军都被那女子牵制,应当无心在周边布防。 他赶忙抱着罗仓,来到了那处,先用手托着,让罗仓翻到墙上,孩子倒也懂事,并未只顾着自己逃命,趴在墙头,伸手就要去拉唐万。 只是一来唐万的身材过于臃肿,二来罗仓年纪太小,气力明显不够,二人几次配合,唐万没有翻上墙不说,还险些将罗仓从拉下墙来。 唐万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看向内堂处的案台,便想着将之端来。 却见那时,府衙外,红衣女子本独面近百甲士,本还游刃有余,可这时,甲士后方,忽有一道白光亮起,一柄飞剑爆射而来。 红衣女子察觉到了异样,面色狰狞,看向那处,十余只身形凝视的厉鬼猛然涌现,试图抵挡那柄飞剑,可只是微微触碰,便被飞剑撕裂身躯,哀嚎着散去。 飞剑攻势不停,继续直奔女子而去,插入了她肩头,拽着她的身躯,将之重重钉在县衙的大门之上。 女子明显不愿就此落败,伸手想要拔出剑刃,可剑身之上却在荡开一股可怕的灵压,女子身形一颤,顿时动弹不得。 本来还在被女子攻势逼得节节败退的众甲士,似乎同样没有料到眼前的情形,一个个愣在原地,神情惊骇。 这时,一位黑衣男子从后方中迈步而出,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色刚毅,背负剑鞘,行走之间,气机流转不息。 只见他手中捏出法诀,那柄飞剑一颤,从女子肩头飞出,遁入他背后的剑鞘之中。 女子身形坠地,脸色苍白。 黑衣男子走到了她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一只四境鬼物,却能有如此战力,着实少见。可惜,你遇见了我……” “吕先生可是赤鸢山的高徒,这些寻常鬼魅,哪里比得了你这一口白鸟飞剑。”林雄显然认得对方,赶忙上前恭维言道。 被称作吕先生的男子闻言面露些许得色:“林将军这些马屁还是日后再拍吧,只希望你家大人这次的计划能够成功。” “毕竟节度使的位置,有的是人再后面等着。” 面对这样赤裸裸的威胁,林雄却是不敢露出半点不悦,反倒陪笑说道:“先生放心,那些孩子体内有玉鼎真人留下的蛊虫,一旦激活,便可化身魔物,肆虐开来后,城中必然大乱,届时节度使大人就能以保护百姓安全的借口带大军入城,若是能趁乱杀了楚宁,鱼龙城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而就算杀不了他,魔物于城中作乱,只要死的人足够多,也足以让大人参上楚宁一本,剥去他的侯位,交到楚相全的手里,亦是手到擒来之事!” 二人的谈话并未有意遮掩,县衙中的唐万将之听得真真切切。 他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魔物何其可怕他自然是知晓的,上百只魔物忽然出现,会对鱼龙城中造成多么巨大的死伤是难以想象的,更何况这群人的最终目的还是楚宁。 一旦他们得逞,鱼龙城重新被折冲府掌握,才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的鱼龙城百姓,又得回到那任人宰割的日子。 想到这里,唐万心头一颤。 “大人,手给我!”这时头上传来了罗仓略显焦急的声音,小家伙半个身子吊在墙外,正奋力的朝他伸着手。 唐万愣了愣,他看了看已经被搬到身前的案台,只要踏上去,他就可以逃出生天…… 可那时,窝囊了半辈子的书生却忽觉心头涌出一股气来。 结郁于胸,似不吐不快。 “你先走!” “本大人还有他事!”他抬头看向罗仓,如此言道。 …… “那便先杀了这女鬼!” “也算为督尉大人报仇雪恨!”林雄在这时看向那位吕先生说道。 对方对此并无异议,点了点头,双眼一眯,眼缝中泛起寒光,只见他再次手捏法诀,背后飞剑出鞘,悬于那女子头顶就要落下。 啪! 可就在这时,一声惊响,从那内堂之中传来。 众人一愣,抬头看去,却见内堂之中,一位身材肥硕的中年男子,头戴官帽,手持惊堂木,怒目看向他们。 “吾乃丰元十六年举人,陛下亲封鱼龙城九品县尉唐万!” “有守土安民、缉凶拿贼之责!” “尔等狂徒,今日竟敢闯我府衙,杀人劫狱!” “安知律如剑悬,法如泰山,天下万灵共视于此,汝等安敢再越雷池一步!?” 此言一出,唐万只觉心头畅快, 一股神异的气息自他体内荡开,将整个县衙笼罩其中,府衙之上烛火骤亮,映照着他的身形,竟让门外的林雄等人莫名生出一股惧意! 那一瞬间,他福至心灵。 才知方才胸中那口气,是许多儒生抱着四书五经读了一辈子,都读不出来的浩然气! ------------ 第五十三章 鱼龙县志 “廉嘉十六年,春三月,城中命案频发,旬日连殁一十八人,民心惶惶。” “鱼龙侯泰臼闭门谢客,上遣巡案御史郭项赴城查勘。越三日,郭项不知所踪。” “夏四月,上诘问敕至。泰臼奏曰:此乃妖邪作祟也。遂献妖魔尸首于御前。上许之,追封郭项为忠义大夫,赐金椁玉衣。” “然城中命案未止,旬月之间,复殒三十七人。上震怒,诏泰臼入京对质。泰臼称疾不朝,上乃调州府兵甲往擒。” “秋九月乙亥,大军夜抵城下。见星月晦暗,血光冲霄,百姓夜嚎,旦日视之,皆化枯骨。泰臼着赤蟒袍立于雉堞,状若癫狂,口呼厄弥之音。适有龙铮仙人御剑而至,挥刃斩其首级。” “然满城怨气凝如黑云,魔障滔天。仙人遂以法阵封禁邪祟,又调八百戍卒掩埋城墟,历四九昼夜方毕。” 夜色已深,一辆马车慢悠悠的驶出了白马林。 车厢中楚宁放下了手中的《鱼龙县志》,脸色略显阴沉。 蟒袍、厄弥这些字眼让楚宁愈发觉得古怪。 廉嘉,是前朝倒数第三任皇帝的年号,而那位玉鼎真人也是前朝亡魂,并且那身蟒袍,与县志中记载的泰臼其人,相似至极。 楚宁几乎可以肯定玉鼎真人就是泰臼! 记载中还提到,鱼龙城的百姓死后,城中怨气滔天,不得已之下,前朝命人掩埋了旧址。 那现在的鱼龙城是哪里来的? 自己的祖辈重建的?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鱼龙城? 楚宁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总觉其中藏着古怪。 正思虑间,手中的古籍里,一页发黄的纸掉落了出来。 他伸手捡起,定睛看去,只见上面画着一副图阵,上书:鱼龙法阵旧址图示。 这是当年泰臼献祭鱼龙城时,所刻画的法阵的草图,样式潦草,只有阵型的大概轮廓,其中核心的咒纹皆是囫囵吞枣般以墨线代替,显然是个门外汉因为兴趣使然在旧址掩埋前临摹的。 这个阵法倒是极为复杂,有上百处阵点,相互链接…… 等等! 楚宁的双眼忽然瞪大,他暗觉这个阵图上的阵点方位有些眼熟。 “阿青姐姐,你有带鱼龙城的地图吗?”他抬头看向坐在车厢对侧的武青。 此刻的武青正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在二羊城找到返程的马车后,她一直这般闷闷不乐,楚宁暗暗猜测她大抵是在为没有帮自己找到何时的丹药而自责。 听闻楚宁之言,她回过神来,一边从怀里掏出地图,一边问道:“怎么了?” 他们此行前往二羊城,为的是采买建设墨甲工坊所需的材料。 工坊占地巨大,还要考虑引水排水的问题,因此需要专业的工匠看过地形,寻找到合适的位置,才能确定所需材料的多寡,故而武青的身上带有这样一张详细的地形图。 楚宁的神情肃然,结果地图,并未言语,而是又取来一旁木箱中放着的笔墨。 “杨淮,家住城西小龙沟,甲丁号。”他喃喃自语道,旋即在地图的对应位置表上一个墨点。 “周堂,家住城北齐月巷,丁戍号……” “刘寒窗,家住……” 很快,他就在地图上标出三十多个墨点。 一旁的武青一开始还觉不解,但随着楚宁不断的念出名字,她渐渐回过味来——那些名字都是如今被关押在县衙中的玉鼎观道童的名字。 只是她还是不解自家小侯爷忽然如此,到底是为什么。 一百余位道童,楚宁并未刻意去记下他们的住处,只是将一些有印象的尽数标了出来。 然后,他将地图举起,同时又将那份临摹阵图拿出,下一刻他的瞳孔陡然放大。 已经标出的三十多个点位,在那阵图上几乎都能找到对应的阵点! 那些道童,是玉鼎真人精心培养的阵眼,他要用这些道童重启当年血祭鱼龙城的法阵! …… “呸!”鱼龙城县衙的地牢中。 林雄一把将手中拖着男人扔到地牢前,面色愤恨的言道。 “老子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读了几十年书,就修出一口浩然气!” “知不知道吕先生乃是六境兵家修士,一口飞剑杀业无尽,专打就是你们这些腐儒!” 那男人正是鱼龙城的县尉唐万,此刻他浑身是血,躺在大牢冰冷的地上,气若游丝。 但面对林雄的嘲弄,往日唯唯诺诺的胖子,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是挤出一句:“还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话道不全是嘴硬。 儒生五境之前,战力孱弱,只有天赋极佳亦或者熬得足够久老儒生,胸中修得出一两口浩然气,再有官位在身,便可引动国运相护,不说同境无敌,但至少同境的鬼魅、邪祟难近其身,同时也可极大震慑诸如武夫之类的修士。 唯独这兵家修士,只求杀伐,不惧这口煌煌泱泱的浩然气。 更何况那吕姓男子修为高深,唐万也只是坚持了十余息的时间不到,就被对方打散了那口浩然气,落到了如今下场。 “死鸭子嘴硬。”林雄闻言低声骂道,抬起脚就要朝着唐万的脸庞落下。 他对唐万可谓是恨之入骨,之前他不过一个由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腿,可自从楚宁归来后,他仗着有楚宁撑腰,让他在折冲府甲士的面前丢尽了脸面。 今日更是敢直面众多甲士,生生的唬住了众人十来息的时间,也就是这十来息的时间,让那本已死到临头的女鬼有了脱身之机,用秘法遁走。 他深知那女鬼走后,一定会去寻楚宁通风报信,若是因此给节度使的计划带来的隐患,那这罪责,他可担待不起。 “好了,林参军,不必如此。”可就在这时,那位赤鸢山来的吕先生却伸手拦住了他。 “此人倒是有几分胆魄,不失英雄之名,若非各为其主,我倒是愿意与他结交。” “说起来我在这鱼龙城以前还有个弟子,我本喜欢得紧,只可惜他也似你这般冥顽不灵,最后只能……” 那位吕先生不无欣赏之意的看着唐万言道,神情感慨,颇有几分正人君子的做派。 本以为必死的唐万闻言不免心头一喜,暗觉这赤鸢山不愧是名门正派,就算与贼人为伍,却也还有几分骨气在。 若不是他现在浑身剧痛难忍,他定然要起身好好拍拍他的马屁…… 只是一旁林雄显然不认可这位吕先生对唐万的评价,他也顾不得双方身份上的差异,言道:“吕先生,此贼着实可恶,不杀他难以解恨,难道还放过他不成。” “当然不!”吕先生眯起了眼睛,侧头看向地牢四周,此刻那些地牢中的道童似乎是闻到唐万身上的血腥味,一个个扑在木栏前,双目赤红,神情狰狞,更有甚者甚至嘴角流出了口水。 “楚相全交代过,这些孩子已经许久未有吞服丹药,一旦放出来就会六亲不认,攻击生人,啃食血肉,我们本来还需先将他们制服,再施展秘法,以让他们按我们的计划行事。” “可现在有唐大人在,我们正好省去这麻烦。” “先生何意?”林雄问道。 那时吕先生眼中的光芒凶厉,嘴角露出冷笑:“无论再凶悍的野兽,在进食时,总是乖巧的。” 林雄顿时意会,脸上同样露出笑容。 而一旁将二人谈话听得真真切切的唐万,不得不收回刚刚对这赤鸢山弟子的评价,哪怕此刻他浑身剧痛难耐,他还是忍不住朝着那吕姓男子说道:“你他娘的可真装啊!” 吕先生对于他的咒骂并不介怀,而是朝着四面的甲士看了一眼,那些甲士顿时意会,纷纷上前打开了那些牢房的锁链,然后立马退了回来。 而就如吕先生说的那样,房门一开,那些被关了许久的道童们一个个面露凶光,手脚并用的就朝着唐万扑了过来。 躺在地上的唐万伤势严重,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宛如恶鬼般的道童朝自己扑来。 他吓得浑身哆嗦,暗以为自己就要被生吞活剥了之际,他身下的地板忽然下沉,露出了一个暗格。 “啊!!” 他发出一声惊呼,身子便落了下去,陷落的地板也在这时弹出,将暗格合上。 而地牢上,吕先生等人对此猝不及防,只是还不待他们回过神来,那些饥肠辘辘的道童扑了个空,纷纷抬起了头看向了他们。 下一刻,便一个个面露凶光的朝他们扑了上来。 ------------ 第五十四章 青树 幽巡跳上一座小院的屋檐,回头看了一眼,并未见到赵皑皑的身影。 它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那个楚宁带回来的小女孩,鼻子灵敏得很,它才坐在货车上跟着唐万回到鱼龙城,她便尾随而至。 如往常一般追了自己足足三条街。 唉…… 幽巡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它觉得自己的猫生不应该如此度过。 他曾跟着那位大人一同驰骋天下,打败了无数所谓的名门正派。 与其余八位同伴一道,他们同那位大人建立了凶名赫赫的九魔山。 作为第一座由魔道建立起来的灵山,他们理应名垂青史…… 他们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拥有这个纪元的生灵难以想象的高贵血统。 也拥有那些堕落的遗族们早已失去的理智。 但偏偏,他们遇见了麻烦,一座欣欣向荣的灵山被毁,那位大人在无尽的愤怒后,终究还是陷入了疯狂。 他没有逃脱藏在他血脉中的宿命,就像幽巡没有逃脱他的宿命一般。 在大人的请求中,它杀了他。 幽巡对此并不后悔,像大人那般惊艳绝伦之辈,理应永远光彩夺目,理应永远意气风发。 在他变成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前,杀了他,是对他最大的敬意。 它只是觉得不甘,明明只差一点…… 幸好那位大人留下了一个孩子,一个比他拥有更加高贵血脉的孩子。 幽巡在她的身上看到希望。 但圣女大人却沉迷男色,不思进取。 今日更是撇开它,与那小侯爷独处,以圣女大人馋极了那小侯爷身子的秉性,这会估计已经得逞…… 正想着这些,身下的小院中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位中年男人从内屋走出,嘴里嘟囔着:“来啦来啦,这么晚了,谁呀?” “淮儿!你怎么回来了?”院门大开的刹那,那中年男人明显身子一颤,不可思议的看着院外之人。 “小侯爷不是说要帮你们治好病再送回来吗?难道你的病好了?” 男人自顾自的说着,同时朝着内屋喊道:“娘子!娘子!你快来看,是谁回来了!” 内屋中一位妇人也走了出来,一见那院外之人,顿时哭天喊地:“我的淮儿,你终于回来了,让娘亲看看!” 院外之人也在这时缓缓走入了内院,是个看模样只有十岁出头的孩童,他的衣衫上满是泥土,污秽不堪,只是隐约可以辨认出像是道袍的制式。 他并不回应父母的激动与欣喜,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处,神情呆滞。 沉浸在激动中的夫妻二人对于孩子的异样并无察觉,反倒一个劲的嘘寒问暖。 “这些日子在那牢里受苦了吧?” “唉,这小侯爷也是,你们都还是孩子,哪里能受得了地牢里的日子。” “淮儿,你饿不饿,阿爹给你做好吃的馄饨?” 屋檐上的幽巡看着这一幕,它眉头皱起,身子也缓缓站了起来。 这个孩童它认得,是玉鼎观中的道童,此刻应当是被关在鱼龙城的县衙大狱。 那个小侯爷现在应该还在二羊城里,幽巡算了算时间,如果他达到了普通成年男性的平均水平,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大脑放空、无欲无求…… 总之,他不会在鱼龙城里,更不会下令放这些道童离开县衙。 想到这里,幽巡的双瞳竖起,死死的盯着那个道童,隐隐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它腰身弓起,神色凝重。 “抓到你了,小猫咪!”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伸来,将幽巡提了起来。 幽巡心头一惊,回头看去,却是那赵皑皑不知何时追了上来。 此刻的少女两颊泛红,浑身酒气冲天——自从与楚宁相遇那日,在那个玉面公子的哄骗下喝过酒后,赵皑皑就爱上了这东西。 只是楚宁不喜,教训过赵皑皑几次,所以赵皑皑每次都是背着楚宁偷偷喝上一点,不过这次楚宁去了二羊城,每个管束的赵皑皑显然喝了痛快。 幽巡回过了神来,正要做些什么。 “淮儿!你干什么!?”身下的小院中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幽巡与赵皑皑皆在这时侧头看去,只见那小院内,道童的双手忽然伸出,抓住了那对夫妻的脖子,看似瘦小的身躯却拥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夫妻二人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 同时道童的身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无数毒虫从他身上簌簌坠地,然后以院子为中心朝着四周涌去。 很快他的衣衫碎裂,露出其下青色的皮肤,抓着父母的双手上,也开始分泌出一股白色的粘液,慢慢的覆盖上夫妻二人脸颊,随着这样的状况,夫妻二人的挣扎也渐渐变得微弱。 “魔物!”看见这番情形的赵皑皑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而同时那身形已经膨胀到一丈开外的道童也注意到了屋檐上的赵皑,他转头看来,身下大片的毒虫便如得了敕令一般,化作潮水飞扑而来。 意识到危险的赵皑皑酒醒了大半,她先是将怀里的黑猫扔向一旁,同时看向已经飞至身前的虫群。 吼! 她张开嘴发出一声怒吼,同时身形一变,化作了一头白虎。 一股声浪从她嘴里涌出,难以计数的毒虫纷纷身形炸开。 “臭小鬼,你扔我作甚!”这时一旁传来一声不满的抱怨,赵皑皑抬头看去,却是那黑猫在屋檐上站稳了身子,同时侧头怒目看向她。 二者目光相遇的瞬间,彼此皆是一愣。 “你也是妖?” “你也是猫?” 只是话音刚落,两波毒虫再次分别朝他们袭来。 赵皑皑猛地一跃,避开袭杀,同时虎尾一甩,将数以千计的毒虫拍死在屋檐上。 另一边幽巡则双瞳之中泛起幽光,那一刻,它脚下的影子骤然活了过来一般,宛如触手一般涌动在它的周身,将袭来的毒虫纷纷拍飞。 而后,双方看向对方,神色不善。 “你才是猫!” “你才是妖!” 但毒虫的数量远超常数,一波攻势未有得逞,更多的毒虫再次袭来。 双方不得不再次使出手段,躲避攻势。 同时也不忘再次看向对方,大声说道。 “我本来就是妖!” “我本来就是猫!” “……” “……” 双方沉默一刹,却来不及多说什么,又得开始应付那些毒虫。 “不行,这些毒虫怎么杀不完似的!”很快赵皑皑就意识到了不对,大声说道。 幽巡也脸色阴沉,它飞身一跃落在了赵皑皑的背上。 “放空心神,不要抵触我,我们联手!” 赵皑皑皱起了眉头,却也知情况紧急,飞身一跃,又扑飞一团毒虫,同时她感觉到一股意志进入她的脑海,与她的神识相连。 下一刻,她惊奇的发现,她脚下的影子在那时仿佛活了过来一般,从地面上浮现,化作数头影子白虎,与她一道冲杀开来。 有了那数只影子白虎的加入,她的压力陡然减少了许多,甚至有了兴致询问起背上的幽巡。 “这是什么功法,这么神奇!?能教给我吗?” 幽巡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些什么,可刚刚开口,眼角却瞥见了院落中的情形,它的身子一震,顿时愣在了原地。 “我觉得……” 咕噜。 它咽下了一口唾沫,又才说道:“你应该先想想我们应该怎么活下去,才是正事……” 赵皑皑闻言,不解的抬头看去,那一瞬间,她亦愣在原地。 院中,那道童的身影早已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一棵数丈高的青色大树…… 树梢之上,无数黑虫从其上不断爬出,涌向四周,伴随着街道四周传来的阵阵尖叫,一位位鱼龙城的百姓被那些毒虫捕捉,浑身裹着宛如蛛丝一般的白色物质,毒虫们送上怪树的树梢悬挂,就像是那怪树结出的一颗颗果实一般。 不仅如此,当赵皑皑将目光看向更远处时,她发现黑夜中的鱼龙城中,正有无数株这样的怪树,从城中各处拔地而起…… ------------ 第五十五章 他叫刘魏 “小侯爷,就算玉鼎真人,真的是县志中记载的前朝王侯泰臼,且他亦有心重现当年的法阵,那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一定要拖到小侯爷回来之后,自己声名狼藉方才出手?”马背上,武青抱着楚宁的腰身,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背后,嘴里大声问道。 在洞悉了那些道童的真实身份后,楚宁便心神不宁,他斩下了马车的牵绳,丢下车厢,策马与武青一道疾驰赶往鱼龙城。 “我也不知道,但玉鼎真人一定是泰臼,这件事有太多诡异的地方。” “鱼龙城早就因为泰臼的恶行被毁,如今的鱼龙城应当是大夏立国后重建的。” “可褚州那么大,鱼龙城的背靠锥子山,交通闭塞,绝对算不上一块好的封地,但楚家的先祖却偏偏选择了此地。”楚宁大声回应道。 其实相比于玉鼎真人的身份,这件事反倒更让他在意。 尤其是在联想到自家竟然还有一枚太祖皇帝亲自题字的丹书铁券后,楚宁愈发觉得不安。 “总之先赶回鱼龙城,我得亲自再看一看那些道童,方才心安。” 武青素来以楚宁为重,见他如此忧心,也收起了其他的心思,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好让楚宁能够安心驾马。 …… 一路疾驰,很快鱼龙城的城郭就浮现在了楚宁的眼前。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城池,脸上丝毫没有抵达目的地时的轻松,反倒神情愈发凝重。 整个鱼龙城都被一股黑色的气息笼罩,城中静谧得可怕。 “是魔气!” 几乎是同一时间,楚宁与武青都开口言道。 二人皆有些意外。 此刻相距鱼龙城还有些距离,寻常人很难给出如此准确的判断。 但那涌动的魔气,已经昭示着城中正有大事发生,他们显然也没有心思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只是沉默着加快了赶马的速度。 很快,他们来到了鱼龙城的城门下。 城中静谧一片,没有半点响动,城门也紧闭着。 二人翻身下马,来到城门前。 楚宁叩响了城门,却并无回应。 以往哪怕是夜里,城门处也会派衙役值守。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武青同样有些不安,她上前正要说些什么。 “阿青姐姐,你退后几步。”楚宁却在这时回头朝她说道。 武青不解,但还是依言退后几步。 只见那时楚宁的忽然抬起了右臂,一股灵炎猛然涌出缠绕上了他的臂膀。 灵甲护体? 武青不免心头一惊,暗暗觉得奇怪,十多天前,小侯爷连最基本的灵覆兵刃都做不到,这才多久时间,便已经可以灵甲护体了? 而且整个过程,一瞬间便已完成,明显是已经极为数量的掌握此道。 楚宁倒是不知武青心头所想,灵炎涌动于手臂的刹那,他便一拳朝着城门轰出。 轰! 只听一声闷响,铁铸的城门顿时被轰出了一个大洞,洞口的边缘,甚至被灵炎灼烧,化作道道铁水,滴落在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 武青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 鱼龙城的城门都是几十年前,老侯爷特意重新修筑的,清一色的全是上好的灵纹铁,强度惊人,别说四境武夫,就是结出道种的五境武夫也不见得能够轻易破坏,却抵不过楚宁的一拳。 小侯爷修出的灵炎,似乎与众不同…… 武青正心头惊骇,而另一边楚宁则又遇见了新的麻烦。 城门被打破,可楚宁却依然无法推动城门,就好像城门后有什么东西将其堵住。 武青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的双眸之中神光一闪,脚下的影子顺着地面的缝隙潜入城门后,通过神识她感知城门后正有一道道粗壮的事物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故而将整个城门堵死。 她大致算了算,那么多东西堆积在一起,从正面进入大抵是不现实,便想着与楚宁从侧面登上城墙。 可这时,尝试了数次依然无法打开城门的楚宁似乎有些恼怒,他再次抬起了自己的手,手臂之上灵炎更甚。 武青正要出声阻止。 但楚宁的拳头却再次轰在了铁门上。 轰! 这一次,灵炎在拳身触及铁门的瞬间,铺散开来,整个铁门刹那间化为铁水,同时于其后的事物也被灵炎吞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化为灰烬。 楚宁这才也才看清,那铁门后的东西,竟是一根根成年人腰身粗细的巨大树枝…… 如果说刚刚楚宁的出手是让武青大跌眼镜的话,那此刻楚宁展现出来的实力,就已经完全颠覆了武青的常识。 数千斤的灵纹铁还有那密密麻麻宛如小山一般的树根,就这样被楚宁一拳轰开,这样的战力别说五境武夫,怕是比起寻常六境武夫都不遑多让了。 偏偏楚宁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恐怖,在那时回头看向武青,一脸平静的说道:“阿青姐姐,我们走吧。” …… 黑暗中,唐万睁开了眼。 他似乎躺在一张床上,眼前有什么东西,与他并排躺着。 唐万睁大了努力的想要看清那是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瞳孔渐渐适应了黑暗,也看清了那事物的模样。 是一张人脸。 一张双目瞪得浑圆,七窍流血的人脸。 他死了! 这个念头一起,唐万打了个哆嗦,一下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嗯?还不错,不过一个时辰,你就恢复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万警觉地回头看去,却见一位男子坐在木桌前,正细心的擦拭着一柄短刀。 而在那木桌上,摆着一张皮革,上面插满了各式刀剑,以及一些药瓶。 唐万愣了愣,但很快就认出了那个男人——鱼龙城的前任县尉,刘晋! 他顿时心头警觉:“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晋并不抬头,依旧擦拭着短刀:“唐县尉在我家,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唐万眨了眨眼睛,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如今身处之地并非县衙,而是一处破烂的木屋。 同时昏迷前的记忆,也在这时涌现脑海,他记得自己眼看着就要被那群得了失心疯的小兔崽子啃食,那时,身下的地板忽然下沉,自己落下了下去,再次醒来就到了这里。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他问道。 刘晋这一次,倒是点了点头,而手中的短刀在他擦拭下愈发明亮,透着雪白的寒光。 咕噜。 唐万看着那柄短刀,咽下一口唾沫,又想起了身后那具已经没有气息的尸体。 他的身子打颤,额头上冷汗密布。 “刘……刘晋……” “你要干什么?” “我给你说,你杀了他已经铸成大错,再杀我可就是错上加错!” “你可是县尉啊!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刘晋闻言,第一次抬起了头,目光越过唐万看向他身后的那具尸体,轻声说道。 “他叫刘魏。” “是我的儿子。” ------------ 第五十六章 天生一对 虽然对于城中的一切早有准备。 可当楚宁与武青踏入城门时,眼前的景象却还是让二人心头震颤。 无数绿色的藤蔓从城中蔓延而出,铺满了眼前的街道,以及远处的房屋,抬眼所见上百株幽绿色的参天大树,矗立于城镇各处,上面挂满了一颗颗白色的果实。 一道道黑色线条,在树干上爬行、蠕动,远远看去像是一条条细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腐臭味。 浓郁得令人作呕。 在玉鼎观中,楚宁曾闻到这样的气味。 “人都不见了……”武青的眉头紧皱,目光四处望去,却是不见一个活人的踪影。 “在那里。”楚宁则在这时伸出了手,指向距离他们最近处的一株怪树。 武青抬头看去,只见那颗怪树的枝丫上,结着一颗颗白色果实…… 不对!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不是果实,而是被密密的蛛网包裹着的生人! “这难道就是玉鼎真人献祭的手段?”武青问道。 楚宁摇了摇头,他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在灵骨子的手札中见过的记载。 厄弥、虫子、绿树、果实…… 这些字眼不断闪过,却始终寻不到一个与之契合的魔物。 用魏良月的话说,那个老疯子对魔物的研究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当世魁首,如果是他都没有见过的魔物,那极有可能是某只…… 源初种! 只有这种可怕的存在,才会在数以万年的岁月中,不曾留下半点记载,毕竟见过他们的人大抵都没有机会活下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楚宁,头皮发麻。 “走!”他低声言道,神情凝重。 武青也明显感觉到此刻鱼龙城中的状况是何其糟糕,她点了点,随着楚宁一同奔向距离他们最近的那株怪树。 二人还未走近,怪树上那一道道黑色线条却率先感应到了楚宁与武青的存在,它们纷纷脱离了树干,朝着楚宁二人扑杀而来。 楚宁这才看清,那一道道黑色的线条,竟是一只只黑色的毒虫所化。 “阿青姐,小心!”楚宁不敢大意,灵炎顿时缠绕周身,同时一拳轰出,袭来的一股毒虫顿时化为灰烬。 同时他转头看向武青所在的方向,本能的想要出手救援,却见武青的周身忽然有一股阴冷的气息溢出,她的一手伸出,一把森白的武器浮现。 像是一把剑刃,却由一节节宛如生物脊椎的骨节组成,甚至剑柄处还镶嵌着一只眼睛,在那时睁开,闪动着疯狂之色。 “圣女大人,你终于想起属下了!” 骨剑颤抖,竟是在那时口吐人言。 “这次我们要杀谁?那个病殃殃的轮椅男?还是那只假装高冷实则闷骚的黑猫?” “闭嘴!”武青神情不悦。 同时剑刃一挥,一股汹涌的黑气从其上涌出,奔向前方,汹涌而来的虫潮只是一瞬间就化为了齑粉。 这样的杀招固然强大,但目睹这一切的楚宁却眉头紧皱,他从这把诡异的骨剑上感受到了汹涌的魔气。 “以后再跟你解释,先救人!”武青自然也明白显露手段的代价是什么,但她更明白是鱼龙城在楚宁心中的地位。 她在意楚宁,所以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哪怕会被他嫌恶。 大不了之后霸王硬上弓,以小侯爷的性子,大抵不会翻脸不认账。 武青暗暗想好了退路。 楚宁闻言,倒也没有纠结此事,他相信无论如何,他的阿青姐姐,会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就像他会永远站在她那一边一样。 “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看向前方再次涌来的虫潮,浑身灵炎激荡。 “给我破开!”身旁的少女娇喝一声,手中骨剑气焰暴涨。 “愿意为你效劳!我的大人!” 骨剑高声应道,声音癫狂。 下一刻,它的骨结松动,化作一条以血肉相连的骨鞭,猛地挥出,无数黑虫被一击斩灭。 楚宁瞅准机会,身躯猛然飞出,直奔那株怪树而去。 骨剑的战力极强,同时化为骨鞭后杀伤的范围也变得极为可怕,有它在一旁策应,楚宁如入无虫之境。 眨眼间便与武青一道杀到了那株怪树前。 武青在那时一挥骨剑,骨剑顿时化作一道屏障缠绕在二人周身,将涌来的毒虫抵挡在外。 “小侯爷,怎么做?毁了这棵树?”武青问道,同时手中一股魔气凝成的能量球涌现,显然只要楚宁一声令下,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楚宁看着眼前的怪树,却眉头紧皱。 那怪树上挂着数百颗白色的果实,里面皆是鱼龙城的百姓。 他们似乎陷入了昏迷,双眸紧闭,但性命无碍,可偏偏他们的胸前都被一道细小的藤蔓刺破,楚宁能清晰的感觉到,有阵阵魔气在这些百姓的体内涌动,但似乎这些魔气并非来自怪树,而是来自百姓们的体内。 刺入他们体内的藤蔓只是将魔气激发,同时将之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一旦怪树被毁,他们体内的魔气失衡,极有可能就会发生魔化。 “不能毁掉这些树!”而就在这时,一道沉闷的声音忽然从二人身后传来。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一只白虎正站在一旁的屋檐上,朝着二人吼道。 见着白虎,武青面露异色,本能的将骨剑收拢,握于胸前。 “皑皑!”楚宁却是脸色一喜。 那白虎落在了二人跟前,其上一只黑猫跃出。 “这些怪树链接这些人类,一旦怪树被毁,他们都会发生异变,成为魔物!”黑猫看向楚宁二人,这样说道。 今日发生的怪事已经足够多了,相比于在自己眼中温柔体贴的武青忽然能熟练的催动魔气,眼前这只会说话的黑猫倒显得不那么奇怪。 “到底怎么回事?”楚宁问道。 赵皑皑在那时收起了妖身,将她与幽巡之前所见的经过一五一十的道出。 “他们从府衙中放出了那些道童,但目的似乎只是引他们在城中作乱,然后以除魔为由,带大军入城,若是能趁乱杀了你自然是最好,若是无法杀你,也能借此接管鱼龙城。”在赵皑皑讲述完事情经过后,那只黑猫又接着说道。 “不过事态的发展似乎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这些怪树上涌出的虫潮数量庞大,那位节度使带来的军队损失不小,不得不又退回折冲府的驻地。” “然后又派出了几股精锐入城,试图毁掉怪树,但怪树一旦倒塌,这些人类就会被魔气侵蚀,彻底化为魔物!” “对!这些都是红袖姐姐告诉我们的,她现在正在牵制那几股进城的精锐,阻止他们毁坏怪树,刚刚也是她告诉我们她感应到了你的气息,让我们前来寻你!”赵皑皑也接过话茬,略显焦急的说道。 显然,岳红袖那边的状况并不太乐观。 楚宁暗暗整理着这些消息。 他觉得那位节度使大人恐怕也并不知晓玉鼎真人的真实身份,被其利用,才会出现眼前这种情况。 如果那本前朝的《鱼龙县志》记载的内容是真实的话,那如今鱼龙城的脚下,极有可能存在一座前朝鱼龙城的旧址,而且当时泰臼的法阵已成,百姓已经被献祭,他想要召唤的东西极有可能已经降临了一部分。 它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一直影响着鱼龙城的百姓,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鱼龙城的百姓会在黑潮潮汐的影响下,如此容易的患上黑潮并发症…… 如今,泰臼准备重现当年的法阵,用这些怪树将百姓们体内的魔气激发,就是为了在献祭时最大程度的取悦那尊大魔…… 如此情况下,庞绝的阴谋反倒只是其次,得先找到玉鼎真人,阻止他激活法阵,再想办法救助这些被怪树困住的百姓。 想到这里,楚宁有了决断,他看向赵皑皑言道:“皑皑,辛苦你们再跑一趟,与红袖姐姐会和,协助她尽可能的拖延折冲府的人摧毁古树!” “那你呢?”赵皑皑问道。 “我得去找到玉鼎真人。”楚宁沉声应道,同时他抬起了头,看向城西方向。 那里是折冲府的所在。 玉鼎真人就算欺骗了庞绝,但能实施这个计划,一定与庞绝有过接触,相比于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楚宁觉得从那位节度使大人身上入手,才是切实可行的办法。 “我和你一起!”武青在那时看向楚宁言道。 见识过武青手段的楚宁倒是没有逞能,正要点头。 “圣女大人!城西的城门口聚集了大量的毒虫,而且还有一些那阴神炼制的符兵,折冲府的人就是在那里吃了大亏……”一旁的黑猫却脸色一紧,担忧言道。 “你如今身份暴露,今日鱼龙城闹出的动静也一定会引来镇魔司的人,我觉得我们还是趁着这个档口早些逃离,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黑猫说着,目光还有意瞟了楚宁一眼,含沙射影得格外明显。 这倒也不能怪他多疑,毕竟魔物对于世人而言确实是极为禁忌的存在,单是大夏立国这三百年来,被魔物所毁掉的城镇,便已不下百数,哪怕楚宁与武青是青梅竹马,但沾染了魔气二字,也难免心存芥蒂。 武青闻言,眉头一皱,神情不悦。 但不待她呵斥幽巡,楚宁便已经看向了她。 “阿青姐姐,你要走吗?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他认真且诚恳的说道。 武青却是果决的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的看着楚宁:“小侯爷在哪,武青就在哪!” “可是!”幽巡闻言,心头一紧,唯恐自家圣女被楚宁诓骗。 但这一次,没有等到武青回应,楚宁便转头看向了它。 “放心,我会保护好她。” 少年这样说罢,下一刻他丹府中的魔血一震,同时右臂中被炼化的数枚魔骨被激活,一股浩荡的魔气便于那时自他体内奔涌而出…… 幽巡呆立在原地,看着已经远去的两道背影。 这股魔气…… 如此纯粹,即使是衍生种的大魔都难以比拟…… 这小子难道是? 如果真的如此的话,他血脉与圣女大人结合,诞下的圣子,该是如何恐怖? 这个念头一起,幽巡回过了神来。 它赶忙朝着那两道背影大声吼道:“圣女大人!你一定要得手啊!!!” ------------ 第五十七章 包的 “你……你儿子?”唐万一个激灵,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尸体。 “虎毒尚且不食子,刘晋你疯了吗?连自己的儿子也杀?” 他这样说着,目光下意识瞟向房门方向。 并不算太活泛的脑子,在那时飞速运转,想着如何在眼前之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移动到三尺开外的木门前,再在对方充耳不闻的情况下打开那扇破旧的大门,逃之夭夭。 “如果你想走的话,我不会拦你,但在那之前,我觉得你应该先看看现在的鱼龙城是什么光景。”刘晋却仿佛看透了唐万的心思,慢悠悠的说道,同时伸手指了指另一侧的窗户。 唐万眨了眨眼睛,不太理解对方此言何意。 但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他还是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另一侧的窗户前,抬眼看去,眼前的景象却让唐万身子一颤。 屋外的鱼龙城一片死寂,却散发着阵阵幽光。 百余株绿色的怪树耸立,上面结满了白色的果实……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错愕的问道。 “这应该叫噬源木,一种魔物,应该算得上是亚魔种,本身并不强大,只能靠产生毒虫保护自己,但却可以激发人体中堆积的魔气,让其成为魔物最喜爱的食物。” “嗯……我记得楚相全是这么告诉我的。”刘晋背对着他,如此说道。 “楚相全?所以是他联合折冲府搞的鬼?”唐万反应了过来,然后不可思议的看向刘晋:“刘晋,你曾经也是鱼龙城县尉!” “你怎么能与他们媾和在一起?” 在接任鱼龙城县尉后,因为惧怕折冲府,唐万做了很多昧心之举。 城中百姓对他怨气极大,那时他不止一次听百姓们提及刘晋的名字。 他们常说,若是刘县尉尚在,断不会让折冲府如此胡来。 哪怕后来刘晋替楚相全办事,也有不少百姓认为,是因为他儿子的遭遇让他不得不与楚相全虚与委蛇。 在有些时候,唐万其实是有些羡慕刘晋能如此深得人心的。 故而面对刘晋的背叛,他显得格外难以接受:“你一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为什么不告诉小侯爷?” “冲闯县衙的人里,是不是有位赤鸢山的兵家修士?”可刘晋对于唐万的质问却是充耳不闻,反而问道。 唐万一愣,但还是如实应道:“是。” “姓吕?” “嗯。” “那是魏儿的师父。”刘晋说道。 “什么意思?”唐万有些跟不上刘晋这跳脱的思维。 刘晋在那时抬起头,看向床榻上的尸体:“魏儿曾经很敬重他。” “他说吕贞坚是个很好的人,修为高深、做事公允还嫉恶如仇。” “他还说,赤鸢山是名门正派,行侠仗义又乐善好施。” “所以在岳家灭门案后,他第一时间想到了他的师门。” “他以为他们会为他主持公道……” “然而他盼来的师尊却亲手打断了他的腿,废去了他的修为,将他送入了玉鼎观。” “从那之后,他就变得有些痴傻,疯疯癫癫……” 刘晋的声音平静,吐词清晰。唐万却听得脑袋有些发懵,他或多或少听闻过当年岳家的灭门案,只以为是刘晋因此得罪了折冲府,却没想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既如此,你不是更应该与他们划清界限……”他不解的问道。 “魏儿没有傻,也没有疯,只是脑子被玉鼎观的人做了手脚,他偶尔会有短暂的清醒。”刘晋并不理会唐万的询问,而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他没有想要诉说他的愤怒,也没有去委屈吕贞坚的背叛,他只是告诉我他在玉鼎观中的所见所闻。” “比如楚相全与玉鼎真人的对话,比如那些孩子是如何被灌注丹药,又比如玉鼎观是如何炼制那些丹药的。” “他说,爹,我们得救那些孩子……” 说到这里,刘晋少见的顿了顿,又才言道:“可我不会炼丹,也不会治病救人。” “好在魏儿在赤鸢山时,时常在炼丹房帮忙,也跟着学了不少药理,他总是这样,什么都感兴趣,也什么都愿意学。” “接下来,他开始教我怎么炼丹,怎么通过他的血液去辨别药理,我也买了很多书,做了很多笔记,但年纪大的人就是这点麻烦,脑子不那么灵光……” “所以我会把自己不懂的问题总结起来,写在纸上,在他清醒的时候,让他讲给我听。” 唐万闻言,侧头看了看刘晋身后的房间,那里确实摆放着很多书籍与近乎铺满了地面的草稿。 看着那些,他仿佛可以想象,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是怎么佝偻着腰身,对着昏黄的烛火,日复一日的反复斟酌那些晦涩难懂的字句的。 “那些丹药具有可怕的成瘾性,会让道童们变得对玉鼎真人极度依赖,为了控制我,魏儿自然也服用过那种丹药。” “但为了能找到应对之法,魏儿从来不吃那些丹药,而是教我怎么溶解、分析他的成分。” “每次药性发作时,他都痛不欲生,也会失去理智,所以他让我给他打造了这样一副铁索……” “那他为什么……你们失败了?”唐万问道,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刘晋在这时终于擦拭完了那柄短刀,他将之放入了桌上的皮革中,然后将之绑在了背上。 他站起了身子,回头又朝唐万扔来了一个包裹。 唐万下意识的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放着数十个药瓶,五瓶红口,剩余的皆为蓝口。 “这是?”他疑惑的问道。 刘晋则看了看窗外,言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边走边说。” …… 刚刚走出木屋,来到了街道上,那些毒虫仿佛嗅到了味道,从各个方向爬出,直奔着唐万而来。 “包袱里红色药瓶中的药粉可以抵御毒虫。”身旁的刘晋这样说道。 唐万不敢多想,赶忙掏出一个红色的药瓶倒出些粉末洒在了自己身上,那些毒虫如遇见了天敌一般,在那时竟真的纷纷在距离他数尺之地停住,不敢上前。 他顿时脸色一喜,又觉这样并不稳妥,又倒出一抹药粉,想要抛向那些毒虫。 “记得将这些药粉撒在那些噬源木上,可以让它们丧失生机,那些被它困于其中的道童,也能脱身……”刘晋的声音再次响起。 唐万一愣,赶忙将高举的手收了回来,又小心翼翼的将之倒回瓶中。 “那蓝色的呢?”他又问道。 “噬源木死去后,被他们困住的百姓有被体内魔气吞噬的风险,这些蓝色的药丸可以帮助他们压制魔气。” “所以你成功了,那为什么刘魏他……”唐万不解的问道。 “第一批解药,一年前我就已经做出来了,但魏儿说,丹药的成分复杂,哪怕配方是对的,也会因为火候、剂量上的偏差,造成不同的效果,所以他会为我试药……” “玉鼎观的丹药,毒性极强,为了中和这些毒性,我炼制的丹药中,也需要放入一些带有毒性的成分,上百次的试药过程中,毒性不断在他的体内累积……”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他的身体就扛不住了,只是为了能再帮我进行最后一次试药,一直强撑着,直到……”刘晋说道这里,忽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了前方。 唐万也是一愣,亦抬头看向那处,只见一株怪树前,数位折冲府的甲士正在与几道身影缠斗——那个红裙的阴神,一只白色的老虎还有一只黑猫…… 而折冲府的甲士中,那位吕姓的男子也赫然正在其中。 “他们这是……”唐万有些发愣。 “折冲府的人没有预料到他们放出的道童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他们想要毁掉这些噬源木,如此一来那些被噬源木控制的百姓也会当场化为魔物,他们就可以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刘晋解释道。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用这些丹药救人?”唐万拿起了怀中的包裹。 “唐县尉,大夏律法中,县尉有何职责?”刘晋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位吕姓男子,忽然问道。 唐万眨了眨眼睛,虽然疑惑,但还是如实应道:“守土安民,缉凶拿贼……” “好,那就麻烦你去安民。”刘晋说着,伸手取出了一把长刀握于手中。 “那你呢?” 刘晋言道,他眼中在那时泛起火焰:“自然是拿贼。” 唐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向的正是那位赤鸢山的六境兵家修士。 他显然明白刘晋的心思,但见识过对方恐怖战力的唐万却不免有些担忧:“你能是他的对手吗?” 刘晋正从怀里又拿出了一瓶丹药,倒出一把放于掌心,听闻此问,他愣了愣。 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那个总是一脸爽朗笑容的孩子,他忽然会心一笑,将手中的丹药一把灌入口中。 然后他回头看向一脸担忧的唐万,学着自己儿子的模样,咧嘴笑道。 “包的。” ------------ 第五十八章 混蛋,你慢点! “你是什么品种的魔物?” “这魔气……” “圣女大人,让我吃了他!” “说不定我可以一举成为顶尖的衍生种!” 楚宁与武青联手斩杀了数不清的毒虫,直奔城西而去,一路上她手上那把骨剑就一直絮絮叨叨个没完。 在又击退了一群虫潮后,楚宁看向武青问道:“他一直这么多话吗?” 武青看了看手中的骨剑,认真言道:“不太熟,阿宁若是不喜欢,回头就把它煮了,喂给幽巡。” 骨剑:“……” “圣女大人,龙骸对你素来忠心耿耿,你不能听信这个男魔的谗言!” 在短暂的沉默后,骨剑的眼睛剧烈的闪烁,大声的吼道。 “他挺有趣的,留着吧。”楚宁笑道。 “好。”武青点了点头,对于楚宁的要求几乎是毫无保留的应允。 骨剑:“……” 而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却是有上百位身形高大的身影带着密密麻麻的虫潮朝着此处袭来。 那些高大的身影,面色惨白,头上皆被贴着一张符箓,浑身却涤荡着恐怖的气息,恐怕就是赵皑皑口中所言的符兵。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杀到了西城门处。 “阿宁小心些。”武青的眉目一沉,如此提醒道,同时催动手中名为龙骸的骨剑,骨剑顿时化为骨鞭。 她伸手一挥,骨鞭打飞大片毒虫的同时,将两只符兵的脑袋削下。 符兵是魔门道法的一种。 武青看过类似的记载,以炼尸术炼制尸体,配以特定的符箓,便可诞生这种没有思想、不惧疼痛的恐怖战斗傀儡。 但符兵的弱点也很明显,比如吸收了符箓力量的头颅,是其动力的源泉,一旦被削首,就会丧失战力。 她这样想着正要继续对其余的符兵出手,可就在那时,地上的毒虫忽然涌向那颗掉落的头颅,汇集在一起,将头颅托起,转瞬又化作了一位符兵。 同时那失去头颅的躯体,颈项处也冒出大量的毒虫,化作一颗头颅。 瞬间便有四只重生的符兵,朝着她杀来。 武青对此毫无预警,虽然靠着龙骸化作的骨墙挡住了攻势,却也不免有些狼狈。 她的心头诧异,暗道这些符兵应当是经过了玉鼎真人的改造,也难怪折冲府的大军会在他们的手下吃瘪,不得不退出鱼龙城。 接下来,她又尝试着攻击符兵的身躯各处,无论是拦腰而斩,还是毁坏他们头上的符箓,都无济于事。 只要有一点身躯尚存,他们就会很快死而复生。 一番搏杀下来,身前的符兵反而越打越多。 很快,武青便一个不慎,露出了破绽,一只符兵从背后扑杀而来。 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之不及,眼看着就要被对方咬住肩头。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侧,只见楚宁眉目冷冽,一手伸出捏住了那符兵的脖子,汹涌的灵炎从他体内涌出,符兵发出一声哀嚎,身躯连同着体内的毒虫都在这时化为灰烬,已无再生的可能。 武青错愕的看着这一幕,意识到楚宁所修的灵炎似乎可以天然的克制这些符兵。 只是符兵们还拥有喷吐毒虫的远程手段,楚宁赤手空拳,难以近身,所以猎杀的效率极慢。 “阿青姐姐,别发呆!”这时又有数只符兵带着汹涌的虫潮袭来,楚宁难以突破虫潮的包围,只能激发出周身的灵炎,抵挡在武青的身前。 武青回过神来,手中龙骸一挥,顿时化作一道固墙挡在了她与楚宁的跟前。 “小侯爷,这么下去,我们会被这些符兵生生耗死!”她看向楚宁,神情严肃的说道。 “是啊是啊!这些低阶的魔物,就像是苍蝇一样,围着我咬个不停!”化作骨墙的龙骸也大声言道:“圣女大人,我快顶不住了!” 楚宁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你有办法吗?” 武青点了点头,只见她的双眸合上,眉心亮起一道红光,她的另一只手放于那处,伴随着一股恐怖的气息从她眉心荡开,一道红色的事物浮现在手中,她将之递向楚宁。 楚宁接过此物,定睛看去,却是一柄长刀。 刀身长三尺六寸,外刃森白,刀身之上有数道从刀柄处延伸而出的凹槽,内里流淌着熔岩一般的事物。骨质的刀柄上缠绕着宛如活体的血管纹路,与刀身链接处镂空,有一团燃烧着烈焰,宛如心脏一般在跳动! “娘子!娘子!” “圣女大人你竟然可以召唤出三只使魔!不愧是大人的女儿!” “娘子!我们夫妻终于可以团聚,你知道在沉睡的日子里,我多想你吗?” “每天我都梦到你火辣的刀刃,挺翘的刀柄,还有你炙热的体温……”那把刀浮现的刹那,身前化作骨墙的龙骸顿时变得异常激动,大声的吼道。 哪怕是见过不少光怪陆离之事的楚宁,那一瞬间也有些发愣…… 这还是一对? “圣女大人,你为什么还没有把这坨聒噪的烂骨头煮了。”他手中的刀刃也在这时发出了声音,它镂空处火焰跳动,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与魅惑。 “阿宁不许。”武青少见的对其解释道,看得出相比于幽巡与龙骸,她对这把刀的态度明显要好得多。 然后她看向楚宁:“她应该很适合你。” 之前楚宁也有尝试过使用一些兵器,但哪怕是上好的灵铁铸成的武器,只要楚宁一激发灵炎,就会被烧成铁水。 一开始,武青也觉得是小侯爷对灵力的把控不够到位,可在见识了楚宁几次对战时的表现后,武青意识到,恐怕是因为楚宁修成的灵炎过于强大,以至于寻常兵刃难以承受所致。 她说着这些时,脸色苍白了许多,身形也略有摇晃,看得出召唤出这把刀,对她的消耗极大。 但楚宁也知道此刻情况紧急,故而没有多问,只是看向手中的刀刃,感受着其上汹涌的魔气与灼热的温度,他不由得伸手抚摸着刀身。 “哦?你就是楚宁?”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红莲,是圣女大人最要好的……” “嗯?你这男魔怎么一见面就开始动手到脚……圣女大人还看着呢……” “啊!那里不可以……” 红莲的声音变得娇媚,呼吸似乎也急促了几分。 前方抵挡着虫潮与符兵的龙骸见状,语气暴躁:“把你的脏手从我娘子的身上拿开!” “嗯,你的手好热……别管他,奴家才不是他的娘子……”红莲却娇声言道。 “娘子!你怎么能这样……”龙骸愈发暴躁,声音中带着哭腔,而这时前方的攻势也愈发猛烈。 他心神动荡之下,惨叫一声,化为原形:“我顶不住了。” 没了这层屏障,虫潮与符兵朝着楚宁二人汹涌而至。 而这时适应了红莲魔刀的楚宁猛然抬头看向那群魔物,体内的灵炎第一次被他全力催动。 “嗯?这么炙热……要进来了吗?”感受到这股强大的灵炎,红莲发出了娇呼。 下一刻,刀身之上,汹涌的灵炎燃起,刀柄处那团火焰剧烈的跳动。 “啊!好大……好烫……” 楚宁挥动刀刃,将眼前的数只符兵烧成灰烬,同时看向手中的魔刀之前数次将兵器烧成铁水的经验,让他有些担心:“那我收敛一……” “不用!奴家就喜欢这样,啊……”红莲颤声言道。 龙骸:“……” 楚宁闻言未作多想,便再次全体催动着体内的灵炎,在魔刀的娇呼声中杀向前方的魔潮! …… 作为一把与楚宁契合至极的魔刀,在其增幅下,楚宁宛如战神一般,在虫潮与符兵的攻势中如入无人之境。 伴随着手中魔刀阵阵时高时低的娇呼,他所过之处,所有事物皆化为灰烬。 武青看着那个浑身浴火的少年,双眼放光:“不愧是小侯爷,好帅……” 手中的骨剑却哀嚎不断:“混蛋!你慢点!” “呜呜呜,我娘子会受不了的!” 终于在龙骸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不堪时,楚宁将最后一只符兵烧为灰烬,周遭那些毒虫似乎也意识到不是二人的对手,在这时如潮水般退去。 楚宁站定身子,手中刀刃上的灵炎散去。 “嗯……结束了吗?”红莲发出一声慵懒且意犹未尽的呻吟。 楚宁并不理会,转身正要走向武青,却在这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城门方向。 却见那城门下,站着两道身影。 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以及一位白衣女子。 “楚相全!?”楚宁的眉头一皱,再次握紧了刀柄,神情凝重。 楚相全则在女子的帮助下,来到了楚宁的跟前,他抬头看向楚宁,神情温和。 “阿宁,我们聊聊。”他说道。 楚宁脸色阴沉,并未在第一时间给予回应。 武青也在这时快步走了上来:“小侯爷,此人奸险狡诈,不可不防!” 看得出,她对楚相全的成见很深。 楚相全也侧头看向她,眼中带着笑意,就像是长辈在看自家的新媳妇一般:“阿青姑娘也一起吧。” “毕竟是一家人,有些事,也该让你们知道了。” 武青闻言一愣,她眨了眨眼睛,又看向楚宁,认真言道。 “但话又说回来……” ------------ 第五十九章 掌中蚁 “你还记得你爹吗?”阿璇推着楚相全,与楚宁武青并肩而行。 他的语气平和,脸上带着几分缅怀之色。 若不是脚下被巨大藤蔓铺满的街道,以及周遭密布的毒虫,这一幕看上去还真有几分温馨。 楚宁并不喜欢与楚相全谈及自己的父亲与爷爷。 他们都很在乎鱼龙城,愿意用尽一切去守护这座城池,而楚相全却恰恰相反。 但他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怒气,点了点头:“自然。” “他是个很不错的家伙,从小事事都让着我。” “小的时候,我和你一样,不喜欢读书,不喜欢那些之乎者也的道理,可老头子总是让我们抄写那些诗词古文,我就想着出去抓个野兔、逮个青蛙。”楚相全这样说道,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每当这时,你爹就会拍着胸脯说,阿弟,你去,剩下的书我帮你抄!” “只是你那个爹啊,字写得实在太难看,老头子精明得很,哪里骗得过他,发现后大发雷霆,让我俩一起跪到了天亮,你爹到了这个时候,还护着我,跟老头子打着商量,说是自己一个人可以跪上两天……” 楚宁却是没有心思再听楚相全说下去,他打断了他:“二叔,如果你想回忆往昔的话,恐怕选错了时候。” “不如你告诉我玉鼎真人现在何处,杀了他后,二叔如果想,我可以花一天时间听你慢慢讲。” 被打断了话的楚相全并不恼怒,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说道:“阿宁,你就没有想过你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在八年前忽然暴毙?” 楚宁的脸色微变,在那时侧头看向楚相全:“你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想来已经猜到了在鱼龙城的地下存在些什么了吧?“楚相全眯起了眼睛,如此问道。 楚宁一愣:“你是说我父亲的死,是因为那只大魔?“ “所有人都说你爹有些痴傻,但小时候,他其实很聪明,比我比你都要聪明。“ “可有一次我和他在城西玩耍时,却忽然遇见了一群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毒虫,他为了保护我,将我抱在身下,自己却被咬伤了。“ “从那天之后,他的脑袋就不那么灵光了,而且他的体内开始出现一股浓郁且纯粹的魔气,不知根源何来。虽然看上去对他没有危害,但魔气始终在不停的壮大,这是个隐患。” “我很愧疚,我开始努力的修行,看那些我不喜欢看的书,试图找到治好他的办法。”楚相全慢悠悠的说着,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登上西城门的台阶前。 那时,楚相全从轮椅上站起了身子,阿璇来到了他的身旁,搀扶着他,缓缓登上城楼。 楚宁与武青互望一眼,虽然不明白他此举何意,但还是跟着他走了上去。 “天乾山是大夏的祖山,是太祖赵神机开辟的圣山。那里有着天下最丰富的藏书,去到那里后,我翻阅了很多古籍,终于找到了一种与你父亲情况相似的病例……” “嗯,不应该说是病例,准确的说,是一种功法。” “功法?”楚宁神情疑惑。 “那是一种名为《神种玄成》的特殊法门,将某种法印种入一种特殊的灵果体内,灵果在成长的过程中,会吸收天地灵气,待到果实成熟,因为种入了特定法门的缘故,灵果之中蕴含的灵气与施法者天然契合,将之采摘,可直接吞服,可增强修为。” “你的意思是我爹就是被人种入了这样的法门?”楚宁的脸色骤变。 “老头子说,你爹死时,体内灵脉一瞬间枯竭,那数十年累积的磅礴魔气骤然消失不见,像不像一棵用尽浑身精华结出果子的枯藤?”楚相全笑着反问道。 楚宁从未听自己的阿爷讲过这样的事情,他的眉头紧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对方。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和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有什么关系?”他沉着眉头问道。 “你爹的事情发生后,我翻阅了鱼龙城这几百年来的县志,发现几乎每隔十来年,城中都会发现类似的病例。” “你不觉得这鱼龙城就像是一块田地,我们是长在地里的果子,有一位园丁在盯着我们,每隔上一段时间,当他饿了,就催熟一颗果子。”楚相全幽幽言道。 “但这个园丁藏得很深,手段也很厉害,想要找到他并不容易。” “为此,我不得不用上一些手段……” “手段?什么手段?”楚宁的心头隐隐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西城门的城楼前,楚相全回头看向身后的鱼龙城。 百余株幽绿色的怪树矗立在城中,无数白色的果实摇曳在它们的枝头…… 幽光折射在此刻男人的脸上,他的眼中泛起了凶光,于那时沉声说道:“替他催熟他的果子!” “再让他温养了三百年的肥料从沉睡中苏醒……” “最后毁掉他的果林。” “他那么在意这片果林,想来一定会急不可耐的跳出来,让我看清他的模样。” 楚相全这样说着,他的双拳于那时握紧,指节咯咯作响。 “你疯了!?你为了报仇,要把鱼龙城的所有人都送上死路?”楚宁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是我哥!”楚相全猛然转头看向楚宁,他的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仿佛每个字节都在割裂喉管,再无半点往日那云淡风轻之相。 楚宁沉默了一刹。 他不得不承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把楚相全当做一个觊觎侯位的卑劣之徒,他也从未想过,楚相全这样的人,会如此在意自己的父亲。 但他还是无法接受,楚相全所使用的手段。 “如果阿爷和父亲在,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做……” “二叔,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会和你一起找到凶手的,但不是用这种办法。”楚宁试图说服楚相全。 “你以为老头子不知道这些?” “你以为他没有想过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楚相全却面露冷笑。 “可当那些幕后之人拿出了鱼龙城万条人命作为威胁,那个老家伙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竟然真的放弃了!” 楚宁闻言脸色一变,他从未想过自己的阿爷对这些竟然也是知情的。 “阿宁。” “你还不明白吗?鱼龙城中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对方掌中的玩物!” “我不这么对他们,他们同样会是别人手中筹码,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能把他们当做我的筹码?” “那些背后的家伙,他们残忍、阴狠……” “想要斗得过他们,就得比他们更残忍,更阴狠!” “如果你始终被这些蝼蚁牵绊住脚步,你就会和老头子一样,到死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楚相全寒声说道,言至于此,他顿了顿,目光死死的盯着楚宁,用冰冷的声音问道。 “告诉我,楚宁……” “即使是这样,你也要救他们吗?” ------------ 第六十章 结案 吕贞坚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他堂堂赤鸢山长老,六境兵家修士。 寻常人眼中的山上神仙,屈尊降贵来到了这鱼龙城,已经算是给足了庞绝的面子。 哪知这位节度使御下不严,一招驱虎吞狼的计策,反倒引火烧身。 如今这鱼龙城中魔气冲天,镇魔司的监天仪怕是已经察觉,在赶来的路上。 偏偏庞绝的大军还被一群符兵毒虫阻拦,只能由他这个六境修士带队杀入城中,斩灭那些怪树,以防留下活口。 否则一旦与魔物扯上关系,别说他庞绝这个节度使,就是身为灵山的赤鸢山也难逃严惩。 怪树生出的毒虫本就难以应付,但偏偏还有一群不长眼的家伙,一路上多番阻挠。 入城已经一个时辰,吕贞坚也才斩断三棵怪树,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必然无法在镇魔司的人到来前,解决城中的麻烦。 想到这里,吕贞坚眉宇间煞气涌动。 他看向四周,又有数位甲士死于那尊红衣阴神的袭杀。 白虎与黑猫又在一旁策应,拖延行径速度,来时百余位精锐,如今所剩无几。 而这些家伙,根本不与他们正面为敌,只是在毒虫发动攻势时,侧面偷袭,一击即退,不给他们丝毫反击的机会。 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的吕贞坚心头一横,咬破了左手食指,于右手掌心勾画出一道咒印,同时嘴里喝道。 “兵行于诡,杀止于疆。” “祖庭在上,赐甲授戈。” “灵起战阵,魂列玄黄!” 此言一落,他手中的血色咒印猛然爆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穹顶之上,云层翻涌,下一刻三道血色光柱坠下,三尊身着甲胄,手握长槊的高大身影于光柱浮现。 与其他的名门正派不同,兵家是少有的极重杀伐的修行之道。 除了寻常武夫的对敌手段,兵家还有以杀业为基石的修罗界,以及豢养阴兵阴将的法门。 只是真正拥有强大战力的阴兵阴将培育极为困难,他们以杀业为食,修为亦或者境界不够者,极易被其反噬。 尤其是强大阴将,更是寻常人难以驾驭。 故而拥有道统的兵家道场,通常会在祖庭供养数量不等的阴兵阴将,只要门下弟子愿意付出些许代价,便可将之召来。 眼前这三尊阴将,便是吕贞坚耗去了三年累积的杀业,召唤而出,皆有六境战力。 “拦住他们!”三年苦修付之一炬的吕贞坚心头滴血,他咬牙切齿的看着岳红袖三人,朝着三尊阴将下达了命令。 阴将应声而动,势若奔雷。 岳红袖等人此刻正好现身,准备蚕食仅剩的十余位甲士,却在这时感受到了三尊阴将浑身汹涌的杀气。 他们不敢硬抗,纷纷退开数步。 但三尊阴将却不似寻常士卒,他们根本不惧汹涌的虫潮,继续朝着三人追杀而来。 三人顿时焦头烂额,一时间再无余力阻拦吕贞坚等人。 吕贞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终于露出笑意。 他在心底已经打定主意,在解决掉这些怪树后,一定要抓住这三人,将他们抽筋剥骨! 念及此处,他压下心头怒火,看向不远处的那株怪树。 只见他眉目一沉,背后名为白鸟的飞剑发出一声剑鸣,离鞘而出,化作流光直奔那株怪树而去。 铛!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出现,一刀挥出,飞剑巨颤,倒飞回了他的手中。 吕贞坚未有料想竟然还有人会阻他行事,他打量着来者。 男人,五十上下,衣衫老旧、头发脏乱,浑身透着恶臭,像是久未清洗。 与他这般名门正派比起来,简直就是乞丐! 可偏偏这样的乞丐,如今也敢拦他。 吕贞坚心头方才压下的怒火,汹涌而出,他怒目问道:“你是何人,敢阻我行事!” 男人在那时抬起头看向他,笑如春风。 “丰元七年武举人,前鱼龙城九品县尉刘晋!” “依大夏律,来此缉凶拿贼!” …… “值得!”楚宁回应道。 楚相全发出一声嗤笑,神情不屑。 “值得?何处值得?” “这三年时间,你不在鱼龙城,折冲府、玉鼎观肆意欺辱他们。” “他们做过什么吗?” “无非伏首求饶,乞命苟活。” “只要给他们一丁点可怜的希望,他们就不会反抗。” “阿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亦或者某一天你因为他们而死。” “那时候一切又会恢复原样!” “他们只是砧板上的鱼肉,谁握着刀,谁就可以宰割他们。”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握着刀的那一个?” “至少我们能让这些蝼蚁死得足够有价值,不是吗?” …… “刘晋?”吕贞坚叨念着这个名字,暗觉有些耳熟。 但他并未多想,只是冷笑一声:“拿贼?我乃堂堂灵山长老,你区区县尉,也配与我说这二字?” 刘晋并不应他此言,只是握紧刀刃,一步步朝着吕贞坚走去,同时嘴里幽幽言道:“丰元二十四年秋,鱼龙城民女岳氏红袖遭折冲都尉王宣之子王参觊觎。” “贼以势迫婚,构陷其父兄致死,复于灵堂欲行奸淫,岳红袖自戕殉节。” 吕贞坚的眉头皱起,他不认得什么岳红袖,也不清楚什么灭门案。 他只是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对他那种蔑视的态度。 他看得出刘晋的根底,不过区区四境武夫,这种存在,理应认清自己身为蝼蚁的位置,对他这位山上神仙顶礼膜拜。 “找死!”他怒吼一声,手握飞剑,身形一闪,拖着残影直奔刘晋而去。 那是身为六境修士的含怒一击,在吕贞坚看来,刘晋不会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铮! 但当剑刃袭杀至刘晋身前时,男人手中的刀忽然举起,横在了他的身前。 二者刀剑相撞,吕贞坚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击破这个四境武者的防御。 他错愕的抬头,正好对上了刘晋那冰冷的目光。 “其罪呈于公堂,理应处斩,然都尉王宣携兵逞凶,劫狱而走。” 刘晋语气依旧平静,颂念着罪宗。 这样的语调,让吕贞坚的心头莫名烦躁。 “闭嘴!”他大吼道,浑身力量再次奔涌。 毕竟是六境的兵家修士,力量倾泄的瞬间,锋利的灵力宛如刀刃将刘晋身上的衣衫被撕裂,脸上也被刮出道道血痕。 虎口更是在巨大的力量下裂开,鲜血渗出。 他手中的刀刃脱落,刘晋眉头一皱不得不退出数步,避开锋芒。 他身躯略有摇晃,明显气息不畅。 站定身子后,他伸手摸入怀中,掏出一瓶丹药,猛灌入嘴里。 霎时间,他的身躯上道道青筋暴起,心脏猛烈的跳动,其下的血管流速加剧,仿佛随时都会爆开一般。 但也得益于此,他身上的伤口也在这时迅速的愈合。 吕贞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强血丹?” “怪不得你区区四境,能有如此战力。” “只是这种丹药是两军对垒时,士卒们于生死之际,强提气血所用,会对经脉产生不可逆的损害……” “而且哪怕是那种情况,他们也只敢服下一两粒,你这剂量吃下去,怕是此刻内腑已经开始渗血了吧?” 吕贞坚面露得色,宛如注视蝼蚁一般,冷眼看着刘晋。 刘晋依旧不理会他的嘲讽,只是伸手从背后又摸出一把长刀,又撕下一片衣衫,将之与自己的手紧紧绑住。 下一刻,他的身形一动,主动朝着吕贞坚发动了攻势。 吕贞坚眉头一皱,剑身高举,横于胸前。 铮! 伴随着一声闷响,刀剑再次相遇。 而这一次,吕贞坚明显感觉到刘晋的力量比起之前强出了数分,他握剑的手,竟隐隐有些发麻。 “丰元二十四年冬,赤鸢山白鸟堂座下弟子刘魏,闻此恶事,擒拿恶贼,静侯师门。” “然!其师吕贞坚与折冲府勾连,构陷刘魏。” “送于玉鼎观中,毁其修为,乱其神志!” “于丰元二十六年,冬,暴毙家中!” 同时,刘晋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 吕贞坚的脸色在那一瞬间终于有了变化,他看向眼前眉目冰冷的男人,某些记忆涌上了心头。 “你是刘魏的父亲!”他大声说道,声音有些打颤。 “我还是鱼龙城的县尉!”刘晋第一次,回应了吕贞坚的话。 他怒声暴喝,手上的力道也骤然大了几分。 吕贞坚的身躯在那股强大的力量下,隐隐有些弯曲。 但同时,血气超负荷的运转,也让刘晋手臂上凸起的血管一道接着一道的爆裂,转瞬间,他的双臂上已然是鲜血淋漓。 但刘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体内的血气之力还在被他不断地催动,一次次突破他肉身承载的极限。 他内腑开始渗血,不止是双臂,嘴角、眼角甚至耳洞中都开始流出鲜血。 “吕贞坚,本县尉现依大夏律法,拿你问罪!” 他再次喝道,声若虎啸。 震得吕贞坚心神动荡,只觉如天雷炸响,浩浩荡荡。 面对一个四境武夫,他竟生出了恐惧之意。 “阴尊,救我!”他再也无法维持一个山上神仙的体面,在那时沙哑着声音大声喊道。 三尊正在追杀赵皑皑等人的阴将闻声而动,收回了各自的攻势,直奔刘晋而来。 刘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一变,不得不放弃对吕贞坚的追击,脚尖猛然点地,想要避开。 但阴将们的速度极快,即使刘晋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决断,腹部已然被其中一人手中的长槊撕开了一道血口。 吕贞坚终得喘息,他有些狼狈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一会后,方才平复下来。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怨毒看着站在远处的刘晋。 刘晋的脸色惨白,浑身是血,腹部那处的伤口更是深可见其内腑。 “呸!区区贱民,也敢妄言拿我问罪!”吕贞坚吐出一口嘴中的瘀血,寒声言道。 “刘魏……本是我最看好的弟子,他很有机会在几十年后,接替我成为白鸟堂的堂主。” “你知道一只蝼蚁,能被赤鸢山看重,获得鱼跃龙门的机会,是多么难得吗?” “可他偏偏信了你那一套迂腐之论,为了不相干的一群蝼蚁,踏入死境!这是他自找的!” “你毁了你自己,也毁了他的前程!” “既然你们父子都决心一条道走到黑的话……” “那就陪着这些蝼蚁,一起上路吧!” 吕贞坚这样说罢,手捏法印,三尊阴将在那一瞬间猛然杀出,直奔刘晋而去。 …… “他们不是蝼蚁!”楚宁抬头看向了楚相全,语气坚定。 “不是?”楚相全神情戏谑。 楚宁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鱼龙城,目光扫过那些在怪树上高高挂起,宛如待人采摘的果实的众人。 他说道:“他们或许没有阿叔聪明,脑子里只想着明天该吃什么,能吃什么。” “但那不是因为他们只会想这些。” “而是这个世道让他们单单是去想这些,就已经需要拼尽全力。” “如果有一天,他们不会再为了生计发愁,可以读书、可以修行,可以去看阿叔看过的风景,可以去见识阿叔见识过的波澜壮阔。” “我想他们也会去思考阿叔思考的问题。” “而那时候,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把我们当做地里庄稼的园丁的话。” “我和他们会一起……” “把他找出来!” …… 三尊阴将手中的长槊越来越近,转瞬杀到了刘晋的跟前。 刘晋以刀杵地,面对杀气腾腾的攻势,已然没了躲避的气力。 可就在这时,他忽觉眼前一花,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左侧,是一只身形高大的白虎,那白虎发出一声长啸,扑杀在一尊阴将的身上。 而右侧,一道黑色的身影也豁然出现,是一只黑猫,它脚下的影子在那一瞬间,被拉长,化作一道巨大的阴影,将右侧的阴将笼罩其中。 最后。 他的身前,一道红色的身影浮现。 她手握长鞭,猛然一挥,将正前方阴将手中的长槊缠绕,同时身后十余道身形凝实的恶鬼扑出,直奔那阴将而去。 这番变故大大出乎了刘晋的预料,他不免有些发愣。 而正前方那位红衣女子,则在这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待到看清对方的容貌,那一瞬间,刘晋身躯一颤。 “我……” “很感激,你做的……一切。”那女子如此说道,转身再次与那阴将缠斗在一起。 “混蛋!你们这些螳臂当车的蝼蚁,既然想死,本尊就要你们都死在这里!”计划再次被阻拦的吕贞坚气急败坏,他大声的怒吼道,同时再结出一道法印,又是三年积累杀业被他分别灌入三尊阴将体内。 阴将得此供奉,身形纷纷暴涨数分,攻势愈发凶猛,直打得赵皑皑三人节节败退。 …… 刘晋艰难的站起了身子,他看着为他拦下阴将的三道身影,又看向那站在远处神情阴狠的吕贞坚。 他又撕下了一片衣衫,将自己腹部伤口死死绑住。 不是为了止血,只是为了让那内里脏腑不要掉落出来。 然后,他伸手又朝怀里摸了摸,最后一瓶强血丹被他掏出。 他没有多想,仰头便将之灌入了口中。 咚!咚!咚! 丹药入口的刹那,他心脏剧烈的跳动,仿若鼎沸的丹炉,在死寂的鱼龙城中激荡。 他全身的气血被抽动,灌入身躯的四肢百骸。 更多的鲜血不可避免的从周身的伤口中流出,但同时强大的力量也再次涌遍全身。 他知道,这是昙花一现般的梦幻泡影。 但对他而言。 已然足够! 他握着刀,迈开了步伐。 他朝着吕贞坚走去,脚步越来越快 目光决绝,如孤狼、如豺豹、也如黎明破晓时那道劈开永夜的光。 终于他来到了吕贞坚的跟前,那一刻他双手握刀,猛然跃起,以力劈华山之势,斩向那位山上仙人。 吕贞坚大抵也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的刘晋竟然还能对自己发起攻势。 他的双目圆睁,手中宝剑举起,不得不在仓惶间应对这尊宛如从地狱杀来的恶鬼。 二人的刀剑第三次相遇。 吕贞坚脚下的地面骤然碎裂,他的双脚弯曲,虎口崩裂,鲜血喷溅。 “你杀不死我!蝼蚁永远只是蝼蚁!”一股巨大的恐惧萦绕在了他的心头,他放声大喊道,状若疯癫。 刘晋不语,只是死死的盯着对方,同时催动着自己体内每一丝气血,灌注于双臂之上。 吕贞坚的膝盖弯曲得更加厉害,他的嘴角也开始流出鲜血,头上的发簪掉落,一头长发披散,狼狈不堪。 但此刻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维持自己身为山上仙人的形象,他同样调集起自己周身每一分力量,他知道现在的刘晋不过是强弩之末,只要再撑上一会,这个男人就会因为心脉爆裂而死。 而事实似乎也如他所料。 片刻之后,刘晋嘴里开始有大片大片的鲜血溢出,哪怕他依然死死握着刀刃,但吕贞坚却能明显感觉到,刀刃上的力量在衰退。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哈哈哈!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你快要死了!” “蝼蚁就是蝼蚁,哪怕拼得性命不要,你依然奈何不了我!” 他大声的说道,脸上的笑容张狂。 刘晋的目光依然坚定,但同时他那千疮百孔的身躯已经无法继续承载他的意志, 一切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刘晋!”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丰元十六年举人,鱼龙城九品县尉唐万。” “现以县尉之名,命你缉凶拿贼!” 此言响起的瞬间,一股力量骤然灌入了刘晋的体内——是一口浩然气! 虽然并不磅礴,但足以短暂稳住刘晋那即将崩溃的身躯。 感觉到了这股力量,刘晋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他看向笑容骤然凝固的吕贞坚,大声言道:“刘晋,领命!” 那一瞬间,庞大的力量再次被他催动灌注于全身。 砰! 只听一声脆响,吕贞坚手中的飞剑崩碎,同时他的双膝再也无法支撑,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 轰隆! 一道电蟒划过天际,暴雨骤然倾盆而下。 正与赵皑皑等人搏杀的三尊阴神身躯忽然变得透明,转瞬消散在原地。 赵皑皑等人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纷纷转头看向前方。 雨幕之下,那位赤鸢山的长老跪倒在了地上,浑身是血,气若游丝。 他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嘴里不住说着些什么。 或是咒骂,或是求饶。 他身前握着刀的男人对此充耳不闻,他只是缓缓起身,喘着粗气艰难的绕到了吕贞坚的背后,将刀放架在了他的颈项之上。 然后,男人抬头,目光穿过层层雨幕,看向在场众人,最终停驻在了那道红色的衣裙上。 他一手抓住吕贞坚的头发,一手握紧了长刀。 伴随着一道寒光刺破雨帘,鲜血迸溅。 那时,他高举起手中的头颅,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大声说道。 “现!匪首王宣、王参、吕贞坚皆已伏法……” “鱼龙城岳氏灭门惨案……” “结案!” ------------ 第六十一章 但我在乎你 轰隆! 伴随着一声闷响,电蟒穿梭,暴雨骤落。 城头上,楚相全伸手轻轻一抚,众人的头顶仿佛撑开了一把看不见的雨伞。 雨水在他们头顶分开,从两侧落下,不曾沾湿众人衣衫半点。 然后,他侧头看向眼前的少年,带着几分感叹。 “你和你爹真像。” “天真、善良……” “又愚蠢。” “那又如何,那是我自己选的路!”楚宁皱起了眉头,他并不喜欢楚相全对自己父亲的评价。 “说得很好。”楚相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楚宁,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三年虽然是个意外,但结果似乎不错,至少……” “你长大了。” “不过……” 这时,他顿了顿,脸上本就不多的笑容骤然收敛,语调低沉了下来/ “很遗憾的是,我不同意你选的路。” 楚相全这话出口的瞬间,一抹刺眼的红光在众人的头顶亮起。 楚宁与武青皆是心头一惊,抬眼望去。 只见那雨幕之下,一道血红色的身影凭空而立,他身上蟒袍翻涌,白发扬动。 是玉鼎真人! 此刻他的双手高举,额头上的符箓燃起火焰,转瞬化为灰烬。 那一刹那,一股汹涌无匹的魔气从他的身上溢出,几乎遮盖了楚宁目光所及的每一处空间。 那道符箓是他用来封印自己魔气的手段! 楚宁醒悟了过来,也难怪与这玉鼎真人接触过那么多次,他虽觉对方手段邪门,却从未往魔物方面联想。 而也就是在这时,地面开始震颤,天地间一股强大得让人窒息的威压忽然涌现,仿佛有什么恐怖的存在,在经历了数百年的沉睡后,即将苏醒。 “楚相全!你还是要一意孤行?”楚宁显然意识到,这是那献祭法阵开始的前兆,他怒目看向楚相全喝问道。 “一意孤行?” “不。” “作为你的二叔,我义务引导你走向正确的路,同时扫除那些会成为你绊脚石的麻烦。”楚相全平静的说着,目光还有意瞟了一眼身后的鱼龙城。 “我主厄弥!” “神仆泰臼,失约百载,再赴神祀……” 而这时,头顶却传来了玉鼎真人癫狂的声音,他的双手高举,周身涌动的魔气愈发汹涌。 楚宁的眉头一皱,此刻也无心再与楚相全争执对错。 “血阵一起,城中百姓会在一瞬间化为枯骨!我们得阻止他!”他沉声说道。 此言遗落,他猛然握紧了手中的红莲魔刀,灵炎顿时高涨。 “啊……太突然……”红莲发出一声惊呼。 一旁的武青以楚宁马首是瞻,闻声有点了点头,手中的龙骸也猛然爆出一股汹涌的魔气。 “圣女大人,这家伙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龙骸的声音却有些打颤。 但武青并不在乎它的心思,在那时与楚宁一道飞身而起,杀向半空的玉鼎真人。 二人显然也明白眼前的玉鼎真人的危险,在出手的瞬间都并无半点留手的心思,皆全力催动起了浑身的力量,轰向对方。 此刻的玉鼎真人已经完全陷入了癫狂,他高声颂唱着祷文,对于身后杀来的楚宁与武青似乎毫无防备。 可就在二人攻势及身的刹那,那股在天地间涌动的威压却骤然将二人包裹,那种超越生命层次,直抵灵魂的恐怖气息,一瞬间便让武青心神动荡,攻势僵直在了原地。 而楚宁,在那日铸造魂牌时,经历过那股恐怖威压的洗礼,虽然也觉气息不畅,但远不至于停下攻势。 他倒是成功的将手中的魔刀斩到了玉鼎真人的后背。 对方背后的衣衫被割开,其下那介于虚实之间的躯体也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但并无鲜血涌出,甚至玉鼎真人唱诵祷文的过程,也并无半点停滞。 楚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由得一愣,抬头看去。 那道伤口的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楚宁皱着眉头,想要看清,却见那处一道血红的眼睛陡然睁开。 伴随着一股磅礴的力量涌来,楚宁与武青皆是身躯一颤,身形倒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了城头之上。 巨大的冲击,撞碎了半截城墙,剧烈的痛楚也在一瞬间涌遍了楚宁的周身。 “血浸北斗,骨蚀太阴……” 楚宁几近昏厥,可耳畔却传来了玉鼎真人愈发高亢的吟唱声。 那祷文似乎已至尾声。 楚宁能明显的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中,某种恐怖的气息正在弥漫开来,那只沉睡在鱼龙城脚下的大魔要苏醒了! 他的心头亡魂大冒,咬着牙奋力的想要站起身子。 “万魂相祭,厄弥降世!!!”可也就在那时,玉鼎真人完成了最后的吟诵。 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魔气猛然涌动而出,扑向四面,同时周遭血光亮起,伴随着的还有阵阵哀嚎声。 献祭阵法已经启动了! 楚宁意识到这一点,他顿时双目尽赤,回头看向身后那座城池。 没有想象中的血光冲天,也没有万民哀嚎的惨烈画面。 一株株的怪树耸立原地,一枚枚白色的果实静悄悄的挂在树梢,在风雨下轻轻摇曳。 楚宁愣在了原地,那股恐怖的气息如此浓烈,那哀嚎声还在响起,血祭的法阵明明已经升起,为何鱼龙城会安然无恙。 当然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短暂的慌乱后,冷静下来的楚宁很快就分辨出了哀嚎声传来的方向。 是城西郊外的某处地界。 距离鱼龙城不过三里地,站在城头能够很轻易的望见那处忽然升起的冲天血光,以及在血光下隐约可见的挣扎身影。 如果楚宁没有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折冲府的驻地。 “我们的老祖宗在鱼龙城建城时,那处地界时有怪事发生,吓得工匠夜不能寐,非得缠着咱们老祖宗加三成工钱。那位老祖宗大抵跟你阿爷一样,是个抠门的主,一拍脑门就把城址东迁了几里地。“而就在楚宁困惑的档口,楚相全的声音却在耳畔响起。 他侧头看去,却见男人来到了他的身旁,凭空而立。 那是七境修士才能拥有的手段! 可不是说当年楚相全在天乾山犯了大错,被毁去了一身修为,方才保住性命吗? 楚宁的心头惊骇,却强压了下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 “这并不难,只要你愿意多看些书,就会发现这世上大多数被人称为神迹亦或者所谓的算计,其实都是认知上的差异。“楚相全淡淡说道。 楚宁皱了皱眉头,这话有些熟悉,好像是小时候某次楚相全寄回来劝他用功读书的信中说过的话。 “鱼龙城的百姓世代生活在距离那尊大魔极近之处,体内自然而然沾染了数量庞大魔气。而那个将之视为果园的家伙,有某些手段,可以将这魔气激活,让整城百姓瞬间魔化,当年老头子就是害怕此事发生,故而投鼠忌器,停止了对真相的追查。“楚相全则继续说道。 “而噬源木可以激发出他们体内的魔气,配以特定的药物,这些魔气就可以被消除大半,剩余的些许沉积,慢慢调养,想要根治,想来不难。“ 听到这里的楚宁也回过了味来,他有些错愕的看向对方:“所以,二叔你做这些是为了让他们不成为我的破绽?“ “不,我只是不想自己拥有破绽。“ 楚宁闻言,有些困惑:“二叔难道还在乎他们?“ “当然不。“楚相全笃定的回答道,然后他侧头看向楚宁,再次说道。 “但我在乎你。“ ------------ 第六十二章 最后一课 “但我在乎你。“ 楚相全的话让楚宁不由得一怔。 但还不待他消化完楚相全的话,远处的光柱却渐渐暗淡了下来。 “嗯,三千血气旺盛的甲士,加上一位七境的武夫,看上去倒是足够完成这场仪式了。“楚相全的目光投向那处,嘴里喃喃说道。 在试图入城却遭遇符兵与虫潮的狙击后,庞绝带着大军退回了折冲府,派出了以吕贞坚为首的一小撮精锐入城斩灭怪树,以期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 而这样的决定现在看来,似乎完全落入了楚相全的算计之中,甚至,如果愿意再多想一点,当初折冲府设立的大营为何恰好选在鱼龙城旧址之上,是不是楚相全也早已料想到了这一步,故而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到这些,楚宁的心头一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这位二叔。 “泰臼从一开始被敕封为鱼龙城城隍到后来的九方正神,这一切都是由庞绝出面举荐的。“ “泰臼为帮助其敛财,也动用许多邪门手段,想来这些你早已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 “有了这些,写下一篇节度使大人为魔道所惑,试图献祭鱼龙城,最后却在鱼龙城侯爷楚宁的英勇抗争下,害人终害己,自己被大魔吞噬的奏折想来不难。“ 楚相全的声音再次响起,楚宁却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找到这座果园的主人。“ “和他?“楚宁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站着的那道身影。 折冲府处的光柱渐渐淡了下来,但血祭大阵的仪式却并未结束。 无数血红色的事物化作流光,开始在那时不断灌入泰臼的体内,泰臼周身的气息也随即开始不断的攀升。 他显然也感受到了自身这样的变化,他的身形缓缓降落在地面,同时看着自己的双手,嘴里癫狂的大声说着。 “成了!“ “成了!“ “前朝时,他的血祭仪式应当已经完成了一部分,故而即使肉身被斩,神魂却依然能活到现在。”而这时,武青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来到了楚宁身边,目光警惕的看了楚相全一眼。 “如今他完成了血祭仪式,他应当会获得那只大魔全部的力量。” 楚宁闻言,朝着武青递去一道询问的目光。 武青知道对方是在关心她的伤势,微笑着朝楚宁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大魔的全部力量?就凭他?”楚相全却冷笑一声,神情不屑。 楚宁与武青还有些不解楚相全这样的态度由何而起。 “成了!” “道爷我成……” 头顶的泰臼近乎疯癫的自语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皱。 咔嚓。 他的下身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他低头看去,只见左脚的小腿处忽然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处顶起了他的皮肤。 咔嚓。 正疑惑间,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小腿处的皮肤猛然破裂,一只黑色的虫足从那处伸出。 “我主厄弥!你在做什么?”他的瞳孔陡然放大,嘴里发出惊恐声音。 但无人回应他的话,他左脚开始崩裂,更多的虫足从中伸出,紧接着是右脚,然后他的身躯开始不规则的扭曲与膨胀,皮层下的血肉处处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破茧而出。 “我主厄弥!我是你最忠诚的仆人,你为什么连我也不放过……”他愈发的恐惧,嘴里不停大声追问道。 这样诡异的场面,看得楚宁眉头紧皱。 “自古以来,无论哪个朝代,掌权者都会花费大气力,告诉治下百姓,魔物的可怕。” “但偏偏,这世上却又从来不乏被魔物蛊惑,最终害人害己的可怜虫。” “人们总以为自己会是那个特例,会是被命运垂青的幸运儿。殊不知,从接受魔物的蛊惑那一刻起,他自己就已经是祭品的一部分了。”楚相全冰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似乎是为了印证楚相全的话,泰臼那膨胀到三丈开外身躯腹部忽然炸裂,一颗生有八目的头颅豁然从中伸出。 泰臼的嘴里开始不断喷出绿色粘液,上身的膨胀愈发剧烈,渐渐已经看不出人形。 “我主……” “我为你献上我的妻儿、我的族人、我的城池……”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 他喃喃说着,话音却在这时戛然而止,那一刻,他的头颅扬起,嘴巴张大直至裂开,然后一道道幽绿色的藤蔓从他嘴里伸出,相互缠绕,渐渐化作了一棵巨树的树干。 他的身躯于此时彻底崩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八足燃着幽火、背负一棵参天大树的巨型蜘蛛…… “厄弥坦。” “地魁五十七。” “万噬鬼蛛。” “拥有湮灵鬼火与万虫母树两大权柄。”楚相全看着眼前的魔物,如数家珍的介绍起了它的跟脚。 “当然,它并不是完全体。” “它被人分成了七份,三百多年前,通过泰臼那个蠢货,被植入了鱼龙城的地脉中……” 楚宁虽然很早之前便猜测到了这尊大魔会是一只的源初种,但当其显露真身,释放出气息时,他的心头还是震撼于对方恐怖的气势。 而如果楚相全所言无错的话,这还只是一只残缺的源初种…… “你要怎么对付他?”楚宁深知以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与眼前的东西抗衡的,他看向楚相全问道。 “对付他?我为什么要对付他?”楚相全却反问道。 楚宁闻言眉头一皱。 “我让泰臼将他召唤出来,只是为了毁掉这处果园,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这块肥料会做什么,会怎么样,与我何干?”楚相全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是……”楚宁正要说些什么。 “阿宁!我觉得你似乎误会了些什么。”楚相全却在这时打断了楚宁的话,男人盯着楚宁眼神阴沉。 “我帮你解决掉鱼龙城百姓身上的隐患、帮你除掉庞绝,是因为我是你的二叔。” “我在乎你的生死。” “但并不代表我是个好人,更不代表我在乎鱼龙城中这些蝼蚁的死活。”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我只需要作壁上观,等着果园的主人露出马脚……” “至于你背后的鱼龙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有意瞟了一眼楚宁身旁的武青,旋即又才言道。 “就像我说的那样,想要保护这些蝼蚁,你就得付出一些……” “你不想付出的代价。” “好好感受吧,我的小阿宁。” “这是二叔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随着此言一落,楚相全与那位阿璇姑娘的身躯开始虚化,下一刻便如鬼魅一般骤然消失在了城头。 而同时,城外那头名为厄弥坦的源初种大魔,也适应自己的身躯。 它转头朝向鱼龙城,八只眼睛同时泛起猩红的光芒,于那时发出声嘶吼,背上的大树沙沙作响,无数体型硕大的毒虫从中落下,化作潮水直奔鱼龙城而来。 ------------ 第六十三章 墓志铭 “怎么回事?这家伙又是什么玩意?” 厄弥坦散发出来的气息恐怖无匹,城内的几人闻讯而来,赵皑皑一马当先飞身到了楚宁的身旁,看着城下那头诡异的生物发出了惊呼。 “这是一只……源初种?!”她肩头站着的黑猫显然比她更有见识,一眼看出了些许门道,双眼中瞳孔陡然放大,声音打颤。 “城里的情况怎么样?”楚宁无心理会幽巡的惊讶,侧头看向赵皑皑问道。 “折冲府的人都被收拾掉了,唐万手上有刘晋给的丹药,好像可以救治城中百姓,红袖姐姐正护着他施救。” 楚宁倒是不理解刘晋、唐万在这场变故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也没有心思在此刻去寻根问底,而是问道:“需要多久?” “恐怕得要几个时辰,要对付虫潮,还得给每个人挨着服喂丹药……” “而且苏醒过来的人都很虚弱,几乎帮不上什么忙。” 楚宁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头一沉,如此一来,他便没了带众人逃离此地的可能。 “这只源初种似乎并不完整,而且他刚刚苏醒,实力远未恢复……”幽巡的声音则在这时响起。 “那我们趁现在,做掉它?”赵皑皑闻言脸色一喜,蠢蠢欲动起来。 “傻猫,你能不能有点常识,源初种是无法被杀死的。”幽巡却语气不善的打断了赵皑皑的话:“万年以来,唯一死去的几只源初种都是由至高天亲自出手,方才镇压。” “我的意思是,趁着它的实力还未回复,我们现在逃还来得及。” “逃?那鱼龙城的人怎么办?”赵皑皑皱起了眉头。 “我们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留下来同样无济于事,为什么要白白送了性命?”幽巡的语气冷峻。 说罢,又转头看向武青:“圣女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身上带有的魔气本就对魔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只源初种正急需补充力量,如果不趁现在离去,恐怕你会成为它第一目标。” “是啊是啊!圣女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名为龙骸的骨剑也大声言道。 武青不语,只是转头看向楚宁。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楚宁在哪,她就在哪。 众人也都在这时看向楚宁,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 楚宁在乎鱼龙城。 不仅因为这是他的故乡,更因为这是他父亲与爷爷拼死守护的地界。 但他不会自私到因为自己的执念,而拉着众人共赴险境。 所以他低头沉默了一会。 “我们不是它的对手。”他如此说道。 此言一出,幽巡暗暗松了口气,它可太明白这个小侯爷在自家圣女大人心中的份量。 若是他一意孤行,九魔山的传承怕是就会在今日彻底断绝。 一旁的武青则面露疑惑之色。 她当然希望楚宁能做出妥协,毕竟在她的心底,楚宁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可当楚宁真的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她又觉心头空落落的。 这不像是小侯爷能做出的决定…… 而就在这时,楚宁却忽然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背上一道血色符文亮起,同时一股汹涌的魔气自那处荡开。 众人皆是一愣。 “本命魔纹!?” “你他娘的也是一只源初种?”惊骇之下,幽巡爆出了粗口。 与此同时,城外的魔物明显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抬起了头颅,八只血红色的眼睛里涌动出贪婪之色。 身下大批的毒虫也感应到了母虫的意志,纷纷调转马头,直奔楚宁所在之地而来。 “我去引开它,阿青姐姐你带着皑皑他们去城里协助唐万救治百姓。” 楚宁并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飞身一跃跳下了城头,手中红莲魔刀燃起灵炎,刀身一挥,数以百计巨型毒虫被灵炎灼烧。 同时他脚尖点地,身形来回穿梭,越过虫潮,直奔西边那座锥子山而去。 那是他早就想好的路线,锥子山草木稀疏,不仅寥无人烟,连动物也少之又少。 在那里与这魔物周旋,一来可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二来没有活物给给予其能量补充,也可以让它力量的恢复尽量减缓,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要能拖到镇魔司到来,楚宁暗觉自己是有一线生机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全速奔袭,身后那只名为厄弥坦的魔物果然被楚宁身上源初种的气息所吸引,根本不再理会城墙上的众人,指挥着大批毒虫朝着楚宁追来。 …… 楚宁的决定过于突然,行动也过于迅速,众人回过神来之时,他已经冲出了百丈开外。 “圣女大人,他是不想牵连到你。” “你要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幽巡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嘴里感叹道:“嗯,这小侯爷倒是也算有情有义,也有男人的担当。” “圣女大人的眼光倒是无错,就是……” 幽巡说到这里,侧头看向身旁,却见那处早已没了武青的踪影,只有化作白虎之相的赵皑皑正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它。 一虎一猫大眼瞪着小眼,互看了一会。 “圣女大人呢?”幽巡错愕问道。 赵皑皑瓮声瓮气地应道:“早就追出去了。” 幽巡抬眼一看,却见一道青色的背影正直奔虫潮而去。 它顿时炸了毛,破口大骂道:“蓝颜祸水!” …… 虽然楚宁在心底对于这只源初种级别的大魔的强大已经有所预期,但真正与之交手后,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沉沙山中的府司天,虽然位列天斗,论品级高出眼前这只厄弥坦不止一筹。 但毕竟只是一具力量近乎散尽的骸骨。 遗留的残羹剩渣却依然足以让楚宁脱胎换骨。 而这只厄弥坦,哪怕只是其原身的一部分,但毕竟是活生生的源初种,其战力之强远远超出了楚宁的想象。 身后的毒虫穷追不舍,楚宁不得不再次挥刀,激发灵炎将已至身前的数十只体型硕大的毒虫们逼退。 厄弥坦显然还未完全恢复力量,它的速度缓慢,无法在短时间内追上楚宁,但这并不代表它拿楚宁毫无办法,见楚宁接连逼退了自己唤出的子虫,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背上的万虫母树猛然剧烈的颤抖。 数百只浑身燃着幽火的巨型蜘蛛猛然坠地,直扑楚宁而来。 这些燃火的蜘蛛明显速度更快,体型也更加巨大,不过百息不到的光景就追杀到了楚宁的身后,其中数只飞身一跃,扑向楚宁。 感应到这一点的楚宁不敢大意,回身提刀,准备如法炮制,用红莲魔刀将之击溃。 但刀身上的灵炎方才触及到那些火蛛,无往不利的灵炎竟然被它们吸收,不仅未有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反倒让其周身的火焰更盛。 楚宁对此毫无预料,心头惊骇之下,也来不及细想,只能侧身躲避扑来的火蛛。 可饶是他反应足够迅速,左手的衣衫依然沾染到了些许火蛛身上的幽火。 只是一瞬间,火势就覆盖了楚宁的整个手臂,感受到那股恐怖的灼热,楚宁立马伸手将手臂上的衣衫撕下,扔向一旁,一棵路边的大树只是稍稍触及到火星,眨眼间就被燃成了灰烬。 “湮灵鬼火是这只大魔的权柄之力,你的小火苗跟它比起来就是银枪蜡头,别想着硬抗!”手中的魔刀声音响起,语气中没了之前的娇媚,反倒是焦急万分。 楚宁点了点头,沉下了目光,不再去想回击的可能,只专心逃命。 但厄弥坦却并不会让楚宁如此称心如意。 它紧接着又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叫,背上的古树中,无数古怪的虫子抖落。 有状如马蜂的飞虫,会发射出密密麻麻的飞针。 有形若螳螂的魔虫,速度极快,两柄刃刀锋利无比,攻势凌冽。 更有一种如巨蟒一般大小的蜈蚣,会忽然从脚下破土而出,让人猝不及防。 随着时间的推移,厄弥坦召唤出来的怪虫数量越来越多,能力也是更加五花八门且强大,楚宁能明显的感觉到,它的力量正在不断攀升。 双方你追我赶,终于来到了锥子山。 这座光秃秃的大山,地质坚硬,寸草不生。 失去了掩体的楚宁,在毒虫们的攻势下愈发狼狈。 …… 终于厄弥坦似乎已经在这样的追逐中彻底丧失了耐心,它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前足抬起,上面幽绿色的火焰大盛。 轰! 伴随着它的双足落地,脚下的岩层顿时裂开,数道巨大的裂纹自那处如毒蛇般朝着楚宁蔓延开去。 山体也剧烈的震动,楚宁的身躯也不由自主的摇晃起来。 数息之后,待到他稳住身形,却见自己所处之地,已经被数道纵横交错的裂缝割开,形成了一块“孤石”。 并且下一刻,那些裂缝中,幽绿色的火焰骤然升起,将他的进退之路彻底封死。 紧接着还有那些可怖的毒虫,也来到了四周,密密麻麻的将楚宁团团围住。 …… “小郎君,虽然奴家很喜欢你,但好像你已经走到绝路了。”手中的红莲魔刀适时的提醒道。 楚宁皱着眉头看着周遭的情形,也不由得露出苦笑。 “你会死吗?”他忽然问道。 “应该会吧,奴家虽然没有你这么可口诱人,但好歹也曾经是衍生种的大魔,这个家伙刚刚苏醒,饥肠辘辘之下,估计会把奴家当做你的配菜一起吃掉。”红莲轻声说道。 楚宁闻言,有些愧疚:“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家伙这么难缠。” “虽然奴家很想说没关系,但事实上……” “老娘一点都不想死!” “你为什么非得带着老娘来这里?那把烂骨头难道不行吗?” “你以为让老娘舒服过一阵,老娘就会对你肝脑涂地……”手中魔刀的声音陡然拉高,毫不留情的咒骂着楚宁。 楚宁有些无奈,但毕竟是自己将对方带入险地,他确实没有还口的理由。 “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嘶叫声,却是那只源初种排开了身前的虫潮,正缓缓朝着楚宁逼近。 楚宁回头看向对方,握紧了手中的魔刀。 “看样子只有拼一把了。”他说道。 “拼吧!拼吧!反正是活不成了,死前能舒服一会是一会。”魔刀也破罐子破摔了起来。 得到回应的楚宁,也收敛起了其他心思,他沉眸看向那只巨大的魔物,手中的红莲魔刀之上灵炎吞吐,丹府之中的魔血也全力运转,将每一丝力量都抽调了出来。 他已经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厄弥坦似乎也感受到了楚宁的决意,它那八只猩红的眼中爆出血光,几乎就要朝着楚宁扑来。 “你敢动他!”可就在这时,一道含着煞气的娇斥声响起,一条骨鞭猛然从厄弥坦的后方袭来,将它的两只后足死死绑住。 楚宁定睛一看,来者正是武青。 眼看着马上就能享受到美味的魔物被人横插一脚,自然是暴怒异常,它发出一声尖叫,围着楚宁的毒虫们纷纷调转枪头扑向后方的少女。 而这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也出现在了武青的身侧,赵皑皑化身白虎,撕咬着毒虫,而幽巡则唤出无数道虚影,与那些毒虫搏杀在一起。 武青则在这时一拍骨鞭的柄端,那处顿时变作一道利锥。 她将之用力的插入地面,同时言道:“顶主!” “圣女大人你放心,龙骸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化作骨鞭的龙骸大声应道。 得到这般回应的武青放下心来,身形一跃来到了楚宁跟前。 “阿青姐姐!你怎么来……”楚宁见着对方,心头一紧,焦急问道。 他的本意就是不愿拖累众人,故而才孤身引开这只魔物,却不想众人还是追了过来。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来到身前的少女却忽然伸出了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这是毫无预兆的一吻,极轻,却又极重。 楚宁愣在原地。 却见少女在那时退开一步,笑颜如花望着他。 “阿宁……” “如果我死了。” “我希望我的碑文上会写着……” “楚宁爱妻之墓,可以吗?” 楚宁的脑袋发懵,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武青却这般说道。 然后,她转头看向眼前那头大魔,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 她的眉目冷冽了下来,浑身汹涌的魔气漫开,嘴里低声喝道:“天魔万相,敕汝为鼎,铸我魔躯!” 此言一出的刹那,汹涌魔气猛然张开,将眼前的魔物包裹。 “圣女大人!不可!” 正在与毒虫缠斗的幽巡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侧头看了过来,惊声吼道。 《万相天魔功》是可以将一只魔物炼化为自己的天魔本相,但源初种、哪怕是残缺的源初种,所拥有的权柄之力都太过强大,足以将武青撑爆。 她这是抱着与之同归于尽的念头施展的此法! 武青当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但对她而言,只要能救下楚宁,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她并无任何犹豫。 更何况,她还亲到他了。 在那股汹涌的大魔之力灌入身体前,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小侯爷的初吻…… 真美味啊。 ------------ 第六十四章 长生天 雨下得更大了。 楚宁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青衣少女凭空而立,无数魔气自她体内涌出,将眼前的魔物包裹。 那只大魔奋力的挣扎,试图摆脱那些魔气的束缚,但双足被龙骸死死缠住,一时间难以躲避。 随着越来越多的魔气涌入它的周身,它的反抗渐渐变得无力。 周遭的毒虫此刻仿佛失去了意识,都纷纷呆立在原地,不再对众人发起进攻。 危机的情形似乎有所逆转,但楚宁的眉头却紧紧皱起。 他敏锐的察觉到,厄弥坦体内的力量正在不断朝着武青体内灌入。 武青的身子开始颤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同时一道道青色的纹路漫上了她的脸颊,其下似有熔岩流淌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楚宁看向跃身来到他跟前的幽巡。 “圣女大人为了救你,对这只魔物施展了《万相天魔功》。”幽巡脸色冰冷的应道。 “《万相天魔功》?”楚宁显然并不理解这套功法的意味着什么。 “她在尝试炼化这只源初种。”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很快她就会被源初种的力量撑爆,不过她为你争取到了不少的时间,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逃命去了。”幽巡的声音冰冷异常,眼神中写满了对楚宁的恨意。 它当然也明白,楚宁其实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为了不牵连众人,只身一人引开了魔物。 但坏就坏在,自家这位圣女大人早就认定了他,怎么可能看着楚宁以身涉险。 可作为武青的使魔,它总不能去苛责武青,所以心头的怨气只能宣泄在楚宁的身上。 楚宁对此倒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一脸担忧的看着武青,面露沉吟之色。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你带着你那条蠢猫,快些离去,免得辜负了圣女大人的一片苦心。”幽巡沉声说道,神情感慨。 “至于我们这些使魔,早已将神魂与圣女大人相连,她死我们自然也只能陪葬。” “不过你也不必为我们的死赶到愧疚,毕竟这是圣女大人自己选择的路,我们作为使魔,只能……” 幽巡说着,侧头看向身旁,却见那处早已没了楚宁的踪影,只有刚刚来到此地的赵皑皑又一次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它。 “人呢?”幽巡错愕问道。 赵皑皑朝着前方抬了抬虎头。 幽巡抬眼一看,却见楚宁正走到了武青的身旁,在那时伸手放在了武青的肩头。 幽巡黑着脸,愤怒的吼道:“真不愧是天生一对!” “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人把话讲完吗?” “这可是本尊的遗言啊!混蛋!” 但这样的怒意在下一刻,却又骤然消失,因为它惊骇的发现,当楚宁与武青接触的瞬间,武青体内那磅礴的魔气仿佛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般,开始不断灌入楚宁的体内。 “等等!寻常人无法吸收源初种的力量,但这个小子身上拥有源初种的本命魔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本身就是一只源初种。” “他似乎是有能力将源初种的力量转换吸收的!” 幽巡在那时惊声说道。 绝望的众人闻言,也都纷纷抬眼看向楚宁。 …… 楚宁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看出了武青难以承受这么强大的魔气,而在沉沙山时,魏良月曾经教给过自己一道名为《大荒吞魔功》的法门,可以吸收魔核中的魔气淬炼魔体。 他只是想要尝试能不能用此法帮助武青缓解她的压力。 而当他触摸对方,并且催动《大荒吞魔功》的刹那,磅礴的魔气便在一瞬间涌入了他的体内。 楚宁不敢大意,在那时屏气凝神,全速运转起了《大荒吞魔功》,浩瀚的魔气被他灌入魔血之中,再转化为魔髓注入自己的四肢百骸。 他体内的骨头开始一根接着一根的萦绕起黑色的光晕,那是魔骨淬成的象征。 同时还有一股幽绿色的力量汇集于丹府,却无法被魔血转换,楚宁暗暗猜测那应当是厄弥坦的权柄之力,不同于魔气,故而无法被转换。 而随着楚宁不断的吸收魔气,武青脸上浮起的青色纹路虽然未有消退,但其下涌动的那些如熔浆般的事物却开始散去,武青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了些许,就连身躯的颤抖也渐渐停止。 就这样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足足一个时辰过去。 随着最后一根肋骨泛起黑色的光晕,楚宁体内的所有骨骼都完成向魔骨的淬炼。 他的真魔之躯,也从入门迈入了小成。 此刻的他单凭肉身,便已拥有了与五境修士抗衡的能力。 同时丹府中那抹幽绿色的能量也汇集完成,化作了一枚跳动的火焰,是……厄弥坦的权柄之一,湮灵鬼火! 楚宁此刻却是没有心思去细细研究此物,而是看向身前的武青。 这时,那只源初种大魔背上的古树枯萎,身躯也化作了枯骨,周遭那些被它召唤出来的毒虫也身躯干瘪了下来。 显然它已经被楚宁与武青吸收尽了力量。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只源初种的大魔已经死去,他的意志已然留存在他的权柄之力中,楚宁与武青也依然有被其意志吞噬的风险。 楚宁睁开眼的刹那,武青发出一声闷哼,倒入了楚宁的怀中。 少女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此刻爬满了青色的纹路,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怖。 她气息也极为虚弱,没有本命魔纹的存在,即使靠着楚宁吸收掉了一部分大魔的权柄之力,对她身体造成的负担依然不小。 可即使如此,在落入楚宁怀中的第一时间,她还是捂住了自己的脸。 “阿宁,别看,太丑了……”她小声的说道。 楚宁从未想过,平日里冷静温婉的武青会有这样一副面孔,他不由得想到了方才对方的那个吻,心底泛起异样。 “不丑,阿青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漂……”楚宁说到这里,脑海中不由得蹦出了魏良月的脸庞,他咳嗽一声,又道:“一直都是很漂亮的。” 听闻这话的少女满心被柔情填满,倒是没有注意到楚宁的异样。 她小心翼翼的将手松开了些许缝隙,露出了一双略显惊慌的眼睛,小声问道:“真的吗?” “自然。”楚宁笃定的回应道。 武青满心欢喜,正要在说些什么,可这时却觉脸上的纹路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她的脸色一白,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阿青,你这是?”楚宁见状也是心头一紧。 “厄弥坦的两大权柄湮灵鬼火与万虫母树被你们分别吸收入体。” “但圣女大人没有你这样的本命魔纹,这股权柄之力对她而言依然极为危险,我们需要带着她回到九魔山的圣地,利用灵山遗留的力量,帮助她稳定源初种的权柄。”这时幽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只见这时,它的身躯猛然膨胀化身成了一头一人高的巨大黑豹。 “我不要!”只是听闻这话,还不待楚宁回应,武青便在第一时间大声反驳道,同时双手死死的环抱住了楚宁的脖子。 幽巡面露苦笑:“圣女大人,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更何况,你难道想你的脸永远这幅模样?” 不得不说幽巡倒是已经摸清了武青的性子,这话一出,武青顿时面露犹豫之色。 事关武青安危,楚宁也言道:“九魔山在何处?我和你们一起去?” 幽巡却摇了摇头:“不行。” “源初种的大魔苏醒,闹出的动静太大,镇魔司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得留下来清理掉与圣女大人有关的气息,不能让镇魔司的人看出端倪,否则他们若是顺藤摸瓜追查过来,圣女大人会有灭顶之灾。” 楚宁闻言,倒也觉得幽巡所言确有道理。 他犹豫了一会,看向武青,说道:“阿青,你安心去九魔山养病,你放心,我就在鱼龙城等着你,哪里也不去。” 武青似乎听出了楚宁话中的言外之意,她的两颊泛起红晕,将头埋入了楚宁怀中有些贪婪的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然后闷闷的应了声:“嗯。” 楚宁则在这时走到了幽巡的跟前,将武青放在了它的背上。 “照顾好她。”楚宁言道。 幽巡正要点头。 楚宁又补充道:“还有我们的孩子。” 幽巡:“???” …… 远处的山头上,楚相全与阿璇并肩而立。 他们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源初种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毕竟是不完整的,她拥有圣魔之躯,只要挨过这最危险的时间,日后的成就怕是不可限量。”阿璇如此感叹道。 然后她又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决定离开鱼龙城,她对楚相全的称呼也有了不同:“殿主,你从一开始就算到这一步了吧?” 男人不语,只是沉默的看着山下那位少年。 “湮灵鬼火可以强化楚宁体内的灵炎,武青所修的《万相天魔功》本就是御使魔物的法门,万虫母树同样与之修行之道极为契合。” “而且殿主还将这股力量控制在他们刚好能吸收,却不至于被其反噬的地步,还真是用心良苦。”身旁的女子掩嘴轻笑道,语气中少见的有了几分调侃的味道。 “只是我不明白的是,这两份机缘固然是好的,可殿主为何这么笃定那个叫武青的姑娘会为了楚宁铤而走险?如果她……” “如果她不敢为了阿宁冒这个险,那她就没有资格进我楚家的门。”楚相全打断了阿璇的话。 阿璇眨了眨眼睛:“所以,殿主今日之举不仅是在为楚宁铺路,也是在考验武青?” 楚相全对此不置可否。 “可是我不明白,殿主你既然那么在乎你这个侄儿,为什么不把真相都告诉他?一定要把自己装成一个恶人呢?”阿璇倒并不在意楚相全的态度,反而继续追问道。 楚相全沉吟了一会,这才幽幽说道:“这世上哪有叔叔活着,却让侄儿去拼命的道理?” “更何况,楚家如今只剩我和他了。” “在他的心中做一个恶人,哪一天我如果死了,至少他不会太难过,不是吗?” 他的话,让阿璇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而他则收回落在山下的目光,抬头看向穹顶,幽幽说道:“老家伙,孙媳妇我也替你看过了,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你和大哥,也该安息了。” “接下来,我应当可以去做我自己的事情了吧。” 那时,暴雨渐歇,乌云散去,忽有星月亮起,璀璨夺目,仿若回应。 楚相全的眼中映射着星光,他笑了起来,然后转身迈步,身后的空间忽然涌动,裂开了一条缝隙。 少女见状赶忙跟上,她两颊泛红,像是想到了什么:“殿主大人,其实阿璇也愿意为殿主大人冒任何险的,你什么时候能考验一下我……” “阿璇。” “嗯?” “你今天的话,有点多了。” 阿璇:“……” …… 与此同时,鱼龙城的一间客栈中。 一位白衣书生,对于城外发生的一切仿若浑然不觉,他低头伏在案前,在书页上奋笔疾书。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三百春秋,过眼而走。” “前朝王侯,卷土而至。再起血阵,祭于虫母。” “人心不足,作茧自缚。身为魔卵,魂作魔食。” “大魔降世,屠城三百,一州之地,生灵涂……” 他写着写着,忽然手中的笔杆一颤,悬于纸上,紧接着,他的身躯开始颤抖,一息剧烈过一息…… 噗! 下一刻,他嘴里骤然喷出一口鲜血,同时身下那页书纸之上,燃起火焰,将其上的内容尽数烧为了灰烬。 书生虚弱的扶着案台,看向窗外。 那里一株株怪树接连倒塌,一位位百姓接连苏醒。 他的瞳孔在这时剧烈的收缩,面色骇然的喃喃说道。 “不可能……” “八百年了,长生天的命运之书从未出错……” “到底是谁,在篡改命运!” ------------ 第六十五章 镇魔司 天色蒙蒙亮。 鱼龙城中狼藉一片。 唐万带着人清理起街道上密密麻麻的毒虫尸体。 王大义与学徒,搭建起了布棚,让房屋毁坏的百姓有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老郎中周屈则借来了七八个炉灶,在药铺前生火熬药,给百姓们免费发放一些宁神与取暖的药汤。 百姓们虽然惊魂未定,但在楚宁的安排下,一切倒也还算井井有条。 而此刻,县衙的内堂中。 案台前站着一位身着暗红甲胄的妙龄女子。 丹凤眼、飞羽眉,脸若鹅蛋,唇若雪梅。 精明干练之余,亦有几分寻常女子不曾有的英气。 此刻她放下了手中那张墨迹未干的卷宗,沉眸看向堂下坐着的少年:“你的意思是,节度使庞绝与阴神玉鼎真人勾结,试图献祭鱼龙城百姓,召唤魔物?” “嗯。”少年点了点头,神情平静。 “却不知献祭的法阵实际是在折冲府的营地,所以最后反倒是庞绝从各处调来的三千甲士被血阵献祭?”女子再次问道,双眼眯起,目光阴冷。 “嗯。”少年依旧点头。 “再然后,魔物从玉鼎真人体内复苏,玉鼎真人也死了。那只用三千条人命召唤出来的魔物也没有选择对鱼龙城的百姓动手,自己灰溜溜的离开了。”女子的眼中已然泛起了杀机。 少年依然未有所觉,如前两次一般点头应是:“嗯。” 啪! 女子猛然将手中的惊堂木拍在了案台上。 她的修为显然不低,含怒之下,惊堂木裂成两半,案台之上也出现数道裂纹。 “楚宁!你真当我们镇魔司的人是傻子吗?”女子怒目问道:“你以为我们镇魔司的人没有调查过,你从回到鱼龙城开始,与折冲府以及玉鼎观就冲突不断。” “现在,他们都死了,而且还成了你口中召唤魔物的罪魁祸首。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可以结案了?” 楚宁闻言,在那时抬头看向眼前的怒气冲冲的女子,目光从她愤怒的脸上下移到碎裂的惊堂木上,然后平静言道:“惊堂木二两,案台八两。” “只要现银,不要银票。” 女子一愣,下一刻那双美目之中火焰喷张,她的双拳紧握,显然已经快要发作。 而就在这时,两位同样身着暗红色甲胄的甲士从门外快步走入,来到了女子身侧,附耳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女子神色微变,看向楚宁的眼神中露出了冷笑:“楚宁,你在这卷宗上说,那魔物现身之后,就奔着锥子山而去?那我问你,从西城门到锥子山这一路上为何会有打斗的痕迹,而且明显有几股不同的魔气残余萦绕在沿途路径之上!?” 楚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女子却像是寻到了楚宁的破绽一般,语气不善的追问道。 楚宁似乎也被女子的纠缠弄得有些烦躁,他的眉头紧皱,看向女子道“我是鱼龙城的公侯,我的职责是保护鱼龙城的子民。” “那只魔物为何要离去,又在途中与何人发生过打斗,那是镇魔司需要调查的事情。” “你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事事都要问我,难怪玉鼎真人能通过镇魔司的审查,成为鱼龙城的城隍。” “你!”女子方才压下的火气,顿时又蹭蹭的涌了上来。 她伸手就摁住了腰间的剑柄,作势就要抽出。她身旁的两位甲士显然那很清楚她的性子,在第一时间伸手将之拉住。 “大人息怒!” “此案牵扯节度使与一只九方阴神,是难得的大案,若是能查清就里,大人你很可能从五品巡夜使升格为三品的猎魔将!” “是啊!到时候我们府每年的拨款预算起码会提高三倍不止!” “还有赏银!我和阿莺婚事可就指着这个钱了!”两位甲士在女子的耳畔苦口婆心的说着。 女子这才恢复了些许理智,她挣脱了二人的手,死死的盯着楚宁,好一会后,终于平复了下来。 “你别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本官就查不出东西来!” “我告诉你,此案不破,本官就不走了!你现在就给我安排住处!” 镇魔司不同于其他朝廷司府,拥有极高的权力,无论在何处办案,各地府衙都需全力配合。 楚宁闻言点了点头:“你们有几个人。” “十三个!”女子没好气的应道。 “一个床位一个月二两银子。”楚宁道。 女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你敢问镇魔司要钱?” “鱼龙城初经大难,百废待兴,许多房屋损毁,百姓们尚未安顿妥当,你们想要驻地就得给钱,我也好给腾出地界的百姓交代。”楚宁说道。 女子气极,但想到破案后的业绩,还是咬牙忍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刻有金色纹路的钱币狠狠放在了楚宁的掌心。 那是一枚赤金钱,市价白银五十两,是各大宗门交易时常用的货币,在大夏天下也算得上硬通货。 但接过赤金钱的楚宁却依然伸着手,直直的看着女子。 “乡巴佬?没见过赤金钱吗?这可是……”她暗以为楚宁是不识货,正要讥讽对方一番。 却听楚宁在那时言道。 “押一付三,一次结清,概不赊账。” …… 将仅有的另一枚赤金钱交出后,陆衔玉又召集来了所有的部下,众人翻遍了自己的衣兜,又堪堪凑出了十来两碎银,这才算是凑齐了楚宁索要的银钱。 她心头憋屈的紧,堂堂镇魔司,口含天宪,早些年无论走到哪处地界,地方官员不都得扫榻相迎,处处赔笑。 他父亲就是因此,方才花了大价钱,又耗费了家中数年来积攒的人脉,方才将她送入镇魔司。 可哪知道这几年来,随着北方战事吃紧,朝廷加收苛捐杂税的同时,也开始削减各部财政。 而每年耗资巨大的镇魔司便被第一个盯上。 如今她的镇魔府人手紧缺也就罢了,下批下来各项款项,还要被层层盘剥,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艰辛。 她之前已经收到了消息,据说王都中的某位大人物对这位小侯爷近来于鱼龙城中的所作所为多有不满,如果她能查到些对楚宁不利的小说,说不得可以作为投名状,得到那位大人的青睐,从此飞黄腾达,光耀门楣! 想到这里,陆衔玉握紧了拳头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的少年,暗暗想到,臭小子,你给老娘等着,老娘一定要抓住你的狐狸尾巴! …… 楚宁刚刚走出府衙,在外面等候多时的赵皑皑就迎了上来。 昨日发生了那么多事,武青走了,刘晋死了,楚相全也不知所踪。 她是有些担心楚宁的。 故而在镇魔司到来,将楚宁拉去问话后,她便一直侯在屋外。 只是还不待她开口询问,楚宁便朝着她摇了摇头。 赵皑皑眼角的余光也瞥见了跟着楚宁一道走出来的镇魔司的官员,她机警的收起了到了嘴边的话。 “唐万那边怎么样了?”楚宁问道。 “他已经差不多清理好了街道,带着人正在安顿房屋被毁的百姓。红袖姐姐那边的事情也做好了。”赵皑皑言道。 楚宁点了点头,他的脑袋有些发疼——昨日的鏖战对他的精力消耗巨大,他想着安顿好镇魔司的人之后,无论怎样都要先好好睡上一觉,再去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可就在这时,街头处却传来一阵喧哗声。 只见一大群身着红袍背负长剑之人气势汹汹的便直奔县衙而来,为首的是位年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 他怒目看着楚宁,远远的便大喝道:“楚宁!我赤鸢山白鸟堂堂主吕贞坚,昨日死于你治下的鱼龙城,今日你若不给我赤鸢山一个交代,我赤鸢山必与你鱼龙城势不两立!” 那人浑身杀气腾腾,周遭的百姓都被这场面唬住,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 跟在楚宁身后的陆衔玉,则眯起了眼睛,伸手拦下身后的众人,悠哉游哉的倚在了县衙的门口,显然很乐意看楚宁在赤鸢山的手下吃瘪。 楚宁也在这时皱起了眉头,他目光直直的盯着数十位赤鸢山的修士,脑海中不由得响起了楚相全的话。 “果园被毁,第一个跳出来的,往往是那个辛勤耕耘它的园丁……” ------------ 第六十六章 万里追魂 眨眼间,数十位红袍修士便将鱼龙城的县衙团团围住。 他们的眼中皆充斥着滚滚杀意,双手于胸前结印,背后匣中飞剑不住轻颤,如满弦之箭蓄势待发。 显然,今日前来,他们是做好了要楚宁付出些代价的准备的。 “老大,这群赤鸢山的人看上去来者不善啊,我们要不要出手,卖这家伙一份面子,日后查起案来,也方便行事。”这时,一位镇魔司的甲士凑到了陆衔玉的耳畔,小声询问道。 褚州的镇魔府与赤鸢山的关系素来不算太好,在往年,镇魔司很大一笔进项考的是制作灵明灯,但后来朝廷却改了规矩,各州的灵明灯制造与销售,都由各州本土势力竞价而得。 赤鸢山财大气粗,自然是从镇魔府得手中抢过了这份权柄。 自那以后,褚州灵明灯的价格暴涨,更多的百姓无法负担此物,也就造成了魔物作乱之事愈发频繁,镇魔府不得不以更少的人手,处理更多的魔物。 陆衔玉却道:“不急,让他们狗咬狗一会!” 众人闻言,亦纷纷点头,耐下性子,静观事态的下一步发展。 场面上的气氛肃杀,站在楚宁身侧的赵皑皑眯起了眼睛,露出了标志性的虎牙。 “你叫什么名字?”楚宁却在这时拦住了准备动手的赵皑皑,看向为首的男子问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赤鸢山白鸟峰长老,何胜!”男人仰起头,甚是倨傲的言道。 “那何长老想要什么交代。” “交出凶手以及相关人员!”何胜沉声应道。 “我听说昨日吕贞坚死前,曾召唤过你们赤鸢山祖庭中的阴将助阵,谁杀了他,你们应当比我清楚,何必故弄玄虚。”楚宁说道。 何胜闻言微微一愣:“所以你承认是你们鱼龙城的人杀了吕堂主了?” “嗯。”楚宁点了点头。 这话一出,周遭的百姓纷纷脸色一变。 站在楚宁身后的镇魔司众人也是神情古怪。 “这家伙刚刚在县衙里看着很聪明啊,怎么就这么简单的承认了此事?”一位镇魔司的甲士皱着眉头说道。 灵山与圣山在大夏天下拥有着极为超凡的地位,一位灵山长老若是在地方官员的辖区被害,其罪责之大,轻则贬官,重则流放。哪怕楚宁身负爵位,此事也难脱干系。 “好!”何胜闻言亦是大喜过望。 与寻常修士不同,兵家修士身负巨大杀业,又有驱使阴兵之能,故而神魂本就强大无匹,死后其魂魄是修成阴神与阴兵阴将的绝佳之物。 故而大多数兵家修士的神魂死后都会回归道场的祖庭,吕贞坚也不例外。 他神魂归去的第一时间,便将鱼龙城中的一切告知了山门。 身为灵山,赤鸢山自然有手段打探到鱼龙城中的消息,在得知庞绝以及三千甲士被献祭,这手笔还极有可能出自玉鼎真人之手后,掌教立马让他带人前往鱼龙城,不择手段抹去赤鸢山参与此事的痕迹。 而楚宁此言,显然给了他很好的机会。 “既如此,依照大夏律法,那就请楚侯爷交出鱼龙城的管辖权,在找到凶手刘晋的同党前,鱼龙城就由赤鸢山接管。”何胜挺直了腰身,如此言道。 这话一出,楚宁身后的陆衔玉顿时眉头紧皱。 赤鸢山与他们素来不对付,若是赤鸢山接管了鱼龙城,恐怕这个案子他们很难有插手的机会。 楚宁同样眉头一皱,正好这时听闻消息的唐万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大夏,有这样的律法?”他问道。 唐万喘着粗气,点了点头:“丰元二十二年颁布的新律中确有提及,地方官员辖区内,如有圣山灵山弟子遇害,其宗门可暂时接管辖区,直至找到凶手。” 丰元二十二年,正是楚宁被卖往沉沙山的前一年,那时他几乎是被楚相全变相囚禁,自然没有心思去关心律法的更改。 “果然还是书看得太少了。”他不免有些苦恼的自语道。 一旁的唐万也有些无语,自家这小侯爷以往算无遗策,今天怎么就在这事上犯了这么低级的失误。 这赤鸢山与折冲府沆瀣一气,昨日便是那吕贞坚带人强闯了县衙大狱,这才造成了之后的一系列祸事。 若是让赤鸢山来查此案,怕是最后所有的罪责都得推得一干二净,尤其是刘晋很有可能在他们的春秋笔法下,成为一个十恶不赦之徒,这是唐万万万不能接受的! “楚侯爷,现在后悔怕是晚了。”何胜的声音则在这时响起。 “现在去把县衙腾出地来,本长老要彻查昨日之事!” 唐万闻言拉了拉楚宁的衣袖,焦急言道:“小侯爷,万万不可……” 楚宁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失误中,对于唐万所言并无回应,只是低着头继续自语着:“本来还想着让他们得意忘形露出些马脚来,好多杀几个给刘晋父子陪葬……” “如今看来,就只能……” 说到这里,少年顿了顿。 然后,抬头看向神情错愕的何胜,幽幽言道:“先诛恶首了。” 那时,少年眼中的凶光,让何胜的心头没来由的一紧。 “你……你什么意思?”他如此问道,声音竟有些打颤。 “红袖!”楚宁并不应他此问,只是淡淡言道。 话音一落,他的身后一道血色的身影猛然浮现。 “这不是昨日救我们的那位吗?” “嗯?你觉不觉得她看着有些眼熟?” “是……是岳红袖!是岳家书院的千金!”周围的人群响起惊呼。 何胜也是一愣,看出了对方的根底:“阴神?鱼龙城怎么会有两尊阴神?” 楚宁却并不理会对方,只是在那时张开了嘴,身后的岳红袖也同样张开了嘴,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赤鸢山吕贞坚!” “媾和折冲府王宣父子!” “灭口岳家三口,构陷弟子刘魏!” “悍然破衙,私纵魔童出世,致苍生泣血,黎庶蒙尘。” “县尉刘晋,依大夏律,枭其首,戮其尸!” “然此獠恶贯寰宇,天地不容。” “今!再依大夏刑典——” “拘其残魂,永镇鱼龙!” 此言一落,楚宁与岳红袖的周身皆溢出白红二色的能量交织于一起,化作两道铁索。 前方的空间猛然扭曲,两道铁索遁入其中。 下一刻,伴随着一阵哀嚎,铁索收回,一道亡魂被铁索捆住身形,来到了众人眼前。 何胜见状心头骇然,他认得那道亡魂,是本应在赤鸢山祖庭的吕贞坚! “万里追魂锁!?”他惊声言道。 这是三品阴神在得到地方官员的许可后,才能拥有的手段,眼前的女鬼就算是鱼龙城的城隍,品阶也不会超过七品,如何能施展这样的法门? 他想不明白,但楚宁不会给他时间让他慢慢琢磨。 他与岳红袖的声音在这时再次响起。 “碎其三魂!” 一道铁索分化出三道锋利的锥头,刺入了吕贞坚的头颅、胸膛以及腹部。 他顿时发出剧烈的哀嚎声。 “楚宁!尔敢!”得见此状的何胜回过神来,他怒目看向楚宁大声喝道。 可楚宁根本不理会他,冷着脸色继续言道。 “湮其七魄!” 另一道铁索分化为七道锋利的锥头,刺入他的双手、双足、双目以及嘴中。 那一瞬间,吕贞坚的挣扎骤然停止,魂魄之上一道道裂纹浮现,伴随着一声闷响,魂魄崩碎,彻底魂飞魄散。 何胜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从未想过有人竟然敢以这般手段从赤鸢山的祖庭中将亡魂掳来,当着如此多赤鸢山弟子的面,诛灭神魂。 而在他惊骇之时,耳畔楚宁与岳红袖带着晃晃天威的声音再次响起。 “天地万灵共视。” “纵使乾坤倒悬,轮回尽覆。” “只鱼龙存世一日,此獠当永坠苦海,不得超脱!” ------------ 第六十七章 笑面虎 场面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许久。 何胜终于回过了神来。 “楚……楚宁……” “你疯了?”他愤怒的看向楚宁,身后数十位红袍弟子也结出法印。 匣中剑鸣,杀气涤荡。 楚宁闻言,却只是看向赤鸢山的众人,淡淡的问道:“要打吗?” “楚宁!我赤鸢山是堂堂灵山,你竟然敢从我赤鸢山祖庭强行掳走亡魂,这笔帐我赤鸢山……”何胜咬牙切齿的言道。 “灵山面子比我鱼龙城百姓的公道更重要?”楚宁却反问道。 这其实是个不用想就能回答的问题。 仙人显圣的世道,修行者杀死是一个凡人,比捏死一只蚂蚁更简单。 毕竟要从一群蚂蚁中选出一只,还需要费些眼力。 但同时这也是个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话。 何胜一时哑然。 楚宁则在这时伸出手两个手指。 “一,你们现在动手,我把你们都杀了。” “二,你现在滚回赤鸢山,不再踏足鱼龙城半步。” “我的心情很不好,所以,只有三息时间做出决定。” 这并非虚言。 楚宁确实有些烦躁。 若不是吕贞坚,刘晋不会死,刘魏也不会死。 昨日的鱼龙城也不会发生那么大的麻烦。 武青更不用离开鱼龙城。 也不会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后,吻向他。 虽然魏良月拒绝了自己。 但楚宁其实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努力努力,甚至一直暗暗在心里想着,等到鱼龙事了,去一趟灵陀山的…… 可昨天发生的一切,却让楚宁的计划横生枝节。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好像并不太反感武青的吻。 他觉得自己有些水性杨花了…… 而这一切都拜赤鸢山与折冲府所赐! “五!”楚宁怒目看向了何胜,嘴里冰冷的吐出了一个字眼。 何胜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楚宁浑身涌出的宛如实质一般的杀机。 他身后的阴神也张开了双臂,两条杀死过吕贞坚的铁索穿过手臂,在半空中浮动,前端化为锋利的尖锥,如毒蛇般怒视着众人。 那位白衣少女,也面露凶相,背后猛虎之相浮现。 毫无疑问,眼前这群家伙是真的敢于对灵山弟子下杀手的疯子。 莫说是他,那位本来准备看一出好戏的陆衔玉此时也站直了身子,神情骇然,没了半点之前的戏谑之色。 何胜没有心思去纠结楚宁在算数上古怪的造诣,他咬着牙,死死的盯着楚宁。 可他身后带来的弟子们,显然没有何胜这样敏锐的嗅觉。 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的众人,并不将楚宁的威胁放在眼里,当下便有人叫嚣着:“区区一个闲散侯爷,也敢在我赤鸢山面前大放厥词……” “此人心狠手辣,灭了吕师叔的亡魂,罪不容恕!” “四!”楚宁对于众人的怒骂充耳不闻,只是低沉着声音继续倒数。 何胜却能感觉到对方语调中的杀机又浓烈几分。 赤鸢山与庞绝的合作素来密切,鱼龙城近来发生的一切,赤鸢山是了如指掌的。 他知道那位小侯爷身上有一枚太祖亲赐的丹书铁券,若是没有正当的理由,对楚宁动手,一定会惹火烧身。 念及此处,虽然有些丢脸,但何胜还是决定暂且服软,再做谋划。 他正欲开口,却听楚宁于那时言道:“一。” 随着此言一落,楚宁的身子猛然向前, 何胜心头一惊,抬手欲拦,可楚宁的速度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的手刚刚提起,楚宁便越过了他,来到了那位方才叫嚣得最是厉害的弟子跟前。 对方只觉眼前一花,楚宁的手便捏住了他颈项。 周围的弟子见状刚刚想要救援,可那时一道灵炎却自楚宁的手中涌出,那人只是发出一声哀嚎,下一刻就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被烈焰灼身,转瞬化为了灰烬…… 然后,楚宁侧头看向何胜,微笑着的问道:“要我再给你三息时间吗?” 四周一片死寂。 何胜更是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楚宁脸上和煦的笑容,顿时明白了一件事——这个混蛋说三息时间,却以五计数,分明就是为了打他个措手不及,好有借口杀他门徒泄愤。 但在方才的出手时,何胜已经察觉到这位小侯爷的修为似乎远不像传闻中那般弱,他自知今日只能吞下苦果,索性眉目一沉,便要说些什么。 “刺史大人到!” 可就在这时,一道雄浑的声音从街头传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在十余位甲士的护送下,一抬官轿缓缓来到了县衙前。 楚宁皱起了眉头,看向那处。 所谓刺史,乃是朝廷册封的掌管一州之地的封疆大吏,位同前朝州牧。 但北境因战事频繁,设立了节度使与折冲府的缘故,刺史的权力被极大的挤压,几乎到了被架空的地步。 以至于包括楚宁在内的许多人,都忘了褚州还有这样一位官员在。 “方护,大夏大族方家嫡系二子,其父是吏部尚书,负责监察考核官员,是手握实权的重臣,老太爷,更是位列三公,声名显赫。” “如今的大夏朝堂,党派林立,方家背靠太子有意与庞绝所代表的六皇子争夺北境各州的实权。” “他这个时候来,怕是想要借着鱼龙城案,好好的打压一番六皇子。” “稍有不慎,鱼龙城与你就会卷入党派之争……” 楚宁正暗暗沉思间,身旁却传来了陆衔玉的声音。 他不免有些疑惑的看了女子一眼,显然是不太理解刚刚对自己还喊打喊杀陆衔玉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陆衔玉倒是也曾楚宁的目光中读到了他的心思,她板着脸道:“这些家伙,各怀鬼胎,如果让他们插手不利于我镇魔司查案。” 楚宁闻言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陆衔玉的脸上,似乎是在分辨对方此言的真假。 陆衔玉也有些心虚,她当然不是没有私心,鱼龙城之事已经让楚宁成为了众矢之的,大夏朝廷之上有不知道多少双或明或暗的眼睛盯着他。 她想要的尽可能将这些保证同样目的竞争对手赶出鱼龙城,奇货可居之下,如果她真的能够查到一些楚宁的猫腻,就能卖出个好价钱。 而楚宁似乎在这种事情上格外天真,他在短暂的注视后,仿佛真的相信了陆衔玉的话,竟是认真的朝她点了点头,言道:“谢谢。” 这态度反倒让陆衔玉莫名有些愧疚。 这时,官轿落地,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便急不可耐的从轿子中冲了出来,一把握住了楚宁的手,激动的言道。 “这位就是楚侯爷吧!” “果然是少年英才,气宇轩昂啊!” “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让你受惊了,这都是我这个刺史做事不周所致!” “贤弟放心,我已经写好了一份奏折呈于御前,陛下一定会嘉奖贤弟你昨日的壮举!” “也多亏了贤弟,方才让鱼龙城安然度过此劫!” 与兴师问罪的镇魔司不同,这位名为方护的刺史大人,满脸和蔼,热络得连楚宁都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认识过他。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楚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方护的热情,只能略显木楞的盯着他。 “这样,贤弟。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想来你也没有休息好,你先去休息一会,这里交给为兄。” “我带来不少兵甲来,先帮咱们鱼龙城的百姓修缮破损的房屋,除此之外,我还筹集到了大批粮食,也在来的路上,保证诸位这个冬天顿顿能吃上饱饭!”方护却继续言道,提及这事,他的声音也陡然提高了数倍,将这番话准确无误传入了众多百姓的耳中。 昨日突变,让诸多房屋被毁,同时那些肆虐的毒虫也蚕食了不少百姓家中的粮食。 方护所提供的东西正是如今鱼龙城最紧缺的东西。 楚宁若是不应,那就是不把鱼龙城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 无论他之前为鱼龙城做了多少好事,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一些人心生愤恨。 毕竟,你无法要求一个朝不保夕的人,去拥有足够的道德底线。 可若是应了,方护就有办法让他的爪牙渗透进鱼龙城,有关昨日之事的细节,但凡有些许遗漏的地方,都可能给楚宁与武青带来灭顶之灾。 这短短两句话给楚宁带来的麻烦之大,远胜那位赤鸢山的何长老,二者之间,高下立判。 楚宁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抬头看向眼前这位笑眯眯的男人,眉头紧皱。 “怎么?贤弟有什么顾虑?”方护见楚宁不语,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增。 “贤弟放心,我带来的府兵都是精挑细选的甲士,军纪严明,断不会滋扰城中百姓。” “更何况如今是多事之秋,折冲府覆灭,你偌大一个鱼龙城若是没有军队驻守,一来不符合朝廷规制,二来也能防范匪盗魔物,难道贤弟还想让昨日之事,再在鱼龙城重演?” 话至此处,已是图穷匕见,分明是要以此为由,以大军进驻,接管鱼龙城。 周遭的百姓想不到这一层,只是神情疑惑看向楚宁,不明白往日素来体察民情的小侯爷为何迟迟不愿开口。 “贤弟是不想给州府添麻烦?” “不是愚兄吓唬你,如今褚州那些粮商都奸诈得很,最擅长就是哄抬物价,鱼龙城之事传开,他们知晓城中缺粮,一定会哄抬物价,到时候挨饿的可就是咱们鱼龙城的百姓了。”方护继续一脸关切的火上浇油道,双眼在那时眯成狭缝,冷冷的注视着楚宁。 宛如一头已经将猎物逼入死境的笑面虎。 听闻这话,楚宁身后的陆衔玉不由得撇了撇嘴,暗骂一声老狐狸,也知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楚宁怎么选都是错的。 楚宁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他皱着眉头开口便要说什么。 “鱼龙城自有黑甲军相护!无需刺史大人费心!” 可就在这时,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十余位身着铁甲的身影骑着战马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两鬓斑白,右臂处空空荡荡,只以左手握住缰绳,在路过方护身旁时,速度不溅,马蹄之下溅起污水,尽数落在了方护那身官衣上,惹得对方不得不狼狈躲到一侧。 而后那位断臂老者在楚宁跟前拉紧缰绳,领着身后十余位甲士翻身下马,一同单膝跪下,朗声言道。 “鱼龙城黑甲军统领孙堪,拜见侯爷!” “我等救援来迟!” “请侯爷治罪!” ------------ 第六十八章 他没这本事 这群甲士的到来,莫说是方护等人,就是楚宁此刻脑袋也有些发懵。 他认真的打量着单膝跪在眼前的众人,十余人的队伍,皆是年过五旬甚至六旬的老人,两鬓斑白,为首之人更是断了右臂。 楚宁看着看着,瞳孔渐渐放大,他认出了这为首的老者。 “孙爷爷……快快起来!”他回过了神来,赶忙伸手将老人扶起。 老人名叫孙堪,是老侯爷生前的好友,楚宁记得二人经常在一起喝酒,又时常因为一些琐事争得面红耳赤。 楚宁曾在二人谈天说地时蹦出的只言片语中听闻过,孙堪似乎曾是黑甲军的副将。 只是当年云州战事告急,老侯爷曾组织黑甲军旧部前往救援,却在中途遭遇了蚩辽人的埋伏,而尽数战死,孙堪等人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孙爷爷,你们这是从何处来啊……”他看出众人一脸的风尘仆仆,又出言问道。 众人在这时起身,孙堪等人,皆眼眶泛红。 “当年我等本是要随老侯爷驰援云州的,但老侯爷觉得我等年迈,不愿我等再去战场上拼杀,便特意瞒着我们提前了几日出发,却不想……”说到这里孙堪语气哽咽,但却强压了下来,又才言道。 “我等暗暗合计,既然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也就不惜命了,索性投了邓将军,在其帐下效力,不求能得什么功名,只想多杀几个蚩辽人,为老侯爷报仇!” “或许是老侯爷在天有灵,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命大,厮杀数年还都活了下来。前些日子边关大胜,蚩辽人退去,我们收到了阿青姑娘的消息,知道小侯爷归来,这才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孙堪对于他们在银龙军中的境遇说得轻描淡写,可楚宁却深知边关战势的凶险,他看向老人空荡荡的右臂,神情动容。 孙堪倒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洒脱一笑:“没事,砍老子右臂那个家伙,死得可惨多了。” “而且只剩一只手也是有好处的,和人打架前可以很理直气壮的说,老子让你一只手。” 这个笑话自然不算好笑,但看得出,他很努力的想要让楚宁不要因此伤感。 楚宁不愿辜负老人的心意,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却在这时传来了方护的声音。 “我到褚州上任后,就常听人说起,当年鱼龙城的老侯爷,领着手下的八百黑甲骑,追随大将军萧桓,驰骋莽州,杀得蚩辽人丢盔弃甲得故事,今日能得见老将军,当真是三生有幸!” 方护一边如此说着,一边一脸崇敬的走上来,哪怕此刻他的衣衫上满是方才孙堪马蹄溅起的泥点。 只是这番恭维还未等到孙堪回应,方护身后一位身形高大的甲士便冷哼一声说道:“哼,不过是些老将残卒,行将就木之辈,也敢说出护一城之地这样的话?当真是大言不惭!” “方乾!不可胡言!”方护闻言,立马怒目回头看向身后的甲士,大声怒斥道。 然后又一脸歉意的看向楚宁二人言道:“贤弟、老将军莫要介怀,我这堂弟自幼习武,是个粗人,说话不过脑子。” 楚宁也从故人重逢的喜悦中平复下了心境,他的目光越过满脸笑容的方护,看向他身后那位甲士,眨了眨眼睛:“是吗?我怎么觉得他很聪明呢。” 方护的脸色一滞。 却又转瞬恢复了笑容:“贤弟说笑了。” “不过我这堂弟虽然说话不中听,但心却是好的。” “如今这世道乱得很,流匪、魔物哪一个不是要命的事情,鱼龙城近万户人,若是没有一支足够强大的驻军保护,万一遇见了……” “当然,我不是说诸位老将军不行,但毕竟年事已高,而且……” “刺史大人!”可方护的话没说几句,就被孙堪打断。 他朝楚宁递去一道让他放心的眼神后,就迈步走了上来。 “你这话说得还不如那个小辈呢!” “老头子是个粗人,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话呢,我是听明白了。” “无非就是觉得这些老头子年纪大了,保护不了鱼龙城吗?” “这事好办,依军中的规矩,谁拳头大,谁说了算!你觉得呢?” 方护闻言,脸上和煦的笑容顿时收敛,他眯起了眼睛:“一言为定?” “彩头呢?”孙堪反问道,同时左手伸出,抽出了腰间的大刀。 “二十六车米粮,如若将军能胜过我这堂弟,今日筹得的米粮,三日之内尽数送到鱼龙城,除此之外,我再让州府开仓再加十车。”方护言道。 他身后那位名为方乾的甲士也在这时走上了前来,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目光挑衅的看着孙堪。 “可若是我这堂弟侥幸胜了,那将军可就得说服小侯爷……”方护再言道。 “没这个可能。”孙堪语气幽冷的打断了方护的话。 方护眉头一皱,正要再说些什么。 咻! 只听那时一道刺耳的破空之音传来,方护只觉眼前一花,一支飞箭裹挟着龙相残影,骤然从孙堪身后射出,直奔方乾而去。 “小心!是龙弦弓!”他顿觉不妙,大声喝道。 方乾倒也又几分本事,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横刀于胸前。 铛! 只听一声闷响,箭头撞击在刀身之上。 巨大的力道让方乾的脸色一白,身子暴退数步,却依然未有卸去箭头上的力道。 旋即又听一声脆响。 他的刀身之上浮现数道裂纹,下一刻便轰然破碎。 箭头继续向前,直接洞穿了方乾的肩头,一时间鲜血喷涌。 他整个人亦瘫倒在地,脸色惨白。 “我说得没错吧?”孙堪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方护回过了神来,此刻的他再也无法维持自己那看似和善的态度,脸色阴沉无比:“孙将军靠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未免胜之不武吧?” 孙堪却眉头一挑:“这就是军中的打法。” “没有章法,不讲规矩,只要能杀死对方,就够了。” “怎么?刺史大人觉得,匪盗也好魔物也罢,难道会因为他是你刺史大人的堂弟,就跟他讲规矩?” “他没这本事,保护鱼龙城的事情,轮不到他。” 方护闻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孙堪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身,将那把根本没有派上任何用场的刀收回鞘中,末了又不忘回头朝着方护咧嘴一笑。 “哦,对了。” “三十六车米粮,刺史大人别忘了按时送来。” ------------ 第六十九章 灵台外放 其实,当孙堪掏出那把龙弦弓时。 方护就已经知道自己入主鱼龙城的计划泡汤了。 银龙甲与龙弦弓是邓异手下银龙骑的招牌。 前者是给精锐配备的上品璇玑级墨甲,造价不菲,但终究是可以量产的制式甲胄。 而后者,却是天谶级别的墨甲武器,制作工艺之复杂、消耗原材之昂贵,已经不是寻常人可以想象的了。锦州三座顶级墨甲府全力供养,一个月的产量也只在十把左右,而且由于近来灵石价格飞涨,这个产量还在缩水。 方护大致瞟了一眼,眼前这十多位老卒,竟共装配了三把龙弦弓,可见对方在银龙军地位不低。 至少是能与邓异说上话角色。 而以邓异如今在朝堂炙手可热的处境来看得罪对方,对方护以及他背后的太子并无任何好处。 想到这里,方护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拱手朝着对方一拜,便灰溜溜带着人快步离开,甚至连官轿都无心乘坐。 …… 而后楚宁安抚好了民众,又与孙堪等人交代了一些事宜,顺便将陆衔玉一干镇魔司的官员带回了侯府,在西侧挑选了十来个房间作为他们的暂时驻地。 楚宁这么做是有所考量的。 昨日时间仓促,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清理完了有关武青与自己散发魔气的痕迹,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事,万一真有什么纰漏,他也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做完这些后,已是午晌,楚宁终于有时间回到自己的房门前。 武青在时,她会将所有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如今所有事都压在了楚宁的肩头,他方才真正体会到她的不易。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若是阿青姐姐在就好了。” 说着,他推开了房门。 “小郎君,这才几个时辰的光景,就开始想念我家圣女大人了?” 可那时房中却传来了一道娇媚的声音。 楚宁有些诧异,抬眼望去,却见一位红发女子正坐于床榻上。 她身着轻纱,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赤脚悬于半空轻轻晃动,此刻正转头看向自己,神情魅惑,那双赤瞳之中笑意盎然。 楚宁眉头一皱,他并不认得眼前之人:“你是谁?” 女子起身,走下床榻,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朝着楚宁靠近,神情幽怨的言道:“小郎君好狠的心,之前那般肆意的使用奴家,转眼又将奴家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熟悉的语调,以及那对武青特别的称呼,让楚宁在短暂的恍惚后,对对方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他正要发问,红发女子却已然来到了他的跟前,伸手就想要触碰楚宁的脸庞。 可就在这时,楚宁的身前同样亮起一道红光,一道身着红裙眉目冷冽的女子虚影浮现。 是岳红袖! 她一把抓住了红发女子伸来的手,身后两道黑色锁链如毒蛇一般涌动,就要缠绕上对方的手臂。 红发女子明显感受到了岳红袖身上危险的气息,她脸色微变,身形退去数步,同时眉心一道火莲浮现,数团火焰于她身后涌动。 楚宁见状顿时猜测到了对方的身份,他赶忙拦下了岳红袖言道:“红袖姐姐,别动手,是自己人!” 岳红袖闻言一愣:“自……自己人?” “嗯!”楚宁连连点头。 岳红袖瞟了一眼女子那身近乎赤裸的轻纱,眉头一皱。 她收回了锁链,然后鼓起腮帮子,回头看向楚宁,由衷的评价道:“你……” “不检点。” 楚宁:“?” 话音一落,她的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楚宁于原地发愣,一旁的红发女子却掩嘴轻笑了起来。 他回过神来,看着笑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无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镇魔司的人可就在……” 从方才对方的手段中,楚宁便猜出了她的身份,正是那把昨夜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魔刀红莲。 红莲眨了眨眼睛,又在床榻上盈盈坐下,雪白的双腿交叉,裙下的风光若隐若现。 “奴家知道,我自有手段让他们瞧不出奴家的根底。” “而且奴家也没有办法,圣女大人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故而让奴家留下,毕竟……” 说到这里红莲顿了顿,红唇上扬:“小郎君的火气那么大,除了奴家没人承受得住。” 楚宁看了一眼红莲的美艳的脸庞,问道:“所以你现在听我的?” 红莲那双赤瞳之中笑意更甚:“当然,奴家现在就是小郎君的,小郎君想让奴家做什么,奴家就做什么。” 楚宁却有些担忧:“可你毕竟是阿青姐姐的人……” “我们不告诉圣女大人不就行了。”红莲打断了楚宁的话,同时脸颊泛起潮红。 “那好吧。”楚宁闻言也似乎下定了决心,在那时点了点头。 红莲见状,似乎想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嘴里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哼:“小郎君还真是猴急,奴家本以为怎么也要等上几日的……” 她这样说着,一只手伸出抚过雪白的鹅颈,就要解开身上的衣衫。 “那你出去吧。”楚宁说道。 “出去?”红莲一愣,神情错愕:“小郎君喜欢在外面……” “会不会太刺激了……”她说着,脸上的潮红更甚。 “自然,不然烟气太重。”楚宁言道。 “嗯?”红莲隐约感觉到了不妙。 “嗯,昨日下了暴雨,城中好多柴火都点不燃了,你现在就去县衙那里,找到皑皑,让她带你去帮着生火熬粥。”楚宁认真的说道,又看了一眼红莲眉心的火莲印记,补充道:“你应该很擅长这个。” 红莲:“……” …… 看着红莲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楚宁暗暗感叹:阿青姐姐果然细心,知道我需要什么。 砰! 走出屋的红莲关上了房门,用力极大。 楚宁被吓了一跳,又嘀咕道:“就是人憨憨了些。” 这茬过去,楚宁也收起了思绪,来到了床榻上,盘膝坐下。 他其实已经有些疲惫了,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他处理。 念及此处,他闭目沉神,内视丹府。 那处,一枚黑色魔血悬于半空,一侧一座灵台之上,米粒大小的火焰跳动,而另一侧则有一团幽绿色的鬼火萦绕。 这是他吸收了那只源初种的大魔体内的力量而得来的东西。 楚相全说,厄弥坦拥有两大权柄湮灵鬼火与万虫母树。 此物应当就是前者,而后者则被武青吸收。 而根据灵骨子手札中的记载,权柄之力蕴藏着源初种的意志,如果不将之完全吸收,其后必生隐患。 楚宁并不是那种喜欢将麻烦留到明天的人,他观察着眼前的幽绿色鬼火,虽然已将之吸收,可他却并无法感知其力量的强弱,也无法将之调用。 尝试了半晌,并无什么所获的楚宁也索性不再多想,索性心头一沉,将灵台催动,来到了那湮灵鬼火前,随着他念头一动,灵台上的火焰顿时暴涨,将那湮灵鬼火包裹其中。 他要吞噬掉这道带有大魔权柄的火焰,将之彻底纳为己用! 而当二者融合在一起的刹那,楚宁并未感觉到自己想象中的痛苦与煎熬。 他只是身躯一颤,某些破碎的画面涌入了脑海。 他看见了一片无垠的荒原。 他看见了无数生灵,他们的外形与生人无异,可却长着虫子一般的触手,亦或者脸上生出一道道古怪的鳞片,似人非人,似虫非虫。 他们朝着前方走去,步伐艰难。 终于他们来到了荒原的尽头,一座通天的高台矗立在那处,上方燃着幽绿色的火焰。 一位干瘦的老人排开人群,颤巍巍的走到了祭台前,他高举双手,神情庄重且虔诚。 他用一种楚宁听不懂的语言朝着高台说这些什么,人群目光仰头看着天空,眼中写满希冀。 可就在那时,穹顶之上一道惊雷闪过,天地骤然升起狂风,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们所激怒。 于是祭台塌陷,无数绿色的藤蔓从废墟中涌出,宛如毒蛇一般杀向人群,撕碎吞噬每一个它所触碰的生灵…… …… 那画面在这时消退,楚宁的脸色却变得苍白。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成为了那群人的一份子,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与绝望满上他的心头…… 那里是何处? 那些人是谁? 他们在向谁祈祷,又被什么吞噬? 这些疑问泛上楚宁的脑海,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平复下心头的异样。 而待到他恢复下来,再次内视自己的丹府,却见灵台之上本只有米粒大小的火焰,此刻已化作一团手掌大小的暗金色烈焰,伴随着时不时涌现的幽绿色光芒,于灵台之上熊熊燃烧。 哪怕未有张开神识,楚宁也能感受到这股火焰中包裹的恐怖威能。 这么简单就成功了? 很明显,他成功的吞噬那团湮灵鬼火。 可这个过程比楚宁想象中要简单太多,不过是看了一场走马灯般惨烈的幻境,一切就水到渠成? 楚宁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 但他却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体会此刻的心境,因为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灵台之上的火焰顿时大作。 他的身躯一颤,神识回归本体,同时背后一道巨大灵台虚影浮现,暗金色的火焰燃起,将他的身形包裹其中。 楚宁骤然醒悟—— 灵台外放,这是破境之兆! ------------ 第七十章 在路上 楚宁的身躯一颤,心神恍惚。 下一刻,当他再次睁开眼,却已然身处一处混沌之地。 四周皆白。 身后是一道巨大的青铜柱,上方有一团暗金色的火焰燃烧。 那是他的灵台。 前方上空,有一道金色的光点闪动,仿若星辰。 那是至高天意志的化身。 同时,火焰之中,一道道丝线涌出,来到了楚宁的身前,相互交织缠绕,凝成了一道台阶,然后,那些丝线继续向前蔓延…… 那是通向至高天,也是修士步入五境的关键——通天神阶! …… 这是每个修士迈入五境前都会看见的异象。 寻常人往往会在这异象生出时心神动荡,浪费不少宝贵的破境时间。 但魏良月留下的笔记中,特意提到过这点,楚宁只用了眨眼时间,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的一脚伸出,踏在了第一道神阶之上,同时凝聚心神操纵着灵台中涌出的力量,筑起第二道神阶。 灵台的品质决定了其包含力量的强弱。 修行者意志的高低,决定了他铸就神阶的速度。 二者配合,在异象存续的时间里,筑起的神阶越多,距离至高天越近,对方赐下的道种品阶也就越高。 只是五息的光景,楚宁脚下的第二道神阶便已然成型。 他的一脚再次迈出,登上二阶,同时第三道神阶也开始凝聚。 神阶之数。 以三为始。 以十三为极。 对于寻常修士而言,铸成第三道神阶,就已经有了被至高天赐下道种的资格。 楚宁铸就神阶的速度快得惊人,不过三息时间,第三道神阶已经凝聚大半,速度甚至比凝聚第二道神阶还要快上几分。 他记得魏良月在笔记中说过,破境的异象持续时间在三百息左右,而现在,他总共耗去的时间十息不到,便铸起了三道神阶。 按照这样的速度,筑起十三道神阶,被至高天赐下圣种是完全可以预期的事情。 虽然这场破境来得突然,但此刻的楚宁冷静下来后,还是免不了有些激动。 拥有圣纹级别的道种,就意味着拥有触摸十三境可能,开山立祖,那是每个修士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念及此处,楚宁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这时灵台中涌出的丝线继续汇集,眼看着第三道神阶要彻底成型,只有几处细小的空隙未有被丝线填满。 楚宁的呼吸更重了几分,他抬起的脚微微颤抖。 终于,又是一道丝线涌来,神阶最后一道细小的缝隙即将被填满。 楚宁的脚也朝着第三道神阶落下。 轰! 可就在这时,远处那颗代表着至高天意志的星辰忽然剧烈的闪烁,混沌的空间开始颤抖。 眼看着就要凝聚成型的第三道神阶之上,凭空升起了熊熊火焰。 第三道神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同时一道道裂纹于其上浮现,转瞬蔓延到了整个神阶之上…… …… 房间中,楚宁的双眼猛然睁开,身后那外放的灵台之相遁入他的体内,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神情萎靡。 “这……” “这是怎么回事?” 他捂着胸口回想着方才那一幕,一切分明进展得很顺利,他能感觉到自己灵台中的力量还有很多剩余,足以支撑继续凝聚神阶。 可那时他却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意志降临,仿佛是被触怒一般,将他强行驱离了那个幻境。 楚宁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平复下自己的心神,再次内视丹府,这才发现丹府之中那枚黑色魔血似乎壮大了许多,应当是吞噬了湮灵鬼火后带来的提升。 他对此并不太在意,而是将目光锁定在灵台之上,他错愕的发现灵台还是原来的模样,暗金色的火焰已然跳动,只是灵台四周却多了数道暗红色的锁链,仿佛封印一般,将它牢牢困于其中。 这是何物? 楚宁眉头紧皱,尝试用神识触碰,神识却仿佛感知不到它的存在直接穿过了那些锁链。 他又尝试催动体内的灵炎,却并无任何阻碍,依然能如以往一般将之激发。 楚宁的心头愈发疑惑,他又默想着破境的法门,而当法门催动的瞬间,那些暗红色锁链顿时凝实,灵台剧烈的颤抖,却始终无法挣脱锁链,更无法形成灵台外放之相。 而当楚宁停止催动法门,那些锁链又渐渐虚化,恢复原状。 显然它们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阻止灵台外放一般…… 楚宁的脸色在那时陡然煞白,他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无法破境了! …… “小侯爷,你看神像放在这里没问题吧!” “这里本来是以前欢宵亭的位置,前日那场变故,欢宵亭也被毁了,我索性就让人将这里清理了出来,放上红袖姑娘的神像。” “按照你的吩咐,也无需什么庙宇、香火,大家喜欢呢就拜一拜,不喜欢也不强求,红袖姑娘也是这个意思,毕竟对着望去就是以前岳家书院。” “至于打理嘛,是以前书院的长工,红袖姑娘也认得,据说是从小看着红袖姑娘长大的一位老妇人。她倒是顾念旧主,愿意无偿打理这处,但我觉得还是不妥,所以就每个月给她六钱银子,由县衙银库出钱。” 第二日午晌站在新立起的神像前,唐万热情的朝着楚宁介绍道。 楚宁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眉头微皱的站在原地,对于唐万的话并无回应。 “小侯爷?”直到唐万的声音第二次响起,楚宁方才回过神来。 他看一眼眼前的神像,是在玉鼎观中抢来的灵穹玉雕刻而成,材料极好,工匠的手艺也极好,看上去确实栩栩如生。 如今岳红袖已经将之炼化,可以帮她吸收香火愿力,对其日后修为大有裨益。 “白马林的山君庙那边,卑职也大抵确定好了选址……”唐万说道这里,忽然声音小了几分,有些局促的言道:“就是还有一件事吧,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宁眨了眨眼睛,道:“县尉但说无妨。” 如今唐万倒是彻底转了性子,对于鱼龙城的大小事务都极为上心,楚宁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为鱼龙城做事,自然也就愿意配合对方。 “那撒,孙将军英雄这个我们鱼龙城的人都知道,昨日也多亏他,帮咱们要来了米粮……”唐万却有些支支吾吾。 楚宁的心情本就不佳,更没有心思陪他绕弯,直截了当地问道:“唐县尉,有什么事就直说。” 唐万干笑一声,这才哭着脸道:“小侯爷,我们鱼龙城如今是什么状况你是清楚的,那库房里的钱比我这脸还干净。” “可孙将军不知为何非要搭建军寨,说是要帮小侯爷重建黑甲军,咱们鱼龙城哪里来那个钱啊!属下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听,今天已经找人开始在城西搭建营帐了……” 楚宁闻言也是眉头一皱,这件事孙堪昨日倒是与他说过,但那时楚宁也只是随口应下,说是择日好好商议,却不想未经他的首肯,孙堪自己便做了主。 他倒不是觉得此举僭越,只是训练军队耗费巨大,丹药、武器、甲胄、战马,每一项的开支巨大,当年老侯爷手下的八百黑甲军几乎是掏空楚家十余代累积的家底…… 楚宁在那时点了点头:“我会去问问的。” …… 事不宜迟,再又与唐万聊过一些城中事宜后,楚宁便动身前往了城西军寨的地址。 虽然才一日时间,但军寨已经初具雏形,还有上百位壮汉在四周忙活,修建木栏。 而军寨的门口,则聚集了几百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几位黑甲军的老卒正在围着那些孩童,一个个的挑选着。 这效率倒是大大出乎楚宁的预料。 他的到来倒是引起来不少人的注意,楚宁一一回应后,快步走入了军寨,直奔孙堪所在之地而去。 孙堪正在军寨中央的一处空地上与另一位名叫张隆老卒对战。 张隆持枪,孙堪持刀,二人显然已经打了许久,赤裸的上身绯红,汗迹密布。 二人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物,招式狠辣。 张隆的枪式极快,哪怕是楚宁都看得有些胆战心惊,可断了右臂的孙堪单手持刀,却与对方打得有来有回,甚至渐渐占了上风。 最后更是瞥见对方的一个失误,单刀一挑,将对方武器打落,顺势将刀刃架在了对方脖子上。 这番精彩的搏杀看得楚宁也不由得在那时拍手称快,高呼出了一声:“好!” 孙堪二人也在这时注意到了楚宁,老人的脸上顿时浮出和蔼的笑容,他将刀刃扔给了同伴,快步来到楚宁跟前,便要单膝跪下。 楚宁赶忙将之扶住:“孙爷爷,你从小看着阿宁长大,在阿宁心中你就是第二个爷爷,以后这种事可不许再做了。” 孙堪见楚宁如此坚持,倒也站起了身子,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楚宁脸上,打量着少年的容貌,眼中笑意盎然。 “几年不见,小侯爷倒是愈发像老侯爷了……” “特别是这双眼。” 楚宁挠了挠头:“是吗?那这么说阿爷年轻时也是个俊俏公子?” 听闻这话的孙堪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哈哈,小侯爷这自信的劲头,和老侯爷更像。” 老人说着转过身子,又言道:“我陪小侯爷走走?” 楚宁自是应允,一老一少便在那时围着军寨并肩而行。 这时瞟了一眼孙堪空荡荡的右肩:“我记得孙爷爷以前是右手用刀的,想不到这么快左手刀就如此娴熟了。” 这话可不是恭维,刚刚孙堪与人搏杀时的杀招,好几次看得楚宁都是心惊肉跳,楚宁暗忖就算激发五境的魔体与灵炎,自己也不见得能是对方的对手。 孙堪淡淡一笑:“没了右手,想要杀敌,就只能靠另一只手,人啊,只要逼一逼自己,很多事其实没想象中那么难。” 楚宁闻言,沉默了一会。 他知道,事情怎么可能如老人说的那般轻松。 “孙爷爷你们这些年,在盘龙关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孙堪愣了愣,坦然道:“其实吧,最开始断臂的那些日子,我也很沮丧,觉得自己从此就是个废人了。” “可后来我又觉得我若是就这么废了,那不就正遂了那个砍了我右臂的蚩辽人的心意?” “所以心一横,就尝试着用左臂用刀,你猜怎么着?老头子我还是有些天赋的,渐渐左臂用起来丝毫不比那些张隆那些家伙差!” “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老人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了些许得意之色。 楚宁也真心的为老人感到高兴,他言道:“孙爷爷果真厉害。” “哪有什么厉不厉害的。” “只是不服气罢了。”孙堪被楚宁夸得反倒有些羞赧。 “不服气?”楚宁有些疑惑。 孙堪却点了点头:“就是不服气,不服气凭什么老子断了一臂就不能上阵杀敌,就要解甲归田!” “后来我也悟出些门道。”他说着语气忽然有些感慨:“都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诗读过书的、没读过书的都会背两句。” “可真遇见了事,许多人就在那山穷水尽处停了下来,或是自怨自艾,或是整日杞人忧天。” “就像一开始的我一样。” “殊不知想要找到那柳暗花明的又一村,至少你得试着往前走才行,哪怕慢些,但得往前走。” “这人啊……” “只要在路上,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 第七十一章 你们一起 “既然在路上,那便走下。” “如果一只手断了,那就换一只手。” 孙堪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微笑着朝着楚宁晃了晃。 那一瞬间楚宁有些恍惚。 困扰了他足足一日的问题,在这时忽然有了答案。 “谢过孙爷爷。”他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朝着孙堪行了一礼。 这可吓坏了孙堪,他连忙扶起楚宁言道:“小侯爷这是何故啊,老头子可受不起。” “昨日修行上遇到了些问题,一直心神不宁,今日听了爷爷的话,忽然茅塞顿开,这一拜孙爷爷受得起。”楚宁笑着解释道。 “那也不行!”孙堪的态度倒也坚决,二人推诿一番,楚宁也只能作罢。 双方有顺着军寨走了一会,聊了些以往的旧事,气氛倒也融洽,很快便来到了营帐门口。 那处检查报名参军者资质的事务还在继续,孙堪忽然停住步伐,侧头看向楚宁,笑呵呵的问道:“小侯爷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楚宁倒也不藏着掖着,坦然的点了点头。 “小侯爷觉得此事,老头子僭越了?”孙堪也是直性子,指了指那群正在等着接受检查的少年少女,直接问道。 楚宁摇了摇头:“孙爷爷是阿爷在世时最信任的人,你的决定一定有你的道理。” “我来不是想要说服孙爷爷,只是想听听你的道理。” 楚宁这话倒是让孙堪有些意外,他不免多看了楚宁一眼:“真心话?” “真心话。”楚宁笃定应道。 孙堪见状沉默了一会,幽幽说道:“盘龙关的战事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 “嗯?”楚宁皱起了眉头:“不是说才打了胜仗?甚至还收回了几座幽州的失地吗?” “这些当然是真的,可我听邓将军说过,朝廷那边并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反倒是希望接着战场上有利的形式,尽快与蚩辽人和谈……” “可这么多年过来,蚩辽人是什么秉性?所谓和谈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手段罢了,一旦他们缓过劲来,战端再起只是时间问题。” “邓大人这次前往京都,就是为了亲自出面说服陛下,只是希望渺茫……”孙堪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楚宁不太理解朝廷内部的决策逻辑,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而是说道:“所以孙爷爷这么急着重建黑甲军是想要驰援盘龙关?” 孙堪苦笑着摇了摇头,抬眼望向军寨外的那些孩子,言道:“盘龙关是个修罗场,这些娃娃去了就是送死。” “老头子我啊,是害怕乱世将至,小侯爷手上无可用之人,难以立足。” “找些好苗子,慢慢养着,若是真遇见最坏的结果,小侯爷至少有那么一点安身立命的本钱吧……” 孙堪的话,让楚宁的身子一颤。 而还不待他说些什么,孙堪又言道:“至于银钱嘛,小侯爷也不必担心,邓将军与老侯爷有旧,老头子们这些年在他麾下拼杀,却依然保持着黑甲军的独立编制,缴获的军械钱财,有五成是归我们自己所有,折合起来三四百枚赤金钱还是有的,足以维持这些娃娃一两年的用度。” “这些被召集来的娃娃大都是这几年折冲府作孽下,父母或亡或病的可怜孩子,收入军中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安身之地。” 楚宁于此之前,其实与孙堪等人接触不算多。 只是因为对方与自家阿爷关系极好,爱屋及乌之下而选择信任。 可此刻听到这番话,楚宁却真切的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爱护。 他笑了起来:“既如此,这座军寨就不用修了。” 孙堪一愣,大抵是没想到话说道这个份上,楚宁还是不愿意应允此事。 “小侯爷……”孙堪正欲再说些什么。 “去侯府吧。”楚宁却将他的话打断。 …… 对于楚宁的决定,一开始孙堪是有些不理解的。 直到跟着楚宁来到了侯府。 今日一早楚宁就让人打破了新旧侯府只见的围墙,楚相全走了,这座新侯府自然是楚家的资产,而在大致看过新侯府的陈设后,楚宁不仅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地下室,还在后院寻到一处占地不小的聚灵台。 这是极为少见且价格昂贵的建筑。 需要用到的各种材料都价格不菲,尤其是作为真眼的聚灵石,更是只能在产出灵石的灵脉深处才能寻到,鸽子蛋大小的一颗便得耗费数十万两白银,而侯府后院那颗聚灵石却有鹅蛋大小,价值几何楚宁断是不敢去想。 唯一让楚宁疑惑的是,这个聚灵阵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他不明白楚相全耗费巨资修建这座大阵是为了什么。 而孙堪在见到这座聚灵阵时,却是激动万分,围着聚灵阵是上下打量,嘴里啧啧称奇,用他的话说,就是灵山的内门弟子们,也不见得能有如此好的聚灵阵加持。 他信心更足,连连向楚宁保证,一定要把那些娃娃训练成一只让北境闻风丧胆的军队。 对于此事,楚宁倒是并不强求,只是在思虑之后,又将那本《紫气正阳功》交给了孙堪。 在品读完功法上的内容后,老人更是兴奋异常,险些昏厥过去,直言若是年轻时能遇到此等功法,他应当有机会迈入七境。 楚宁看着他那副模样,倒是有些后悔掏出此物,唯恐对方承受不住,落下什么病根。 …… 做完这些,楚宁又陪着孙堪规划了一下侯府改造的计划,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他在县衙门口陪着自发组织起来修缮房屋的百姓吃过晚饭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红莲正半躺在床榻上,身上薄纱半解,一只手放于翘臀之上,一只手把玩着一缕红发,神情慵懒。 另一侧,岳红袖身形悬于半空中,满脸敌意的看着红莲。 楚宁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这是怎么了?”他问道。 岳红袖鼓着腮帮子,神情恼怒的指着红莲言道:“她……不检点!” 末了又皱了皱眉头,看向楚宁补充道:“和你……一样。” 楚宁:“……” 而红莲则在这时站起了身子,盈盈走到了楚宁跟前,一只手搭在楚宁肩头,神情幽怨的言道:“小郎君,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人家这两日为了给郎君分忧,整日都待在县衙,帮着生火做饭。” “今日好不容易做完了差事,就想着回屋中休息一会,可这位妹妹却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不让奴家休息。” “那凶巴巴的模样吓得奴家小心肝砰砰的跳个不停,不信小郎君摸摸。” 红莲说着,伸出双手抓着楚宁的手就要摁向自己的胸前。 “不行!”岳红袖身形一闪,在那时出现在了二人之间,一把将红莲的拍开。 楚宁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傲人之物,不知为何,心底竟涌出一丝遗憾。 他被自己这年头吓了一跳,赶忙摇了摇头压下这奇怪的心思,然后看向针锋相对的二人,严肃问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 在岳红袖并不流利的口齿与红莲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下,楚宁足足耗费了一个时辰,才把这件简单的事情弄明白。 大抵是红莲想要住在楚宁屋中,而岳红袖却并不同意。 红莲的理由是,她是楚宁的兵器,有义务保护楚宁的安全,贴身携带武器是最基本的常识。 而岳红袖的理由,就更简单了,那就是没有理由。 任凭红莲巧舌如簧,她只有两个字:“不行。” 看着又要吵闹起来的二人,楚宁脑仁有些发疼,赶忙叫停了二人。 他先是看向红莲,问道:“所以,你无论怎么样都不打算走?” 红莲娇滴滴的应道:“奴家是小郎君的人,自然要贴身保护郎君。” “那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红莲脸色娇羞:“自然,只要郎君喜欢,奴家什么姿势都可以的……” “一整晚都行?”楚宁又问道,神情认真。 红莲心头一惊,目光不由得看向楚宁的下身,咽下一口唾沫:“一整晚吗?奴家还是第一次,会不会有点……” “那就算了。”楚宁有些遗憾的言道。 “不!不算。”可红莲却赶忙拉住了楚宁,脸色羞红道:“只要郎君喜欢,红莲都依你的……” 得到肯定答案的楚宁顿时露出笑容,又看向一旁的岳红袖,问道:“她不走,你也不走?” 岳红袖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楚宁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在那时言道:“既然这样,那你们一起吧。” …… 老侯府的角落,楚宁房间的窗台下。 一干镇魔司的甲士面面相觑,神色古怪。 这两日,在陆衔玉的带领下他们勘察鱼龙城诸多地界,也确实寻到了许多魔物存在的痕迹,可这些都无法解释那只被召唤出来的大魔为何会凭空消失。 陆衔玉认为一定是楚宁有所隐瞒,故而今日便带着众人来到了楚宁的房间外,想要试试能不能偷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只是不想听到的却是这样一番虎狼之词。 “呸!荒淫无道!”陆衔玉最先给出评价。 “这小侯爷身子骨这么好的吗?”但身旁的甲士却小声嘀咕着,脸上神色艳羡。 另一位中年男人则神情愤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俺媳妇说过,男人最多五分之一刻,我已经是最持久的了!” 周围的众人闻言纷纷面露同情之色,有人伸手拍在男人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言道:“徐大哥,好好珍惜嫂子,她是个好女人……” ------------ 第七十二章 莲生太阴真解 “你就让我做这个?”红莲看着书桌上厚厚的两挪书,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楚宁。 楚宁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言道:“这次带回来的书太多了些,很多我都没来得及看,时间也不够,所以既然你们想要留在这里,就帮我看书吧。” “我这么样一个女人在你面前?你就让我看书?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红莲看向楚宁,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要不你去做饭?孙爷爷招了五十多位新兵,正在招负责伙食的厨子。“楚宁眨了眨眼睛,很认真的给红莲推荐着适合的工作。 红莲顿时想到了这两日在县衙帮着生火的经历,她堂堂衍生种大魔,那样的事情做起来着实憋屈,念及此处,她顿时偃旗息鼓。 她有些气恼的走到了书桌前,随意翻开一本,却见扉页上写着《九冶六锻》,她撇了撇嘴:“这玩意看了能有什么用,你总不能让我去打铁吧?” 她不免警觉,唯恐多出一项技能后,就多出了一个让楚宁使唤她的理由。 “你看,但是我学。”楚宁却解释道。 “我看了,你怎么学?”红莲显然不理解楚宁何意。 楚宁却在这时淡淡一笑,他手背上那道血色的魔纹骤然亮起。 同时一股奇异的气息从他体内涌出,将红莲包裹,红莲的身躯一颤,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穿过了她的身躯,涌向她的灵魄。 “嗯……什么东西要进来了……“ 她发出一声娇呼,身子前倾,红唇微启。 数息之后,那种奇异的感受褪去,当她再次睁开眼,却感觉到自己与楚宁之间仿佛产生某种奇妙的联系。 在吸收了湮灵鬼火之后,楚宁体内的魔血壮大了不少,同时魔纹的力量似乎也产生了些许变化。 楚宁寻来赵皑皑做过尝试,在对方心神放开的前提下,他可以利用魔纹的力量与对方心神相连,从而复刻在沉沙山时,让亡魂帮着阅读文字的能力。 他暗暗猜测过,府司天的权柄本就是与灵魂有关的敕封阴神,能提供与生灵灵魂连接的能力似乎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以他目前的能力,似乎只能与一个非亡魂的生灵链接,并且越是邪性生物这种链接越是稳定,譬如与赵皑皑链接时,他的魔性明显会影响到赵皑皑的心神,但与红莲链接时却丝毫没有这样担忧。 …… 岳红袖心思单纯,对于楚宁的要求毫无迟疑,当下就坐在书桌的一旁,翻阅起了书籍。 而红莲见状也不甘示弱,同样在另一侧坐下。 二人翻书阅读的同时,她们与楚宁之间的联系显化,一道道文字化作光芒从二人的身上涌入楚宁的脑海。 见二人终于安静下来,楚宁总算松了口气。 他也来到了书桌前,在二人中间坐下,那里摆放着一本名为《莲生太阴真解》的古籍。 是从灵骨子那里得来的道门功法。 “如果一只手断了,那就换一只手。” 他的脑海中回响了今日孙堪说过的话,脸上的神色决然,伸手翻开了书。 既然武道灵台被封,那他便重修一座灵台! 再入五境! …… 道门功法,远比武道功法要玄妙许多,哪怕有魏良月的批注,楚宁单是将功法的内容融会贯通,就足足花去了五日时间。 修行的难度也比《紫气正阳功》难出不少。 虽然不需要配以特定的药材,但在吞纳灵气时,还需吸收月光精华,将二者融合,放才能在丹府中生出此法所需的太阴真气。 这也就让楚宁不得不将修习的时间都放在夜里,而红莲则在楚宁的压榨下,整夜帮他看书。 以至于每天早晨推开门时,二人都神情萎靡,哈欠连天。 不过二人都是魔躯,精力恢复极快,只需要闭目养神一小会时间,便可恢复大半。 只是每天二人出门时,楚宁总觉得住在自己对面的镇魔司一行人会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 尤其是其中一位名叫徐宽的中年男人,有几次看向自己时总是欲言又止,弄得楚宁有些莫名其妙,暗以为是镇魔司的发现了什么端倪。 为此他还特意让闲着无事的赵皑皑跟踪了一番镇魔司的人,看看他们这些日子到底有没有什么收获。 日子就这样在平静中又过去了一个月的光景。 十一月的鱼龙城下起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你看,出来了。”这天一大早,在院中扫雪沈亚风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徐宽,目光兴奋的看向对面的房间。 那里楚宁与红莲走出了房间,二人都神情萎靡,嘴里不住的打着呵欠。 “又是整整一晚上,这都连着一个月了吧?”沈亚风暗暗感叹道:“这小侯爷有点东西。” 徐宽显然还是不太能接受,有人能强出自己这么多,他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一整晚不是在做那事,而是在看书亦或者下棋什么的……” 沈亚风白了一眼这个褚州镇魔府中资历最老的同僚,没好气的言道:“徐大哥,你傻啊,换做是你,有这么勾人的姑娘在旁,你看得进去书吗?” “上一个这么傻的,还是故事里的猴子!” 徐宽闻言一愣,抬头又瞟了一眼红莲那婀娜的身段,勾人的脸蛋,不得不承认沈亚风所言很有道理。 “也对……”他这般嘟囔道,旋即又犹豫了一会,看向身旁的同伴小声问道:“你说,这小侯爷这么……嗯,这么有本事,是不是有什么秘方。” “你说我问他要,他会给吗?” 沈亚风闻言看了一眼楚宁:“这小侯爷人倒是不错,这些日子我也看过了,鱼龙城的百姓都很爱戴他,可你说咱们现在是在查他,人家哪能乐意?” 徐宽不免暗觉遗憾。 沈亚风见他如此,一脸真诚的安慰道:“没事哒,徐大哥,嫂子不是说过吗,短短的也很舒服。” 徐宽:“……” 然后,回过神来的男人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扫帚,拔出了剑:“我杀了你!” …… 又熬了一夜翻看这几日收集来的证据的陆衔玉推开了门,入目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在追逐的徐宽与沈亚风,以及一群围着起哄的部下。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喝一声:“干什么呢?” “都给姑奶奶过来!” 显然她在众人心中还是颇有威信的,这一嗓子吼出来,众人顿时收起嬉笑之色,围拢在了陆衔玉的跟前。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打闹!” “尤其是你!徐宽!一把年纪,怎么跟孩子一样!”心情不佳的陆衔玉指着众人便是一阵臭骂。 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却见院子的另一侧,楚宁与那位红莲似乎也被此地的响动吸引,目光正望了过来,感受到陆衔玉的目光,那位小侯爷还面露笑容的朝着她招了招手。 “登徒子!”陆衔玉却冷哼一声,不去理会,旋即又看向众人言道:“收拾一下准备出发,今天咱们一定要找出那只大魔的踪迹!” …… “这里就是整个鱼龙城魔气残留最强烈的地界!” “而且有明显的打斗痕迹,都给我仔仔细细的查!” “今日要是再找不出来什么!全都别回去了!” 半个时辰后,锥子山前,陆衔玉铁青着脸色大声言道。 已经来过这里不下数十遍的镇魔司众人闻言心头腹诽,却不敢反驳,只能有气无力的应了声是。 陆衔玉当然也看出了部下们的倦怠,可是她也有她的难处。 镇魔司的财政本就拮据,之前为了能留在鱼龙城查案还被楚宁诓走了足足两枚赤金钱,如今他们的账面上已经没有结余。 上面这几日一直派人再催,扬言若是再查不出点新东西就要断了褚州镇魔府的三个月的拨款。 那整个镇魔府可就真的到了山穷水尽这一步,陆衔玉思来想去也只能再在锥子山下苦功夫。 想到这里,她收起脑中纷乱的思绪,目光阴沉的看着眼前山体上纵横的沟壑,这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并且那些沟壑的边缘,岩体呈现金属燃烧后凝固胶制状,明显是遭遇过极高温度的侵蚀。 而那位小侯爷与他身边的侍女都是修炼火系功法的,她有理由怀疑那天夜里楚宁与谁在这里发生过激战,而他对此只字不提,愈发说明此地藏着古怪。 她蹲下身子又仔细的看了半晌,可除开这些,却并无什么新的发现。 一个时辰过去,四周探查的甲士们又回到了原地,他们皆朝着陆衔玉摇着头,告知她并无所获。 “再去搜,仔仔细细的搜!”陆衔玉气急败坏的言道。 “老大,不是我们不认真,可这里咱们都来了多少遍了,要是真有线索早就发现了!” “是啊,那个小侯爷人挺不错的,说不定事情就是人家说的那样,毕竟是魔物,想法本就不能按常理度之,而且鱼龙城那么多人证,尤其是被那个阴神控制过的道童都能证明小侯爷是无辜的。” “我们何必非要死咬着他不放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显然都已在这一个多月的重复调查中失去了信心。 “你们懂个屁!我让你们查,你们就给我查!”部下们的反水让陆衔玉愈发气恼,她猛地一跺脚,大声言道。 这一脚,同样包裹着这一个月来堆积在她心头的怒火,用力极大。 而一脚落下的瞬间,山体却骤然颤了颤。 下一刻,那些被纵横的沟壑割开的山地宛如散架的积木一般,轰然碎裂,立于其上的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却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随着塌陷的山体一同坠入了下方的黑暗中…… ------------ 第七十三章 双喜临门 “小侯爷……” “这真的行吗?” 鱼龙城新建的墨甲工坊中,穿着一身崭新官服的唐万用铁钳子夹着一块滚烫的圆形金属,身子后仰,哭丧着脸看向身后的楚宁等人。 在其前方的铁架上,则放有一个长型的金属制品,整体呈现黑色,却有阵阵青色的光泽流淌。 其构造极为复杂,表现有许多形态各异的金属元件相互咬合。 而在中央的咬合处,有一个圆形的凹槽,恰好与唐万夹着的圆形金属大小相似。 “没事的,这次一定可以。”楚宁认真的点了点头。 身后的红莲以及在工坊中帮忙的王大义等人也朝着唐万递去鼓励的目光。 只是众人虽然都说得信誓旦旦,可身子却很诚实退到了距离唐万数丈开外。 这些日子,除了修行,其余的大多数时间楚宁都泡在了这处墨甲工坊,尝试制造墨甲。 一来是兴趣使然,二来则是墨甲的价钱素来昂贵,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如果墨甲工坊能有所产出,鱼龙城拮据的财政状况会缓解许多。 故而于公于私,楚宁都得在此事上下苦功夫。 只是墨甲的制造绝非易事。 不是看两本书,就能弄明白的行当。 涉及冶炼、锻造、魔纹雕刻、灵力传导以及材料组合等诸多学问。 楚宁也是边做边学,靠着红莲与岳红袖每日恶补书中的内容,才勉强摸到了一些门道。 但即使如此,这一个多月以来,楚宁的墨甲工坊却是还未成功生产出一件墨甲。 倒是各种爆炸事故层出不穷,以至于城中百姓对于时不时响起的轰鸣声习以为常,更有甚者调侃道,有小侯爷的工坊在,今年年关时,鱼龙城连鞭炮钱都可以省了。 唐万回头一看,见众人离得如此之远,心顿时凉了半截:“那你们离那么远干嘛?” “谁叫你打赌输了!唐大人快些动手,咱们都等着呢!”有人在那时催促道。 工坊外的街道上,也有好些孩童远远看着,神情兴奋,却又捂着耳朵。 唐万知道躲不过去,心一横上前一步,将铁钳子对准了墨甲的凹口。 随着铁钳松开,那铭刻着诸多复杂魔纹的圆形金属顿时下坠。 唐万在第一时间朝着楚宁等人所在之地狂奔而去,一身肥肉上下乱坠。 楚宁等人则瞪大眼睛看着那处。 铛。 只听一声轻响,元件坠入凹口。 众人下意识的捂住耳朵,但想象中的爆炸却并未发生。 咔嚓。 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响,凹口中的四道凸起与金属球紧密连接在一起。 那一瞬间一股能量自元件中涌出,顺着四个凸起涌向整个墨甲。 墨甲仿佛活了过来,内里的齿轮转动,发出悦耳的机械碰撞声,同时表面那些复杂的元件也随着齿轮的转动,相互咬合。 它的真实模样也在这时渐渐显露…… …… 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鱼龙城已然焕然一新,城中的房屋修缮完毕,州府送来的粮食加上楚宁通过商行购买的米粮足够百姓们熬到来年秋收,甚至通过之前追回的折冲府的欠款,百姓们的手中还有余钱置办起了一两件过年的新衣衫。 唐万还带着百姓开垦出了大量的荒田,只待冬去春来,一切便可走向正轨。 百姓们对楚宁自然是感恩戴德,若是在街上遇到,大都会朝着小侯爷拱手行礼,小侯爷也会一一回礼。 可今日的小侯爷,却格外匆忙,怀里抱着一个硕大的木匣在街道上一路狂奔,众人都来不及问好,小侯爷就没了踪迹。 终于,他来到了侯府前,两道笔挺的身影立在侯府两侧。 “侯爷,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其中一位年纪十六七岁的少女双眼放光,一脸欣喜的看向楚宁。 “小鹿,今天你当值啊?”楚宁笑道。 名为小鹿的女子正是楚宁归来时,从折冲府手中救下的女孩,孙堪决定重建黑甲军后,她第一个报了名,资质不错被孙堪选中。 在聚灵台以及各种药材的帮助下,一个多月不到据说已经快迈入一境。 这次招入新兵总计五十六人,被孙堪分为七队,名为章鹿的女孩甚至还是其中一队的队长。 “嗯。”章鹿点了点头,看向楚宁的眼神中光芒明亮。 “我找孙爷爷有点事。”楚宁则言道。 “孙将军正在演武场训练实战,我带小侯爷去!”章鹿说着,就要去前方引路。 “妹妹有军务在身,这种事就不劳烦你了,自己家,小侯爷知道路的。”就在楚宁要点头应是时,跟着他一路来到侯府前的红莲却拦在了楚宁的身前。 她眯着眼睛,狭长的眼缝似笑非笑,仿佛将少女的心思看了个明明白白。 章鹿脸颊泛红,有些心慌,赶忙低下头。 红莲见状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不再多言,领着身后有些莫名其妙的楚宁步入侯府。 “红莲,你方才是不是太凶了些,吓得小鹿都不敢说话了。”步入府中后,楚宁微微皱眉看向红莲言道。 红莲把玩着肩头的红发,揶揄的瞟了楚宁一眼,语气玩味的言道:“她那是做贼心虚。” “做贼?”楚宁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圣女大人走时特地交代过,那个叫小鹿的姑娘可是奴家重要防范对象,属于大有贼心,小有贼胆名单的甲级要犯。”红莲一脸认真的说道。 楚宁无奈道:“阿青怎么会这般小心眼,你自己瞎编的吧?” “奴家怎会瞎说!不信你看。”红莲说着,将手伸入了胸前的衣衫中,从里掏出几张长长的名单。 楚宁接过一看,只见名单分成了四个类别:心胆兼具、大有贼心小有贼胆、故作矜持以及不可不防。 上面密密麻麻的大片名字,几乎把所有楚宁叫得上名字的女性都列了上去。 岳红袖赵皑皑都赫然在列,楚宁看得是头皮发麻,而最让他无法接受的事那最后一个名为不可不防的名单。 他指了指其上的一个名字,面色古怪的问道:“其他的我虽然不理解,但能尊重,但为什么这份名单上会有唐万的名字。” 红莲闻言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凑了过来,神神秘秘的小声言道:“小郎君还不知道吧,我查过唐县尉的祖籍,是西南蜀地……” 楚宁:“……” …… 鱼龙城的演武场是由楚相全府邸的西院改造而来。 此刻那处的空地上数十位年轻少年少女,穿着简单的护具,手握各种木制兵器,正与人搏杀。 但他们的对手并非生人,而是一道道身形灰暗的亡魂。 一旁孙堪等人正细心的观察着众人打斗过程,稍有人露出破绽,他们便会严厉的大声呵斥——在这种事上,孙堪素来严苛,用他的话讲,平日松懈半分,战场上丢命的可能就会大十分。 严苛,是对这些娃娃负责。 而那些亡魂自然是出自岳红袖的手笔,那日那只源初种大魔被楚宁与武青吸收后,他体内一些尚未被他消化的亡魂四散而出。 那些亡魂皆为折冲府精锐甲士所化,生前战力不俗,死后怨气滔天,岳红袖便将之尽数收纳入了铸魂牌。 一个多月的温养下来,战力提升不少,甚至凝出实体。 他们心性残忍,同时手段诡异,被孙堪当做了最好的陪练对象。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鬼物并不能脱离岳红袖太远作战,所以每次陪练时,岳红袖也得在一旁跟着。 此刻她便坐在院中一处房屋的屋檐上,双脚悬空,百无聊赖的晃动着脚丫。 忽然,她想是感应到了什么,空洞的双眸中泛起亮光,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院门口,而那时,楚宁也正好带着红莲推开了门。 岳红袖的脸上浮出笑容,但在看见楚宁身旁的红莲时,又骤然收敛。 “她……讨厌。” “所以,你也……讨厌!”她鼓起腮帮子这样言道,身形一闪,又遁回了房檐上。 刚刚到此的楚宁还未来得及说上半句话,就被岳红袖劈头盖臭骂一顿,一时间有些发愣。 好一会后,他回过神来,却是不由得面露苦笑。 如今的岳红袖心性与孩童无异,他倒是不会计较,只是有时候耍起性子来,让楚宁哭笑不得。 “小侯爷来了!”而就在这时,正在监督着新兵训练的孙堪也看见了楚宁,快步迎了上来。 见着对方,楚宁也露出了笑容。 “小侯爷,那聚灵台确实好用,这些娃娃也用功,现在资质好一点的都快要破境了,估摸着最多两个月,所有娃娃都能踏入一境。” “就是对灵石消耗有点大,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耗费了七块灵石……”一见楚宁,孙堪就开始介绍起了这段时间训练新兵的成果。 聚灵阵的驱动需要以灵石作为动力,但灵石价格昂贵,哪怕是最低等的灵石,价钱也在二十枚赤金钱左右。 以目前鱼龙城的财政,确实难以负担。 楚宁却打断了孙堪的话,笑道:“孙爷爷,你就放心大胆的用,再过上些时日,鱼龙城就不缺钱了。” 孙堪闻言神情疑惑。 楚宁则将手中的木匣放在了地上,轻轻扣动机关,木匣便在那时打开。 “这是?”孙堪定睛看去,瞳孔骤然放大,眼中的疑惑在那时化为了浓郁的惊骇之色。 那木匣中放着一个三尺长的金属制物,整体呈现出黑色,其上有一道道元件相互链接,透过关节处的缝隙,隐约可见其下诸多齿轮相互咬合,同时一道道细如发丝的傀线纵横交错,足见其工艺之复杂。 其表面上铭刻诸多墨纹,最前端伸出,分为五道指骨。 这是一副墨甲义肢! 孙堪当然知道楚宁这些日子一直在鼓捣他的墨甲工坊,但他以为只是制造一些简单的墨甲元件,最多也就设计一些基本的甲胄护具,却不想竟是一个如此精妙的墨甲义肢。 要知道这种东西对工艺的要求极高,尤其是义肢的灵活度越高,需要的元件也就越多,铸造的难度更是几何倍的提升。 孙堪大致看了一眼,这内里元件数量有近百之数,那副义肢起码是能与银龙墨甲媲美的上品璇玑级墨甲。 “孙爷爷,你试试。”楚宁则在这时双手抱起了墨甲,一脸兴奋的看向孙堪。 孙堪一愣,也反应了过来,自家小侯爷这些日子得空就泡在墨甲工坊,为的就是给他打造一副义肢。 他心头感动不假,但更知道的是,寻常义肢就算再灵活,对于他这种在战场上与人搏杀的士卒而言却作用不大。 毕竟对于他这个层次的武者而言,血气运转,内力倾泻往往才是取胜的关键,寻常墨甲哪能有这般效能? 但他自然不愿意去打击楚宁,更不想辜负对方的一番苦心。 “好!好!好!”他连声倒好,脸上的笑容灿烂。 就像没有人父母会嫌弃孩子送来的礼物,哪怕只是路边的一束野草,亦或者一捧泥土捏成的奇形怪状的玩偶,对于父母而言,这份心意往往比礼物本身更重要。 孙堪弯下了身子,热情的配合着楚宁。 楚宁则抱着义肢来到了孙堪的身旁,言道:“可能会有点疼。” 孙堪一愣,不明白楚宁此言何意,正要发问,右肩却传来一阵刺痛,他回头看去,却见楚宁从义肢上取下了数道黑色傀线,前方带着利刺,插入了他的肩头。 “小侯爷,这是?”老人显然不解。 他之前所见的义肢,大都靠着一些夹扣装卸,这需要刺入窍穴经脉的却是头一次见。 “孙爷爷莫急。”楚宁却言道,同时目光专注的打量着老人的肩头,寻找着一个个窍穴。 孙堪见状也只能暂时收声,同时周遭的学员也被这幅场景吸引,纷纷围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就连刚刚还在与楚宁置气的岳红袖也来到了一旁,歪着头看着这一幕。 约莫半刻钟后,楚宁将十余道傀线分别插入了老人的肩头。 “好啦。”再又确认了一遍操作无误后,楚宁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何意?”孙堪站起身子,看着肩头的十余道细线不免疑惑。 而这时楚宁却来到了放在地上的义肢旁,扣动上方的机关。 那一瞬间,义肢手背处镶嵌的灵石猛然亮起光芒,内里齿轮转动,连在孙堪肩膀处的傀线骤然收紧,义肢被其牵动,飞向孙堪。 在与其右肩触碰的刹那,那处表面的数十个元件上下浮动,与其断臂处紧密贴合在一起。 孙堪对此猝不及防,身形后退几步,周围的众人也被吓了一跳,纷纷发出惊呼。 但很快他便稳住了身形,神情古怪的看着自己右臂处的黑色义肢,仿佛正在经历一件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一般。 “怎么样?老孙?”一旁的同伴见他久久不语,皆不免催促问道。 “我感觉……我好像长出了右臂一样……”过了好久,他终于回过神来,看向众人喃喃言道。 “孙爷爷!接着!”楚宁则在这时抛来一把长刀。 孙堪心领神会,一把抬起义肢将之接住,旋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手中刀刃翻飞,快如雷霆。甚至比起他的左臂使用起来,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好一会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孙堪停下刀刃,看向楚宁:“小侯爷,此物如此神奇?”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那些傀线连接着你的经脉与窍穴,可以通过体内能量的流动模拟手臂的动作,做到如臂指使。” “这是小侯爷你琢磨出来的?”孙堪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这般神奇墨甲义肢。 楚宁摇了摇头,这幅墨甲是他在那本《宋甲要术》中学来的,许多构造都是借鉴的那位先辈设计的【补天】型号的墨甲。 “孙爷爷你试着催动灵力,灌入其中。”楚宁又微笑着言道。 孙堪此刻已经有些发懵,对于楚宁的要求自然是言听计从,他的念头一动,体内血气灵力翻涌,奔向右臂。 义肢上的墨纹顿时泛起光晕,孙堪能明显的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萦绕在其上,他按捺不住,朝着前方的空地一拳挥出。 庞大的力量自手臂上倾泻而出,虽然相隔数丈,那处的墙体还是在巨大的力量下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埃。 “这……”周遭的众人皆神情惊骇。 “我这副墨甲原有的基础上,添加了许多可以传导灵力的墨纹,可以实现寻常武者的力量增幅与灵力外放。”楚宁说着,又指了指义肢手背上镶嵌的灵石:“同时这副义肢也可以通过镶嵌的灵石提供能量,可以汇合使用减少自身力量消耗,也可在自身灵力耗尽时,通过灵石快速补充力量。” “哦,对了,我还在手腕处加装了两道精钢丝,前方配有锋利的锚钉,可以发射出去,在面对复杂的地形时,或可快速移动。” “还有……” 楚宁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自己的成果,孙堪却是已经有些麻木。 后面楚宁介绍的添头不算,单单是刚刚那灵力外放时带来的增幅强度,以及可以减少力量消耗与补充力量这几点,眼前这副墨甲便已经超越了璇玑级的范畴,是足以与龙弦弓媲美的天谶级墨甲! 作为在战场拼杀多年的老卒,孙堪敏锐的意识到这副墨甲的价值,他赶忙问道:“小侯爷,这副墨甲能有给正常装配的可能吗?” 楚宁似乎早就想到了孙堪会有此问:“自然,不过镂空了内部元件,力量增幅的效能可能只有原来的六成左右。” “那造价呢?”他又问道。 “孙爷爷这款构造复杂,我称为【补天】,造价在五百赤金钱左右,镂空型的墨甲则是主打力量增幅,我命名为【裂颅】,在不计算灵石的前提下一百二十赤金钱左右。”楚宁微笑着说道。 听闻这话的孙堪面露沉吟之色。 【裂颅】杀伤力与射程虽远不如龙弦弓,但却有龙弦弓没有的优势,一来可以通过墨甲元件的增幅,让五境以下的武者拥有中程的制敌手段,要知道在盘龙关,对于银龙军造成最多伤亡的就是蚩辽人豢养的凶兽,寻常士卒为了杀死一只凶兽,往往需要付出几十人的伤亡。 而如果拥有了【裂颅】带来的优势,可以大大避免士卒们与凶兽的近身肉搏强度,从而减少伤亡。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龙弦弓的造价昂贵,一把成品价格在两千赤金钱左右,而如果使用【裂颅】则足以装配近二十人的队伍,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战斗力。 想到这里,孙堪双眼放光,已经在心底暗暗思考怎么让银龙军出面采购此物了。 “嗯?这是什么?看着好眼熟?”而就在众人错愕之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从屋檐上窜出落在了众人跟前。 能如此不走寻常的路,整个鱼龙城自然只有赵皑皑一人而已。 小家伙手中捧着桂花糕,一边吃着一边皱着眉头围着孙堪义肢打转。 自从那场暴乱后,赵皑皑在这鱼龙城的日子过得格外舒坦,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是白马林中的那位山君,又因为楚宁的关系,百姓们对她都极为关照,在鱼龙城所有的店铺中,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由她自取。 当然楚宁也打过招呼,让众人将赵皑皑吃过的东西都一一记在账上,由侯府出面结清。 也是因为如此,虽说白马林那边的山君庙已经为她修好,可她却时常赖在鱼龙城不愿离开。 这时,赵皑皑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了什么:“楚宁,这是你书上那个东西!你真的把它造出来了?” 她这样说着,回头看向楚宁。 楚宁微笑着点了点头,赵皑皑愈发高兴的言道:“那今天可以算是双喜临门了!” “嗯?还有别的喜事?”楚宁不免有些奇怪。 “当然!”赵皑皑扬起了头,有些得意:“镇魔司的人再也不能找你麻烦了!这算不算喜事?” “他们走了?”楚宁暗暗算了算,陆衔玉一行人在这鱼龙城也待了快两个月的时间,既然始终查不出线索,也确实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没有。”赵皑皑摇了摇头。 “那他们是?”楚宁不解。 小家伙在这时咬下一口桂花糕,抬起头眼缝眯成了月牙状,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字眼。 “死了。” ------------ 第七十四章 山底 鱼龙城西,锥子山前,楚宁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巨大的天坑,眉头紧皱。 “你是说他们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他回头看向赵皑皑问道。 “嗯。”赵皑皑吃着桂花糕,重重的点了点头,旋即又补充道:“我看过了,这个洞口又深又黑,他们下去之后,就一点响动都没有了,这个点估摸着是凉透了。” “不可能。”一旁的红莲走了上来,一脸严肃的说道:“人死后,一个时辰后才会开始失温。” “想要凉透起码得六个时辰。” 说着,她转头微笑着看向赵皑皑:“相信我,我见过很多死人。” “冬天……失温更快。” “三个时辰,就够了。”可这时岳红袖的身形一闪,也来到了赵皑皑的跟前,她一脸认真的看向对方:“信我……” “我死过……” 楚宁:“……” …… 楚宁确实没办法理解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岳红袖为什么在面对红莲时会有如此严重的胜负欲。 此刻的他,更担心的是镇魔司这群人现在的安危。 倒不是因为他如何菩萨心肠,只是因为他明白,庞绝的死已经让他得罪了赤鸢山,以及庞绝背后的某些大人物,州府的刺史也明显想要在鱼龙城之事上做些文章,几方势力都虎视眈眈。 如果镇魔司的人死在了鱼龙城,可以想象这些家伙一定会趁机出手。 “小侯爷,要不我带人下去看看。”孙堪在这时走到了楚宁的身旁吗,沉声问道。 楚宁闻言摇了摇头:“不行,这下面情况不明,贸然下去会有危险。” 镇魔司的人几乎全是四五境修为的好手,为首的陆衔玉更是六境武夫,他们坠入天坑后也有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却始终没有动静,楚宁害怕这忽然出现的深坑中藏有什么古怪。 念及此处的楚宁思索了一会,嘱咐孙堪带人守好四周,莫让闲杂人靠近,顺便也封锁掉此处的消息,然后便看向岳红袖言道:“红袖姐姐,你带我下去。” 岳红袖身为阴神,御空而行对她而言是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寻常事,配合楚宁探查这个忽然出现的深坑是再合适不过。 岳红袖当然不会拒绝楚宁的要求,当下便点了点头。 “我也陪着小郎君,以防万一。”红莲这样言罢,身形一闪便幻化成了魔刀之相,负于楚宁背后。 岳红袖的眉头明显在那时皱了皱。 赵皑皑见状自然也想要跟着,但奈何岳红袖目前的能力只能带着楚宁一人御空而行,赵皑皑只能遗憾的留在了原地,陪着孙堪等人戒备四周。 …… 半刻钟后,楚宁被岳红袖拦腰抱起,缓缓朝着深坑下方降落。 楚宁用了会时间适应这种略显羞耻的姿势。 约莫下沉了十来丈的高度后,四周就已经是一片黑暗,楚宁催动了体内的灵炎,聚于掌心,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周围都是与山体表面一般成分的黑色铁石,楚宁曾看过有关的锥子山的记载,自己有位先祖曾想过要钻山开路,为鱼龙城打开一条商道,却因为山石坚硬,而不得不作罢。 楚宁与岳红袖又接着下降了二十来丈的高度,山体的岩层依然没有改变,楚宁心头的疑惑愈发浓郁,如此坚固夯实的山体,为什么会突然崩塌出这么大的一个深坑呢? “这些石头里,有股奇怪的气息。”就在这时,他背上的红莲忽然言道。 “什么气息?”楚宁问道。 红莲沉吟了一霎,喃喃低语道:“说不上来,似魔非魔……” 岳红袖也于那时说道:“也……似鬼非鬼” 楚宁皱了皱眉头,再次细细观察着眼前的山石,忽然他瞥见了一处山石上有一道灰白色的痕迹。 “等一下!”他赶忙叫停了正在下坠的岳红袖。 在其停下后,又指挥其回到了刚刚的位置,楚宁贴近了那块山石,看向了其上那道灰白色痕迹。 那片痕迹巨大,呈现出一个横笔向左的“上”字形。 楚宁伸手摸了摸,他刚刚触碰,其中一部分灰白色的痕迹就化作粉粒从其上脱落了下来。 他取来一点,用手搓了搓,质地细腻,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带着一股淡淡焦臭味。 作为灵骨子的大弟子,楚宁处理过很多尸体,而眼前这东西就像极了,被风化过的骨头。 “小郎君,你觉得这些图案像不像一个跪在地上的人?”而就在这时,红莲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宁闻言一愣,抬头看去,却见这横笔向左的“上”字图案确实像是一个跪拜在地的人,可如果这些疑似骨粉的白色粉末组成的图案是人的话,那是不是是说,眼前这块黑色的山石中其实是一具风干的尸体! “你们看……下面。”而就在楚宁诧异的档口,岳红袖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楚宁低头看向下方,只是他并非鬼物,没有岳红袖那可以夜视的能力,他心头一动,将掌心的灵炎朝着下方扔出,火球掠过身下的黑暗,将下方的空间照得有一霎明亮。 而在看清下方的景象时,楚宁的瞳孔陡然放大。 那处的空间豁然变得宽阔了许多,四周依然皆是黑色的岩体,但在那些岩体的表面,却密密麻麻充斥着一个个灰白色的横笔向左的“上”字形图案…… 楚宁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方才那一眼所见,这样的图案起码有上百之数,二者还只是身下空间的冰山一角。 这锥子山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山体内部会有这么多跪地而亡的尸体? 这样的疑问刚刚泛上楚宁的脑海,他却觉身子一重,与岳红袖一道猛然朝着下方落去。 “女鬼!你搞什么?” “你都死过一次的鬼了,还能被尸体吓得站不住脚的?”楚宁背后的红莲大声说道。 岳红袖眉头紧皱,言道:“不是我……” “有什么东西……在拖拽我……们……” 楚宁亦是心头一惊,低头再次看向身下,只见深处的黑暗中,有一双猩红的眼睛猛然睁开,正死死的盯着他们…… ------------ 第七十五章 万世长夜 “女鬼,想想办法!” “这个速度摔下去,奴家会坏掉的!” 下坠的速度不断加快,红莲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她大声的叫嚷道。 与幽巡一般,她的本源在许多年前那场九魔山的覆灭之战中受损严重,并不能随意的切换形态,刚刚才化身魔刀的她此刻就如待宰羔羊的一般,生死全捏着岳红袖的身上。 岳红袖同样眉头紧皱,她不断尝试想要挣脱那股拖拽她的力量,但却始终无果。 “你……好吵。”她如此言道。 然后又一脸认真的看向楚宁,提议道:“扔下她,减轻……重量。” “混蛋!就是死,奴家也要陪着小郎君!” “女鬼,你想要独占小郎君,就是做梦!”红莲情绪激动的大吼道。 楚宁:“……” 他着实不明白这两个家伙为什么这么不对付,都已经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在斗气。 眼看着二人指望不上的楚宁只能自己寻求活命之道。 他侧头看向身下,又是数枚灵炎凝聚,被他尽数朝着地底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扔去,同时极目望去,想要确定那双眼睛的主人到底是何物。 只是越是靠近那处,火球的速度便越快,眨眼就被对方吞噬。 楚宁看得并不真切,只是隐约瞧见了一个镶嵌在地面的巨大头颅,它张大了嘴,那股可怕的拖拽力,似乎就是从其中涌出的。 那似乎不是一个活物。 楚宁暗暗猜测到,只是这一点对他们此刻的处境却并无实质性的帮助。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距离地面那颗头颅张开的血盆大口也越来越近。 红莲的惊呼声盖过了耳边呼啸的风声。 楚宁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那股拖拽之力,似乎之作用于他的身上,而对抱着他的岳红袖并无影响。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感受周遭的能量流动轨迹,很快便确定自己的猜测。 他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死死抱着自己的岳红袖,大抵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岳红袖显然是清楚,以楚宁的性子一旦知晓了此事,极有可能会不忍拖累她,而主动挣脱,故而对于此事只字不提,只是默默的尝试帮助楚宁挣脱那股力量。 此时那血盆大口已至身前,又不得楚宁再细想。 他又回头深深的看了岳红袖一眼,旋即手背上的魔纹猛然亮起。 岳红袖的身子一僵,眼中露出慌乱之色。 “放手。”却听楚宁的嘴里吐出两个字眼。 她难以违抗那股意志,双手猛然松开,楚宁的身子便顿时坠入了那张血盆大口中,在他被其吞彻底没前,他取下背上的魔刀,用尽浑身气力朝着岳红袖抛去…… …… 无垠的荒原。 生有虫肢的生灵。 还有矗立在远方的通天高台。 恍惚间楚宁又回到了那个幻境。 这一次,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他在迷迷蒙蒙中被人推到了人群的前方,那个老人站到他的跟前。 他看着他。 神情悲悯又决然。 他张开嘴,高唱着古怪的歌谣。 但奇怪的是,楚宁听懂了那些他从未听过的语言。 “当梵天的沉入深渊。” “当耀世的圣火熄灭。” “当族人的鲜血干涸。” “你会在新的纪元苏醒。” “不必担心孤身一人。” “梵天战歌会为你一人奏响。” “那时,你会在血与火的荒原,重新竖起战旗!” “厄弥坦。” “我最英勇的儿子。” “请带上我们的血肉与灵魂,与她一道。” “登上高山,撕裂星辰。” “然后,焚尽……” “这万世长夜!” 老人的歌声悲凉且决绝。 不似赞颂,而更像是一种可怕的诅咒。 楚宁能感觉到某种可怕的力量在那时涌入他的身躯…… 不,准确的说,是涌入厄弥坦的身躯。 然后,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咬破了拇指,将一滴金色的鲜血点于他的眉心。 下一刻,他的身躯猛然后仰,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周遭炙热的血液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吞没…… …… “喂!” “喂!” “醒醒!” “醒醒!” 在不太熟悉,但也不算陌生的催促声中,楚宁睁开了眼。 入目所见的是陆衔玉略显焦急的脸。 他有些恍惚,方才梦里所见的画面一幕幕涌上心头,让他甚至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楚宁,还是那个梦里的厄弥坦…… “喂?你倒是说说话啊?” “不会是把脑子摔坏了吧?”陆衔玉见楚宁坐起身子,却依然神情木楞,不由得皱眉猜测道。 “楚宁!?你可别吓我,你要死,也得等到帮我录了你与魔物勾结的口供后再死啊!” 魔物? 陆衔玉的话,让恍惚间的楚宁心头一颤,他顿时清醒了过来。 那些幻境是他体内的湮灵鬼火带来的,那是厄弥坦的意志侵蚀他的手段,一旦他真的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那便给了厄弥坦在他体内重生的机会。 想到这里,楚宁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压下那些荒诞的念头,空地的双眼也在这时渐渐变得清明。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陆衔玉,问道:“这是哪?” 见楚宁恢复了正常,陆衔玉松了口气,然后抬头看向四周,言道:“我也不知道,从锥子山掉下来后,我就昏迷了过去,醒来后就到了这里。” 楚宁站起了身子,也看向四周。 眼前是一道用石板铸成四四方方的长廊,宽度尚可,高度却有些低了,楚宁粗略算了算,只有六尺出头的样子,虽然不至于撞到头,但这样的高度,却让人有些压抑。 他不由得又想到了之前在山底所见的那些横笔向左的“上”字型。 楚宁一开始并未将他们往尸体联想重要原因之一,是那些图像如果真的是人的尸体的话,那些人生前未免太矮了一些。 将他们跪拜在地的身躯拉直,最多也只有四尺左右…… 但眼前这座不过六尺高的长廊,倒是很适合那些四尺高的人通行。 只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大群四尺高的人? 孩子?精怪?亦或者染了怪病的侏儒? 楚宁的脑子有些混乱,这些日子他已经开始着手翻看灵骨子留下的藩国志,里面确实记载了一些闻所未闻的族群,但却并无与眼前猜测吻合的存在。 他收起思绪又看向长廊的前方,是每隔数丈都有一块镶嵌在墙体中的晶石,散发着微弱的光,却无法照清前路,只是点点光晕不断蔓延向前,通向看不见底黑暗。 “话说,你怎么也来这里了?”陆衔玉的声音在楚宁耳畔响起。 “来救你们。”楚宁这样应道,目光却被墙壁上的晶石吸引,他不自觉的走了上去。 晶石散发着淡淡的光晕,阵阵蓝色的气息从中涌出。 这是…… 灵石? 楚宁瞪大了眼睛,而且还是品质不低的中等灵石,市价起码在百枚赤金钱左右。 用这玩意照明? 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主意? “来救我们?你怎么知道我们遇见了麻烦?”陆衔玉出于职业本能一般,警惕的问道。 “皑皑看见你们掉下了山。”楚宁随口应道,目光继续停留在墙体的灵石上。 这些灵石的品质极高,他是可以确定的。 但他的心底还有疑惑,灵石的能量从被开采出来那一刻,就会不断消散,哪怕是以特定的手段储存,这种能量消散的过程也只能被减缓。 锥子山的存在至少有三百年的时间,哪怕是中等品质的灵石,在这般漫长的岁月里,也应该被耗尽了,可眼前这些灵石中的力量却无比充盈,就像刚被开采出来一般。 他这样想着,不由得看向灵石四周的墙面,却见镶嵌灵石的凹槽四周,有一道道古怪的纹路链接,并且通向长廊的尽头。 他伸手抚摸着那些纹路,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灵力流动。 有什么东西通过这些纹路,在源源不断的为灵石充能! 灵力倒转? 这是许多工匠大师终其一生都在研究的问题,但可惜皆无成效,不乏有人断言,这是无稽之谈,楚宁也曾深以为然,却不想今日竟然能在这座神秘的长廊中看见这般玄妙的构造,他一时间竟有些激动,以至于忘了自己的处境。 “赵皑皑?白马林的山君?她怎么到锥子山来了?”陆衔玉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楚宁话中的古怪,继续追问道。 “你让她跟踪我们?” 楚宁瞧了半晌,却始终看不出这些纹路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能选择先将这些纹路记下,回去后再慢慢研究。 同时侧头看向陆衔玉,一脸诚恳的言道:“是保护。” “诸位是我侯府的租客,我鱼龙城有义务确保你们的安全。” 陆衔玉却面露冷笑:“楚宁,你真把我当傻子吗?你分明就是心头有鬼!” 楚宁并不解释,而是伸手将墙面上的那枚灵石取出,揣入兜里。 “你干什么?”灵石取下后,周遭的光线骤暗,陆衔玉被吓了一跳,皱眉问道。 “灵石,很值钱的。”楚宁言道,又走向对侧,将那一枚灵石取出。 “利令智昏!”陆衔玉有些愤慨:“你以为我没看出这些玩意是上好的灵石吗?” “可我们现在还没有弄清自己的处境,万一这些东西是镇压某些邪祟的,冒然取出,恐破坏阵法……” “而且,根据大夏律法,这种极有可能是远古遗迹的东西,理应交由朝廷处置,哪怕你是鱼龙城的公侯,也不能占为己有!” 陆衔玉说得是义正词严,神情激昂。 楚宁则回头看向她,眨了眨眼睛,幽幽说道:“分你一成。” “成交!”陆衔玉眉开眼笑。 ------------ 第七十六章 前世今生 锥子山底,站在那颗巨大的骷髅状头颅前。 被岳红袖抱在手里的红莲大声的质问道:“女鬼!你怎么松手了?” “完啦!圣女大人要是知道小郎君死了,非把我的皮剥了不成!” 岳红袖眉头紧皱的看着骷髅头张开的巨嘴,对于红莲的叫嚷充耳不闻。 “他没死。”岳红袖忽然说道。 “嗯?”红莲一愣。 “我得进去……”岳红袖又言道:“你一起吗?” 魔刀之上泛起微光,红莲的声音再次响起:“此地诡谲,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接引小郎君,我去上面求援……” “嗯。”岳红袖点了点头。 红莲暗暗松了口气,心底也对岳红袖有所改观:至少这家伙不是那么不通人情。 “那就一起。”岳红袖再次言道。 红莲:“嗯?” 下一刻,岳红袖便带着她一同跃入了那血盆大口之中。 …… “可是楚宁!就算这些东西是值钱不假,但咱们走了这么久,还没望到头,会不会最后像那些故事里面贪心的盗贼一样,抱着金山,死在这里啊?”长廊中,已经与楚宁结伴而行,走了半个时辰的陆衔玉看向楚宁,有些担心的问道。 楚宁回头看向已经脱掉外衣,当做包裹,装了满满一袋子灵石的陆衔玉,说道:“那你给我。” “不行!”陆衔玉顿时像是护崽的母鸡一般,抱紧了怀中的灵石。 楚宁见她这副模样,暗觉好笑:“我以为你们镇魔司的人,应该不会缺钱的。” “你懂什么!”陆衔玉不满楚宁的调侃,当下反驳道:“镇魔司装备的墨甲,对付魔物的法器、丹药,哪一样不花钱?朝廷又扣扣嗖嗖的,我不想办法,难道让手下的人饿死?” 这话倒是让楚宁有些感同身受,他点了点头:“这倒是和我一样,身在其位,不得不为其谋生。” 陆衔玉闻言正要点头,却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警觉的看向楚宁:“楚侯爷!我和你可不一样!你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生来就是享受荣华富贵的,少拿你那一套哄骗其他姑娘的招数使在我身上。” “本巡夜使,可不是那些十七八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楚宁一愣,想要解释:“陆姑娘,你误会了,我……” “哼,别说误会,你们这种公子哥我可见多了。”陆衔玉面露冷笑,一副看透了楚宁的架势。 “先是我们都一样,然后一起吃吃饭,接着是看看月亮数星星,牵牵小手亲亲嘴,最后就是我只抱抱不乱动,我只蹭蹭不进去……对吧?” 楚宁闻言眨了眨眼睛,心头有些困惑。 前面的剧情,他倒是能理解,可这种事不应该到牵手亲嘴就结束了吗?后面的是什么?难道阿爷真的没有把核心技术都教给我? 他心底顿觉遗憾,如果他对这些技巧都融会贯通的话,师姐是不是就不会拒绝他了? 嗯……日后去了灵陀山一定要和师姐好好参悟一番。 楚宁正在心底规划着自己追回媳妇的伟大计划,一时沉默,而落在陆衔玉的眼中,他这般表现显然是被自己道破了小心思后的窘迫。 这些天忙前忙后,却始终找不到楚宁与魔物干系的挫败感,也在这时缓解了不少。 她得意的仰起头,走向前方。 楚宁不觉有他,也在这时跟上。 约莫又过去了一刻钟的光景,二人用外衣做的包袱已经快要装不下灵石的档口,他们终于来到了长廊的尽头。 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石门。 年岁久远石门上长满了青苔,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陆衔玉走上前去,尝试着推开石门,可石门却纹丝不动。 她自然不愿就此作罢,又催动体内力量想要强行破开此门,可她堂堂六境武夫,气血灵力全力催动之下,石门却依然没有丝毫被挪动的迹象。 她又尝试了几次,使出了吃奶的劲,还是不见任何成效。 “难道,本姑娘要死在这里了?”陆衔玉心头绝望,哭丧着脸嘀咕道。 “早知道去年年关,就不在府中值班了……” “该去见见阿姐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的。” 她这样说着,却见楚宁正贴在石门前,一脸认真的看着。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想想办法,还在那里盯着看个什么劲?” 楚宁不语,只是在这时伸出手轻轻的拂去石门上的青苔,顿时便见其下浮出一道道纹路。 陆衔玉见状倒也察觉到了异样:“莫不是什么线索?” 她这样猜测道,旋即便与楚宁一道轻轻剥去石门上那厚厚的一层青苔。 石门的年岁久远,青苔极厚,二人唯恐损毁石门上的痕迹,错过重要的线索,因此整个过程都小心翼翼。 足足花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将青苔彻底剥落,抬头看去,却见石门的纹路组成了四幅壁画。 内容并不复杂。 第一幅,是一片干涸的大地上,一群人挤在岩洞中,四周充斥着毒虫与奇异的猛兽。 第二幅,是一位老者登上了一座山巅,高举双手,天上一双眼睛睁开,同时降下了一枚火焰与一棵树芽。 第三幅,是树芽长成了大树,结出了果实,又孩童在树下吃着果实,而一旁大人们则升起了火焰。 第四幅画却破损严重,看不清就里…… “这不就是神灵赐下火种与树苗,让百姓学会了生火与耕种的故事吗?大夏周边许多未开化的藩国与蛮夷都流传着类似的传说。”看着眼前的壁画,陆衔玉顿时有些泄气,暗觉这些内容对于他们此刻的处境毫无帮助。 可楚宁却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笔画。 他的身子有些颤抖,他想起了自己的梦境,也想起了那日与厄弥坦对战的场面。 他与它追逐良久,可就在靠近锥子山后,厄弥坦却明显变得暴躁,对他使出了杀招,而这也导致其后的厄弥坦陷入虚弱,方才被武青擒获…… 楚宁的心底泛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那壁画中上天赐下的火焰与树苗,就是厄弥坦的两大权柄的由来——湮灵鬼火与万虫母树。 这不是什么神话传说,这是…… 厄弥坦的前世今生! ------------ 第七十七章 试炼 “女鬼!” “你疯了?” “你是死过一次了,可姑奶奶我还好端端的活着,你找死带着我干嘛!” 幽暗的长廊中,被岳红袖握在手中的红莲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着。 岳红袖闻言微微皱眉:“你不……想来?” “废话,这里奇奇怪怪的,姑奶奶一尊大魔都觉得心慌,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胸大无脑吗?” 岳红袖低头看了看自己饱满的胸脯,由衷的应道:“谢谢。” 红莲一时哑然:“……” “大姐姐,你是从外面来的吗?”而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一鬼一魔都在这时被那突兀的声音所吸引,循声望去。 只见她们身前的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灰色的身影,是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粗布麻衣,梳着羊角辫,此刻正有些怯生生的看着二人。 她双脚离地,身躯虚化,显而易见,并非生人。 “你能带我们出去吗?我们被那个怪物关了好久……”小女孩继续问道,眼中带着几分恐惧,又带着几分期待。 显然,决定在二人面前现身,于她而言是需要耗费些勇气的。 岳红袖不语,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女孩,似有犹豫。 女孩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求助似的看向身后,那时一道道同样灰色的鬼魂纷纷出现在了长廊之中,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神情悲苦,在同一时间朝着岳红袖跪拜了下来,带着哭腔言道:“请姑娘带我们脱离苦海!” “喂!女鬼,这些家伙出现得太古怪了,我们现在处境不明,小郎君也不知身在何处,最好不要节外生枝。”红莲的声音响起,略显担忧的提醒道。 “好。”岳红袖点了点头。 然后,她手握红莲猛地一挥,刀身之上烈焰喷吐,眼前的亡魂在一瞬间尽数被火焰包裹。 “大姐姐……你干什么?” “女娃子,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们!” 亡魂们滚作一团,嘴里不断发出哀嚎,但红莲激发的烈焰却是足以焚烧灵魄的业火,这些亡魂根本无法摆脱火焰,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后,纷纷化作了灰烬…… “你……你把他们都杀了?”红莲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岳红袖会如此行事,她看着此刻空空荡荡的长廊,眼睛瞪得浑圆。 岳红袖平静言道:“他们……古怪。” “嗯?”红莲一愣,倒是反应了过来,岳红袖身为阴神,对鬼物的嗅觉敏锐,此地诡异,想来她是看出了异样:“你的意思是这些鬼物是此地生出的幻象?” “不确定。”岳红袖摇了摇头:“但他们……” “影响我救……阿宁。” 红莲:“……” “女鬼,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像一只魔。”红莲在良久的沉默后,忽然幽幽言道。 “我忽然有些喜欢你了呢。” 岳红袖皱了皱眉头,她一边朝着长廊深处迈步,一边在短暂思索后言道。 “可以。” “但……喜欢了我。” “就不能喜欢……阿宁了。” 红莲咬牙切齿:“恋爱脑真该死!” …… “喂!我的小侯爷,要欣赏壁画,镇魔司有的是,先想想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陆衔玉看着发呆的楚宁,大声说道。 楚宁回过了神来,却没有理会陆衔玉的喋喋不休,而是直接伸出手摁向了眼前石门。 奇怪的是,刚刚无论陆衔玉使出怎么的手段都没有丝毫变化的石门却在这时发出一声轰响,石门朝着两边缓缓打开。 “你怎么做到的?”陆衔玉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 楚宁则伸手指了指石门上的图案,言道:“组成这些壁画的一些线条,其实是与墨纹相似的力量传导通路,毁去了这些纹路,灵力无法传导到石门上,对其进行加护,石门就打开了。” 他尽可能的把问题解释得足够简单,并没有告诉陆衔玉,除开这些灵力传导通道外,还有许多防御型的纹路,一旦毁坏错了纹路,那些防御性的纹路就会启动,触发爆炸之类的机关。 但即使如此,陆衔玉依然感到不可思议:“你竟然能在这么复杂的壁画中找到灵力通道?” “不算太难。”楚宁点了点头,又看向陆衔玉道:“多读些书,你也可以。” 他的语气还算诚恳,可陆衔玉怎么听都觉得这家伙在嘲弄自己。 她正有些气恼,可这时打开的石门中却忽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下一刻一位身着白衣的老者于白光中浮现,他手握拂尘,白眉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冲灵仙宗阵灵拂尘,奉宗主之命,在此试炼二位有缘人。”老人面露慈祥笑容,微笑着看向二人。 “冲灵仙宗?”陆衔玉愣了愣,好一会后才从眼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她在脑海中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却是并未找到半点与这个宗门有关的记忆。 但能被称为仙宗,想来怎么也是灵山级别的宗门。 以往她就常听说,谁谁谁机缘巧合,获得了某些上古宗门的传承从此一飞冲天的故事,却是未有料想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机缘。 她顿时有些激动。 而老人则于此刻低头看向二人手中捧着的大片灵石,他的眉头一皱。 “捧水映月,满握则碎。” “二位贪心不足,并非我所侯之良人,请回吧。”只是还不待陆衔玉高兴太久,老人冰冷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陆衔玉眨了眨眼睛,倒也反应过来老人话中所指。 “不是,前辈,你听我解释,我们不是有意……”她赶忙言道,这种到手的鸭子忽然飞走的感觉着实让她慌了手脚。 “后生,莫要作无谓的纠缠,否则我大阵之中自有取尔等性命之物!”老人却眉目一沉,厉声喝道。 “且放开心神,我将以秘法抹去尔等记忆,送尔等离去,尚可保住一条性命,如若冥顽不灵……” 老人说着身后的光晕中猛然爆出一股可怕的威势,将楚宁与陆衔玉笼罩。 陆衔玉顿时脸色煞白,她倒没有去埋怨楚宁非要取下墙壁上的灵石,毕竟若非楚宁,她甚至无法打开眼前的石门。 可机缘在前,就这么错过,她还是免不了心有不甘,可眼前的老者显然不是她能对付了,但能留得一条性命倒也算是不错的结果,想到这里,她有些沮丧的松开了抱着灵石的手,认命似的看向老人。 但就在这时,楚宁忽然越过她迈步来到了老人的跟前,一只手伸出捏住了老人的颈项。 咔嚓。 然后,陆衔玉就听到老人脖骨碎裂的轻响。 ------------ 第七十八章 我得看会书 “你把他杀了?” 红莲看着眼前被恶鬼撕成数块的老人,惊声言道。 “他不让我进去……”岳红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一本正经的言道。 “所以你就把他杀了?”红莲声音打颤。 “不是,姐们,你是魔我是魔?” “我要找……阿宁。”岳红袖态度坚决。 “所以,他得……死。” …… 陆衔玉目光呆滞跟着楚宁的走入了石门。 她的脑袋发懵,心神恍惚,以至于脚下的地面从石板化作了黄土,周遭的空气变得阴冷,她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陆大人,你身为六境武夫,应该很能打吧?”耳畔楚宁的冰冷的声音忽然传来。 陆衔玉的心头一颤,回过神来,整个人在那时仿佛如坠冰窟。 楚宁方才,只因未过考核,就将那老人残忍杀害,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岂会与她共享机缘,此刻说不得已经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这念头一起,陆衔玉顿生警惕。 “自然……自然是能打得很!”她如此说道,同时握紧了刀柄,浑身气血涌动,脸色却有些泛白。 虽说明面上看,她六境楚宁四境,但楚宁方才杀人那个老人的果决以及此刻语气中的冰冷,却让她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她有理由怀疑,楚宁隐藏了真实的修为,甚至有可能是被之前那只消失的大魔夺舍了的傀儡。 狮子搏兔亦需全力以赴,这是她多年与各种魔物搏杀总结出来的安身立命之法。 “那就好。”但就在她心神高度紧绷之时,楚宁的语气却是轻松了不少。 陆衔玉也察觉到了古怪,低着的头抬起。 入目的景象让她的脸色骤变,瞳孔剧烈的收缩。 他们的眼前是一片无垠的荒原,其上有一堆堆隆起的黄土,上面皆倒插着一把把黑色的长剑。 这是一处剑冢! 陆衔玉反应了过来。 “他们要出来了。” 楚宁说道。 “谁?”陆衔玉问道。 话音刚落,那些土堆忽然隆起,一只只骨手从中伸出,然后是另一只手,紧接着是整个身子。 转瞬,二人目光所及,皆遍布白骨,唯一古怪的是这些骷髅虽生得人形,但体型偏小,皆只有四尺左右,看上去就像是孩童死后所化。 这倒是与楚宁在锥子山下所见的图像吻合。 不过此刻的陆衔玉显然没有心情去关心这些细枝末节,她面色苍白,看向楚宁问道:“这些是什么?” “相传有兵家大能,善使阴兵,曾以秘法炼化一座古战场,与人对敌时,可将战场显化,唤出其中的阴兵现身为其而战。”楚宁言道。 “这冲灵仙宗是兵家道场?”陆衔玉恍然大悟。 楚宁眨了眨眼睛,看向陆衔玉,诚恳问道:“陆大人能进入镇魔司,令尊应该费了些气力吧?” “你什么意思?”陆衔玉心头一跳问道。 “哪有什么冲灵仙宗。”楚宁苦笑道:“我们来时长廊每隔数丈都镶嵌了中等灵石,看似照明所用,但试问什么样的宗门能有这样阔绰的手笔?” “就算真的有,那也不应该是一个即将断绝传承的宗门应该做的事。” “这又能说明什么?”陆衔玉的眉头拧成了一团麻花。 “长廊的墙面两侧,除了给灵石充能的灵纹外,还有许多其他用途的灵纹,其中就有一部分是催生幻境的。” “那个门口的老者应当是某种护阵的伥鬼,如果你真的放开心神,大概率会被其侵入神魂,暴毙而亡。” 陆衔玉愕然:“所以,你取下那些灵石是为了毁坏对方的阵法。” 楚宁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真的缺钱。” 陆衔玉:“……” 而就在二人对话的档口,那些爬出坟墓的骷髅们纷纷抽出了插入地面的黑色长剑,开始朝着二人靠拢过来,数量之具恐有三四百之数,但这也仅仅整个荒原的冰山一角,远处还有更多的坟冢在蠢蠢欲动。 他们来时的石门在他们跨入此地时便消失不见,面对这汹涌的骨海,他们已是退无可退。 陆衔玉的手心冒汗,带着几分侥幸回头问道:“这些骷髅不会也是幻像吧?” “不是。”楚宁的回答很是笃定。 “你怎么知道?”陆衔玉有些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楚宁看着她,没有回话,但神情却甚是困惑,仿佛是在奇怪她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明白。 陆衔玉脸色一红,分辨这种低级幻象的办法其实不难,譬如眼前这些亡灵浑身弥漫的杀气已经凝成了实质,绝非寻常幻象可以具备的。 只是从来到这处长廊,怪异之事层出不穷,而楚宁却每每都能轻易识破其中玄机,不知不觉间,陆衔玉下意识的有些依赖。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虽然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但面对眼前的情形,她还是只能求助楚宁。 好在这一次楚宁,并未用那般让她无地自容的眼神再盯着她,只是正色言道:“这些鬼物就是为了守护此地而被制造出来的,我们闯入了其中,恐怕除了一战,别无他法。” “好!”听闻这话的陆衔玉却是松了一口气,作为六境武夫,打架无疑是她最擅长的事。 出于某种意义不明的心态,此刻的她急于向楚宁证明自己并非尸位素餐之辈。 念及此处,她拔出了腰间的刀,看向那些杀来的骨海,就要出手。 可就在这时,陆衔玉却忽然察觉身旁的楚宁依然纹丝不动的现在原地,似乎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她的眉头一皱,看向对方,疑惑问道:“你不出手?” 楚宁闻言,却是以一种更加疑惑的目光看向她,反问道:“你不是说你很能打吗?” 陆衔玉一时哑然:“……” “那你做什么?”好一会后,她回过神来,方才再次问道。 楚宁则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在原地就这么坐了下来。 “我得看会书。”他这样说着,然后就这么在这鬼物横行的荒原上翻开了书,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 第七十九章 《七杀鬼业真经》 “楚宁!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荒原之上,陆衔玉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将数位杀来的骷髅斩成两段,同时回头看向身后的楚宁大声的吼道。 楚宁神情专注,又翻动了一张书页,头也不抬的言道:“还有两章。” “什么两章?”陆衔玉大声问道,同时因为长久的鏖战,反应慢了不少,在躲避侧面一只骷髅的袭杀时慢了些许,左臂的衣衫被对方的剑刃割开,划出了一道血痕。 虽然这样的伤势并不算重,但这也意味着,她的力量已经明显减弱。 可眼前骨海却丝毫没有减少的意思,每当她杀完一批,就会又更多的骷髅从远处的剑冢中爬出,再次将她围杀在其中。 但楚宁却似乎并不关心她的死活,依然低着头:“杀业详解和驱灵养阴。” “什么玩意?楚宁,你再不想办法,我们都得死在这里!”陆衔玉又言道。 她已经与这些鬼物鏖战了三个时辰,即使是六境武夫,在这样高强度的连续作战下,她也渐渐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我知道。” “所以你得再撑会。”楚宁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三只手握黑剑的骷髅在这时从前方猛然跃起,手中长剑以力劈华山之势斩向陆衔玉。 她心头一紧,长刀横于头顶,迎向三“人”。 铛! 刀剑相遇,巨大的力道让陆衔玉的身形弯曲,三只骷髅似乎看出了她的疲态,眼中血光大作,剑身上的力道也更大了几分。 陆衔玉咬牙切齿的说道:“可是姑奶奶已经撑不住了!” “那就想想那些能让你撑住的事。”楚宁平静言道。 “我以往撑不住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陆衔玉当然很想骂楚宁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眼前三只面露凶光的骷髅,以及两侧正快步杀来的更多的敌人,让她并没有余力再去指责楚宁。 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原则,脑子已经丧失思考能力的陆衔玉,出于本能的执行了楚宁的办法。 这念头一起,多年来的诸多委屈倒是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 不甘心死在这里的陆衔玉,倒还真从快要油尽灯枯的身体中挤出几分新力。 她越想越是生气,手中刀刃一挥,将三只骷髅逼退,同时大声喝道:“姑奶奶都二十六了!还没睡过男人!” “王家那个小蹄子哪里比我好?凭什么北巨城的公子都喜欢她!” “鱼龙城的大魔一定藏在什么地方,姑奶奶还没找到楚宁这混蛋的马脚!” 她一边怒吼,一边挥刀,还真就靠着心头一口气,暂时稳住了局面。 楚宁翻着书,听着陆衔玉的低吼,嘴角不由得上扬,暗觉这位镇魔司的巡夜使倒是有些意思。 “段贤、苍淮二十多位弟兄的抚恤金我还没有为他们要到!” “赤鸢山贩卖劣质灵明灯,致使桑榆镇六百口人因黑潮并发症而死的大案还没有结案!” “先生交给我的镇魔府,我还没有替他平冤昭雪!” “姑奶奶不能死在这里!” 陆衔玉继续怒吼道。 楚宁翻书的手在那时一顿,但这样的异状并未持续多久,他便继续阅读下一页文字。 …… 意志、信念。 确实有能激发人潜能的力量。 但问题却在于,人的潜力并非无限,终有被耗尽的那一刻。 在嘶吼着又挥舞了半个时辰的刀刃后,陆衔玉彻底到了油尽灯枯那一步。 她挥刀的速度开始变得缓慢,呼吸也渐渐重了起来。 终于在又一次与一只鬼物短刃相接的刹那,她的虎口裂开,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 刀刃脱手,同时数只骷髅早已蓄势待发,猛然从四面窜出。 陆衔玉顿时面色苍白,心如死灰。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狗日的楚宁,早知道把你给睡了! 而也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楚宁忽然长舒一口气,合上了手中的书。 少年站起身子,周身道道灵炎忽然涌出,暗金色的火焰犹如毒蛇一般铺散开来,将那数只骷髅杀向陆衔玉的骷髅包裹。 那些鬼物在灵炎的灼烧下,哀嚎数声,转瞬化为了灰烬。 然后,他迈步来到了神情呆滞的陆衔玉跟前,微笑着言道:“陆大人,辛苦了。” 陆衔玉显然没有从这劫后余生的波澜中完全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面带笑容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喃喃的嘀咕道:“那我不成狗了?” “嗯?”楚宁自然是不明白陆衔玉这话何意,他有些困惑,但却并没有时间纠结此事,又有更多的骷髅在这时铺天盖地的杀来。 他再次激发灵炎,将这些鬼物灭杀。 陆衔玉于这时终于回过了神来,她压下生死之际脑海中那些荒唐的念头,看向楚宁提醒道:“这些鬼物源源不绝,这么耗下去,我们还是不免一死。” “世间万法,各有不同,但若溯其源,皆由灵起。”楚宁在这时言道。 这段话是人族先贤所著的《万灵启蒙》的开篇箴言。 几乎每个宗门在弟子开始修行前,都会让其背诵这本书的内容。 陆衔玉自然也是听闻过的:“楚宁,都这个时候了,你跟我显摆你的臭学问干什么?这话三岁孩童都会背,难道还能解决眼前的麻烦?” “大道至简。”楚宁并不气恼,只是笑着应道,旋即又看向周遭那些杀来的骷髅。 “无论再诡异的法门,追根溯源都是需要灵力的驱动的。” “这些鬼物亦然。”楚宁说着,一只手张开,一道灵炎涌出,将其包裹。 “这处剑冢看似诡异,但本质上与兵家大能炼化古战场化为修罗界的法门并无太多区别,甚至如果但从精妙程度上而言,手段还相当低劣。” “只是以兵家的杀业之力驱动这些鬼物,让他们对抗外来者。” “这些生灵虽然看上去身材矮小,但生前应当肉身极为强大,甚至可能是类似纯粹肉身武夫一般的存在,故而哪怕只是靠着杀业催动,他们所能表现出来的战力也极为强大。”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那道包裹着鬼物的灵炎陡然汹涌,将那骷髅转瞬烧成了灰烬。 陆衔玉定睛看去,只见骷髅死去的瞬间,一缕血色的气息从他体内涌出,就要朝着远方的坟堆遁去,可楚宁张开的手却在这时一握,那缕血色的气息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动弹不得。 “如果只是单纯的斩杀这些鬼物,只要这些杀业仍在,就会源源不断的鬼物继续对我们发动攻击。” 陆衔玉听到这里,倒也反应了过来:“所以我们要斩灭这些杀业?” 楚宁却摇了摇头:“这股杀业之力虽不磅礴,但极为精粹,是经过漫长岁月沉淀累积而来,除非是得道高僧,以超度之法化解,否则以我们的能力很难将其消除。” “那你说这么多干嘛?我们最后还不是得死在这里!”陆衔玉顿时泄了气。 “我虽无法化解这股力量,但却可以炼化它。” 楚宁此言一落,他的体内顿时涌出一股气机,将那缕血色气息包裹,对方虽试图挣扎,却抵不过楚宁激发的气机,在数次剧烈的扭动后,还是被楚宁纳入了体内。 而后楚宁又如法炮制,在斩杀鬼物后,又接连吸收了数十只鬼物体内的杀业。 陆衔玉也看向身后的荒原,却见那处坟冢中爬出鬼物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真的有用!?”她又惊又喜:“有这样的本事你为什么不早使出来?非得在我油尽灯枯时出手?你是在有意让我难堪,公报私仇?” 楚宁眨了眨眼睛,苦笑道:“非我不愿,实乃不会……” “那你刚刚……”陆衔玉正要戳破楚宁的谎言,可那时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忽然下移,看向楚宁另一只手上尚未收起的那本书,只见扉页上写着六个大字——《七杀鬼业真经》 她的脸色顿时古怪:这狗日的楚宁,这法门不会是他刚刚现学的吧? ------------ 第八十章 众神之地 “啊……” “好多……” “要溢出来了。” 在红莲意义不明的娇呼声中,周遭鬼物体内的杀业被其牵引,涌入了刀身之中,而后那些骷髅就像是失去了牵线的木偶,骨头散架,坠于地面。 “女鬼!这招还真管用!”然后红莲发出惊呼,刀柄镂空处的火焰剧烈的跳动:“而且这些杀业与我的业火极为契合,若是全部炼化,我离恢复全盛状态又近了一步。” “那就好。”岳红袖依然惜字如金。 “可是你是怎么看出这些丑八怪的根底的?”红莲不免心生疑惑。 “阿宁的书上……有。”岳红袖略显艰难的解释道。 这些日子她们一魔一鬼,都在楚宁的要求下整夜帮着他翻阅那些古籍,因为灵魂链接的存在,她们是可以放空心神,阅读其上的文字的。 只是这样一来,楚宁事后就需要花些时间去理解接收到的讯息。 但对于红莲来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她自然选择了这最取巧的办法,本以为岳红袖也理应如此,可现在看来,却是她小瞧了对方。 “你还真看啊?”红莲却是多少有些不能接受这世上除了楚宁竟然还有第二个人能够如此有耐心的长时间翻看那些枯燥的文字。 “我和你不一样。” “我听阿宁的话。”岳红袖言道,语气竟少有的透出几分骄傲的味道。 红莲却冷笑一声:“傻女人,这么相信男人的话,迟早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是女鬼……” “没有骨头。”岳红袖平静应道。 红莲有些抓狂。 一个武青,一个岳红袖,这世上万里挑一的顶级恋爱脑,全让她一个魔遇见了。 岳红袖并不知道,或者说并不在乎红莲心头所想。 在确定这些鬼物无法再对她造成任何威胁后,她迈步便朝着荒原的深处走去。 “喂,女鬼。” “嗯。” “此地诡谲,你那个小侯爷可不一定有你这样的本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死了……” “你会如何?” “他不会……死。” “那要是死了呢?”红莲不死心的追问道。 岳红袖沉默了下来:“……” “殉情?入魔?”红莲提供几个自己能想到的可能。 “活着。”岳红袖却摇了摇头,然后又加重了声音,补充道。 “好好活着。” “呵。”红莲冷笑一声,“那看样子,你也没多在乎……” “因为如果是阿宁的话……” “他一定……希望我这样。” 听闻这话的红莲忽然陷入了沉默,但刀柄处那团火焰,却跳动剧烈,仿佛在回想某段久远的过往。 …… “这些坟头为什么还在动?”陆衔玉与楚宁一同走入了荒原的深处,虽然那些鬼物体内的杀业已经完全被楚宁吸收,可当他们路过那些坟堆时,坟堆中却依然会有伴随着黄土隆起的些许响动。 楚宁此刻正内视着自己的丹府。 在那座燃着暗金色火焰的灵台旁,多出了一座血色的灵台,下方为青铜柱,上方则生有一尊与楚宁有七分相似的鬼神雕像,他的周身有数道血色光团拖着黑色的残影攒动。 他的武道灵台被神秘力量锁死无法破境,本意是修行道门功法再次尝试破境,却不想道门灵台还未来得及结出,反倒因为今日的际遇率先修出了一座兵家灵台。 此灵台乃是根据《七杀鬼业真经》所凝聚,相比寻常兵家的修行之法,此法更重杀业,讲究以杀业饲养一尊本命阴神,二者心神相连,可掌握彼此神通。 战力强大不说,只要自身不死,本命阴神就可不断重生,是极为剑走偏锋的法门。 而根据功法上的记载,其灵台品阶以阴神之相周身萦绕的杀业多寡而定,以三为始,以七为极。 分别对应灵纹、星纹、月纹、阳纹以及圣纹级别的灵台。 楚宁细细数了数此刻萦绕在灵台神像四周的血色光团,却足足有九道之数…… 这是一尊似乎已经超越了《七杀鬼业真经》记载的极限的灵台。 “楚宁?楚宁!”而就在楚宁暗暗觉得古怪时,陆衔玉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回过神来,看向周遭那些不断隆起却又塌陷下去的坟头黄土,这才言道:“就跟兵家豢养的阴神一样,一个鬼物想要活过来,不仅需要外物给予力量,他们本身也必须拥有强烈的执念。” “我夺走了他们的杀业,却无法夺走他们的执念,所以感知到我们的到来,他们心中的执念却还在驱使他们从墓穴中爬出,但可惜……” “太过的漫长的岁月,消磨了杀业,也让那份执念变得孱弱,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的残躯爬出坟冢。” 陆衔玉微微皱眉:“漫长的岁月?有多漫长?” 楚宁并未在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他弯腰捡起了一把倒插入坟冢中的黑剑,定睛看去。 整把剑只有二尺长,作为寻常人而言,这样的兵器过于断了一些,但对于那些坟冢中只有四尺高度的生灵而言,却恰好合适。 剑身通体漆黑,其上诸多凹陷的痕迹,像是用铁锤敲打过,剑锋处也是坑坑洼洼,其铸造工艺已经不能用粗糙形容,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草率。 但剑身极重,同时剑体也极为坚固。 楚宁皱着眉头仔细的打量着黑剑,只觉其材质特殊,至少不是他近来看过的任何一种常见锻材中的一种。 但他又觉得眼熟…… 就像是…… 锥子山的山石! 这念头一起,楚宁的心头忽然一惊。 他想到了锥子山底那些横笔向左的“上”字形图案,如果他们真的也是这些枯骨中的一员的话,在他们抱剑跪地而亡后,他的肉身腐化,岁月与风雨冲刷,让他们手中的剑腐朽、溃烂与风沙雨水带来的砂石混合,形成了如今锥子山的山体…… “几百年?还是几千年?”陆衔玉并未察觉到楚宁的异样,而是好奇的继续追问道。 楚宁侧头看向陆衔玉,欲言又止,然后才道:“应当是很久,但到底多久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无法估算此地存在的时间,但可以想象的是…… 如果没有外力的因素,相比于一座山体形成所需要的时间跨度,莫说几百年、几千年,就是几万年与之相比,都只是沧海一粟…… 而他无法想象的是,若非如此漫长的岁月消磨,此地最初时,那股杀业与执念,当是如何可怖。 更无法想象的是,此地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能让这些古怪的生灵,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的岁月,依然想要从黄土之中爬出,为其而战。 抱着这样的疑惑,楚宁与陆衔玉又沿着荒原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连番大战,加上长途跋涉,二人都有些口干舌燥。 陆衔玉甚至觉得,若是再这么走下去,自己可能没有死在那些鬼物手里,倒有可能渴死饿死在这不知名的荒原中。 而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处空旷之地,其上孤零零的坐落着一座巨大的石门。 有了之前在长廊中的经验,二人都明白这应当是通向下一处地界的通道。 “没完了?”陆衔玉嘴里抱怨道,但身子还是很诚实的与楚宁一同来到了石门前。 “你看看,这次又是什么机关?”吃一堑长一智的陆衔玉没有再如之前那般莽撞,而是转头看向楚宁问道。 楚宁也在这时抬头细细观察着眼前这道石门,目光第一时间就被石门上一道道古怪的纹路所吸引。 那并非图案,而像是一种文字,与魔纹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同。 楚宁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更未学习过这些文字,但他却很神奇的能够读懂这些文字…… 它们这样写道。 梵天于此长眠。 众神于此缄默。 于他之前。 凡诸万灵…… 入之必死! ------------ 第八十一章 阿爷说过 “梵天……”楚宁叨念着这个名字,不由得想到了迈入此地时,自己曾看到过那个关于厄弥坦的幻境。 梵天到底是谁? 楚宁认真的回想着自己看过的所有书籍,听闻过的所有传说,但却并未找到任何与之有关的只言片语。 楚相全说厄弥坦是序列地魁五十七的源初种。 而关于源初种的来源,目前最具信服力的传闻是,认为其是远古便存在于世的一百零八位神灵堕落而来。 但在楚宁所见的幻境中,厄弥坦更像是那个虫人种族中的一员,而梵天,又似乎是他们信奉的神灵…… 那厄弥坦的分身出现在靠近锥子山鱼龙城,究竟是那位楚相全口中的园丁的无心之举,还是某种跨越无数光阴长河中的必然。 无数疑惑在这一瞬间涌向楚宁的脑海,他理不清,却莫名生出一股恐惧。 “喂?楚宁?” “这东西很麻烦吗?”一旁的陆衔玉见楚宁呆呆的站在原地,久久不语,暗以为这道门上的机关比起之前的更加复杂,她顿时有些丧气。 这一路走来,她在心底几乎默认,楚宁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大抵也没有办法。 “不是。”楚宁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那你能搞定?”听闻这话,陆衔玉顿时面露喜色。 “也不是。”楚宁又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什么?”陆衔玉皱起了眉头。 楚宁不语,只是又抬头看了一眼石门上最末尾的那句话,然后他双目一凝,伸出了手,放在了石门上。 石门发出一声闷响,在那时缓缓打开。 “这不能行吗?你逗我是吧?”陆衔玉没好气的言道。 楚宁却道:“这石门上存在着某种强大的禁制,以我的能力,除非能入十境,否则没有一点可能打开。” “那……?”陆衔玉神情困惑。 “但,那禁制消散了,只留下了些许残留的气息。” “消散了?为什么?” “太久了。” “太久了?”陆衔玉瞪大了眼睛,显然并不相信这样的答案。 可话音刚落,石门打开,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中传出,二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就被那股力量吸入其中…… …… 楚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一股如潮水般的倦意涌来,他难以抵御,很快便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几个巨大的身影正微笑着看着他。 一个胸前长着黑色骨甲的男人抚摸着他的脸庞,动作轻柔。 一个生着虫足的女人将他抱入怀中,目光慈爱。 还有七八个年纪十来岁左右的少男少女围着他蹦蹦跳跳,而无一例外,他都生得人形,可却又都多出了一些虫类的器官。 看上去丑陋而怪异。 但他们因为他的到来而表现出的喜悦却又是如此的真实与让人动容。 “从此以后,你就叫厄弥坦。” “你会成为最伟大的战士。”男人从女人手中接过了他,微笑着言道。 楚宁愣了愣,他忽然醒悟了过来,这是厄弥坦的记忆。 …… 厄弥坦的世界并不太平。 能卷起半人高石头的风沙,能淹没半个平原的暴雨都只是家常便饭。 白天炎热,夜里却冷得让人发抖。 还有各种古怪的妖兽,会在各种意想不到的时候袭击他和他的族人。 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每天也都有新的生命降生。 人们会为死者哀悼,也会为每个新生的孩子送上祝福。 部落中,包括厄弥坦在内的一群孩子渐渐长大,他的父亲也就是部落的族长决定开始朝圣之路。 从那天起部落开始迁徙,他们越过比天还高的山,渡过如海一般宽的河,遭遇过山丘一般大小的巨兽,也躲避过浑身燃烧着火焰的怪物。 终于,他们来到了那片矗立着有祭台的荒原。 那里有一群同样族人世代守卫着那座祭台,他们首领与厄弥坦的父亲交谈。 透过厄弥坦的视角,楚宁听清了其中的只言片语。 “梵天的力量正在衰弱。” “长夜将至。” “我们的时代即将结束。” “阿芮萨,我已得到了梵天预言。” “你的九个孩子,将会是我们唯一火种。” “让他代替我们,去往新的纪元,在那里,他会继续为梵天而战!” …… 他们带着厄弥坦以及许多部落中的孩子,来到了祭台的深处。 一棵巨大的古树矗立祭台的下方,那棵巨树已有一半枯萎,上面密布着黑色的斑点,像是被某种物质侵蚀过一般。 另一半郁郁葱葱,结满了青色的果实,散发着神圣的气息。 守卫圣地的人给每个孩子都摘来了一颗果实,吃下之后,楚宁能清晰的感觉到,那果实中充斥着浓郁至极的灵气。 但他很快就发现,厄弥坦的体内并无窍穴与经脉,他似乎无法吸收这股力量。 正在他暗暗疑惑时,圣地的守卫者,又带着他们来到了祭台的上方,那里燃烧着一团巨大的暗金色火焰,与楚宁灵台上的火焰极为相似,只是那团暗金色的火焰中,却时不时有幽绿色的光芒攒动,仿佛与那古树一般,正在被某种邪恶的力量侵蚀。 在守卫者的要求下,孩子们开始走入那团火焰中。 透过厄弥坦的身躯,楚宁感受到,在火焰的灼烧下,体内无法被消耗的灵力化为了血气之力,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肉身变得强大,可同时暗金色火焰中,那抹幽绿色的气息也在这时涌入了他的体内,在巨大的痛楚中,他的血肉发生畸变,双臂之上生出了如同螳螂一般锋利刃刀…… …… “混蛋!平日里装得那么高深莫测,到了关键时刻,却要姑奶奶来照顾!” 一座高愈三百丈的山峰脚下,浑身是伤的陆衔玉背着楚宁,艰难的顺着山脚的台阶拾阶而上。 身后有数尊碎裂雕像,散落余地,地面上亦坑坑洼洼,散落着些许学点,显然于此之前,陆衔玉曾与这些雕像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自从进入石门后,陆衔玉与楚宁就来到了这处世界。 相比于之前那座广袤的荒原,三百丈的山峰其实不算大。 若是放在寻常时候,以陆衔玉六境武夫的脚程,一个时辰的功夫,她可以往返数次。 但在这处天地却有些不同,自从来到了这里,她便感觉自己的身子沉得厉害,就仿佛脚下的地面有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不断拉扯着她,她每迈出一步,需要耗费的气力都是寻常时候的两倍有余。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被吸入石门后,楚宁就一直处于昏迷当中。 她试了好些办法,都无法让其清醒。 之前两处地界的遭遇让陆衔玉长了心眼,这处山峰看上去一片死寂,只有一座座黑色持剑雕像密布于通往山道的台阶两侧,好似并无危险。 但她却不敢冒进,总觉得有楚宁在旁,才最稳妥。 所以她带着昏迷的楚宁,在山脚下的一处山洞中躲了足足一天时间,可楚宁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甚至状况越来越差。 从进入长廊开始,她大致算了算,他们已经有两天没有进食,虽然心头打鼓,但陆衔玉也明白不能再拖下去。 通往山顶的台阶两侧不仅有黑色雕像,每隔十来丈的高度,还生有一两株长着青果的怪树。 那是这方天地看上去,唯一能够吃的东西。 下定决心后,陆衔玉背着楚宁就开始出发,刚刚踏入台阶上,两侧的雕像却仿佛活了过来一般,朝她发动了攻势。 她倒是早就觉得这些雕像藏着古怪,对于对方的发难不算毫无准备,在第一时间拔出了刀与之作战。 这些石像的战力不算太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只是力量大得出奇。 只是此地古怪的重力,以及之前战斗带来的疲惫,让陆衔玉还是负了些伤后,才将这些石像击溃。 而后她发现,越往上走,这方天地压在她身上的重力就越是强大。 但好在在又经过一番鏖战后,她终于还是带着楚宁登上了山脚十丈左右的高度,来到了那棵结有三颗青果的怪树前。 那时陆衔玉依然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腹中亦饥饿无比。 她将楚宁放在地上,急不可耐的摘下了三枚只有三岁孩童拳头大小的青果,闻着上面传来的香气,口齿生津,她几乎就要忍不住一口咬下。 可在那时,她又忽然停住,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楚宁,她有些犹豫。 “只有这家伙活着,才有可能带我出去!”她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终于是压下了腹部的饥饿感。 可当她想要将青果喂给楚宁时,却又犯了难。 这家伙昏迷不醒,这果子怎么吃? 她想到这里,脸色忽然一红。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更何况我比他还足足大上小一轮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也算下定了决心,当下就咬下了一块果肉,在嘴里细细咀嚼,待到彻底咬碎后,她红着脸,低下头,慢慢靠近身下的少年。 哪怕于此之前,她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当靠近楚宁,看着少年俊俏的脸庞时,陆衔玉还是有些心跳加速。 她不得不暂时停下,又深吸一口气,然后这才再次低下头。 而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刹那,那昏迷了一天的少年却忽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双方都愣在原地。 好一会的时间之后。 少年眨了眨眼睛,略带愧疚的看向陆衔玉,说道。 “陆姑娘……” “阿爷交代过……” “娶的媳妇不能比我大太多……” ------------ 第八十二章 两害相权 “陆姑娘……” “阿爷说过……” “娶的媳妇不能比我大太多……” 咕噜。 陆衔玉眨了眨眼睛,嘴里的果肉被她吞下了腹中。 她的脸色陡然绯红,回过神来后,又急又气的便想要辩解:“不是的,你……你想什么呢?” “我是看你这么久没有醒过来,想要喂你吃些东西!” “你也知道,昏死过去,这些果子你肯定没办法自己吃,所以我只能嚼碎了喂给你。” 说着,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属实,她赶忙拿出了那颗被咬下一块的青果。 楚宁看了看青果,又看了看嘴里空无一物的陆衔玉,面露了然之色,他诚恳言道。 “没关系,陆姑娘。” “我理解……” “以前,师姐在我面前睡着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冒出这样的念头,但我忍住了。” “关于这方面,我是可以分享给你一些心得的!” “《韩非子》有言,贪如火,不遏则自焚;欲如水,不遏则自溺……” 陆衔玉看着一本正经的楚宁,心底顿时火起:“什么狗屁心得!都说了我是……” 可就在这时,她的腹中却传来一股燥热感,她的脸色骤然一变。 “陆姑娘?你怎么了?”楚宁也察觉到了她的异状,赶忙问道。 “这东西有毒!”陆衔玉只觉体内仿佛有一只火龙乱窜一瞬间痛不欲生。 “有毒?”楚宁接过那枚被咬过的青果,定睛看去,脸色却在这时变得古怪起来。 这枚青果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气息,与方才他在幻境中所见的那棵圣树结出的果子极为相似,都蕴含着一股精纯的灵力,只是相比于前者,眼前青果中力量要孱弱许多。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伸手抓住了陆衔玉的手。 陆衔玉心头一惊,警惕言道:“楚宁!你要干什么?” “趁人之危,可非君子所为!” 楚宁一愣,旋即认真言道:“姑娘放心,我和你不一样。” “我是有底线的。” 陆衔玉:“……” 她虽然有心说上两句,但此刻体内的剧痛却在加剧,她也只能暂时压下这样的念头。 楚宁则沉下心神,将手指扣在对方手腕上。 陆衔玉见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有些狐疑:“你还会看病?” 楚宁不语,只是仔细的感受着脉象,他的眉头亦在这时渐渐皱起。 陆衔玉顿感不妙:“楚宁!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要死了吗?” 楚宁抬头看向陆衔玉,神情有些复杂,却是并未回话。 陆衔玉体内的状况确实并不乐观。 这些青果如楚宁猜测的那般,蕴含着他在幻境中所见的那股精粹的灵力,它会冲撞陆衔玉的五脏六腑, 这种灵力有些特殊,似乎只有湮灵鬼火可以将之炼化吸收。 楚宁无法直接帮她炼化,唯一可行的办法是,从自己体内分出一缕灵炎,让她自己催动化解。 且不说这灵炎中蕴含的一缕魔性,陆衔玉能否抵御。 要知道,眼前的女子可是正儿八经的镇魔司巡夜使,她自然是可以瞧出些许灵炎的根底的。 若是将这灵炎给予了她,助她度过难关,她之后翻脸不认人,将此事上报朝廷,对于楚宁而言,那可是灭顶之灾。 受其父亲与阿爷的影响,楚宁在很多时候,是乐于对人施以援手的。 但他很清楚善良与愚蠢的界限。 所以在这时,他选择了沉默。 …… 楚宁的这幅模样,让陆衔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之后,她仿佛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抬头看向楚宁。 “喂。” “嗯。” “你说过这些灵石,有我一成,算数吗?”她问道。 楚宁点了点头。 “那要是徐宽他们也死在这里的话,你记得把我那一份换成钱,给他们的家人发放抚恤金。” 楚宁再次点头。 “还有,昨天你昏迷时我照顾了你一天,这算不算对你有救命之恩?”她又问道。 “嗯。” “那你帮我再做件事。” “你说。” “丰元十九年,赤鸢山售卖劣质灵明灯,致使桑榆镇六百口人因黑潮并发症而死。这个是我师父在任时的案子,他因此事得罪了赤鸢山,被下狱处死。” “这些年我收集了很多证据,都放在北巨城我住处床下的第四个暗格中。” “反正你跟赤鸢山不对付,你把这些东西替我收好,若是有机会,说不定可以帮你一举扳倒赤鸢山,也算是替我师父报了仇。”陆衔玉在言道。 “好。”楚宁的回答倒也干脆。 陆衔玉说完这番话似乎也放下了重担,她再次抬头看向楚宁:“我还能有多久时间?” “两个时辰左右,那股力量应该就会撞碎你的内腑。”楚宁言道。 陆衔玉索性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然后又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陪我坐会?” “如果你不急着登山的话。” 楚宁抬头看了一眼距离此地还有数百丈的山顶,依言坐到了陆衔玉的身旁。 “我没有想到我真的会死在这里……”她目光无神的看着前方喃喃自语道。 楚宁想着自己的阿爷与父亲,想着沉沙山上的那些师兄弟,附和道:“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 听闻这话的陆衔玉微微一愣,侧头看向这个比自己小了快十岁的少年,暗觉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有些好笑。 可那时,少年的眼眸深邃,仿佛真的经历过某些她不曾知晓的生死与过往。 她忽然觉得这家伙长得不赖。 反正都要死了。 某个大胆的念头涌上了她的脑海。 “楚宁……”她忽然唤道,声音轻柔。 楚宁闻言也侧头看向她。 二人此刻贴得极近,一阵山风拂过,撩起了她额前的发丝,那时眼前的女子眉眼弯弯,像极了天上的月亮。 楚宁不由得一愣。 陆衔玉的脸上荡开一抹笑容。 “汪。” 只听她轻轻的叫了一声,下一刻,便闭上了眼睛,将一双红唇印向楚宁的双唇。 在陆衔玉想来,这一吻应当是格外美妙的体验。 毕竟在大多数她看过听过的故事里,对此事都素来不吝溢美之词。 但事实上,她没有体验到任何的美妙,只觉干涩、冰冷。 她有些错愕的睁开眼,却见楚宁不知何时捡起来地上的石块,横在了他们的双唇之间。 “你干什么?”陆衔玉瞪大了眼睛,恶人先告状。 “陆姑娘……自重。” “姑奶奶都要死了,自重个屁!给我亲一口,你又不吃亏!”陆衔玉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 她自认为自己虽然性子暴躁了一些,可论容貌不说倾国倾城,但放眼整个褚州也是很能打那一批,可此刻楚宁的眼中却满是紧张,仿佛自己是一头洪荒猛兽一般。 “那万一有孩子了呢?虎毒不食子……”楚宁认真说道。 他的思路很清晰,要是亲了,陆衔玉有了孩子,自己见死不救,那不等于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他阿爷要是知道了,不生吞活剥了他? 陆衔玉却一愣,错愕道:“你还想那撒?我都快那撒了,来得及吗?” 楚宁听得有些发懵,神情困惑,显然不太理解那撒到底是那撒。 “不管了,反正都要死了,那撒就那撒吧!便宜你了!”陆衔玉却是彻底放飞了自我,作势就又要扑上来。 “陆姑娘!你别冲动,我有办法!我有办法!”楚宁慌了神,大声说道。 …… 一个时辰之后,随着体内那缕神奇的灵炎运转,陆衔玉彻底炼化了那股灵力,此刻的她不仅没了性命之忧,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肉身又强悍了些许。 她睁开眼,看着身前守着她的少年,想起了自己方才的虎狼之举,脸色一红。 “你有这办法,为什么不早拿出来?”作为一个正常人,她自然不能把错误归咎于自己。 楚宁苦恼道:“此物邪祟,陆姑娘又是镇魔司的人……” 陆衔玉闻言,倒是也反应了过来,她确实感觉到这道神奇的灵炎中蕴藏着一抹微弱的魔性,也明白了楚宁的顾虑。 设身处地的想,若是她是楚宁,大抵也不会轻易将此法授予他人。 “那为何又不怕了?”但想起方才的事,她心底不免还是有些恼怒,冷笑着问道。 楚宁眨了眨眼睛,心有余悸的应道:“因为若是不救姑娘,姑娘就会亲我……” “阿爷还说过,两害相权,取其轻。” 陆衔玉:“我&#@****……” ------------ 第八十三章 真正的源初种 山峰的另一面,化作人形的红莲一挥长袖,暗红色的业火涌出,将数只石像包裹其中,但奇怪的是,火焰对石像似乎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它们依然源源不断的朝着红莲杀来。 红莲的脸色一变,不得不脚尖点地,飞向山脚。 而见到红莲离去,那些石像也并无任何追击的意思,又纷纷回到了原地,静默了下来。 “不行,我的业火是灼烧灵魂的魔炎。” “这些石像材质特殊,体内也并无灵魂,只遵循着某种本能行事,我的手段对他们收效甚微。” “而且越往上走,那股重力愈发强大,我的实力更难以发挥……”她来到站在山脚的岳红袖的跟前,沉着脸色言道。 岳红袖眉头微皱,看向红莲,由衷的评价道:“你……好没用。” “女鬼!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上啊!”红莲双手叉腰,气恼言道。 这一次,岳红袖少见的哑口无言。 此地古怪,笼罩在一股奇异的力量波动之下,这股力量对于红莲并无什么影响,可却极为排斥身为阴神的岳红袖。 “此地的主人应当是一位强大的魂灵,他以类似阴神的手段炼化了此地,故而你无法入内。”红莲推测道。 “可……阿宁在这里。” “我能感觉到。”岳红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 “那东西……在看着他。” 红莲耸了耸肩膀,无奈道:“就算是这样,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期待小郎君好运了。” 岳红袖沉吟了一会,忽然言道:“有……办法。” “什么办法?你又进不去,我又打不过……”红莲言道。 岳红袖在那时抬头看向山巅,眼中泛起凶光。 “他可以炼化此地……” “我也……可以!” …… 陆衔玉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如此嫌弃。 宁愿冒着可能会危及性命的秘密暴露的风险,也不愿意与自己亲近。 若是对方是个恪守男德的正人君子也就罢了。 可楚宁这么个夜夜荒淫无度的登徒子凭什么拒绝她? 平生第一次,她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怀疑。 想到这里,她目光愤懑的看向楚宁。 楚宁被她盯着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小声提醒道:“陆姑娘,古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救了你,你可不能以此作为威胁,再对我有非分之想了。” 陆衔玉:“……”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底默念了二十遍:冷静,冷静,没有这家伙,我走不出这里! 这才勉强压下朝着楚宁的脸门来上一拳的冲动。 之后二人又分食了剩余的青果,其中蕴含的灵力不仅可以转化为血气之力,强化肉身,同时还能补充体力。 炼化完体内的灵力后,陆衔玉一扫疲态,抬头看着前方台阶两侧还存在着的古树与青果,有些兴奋:“那我们现在继续出发?” 修行之道,越往后走,越是举步维艰。 以她的天赋,想要从六境迈入七境,一切顺利的情况下,也得十来年的光景。 但如今,一枚神奇的青果带给她的提升,却比得上她数月苦修。 她又怎能不暗自激动呢? 但身旁的楚宁闻言,却并未给予她回应,只是抬头看向山巅,眉头紧皱。 他回想起了之前所见的那些梦境,以及来时两道石门上图案与文字,他隐隐猜到了,山巅之上,应当就是梵天的长眠之地。 楚宁并不觉得,那会是个好相处的家伙。 不过他也不会因为这样的担忧,而选择止步不前,念及此处,他侧头看向陆衔玉,正要应是。 “怎么?不想分给我这些果子?”陆衔玉显然不知晓楚宁的心思,暗以为对方想要独占这份机缘。 “我们怎么也算是患难之交,你要不要这么小气,这里的果子这么多,你一个人全吃了,也不怕撑死?” “大不了我们七三……八二也行!” “喂!你不说话什么意思,你不会想九一吧?” 回过神来的楚宁打断了她的话,微笑言道:“五五吧。” 陆衔玉一愣,错愕的看向他。 楚宁则解释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陆姑娘修为越强,对我同样亦有好处。” “更何况,你在此地因我得到的好处越多,我们的关系便越紧密,对我而言也是一层保障。” “谁要跟你关系紧密……”听闻这话陆衔玉脸色微红,她嘟囔了一句,却没了下文,只是闷头走向前方。 …… 青果虽然神奇,但对楚宁而言却作用不大。 他身负魔躯,寻常血气无法用于淬炼肉身,只是堆积在丹府,需要以魔血转化为魔气后,才能被其肉身吸收,但效率极低。 这也是他愿意分出大量青果给陆衔玉的原因。 而对方倒是也没有辜负楚宁的厚待,靠着青果的加持,宛若战神,在前方一路披荆斩棘,所向睥睨,很多时候,楚宁甚至没有出手的机会。 二人就这样一路杀到了半山腰。 随着高度的提升,同时那股萦绕在他们周身的重力也开始攀升。 到了此地,他们迈出一步需要耗费的气力,已经是寻常地界的十倍开外。 而青果虽然可以补充体力,但却无法恢复连番鏖战下消耗的精力,在楚宁的提议下二人决定就在这处休息一会,再行登山之事。 一路上吞噬了四五十枚青果的陆衔玉已经看到了破境的契机,此刻正异常兴奋的盘膝坐在一旁,吸收着体内的血气之力。 并无太多倦意的楚宁则取来了一把那些石像手中的佩剑,细细打量。 工艺如之前在荒冢所见的黑剑一般,依旧极为粗糙,但重量却明显增加了不少,不过两尺长度,重量却已超百斤之重。 这等材料,若是配以合适的锻造之法,制造出来的兵器甲胄,一定是上乘之选,只可惜…… 楚宁看着周遭与这黑剑一般材质的山体,心中不免生出一股面对金山,却无法搬走的遗憾感。 然后,他又看向那些生出青果的古树,虽说他无法从青果中受益,但这些果树如果能移植到鱼龙城,将之作为黑甲军的修行资源的话,孙堪手下的新兵,可以很快形成战力…… 想到这里,楚宁愈发觉得遗憾。 也在这时一股倦意忽然袭来,他坐在了陆衔玉的身边,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 “厄弥坦……” “厄弥坦……” “我已等待了你无穷岁月……” 迷蒙中,一个悠扬的女声忽然传来。 “来……” “找到我。” “颂我真名……” “铸我真身。” 说不上为什么,那个声音仿佛对楚宁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般。 他的双眼在那时豁然睁开,目光空洞,同时缓缓站起了身子,朝向山巅的方向,迈开了步伐。 山道两侧耸立的石像仿佛感受到了外来者的气息,眼中纷纷亮起血光。 但奇怪的是,他们却并未对楚宁发动攻击,而是纷纷面朝单膝跪下,神情肃穆,仿佛忠诚的子民,在跪拜即将登上王座的君主。 楚宁朝前迈步,脑海中道道幻象再次浮现。 “厄弥坦!” “你将成为她身前的盾,她手中的剑。” “你当为她而战,直到所有纪元走向终结。”那个在厄弥坦记忆中神情和蔼的父亲,站在圣地祭台模样狰狞,状若疯魔高声颂唱着。 “我们将化为潮水!” “我们将与你同在!” 他继续言道,身后的高台轰然倒塌,腐败的圣树伸出如毒蛇般的藤蔓,席卷祭台周围惊恐的人群 祭台顶端的暗金色火焰骤然化作幽绿色的鬼火,也顺着藤蔓涌出。 所过之处,所有的生灵身躯都被腐化,化作了一滩滩黑色的粘液,被那藤蔓吸收,倒流向枯萎的圣树之中,而那圣树腐烂的枝干正中,正有一座棺椁矗立。 他的父亲抬起头,看向棺椁中身影,脸上的疯狂之色散去。 他微笑着,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去吧,我的孩子。” “去没有我们的纪元。” “去成为她的血肉。” …… 那一瞬间,楚宁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那座山巅之上。 眼前是座立有七根石柱的古老祭台,周遭是一股暗沉沉的雾气。 “厄弥坦。” “你辜负了你的族人,也辜负了那场伟大的献祭。” 楚宁正愣神间,祭台深处却传来了一道冰冷的女声。 他心头一惊,抬头看去,只见祭台中央忽然冒出道道黑色的液体,不断朝外涌动,扑向四面,转眼之间,楚宁脚下便覆盖上了一层黑色的潮水…… “黑潮!”这念头一起,楚宁的脸色骤然一变。 “我予你权柄,又予你永恒。” “而你却让空等了无数岁月” “你的族人将因你而蒙羞……” 冰冷的女声再次响起,祭台的中心更多的黑潮涌出,翻涌汇聚,一道身影于其中渐渐凝聚。 恐怖的气息在那一瞬间铺散开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因她的降临而颤栗不止。 楚宁双目骇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忽然醒悟了过来。 厄弥坦不过是被放在台前的傀儡,眼前这团在黑潮中凝聚的存在…… 才是那只真正的源初种! ------------ 第八十四章 同心锁 看着眼前翻涌的黑潮,楚宁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一日遭遇的源初种会如此虚弱,在他与武青的联手下,便被制服。 这与灵骨子手札中记载的那些动辄可以使一座王庭覆灭,一座天下重创的恐怖生物天差地别。 原来真正的源初种一直藏在锥子山的山底…… 那楚相全知道这些吗? 楚相全口中的园丁又知道这些吗? 这些疑问也在这时漫上了楚宁的脑海。 但他却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因为在黑潮的翻涌下,那道身影已然凝聚成型。 是个浑身赤裸的女子,长发披肩,背生八道蛛足。 看不清容貌,只是由黑潮凝聚而成的模糊人形。 她开始朝着楚宁走来,每迈出一步,便会有黑色潮水会从周身滴落…… 同时那股恐怖的威压也会浓郁数分,压得楚宁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过,至少你还算忠诚,仍然记得自己的使命。”那身影这样说道,转瞬已来到了楚宁的跟前。 她望着他,双眼空洞漆黑,宛如一座深渊,要将楚宁的灵魂拉扯进去。 “虽然你没有带来我需要血肉,也遗失了我的一道权柄。” “但梵天愿意赦免你的罪。” “这是对你忠诚的奖赏。” 她的语气忽然温柔了下来,同时一只手伸出,抚摸着楚宁脸颊。 那并不是太好的体验,黑潮凝成的手掌触感冰冷,同时黏糊糊湿哒哒的。 但奇怪的是,楚宁却能通过那只手感受到一丝来自灵魂的暖意——那是厄弥坦残留意志的显化。 一个愚昧的族群,为邪神献祭一切,到了最后还要对邪神顶礼膜拜。 这是楚宁基于所见的幻象,勾勒出来的故事。 “我的孩子。” “走到这里,应当不容易吧。”她又言道。 语气更加慈爱,像是一位母亲在对归家的孩子嘘寒问暖。 楚宁在那一瞬间,竟觉眼眶泛红。 他猛咬舌尖,试图让自己摆脱厄弥坦的影响。 “没关系了。”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另一只手也在这时伸出,将楚宁的脸颊温柔的捧起。 楚宁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可他的身躯却仿佛被什么控制,动弹不得。 女人的身形巨大,居高临下的凝视着楚宁。 那漆黑空洞的双眼中,有黑潮从两侧涌下,似是泪水。 她肉身说道。 “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使命。” “从此……” “我们将并肩作战……” “我们将至死不渝……” 下一刻,她的头缓缓低下,双唇印向楚宁的双唇。 …… 楚宁不太明白,为什么最近遇见的家伙都对他的嘴唇这么感兴趣。 但显然,相比于魏良月也好,陆衔玉也罢,眼前这个吻,是最致命的那个。 可偏偏,他无力反抗,只能看着对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眼看着对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楚宁却身子连眼珠都无法偏移半分。 而同样也是在这时,一道刀光骤然从他身后亮起,直奔那女子而去。 对方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位不速之客,捧着楚宁的手被一刀斩断。 下一刻,陆衔玉便出现在了他的身旁,一把将他拽到了身后,同时愤懑瞪了他一眼,冷笑言道。 “楚宁,怪不得你不给姑奶奶亲,原来你好这一口。” “呸!恶心!” …… 万奴国,灵陀山。 经过王庭大巫咸的预言,万奴国国君的第十个儿子将在今日诞下。 这位年过八旬的国君,对那位生得一对桃花眼的年轻王妃素来宠爱有加,如今又老来得子,对那尚未出世的儿子,更是心疼得紧。 早早的就向灵陀山递交过国书,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在降生的第一时间得到灵陀山山主赐福——降下一位护道阴神,保佑他的儿子。 这是一个有些逾矩的要求。 在万奴国历来的传统中,只有国君的嫡长子能有此殊荣…… 国君此举是何种意味溢于言表。 但灵陀山素来不参与万奴国中的纷争,对于此事也只能应允。 …… 今日一早,国君派来接山主的使臣就候在了山门外。 作为万灵使之一的霜见接到请柬火急火燎的在山门上下转了个遍,终于是在万灵殿外的一处山头找到了自家山主。 那时,魏良月正坐在一块石台上,手捧着一本书看的兴起,一旁还放着一个盛满了青枣的玉盘。 她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悬空的双足轻轻晃动,脚下扔满了果核,应当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 “山主!我可算找到你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霜见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嘴里说出的话,有些抱怨的情绪。 “还有三个时辰是王子就要出生了,使臣们都在山门外候了两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待在这里!” 魏良月的注意力全然落在书页之上,也不抬头:“急什么?万一那巫咸算错了呢?” “错不了,大王子也来信了,让你莫要爽约,惹得国君不满。” 听闻这话,魏良月翻书的手微微一顿,好一会后,方才有些气恼的嘟囔道:“大哥也是个软蛋,什么都由着那个老混蛋。” 霜见全当未有听见此言,只是低着头催促道:“山主,该出发了。” “嗯。”魏良月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沉闷。 她合上了书,跳下了石台,就要迈步。 可就在这时,她就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北方。 “这混蛋,在干什么?这么快就惹上了源初种了?”她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 她的声音很轻,霜见并未听得真切:“山主说什么?” 魏良月沉着脸色,并未回应,只是盯着北方神情严肃的看了好一会后,方才再次说道:“霜见。” “怎么了?”霜见感受到了魏良月的古怪,疑惑的抬起头。 “告诉那老混蛋的,我今天有事去不了了。” 霜见的心头一惊,赶忙言道:“可是山主,王妃马上就要生了……” “那就告诉她,要么就别想护道阴神的美事,要么就把孩子憋回去,再等等!”魏良月的声音冷了下来。 霜见当然不敢这么与使臣回话,她还想再说什么,可抬头看去,却见魏良月的身子立于原地,双目却发出两道骇人的白光,而眉心更是亮起一抹红色桃花印记。 同心锁! 霜见一个哆嗦,脸色骇然—— 什么情况? 山主从十岁入山以来,几乎都待在山中,也从未与什么同龄男性接触过,怎么忽然与人结下了只有道侣间才会结下的同心锁? 灵陀山要有山主夫人了? ------------ 第八十五章 质问 楚宁看着满脸愤慨的陆衔玉,眨了眨眼睛:“陆姑娘,你怎么来了?” “大半夜的,你一个招呼都不打,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我还以为你要背着我把山道上的青果都吃了!”陆衔玉大声说道,言罢又补充道:“搞半天原来是来偷人。” 楚宁倒是有心提醒她措辞上的不当。 “你不是厄弥坦……你是谁?!”一道低沉的声音却打断了楚宁要出口的话,是那位女子站起了身子,地上的黑色潮水涌向她的身躯,她断掉的双手于那时再次生长而出。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楚宁与陆衔玉走来,音调也逐步拔高,直至尖锐刺耳,直至怒火滔滔。 “他是阿普萨人最后火种!” “他是第七纪元唯一的痕迹!” “你怎么敢!杀了他!!!” 那一瞬间,她背后八根蛛足猛然张开,地面的黑潮朝她涌来,汇集于八足之上,化作一道道利锥,朝楚宁二人爆射而来。 楚宁不敢托大,赶忙激发出周身的灵炎抵御。 陆衔玉也挥舞长刀,将袭来的利锥一一斩碎。 可那些黑色潮水化为利锥之上却裹挟着一股可怕的力量,她的刀刃每与之触及一次,刀身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锈迹,同时她体内血气与灵力也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消散。 哪怕如今的她已经摸到了七境的门槛,可在这样的攻势下,依然很快露出了疲态。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古怪?”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大声朝着楚宁问道。 “陆姑娘,你可是镇魔司的巡夜使,这东西是什么还要问我?”楚宁大声回应道,相比于陆衔玉,身负魔躯的他虽然在应对黑潮时拥有天然的优势,但毕竟修为不如对方,此刻亦是相当吃力。 陆衔玉一愣,下一刻她的双眼瞪得浑圆。 “这是黑潮!” “她竟然能驱动黑潮,那她岂不是一只衍生……” “不,我们的处境可能比你想象中还要糟糕。”楚宁却苦笑着打断了陆衔玉的话。 听闻楚宁此言的瞬间,陆衔玉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从十八岁加入镇魔司开始,这些年她处理过许多魔物,从亚魔种到混血种,甚至也曾带队围捕过一只次生种,而那一次褚州的镇魔府牺牲了包括两位巡夜使在内的二十多人。 每每想到那个场景,她都觉头皮发麻,却不想今日竟然能遇见一位传说中的源初种,她甚至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而就在这时,随着又一道黑潮所化的利锥轰击在她的刀身上,以上等陨铁打造的宝刀已然锈迹斑斑,在又一次攻击下轰然破碎。 可那道利锥上的力量并未完全倾泻,于那时继续向前,狠狠的刺出了陆衔玉的肩头,伴随着鲜血迸溅,她的身子被其重重的钉在了地上。 她的伤口之上,黑色的经络宛如毒蛇一般,朝着四周漫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她的经脉。 这就是黑潮的恐怖之处,吞噬一切,污染一切。 “陆姑娘!”感受陆衔玉的处境,楚宁亦是心头一紧,他激荡其周身灵炎,将眼前的数道利锥燃尽,转身就要奔向陆衔玉所在之处。 可他的脚刚刚迈出,脚下却涌来大片的潮水,淹没他膝盖的同时,数道黑色的粘液蔓延上他的双脚,一时间他只觉脚下如有千钧重物,整个人动弹不得。 那女人则在黑潮的托举下来到了楚宁的跟前,低头看着他。 而奇怪的是,哪怕此刻她那双眼窝空空荡荡,楚宁却能从中读到一丝真切的愤怒与悲伤。 “放心,我不会现在杀了她。”她的语调忽然平静了下来,一只手再次伸出,摩挲着楚宁的脸颊。 “我会先夺走你的身体,但保留你的一丝清明,然后用你的手,一点点将她撕碎!” “这是你需要偿还的罪孽。” 她幽幽的说道,平静的语调下却藏着仿佛要吞噬天地的怒火。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感受到这一点的楚宁还是觉得疑惑,他抬头问道:“你就是梵天?” 女人放在楚宁脸颊上的手微微一顿:“哦?即使在这个纪元,我的真名依然被颂唱着吗?” 楚宁很果断的摇了摇头:“是你污染他们的圣树与圣火,让他们献祭了自己。” “那个叫厄弥坦的大魔,也不过是你重生的工具,于你而言,那个工具是他还是我,都理应没有区别,你的愤怒从何而来?” 楚宁看得出眼前的梵天实际上只是一道包裹在黑潮之下的灵魂,而通过串联厄弥坦的记忆,很容易猜出梵天将其召唤于此的目的是什么。 “未曾经历过黑暗的虫蚁,如何能理解,决定啃食彼此的绝望。” “我们本应拥有彼此!” “而你毁了这一切!”梵天的语调再次拔高,刺耳且尖锐。 但听闻这话的楚宁却反倒平静了下来,他看着梵天若有所思说道:“我以为源初种都应该是极度扭曲与混乱的存在。” “没想到你竟然拥有与我们类似的情感……” “虽然在一些逻辑上有我不理解的地方,但至少你们是存在理智的。” “这么看来灵骨子对你们的研究,其实是不对的……” 楚宁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上去若是条件允许,他恨不得寻来笔墨,将这些话记录成手札。 莫说是眼前的梵天,就是一旁倒地的陆衔玉都瞪大了眼睛,她很想腹诽上两句,但奈何肩头处插入的事物让她痛苦难当。 梵天也明显一愣,她有些不可思议:“你不害怕吗?” “当然。”楚宁点了点头,“对死亡的恐惧是生灵的本能。” “但恐惧与冷静并非不能共存的情绪,在沉沙山时,我就练就这样的本领。” 说罢,他又问道:“机会难得,如果你不打算现在吃掉我的话,我还有几个问题……” “既然你们能保持理智,那为什么魔纹却会让我这样的生灵陷入疯狂?” “在我们的文献中,你们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毁灭世界与杀死所有生灵,但作为一个有理智的生命,我觉得这样的目标似乎并不符合逻辑。” “还有,既然你们……” “够了!”梵天却一声尖叫打断了楚宁,她感觉自己在楚宁的眼中似乎成为了一个奇珍异兽,在被他研究观赏一般。 这对她而言无异于巨大的侮辱。 她的一只手在这时伸出摁在了楚宁的头顶,楚宁只觉身子一颤,脑海中过往的画面如潮水般涌现——她在读取他的记忆! “哦?你的身上竟然还有一位远古神灵的些许力量本源。” “倒是意外之喜。” “嗯……再让我看看,鱼龙城……赵皑皑、岳红袖……” “武青……魏良月……” 梵天叨念着那些名字,嘴角渐渐上扬,勾勒出了一个诡异的幅度。 “很好,待我用你的身躯重生之后,我会用你的手,亲自杀死你在意的每个人。” “尤其是最后两个,你最在乎的……” “我会以你的性命作为要挟,然后一寸寸割开她们皮囊,啃食她们的血肉,让她们用最痛苦与最绝望的方式死去……” “哦,对了,在你们的世界里,似乎格外珍视繁衍的权力,在那之前,我还可以把她们扔给最卑贱的奴仆,让她们饱受折磨。” 她狞笑着说道,空洞的双眼在那时死死的盯着楚宁,似乎在期待在少年脸上出现崩溃与恐惧之色。 “怎么样?想想那个场景,你还能冷静吗?” 楚宁的眉头皱起,他盯着梵天,诚恳的言道:“确实不能了。” “事实上,如果可能,我现在很想杀了你。” “可惜,你没有这个本事,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毁灭那些你在乎的东西!” “就像你杀了我的厄弥坦一样!” 梵天尖声言道,同时她背后的八条虫足猛然伸出,将楚宁包裹,头上的黑发也骤然伸长,涌向楚宁,显然是要开始那场吞噬楚宁重生降世的仪式。 面对这一切楚宁无能为力,他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场景,静静等待着对方进入自己的身体。 可就在这时,他的眉心忽然亮起一道桃花印记。 光芒亮起的瞬间。周遭的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梵天周身涌动的黑潮,她眼里的狰狞笑意以及身后陆衔玉脸上的惊骇都凝固在了那一刹。 这样的变故大大出乎了楚宁的预料,他正疑惑间,眼前却有一道身着白裙的身影于光芒中凝聚。 肤如凝脂,面若桃花,模样绝美。 虽然与记忆中不同,但对方周身弥漫的气息,却还是让楚宁一眼认出了对方。 他又惊又喜:“师姐?” 女子闻声回头,脸上却没有楚宁想象久别重逢的欣喜,反倒是面覆寒霜,于那时盯着楚宁,语气不善的说道。 “武青……” “是谁?” ------------ 第八十六章 动手 楚宁设想过很多他与魏良月重逢的场面。 对方可能会回心转意,扑入自己怀中。 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和她探讨一下,在亲嘴之后的操作程序,毕竟在上次的谈话中,不难看出,在这方面,她懂得比自己多出不少。 当然她也有可能觉得他死缠烂打,对他恶语相向。 楚宁为此也准备了几套在他看来极具道理的说辞,虽然这些说辞可能有道德绑架的嫌疑,但他阿爷说过,要想娶到媳妇,就得不择手段。 但他从未想过的是,二人重逢的第一句话,却是一个如此…… 刁钻的一个提问。 楚宁眨了眨眼睛,下意识说道:“一个朋友……” 但话一出口,他又觉这样的说辞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又补充道:“很好的那种……” “哼。”魏良月冷笑一声。 “师姐,你怎么来了?”楚宁则赶忙问道。 魏良月恶狠狠的白了楚宁一眼,显然是对他试图岔开话题的拙劣手段洞若观火。 “你身负魔躯,带着一缕府司天的本命魔纹,极易招惹魔物的觊觎。” “我便在你的身上留下了……咳,一道印记,若是你招惹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我就会有所感应,靠着那道印记,将一缕神魂投射到你的身边……”魏良月解释道,脸色不知为何有些泛红。 “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楚宁又指了指眼前身形仿佛被定住的梵天:“时间暂停?” “我要有那本事,那灵陀山早就飞升圣山之列……”魏良月没好气的言道。 “这不过是靠着某种秘法,强行拉升你思绪运转速率,让我们可以通过灵魂对话,而现实总一切都依然会按照原有的轨迹进行。” 楚宁一愣,侧头看去,这才发现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正要被梵天吞噬的自己,而现在的他身形虚化,显然是个灵体。 “但这也很厉害了……”楚宁一脸失望的恭维道。 “这家伙……”魏良月咬碎了银牙,暗道这家伙还是跟在沉沙山时一样,总是能很轻易的让她怒不可遏。 但此刻的情形显然没有让她生气的时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后,又言道:“别贫嘴,我的本体相隔此地太远,哪怕是这个状态我也不能维持太久,你该做决定了。” “决定?”楚宁神情困惑。 “要么留在这里,被这源初种吞噬。” “要么我以秘法带你的神魂离开……”魏良月道。 楚宁皱起了眉头:“师姐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这两个选项,似乎无论怎么选,他都难逃一死。 “我不是来救你,我耗费修为将神魂投射到万里之外干什么?”魏良月气不打一处来。 “在沉沙山时,我就告诉过你,你身怀府司天本命魔纹,会引来其他大魔的觊觎,让你一定小心行事,这才多久,你就招惹到了一尊源初种!” “别说我现在是一缕神魂,就是我本体亲至,也不见得能对付她!” 楚宁被她一顿劈头盖脸臭骂,有些委屈,想要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魏良月见状也觉自己的话似乎说得重了些,在那时缓和了语气。 “你也不必觉得不舍。” “灵陀山修行的本就是豢养阴神之法,届时我会让我门下的十二万灵使尽数齐聚,为你稳固阴魂,再以万灵殿中的万灵愿力浇灌你的神性,定可保你修成阴神。” “不过是失去肉身,但你还是你……” “而且,只要你愿意,也可以成为我的护道阴神……”说到这里,魏良月的声音莫名小了几分。 护道阴神与其主休戚与共,形影不离。 而这世上,能为已拥有十境修为的魏良月护道的阴神可谓凤毛麟角,这番话倒更像是在给楚宁吃下一颗定心丸。 只可惜素来将娶媳妇当做自己人生的重要目标的楚宁,却是实打实的不解风情。 他似乎并未听懂魏良月的弦外之音,在那时看向对方,摇了摇头:“对不起,师姐,我不能跟你走。” 魏良月皱起了眉头,显然没有料想到会从楚宁的嘴里得到这样的回答:“为什么?” 楚宁一本正经的应道:“若是做了阴神,不仅就没办法娶师姐,也没办法和师姐生孩子了,我不喜欢这样。” 虽然沉沙山三年的相处中,魏良月早就知道楚宁是个异于常人的家伙。 但她确实没有想到,这家伙会离谱到这个地步。 她又气又急,跺了跺脚:“楚宁,你的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事!” 楚宁闻言却是很配合的点了点头:“好。” 这样的态度倒是让习惯了被楚宁唱反调的魏良月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楚宁脸上的笑容却在那时收敛:“师姐,你说你可以带我的神魂离开,可我的躯体还留在这里,这个名为梵天的源初种依然可以借着我的肉身重生,不是吗?” “自然。”魏良月点了点头。 “且不说她读取过的记忆,对我怨恨极深,就有可能会报复我的朋友。” “单这处秘境之外,就是我祖辈生活的鱼龙城,她若是重见天日,怕是第一个就要拿鱼龙城下手。” “若是旁处,我或可忍着恻隐之心,苟且偷生,可鱼龙城百姓世代供养楚家,既食其禄,我怎能袖手旁观。” “既然怎么都是个死字,那为什么不拼一拼呢?” 魏良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沉声道:“你可知道,要是被其吞噬,你的神魂也会一并成为她的养料,从此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可如果活着的时候,怯懦偷生,做了鬼,难道就能逍遥自在?”楚宁反问道。 魏良月顿时沉默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神情复杂。 他还是太特别了一些。 明明很惜命,为了活下去,在沉沙山时可以那么卑躬屈膝。 可他好像又不那么怕死,哪怕明明有一线生机,他却偏偏要去送死。 就好像他这么小心翼翼的活着,就只是为了在某一刻,能够义无反顾的去拼命一般。 “有把握?”好一会之后,她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楚宁点了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一点点。” “不后悔?”魏良月又问道。 楚宁笑了起来:“本来是有一点的,但见过师姐后,就一点也不了。” 魏良月的脸色明显更红了,可却用力的板着脸:“楚宁,你这个样子让我开始讨厌你了!” 楚宁闻言却眼前一亮:“所以师姐是喜欢过我的?” 魏良月:“……” …… “按照你的计划,你得在她的灵魂完全进入你的身体时才有动手的机会。” “起初,她会将灵魂汇聚于你的天庭穴,一旦灵魄完整,以源初种的灵魂强度,会在眨眼间获取你身体的主导权,而这个过程,你只有十分之一息的时间去完成你的计划。” “所以,你准备好了吗?” “一旦我解开秘法,你的灵魂会回归你的身体,一切会在转瞬之间发生,你可能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会被她吞噬。”无法说服楚宁的魏良月终于选择了妥协,但她还是将楚宁会面对的危机仔细说明。 楚宁却只是点了点头:“嗯,开始吧。” 魏良月还想在说些什么,可话未出口,却看清了少年脸上的决意,那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被她咽了回去,只见她双手结出印记,伴随着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荡开,楚宁身子一轻,下一刻灵魂便已然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中。 …… 灵魂归壳的瞬间,眼前的景象骤然动了起来。 梵天头上长发汇聚缠绕,猛然伸长,涌向楚宁,灌入他的耳鼻口眼之中。 而随着这样的过程,梵天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消散。 约莫十息不到的光景之后,她的身躯便彻底涣散,伴随着最后一缕黑色的潮水灌入楚宁体内。 那一瞬间,楚宁的双眼陡然睁开。 而他的背后,魏良月的虚影也猛然浮现,她长裙飘飘,眉目冷冽。 那时,二人的身形重叠,同时张口言道。 “动手!” 此言一落,楚宁丹府之中那道兵家灵台顿时爆出骇人的血光,其上的神像双眼之中亦爆出血光。 同时萦绕着神像的血色光团也化作九道铁链从丹府中爆射而出,涌向位于楚宁眉心的天庭穴,那处梵天的灵魄刚刚凝聚成型,九道铁索便猛然杀来,将她周身死死锁住。 而丹府中的兵家灵台则光芒更甚,铁索发出闷响,开始向灵台回缩,被死死锁住的梵天灵魄也就在铁索的拉扯下,被缓缓拉向丹府。 是的! 这就是楚宁的计划! 他要用自己修出的兵家灵台,将这尊源初种的灵魄炼化成自己的本命阴神! ------------ 第八十七章 帮我救他 “卑劣之徒,你想亵渎天神!?” “松开你污浊的铁链,否则我定将你……” 梵天在咒骂在楚宁的脑海中响起。 他自然不会被对方所恐吓,只是拼劲全力继续催动着《七杀鬼业真经》的法门。 那时楚宁的身躯宛如一方天地,而梵天的灵魄便是这沧海一粟。 在就到铁索的拉扯下,她的身躯穿过楚宁的经脉,来到了丹府之中。 兵家灵台之上,那道神像眼中血光大作,将梵天笼罩。 只要再将之拖拽如灵台之上,楚宁就能将之炼化。 铁索绷得笔直,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但梵天毕竟是一尊源初种,哪怕她经历不知多少岁月的沉睡,她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觑。 她在那时发出一声尖叫,黑潮涌出,包裹住周身的铁索。 铁索便于那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 铛! 紧接着便是数声闷响,两道铁索断裂。 楚宁的脸色骤然一白,而挣脱铁索的梵天却趁机发力扑向丹府的内壁,试图冲出这方囚笼。 感受到这一点的楚宁心头一惊,赶忙再次催动法门,驱使断裂的铁索追向梵天,可速度明显不及对方。 眼看着梵天已至丹府内壁,就要逃出生天。 一道白色的光晕却忽然涌出,笼罩在丹府之上。 触及那光芒的瞬间,梵天的嘴里发出一声哀嚎,凝聚成她身躯的黑潮不断从上脱落,险些破除人形。 “别发呆,动手!”同时魏良月的声音在楚宁的脑海中响起。 他定睛看去,却见丹府之外,魏良月的神魂盘膝而坐,双手之中不断涌出白色的光晕,灌入楚宁的丹府。 她在替他护道! 楚宁心头感动,但也知这个时候不是感激道谢好时机,当下心头一沉,那两道断裂的铁索猛然杀到梵天的跟前,再次死死锁住她的身躯。 同时,灵台之上,神像眼中血光再起,趁着梵天受挫的档口,拉扯着梵天的灵魂来到了灵台之上。 那时,灵台上的神像胸口猛然张开,其中熊熊火焰升腾,宛如一座丹炉。 恐怖的吸力从中涌出,缓过劲来的梵天意识到不妙。 她的身躯开始奋力挣扎,数道黑潮从体内涌出,再次蔓延到铁索之上,试图腐蚀这些桎梏她的枷锁。 “万灵为契,共破此秽!” 可魏良月冷峻的声音却适时响起,她的体内数道圣洁的白光涌出,轰击在梵天的躯体上。 梵天的身躯一颤,倒飞出去,直直的撞入了神像打开的缺口中。 轰! 神像的胸口猛然闭合,发出一声闷响,同时那九道铁索涌来,包裹在神像周身,将那梵天死死的困于其中。 那这尊源初种的大魔依然没有放弃,不断奋力挣扎,神像也因此颤抖不止。 楚宁知道此刻还远未到庆祝胜利的时候,他再次运转《七杀鬼业真经》中炼化阴神的法门。 神像体内顿时有烈焰升腾,开始不断吸收梵天的力量,而随着法门的运转神像的模样也从与楚宁有七分相似,渐渐向着梵天的模样转换。 “真的成功了?”看着这一幕的魏良月依然有些不可置信。 将一尊源初种的灵魄炼化为本命阴神,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想到的主意。 而楚宁,在她到来之前,似乎就已经笃定这样的计划。 他总是这样,一如既往的胆大妄为,天马行空。 此刻梵天被关入灵台,能否炼化就得全凭楚宁的本事,她已经帮不上什么忙,念及此处的魏良月身形一闪,离开了楚宁的体内。 她来到了他的身旁,打量着这个盘膝而坐的少年,眉眼干净,五官轮廓分明,倒是说不得有多俊俏,可就是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蹲下了身子,离他更近了些,一只手撑着脸颊,就这么看着。 “说什么来灵陀山找我,这都过去了几个月了?不还在北境待着?” “男人果然都一个样,说一套做一套。”她这样想着,有些气恼。 “呼……” “呼……” 正出神间,一旁却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呼吸声——有人靠了过来。 魏良月抬眼看去,只见一位女子捂着肩头渗血的伤口,踉踉跄跄的来到了楚宁身侧。 她看上去是甚是虚弱与狼狈的,可却满脸担忧的看着楚宁:“楚宁?你怎么回事?你可别吓我!” 魏良月冷下了脸色,站起身子,双手抱负胸前,围着女子缓缓踱步,目光审视。 “你就是武青?” “长相……一般。” “修为……也一般。” “年纪……二十五六,倒是和我一样,风华正茂。”魏良月喃喃说道。 只是陆衔玉显然无法看见身为灵体的对方,也就没有机会听见这位灵山山主对她的“中肯”评价。 她只是接连呼唤了几声,见楚宁没有回应,不由得悲从心起。 手臂上的黑潮还在不断侵蚀她的经脉,她虚弱到了极致,已无力再做些什么的陆衔玉索性靠在了楚宁的肩头。 看见在一幕的魏良月脸色骤变,却听陆衔玉在那时喃喃言道。 “混蛋。” “姑奶奶花容月貌,给我亲一口你又不吃亏……” “非得装什么正人君子,这下好了,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做了对亡命鸳鸯……” 此言一落,她终于耗尽了气力,倒头昏死了过去。 魏良月紧皱的眉头却在这时舒展,她看向楚宁说道:“算你识趣。” 只是这话音刚落,她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穹顶,只见这方天地四周滚滚黑气不断从山体中涌出,汇集于楚宁头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同时一道黑色的光柱从漩涡中心猛然爆射而出,坠落在了楚宁的身躯之上。 楚宁的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脸色顿时苍白,身躯也开始不断颤抖,仿佛正在承受着一股巨大的痛楚。 “这是……”魏良月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皱。 这处秘境似乎存在了很久的岁月,某些生灵曾居住于此,却不知因何缘故,抱着极大的怨念死去。 这股怨念受黑潮滋养,不仅没有在漫长的岁月中消散,反倒愈演愈烈。 而梵天早就炼化了此地,此地万年堆积的怨念自然可以为她所用,此刻她正召集这股力量,对抗楚宁! 魏良月很快理清了事情的始末,她伸手便想要触摸楚宁,进入他的体内,帮助他抵抗这股强大的怨念,可她的手刚刚触摸到黑色的光柱,一股恐怖的力量便朝她袭来。 心头警觉的魏良赶忙收回手,却见左手的手掌已然消失不见,一瞬间就被那股怨念吞噬。 这股怨念强大无比,而此刻的她也不过只是一缕神魂分身,此消彼长之下,她根本没有办法进入楚宁的身躯。 而她更明白,与楚宁的实力,是无法与这股怨念抗衡的。 眼看着楚宁的状态越来越差,魏良月的眉头紧皱。 得想办法切断梵天与这处天地的联系! 她暗暗想到。 但光凭她的一缕神魂,显然无法完成这样的壮举。 念及此处,她的神识自体内泻出,朝着四周铺开,试图通过观察此地具体情形,寻找到可能的突破口。 可周遭不断涌出的滔天怨念,却在不断干扰她的神识,让她无法深入此地的内部。 就在她暗以为事情已经无法扭转之时,她的神识却忽然捕捉到在山底之下,还有两道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的气息。 是一鬼一魔! 而且…… 那只鬼物似乎还是一尊阴神…… 她来不及细想,情急之下,一只手朝着半空中一握,那尊阴神便被她从山底召来了此处。 …… 岳红袖的目光扫过那被怨念包裹的楚宁,眉头微皱,然后看向身前的魏良月。 魏良月也在那时打量着她。 二人的目光交错,同时张开了嘴,说道。 “帮我救他。” ------------ 第八十八章 天道枷锁 二人皆是一愣。 旋即又再次同时发声问道:“你是谁?” 二人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不过很快她们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又一次开口言道。 “我要……炼化此地。” “你得炼化此地。” 再次想到一处去的二人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默契。 岳红袖率先提出了她的要求:“帮我隔绝……气机。” “我勉强能做到,但时间不会太长,我这幅身躯撑不了太久了。”魏良月回应道,同时伸出了自己被怨念吞噬的左手。 岳红袖道:“百息。” 魏良月摇了摇头:“不行,我撑不了那么久。” “八十息。” “七十息,我最多撑到七十息。” 岳红袖沉吟了一会,方才点了点头:“可以,但我需要……帮手。” 魏良月很快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她再次伸出手,朝着虚空一握。 只见眼前的空间一阵扭曲,下一刻红莲便出现在了二人的身旁。 这位衍生种的大魔显然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一脸迷茫与惊骇。 直到她看见了身旁的岳红袖,顿时眼前一亮:“女鬼,刚刚什么情况……” “别问。”岳红袖却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她。 红莲眨了眨眼睛,看神情似乎有些委屈:“……” 魏良月则走上前来,看着她言道:“当我隔绝这方天地与源初种的链接后,那些怨念会转头攻击她。” “你负责为她护法,同时吸收怨念中的堆积的黑潮之力,减轻她的压力。” 本就摸不清状况的红莲,看着眼前这道陌生的女子灵魄,愈发蒙圈。 “不是,姐们,你谁啊?” “一上来就对我发号施令?”她皱起了眉头,眼中带着敌意。 魏良月却对她的不满视而不见:“不懂就别问,干好自己的活。” 说罢,她的双眸合上,周身泛起淡淡的白色光晕,显然已经无心与她多言。 “我……”红莲显然并不甘心,怒气冲冲的还要再说些什么。 岳红袖却来到了她的跟前:“她……说得对。” “你要……听话。” 说着,她亦盘膝坐下,周身神识荡开,笼罩四周。 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就这么在短短十余息的时间里,制定了一个从源初种大魔手中虎口夺食的宏伟计划,并且开始实施。 只有红莲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 楚宁的身躯在不断颤抖。 炼化梵天的进程虽然缓慢,但却是在缓缓推进的。 可刚刚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庞大的怨念,聚集于他的丹府,灌入兵家灵台上的神像之中。 梵天的灵魄受其滋养,不断壮大,楚宁身上的压力陡增。 “卑劣的凡人,竟然试图觊觎天神之力!” “你真以为凭着你那点微末的算计,就能炼化我?” “那今日就让你尝尝这归寂山万古怨念!”这时,神像之中,梵天冰冷的声音响起。 无数怨念在那时更加汹涌的灌入了她的体内,神像的颤抖也愈发剧烈。 道道朽烂的斑点由内向外蔓延,而那覆盖在神像上的铁索更是纷纷碎裂。 楚宁的脸色一白,嘴里喷出一口鲜血。 咔。 而同时,数道轻响从灵台上荡开,神像之上一道道裂纹浮现。 哪怕楚宁不断催动体内的力量,却依然无法阻止这样的趋势。 数息之后。 伴随着又一声轻响,神像之上裂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更多的裂口从神像四周不断涌现。 黑色的潮水从那些缝隙中漫出,开始侵占楚宁的丹府。 “在实力完全恢复之前,我本不愿过多提升神魂的强度。” “但因为你,我不得不提前承受被天道锁定的危险!” “卑贱的蝼蚁,你当为你的僭越付出代价!”梵天冰冷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 楚宁的心神动荡,暗觉不妙。 而梵天明显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在挣脱神像的同时,也操纵着那股滔天的怨念,在楚宁的经脉中游走,让其失去了对身躯的控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往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试图在这个死局中寻找一线生机的可能。 而很快,他便想到了一个极为冒险的计划。 但想要实施这个计划,他还需要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哪怕只有一瞬,但可以让他重新掌控这副身躯的机会。 楚宁并不知道自己能否等来这个机会。 但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屏息凝神,积蓄力量,去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 或许是应了那句“苦心人,天不负”的古话。 就在灵台上的神像眼看着就要彻底碎裂,那位源初种的灵魄也就要破土而出的刹那。 被其催动,流转在楚宁经脉中的浩瀚怨念,忽然却像是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一般,在楚宁的经脉中停止了运转。 “嗯?看样子你还带了些帮手?切断了我与归寂山的联系。” “手段不错,但可惜为时已晚,现在的我足以吞噬掉你了。”梵天也感受到了这样的变化,她并不惊慌,语气甚是轻蔑。 这倒并非她托大,庞大的怨念将她灵魄增强到了一个恐怖的高度,已经远远不是楚宁能够对抗的了。 可楚宁对此却是充耳不闻,在怨念停止转动的刹那,他的双眸一凝,催动起了那座神像近乎破碎的兵家灵台。 “呵?”梵天对此自然是了若指掌,冷笑说道。 “还想着用这座灵台炼化我?” “垂死挣扎罢了……” 但她的话说道一半,却忽然停下。 楚宁并未通过灵台对她发起任何的攻势,而是将其力量完全激发,那时,楚宁的背后一道同样的灵台虚影缓缓浮现。 灵台外放…… 他要破境!? …… “哈哈,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愚蠢,你难道以为破了境,就能对付我吗?”在短暂的诧异过后,梵天的嘲笑声再次响起。 这确实是个匪夷所思的决定,莫说是梵天,就算是此刻正试图炼化这座归寂山的魏良月等人,在看见楚宁背后忽然浮现的灵台虚影时,也是纷纷皱起眉头。 “他在干什么?这个时候破境?”红莲一边吸收着周遭汹涌的怨念,一边大声问道。 岳红袖作为炼化此地的最重要一环,心神皆沉浸于法门之中,不容旁物叨扰。 魏良月虽然同样不理解楚宁的决定,但明白此时唯有相信楚宁,才有一线破局的生机。 “事已至此!莫作他想!”她沉声说道,打断了红莲的话。 这话同样也提醒了感应到外界变化的岳红袖,她舒展开眉头,再次沉下心神,继续炼化眼前的天地。 …… 随着灵台外放,楚宁只觉一阵恍惚。 下一刻,当他睁开眼时,他又来到了那处白茫茫的天地。 是破境异象。 他抬头看向前方,远处的天际有一道金色的光点如星辰闪烁。 而身后,一道巨大的青铜柱矗立,其上是一座破碎的神像,梵天的身影从中显露大半,眼看着就要破茧而出。 “莫说,你迈入五境,以我现在的神魂强度,就是你连破三境,又能奈我何?”灵台之上,梵天冷笑言道。 楚宁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不回应,而是在深吸一口气后,向着前方迈出了脚步。 同时身后的灵台中,也涌出道道血色的丝线,来到了他的身前,相互交织缠绕,凝成了一道台阶。 早已经历过一次破境的楚宁,对此可谓是轻车熟路,他抬脚迈步,落于神阶之上。 这道超出了功法记载极限的兵家灵台,即使神像破碎,蕴含的力量依然强大无比。 在楚宁落脚第一道神阶之时,第二道神阶也在同时完成了凝聚,楚宁没有犹豫再次迈步,登上那道神阶。 而第三道神阶也紧随其后,凝聚大半。 “怪不得想要破境,确实有些底蕴,只是你觉得我会给你那个时间吗?”目睹这一切的梵天冷言嘲讽道,同时她周身的黑潮再次涌动,奔向四周。 灵台虽然出现在楚宁背后,但只是投射的虚影。 真正的灵台与梵天依然存在于他的丹府之中。 随着梵天催动法门,楚宁的丹府几乎被那黑色的潮水完全侵占。 剧烈的痛楚,让楚宁的脸色一白,身躯弯曲。 “你觉得你还有多少时间,又要迈上几步神阶,才能对付我?”梵天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戏谑,就像是猎手在玩弄垂死挣扎的猎物。 “对付你……”低着头的楚宁喃喃说着,声音冰冷,仿若丧钟。 “三道就够了!” 此言一落,他的头猛然抬起,双眼之中泛起如狼一般的凶光。 同时他的脚再次抬起,迈向第三道神阶。 不知是因为此刻楚宁语气中滚滚的杀机,还是被楚宁算计后的心有余悸。 梵天的身躯明显一顿,空洞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楚宁,似有所忌惮。 咚。 伴随着一声闷响荡开,楚宁的脚落在了神阶之上。 那一瞬间,天际那道金色的光点忽然剧烈的闪烁。 神阶上毫无征兆的燃起烈火,在其灼烧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一道道裂纹也随即浮现,蔓延向整个空间,直至所有的一切…… 轰然破碎。 …… 噗! 幻境破碎的刹那,楚宁的脸色一白,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周身本就虚弱的气息愈发萎靡。 “哈哈哈,我当你有什么手段,没想到最后,连破境都无法完成!” “就凭你这本事,还妄想炼化我?”连梵天都没有想到楚宁会忽然破境失败,她愣了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顿时发出一阵猖獗的笑声。 但破境失败的楚宁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挫败之色,他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面带笑意的说道:“这……正合我意。” “嗯?”听闻这话的梵天明显一愣。 但还不待她说些什么,天地间忽然传来一股恐怖的威压,同时那道兵家灵台的四周,一道道暗红色锁链凭空出现。 与之前灵台上的杀业所化的铁索不同,这些暗红色的锁链之上流淌着恐怖的气息,一道道金色符箓咒文于其上时隐时现。 这显然不是楚宁这样的四境修士所能施展的手段。 “这是……”梵天也感觉到了此物的不凡,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惊恐不安。 “天道枷锁!?” 忽然,她认出了,嘴里发出一声惊呼。 但话音刚落,那数道暗红色的锁链猛然缠绕上了楚宁的灵台,将整个灵台,连同着梵天一道牢牢锁住…… ------------ 第八十九章 当然是选择包容她了 暗红色的锁链与梵天接触的刹那,梵天的身躯顿时冒出阵阵轻烟,就仿佛被烈火灼烧一般。 同时那些堆积在楚宁丹府中的黑潮,也好似如临大敌,纷纷退回了梵天体内。 她的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尖叫,同时大声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你能召唤出天道枷锁!” 楚宁看着丹府中正在发生的一切,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原来这玩意叫天道枷锁。” 这个拥有如此恐怖威能的东西,自然不是以楚宁现在的修为所能施展的手段。 事实上,这东西的出现与否,对于楚宁而言,其实是一场拼上了性命的豪赌。 在梵天灵魄融合了一部分归寂山中的怨念之后,楚宁就知道单凭自己已经无法遏制住这尊源初种的魂魄。 那时他便想到了自己在第一次破境时的遭遇,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意志,将他从破境的边缘推了回去,同时在他的武道灵台上降下了数道枷锁,让他无法再利用武道灵台行破境之事。 这些枷锁,阻止了外力进入,可同时也锁住了内里的力量。 如果他选择以兵家灵台再行破境之事,或许那股冥冥中的强大意志会再次出手,借着对方的手,他可以来上一场驱虎吞狼的戏码。 当然他并不确定那股冥冥中的存在是否会出手,更不确定对方能否克制身为源初种的梵天。 但既然有这么一线可能,以楚宁的性子,自然无论如何是都要试一试。 而以现在的结果来看。 毫无疑问的是,他赌对了! 不过梵天虽然被天道枷锁禁锢于灵台之上,但在她未被彻底炼化前,于楚宁而言始终是个隐患。 趁着她被天道枷锁压制,最为虚弱之时,楚宁强提起一口气,再次催动起了《七杀鬼业真经》的法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道枷锁的缘由,楚宁的法门刚刚施展,他便感觉到梵天灵魄中吸纳的怨念忽然被尽数抽离,她顿时更加虚弱,已然无法抵抗楚宁的炼化。 在她极尽恶毒的咒骂声中,她的身躯渐渐石化,代替之前那尊石像,转化为了楚宁的护道阴神……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岳红袖与魏良月睁开了眼。 同时,萦绕在红莲周身的滔天怨念也在这时散去,遁入了山体之中。 “成功了?”她站起身子,神色迷茫的问道,脸色却是略显苍白。 “身为魔物,你竟然畏惧黑潮?”魏良月看向她,神情古怪。 这处天地中的怨念最为恐怖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侵染了梵天体内的黑潮,而红莲方才所做的就是吸收怨念中的黑潮,以保证岳红袖可以在足够安全的情况下炼化此地。 只是这种理应与魔物相生相伴的黑潮,却似乎对红莲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可以看得出,此刻她的状况极不稳定。 红莲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这个刚刚见面就对自己颐指气使的女人:“姑奶奶和那些妖艳贱货可不一样。” “我只是对黑潮的抵抗力,要比你们这些寻常人强一点,但比不代表我喜欢这些污秽之物。” 魏良月点了点头:“确实与众不同。” 然后她又转头看向岳红袖,二人的目光交错。 “此地的怨念磅礴,你身为阴神,倒是可以尝试慢慢吸收炼化,对你日后益处无穷。”她微笑着叮嘱道。 岳红袖倒还是那处面无表情的模样,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却早已落在楚宁的身上。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魏良月眉头皱了皱,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岳……红袖。” 听闻这个名字的魏良月倒是松了口气,在她看来,眼前的女子比起那个“武青”显然更具威胁。 “你的……身体?”而这时,岳红袖则伸手指向了她,皱着眉头问道。 魏良月低头看了看,却见自己的身躯虚化得厉害,已经快要近乎透明。 她言道:“无碍,我这具身体本就是一缕投影至此神魂分身,如今力量耗尽,自然是要回归本体的。” 她说着,目光却也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端坐在不远处的少年,他的气息正渐渐平稳,显然是已经压制住了体内的源初种。 魏良月不由得松了口气,但转瞬又觉有些遗憾。 同心锁的力量需要许久时间才能再次恢复,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没说上几句要紧的话,便又要分离,也不知道下次相见会是何时…… 这幅愁容,同样被岳红袖尽收眼底,她问道:“你……也喜欢阿宁?” 也? 阿宁? 作为一位灵山山主,魏良月自然很敏锐的抓住了岳红袖这句话中的重点。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岳红袖也分毫不让,同样看着她。 二人的目光于半空中交汇,站在一旁的红莲只觉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刀光剑影在身前掠过,让这位衍生种的大魔一时间噤若寒蝉。 好一会后,魏良月忽然展颜一笑,主动结束了这场交锋。 她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武青”,嘴角上扬:“我大抵等不到他苏醒过来了,帮我给他带句话吧。” …… “所以,是红袖姐姐你炼化了此地,方才让梵天与此地的怨念隔绝的?”楚宁伸手摁在陆衔玉的肩头,伤口处那些黑色的物质顿时从其体内剥离,涌入楚宁的体内。 已经将那位源初种灵魄炼化成了自己阴神的楚宁,倒是可以利用她吸收少量的黑潮。 “嗯。”岳红袖点了点头。 而随着黑潮被剥离,陆衔玉的脸色渐渐红润,呼吸也变得有力了几分,楚宁心头一动想起了之前陆衔玉说过的话,他起身看向岳红袖问道:“红袖姐姐,你既炼化此地,可否用神识感知一番,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岳红袖自然不会拒绝楚宁的要求,当下便荡开神识,很快她便有了收获,随着她伸手轻轻一抚,眼前便有一道倒映着光影的镜面浮现。 在数条楚宁之前经过的长廊中,有共计十余道身影昏死其中,有的神情痴迷,有的面色悲愤,显然是沉浸在长廊制造的幻境中。 这些家伙正是镇魔司的那些甲士。 见他们没有性命之忧,楚宁也松了口气。 “待会离开时,你能将他们一同带出吗?”他又看向岳红袖问道。 “那个人……教了我办法。” “应该可以。”岳红袖道。 楚宁自然知道岳红袖口中那个人指的是谁,他不免有些失落:“师姐,她走了?” “嗯,她的身体……撑不住了。” “不过她……” “让我给你……带句话。”或许是之前被魔性污染过的缘故,岳红袖在说话上,始终不能如常人一般,这种长句她说得亦是断断续续。 “什么话?”楚宁赶忙问道。 岳红袖脸上露出些许古怪之色,然后深吸一口气,这才言道。 “她说……” “你和武青的事……她很满意。” “如果你能继续……这样。” “她可以……考虑答应。” “帮你完成……老侯爷的……遗愿。” 楚宁闻言,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古怪:“红袖姐姐,你是不是记错了什么?” “或者她是在说反话,你懂我的意思吗?” “就是有些姑娘,明明喜欢,偏偏说不喜欢那种反话。” “没有……不信……”岳红袖却很笃定的摇了摇头,又伸手指向身旁的红莲:“你问她。” 红莲则耸了耸肩膀:“她确实是这么说的,而且是笑着说的。” 楚宁的脸色愈发古怪,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这些日子在翻看那些记录奇闻轶事的藩国志时,是看到过类似的记载。 这世上确实有那么一小撮人,拥有那么一点楚宁无法接受,也无法尊重的癖好。 不过师姐帮了我这么多,既然这是她的要求…… 作为男人,我也只能选择包容她了。 楚宁在心底很是苦恼的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