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1 前言 谨以此书献给1996届中央工艺美院附中高一5班全体同学。感谢你们成为这部书的第一批读者。献给那时十五岁的自己——不可思议地在作业本上完成了人生第一部小说——此书的初稿蓝本。 【题记】 故事不到最后,还要继续坚守,忠于自己的战斗;爱若需要厮守,恨更需要自由,爱与恨纠缠不休。——成龙《拯救》 风吹过,我无法再退缩,你曾是我唯一的爱,失去后才知悲哀。推开窗,明天会怎样?我的心跳如同以往,渴望着热血飞扬。——超载乐队《梦缠绕的时候》 心碎,在扰攘的街,我的伤悲你没发觉,心碎,下着雨的夜,整个世界都在流泪,雨不怕风吹,梦不醒最美,你在我心里轻轻的飞,就让爱是一场不悔的沉醉。就让我永远都学不会离别。——范晓萱《深呼吸》 1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同样,对于身为环卫工人的老郑来说,这个时候也不能休息了。 凌晨五点。 此时无论宽阔街道亦或寻常巷陌几乎都还在安静着沉寂着,这个北方二线城市尚未苏醒。 天还没有亮,老郑已经打扫完了三条街道。 “哒哒!哒哒哒!” 一串清脆的响声传来,吓了老郑一大跳。 “这是谁家不懂事的小子啊?”老郑心想,“早就过完年了,这都开春了,怎么还放炮?更何况还是大早上起来的。”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老郑要打扫的第四条街。 老郑拿着扫帚一边扫着,一边便拐入了传来响声的那条街道。同时,那连珠炮般的响声依旧未停。 老郑五十多岁的人了,眼神有点不好,但是他还是分得清大物件的。他知道几百米之外,那闪着一盏红灯的,是每天早上他几乎都会遇到的运钞车。 他也知道,那运钞车是每天早上都会从百米开外的都市银行安定支行安定路储蓄所运走成箱的钞票去总行的。老郑更是和银行的几个工作人员以及运钞的几位小伙子混得特别熟悉——因为他们都是早起的人、勤劳的人。 那时还没有后来专业的振远护卫车队,运钞车只是一辆老式的“枫叶”。 然而,今天情况有些不一样。 老郑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他停止了打扫,拖着扫帚,慢慢走向那辆闪着红灯的运钞车。 正走着,老郑想明白了,他知道哪里不一样了:今天太安静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当他走到距离运钞车还有十几米的时候,突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惊呆老郑的,并不是满地的碎玻璃、也不是敞开后盖的运钞车、也不是被打开的空空如也的放钱的铁箱…… 而是——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人! 还有鲜血。 一滩一滩的鲜血。 老郑猝然明白了,刚才那像炮仗声音一样的响声是什么发出的了。 他转过身,拼命地跑走了。他只恨自己的岁数太大,腿脚还不够快。 一片狼藉的现场,又多了一把扫帚和一个提篮式的铁簸箕。 除了老郑,没有第二个目击者。 而老郑也不是真正的目击者。 毫无疑问,这里,是一起银行运钞车抢劫案的现场、一起凶残的暴力犯罪的行凶现场。 没有任何监控探头拍到在老郑到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因为那时,这个城市的楼宇和街道,还没有那么先进的设备。 因为那时,是1996年。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 2 2024年,秋。 “报告!” 小刘边说着,边朝着面前的这位中年警官敬了个礼。 同时敬礼的,还有她身边的年轻男民警小肖。 “哦?”邓然抬眼打量着面前这一男一女两位刚毕业的年轻警官,“你们两个小家伙,就是刚毕业的小刘和小肖吧?欢迎欢迎啊!一个小帅哥,一个小美女啊。不,确切地说是小警花。” “所长好!”小警花小刘一个立正,又要敬礼。 “唉呀唉呀,没有那么多礼节,没有那么多礼节。”邓然乐呵呵地说着,回了个警礼,“一会儿跟所长敬礼去。” “啊?您不是所长啊?”小刘调皮地笑了笑,看着面前这位笑容可掬的大叔,“您都二级警督了。” “几级也不代表我是所长啊。”邓然笑着说,“我是教导员。我姓邓,你们就叫我邓叔就行。或者叫哥,我也没有意见。” “别别!那哪行啊!辈分可不能乱了。”小肖笑着说,“邓教导员您好!” “欢迎欢迎啊!”邓然跟二位年轻的民警握了握手,“走吧,我带你们去见真正的所长。” “我们还真以为您就是彤彤所长呢。”小肖说。 “对!就是传说中的大英雄彤彤所长。”小刘跟随着邓然,边往楼上走,边说道,“按岁数来说,我们是不是也得管彤彤所长叫大叔了?” 邓然在前面走着,哈哈大笑起来,说了句:“看吧……” 两个警院刚毕业的小警员面面相觑。 走到二楼,邓然指了指尽头的一间屋子说:“那就是所长办公室。我就不陪着你们俩了,你们两个小家伙自己去向彤彤所长报到吧。” 两位年轻民警点了点头,向所长办公室走去。 走到门口,小刘礼貌地敲了敲门,喊了声:“报告。” “请进。”里面一个声音传来。 小肖推开屋门,两位年轻警官往屋里观瞧。 干净明亮的办公室里,桌子后面正坐着一位警官,他抬起头,望向门口的两位年轻民警。 六目相对,小刘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位警官。只见他年约四十岁左右,依然显得面目清秀。想必在年轻的时候,也一定是一位帅哥。 “啊……这……”小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师、师哥,您好。请问彤彤所长在吗?” 小肖也同时说了一句:“师哥您好。我们是来向彤彤所长报道的。” 那位“师哥”哈哈大笑了起来:“见到所长叫师哥,这辈分可全乱了啊。” “啊?”两位年轻民警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然,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您、您、您就是彤彤所长?”小警花吃惊地问。 “啊!对不起,师哥……啊不……对不起,所长,我们没认出来您。”小肖更是同样惊讶地说。 小刘点点头,忙说道:“我、我们不知道您这么年轻,我们还以为你已经五十多岁了,是叔叔辈儿的了,没想到竟然是个是个……” 彤彤笑道:“没想到是个哥哥,对吧?我今年五十一了,完全可以当你们叔叔了。” “我的天哪!”小肖叹道:“所长,您是怎么保养的?” 小刘笑着轻轻一捅小肖:“这话该我们女生问才对吧?” “所长,关于您的传奇故事,我们在警院的时候就有所耳闻了,而且是一代一代的师哥师姐们都在传,您简直就是一个传奇的人物。”小肖说,“可是、可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您竟是这么年轻,或者说竟显得这么年轻。” “那我该是什么样子啊?”彤彤微笑着问,“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还是弓着背,弯着腰?” “不是不是不是,所长,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小警花解释道,“我们是说,你有那么多的传奇故事,但是现在看来,您就像一个帅哥偶像一样,这跟您那么多的大英雄事迹对不上啊。” 彤彤笑着挥了挥手:“对不上就对不上吧,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对。好了,小家伙们,在我这儿报到就算结束了。我刚才好像听见,是邓教导员带你们过来的?好吧,一会儿再让他带你们去人事办公室签个到,办个手续,你们就是我们所正式的警员了,啊不,确切的说是实习警员。” “是!” “是!” 小刘和小肖异口同声地答道,再次同时立正敬了个礼。 “小邓!小邓!小邓!”彤彤喊道。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邓然的唠叨:“当着孩子们的面,不要叫我小邓,多没面子呀。” 说着邓然便走了进来,嘴里还继续唠叨着:“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面嫩呢。” “所以,你是成心让两个小家伙单独来找我,而不带他们进来,对吧?”彤彤笑道,“你怕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还是给他们玩个悬疑剧?” 邓然笑着不说话。 小肖却看着彤彤笑道:“一开门,我俩还以为您是所长助理呢。” “是啊。我俩还纳闷儿呢,”小刘接道,“这个所长助理居然是一级警督的警衔。” “我要什么助理啊?”彤彤笑道,“要助理的话,也就他一个人,就够了。他是我二十多年的助理。” 说着,彤彤指了指邓然。 “或者确切说,”邓然笑着补充,“我们两个二十多年来互为助理。” 警花小刘点头说道:“明白!这就叫兄弟间的肝胆相照。” …… 三楼走廊里,两个小警员随着邓然往人事办公室走。小刘轻声问:“邓教导员,有句话,我不知该问不该问。” 邓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小刘微笑道:“小姑娘,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一定要问,为什么我像个老头子,而所长彤彤却那么年轻,对不对呀?” 小肖忙替小刘解围:“看您说的!您也不是老头啊,您只不过是显得……”他想了想,“显得更加成熟一些罢了。” “你们那个意思是所长不成熟?”邓然接道。 “不是不是不是!我们哪敢这么想啊!”小刘说,“只不过,为什么、为什么所长显得那么年轻呢?” 邓然神秘地笑了笑:“让我该怎么说呢?人,不一定有沧桑的经历,就会产生沧桑的面容。” 小刘点点头:“话倒是这个理儿,可是,所长是怎么保持‘冻龄’的呢?或者换句话说,他刚才真的吓到我们了,好像只有男演员男明星男歌手或者说名模才会保有这种不老的容颜。” 邓然背起了手,望向走廊的窗外,叹了口气,说道:“一个人的心里,如果有些事情一直装载在内,有时,是会让人显得更年轻的,比如说,爱情。” “我的天哪!”小肖惊叹,“您这话可真太文艺了!不像您这代人说出来的。因为据我们所知,彤彤所长的经历都是一些刀光剑影的英雄事迹。而似乎这样的英雄和爱情浪漫是不沾边儿的呀。” “谁说的?”小刘瞥了一眼小肖,“自古以来爱情、浪漫,就和侠客英雄是捆绑在一起的。作家海岩曾经说过。没有爱情的故事就不叫故事了。我说你呀,那些金庸你都白看了?” 小肖笑着说:“坏了坏了,咱们跑题了,这不像咱们三位民警该说的话题吧?” 邓然笑了笑,说:“没关系,咱们也是普通人啊,一样有爱情,一样有喜怒哀乐,也同样有爱情故事。就算是金戈铁马的人生也不例外。” “刚才您说,所长是因为爱情才保持这样年轻的容颜的?”小刘不解地问。 邓然又看向窗外,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者我该这么说,一个人如果心里有对爱情的憧憬和等待,他就不会变老,也许是这样的。” 这最后一句,邓然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两个青年听的。 “因爱生忧,因爱生惧。”小肖嗫嚅道。 小刘也点点头,轻轻接道:“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惧。” 邓然突然转过头看着两个小家伙,吃惊地说道:“我的天哪!你们两个小家伙还知道这些?你们不是警院毕业的吧?你们是中文系毕业的吧?” 小刘“噗嗤”一声笑道:“您先别管我们哪毕业的,我们的邓叔啊,我们就想听您讲讲,彤彤所长的这个浪漫故事。” 小肖也忙点头:“是,是,对对!” “先上班!先报到!”邓然正色道,“现在是上班时间,等下了班,邓叔我自然会给你们讲这个故事,当然,有一点啊,不能让彤彤所长知道!你们要明白,那将是我偷着给你们讲的。” “那么,这个故事到现在结束了吗?”小刘问。 “问得好,”邓然点点头,“关键就在于这个故事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哇噻!那还是一个悬疑剧了。”小肖接口。 邓然转过身,又带着两个小警员往人事办公室走去,边走边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故事,起始于1996年,那时我和彤彤所长都是二十三岁,你们两个小不点儿,想必,那时还没有出生吧?” ------------ 3 凌晨五点。 彤彤甩出了手里的最后两张牌:“俩王!服么!” “我跟两个!”小邓也举起了两张牌要甩出去。 “你歇菜吧你!没见我都没了吗?”彤彤摊开两只空空的手说道。 “成!你‘说瞎话’高手啊!”小邓说着,把手里的一把牌扔到了桌上。 “说瞎话也得分对谁,对你,我就总说瞎话,但是对别人,我就不能说瞎话。”彤彤一脸坏笑看着小邓说道。 “对,比如对你们家莎莎,是吧?”小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你就不能说瞎话。” “你是没有女朋友啊,等你置身于爱情你就知道了。”彤彤说,“对自己所爱之人,一定不能有所隐瞒。” “那也分情况吧,”小邓一边做着没有伴奏的广播体操一边说,“我怎么听说,有时对爱人撒谎,才是真正的爱,什么时候你不对她撒谎了,她也不对你撒谎了,那就是不爱了。” “你这套歪理邪说都听谁说的呀?” 彤彤说着也起来伸了个懒腰,同时望了望天花板,小声问道:“所长是不是又弹了一夜的琴啊?” “那必然是啊。”小邓也望向天花板,“就咱们仨在所里值夜班,咱俩玩儿牌,咱们这位摇滚艺术家还不在他屋里闭门造车?” “与其说是闭门造车,不如说是闭门造音乐。”彤彤苦笑着摇着头,“要说也真是奇了,老周一个派出所的所长,居然天天抱着吉他弹,还跟摇滚圈的那些长发披肩的哥们们称兄道弟。他就差登台演出了。” “与其这样老周还当什么民警呀?”小邓也打趣说,“干脆留起长发,晚上也去那些酒吧啊歌舞厅啊唱摇滚去得了。” “你以为他不想啊?”彤彤说,“走吧,咱俩上去欣赏欣赏摇滚艺术去吧,然后等接班的同事们来了,咱们仨吃早点去。” “吃早点倒是次要,我是不饿,就是困,打了一夜的扑克牌,现在只想睡觉了。” 小邓说着又伸了个懒腰,跟着彤彤后面朝楼梯走去,又唠叨了一句:“一夜无话,这会儿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你别乌鸦嘴啊。”彤彤回身点指着邓然说道:“咱们当片警的,是盼着不出事,不是盼着出事。” “你自己别出尔反尔啊,当初咱俩在警校的时候,你可一直立志要当一个公安英雄,天天跟我说,想破大案要案。”小邓也点指着彤彤笑着说,“记得那会儿你最爱看《福尔摩斯》,你不是跟我说过想当中国版的福尔摩斯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彤彤登上楼梯说道,“真到了派出所了,好像整个人都变得慵散了。” “所以就是说嘛,当初警校毕业,你不说把脑袋削尖点去分局或者市局,到刑侦当一名刑警,非得跟着我这个没志气的人,服从分配来派出所,枉费了你这么一个大才子。”邓然边说边苦笑着摇摇头。 “行啦,别奉承我了,你听这琴声,我倒真觉得枉费了老周这么一个大才子是真的了。”彤彤笑着说。 哥俩走到所长办公室门前,只听见里面传来了悠扬的琴声以及所长老周的吟唱。 “人们说有一种感情,从来没有人能说清,你对我说那就叫爱情,你说爱是一种梦境,两个人在快乐中交融。多少次从梦中惊醒,那种感觉无法说清。你我好像独处风雨中,爱着你,我依旧冰冷,拥抱你,却忍受着陌生。你的话我听不懂,你的表情我永远看不清。” 小邓猛地推开所长室的门喊道:“所长!周所长!又在创作啦?” 已经有些中年发福的周所长抱着吉他,正沉醉于音符和歌词之中,被突然闯进来的小邓吓了一大跳:“哎哟我的天,你再吓出我心脏病来。你们哥俩不是在楼下值班室玩牌呢吗?上来干嘛?” “上来欣赏您的摇滚艺术啊,我们的摇滚音乐家。”彤彤也走进屋,笑着补充,“怎么,所长,这又是您新创作的歌曲?听歌词好像还是首爱情歌曲?不好不好,太深情了,怎么听怎么也不像您平常玩的那叫什么?不锈钢?” “还铝合金呢。” 老周把抱着的木吉他放到一边的床上,站起身说道:“那叫重金属,英文叫heavy metal。那是一种源自西方……唉呀,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呀?说了你们俩也听不懂。” “那您今天这个是?”彤彤走到老周放琴的地方,用手指拨了拨琴弦,琴弦发出悠扬的音符,“您今天这个叫什么?” 所长老周拿起桌上的茶缸子,喝了一大口浓茶,缓缓说道:“刚才你们听见的这个可不是重金属,当然了,也不是我的原创作品,他确实来自摇滚乐队,是中国的摇滚乐队——轮回乐队的一首著名歌曲,歌名叫《爱情》。其时轮回乐队也属于重金属乐队,但是难得有这么悠扬抒情的作品。” “听说过听说过,”彤彤点点头,“好像他们还有一首特别带劲的音乐叫《烽火扬州路》?” “成啊你!”所长老周上下打量着穿着一身橄榄绿警装的彤彤,“也挺懂得啊。” “我们当然多多少少得听过一些了。您别觉得我们警校毕业的小不点儿一天到晚的总在军化管理中好像两眼不闻窗外事似的,我们也听摇滚。”小邓乐着说。 “你们听音乐我知道,”老周说,“但是我以为你们年轻后生只知道四大天王呢。” “四大天王不太熟,”彤彤说,“托塔李天王我倒真知道。” 一旁的小邓噗嗤一声乐了起来。 “行啦行啦行啦,”周所长挥了挥手,“别跟我这儿耍贫嘴了,你们俩上来到底干嘛来了?” “叫您收拾收拾,一会儿咱们仨一起吃早饭去。” “年纪不大,臭毛病不少,”老周看着说出这句话的小邓,“这刚几点啊?接班的同事七点才到呢。看你们俩精瘦精瘦的,还挺爱饿。” “您可冤枉我们哥俩了,”小邓说,“就在刚才上楼的时候,彤彤还说呢,期盼有什么大案要案发生。” “那是你!”彤彤瞥着邓然,“你这乌鸦嘴刚刚说过什么?一夜无话大清早别来什么事情。”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让三个人同时一惊。 那是放在老周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是与楼下值班室连通在一起的。有紧急情况时,楼上楼下两个电话会同时响起,但大多时候,都是楼下的值班警员去接。 “你个乌鸦嘴。” 彤彤点指着小邓,皱起眉说:“看看,果然来事儿了吧。” “不是,这也太神奇了吧,我这话还没落地呢,这电话怎么真叫起来了?”小邓也惊叹道。 “行了,别磨叽啦,赶紧接吧。”老周指了指那部红色的电话,“一准是110报警台转过来的,也肯定是紧急情况。” “我大概能猜到了。”彤彤微笑道,“肯定是大清早,有坏小子在放鞭炮,扰民了,被街坊四邻报了警。你们刚才没听到几声鞭炮响吗?” “那可不是几声,我听着像挂鞭。”小邓边走向电话边说。 “我弹着琴都听到了。”老周说,“但是以我的经验,我怎么觉得不像是鞭炮声,倒像是……” 这时彤彤已经抢在小邓之前拿起了电话听筒,说道:“您好,安定路派出所。” 所长和小邓同时看向了彤彤,只见他攥着听筒没有说话,脸上的微笑却逐渐消失,变得越来越凝重,眉头也皱了起来。 “什么?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地点是哪里?都市银行安定支行?我的天……好好好,我们马上到!” 老周感到哪里不对劲了,一把抢过了彤彤手里的听筒:“喂喂,我是所长老周,有什么情况?好,明白,我们现在三个人,马上到。” 一旁的小邓再也无心打趣,一把抓住彤彤的胳膊,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彤彤嗓音干涩地说道:“银行运钞车抢劫案,就在刚刚。有人员伤亡。” “什么?”小邓瞪大了眼睛,“也、也、也、也就是说,我们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不是鞭炮?” “对!”彤彤点点头,“是枪声。” ------------ 4 派出所的212吉普车几乎是跟分局市局的警车同时到达现场的。 由于银行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安定路派出所的管界,离得也近,因此所长、彤彤、小邓他们驾车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赶到了。 时间尚早,还没有到上班的早高峰,所以围观的群众并不多,现场也基本没有被破坏。 市局分局的刑侦干警们下了桑塔纳警车后就直接扑向现场进行勘察,也顾不得向三位派出所片警打招呼。而对于老周、彤彤、邓然三位派出所警员来说,发生这样的案子,他们在现场的工作也只是在外围进行看守,疏散群众,不让无关人员进入。 彤彤和邓然一起拉着警戒线,而老周则在一旁用步话机低声与所里刚刚赶来的警员交代着工作。 彤彤边拉着警戒线边回头朝现场望去。 伤员以及被抢救过来的人已经早于他们到来之前被救护车拉走了,而死去的人们,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则被盖上了白布。有刑侦人员拿粉笔沿着一滩滩的血迹,在画着人形的图案。 正如第一目击者、现在依然浑身发抖体如筛糠坐在一旁被刑警询问笔录的清洁工老郑所看到的一样,现场可以说一片狼藉。 并且极其惨烈。 银行的门大敞着,门前一辆遍体鳞伤的“枫叶”中型面包车也是四门大敞。前挡风玻璃以及两旁的车玻璃几乎全被打碎了,碎玻璃碴铺满了一地,洒在血液之中。而本该密封的箱式货舱,后盖也敞开着。 车身上布满了弹痕。 彤彤向车内望去,见负责专款的铁箱子也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运钞车顶部的那盏红色警示灯依然在闪烁着,给这悚人的、触目惊心的景象更增添了几许不忍卒睹的惨烈气氛。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煞白刺眼的镁光灯不断的闪烁,那是刑侦人员在用相机记录现场。 几位年纪较大的刑警一边围绕着运钞车看着现场一边听旁边的警员在介绍情况。彤彤知道,他们是两级刑侦部门的领导。 彤彤望着这一切,惊呆了,这是他从警以来赶上的第一起大案,而且是如此残酷的大案。并且他现在就正身临现场。 望着眼前的一切,以及警戒线内忙碌的刑侦人员的身影,彤彤突然浑身一颤,似乎他的任督二脉被打通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他的体内和血液中流动,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种渴望战斗的感觉,那是出于身为一个民警该有的职责所在。望着这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犯罪现场,彤彤已经在脑中开始幻想他把犯罪分子们逐个绳之以法的景象了,想着想着,便入了定。 “都往后靠,都往后靠,别看了别看了。”小邓一边疏散着围观的为数不多的群众一边口中念叨着。他们大多是早早起来为了赶班而提前出发的人们,或是附近被惊动了的早点摊的摊主。 邓然走向彤彤,却忽然发现,彤彤并没有像他一样在维持现场秩序,而是呆呆地面向案发现场。运钞车的顶灯以及周边刑警们开来的警车上,不断闪烁的红蓝相间的警灯的光芒映照到彤彤脸上,让这个年轻而英俊的派出所民警的面庞多了几分男人的坚毅。 “嘿!哥们儿!醒醒嘿!怎么了你?”邓然推了推彤彤的肩,“惊呆了?还是吓傻了?小帅哥。” 彤彤这才如同突然醒来似的看向小邓,说道:“没事没事,我只是……走神了。” “走神了?倒不像。”小邓说道,“你刚才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我在你脸上,就能看出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别闹,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是怎么着?”彤彤苦笑了一下。 “别说的那么恶心。”小邓说,“咱俩认识多少年了?论哥们多少年了?同学多少年了?不说穿开裆裤长大的吧,也可以算是发小了吧?现在又是战友。你肚子一叫唤,我就知道你想吃什么菜。” “那你说说,我想什么呢?”依然望着现场的彤彤问道。 “我替小邓说吧。”所长老周拿着步话机走了过来,“彤彤啊,刚才你那个样子我也看到了,是不是内心中警界英雄的形象又浮现出来了?是不是有了一种这一两年被派出所片警身份所埋没的感觉?刑警情结又在你脑中浮现出来了?我一直就想,你和小邓两个警校的高材生,明明有被保送到警院的机会,你们两个却双双选择了派出所,确实屈才了呀。看,后悔来我这儿了吧?” “那倒真不是。” 小邓嘿嘿一乐说,却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问所长:“我说,所长,那您说我们哥俩,或者说咱们仨吧,有没有机会参与这个大案要案的侦破呢?” “剧院下班——没戏。”所长老周用了句俏皮话,“虽然案发地是咱们所的管界,但出现这样的大案要案,真正唱主角的,就是市局刑侦部门了。而咱们所要做的,顶多就是维持现场秩序,在后期的调查之中,协助一些外围的小调查,而真正的刑侦工作,跟咱们没有丝毫关系。” “凭什么呀?”小邓调皮地说道,“同样都穿着一样的警装,怎么咱们派出所的就不能参与刑侦工作了?” “也不是不能,”老周也望向勘察现场,说道,“你有你的刑侦工作,抓个小偷小摸啊,抓个小痞子啊,抓个卖盗版盘的呀,等等等等……这些,按说,也不能说不是刑侦工作,对吧?” 彤彤依然望向现场沉默不语,小邓却说个没完:“这活儿我们哥俩可没少干,虽然来派出所才一年多,但是一天到晚都在跟您说的这些家伙打交道了。问题是,这样的所谓的刑侦工作它不刺激呀。” “这会儿知道找刺激了?早干嘛来着?”老周一瞪眼,“我不拦着你,现在你去加入人家还来得及。” “您别拿我打岔了,”小邓嬉皮笑脸的,“我就是随便一说,您看看这位!都入定了。” 老周叹了一口气,好像是向哥俩提问,又像自言自语:“咱们派出所的工作核心是什么?” 小邓没有开口,但半天沉默不语的彤彤却说道:“以户籍管理为基础,以治安管理为准绳。” “还是的呀!”老周伸出左右手拍了拍两位年轻民警的肩膀,“既来之,则安之,不安之?去那边。” 说着老周抬了抬下巴,点了点案发现场。 两个小时以后,天光已经大亮,此时更多的分局市局刑侦力量不断增援而来,而安定路派出所的警员们也来了大半,接替老周彤彤小邓的工作。 这意味着,他们“爷仨”可以收队了。 “接下来的故事,”老周说,“就不是咱们来写了。” 彤彤和小邓随着老周走向212吉普车。这时彤彤自言自语了一句老周和小邓都没有听见的话。 “我却觉得后面的故事,也会由我们来书写,并且我们会成为这故事中的角色。也许还是主角。” ------------ 5 “你们看看人家市局分局的刑侦警员。” 邓然对一屋子的派出所同事高声说道:“人家‘大哥大’都用上了。可咱们这儿呢?除了还是转盘拨号的电话机,最先进的通讯工具,也就是咱们腰带上的BP机了。这都1996年了!听说在北上广等等地方,人家的刑侦工作,都进入什么英特奈特互联网时代了。再看咱们所,连台电脑都没有。” “想玩电脑啊?想上网啊?你也去分局啊!你也去市局啊!你也去北上广啊。”警员小赵打趣着,“你有个寻呼机就不错了,还是所里发你的,汉显的,你还要怎么样啊?” 一屋子民警哈哈大笑了起来。 “要说咱们这儿确实科技跟不上,”邓然继续说,“就说我和彤彤、老周去的这个现场吧,堂堂的银行,居然连个闭路电视都没有。” “瞧你那个词汇用的,早就过时了!”民警小钱说,“那叫闭路电视啊?那叫监控摄像头,一些大城市已经用上了。学着点儿!” “你懂的多,你懂的多,你们都比我俩懂的多。”彤彤笑着走了进来。 “呦呦呦,这还不爱听了。”小赵笑道,“瞧你们哥俩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干脆你们俩结婚得了。” 一屋子民警又都笑了起来。 “我可不敢要他,”小邓笑着说,“先不说我们两个老爷们怎么结,单说,彤彤他们家的莎莎也得杀了我。” “说起这个,要说彤彤和他们家莎莎,那可真是一段浪漫的邂逅啊。”小赵说道。 小孙补充:“何止浪漫邂逅啊,简直就是电影里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啊。” “得了得了得了,你们别拿我打岔了。”彤彤笑道。 “呦呦,你看你看,还脸红了,”小邓说,“一提起莎莎,一提起爱情这件事儿,咱们这位英俊大警官就变成了个娇羞含蓄的小姑娘了。” “他不像小姑娘。”所长老周走了进来,“但是我有预感,他今天晚上得去见他的那位小姑娘。” “没错!”全体民警异口同声地笑道。 “我先不管你们各位要去见谁,或者各自有什么约会,现在都给我严肃起来,”所长老周说道,“之所以把你们大家都召集到咱们所的会议室,就是因为咱们现在要开一个全所会议,传达一下上级部门的指示。” 会议室内的民警们立刻停止了嬉笑,围着长条形的会议桌坐了一圈,静等着所长说话。 老周先将一沓打印好的文件让大家分发下去,然后坐下来,对全体警员说:“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我就不多说了,这几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当时就是我、彤彤、小邓,我们仨接的警。” 一旁的教导员老李苦笑道:“所长,这回这个案子全市出名了吧?” 老周也苦笑摇头道:“何止啊,这么几天在全省乃至全国都轰动了。咱们市没被评为全省先进城市,这一回倒是在全国出名了。” 会议室内传出一片叹息之声。 “好了好了,咱们言归正传啊。”老周说道,“材料大家都已经拿到了,这是市局分局两级部门分发给包括咱们所在内的所有派出所的。上面也有案情的简单介绍。虽然如此,我还是简单复述一下。这起特大银行运钞车抢劫杀人案件,发生在三天前,也就是3月12日凌晨5点左右。非常不幸的是,两名银行工作人员及两名押送员均已牺牲。万幸的是,有一名幸存者,那就是银行的小保安。他虽然身中数弹,但是不致命,还是被抢救了过来。虽然刚刚从昏迷中苏醒,但是从他的只言片语,我们已经了解到了当时的大致情况。劫匪、或者说悍匪吧,一共两名,均武器装备精良。一人手持一把微型***,另一人手持***枪。分别是九毫米口径和七点六二毫米口径,枪的型号,技侦部门还在确认。两名歹徒均蒙面。事发时,银行的工作人员正在将钱箱放入运钞车后的铁柜,或者确切说当时铁柜已经关上,被锁上了。恰在此时,歹徒们的汽车,不知从哪里出来,停在了运钞车的前边。两名歹徒下了车,不由分说就开了枪。两名运钞员当场死亡,身在车后、正在装箱的两名银行工作人员,也在猝不及防中身中数枪。运钞员是被微型***打死的,银行工作人员,经我们调查,是被手枪打死的。而那位负伤的小保安还是履行了他的职责,他举着橡皮警棍就要往上冲,可我们大家都知道,拿橡皮警棍在子弹面前有什么用呢?据小保安说,那个拿手枪的歹徒不由分说就朝他开了枪。万幸的是,只有他一人穿着防弹衣,他中弹的部分,只是腿胳膊以及小腹,因此幸存了下来,才留下了这些宝贵的线索。几名牺牲的工作人员,市里已经准备追认为烈士了。而对小保安的嘉奖,也是必然要有的。当然这都是后话。现在回到案情,据小保安回忆,作案的两名歹徒,体貌特征如下——持有微形***的那个是一个胖子,虽然胖,但是身手矫捷,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且多次犯案的惯犯。而持有手枪的那个,据小保安回忆,却恰恰相反,他的个头非常瘦小。而从面罩下露出的脖颈处以及手臂则能看出,此人的皮肤蜡黄,给人一种病病殃殃的感觉。尽管如此,这个小瘦子还是极其的冷静残忍。现场共发现弹壳二十余发,其中微型***的十几发,手枪的有七八发。至于弹道弹痕的比对,那都是市局刑侦部门的事儿了。但是需要说明的是,根据子弹壳底部的编号,已经断定,这一批子弹并非国内生产,而是来自境外,更确切的说,是来自南部境外,也就是越、老、柬、缅等地。哦对了,还要补充一点——至于歹徒们使用的汽车,据小保安回忆,那是一辆红色的‘尼桑公爵王’。虽然没有顶灯,但从车门上的字可以看出,那是一辆比较高档的出租汽车,也就是两块钱一公里那种。市局分局排查了最近丢失的所有出租汽车,基本确定案犯用的出租车是国仁出租汽车公司在两周前丢失的一辆出租车。当时一起失踪的还有这辆车的司机,司机张栋在汽车丢失几天后被找到,是在郊区的一个地窖里,所幸还没有死亡,但已经奄奄一息,现在还在医院重症病房中昏迷,无法说话。但由此可以分析的是,歹徒们正是抢劫了这辆公爵王出租车,用该车准备和实施作案。一天以前,在郊区的山里发现了一辆被烧毁的公爵王汽车,通过车架上的编号已经确定,该车就是歹徒们行凶和作案时使用的车。由于车辆已被严重烧毁,从车上没有提取出任何有用的证物,只有两个没完全被烧化的头套,但那上面已经提取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老周端起桌上的茶缸喝了几口,继续说道:“以上就是市局分局给我们发来的情况通报。而我们下属的各派出所所要做的就是根据通报上的内容协助两级上级部门查找线索。当然了,我们不是专案组,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日常的工作之中,比如说治安事件啊、比如说户籍走访啊等等等等工作中,一旦有了蛛丝马迹,立刻向所里进行汇报。当然了,像现在这些有限的线索,我们不可能逐家逐户的去摸排,毕竟我们这个城市,也有几百万的人口。逐家逐户的去寻找,如同大海捞针。所以市局分局给我们传达的指示就是,在平常的工作中留意观察留意细节。我的话讲完了,大家把材料分别拿回去研究一下,现在散会。” 所长和教导员站起身,走出了会议室,在场的民警们则互相议论了起来。 小邓拍拍正在看材料的彤彤的肩膀打趣道:“哥们儿,看见没有,你的英雄梦就要实现了,你不是在案发那天还想进入这个案子吗?这不机会就来了?” 彤彤依然盯着材料,摇头苦笑道:“哪那么容易啊?刚才所长也说了,就这么点线索,找到那俩家伙,那可真是大海捞针。” 这时他们听到旁边有民警同事说道:“从发案到逃跑,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这俩孙子绝对精密的踩过点。” “那是肯定的呀。”旁边一位民警也说,“而且有直接的目的性,就是直奔钱来。杀、抢、走人。啊对了,他们抢了多少钱来着?” 邓然拍拍材料说:“瞪那么大眼睛看什么呢?这上面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吗?贰佰万人民币,外加十万‘美刀’。” 几位民警同时啧啧咂舌:“以咱们这个工资,这辈子也挣不出来啊!” 的确,在1996年,这个数字可以堪称一笔巨款。 “他们要这么多钱干嘛呢?”彤彤自言自语。 “那还用问,”小邓接口说,“当然是花天酒地了。进入九十年代以来,这种恶劣的银行抢劫案,屡屡发生。的确,改革开放以来,一部分老百姓,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致富了,但是同时还有一帮人渣,在金钱的诱惑之下企图不劳而获一夜暴富,于是歪点子就来了。当然啦,像这起案子的歹徒们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歪点子,简直就是穷凶极恶。” 彤彤轻轻摇摇头,说道:“我却觉得他们抢劫银行运钞车,抢劫了这么多钱,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花天酒地,应该还是会拿这些钱作一定的用途。” 邓然点点头,问道:“你的意思是拿它投资做生意。” “差不多,”彤彤说,“但正如单田芳先生评书里常说的——‘菜无好菜,酒无好酒’,这些歹徒们做的,也绝不是什么好生意,绝对是那种见不得人的。” “好吧好吧,”小邓说,“那么就看你这个福尔摩斯怎么大显身手了。发挥你热度的时候到了。” 一旁的民警小孙却笑道:“他呀?他先别在案件上发挥热度了,他先去对他家的莎莎产生热度吧。” 一屋子民警再度大笑了起来。 “都该干嘛干嘛去。”彤彤站起身苦笑着挨个点指,“都没事干了吧,都去查案去,别拿我打岔。” “呦呦呦,听不惯啊?”小邓说,“谁让您老先生的爱情故事已经传遍了全所了呢?” “那还不是你传的?明天我就修理你,你看着吧!”彤彤笑着点指着邓然。 “对,没错,我静等着明天你来修理我,但是今天,你先完成你的爱情故事去吧。真应该让周所长用吉他给你弹一曲《爱的罗曼史》,作为你们约会的背景音乐。” 又一阵轰笑声传来。 彤彤,这个英俊的青年民警,竟有些脸红了。 ------------ 6 2024年,秋,傍晚。 “哦,我大概知道了。” 面对着热腾腾的火锅,警花小刘根本顾不上动筷子,却一直在叽叽喳喳。 “原来神秘的彤彤所长,他到现在还长得这么年轻,真的如教导员您说的,是因为心中有爱情啊!您快说说,这段罗曼蒂克的故事。”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坐在她身旁的小肖说,“这么多天来,天天闹着要让教导员给你讲彤彤所长的故事。好不容易今天下班,咱们仨聚到一起,吃着火锅听教导员讲故事,你口口声声说要安静的聆听,刚才教导员一直在说,你的嘴也一直没停,一直在插嘴,太没礼貌了。” “没事儿没事儿,小姑娘嘛,都这样。”教导员邓然笑着挥挥手,“你们俩也别光听我说,吃着吃着,动筷子。” “教导员,您看她,别的没兴趣,只对人家的爱情故事有兴趣,多八卦呀。”小肖笑道,“放着那么刺激的案件,她都没往心里去,却老想着彤彤所长的故事。” “那当然!人家帅呀。”小刘笑着瞪了一眼小肖,“你别看彤彤所长的岁数能当你叔叔了,但是比你可帅。” “哎!我说咱们别跑题好不好?”小肖说,“先听教导员把故事讲完。” 邓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那可没戏了。你们想今天在这一顿饭之间让我把彤彤所长的故事讲完简直是天方夜谭。这段故事还长着呢。你们琢磨啊,从1996年讲到2024年,这一顿饭的时间够吗?” “哦,我们明白了。”小警花说道,“您是想如那说评书一样给我们讲这个故事,对吧?顺便咱们还能吃很多很多顿的好吃的,那您放心,我们俩请您。只要您把故事讲完。” 邓然继续哈哈大笑着:“别闹了,小警花。就你们两个小家伙,那点实习工资,够请我几顿的呀?我呀,就慢慢的讲,你们呀,就慢慢的听。讲到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只要一有空,我就会给你们讲。但是有一点啊,不能让彤彤所长知道。再有,心里不能一直想着听我讲故事,工作最重要。尤其是你们两个刚毕业分配来的年轻民警,一定要努力表现。还有,你们两个不是在警院的时候,就常常听到彤彤所长的故事吗?想必,他在你们年轻后生的眼里,已经是大英雄了。说句不恰当的比喻,他在你们眼里已经是偶像了吧?” “那当然!”警花小刘随口而出。 小肖忙补充道:“当然,您也是,您也是。” 邓然笑着挥挥手:“得了吧,就别给我这老头子脸上贴金了。固然,我们两个是几十年的朋友,更是战友,但是发生在彤彤身上的故事可比我的精彩多了。假如写成小说的话,我只是一个配角。而真正唱主角的,却是你们的偶像。” “那您快继续啊,那您快继续啊!”小刘说道。 “不要催!”小肖皱起了眉头,“在警院时你就咋咋呼呼,到现在你还咋咋呼呼,你说你把这种咋咋呼呼带到今后的工作中,你可怎么办?” 小刘杏眼圆睁,假装嗔怒道:“呦呦呦你还当上领导了?人家教导员都没批评我,你先数落我。” 邓然望着眼前这两个可爱的小活宝,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八年前。他从面前这两张年轻的面孔上,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彤彤。而现在的自己,岁数比当年的所长老周都要大了,白发已经占了三分之一。转念又想到他的半生好友彤彤,心中不禁也感慨了起来,于是小声哼唱了一句当年红极一时的流行歌曲的歌词。 “我已经变得不再是我,可是你却依然是你。” “哎呦,这不是刘欢老师唱的那首老歌吗?”小肖惊叹道,“从邓教导员您的嘴里唱出来,还真别有一番风味。” 邓然笑道:“别拿我老人家打岔了,荒腔走板还差不多。” “我好像记得,”警花小刘说道,“这是当年一部很红的电视剧的主题曲,可这首歌是歌唱爱情的呀,而且听上去还挺悲凉的。” 邓然拿起面前的饮料喝了一口,自言自语:“要不是下班时间警员喝酒需要报备,我今天给你俩讲故事,就伴着一点酒精的刺激了。算了,饮料也挺好。” 他又抬起头,望向小刘说:“闺女,你刚才说什么?” 小刘说:“哦,我是说,您哼唱的那首好像叫《千万次的问》吧?应该是歌唱爱情的一首歌。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邓然点点头,缓缓说道:“对,是想起了一段爱情故事。但不是我的故事,而是刚才你们所期盼听到的、发生在彤彤所长身上的爱情故事。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一段看似以浪漫开头的爱情故事,竟和我同步讲述的运钞车抢劫大案纠缠在一起。甚至,用一句文词儿说……该怎么说来的?” “剪不断,理还乱。”小刘轻声接道。 “对。”邓然点点头,“就是这句。” 说罢,他眯起了眼睛,望向远处,进入了回忆。 ------------ 7 中湖。 这里是这个城市中心最著名的景区,繁华闹市中的一缕静谧。虽然不比杭州的西湖或北京的昆明湖,却也独有一番美丽和恬静。 晨间,这里是老人们锻炼的场所。由于还没有后来的过度开发以及商业化运作,在1996年那个时候,这里行人车辆稀少,夜色阑珊之后,这里自然成了情侣们幽会的最佳场所。 初春的傍晚,微风从湖面拂过,吹动了刚刚发出嫩芽的垂柳,也吹动了坐在岸边欣赏湖景的彤彤的头发,同时,吹动着这个年轻民警在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一次次激荡起他心中的暖流,爱情的暖流。 他想起了所长老周经常弹唱的那首歌曲。 “人们说有一种感情,从来没有人能说清,你对我说那就叫爱情,你说爱是一种梦境,两个人在快乐中交融。” 而此时的彤彤,就是身处恋爱之中,也身处爱情的快乐之中。 忽然,他望向湖面的双眼被遮住了。 一双温暖的纤纤玉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同时,一句甜美的歌声传进他的耳际:“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 彤彤笑了,笑出了声。 他没有去管那双遮住自己双眼的手,而是接口唱道:“从秀秀到娟娟到红红,我就是不喊你的名字。” “噗嗤”一声笑,伴随着一声娇嗔的“坏人”,那双小手松开了。 彤彤转过脸。 面前是一张出水芙蓉般的俏脸,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正在看着他。 那双小手转而又勾住了彤彤的脖子。 女孩调皮地问道:“你说我到底是谁?” “你是一只小猫咪,不知是谁家的可爱的小猫咪迷路了,被我从路边捡来了,现在归我了。”彤彤也环起双臂将那娇小的身躯揽在怀里。 “坏人,” 女孩儿在彤彤背后轻轻捶了一下,说道:“就算是小猫咪,也该有名字啊。” “这只小猫咪啊,好像叫莎莎。”彤彤说着,在莎莎的额头轻轻一吻。 “那你呀,就是一只大灰狼。”莎莎说,“一只拐骗小猫咪的大灰狼。” “我才不是大灰狼,我是一只猎鹰,一只专门抓大灰狼的猎鹰。并且保护着所有小猫咪,当然,现在我的任务是只保护眼前这一只小猫咪。”彤彤边说边抬起手,轻拂着莎莎的秀发。 “好吧。”莎莎又送上甜美的一笑,松开环住彤彤的双手,一边随意整理着彤彤的衣领一边问道,“那么这只老鹰最近在忙些什么?都抽不出时间,来见我这只小猫咪。” 彤彤依然没有松开环抱着莎莎的双手,说道:“老鹰啊,现在正在忙着抓坏人,唉不对不对,怎么成了老鹰了?老鹰是捉小鸡的,我不是说嘛,我是猎鹰。” 莎莎再度噗嗤一笑,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彤彤说,“猎鹰正在抓捕银行运钞车……哎呀算了,工作的事不提它了。” “讲讲嘛,讲讲嘛,讲讲嘛。”莎莎撒娇地说道,“时间有的是,我们可以边走边聊啊。我就爱听你讲故事。” “这些可不是故事啊,我的小猫咪。”彤彤松开环抱着莎莎的双臂,却又拉起了莎莎的一只手,说道,“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案件,你要知道,你未来的老公,可是一个真正的民警。” “呦呦呦,这么自作多情啊。”莎莎抬眼望向彤彤的双眼,“人家可没答应嫁给你啊,我的大警官。” “小猫咪,你自己都说过了,咱俩的相遇,相识,相知,那就是一场天注定的缘分,那是一场英雄救美的故事。这可不是我说的哦,这可是你重复过很多回的话。你自己都说成这样了,还不是已经以身相许了。” 莎莎微笑着,微微低起了头,双颊泛起了红晕。 “你刚才说的事情,说你正在抓坏人,是说的什么案子?是最近那起大案么?”女孩似乎有些故意要引开话题,“我在报纸上都看到了。这可是一起……该怎么说呢?惊天大案吧?不仅仅轰动了全市,甚至轰动全国了。而且我感觉那些歹徒他们真的是……那个词,该怎么说?” “穷凶极恶。”彤彤说。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所以我的大警官,我的大英雄,你们可一定要把他们绳之以法呀。” “那是必然的。”彤彤突然挺直了身板,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是你家猎鹰哥哥职责所在!” “我家?”莎莎笑了起来,“那你就是我养的大宠物。” “哎呀口误口误口误,我怎么把自己说进去了!”彤彤说,“你才是我的小宠物,我的小猫咪。唉呀,算了算了,案件那些事不要提了,咱们得聊些快乐的话题才对呀。” “不,我想听你说话,什么事情我都爱听,什么话题我也都爱听。”莎莎轻声说道,“只要是听见你说话,只要是在你身边,我就有一种……” 莎莎忽然发现自己又曝出了少女之心,突然不言语了。 “怎么不说了?”彤彤望向莎莎,“我的小猫咪还不好意思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定想说,和你的大英雄在一起,就会很有安全感,对不对?” 莎莎使劲点了点头,轻轻一靠,靠到彤彤身上。彤彤也再一次抱住了莎莎。 此时,夕阳西下,美丽的中湖湖畔,缱绻着这样一对金童玉女,真是一幅美丽的图卷。而这一对情侣,也多么希望这个画面永远的定格,一生一世都保持不变。 莎莎在彤彤怀里轻叹了一声。 彤彤不解地问道:“怎么了,莎莎,有什么烦心事吗?在单位不顺心吗?” “没有。”莎莎在彤彤怀里摇了摇头。“在单位一切都好。同事们对我也可好了。虽然我来的时间不长,但由于我是毕业于省美术学院设计专业的本科生,单位的领导也很器重我,总是给我鼓励以及支持,领导和同事们都说,我来到城市规划设计院是他们的幸运,并且说,我通过努力,一定会大展宏图。” “那就好,那就好。”彤彤笑道,“原来我的小猫咪是一个画家,啊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艺术家。或者该怎么说?城市设计师。” “差不多吧,”莎莎点头说道,“我大学的专业叫环境艺术设计,与现在的单位也算对口,算是学有所用了。” “真好,我替你开心,替你高兴,”彤彤说道,“说吧,小猫咪小馋猫,晚上想吃点什么?哦对,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为什么要叹气呢?” “没有,”莎莎望向彤彤微笑道,“算了不说了,说了你该不高兴了。” “没有什么能难得倒我,也没有什么我猜不出的,”彤彤露出了一丝坏笑,“你可别忘了,你的面前是一个侦查员,是一个福尔摩斯。你肯定要说,你这猎鹰哥哥如果身在分局或者市局就好了,那就是刑警了,就可以真的参与各种大案要案的侦破了。对不对?可惜呀,你这只猎鹰却窝在了派出所里,当一个片警。你是不是要说这个?” “哎呀,你可别误会,”莎莎突然满脸愧疚地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知道,你即便是派出所的片警,你在我心里也永远是大英雄。” “我知道,我明白,”彤彤笑道,“但是小猫咪,你要知道,在分局在市局,是民警,在派出所也同样是民警,都是破案,也都是抓坏人,只不过派出所多了户籍管理以及处理百姓琐事等等这些工作。但是对于打击犯罪这方面来说,我们做的是一样的。就拿眼前这个刚刚发生的大案来说,谁又能知道最后这个案子不是破在我的手中呢?不是被你眼前这个猎鹰哥哥所侦破呢?” “嗯嗯,”莎莎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也相信。彤彤,你就是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的人。” “谢谢。”彤彤望着莎莎深情地说道,“借你的吉言,借你的祝福,我坚信,我们都会在各自的事业上有所建树,当然我更坚信我们的爱也会一生一世,坚不可破。” 这对金童玉女,手牵着手,沿着美丽的湖畔,走着,聊着。 是的,在热恋中的情侣眼中每时每刻都是缠绵,每时每刻都是快乐,每时每刻都是幸福。 “虽然我们一直在展望未来,但是我还是爱回忆过去。”莎莎忽然说道。 “尤其是回忆半年前的那次邂逅,对不对?那次神奇的天注定的邂逅,对不对?”彤彤笑着问道。 “对,”莎莎点点头,“那一天的神奇相遇,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我们的相遇,就像电影里演的,就像小说里写的,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彤彤补充道:“简直是瞬间就捕获了你这个少女的芳心,对不对?” “是的,”莎莎的脸又泛起了红晕,“哪个女孩不憧憬着这样的浪漫邂逅、不憧憬着如此与她的白马王子相识?而我就那么的幸运,在那样的场合,那样的时间遇到了你。” 四目深情对望。 两人都不再说话,手拉着手,陷入了回忆之中。 ------------ 8 六个月前。 早高峰的10路公共汽车上。 “唉呦唉呦唉呦,轻点轻点轻点!”那个面目猥琐、一脸坏相的小年轻喊道,“你干什么?放手放手放手!” “让我放手可没那么容易了,”彤彤冷笑道,“我倒要问问你,刚才你的这只手在干些什么?” “我干什么了我?我什么也没干啊!”那小流氓喊道,“你哪来的?凭什么拧住我的手腕?” 彤彤一只手反剪着那小子的手,将那手扳到他的背后,同时将他压弯了腰,另一只手从那小子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钱包,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谁的?说!” “啊!那、那、那不是我的钱包吗?” 旁边一个美丽的女孩惊呼着:“我还纳闷为什么我的挎包莫名其妙的动了动,之后还不断有人往我身上贴,原来是、原来是……” “姑娘,你先别着急,你的钱包先放在我这儿,我是民警。”彤彤说道,又转头向那小子讥讽地一笑,“行了,这回你双料的,偷了人家姑娘的钱包不算,还耍流氓。” “谁耍流氓了?谁耍流氓了?”那小子还在嘴硬着。 “你就别跟我这嘴硬了,你干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你从人家姑娘包包里拿了钱包,放入你自己的口袋,还借着车上拥挤,不断用你的脏手,触碰人家姑娘的身体,你以为我没看见吗?”彤彤一边加大着反剪胳膊的力度一边厉声斥问。 “行!小子!多管闲事是吧?”那小流氓吼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我管你是谁呢?”彤彤继续冷笑道,“现在我就得让你认识认识我是谁了。” 说着,彤彤用另一只手从腰间摘下了手铐。 却不料,就在彤彤分神的一霎那,那小子另一只没有被束缚的手,也摸向了腰间。白光一闪,一把尖刀已经攥在了手里。 “啊!”全车乘客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个刚刚被偷了钱包的姑娘更是发出一声尖叫:“小心啊!他有刀!” 姑娘话没落地,彤彤眼前已经白光一闪,那尖刀已向他刺来。 可对于在警校时期就是搏击冠军的彤彤来说,对付这样的情况,却是小菜一碟。 彤彤迅猛的向后一仰,躲过了贴面刺过的刀刃,与此同时,他已经观察到中后部车厢较空,于是将反剪着那小子的手顺势往身侧一带,另一只手迅猛地攥住了那小子握刀的手腕,向上一翻的同时,将他的手砸向金属的售票员台子。 “当啷”一声,尖刀落在地上,不等那小子有所反应,彤彤就撒开了手,并同时抬起右脚向那小子后腰猛地飞踹过去。 小流氓几乎以半腾空的状态飞向了后车厢,咕咚一声仰面朝天倒在了车厢地板上。 彤彤也大步跟了过去,一脚踏在那倒地的小子的胸口。那小子显然被打懵了,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想必是他的流氓生涯中从没见过的。 他倒在地上,一边**着一边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彤彤。 彤彤收起右脚,蹲了下去,将那惊魂未定的小流氓翻过了身,让他脸朝下趴在地板上,并且迅速地用手铐将他的双手铐在了背后。 此时,公共汽车早已停了下来。 彤彤用一只膝盖顶住那小子的后背,不让他翻身,同时回过头对司机售票员喊道:“我是民警,安定路派出所的。这里离那里不远,请司机师傅将车开到派出所门口。” 又转过脸,低头向趴在地上的小子说道:“这回你认识我是谁了吧?我还告诉你,我叫彤彤。希望你在看守所里住的愉快。” 车内响起了全体乘客的掌声。 而那个被偷了钱包的姑娘,不知是被刚刚那一幕惊呆了,还是因为什么,竟微张着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她身旁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不禁叹道:“哇!好帅呀!帅呆了!这简直就是电影里才会发生的情节呀!这简直是《生死时速》里的基努里维斯!” 被偷了钱包的女孩这时才似乎清醒了过来。她慢慢走向前,站到了正压制住流氓的那位身穿便衣的、英俊的民警身后。 彤彤虽然没有回头,却似乎已经知道了姑娘就在身后,他没有回头,说道:“姑娘,一会儿还得麻烦你跟我去所里做个笔录。用不了多长时间,而你的钱包,你就放心吧,等做完笔录自然会还给你。你还可以放心的是,钱包里肯定没有少东西,因为我一直盯着这小子呢。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把钱款转移。至于他耍流氓的事儿,所里会有女民警对你进行询问。你大可放心,对于这样的人渣,我们绝不手软,饶不了他。这样的花贼,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车内再次响起了掌声。 这一次加入鼓掌的,还有那位姑娘。 “谢谢你,民警叔叔。”姑娘说道。 彤彤噗嗤一下乐了:“看来我们‘叔叔’这个词是深入人心了。但是我充其量也就是哥哥吧?” 彤彤这才笑着回过头,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孩,竟发现那是如此俊俏可爱的一张脸,而且是如此曼妙风姿的一个小鸟依人。 “彤彤警官,彤彤……哥哥。”女孩同样望着面前那张英俊的脸庞,似是在打招呼,又似是在喃喃自言自语。 一小时后,年轻的民警彤彤知道了那位当事女孩的名字。 那个好听的、将会刻在他心里一生的名字。 女孩叫莎莎。 ------------ 9 “所以说呀,鉴于你勇斗小痞子的英雄事迹,并且还捕获了爱情,你才最适合在派出所继续勇斗小痞子。我还是那句,既来之,则安之。” 所长老周慢条斯理擦着他的吉他说道。 彤彤看看邓然,双手一摊:“得,咱俩这又对牛弹琴了。” 老周把吉他往旁边一放,一瞪眼:“你俩小家伙怎么跟所长说话呢?什么叫对牛弹琴啊?再说了,弹琴的是我。你俩说谁是牛?” 小哥俩咯咯笑了起来。 “行啦行啦,别跟我这儿贫嘴了。”老周一挥手,“该忙什么忙什么去!没的可忙,就下到管片去了解治安情况。有的是小痞子小流氓小无赖等着你们去抓。也有的是忘记关火的老人家等着你们爬到二楼钻进窗户去关火。至于312大案,固然咱们得到了协查通告,但也只是协查而已。” “可毕竟案发地是咱们管界呀。”邓然说道。 “哦,你的意思是,歹徒们还留在原地不走,还在咱们所的管界里等着你去抓?”老周微笑道,“不过,正如那天开会我所说的,你们在平常的外勤工作中,倒是可以摸排一下线索,哪怕是蛛丝马迹呢。我这里倒有个主意,可以多从那些惯偷啊、无赖呀,或者被咱们所抓起来过的、甚至是刑满释放人员的嘴里多探听探听,兴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至于你们两个想加入人家市局的专案组……,不是我当所长的驳你们面子,我当然希望我的手下能够飞跃,但这可不是我能说得上话的。人家刑侦部门的刑警都是警院毕业的,而你俩是警校毕业的,这一点要分清。我不是学历论者,就事论事,你们俩,尤其是彤彤,当初放着高材生的身份不去考警院,直接要求分配到派出所,那时也是你们的选择呀。” 彤彤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所长。可我那会儿觉得来派出所比较接地气儿,直接跟百姓生活打交道,能学到更多的知识。” 老周苦笑道:“怎么着?这刚来了一年多不到两年,就改主意了?又变想法了?我跟你们两个小家伙说,在派出所真的练本事。你们听过那句话没有?一个基层派出所的普通民警,一年中接触到的人和事,比一个普通百姓十年中接触到的人和事还要多。你们琢磨,这能不学本事吗?” 哥俩同时点点头,异口同声地说道:“对,您说的对,所长,我们懂了。” 老周笑了,说:“懂了就好,孩子们,现在去忙吧,向你们的梦想进发。以派出所为起点,完成了梦想,再回到派出所。” 哥俩再一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邓说:“所长,您太贫嘴了。您这个活宝的程度应该去说相声。” 彤彤也接道:“而且是相声摇滚,两门报。” 哥俩刚要转身离开,老周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又响了起来。 哥俩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几天前的那个早晨,就是这一部电话机带来了312大案的开端。 小哥俩转身,面向老周说道:“所长,这不会又是什么大案要案吧?” 老周一边拿起电话听筒一边说:“想得美!哪有那么多大案要案让咱们赶上了?啊,不,应该说,哪能都让你们赶上啊?” 老周对着听筒说了句:“喂,您好,安定路派出所。” 从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老周听到的不是什么大事。只见他“嗯,嗯,嗯”了几声就挂了电话。 “说着说着就来了。来活儿了。”所长一脸坏笑看着哥俩,“刚刚我还说啊,你们的职责就是对付小痞子小流氓。这不么,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环路立交桥下,两伙流氓正在持械斗殴,群众拨打了110,而110让咱们出警。说吧,你们俩谁去?” 哥俩的眼中同时放出了光芒,异口同声:“我。” 彤彤看看邓然,笑道:“你这两天值夜班很辛苦,你歇歇吧,我去。” 邓然还嘴:“您老先生岁数大了,腰腿不好,您歇着吧。我去吧。” 所长老周皱眉不耐烦地喊道:“你们俩贫什么嘴呀?干脆石头剪子布得了!都给我赶紧去!并且多带人手。虽然这不是跟运钞车歹徒枪战,但制止群殴也不是闹着玩的,都带上家伙,手铐带足了。就别带橡皮警棍了,直接带电棍。记住啊,一, 你们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二, 把这帮流氓给我抓回来。你们哥俩进不了刑侦大队,刚才还想拿我撒气不是?现在给你们撒气的机会来了,去吧去吧。” 老周话还没有说完,彤彤邓然已经跑没影了。 环路安定立交桥。 从名字上就能听得出来,必然是安定路派出所的管界。由于立在环路之上,桥洞下多是来往的机动车在行驶,行人与非机动车并不多,因此这里也常常成为不法分子们进行非法活动、甚至打架斗殴的场所。单是彤彤邓然进入派出所这一年多来,就在这里抓获了数不清的社会闲散人员或违法犯罪人员,也多次在这里制止了打架斗殴或者酒后滋事。 这是个治安问题频发地。 因此这回的行动对于哥俩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飞驰的212吉普车上,哥俩还打趣呢,彤彤说:“我知道你最爱小痞子。” 邓然一瞪眼:“你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别扭啊?你才最爱小流氓呢。” 彤彤咯咯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口误口误,应该说,你最爱对付小痞子。” 邓然继续不饶人:“您老先生最爱收拾公共汽车小流氓,而且常常还能有‘意外收获’。” 彤彤只是笑,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邓然说的是什么。 彤彤心中又涌起了一股甜甜的暖流,脑中又浮现出莎莎那迷人的笑脸。 浪漫的思绪被突然的刹车打断。 全车民警迅速跳下了212吉普。 即便是看到民警来了,这群小痞子小流氓依然没有停手。 至少是有一部分还在持械斗殴。 可以看到地上已经躺着几个受伤的、因血流不止正在痛苦**或者打滚的年轻人。虽然没有运钞车抢劫案现场那样惨烈,但眼前的场景依然触目惊心。 “都给我住手!”彤彤一声怒吼。 可正在干架的几个小痞子显然充耳不闻,依然在刀光剑影中杀来砍去。 邓然摇头苦笑道:“你们还真拿民警不当事儿啊?行,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咱就一起比划比划。哥几个上吧。” 对于基层派出所的警员们来说,对付只会三拳两脚三脚猫功夫的小流氓们可谓得心应手,或者说手到勤来。没有半分钟,几个还在斗殴的小痞子已经被民警们夺下了武器并按倒在地,纷纷被铐了起来。 可还有一对儿显然是不管不顾的小痞子还在缠斗。 彤彤和邓然对望了一眼,邓然笑着问:“你上我上?要不咱真的石头剪子布吧?” “行了,别贫了,我来吧。”彤彤说着,已经冲了上去。 邓然忙喊:“小心啊!他们拿的可不是棍棒,是砍刀!” 彤彤飞身过去,一个飞踹踢到了一名小痞子的腰眼儿,力度之大,让那个小痞子一下岔气儿了,手上的砍刀也飞了出去,“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可另一个并没有逃跑,显然是杀红了眼。他喊了一句:“今天谁敢挡老子?就让他陪葬!” 说着,那家伙抡着砍刀就向彤彤劈了下去。 “当”一声,砍刀不知剁在了一个什么金属物体上,震得那个小痞子手臂发麻,砍刀险些飞了出去。 那是邓然及时伸过来的警棍。 彤彤回头说道:“我就知道每次的这一下挡刀,都得是你来。” “上阵亲兄弟嘛。”小邓笑道。 “你倒没说打虎父子兵?占我的便宜?”彤彤也笑道。 那小痞子显然觉得自己被羞辱了,竟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然后突然高喊道:“我跟你们俩拼了。” 说着又举起了砍刀。 “你跟谁拼了呀你?”彤彤喊。话没落地,已经一警棍隔开了他的砍刀,右手左右开弓一通组合拳打到了那小痞子的左右脸颊上。 小痞子显然已经在刚刚的斗殴中带了伤,又挨过这么几拳,身子已经晃悠了起来,可还是下意识地挥舞着砍刀。 彤彤左右躲闪着砍刀的刀刃,而邓然则是迅猛绕到了小痞子的身后。 “跟我们回所里睡会儿觉吧。”邓然喊道,同时拨开了电棍的开关。 小痞子顿时感到全身一震,疼痛酥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他还有意识的最后一刻,听到了一句话。 “全部铐起来,都带回去。” ------------ 10 王子在昏昏沉沉中醒来。 看到眼前熟悉的铁栏杆,他知道这里是派出所的拘留室。当然,比这再大的屋子他也见过——那是看守所的号房。 自己这是几进宫了?他自己都说不清了。 “你醒啦?”栅栏外一个声音冷冷说道,“你叫王子?是吧?真是枉费了你这么好听的名字,没有成为一个白马王子,却成了个真正的小痞‘子’。可惜呀。” 王子随声望去,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他回忆起了晕倒前的一幕一幕,忽然想起来,栏杆外这个穿着警装的年轻人,就是和自己面对面过招的那个。至于那个在后边拿电棍捅自己腰眼儿的家伙,并没有在这里。 “这么说,你们已经认识我了?”王子冷冷说道。 “你我并不熟,很遗憾。我对付过的小痞子里边,还没有这么好听的名字。但今天也算是缘分了,让我亲手把你这个所谓的道上的名人给抓了进来。”那个民警小伙子说道。 “哈哈。”王子冷笑了起来,“你们也就是这点本事了,京剧怎么说来的?捉放曹。大爷我每次进来悠闲几天,还不是照样大摇大摆的出去?” 那年轻民警没有搭理他的话,在栏杆外拿着一张纸,念道:“王子,现年20岁,本市户籍,初中辍学,混迹社会,打架斗殴,抢劫财物,寻衅滋事,多次被公安机关抓获,多次被行政或刑事拘留。” 年轻民警抬起头,冷笑道:“行啊你,光辉事迹不少啊。” 王子没有说话,撇撇嘴,又要往长条椅上躺下去。 “行啦,别睡啦,一会儿再睡。”年轻民警说,“醒了没有?身上没什么大毛病,就跟我去审讯室吧。我相信你不会紧张的,因为那个地方是你经常光顾的地方。” 王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慢慢说道:“行啊,走,跟你走,想问什么你尽管问,满足你的好奇心。” “还真把你自己当明星了?”彤彤冷冷地说,“你以为你在接受记者的采访啊?” …… 派出所审讯室。 戴着手铐的王子抬起眼,望着面前的三位民警,记录的那个他不认识,中间的那个是刚刚跟他对过话的,旁边的那个,他也想起来了,正是在桥下用电棍捅自己腰眼儿的那个小子。 “你好呀,霹雳贝贝。”还没等民警开口,王子就对桌后的邓然揶揄道,“那一电棍,电的大爷我真够一受啊。” “看来您是‘滴滴香浓,意犹未尽’啊。”邓然冷冷地说道,“没被电够吧?想再来几下?” “来呀,尽管来!”王子冷笑说,“你们不就这几下子吗?” 彤彤说道:“你倒想得美,进来了这里,那种小灶儿就不再给你开了。这里首先是教你认字的地方。你抬眼看看墙上写的是什么?” “行啦行啦,别废话了。”王子不耐烦地说道,“不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 “你知道就好。”彤彤说,“现在可以开始了吗?白马王子。” 一旁的邓然差点笑出声,忍住了。 “随便。”王子梗着脖子说。 彤彤摊开了卷宗,开口问:“姓名?” “哈。”王子笑道,“您不是刚刚给了我一个雅号吗?您就写白马王子吧!我很荣幸。” 邓然看了看这个著名痞子头的履历,开口道:“是不是白马先不说,真没想到你还有个外号,叫‘迈克尔杰克逊’。” 彤彤扭头小声对邓然说:“你别说,这小子别的不行,跳舞还特别好。由于经常混迹歌舞厅,跳得一身好舞,于是得了这么个雅号。可是麦克尔杰克逊要是知道了有一小痞子跟他一个名,非得气晕了不可。” “那这案子应该由所长老周来审。”小邓说,“老周他是玩音乐的,玩音乐的跟跳舞的是一家子。” “你要是让老周听到,老周非收拾你不可。” “我说,你们两个说相声呢。”王子不耐烦地说,“要不别问了,送我回去睡觉。” “有你睡的时候,甭着急,先根这儿清醒清醒。听听相声也是你的福气。”彤彤说道,“如果你觉得不用我继续问了,就一股脑的自己说出来,姓名地址年龄籍贯工作单位,当然了,后两项你肯定是没有。” 在例行完必要的身份询问之后,彤彤等人展开了正题,彤彤问:“参与今天桥下打架斗殴的两拨人,都是谁?” “都是谁?很简单,用你们的话说,两拨儿流氓呗。”王子不屑地说道。 “据我们所知,流氓也分‘家族’,”邓然说道,“总不能海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吧。” “我凭什么告诉你们呀。”王子说。 “啪”一声,彤彤拍响了桌子,怒吼道:“你以为我们哥几个真跟你在这儿说群口相声呢?睁大了眼睛看看这是哪儿?这不是你跳舞的歌舞厅,更不是你逞强的街头。这是派出所,专门治你的地方。” 王子显然被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毕竟是多进宫的老手了。 “吓唬谁呀?你吓唬谁呀你?你们不就是这几下子吗?拍桌子瞪眼儿吼叫。”王子冷笑说,“这吓唬吓唬刚出道的小雏儿还差不多。” “好啊,”邓然点头说,“你要是这样,咱们可就不能愉快的交谈了。下午直接给你送到分局去,那儿的预审科,可没有我们这么客气。你倒想听相声呢,那才是剧院下班——没戏了。” 彤彤换了种说话的方式,说道:“王子啊,你并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说实话,咱们年纪差不多,不说我们两个的身份,就说以一个同辈的哥哥的身份,我们也真心希望能够改造你。刚才说过,我们已经了解到,其实你很有跳舞的天分,你们的道中人也都反映过,你的舞蹈真的堪比迈克尔杰克逊。你为什么不在这条路上走正道呢?就算你从小不爱学习,但你可以发挥你的爱好和天赋啊。打比方说,你出去之后,完全可以成为一个舞蹈演员,去考一些演出证,去一些正规的演出场所,以你自己的能力开拓出自己的一个新天地,你说对吗?” 王子不再说话了,竟然一时语塞。他没有想到,他人生中的“死对头”里面竟然能出现这样关心自己并且推心置腹的同龄人。尽管他不想承认,但内心中的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 王子沉默了几分钟,而在这段时间,面前的几位民警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忽然,王子抬起头,冒出一句:“我突然想跳舞了。”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邓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扭头去看彤彤,说道:“平常咱们见到的都是要烟抽的,今天这位要的什么?是我没听清么?要、要跳舞?” 彤彤自然是理解王子的意思。 他点头说道:“可以,让你跳。跳完了以后,把该说的都说了。等你迈出你新的人生的时候,我们希望你可以去尽情的跳舞,而不是这里。” 他又扭头对旁边做笔录的民警说道:“小孙,去所长那屋,把录音机拿来。顺便拿过来所长那盘录音磁带——迈克尔杰克逊的《危险之旅》。” 几分钟后。 伴随着世界巨星迈克尔杰克逊那激动人心铿锵有力的歌声,几位见惯了各种场面的民警竟吃惊地欣赏了一场劲歌热舞的表演。 王子忘情地跳着太空步。 邓然大张着嘴,扭头对彤彤说:“你这可真是出奇招啊!还有这么审案子的方法呢?” 彤彤点头道:“这就是非常时间,要有非常手段。” 邓然后来才知道,若干年后电影里常用的这句话最早竟出自彤彤之口。 邓然问道:“这一盘专辑叫什么来的?危险之旅?” 彤彤点点头:“对。对于王子来说,我希望他人生的危险之旅就此结束。而对我们民警来说,要经常面对危险之旅。但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要达到胜利的终点,且不论一路之上有多么危险。这是我们的选择,更是我们的职责。” 耳畔的迈克尔杰克逊呐喊着:Dangerous, dangerous…… ------------ 11 “撂了,全撂了。” 彤彤一边高喊着这句话一边猛地推开了所长室的门。 倏然,彤彤却反而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惊呼道:“哎哟我天!” 屋内的人们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同样异口同声惊呼道:“唉呦我天。” 所长老周一皱眉说道:“吓我这一跳!你又疯了吧?” 彤彤没觉得自己疯,但眼前的这些人看样子倒都挺“疯狂”,但也似曾相识。 只见满满一屋子或站或坐、长发披肩的皮衣青年,一看就是摇滚乐手。 彤彤猛然想起来他们都是谁了。 他没有想到,在所长办公室里竟然能够见到这些明星。 眼前的这一幕,有一些迷幻,或者确切的说有一些魔幻了。尤其是老周与这些摇滚青年的搭配组合——那时还没有“跨界混搭”这些词,如果有的话,安在这一屋子人身上正合适。 彤彤一脸惊喜和崇拜,惊呼道:“您不是、您不是、您不是……唐朝乐队的丁武吗?您,是吉他手刘义军?而您,是鼓手赵年。唉呀,这位不是面孔乐队吉他手讴歌吗?还有您,贝斯手欧洋!” 一屋子摇滚青年哈哈大笑了起来。 个子高大的丁武伸出手与彤彤握了握,微笑道:“您好。真没想到,这位英俊的警官,居然能都认得出我们。” 老周所长也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家伙还真门清。” 彤彤说道:“各位摇滚艺术家你们好。我当然认识大家,两年前那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红勘摇滚演唱会——摇滚中国乐势力,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真的太激动人心了。” 唐朝乐队吉他手刘义军忙说:“谢谢谢谢。能得到您的夸奖,也是我们的荣幸。” 吉他手讴歌回过头对老周说:“那行,老周,那就这样。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们的工作了。记得啊,我们的演唱会您可一定要去。” 讴歌又转过头对彤彤说:“希望您也能够参加。” 彤彤笑着点了点头:“一定去,谢谢各位。” 一众摇滚明星们鱼贯而出,随手带上了所长室的门。 彤彤的脸上依然挂着吃惊的表情,问道:“所长,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老周笑道:“觉得很奇怪是吧?我一个派出所所长的办公室里,竟然出现了长发披肩的摇滚明星?” “其实也不奇怪。”彤彤打趣说,“您除了没留长发,在全所的同事们心中您已经是一个摇滚明星了。” 老周挥了挥手:“行啦,别奉承了。赶紧说啊,有什么紧急情况?” “哦对,您不问,我都忘了。”彤彤赶紧说道,“撂了。那个叫王子的全撂了,并且吐露了重大线索!” 老周没明白:“重大线索?那不就是一起简单的流氓打架斗殴案件吗?属于一般治安事件啊。怎么还出来重大线索了?” “凡事总得有起因经过结果呀。古语云,种因必起果,无风不起浪。”彤彤笑着说。 “行啦行啦,你就差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了。赶紧说赶紧说。”老周不耐烦地问。 “他们这场几十人的打架群殴,可不是没有原因的,也不是为了争姑娘抢地盘的小打小闹,而是为了钱!”彤彤一脸严肃。 “你这不废话吗?”老周皱眉,“熙熙攘攘皆为利,更何况这帮混道上的小流氓。他们打架斗殴不就是为了钱吗?” “可这回不一样。”彤彤继续说,“据那个叫王子的说,他的上边还有一个所谓的老大,外号叫‘包打听’。连我和小邓这样的入职没两年的新警员都听说过,想必所长您也有所耳闻吧?” 老周点点头:“知道这家伙,你继续说。” “这个包打听叫老唐,所谓的‘老’其实也并不老,三十来岁吧,所谓的道上的地位比较高。说白了就是一个‘口贩子’,特别能喷,什么都爱吹。为啥叫他包打听啊?就是他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且似乎找他办事没有办不成的,但是据说找他办事没有一件能办成的。” 老周冷笑了一下。补充说:“说的没错,我对这家伙有所了解。但是由于口才好,手底下也有一帮所谓的小弟、马仔为他卖命。而他自己虽然没有什么重大案底,也是在公安机关挂了号的名人。你等等,你刚才不是说那个王子也是他手下的小弟吗?你的意思是,小弟跟老大翻脸了?要‘欺师灭祖’是怎么着?” 彤彤不禁笑了起来,说:“差不多是那个意思。据王子说,他跟他这个老唐——也就是口贩子大哥是最亲的关系,可以说是大哥的左右手。但这回突然翻脸,是因为王子得知,口贩子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发了一笔横财,而且这回还真不是吹的。用王子的话说,他都怀疑口贩子变成人贩子了。于是鉴于两人的关系,王子就想去揩点油,再次用王子的话说,‘你吃肉我还不得喝点汤?’,可是呢,这个老唐,也就是口贩子,他死活不承认。或者换句话说,就算承认了,也不给王子一毛一分。这下,这王子就越来越不平衡了,心里的积怨就越来越深,于是就……” “于是就拉了一票兄弟自立了山头,并且向自己的前任老大挑战,对不对?”老周补充道,“你不往下说,我都猜出来了。这种剧情每天都在流氓混混无赖的身上上演,这种故事周而复始,电影里也都是这种情节。于是就产生了桥下斗殴这一案件,对不对?” “没错。”彤彤点头道,“可您还听出什么来了?” 老周想了想,问道:“难道你抓住了一句话的重点?” “对。”彤彤点头,“王子说的是,口贩子老唐发了一笔——横财!且数额巨大!您听好这几个字——数额,巨,大。” 老周的脸一下变得严肃了起来,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命令道:“快联系市局刑侦处!刻不容缓!” ------------ 12 一进派出所前厅,邓然就谐谑地喊道:“唉呀!镜子镜子,我问你,这个世上谁最美?” 旁边的彤彤也如同捧哏演员一样笑道:“镜子镜子我告诉你,这个世上王鑫队长最美。” 正在对着前厅仪表整容镜梳理自己一丝不乱的分头的民警回过头来,笑道:“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们小哥俩来了。多日不见,哥俩越来越帅了啊。” “再帅也没有您帅。”彤彤笑道,“谁不知道您王鑫警官是咱们市警界里第一帅哥。” 邓然补充着:“被誉为堪比布拉德皮特万人迷。” “又拿我打岔,又拿我打岔。”王鑫戴上大檐帽,笑道,“你俩干脆说相声去得了。” “这句话我也一直在说。”伴随着声音,所长老周从二楼走了下来,“我一直觉得这俩活宝就是一对说相声的。” 彤彤笑着说:“这位布拉德皮特,啊不,这位王队,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王鑫等老周走了过来,对着他们仨说道:“肯定是啊。接到你们的电话,我第一时间就赶来了。” 邓然说道:“您不来谁来呀?作为市局刑侦队的副队长、312大案主办警官之一,您不来谁来呀?” 王鑫不到三十岁,却已经是市局刑侦大队的得力骨干之一,可谓年轻有为。关键是他确实长得帅,由于注重形象爱捯饬,局里同事们便给他起了“布拉德皮特”这么个幽默的雅号。 “走吧,万人迷,去会议室详谈。”老周说着向大家招招手,“让我们这里也蓬荜生辉一下。” “你怎么也这么没溜儿了?老周。”王鑫苦笑着摇摇头。 派出所会议室里,王鑫首先向大家补充了一些关于运钞车抢劫案的最新发现。 那个胖子歹徒所用的是一把“乌兹冲”,这在国内的迄今为止的枪案中,还极其罕见,想必枪的来源是从境外。而那个瘦子所用的枪械并不奇怪,是一把老式伍四手枪。以上分析都是从弹壳以及弹道中得来。枪弹的来源大多来自南部边境国家,由此可以大胆的分析,不排除这些歹徒与当地的制贩白货集团有一定的瓜葛。 所长老周看看彤彤,低声道:“这么说,你当初分析的还真有一定的道理。这起案子绝不是抢劫那么简单,背后还有更大的谜团,兴许是个案中案。” 王鑫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说道:“弄不好是个三环套月的案子。也就是说,你们发现的线索,经过我们市局预审对王子的再次审问,得出的结论基本与你们相同。他的老大,也就是那个口贩子老唐,既然发了笔横财,又紧挨着抢劫运钞车大案,极有可能和这起案件有关系。只可惜,流氓们打架斗殴那天让这个老唐跑了。参与打架的,只是王子和他的手下,以及老唐的手下。老唐本人,当时其时是在场的,但一听到警车的声音,迅速开着他那辆‘蓝鸟’逃跑了。” “那倒是抓呀。”老周说,“通缉令下了没有?” “这还用您老先生提醒?肯定是下了呀。”王鑫说,“而且也下发到个各级公安机关及各派出所。你办公室那台古董传真机,想必这会儿也已经传过来了。” “我现在就去看。”老周说着要起身。 “别着急,别着急,你先坐下。”王鑫说道,“这并不打紧。” “那你今儿有何贵干啊?”老周苦笑道,“难道大老远来了,您王队就是告诉我们,一定要协助分局市局找到线索,抓捕口贩子老唐?” “不,当然不只于此。”王鑫把头转向了彤彤邓然,看了看哥俩,又望向老周,继续说道,“我找你要人来了。” 老周瞪大了眼睛,问道:“要人?什么意思?要什么人?” “哎呀,我的周所长呀。”王鑫笑道,“你最擅长的就是装糊涂。难道还听不出我说的是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俩小朋友接走,对吧?”老周指了指彤彤和邓然。 “是暂时的借调。”王鑫笑道,“你别紧张,听我说。他们这小哥俩,早在警校的时候,就是优秀的学员,无论从业务技能,还是比武大会,都是佼佼者。说句你不爱听的,哥俩其实都是考警院的好苗子,却窝在你这个小派出所里,有点屈才啊。” 老周白了王鑫一眼,说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不不,你这是坐着说话不腰疼。人家哥俩当初是自愿来派出所的,决心为基层公安事业奉献一生。多么的可歌可泣呀!您老先生一句话把人要走,我就得给你?这也太不讲人情了。再说了,小哥俩在我这也是得力骨干啊,我这还缺人手呢。” “你缺人手,我可以给你补上。从分局,或者市局给你调来几个人帮你怎么样?” “我谢谢您!用不起。”老周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通过哥俩抓住了王子、又从王子嘴里撬出了老唐这一线索,觉得哥俩在刑侦方面有一定的天赋,对不对?” “自然如此。一句话,给不给吧?或者我换一句话,借不借吧?”王鑫笑道。 “成——”老周拉了个长音,“一会儿我拿来纸和笔,你给我写个借条。具体利息是多少?咱俩再商量。” “去去去。”王鑫大笑着轻轻捶了一下旁边的老周,“您这是给我放贷吗?还要利息?要不,这样,小哥俩去市局,我留在您这儿给你打下手?” “不要。”老周坏笑道,“都走,都给我走,走了清静。《西游记》人参果那集里唐僧那话怎么说来的?拿走拿走,阿弥陀佛。” 说罢,老周王鑫哥俩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是他们没留意,旁边的小哥俩此时已经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般地面面相觑。 他俩,尤其是彤彤,没有想到,自己的公安英雄梦竟来得这么快。 他想起了莎莎说过的话。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知道:自己这只猎鹰,就要一飞冲天了。 ------------ 13 “红彤彤的彤。” 莎莎坐在对面,凝望着彤彤,说道:“姓彤叫彤,你这个姓,百家姓里没有吧?” “当然没有啦。”彤彤笑道,“是个特别少见的姓,可以说是罕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少数民族呢。” 莎莎扑哧一声笑了,“对。而且是那种塞外游牧民族的后裔。” “其实还真不是。我是汉族。”彤彤说,“在大多数人看来,应该是单立人的佟,也就是佟麟阁的那个佟,可我偏偏是红彤彤的这个彤。” “那你的父母真会起名字。”莎莎说,“让你一红到底。” 彤彤哈哈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影视歌明星,要那么红干嘛?” “不一定非演艺圈啊,在你现在的事业上也可以红起来。”莎莎说。 “我倒希望我们所长能红起来。”彤彤玩笑着说道,“老周天天弹弹唱唱,跟一个文艺老青年似的。整天还和玩摇滚的混迹在一起,用我们的话说,他干脆出道当明星得了,站在台上弹着电吉他引吭高歌。” “你也可以啊。”莎莎说,“在你的事业上大红大紫。” “我们这个事业呀,不叫大红大紫。不过倒是希望借你吉言,红彤彤的阳光,永远照射着这个大地,不让黑暗再出现。”彤彤说。 “哟哟哟,这聊着聊着,还一本正经起来了。”莎莎抿着嘴笑,“慷慨激昂得就跟高尔基的文章似的。” 这是中湖湖畔的一家小酒家。 古香古色的二层建筑极其应和这湖光美景。里边的陈设装饰也很考究,坐在窗旁,眺望湖景,别有一番悠闲惬意的味道。而对于情侣们来说,这样的气氛中又多了一份诗情画意的浪漫。 这家湖畔餐厅彤彤与莎莎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他们喜欢中湖,所以约会的地点也常定在中湖。每每绕湖畅聊之后,都会来这里吃饭,小饭馆虽然不是什么满汉全席的盛宴处所,也谈不上美味佳肴,但几个家常小炒,几杯饮料,已经足够。 在深爱的人眼里,只要有对方在,任何时空都是罗曼蒂克。 此时的二人,或深情对望,或呢喃细语,或同时望向窗外的嫩绿垂柳。 彤彤忽然轻声唱了起来:“桃叶尖上尖,柳叶就遮满了天。在其位那个名阿公,您细细得听我言啊……” 但他只唱了这么两句就戛然而止了。 “哇!好听!”莎莎一脸沉醉,“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唱歌,继续啊。” 彤彤笑道:“不能再继续了,这首歌唱到后来就是悲剧了。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莎莎说,“不像是流行歌曲,倒像是古曲。” “说的好,”彤彤说,“其实不是古曲,是一首清末民初的北京小曲,但是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也是我偶然听到所长老周弹唱时,才学会的几句。我觉得很好听。老周说这是他在一本民国时期的古董老歌本里看到的。” “你说后来是个悲剧?什么样的悲剧呢?”莎莎问。 “当然是爱情悲剧了。比流行歌曲里边唱的‘劳燕分飞各西东’还要惨。这姑娘她爸啊,可不是个好东西,是卖大烟的,而且对自己女儿的爱情是不管不顾甚至特别残忍……哎呀……算了不说了,”彤彤说,“总之,我不能再往后唱了。” 莎莎点点头:“确实如此,尤其对于我们来说,我们的爱情注定是幸福的喜剧,快乐而愉悦,所以不唱就不唱吧。但是我总觉得这首小曲特别有流行元素。” 彤彤笑道:“我也这么觉得。我似乎有种预感,未来的几十年,兴许有人会把它再度唱红,而且说不定是曲艺界的人士。” 莎莎笑道:“那我就先替这位未来能够唱红这小曲的明星,谢谢你这位英俊的小警官了。” 这对爱侣双双大笑了起来。 很多年以后,当这首小曲真的大红大紫的时候,彤彤却猝然发觉:当初真的不该哼唱这首小曲。不是它不好听,而是冥冥之中似乎预言了什么,尤其是它后面的歌词。 “继续聊你吧,”莎莎说,“我的警官哥哥,你现在还有很多的我不知道的事情,在我眼中还是很神秘的。” “哦?”彤彤问道,“比如呢?” “比如,”莎莎想了想,“你的父亲早逝……哦对不起啊,我是说,你独自照顾身有残疾的母亲,又是独子,还是个大孝子,却从事着异常忙碌的民警职业,而且还很危险。你是怎么平衡家庭和事业呢?” “哦,我明白了。”彤彤一脸坏笑地对莎莎说,“我的未婚妻是担心未来的老公成天只会忙事业而忽略了照顾呵护爱护她,对吧?” 莎莎的脸腾地红了:“你真讨厌。人家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突然拐到这里来了?真是跳跃思维。我是说,我是说,我是说……哎呀,你讨厌!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彤彤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和你开玩笑呢。我知道你的意思,来来来,像我美丽的新娘敬一杯。” 说着,彤彤端起了饮料,举向莎莎。 莎莎笑着接过了饮料,却没有喝,说道:“又在自作多情。人家答应嫁给你了吗?” 彤彤故作低头翻着口袋。 “你在干嘛?”莎莎问道。 “找求婚的戒指啊。”彤彤说,“哎呀,坏了,忘了带了。” “讨厌吧你,太贫嘴了。”莎莎红着脸,却笑嫣如花。 “你问的很好,莎莎。”彤彤继续说道,“这也是我为什么从警校毕业没有选择考警院,而来到了派出所的原因。其实以我当初的心思,我是想更上一层楼的。但父亲的猝然去世,留下了身有残疾的母亲需要我照顾,又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责无旁贷的要尽孝。固然我不相信忠孝不能两全这句话,但我知道,如果继续上警院,或者后来进入了分局市局等等刑侦部门,就会异常的忙碌,那样的话,母亲就没有人照顾了。而派出所是一个很合适的选择,既能当一名神圣的民警,满足自己的警装梦,又能有时间照顾母亲,何乐而不为之?” 莎莎点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正如你刚才刚见面时对我报的喜讯——你被市局刑侦大队招募过去了,这是不是就会变得特别忙碌了?” “那也不一定,”彤彤说,“只是暂时的借调而已。等运钞车抢劫案告破,我和邓然还是会回到派出所当我们的片警。而且就算我俩去了刑侦大队,也只是帮帮忙跑龙套,但是我很乐意。就算是跑龙套也能学到很多的东西。” “我觉得你现在已经很棒了。”莎莎说,“你在我心中已经是大英雄了,我的白马王子。” 彤彤噗嗤一声乐了:“可别说白马王子这个词,我们刚抓起来的那个小流氓,就叫王子。” 莎莎也乐了:“真的呀?那完了完了,从此以后这个词我可不敢安到你身上了。” 彤彤突然收起了笑容,叹息了一声。 莎莎不解地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开心吗?” 彤彤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想起了这个案子,刚才一提那个叫王子的,我就想起了他那个没有被绳之以法的老大现在还在逃,我们在想办法抓他。我们还以为把那个爱跳舞的小痞子抓起来以后,案子就会有飞跃,可没想到,收获的只是看了一段模仿迈克尔杰克逊跳舞。” 莎莎又被逗乐了,说道:“能模仿迈克尔杰克逊,这个小坏蛋也可谓多才多艺了。看来坏人还都有点爱好。” 彤彤笑了,说:“你可别这么说,你这句话让我们所长老周听到会疯的,他可是一个吉他弹唱高手。” “好吧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莎莎依然忍俊不禁。 彤彤喜欢看莎莎笑起来的样子,那么甜,那么美,那么可爱。 但脑中却回味着莎莎刚才的话:“这些坏人还都有点爱好。” 他似乎猛然被惊醒了一样,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站起了身。 这倒吓了莎莎一跳:“你怎么了?” “宝贝,你先坐在这里慢慢吃,等我一会儿。我下楼打个电话,马上就回来。”彤彤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向外走。 “那么急吗?”莎莎问道。 彤彤没有顾及莎莎的问话,已经跑到了楼梯口,但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说道:“谢谢你,莎莎,你总能带来奇迹,给我灵感。” 对于案情来说,奇迹和灵感往往是很重要的。 对于爱情来说,奇迹是短暂的,甚至稍纵即逝的。大部分时候,爱情都要面对现实,而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可现在这对置身爱情的情侣,还当事者迷。 ------------ 14 “听说高升了呀,恭喜贺喜啊。”隔着铁栏杆,王子对彤彤说道。 “我也不知道你这句话,是在称赞我,还是在揶揄我,我就当你是称赞了。”彤彤说道,“这么说,消息够灵通的呀,你在号子里都能听到外边的消息。” 王子苦笑着摇头:“彤彤警官,你别误会,我在这里头可不像你们外头有线人,我只是偶尔听到狱警们聊起了你,说你进入了刑侦大队。看来你在警界还是个名人啊。” “你还真别这么说,”彤彤说道,“要说名人,你才是个名人啊。说实在的,你跳舞的技能真的名不虚传。我还真心希望你出去以后能够大红大紫,成为一个走正道的明星。” “借您吉言。”王子叹着气,拉长了声音说道,“我也希望如此啊,看命运怎么安排我吧。” “我知道你们道上的人都相信命运。但我希望你出去以后,远离那个所谓的‘道’。”彤彤说道,“你的事并不重,我所幸你还没有参与更大的犯罪。看你长得也一表人才,舞蹈跳得这么好,我真心希望你能改过自新,迎来一个新的人生。” “我尽力吧,谢谢你。”王子望着眼前这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警官,“如果没猜错的话,您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别铺垫了,直接说吧。” “行,我就喜欢痛快人。”彤彤说,“我也就喜欢开门见山。王子呀,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我向关二爷保证,啊不,我不该这么说,”王子苦笑道,“关二爷在这里边也保佑不了我。我向玉皇大帝保证,我把该说的全都说了。您想呀,我一共就这点打架斗殴的事儿,还能有什么更复杂的东西提供给你们吗?” “你别误会。”彤彤说,“我知道你把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但是我还需要一些细节。” “细节?”王子不解地问道,“您得把话说明白了。我们这号人都是粗人糙人,听不得这话里有话。” “行,索性我就说白了吧,”彤彤往前探了探身子问,“那个口贩子老唐,他现在在逃,他有没有什么可以逃去的地方?另外,他有没有什么软肋?比如说,特别钟情的爱好,就像你爱跳舞一样,哦,对不起,你这个应该说是良好的爱好。” “哦,我明白了。”王子点头说道,“让我想想啊。” “需要一根烟吗?”彤彤笑着问。 “不用了,您留着吧。”王子笑答。 于是两人沉默,都不再说话,王子面向天花板,微闭上了眼睛,思索了起来。 几分钟后,王子点了点头,面向彤彤说道:“我曾经听老唐说过,他在山西有个藏身的地点。好像是某某县某某村,是个窑洞。他总说,山高皇帝远,真要出了事儿,那里不会被发现,是躲避的好地方。” 彤彤忙从口袋里拿出了记事本,迅速把王子透露的信息记录了下来。 “还有,”王子补充道,“你刚才问我他有没有软肋,或者是爱好什么的,我告诉你,这老小子酷爱打台球,而且还真是个高手,玩这个他最上瘾。你们真要抓他,如果四处找不见,就寻觅附近哪有台球厅。我只能说到这儿了,这其实已经犯了道上的规矩。” “这就足够了。”彤彤啪地一声合上了记事本,“我更正你一句,你们的所谓道上,是没有规矩的,而你犯了规矩,反而倒是守了规矩,我很高兴。” 第二天傍晚。 在当地公安部门的大力协作之下,荷枪实弹的警员们,按照彤彤提供的线索、确切说也是王子提供的线索,找到了老唐藏身的那个窑洞。确实地处边缘地带,是个藏身的首选之地。 穿着防弹衣的王鑫一脚踹开了窑洞的门。可当大家冲入之后才发现,里面并没有人。当然,外面也没有发现老唐的“蓝鸟”车。 “这……”王鑫回过头,望着身后的彤彤和邓然。 小哥俩也穿着防弹衣,手中也攥着手枪。 这是他们哥俩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实战,自然激动万分。 一开始,哥俩还想打前阵,但被王鑫拦住了。王鑫说,他俩还缺少实战经验,尤其是这种荷枪实弹的战斗。毕竟这不是在立交桥下对付几个小痞子小流氓,而是面对一个穷凶极恶的逃犯。 然而事后的屡次战斗,才让王鑫发现,他低估了这小哥俩了,尤其是低估了彤彤。 “地址没错吧?”王鑫问道。 “肯定没错。”彤彤边把手枪放入腰间的枪套边说,“别着急,咱们还有下一步——现在需要的是把村长或者村干部给找来。” 王鑫赶紧命令道:“快把村干部找来。” 十分钟后,窑洞这里留下了几个人,大部分人马却驱车向县城驶去。 因为他们得知,离这里最近的台球厅在县城。 当侦查员们突然冲入、并把几秒前还在挥杆入洞的口贩子老唐按在了台球案上的时候,老唐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只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带走带走带走。”王鑫命令道。 彤彤和邓然一左一右,押着老唐往外走。 彤彤在老唐耳边冷笑着说道:“老唐呀,上回你在桥下斗殴,差几分钟咱们就见面了。真是相见恨晚呀。” 老唐没有理会彤彤这句话,却不知嘴巴里在嘟嘟囔囔一些什么。 王鑫说:“等等。” 彤彤邓然将老唐扭了过来。 王鑫盯着老唐的眼睛问道:“你嘟囔什么呢?大点声。” 老唐不说话了。 一旁的邓然白了老唐一眼,对王鑫说:“他说的是,我这一盘还没打完,让我打完了再带我走。” 彤彤点点头:“老唐,你这句话倒没错,的确,这一盘还没有打完,这一局比赛还早着呢,抓到你只是个开始。” 老唐不再嘀咕了。 ------------ 15 邓然骂了一句街,捂起了耳朵。 王鑫也皱起了眉,说道:“我们这儿还没报戏名呢,您自己先唱上了。” 彤彤抬头望向天花板,说道:“本来我还准备了欢迎语,想说点儿什么欢迎你回家之类的,您倒好,回家就犯病。” 邓然向老唐喊道:“你闭嘴!闭嘴!一个小时了,来来回回就这一句。换个词好不好啊?” 老唐戴着手铐,坐在加了锁的铁椅上,依然杀猪般的吼叫着:“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凭什么抓我?” 王鑫扭头问彤彤:“他不是外号叫口贩子吗?按说挺能说的呀,怎么今天就这一句了?” 彤彤扭头看向老唐,说:“咱们先不提别的,就说你在桥下群殴,重伤多人,其中两个现在还没脱离危险。就这一点,就够判你几年了,你还喊什么呀?” 这一句让老唐还真哑口无言了。 彤彤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不就打架斗殴那点儿事儿吗?值得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的荷枪实弹的来找我老唐? 王鑫也似乎看透了老唐的心思,说道:“心里没有鬼,你跑什么呀?你要是真觉得只有打架斗殴那点事儿,以你平常的胆大妄为,你都不会出城的。” 说罢,王鑫向邓然点点头。 邓然面向老唐,冷笑道:“打架斗殴伤人的事,咱们可以先不谈。你们道上不是有句话吗?——‘出来混就是求财’,那咱们就聊聊发财的事儿吧。” 彤彤也说道:“说说吧,发了多少横财啊?值得你的左右手小弟都跟你翻脸了?用你们的行话说,叫码架是吧?” 老唐不愧是老手,他面对警方,经验可比王子老道多了。老唐一声哼笑,说道:“各位警官,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那我问问你,”彤彤继续说道,“立交桥底下的群殴是怎么回事啊?总得有原因吧。” “瞧您说的,”老唐一翻白眼,“五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边长呢,亲兄弟之间还有个马高蹬短的时候呢。因为点琐事,哥们之间互相翻脸,这难道奇怪吗?” 这时,推门走进一个年轻民警,将一张纸条塞到了王鑫手中,又走了出去,把门关上。 王鑫看了一眼纸条,又把他交给彤彤和邓然看。 能参加市局刑侦的预审,对于彤彤和邓然来说,也是这辈子“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在派出所里,一天到晚审问小痞子小流氓,对于哥俩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但能参加这样的大案要案、这样的重要审问,也多亏了王鑫的力保。两个刚刚借调到刑侦大队的派出所基层民警有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 但无论从彤彤对老唐藏匿窝点线索的分析和提供,乃至后来的抓捕以及此时的审讯,都没有让王鑫失望,这个英俊的老牌刑警,发现自己没有认错人。 他朝彤彤点点头。 彤彤会意,开口问道:“老唐,从你家里翻出的十万元现金是怎么回事儿?” 老唐的面孔明显有点慌张了,但依然狡辩道:“那有什么奇怪的呀?哥们我挣的,正当来源。” “我们没说你那是非法来源啊,你怎么还加上‘正当’二字了?”彤彤依然冷笑着说。 “你们都把我抓到这儿了,难道还当我是好人吗?”老唐继续过招。 “你以为你不是坏人吗?”王鑫说道。 “行了,咱们别说群口相声了,没有意思,”老唐哼地一声笑,“十万块钱是我的不假,那是我做生意的正当收入,咱们的法律没有规定说家里有钱,就是非正当来源吧?” “老唐啊,现在没意思的是你啦。”邓然说道,“你人都到这儿了,仗都打输了,还扛下去有什么意义啊?” “你目前为止,就是打架斗殴伤人那点事儿。”王鑫说道,“可你要是再这么替别人扛下去、隐瞒下去,你的事可就更大了。” “你这样,老唐,”彤彤说道,“你既然雅号包打听、口贩子,必然是个聪明人,你用你心里的小九九和小算盘稍微算一算,怎么是划算?假设说,有人给了你这十万,你接了,但是没动,那你什么罪过都没有,但假如这笔钱不是好来的,他们落在你手里,你却知情不报,还替某些人包庇。就算我们哥仨对你客气,检院以及法院对你可没有客气呀。” 王鑫补充道:“咱们现在还能说说群口相声,等你把我们耗到不耐烦了,等我们把你送走到别处,可就没人给你抖包袱了。所以你有什么包袱,最好在这儿自己给抖开了。” 老唐沉默不语了起来。 王鑫看看彤彤,用眼神儿指了指桌上的香烟。 彤彤会意,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站起身,走到老唐面前,将香烟塞入了老唐的口中,并为他点上。 彤彤走了回来,又坐到王鑫身边,三个人默默地看着老唐抽烟。 按照影视剧和小说里的情节,一般的犯罪分子嫌疑人,只要一抽上烟,就离交代不远了。坐在审讯桌后头的哥仨,满以为这回就算大功告成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几分钟后,当老唐抽完了那支烟,把烟蒂往地上一吐,却说了一句:“那钱是我自己挣的,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你们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就算我的买卖打了一些擦边球,也没有违法。充其量,我是个‘拼缝’的。甭管是卖汽车还是倒腾进口烟草,我也就拿个中间费。我的职业就是个倒爷,当然,打架斗殴这事儿我没得说,人也是我打伤的,该怎么拘留怎么拘留,该怎么判怎么判。我认了,可是那十万块钱是我的正当来源。当然,你们要想没收充公,我也没话可说,就当我老唐赞助公安事业,给你们发奖金了。” 彤彤啪地一声拍响了桌子,怒吼道:“你给我闭嘴,不要侮辱我们的职业。你以为我们不知道,那钱是怎么回事呢?” 王鑫的心里很满意,以一个老刑警来看,在审讯中,像彤彤这样,一会儿唱白脸,一会儿唱红脸,才是正路子。这也就是古语所说的,一静一动,文武之道也。 但王鑫的心里也有隐忧:这老唐是个铁嘴钢牙,撬不开他。你有来言,他有去语,他没的可说时,就给你玩沉默,耗时间。 果然,老唐不再说话了,连一开始的那句喊了一个小时的“凭什么抓我”也不再说了,彻底变成了闷葫芦,真的开始耗时间了。 老唐望向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邓然这时开口了:“老唐,跟我们玩这一套是吧?开始耗时间了是吧?我还告诉你,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和你耗。今天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你就别想走出这屋。” 可老唐也毕竟是高手,他睁开眼睛,望向三位警官:“阁下们,据我所知,审讯室有时间限制的,超过了一定的时间,无论问的出问不出东西,都要停止,否则的话,你们就有刑那啥供的嫌疑。” 哥仨竟一时语塞,都不知道该接句什么。 王鑫无奈的也抽出一支烟,点燃抽了起来。 邓然有些无聊的用指关节在桌面上打起了节拍鼓点。 彤彤知道,这么耗下去不是个办法,时间到了,肯定是要把他押回号里的,于是心里开始思索对策。 突然,他灵机一动,头脑转到了不久前审讯王子的那个时刻,同时想到了一句话:非常时刻,就要有非常办法。 他扭过头对着王鑫的耳朵悄声耳语了几句什么。 王鑫的眼睛突然睁大了,面露喜色,但是随之问了一句:“这可行吗?” 彤彤笑着轻声回答:“我觉得没问题。” 王鑫点点头,也扭过头,对另一侧的邓然耳语了几句。邓然也微笑了起来,并同时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却并没有关上门,而是让它敞开着。 几分钟后,带着回声的楼道内,传出了几个年轻民警的声音。 “小李,下了班干嘛去呀?” “一起吃饭去吧。” “别那么着急吃饭,时间还早,咱们‘切会儿台’去吧。” 彤彤一直留意观察着眼前的老唐。 只见老唐两眼突然放出了光芒,显然,他也听到了刚才楼道内的对话。 他更知道“切台”是什么意思。 楼道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打台球你可不是我的个儿啊。” “谁说的?今天非要和你比出个高低上下。” 正这时,邓然走了回来,随手把门关上。 “外边嚷什么呢?你也不说关上门,那么不懂事。”王鑫故意说。 “我就出去上个厕所。”邓然说道,“楼道里下班的同事们好像约着要去打台球。” 王鑫长叹了一声说:“咱可没那个命啊,咱们还得继续加班工作。” 彤彤也故意说:“我说王队,说起这个打台球,听说你也是个高手。” 王鑫摇摇头,笑道:“不行了不行了,以前还可以,现在已经比不过局里的小年轻们了。说起这个,你俩会不会啊?” 邓然扑哧笑了起来,说道:“我俩打台球的水平如何另说,倒是经常在台球厅制止打架斗殴。说起这台球厅,我们派出所管界内还真有好几家。” 彤彤也附和道:“我们管界的台球厅,一般分两种玩法,美式落袋和斯诺克。” 王鑫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蒂,笑道:“斯诺克咱们这里是没有,楼上娱乐室里倒有个老旧的美式落袋台球案子。估计刚才那些小伙子们也是要去那里一争高下。” “要不,”邓然说,“今天下了班儿,咱们也去玩会儿吧,我们哥俩看看王队你的技术如何?” “对呀对呀。”彤彤也符合道,“您刚才这一说,倒真把我们哥俩这个瘾给逗上来了。” 邓然突然面向老唐,一脸惊愕地惊呼道:“你们快看,他怎么了?发羊颠疯了?” 王鑫彤彤同时向老唐望去。 只见老唐在椅子上哆嗦了起来,戴着手铐的双手哆嗦得尤为厉害。 只见他左手呈八字形,右手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并且左右摇摆。 这分明就是打台球的动作。 而老唐的脸也抽搐着,嘴里嘀咕着什么。 哥仨知道,到了火候了,这一局快拿下了,如果按照美式落袋的规矩来说,最后一个黑8,就快入坑了。 彤彤走了过去,附耳在老唐嘴边,只听见老唐低声反复嘀咕着一句话。 “让我打一局,让我打一局,让我打一局……” 彤彤点点头,说道:“只听说过烟瘾犯了酒瘾犯了,只听说过白货瘾犯了,今天真是开眼,头一回见‘台球瘾’犯了。” 王鑫这时高声说道:“老唐,我们可以打破规矩,带你去打台球,我们说话算话,但条件是,你要一五一十的把能告诉我们的全都说出来,这个交易如何呀?用你自己的话说,你是一个生意人,你心里的小算盘,可以打一打了。” 老唐依然浑身抽搐着,左右手不停地挥舞着打台球的姿势,哪怕是被手铐束缚着。他咬紧了牙关,试图继续扛下去,但显然失败了。 几分钟后,老唐脸冒虚汗,喊道:“我说!我全说!那十万块钱跟运钞车抢劫案有关。” 三位侦查员霎那间同时瞪大了眼睛。 尽管早已在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吃惊到说不出话来。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激动,与其说是激动,不如说是狂喜。 但他们还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十几分钟后。 在一屋子民警的看押之下,老唐在分局娱乐室以令人瞠目结舌的技艺,上演了一出台球高手的独角戏。 若干年后,每每想到这一幕,每每聊到这一幕,王鑫彤彤邓然都会感慨一句玩笑话。 “那个老唐如果走正道,专攻打台球,也许就没有后来的丁俊晖什么事儿了。” ------------ 16 “早知道爱你注定是无尽的忧郁,我却不知该如何收回我的情意。不能说出的故事,一场美丽的相遇,直到你对我说你心里已被人占据。深深深呼吸,不让泪决堤,我最爱的你,深邃在心底,深深深呼吸,回头不看你,有你的往日,一幕幕涌上眼底。心碎,在扰攘的街,我的伤悲你没发觉。心碎,下着雨的夜,整个世界都在流泪。雨不怕风吹,梦不醒最美,你在我心里轻轻的飞,就让爱是一场不悔的承诺,就让我永远都学不会离别。” 餐厅的背景音乐放着这首歌曲。 而面对面的这对情侣,此时也在静静地听着。 一曲结束,莎莎抬起头,望着彤彤微笑着说道:“其实我很喜欢范晓萱以及她的歌曲,总是那么欢快,总是那么让人开心,但是似乎这首《深呼吸》却充满了忧郁。” “我也这么觉得,”彤彤点点头,“似乎是小女生对爱情的哀叹。我可不希望爱情是这个样子,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总是快乐。” “但快乐却总是短暂的。”莎莎叹了口气说道:“因为爱情中常会出现风雨波折,两个人在一起,再多的甜言蜜语,再浓的缠绵悱恻,恐怕也抵挡不了命运的多舛和意想不到的挫折磨难。” “哎呀,我的小猫咪!”彤彤惊叹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以往的你呀,怎么说上了这么忧伤的话题了?” “没有没有,”莎莎摇摇头,“可能是这首歌曲闹的吧,把咱俩刚才一直欢快的话题给打断了。继续继续,你继续,刚才你都没有说完。” “我都忘了我说到哪儿了。”彤彤笑道,“确实让这首忧郁的歌曲打断了。” 依然是中湖的湖畔,依然是那家古香古色的特色小餐厅,依然是二楼靠窗的那个位置,依然是这一对金童玉女。 是的,他们太爱这里了。虽然不是什么名山大川,虽然不是什么著名景点,虽然不是繁华的商业街,虽然不是喧闹的迪斯科舞厅,但他们喜欢这里。这里静谧,这里恬静,这里浪漫,这里一次次记录着他们的爱情足迹,这里也把两人拉得更近,让他们爱得更浓。 但刚才的忧伤歌曲还是让两个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霾。他们心照不宣地都在心里祈祷着:不要像歌中所唱的那样。他们的爱情中不要忧郁,他们的爱情中不要分离,他们的爱情中不要命运的多舛,他们的爱情中不要突发事件;他们的爱情只要天荒地老,他们的爱情只要两个人的世界,他们的爱情只要两个人走的越远越好——只有他们两个人。 可老天的玩笑,命运的嘲讽,常常会降临到这样相爱的人儿身上。 “哦,我想起来了。”彤彤说道,“那个打台球的嫌疑人对吧?没什么可说的了。打完了台球,他就全撂了。” “案子破了?”莎莎惊喜地喊道。 “早着呢!我的小猫咪。”彤彤说道,“你可真是个可爱的乐天派小天使。我们破案,要是像你说的那么容易,我们也去打台球了。” 莎莎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说道:“好吧好吧,不聊案子了,一聊案子,你就说个没完,尽管我特别爱听你说,但还是希望咱们说点儿其他更快乐的事情。” “小猫咪,你一直听我在说,说得我口干舌燥的,”彤彤笑着说,“现在该听听你说了。” “我?”莎莎问,“我有什么可说的?” “比如……”彤彤想了想,“你看,我们认识了那么久,相恋了那么久,还很少听你说到你的家人,跟我说说吧,你的家庭,你的父母等等等等。” “唉呀,”莎莎笑着撅起了小嘴儿,“那就太枯燥了,没有什么可说的。你也知道,我是个农村姑娘,说起来,还真配不上你这个……” “停!停!”彤彤拦道,“不许再往后说了。你老说这句话,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什么谁配得上谁,谁配不上谁的,两个人真心相爱,跟家庭跟出生、跟城市或农村,甚至山沟沟,都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只知道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要这样相爱一辈子,这就足够了。” 莎莎的脸又泛起了红晕,听到彤彤这样说,她感到暖心、幸福和快乐。 “好吧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莎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那我继续。你也知道,我的家乡据此几百公里,是原中省北边的一个小村庄。虽然没有山清水秀的景色,但我从小生在那里,长在那里,自然很爱它。我的父母都是那种典型的最朴实无华的农民,他们与世无争,单纯而善良。只可惜母亲去世得早,是父亲从我幼年时期就把我拉扯大,供我上大学。所以我能够在你们这个城市找到那样的工作、身处那样的单位,这让父亲很欣慰。” “真好。”彤彤点头赞许道,“你是你父母的骄傲,也是你们村的骄傲。” “谢谢!”莎莎娇羞地说道。 “那么,”彤彤继续问道,“你父亲现在还在种地?” “那倒没有,”莎莎摇摇头,“大约十年前,通过选举,父亲当上了村干部,说起这个,他也是我的骄傲。本来我们村算是个贫困村,甚至一度是赤贫村,但父亲上任后,带领村民进行各种现代化种植,引进了先进的技术,还开了种植园。逐渐的,把我们村弄成了特色农业产业基地,现在成了省里的重点扶持村。村民们在父亲的带领下,通过勤勤恳恳的努力,都逐渐富裕了起来。” “那可真太棒了。”彤彤赞道,“你和你的父亲互为骄傲。该怎么说呢?父以女贵,也是女以父贵。” “没那么夸张。”莎莎咯咯笑着,“不过父亲连年被评为优秀村干部,上级的嘉奖一个接一个,这倒是真的。逐渐的,父亲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榜样村干部,在全村人的心里,父亲是他们的大救星,更是他们的大英雄。” “那么,”彤彤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怎么?”莎莎不解地问,“怎么欲言又止了?” “没事儿没事儿,”彤彤笑着摆了摆手,“我不问了。” “讨厌,有话说一半,你想急死人家呀。”莎莎娇嗔道,“快说,快说,快说。” “好吧好吧。”彤彤忽然一脸坏笑问道,“那么,在你的心里,爸爸是英雄呢?还是你的彤彤哥哥是英雄?” “我以为你要问什么呢!”莎莎笑着说,“这还不好回答?你俩都是我的英雄,并列第一。” 莎莎说到这里忽然不作声了。 “我说,我的小猫咪,你怎么也这个毛病啊?刚刚还说我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现在你也说到一半,不说了。”彤彤苦笑问道。 莎莎的小脸更红了,低声说道:“我、我、我、我觉得,将来有一天如果……我爸爸见到你,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 “英雄惜英雄,对吧?”彤彤笑道。 “嗯。”莎莎点头。 “成嘞。”彤彤心里美美的,脸上的表情也美美的,“那我就期待着和我未来的岳父见面的那一天了。” “你小声点。”莎莎看看周围,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别人听见多难为情啊。” “胡说!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彤彤笑道,“女婿见岳父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说吧,小猫咪,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莎莎噗地一笑:“你还真着急。我觉得,真见我爸爸的那一天,你这个小英雄,应该带着成就去看大英雄。哦对不起,应该说,你们两个都是大英雄。” “你指的成就是什么?”彤彤打趣道,“我当上局长。” 莎莎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倒不是。为什么非要当上局长呢?你就是一辈子是一个派出所小片警,我也喜欢你,我也爱你。” 彤彤听到这话,心里美极了。 莎莎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等你破案的那一天。” “你是说眼前这个案子?运钞车抢劫案?”彤彤问。 “对。”莎莎点头。 彤彤望向了窗外,望向春天美丽的湖景。 他像是对莎莎说,也像是对自己说:“放心吧,那一天不会太久的。到了那一天,我就会见到你父亲了。” ------------ 17 “这么说,您的故事快要讲完了?” 警花小刘圆睁着一双大眼睛问。 对面的邓然哈哈大笑起来,“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小警花。早着呢。” “我发现你这个脑子确实不太好使。”小刘旁边的小肖打趣说道,“人家彤彤所长当时只是一个期盼,其实他当时也不知道后边的案情还有多复杂。对吧?邓叔?哦,不,邓教导员。” “你才脑子不好使呢。”小刘转身捶了小肖一拳,“别找我修理你啊。” 邓然笑着说:“我发现你们俩小家伙倒是天生一对。同学一起那么多年,现在又是同事,有着深厚的革命友谊,干脆在一起得了。” 没想到两个小家伙却异口同声说道:“我才不要呢。” 邓然笑着挥挥手:“好吧好吧好吧。看来我这个老媒人是做不成了。” 此时的“爷仨”,正是坐在中湖的那家湖畔餐厅的二楼,也正是那个临窗的位置,也正是那套一次次迎接二十八年前那一对金童玉女的桌椅。 邓然看看窗外,又望向小刘,凝思了一会儿,叹道:“当年莎莎应该就是坐在你那个位置。只不过距现在已经时隔了二十八年。” “哇——!”小刘小肖同时发出了惊呼。 小刘还侧身看了看椅子的靠背扶手,并且用手轻轻摩擦,说道:“可太具有历史性了,太有纪念意义了。后来他俩一直来这里吗?” 邓然呷了一口饮料,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张桌子也该有二十七年没有迎来那一对情侣了。” “啊?”小肖瞪大了眼睛,“后来发生了什么?” 小刘又捅了小肖一下,“猴急什么?等人家邓教导员慢慢说。” 她却又俏皮地望向了邓然:“我说,邓叔,您知道的这么清楚,您当年都跟着一起亲历了?还是人家俩在这儿约会的时候,您看见了?” 邓然爽朗大笑道:“我才不当那个灯泡呢!只不过是因为好兄弟之间的深厚友谊让我们无话不讲,彤彤总把他的幸福,或者确切地说,是当时的幸福讲给我听。否则的话,哪来的这一次一次下班之后我给你们带来的故事?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俩小家伙再缠着我也没用。” “可是,这里……”小刘望向四周,“并没有你形容得那么浪漫啊。满满都是顾客,这么嘈杂。您再看楼下,这湖畔都成了旅游打卡地了,游客乌泱乌泱的,都在这儿打卡拍照。您看您看,那里还有在做直播的,连自媒体大咖都来了。湖畔沿岸也开满了酒吧,一派灯红酒绿,还都放着高分贝音响。这里也太不适合情人约会了。” “你说的那是现在。”小肖一脸不屑地看了看小刘,“小姑奶奶,现在是2024年!人家邓叔说的那是1996年的这里!那能一样吗?那会儿……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 小刘瞪眼挥手,又要打小肖。 邓然却点头说道:“小肖说的没错。二十八年前的这里,还没被过度的商业开发,那时这里真的是一个幽静的、浪漫的处所。我只是感叹一件事……” 两个小家伙心照不宣地脱口而出接道:“二十八年了,这家餐厅却依然在开着。” “对,”邓然深深地点了点头,“这就是所谓的物是人非吧。” “我觉得也不能这样说。”小刘说道,“至少您还和彤彤所长一起并肩战斗,是好同事,更是好兄弟。” “这倒是。”邓然点头说道,“只不过在他身上,这二十八年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却似乎,一切又定格在了二十八年前没有变。哎?说起来,我刚才讲到哪儿了?” “您讲的就是这里,彤彤所长,哦,不,应该说,那时的彤彤警官,正在和莎莎约会。”小肖说。 “还有一首很老的流行歌曲什么什么的。”小刘补充。 邓然点点头:“对,那首歌应该是叫《深呼吸》,二十八年前的流行歌曲了。说起来,范晓萱你们知道吗?” 两个小家伙对望了一眼,面向邓然同时摇了摇头。 邓然笑了,又问:“那当年周所长喜欢的那些摇滚乐队,摇滚乐手,你们就更不知道了吧?比如唐朝,比如黑豹,比如面孔,比如超载,还比如轮回……” 这时,窗外楼下街面上传来一阵嘈杂。伴随着一声声惊呼:“抓小偷!抓小偷啊!” 就像得到了命令一样,刚才还在嬉笑打趣的小刘和小肖迅速地对望了一眼,立刻起身奔向了楼下。 邓然往椅背上一靠,欣慰地自言自语:“行。长江后浪推前浪,有点我们当年那个意思,一切确实有点‘轮回’的意味了。” 但是邓然也知道,也有很大的不一样。 时光和时代,让许多观念、尤其是年轻人的观念发生着改变。也许战斗的乐章是相同的,但发生在彤彤身上的那一曲哀婉的、却又美好的、甚至是伟大的爱情之曲,却不可能再复制。 ------------ 18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纸香墨飞词赋满江,男耕女织丝路繁忙,豪杰英气大千锦亮……” 舞台之上,唐朝乐队那铿锵有力的歌声,在尽情挥洒着激情。 台下的彤彤、莎莎和邓然,更是随着摇滚音乐在忘情的扭动舞动、尖声呐喊,甚至连一旁的老周都在随着节拍舞动他胖胖的身躯。 “怎么样?过瘾吧?”彤彤对着莎莎的耳朵高声喊道。 “太带劲了,太过瘾了!”莎莎一边舞动一边也对彤彤喊道,“这是我头一回看摇滚乐的现场。谢谢你能带我来。” 一旁的邓然笑着对莎莎喊道:“你别谢他,要谢就谢周所长吧。是他老人家弄到票,带咱们来的,要不是他与摇滚圈的人混得熟,这样一票难求的演唱会,咱们怎么进的来?” 彤彤望向老周,喊道:“周所,这是咱们这里第一次办这样大型的摇滚演出吧?” “那必然是啊。”老周喊道,“我看你们几个小家伙都陷入癫狂状态了。” “那当然啦。”彤彤喊道,“身临其境的感受摇滚现场,而且都是耳熟能详的大腕儿。这场演出真的堪比九四年的红勘了。” 老周点点头,喊道:“确实有一拼。九四红勘摇滚中国乐势力演唱会那会儿,你和邓然还没有进所吧?” “还没有。”彤彤喊道,“但是我们却对那场演唱会有所耳闻。也看过这场演唱会的录像带。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经典演出,全场都沉浸在重金属的铿锵之中。” 老周噗嗤一下乐了,喊道:“这你就外行了吧。看来我得好好给你补一补摇滚乐的知识了。一会儿散了场,咱们再细聊。” 午夜时分的城市,静谧而安详。 老周彤彤邓然三个人走在城市的街道上,春之夜的城市。 刚刚用出租车把莎莎送回了单位宿舍,三位便装民警却不想坐车回所里,老周建议走一走,彤彤和邓然欣然同意。 相比刚才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现场,此时的城市街道却一片宁静。 “多好的夜晚呀,”老周说,“多安静的城市啊,真希望这个城市永远这个样子,宁静而祥和。” 邓然笑着接口道:“那恐怕只是您的一厢情愿了。如果真如您所说,还要什么派出所呀?还要我们民警做什么?” 老周望向彤彤问道:“怎么样?还沉浸在激动之中吧。” 彤彤笑着摇了摇头:“我还好。毕竟咱们都是民警,看什么本就应该司空见惯,不能随着情绪的波动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和工作。保持一份冷静,才是咱们最重要的素质。” “行,”老周赞许地点点头,“尤其是被借调到刑侦大队以后,你和邓然的业务能力有目共睹地有了一番飞跃。我替你们哥俩感到高兴。” “那分两说着,所长。”邓然一脸坏笑地看向彤彤,“别看这小子说的这么一本正经,他在莎莎面前,他们共处二人世界时,他绝对淡定不了。您信不信?” 老周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才是一个年轻人,哦不,应该说是一个正常人——无论他的岁数大小,年纪与否,都该有的样子。如果一个人对于爱情也始终保持完全的冷静、完全的清醒、完全的没有激情,那这个人就活得太没有意思了。我欣赏敢爱敢恨的人,我更欣赏对工作事业一丝不苟、对爱情感情忠贞不渝的人。这样的人才是个大写的人。” 哥俩同时望向老周,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道:“哇噻。没想到周所长不但是个音乐家,还是个哲学家。” “行了,你们俩小家伙别奉承我了。”老周边走边望向彤彤和邓然,“谈谈感受吧,我是说,被借调到市局刑侦大队后的感受。” “我当然是觉得亢奋而又刺激,新奇而又激动。”邓然说道,“但对于彤彤的意义就不一样了,他是奔着当一名福尔摩斯去的。而事实证明,他还真像福尔摩斯一步一步的迈进。最近案情的进展,让市局领导都对彤彤刮目相看。他的一系列机智的预判,用王鑫的话说——真有点老侦查员的意思了。” 老周点点头,说:“彤彤,这就叫璞玉可雕。” “我说您二位就打住吧。再说下去,我就该找地缝钻进去了。就跟刚才黑豹乐队唱得一样,我《无地自容》。”彤彤苦笑着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继续努力,我的小伙子。”老周拍拍彤彤的肩膀,“百尺竿头,希望你更进一步。” 彤彤没忘了好兄弟,搂住了邓然的肩膀:“您放心,所长,我们哥俩不会让您失望,我们共同努力。” “行啦行啦,咱们就别在这儿说豪言壮语了,又不是拍电视剧。”老周笑道,“我刚想起来刚才演唱会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这我可就得给你上上课了。” “哦,我知道了,”彤彤笑道,“您是说我对重金属的看法。” “没错。”老周说,“刚才你提起红勘,以你的意思,整场演唱会都是重金属风格的音乐。真的不是这样,那场演唱会,只有最后的压轴登场的唐朝乐队,属于重金属,也就是Heavy metal。 这种音乐风格我就不多做介绍了,是以金属效果的失真把音乐做到最硬最重最强。但其实摇滚乐还有很多的风格,比如流行摇滚,也属于摇滚乐。还有迷幻风格、放克风格、爵士风格、布鲁斯风格、朋克风格、乡村风格、说唱风格等等等等……” “对,我大概其也知道一些。”彤彤点头说道,“那么,所长,重金属风格在摇滚乐里是最硬最重的吧?” “也不尽然。”老周轻轻摇头道,“还有一种风格,至少是听来也很重,很硬。它叫硬核!也就是摇滚人常说的——硬核摇滚Hard core。 有一些国外的乐队就是典型的这种风格,比如说……唉呀算了,我也别比如了,说了你俩也不懂。” “那这两种风格相比,哪个更强一些呢?”彤彤问道。 “其实有一拼,但就我个人的喜好来说,我觉得还是金属乐最强。”老周说道,“主要是它还华丽而好听。可是硬核摇滚,我就不是很喜欢了,虽然也很重,很强。但是怎么说呢?我觉得太过躁动。猛一听还比较过瘾,听多了就有点烦了,因为这种音乐有些粗糙,这种音乐只注重量和硬度,却忽略了优美,忽略了旋律。” 彤彤点点头:“说白了,就是和谐与不和谐的区别,对吧?” “可以这么说。”老周点头道。 这时,邓然打趣道:“那您说我们哥俩算金属呢,还是算硬核呢?” “你们应该成为金属。”老周说道,“很硬很重的金属。人生事业也如是,你们要成为很硬的人,分量很重的人。” “那么我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彤彤说道,“就当是玩笑话吧。如果说在摇滚乐里,有金属和硬核两种风格的竞争和角逐,那么我们同很难对付的犯罪分子的斗争,是不是也是一场金属对硬核的斗争?” “这正是我要说的。”老周停止了脚步,凝望着彤彤慢慢说道,“你现在面对的战斗,就是这样一场‘风格之战’。你要把自己变成一个金属制作的拳头,去同一个邪恶的硬核作斗争。你们这场角逐,比的就是看谁更重更硬,在你们相互碰撞的时候,就不仅仅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了,而是狭路相逢——更硬者更强。” …… 是夜。 莎莎在单位宿舍的床上,心中回荡着摇滚乐的铿锵,激动得久久不能睡去。 与此同时,彤彤也躺在床上,脑中回想着与周所长的对话,久久不能睡去。 彤彤不自觉地口中反复念着两个词汇。 “金属、硬核、金属、硬核、金属、硬核……” ------------ 19 尽管北方的原中省还在乍暖还寒时节,但南州,却已经如夏天般骄阳似火。 拎着箱子从机场候机大厅一出来,扑面而来的热气就让王鑫彤彤邓然感到了南方与北方的不同。旁边的人们已经都穿上了短袖,哥仨的厚外套明显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通过“包打听、口贩子”老唐的交代,终于对应上了彤彤当初的猜测:他得到这笔巨款是与运钞车抢劫案有联系的。老唐有一个拜把兄弟,外号阿黄,据老唐描述,此人面黄肌瘦,看上去不是得了大病就是抽着大烟。 而老唐嘴里说出的这个阿黄,直接让专案组成员们想到了运钞车抢劫案那个瘦小枯干的劫匪。不出意外的话,直接就可以跟这个人挂上钩。 老唐交代,他与阿黄既是道上的朋友,也是所谓的生意上的伙伴。二人私下里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交易:倒买倒卖进口的走私产品,例如家用电器、大哥大等等,都是那个年代的俏货。 而前不久,阿黄突然间变得花天酒地了起来。大手大脚的阿黄引起了老唐的注意。他知道阿黄发了横财了,他甚至也隐约感到这笔横财也许跟轰动全省的运钞车抢劫案有关。 但老唐才不管这一套。用老唐自己的话说:“我管你这个钱是怎么来的,反正我不会问,问多了对自己没好处,但有一点——这个时候,我必须去揩油。” 于是老唐找到了阿黄,当然是在所谓的左拥右抱的温柔乡之地。狡猾的老唐以各种以往做生意阿黄欠他这个人情、那个款项为由,明里暗里“你小子得给我一笔”,并且软里硬里的威胁:“我老唐可什么都知道。” 用老唐的话说,阿黄其实并不是个狠角色。在道上的人眼里,相对来说还比较怂,但是之所以外号叫阿黄,是说他像一条大黄狗一样,你别给他逼急了,逼急了的话,温顺的大黄狗也照样咬人。尤其是对于做着非法勾当、非法买卖的阿黄来说,在金钱的诱惑面前,他什么都干得出来。老唐还说,虽然自己不知道抢劫案的详情,但要说那个面黄肌瘦的劫匪就是阿黄,他也不觉得奇怪。 由于“交情”在那摆着,也由于老唐的软磨硬泡、软硬威胁,阿黄还是拿出了十万元现金给了老唐,并且嘱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是因为咱俩的交情,我才给你这笔钱的,自个儿静悄悄地花,但不要张扬,更不要对别人说你这钱是怎么来的。” 越是这种话,越让老唐认为:阿黄在此地无银三百两。 王鑫、彤彤、邓然他们在突审中还问老唐:“这个阿黄除了跟你做倒买倒卖走私商品的生意,还做些什么犯罪勾当?” 老唐吐露了一个让专案组成员瞠目结舌的、但是他又不敢完全保证的信息:阿黄好像是沾染“白货”的——这词哥几个当然听得懂。 刻不容缓,对阿黄的通缉令很快发出,并传遍了全国各地公安机关。 在本市,自然是难觅他的踪影了。老唐交代的几个阿黄的藏匿窝点,警方都扑了个空。老唐说,给他钱后没几天,阿黄就失踪了。无庸置疑,自然是出去跑路了。 就在要把老唐押往看守所的前几秒,彤彤忽然喊住了押送他的民警:“等一等。” 彤彤走过去问老唐:“这个阿黄,他有什么弱点?也就是他喜好什么?” 被一左一右两个高大民警押着的老唐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就知道你得问这句,你这个小警官的思维模式仿佛另辟蹊径,跟别人不一样,这一点我是真佩服,同样是抓线索,你总是从我们的弱点、甚至爱好来找突破点,从而赢得胜局,佩服佩服,唐某人佩服。” 彤彤哼笑了一声说道:“行啦,省省吧,别老佩服佩服的,说正题吧。你恭维我也没用,你恭维我,你也得在里边蹲上一段时间了。虽然你没杀人放火,但是你也没干好事。除了以往你那些勾当,你还有没有一条包避罪这得看法院。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进去之后好好改造,出来以后走正道。比如说,开一家台球俱乐部什么的,或者当一个台球教练也可以啊。” “现在是你跑题了,警官。”老唐笑道,“我这个人平常瞎话不少,实话不多。但是在我佩服的人面前,我往往爱说实话,也算给我自己个立功表现吧。关于这个阿黄,他的爱好可不像王子和我,跳跳舞、打打球这么高雅,他的爱好,或者说是他最大的弱点,是爱喝那壶‘花酒’,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彤彤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 他挥了挥手,示意警员们把老唐押走。 就在这时,老唐忽然又说了一句:“等等,我还有一句话。” 彤彤连忙说:“快说!当然了,你现在要想打台球,估计是没戏。” 老唐一笑:“您还真会开我玩笑。我是想说,据我所知,这个阿黄在南州有许多所谓的生意伙伴。具体的我不清楚,但是他经常去那边谈所谓的生意,想必,在那边有许多可以藏身的地方。” 彤彤点点头。他知道,这是一条重大的线索,于是赞许地拍了拍老唐的肩膀。 警员们把老唐押走了,而彤彤则奔向了专案组办公室。 王鑫不在,彤彤才想起来,今天他轮休。对于一线警员来说,连续作战中能有这样一天假期也是很不容易的,但是刻不容缓,需要找到王鑫。 彤彤抓起电话刚要拨打王鑫的寻呼机号码,却被邓然拦住了。 “你与其呼他,等着他回电话,不如咱俩现在去找他,都比这省时间。”邓然笑道。 彤彤不明白邓然为什么笑,一脸不解。 邓然拽起彤彤就走,边走边说:“只要王鑫不在局里的时候,去哪能找到他呀?” 彤彤恍然大悟,也笑了起来。 小哥俩异口同声说道:“秀街。” ------------ 20 秀街,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这个城市最著名的商业一条街,距离市局非常近。顾名思义秀指的是美,这条商业街主要是以卖服装、鞋帽的摊位为主。 全局众所周知:王鑫的姐姐在秀街经营着一家鞋铺,主要都是高档运动鞋。而自幼与姐姐相依为命的王鑫,一有空就来帮姐姐看摊,以便让姐姐回家休息休息。这一点来说,这个爱美的英俊警官倒也真是个贴心的好弟弟。 但也因此,王鑫在“万人迷布拉德皮特”这些绰号之外,还有个雅号:卖鞋老板。甚至有调皮的同事直接给他起外号:鞋贩子。 可王鑫对于这些绰号,只喜欢前者,却最不喜欢后者。这也成了局里的笑谈。 “哈拉绍啊!欧清哈啦绍啊!绝对绝对哈拉绍啊!” 王鑫站在店门前,举着一双运动鞋,正向路过的俄罗斯人推销着。 俄罗斯人没理他,走了过去。王鑫又转向了中国顾客:“瞧一瞧看一看啊,停一停站一站啊!山口百惠的趿拉板啊,阿兰德龙的花裤衩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啊!” 站在不远处的邓然和彤彤早已经忍俊不禁,纷纷大笑出了声。这情景,与王鑫平常英俊高大威武又帅气的侦查员队长形象大相迳庭、判若两人。 哥俩走到王鑫身后。 王鑫察觉到背后有人,一边叨唠着他的生意经一边微笑着回头:“帅哥们,来一双耐克篮球鞋吧,看看这做工……” 当发现面前站着的是这小哥俩的时候,王鑫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苦笑道:“你俩怎么来了?哦,我知道了,看我生意忙不过来,过来帮忙来了,对吧?那谢谢啦!我这儿还真缺人手!赶紧,一起吆……” “您想得倒美呀,王队。”邓然笑着打趣道,“再说了,我们也帮不上忙啊,您的那套推消运动鞋的生意经,我们可不懂。” “那就别给我捣乱。”王鑫笑道,“要么买双鞋,照顾照顾我姐生意,要么赶紧家走!去去去!小孩子不要给大人捣乱。” “您别说,王队,”彤彤笑道,“刚才我们观察了一会儿,您还真是干这行的好手。好家伙,俄语都上来了?干脆,您也别干本行了,直接下海经商,帮您姐姐一起打理生意就得了。” 邓然也在旁捧哏:“您弄张中俄列车票,直接莫斯科,来个国际倒爷,那可就火了……” “又拿我打岔。”王鑫把运动鞋往旁边一放,叉腰说道,“连个休息日都不让我清闲。说吧,来找我什么事儿?是不是案情又有新进展了?” 邓然点点头:“没有新进展,我们能这个时候来打扰您?赶紧跟我们回局里去吧。” “回去不回去先不说,有什么新消息?赶紧告诉我!”王鑫又恢复了以往的认真表情。 邓然看看四周,把王鑫拉到了小店之内,彤彤也跟了进来。邓然把最新得到的情报简要跟王鑫复述了一遍。 王鑫听罢一拍巴掌:“太好了!我现在就跟你们回局里开紧急会议,制定下一步作战方案。” 哥俩点了点头,准备跟王鑫一起返回。 王鑫忽然感慨了一句:“唉呀,我走了,我姐这店可怎么办呢?” 邓然打趣道:“要不这样,您抱着您的这些耐克啊、阿迪达斯啊、锐步啊、乔丹啊,先回局里开会。开完了会,您向局里的所有同事挨个推销。实在不成,我陪您去局长办公室。我保证您能卖出一双两双的。” 虽然知道是玩笑,王鑫却没有继续逗贫,他知道刻不容缓,于是收拾收拾店面,招呼哥俩走了出来,准备拉上卷帘门。 一边忙着手里的事情,王鑫一边说道:“看来,咱们几个要去一趟南州了。又也许,咱们得去逛逛一些喝‘花酒’的地方会一会这个阿黄了。只是我们得好好定义一下计策。” 王鑫和帮忙收拾店面的邓然在说着作战分析,彤彤的脑子却又拐弯了。 他想起了刚才邓然打趣玩笑的话语。 “要不您拿着运动鞋,挨个向同事们推销。” 灵光一闪、灵机一动,又起飞智。 彤彤计上心来。 ------------ 21 南州。 “天哪——!这是什么风?把几位帅哥老板吹到我这里来了。” 一位花枝招展的女人迎了上来。 这场景对于哥几个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 自从得知阿黄爱喝那壶“花酒”以后,在当地同行的大力协助下,王鑫、彤彤、邓然以及当地侦查员们身着便装,在每一个夜晚暗访娱乐场所。 他们知道,把重点放在大中型宾馆酒店是没有用的,阿黄不可能斗胆住在这样的地方,而在偌大的城市去寻找他的落脚点又犹如大海捞针。于是在彤彤的建议之下,战略就变成了:以娱乐场所找人。 民警们相信,在这些地方,一定会有收获,至少是能够探听出阿黄的一些蛛丝马迹。 今晚已经是大家暗访的第三夜了。 三天来,南州城里的大小娱乐场所几乎找了个遍,但没有什么收获。关键是哥几个手里并没有阿黄的照片,这个神秘的犯罪分子很少拍照,却也“侥幸”地没留下过任何在公安机关的案底。每个人手里拿的都是一张通过老唐口述,局里的画像师所绘制的模拟画像。 但是据老唐说,他这个家伙太好认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然而,就是这一眼,却始终没有出现。王鑫、彤彤他们几个以及当地的便衣都有些沮丧。毕竟再这么下去,全城的娱乐场所就被探查的差不多了。 “老板娘,给偶们开一间包房的啦——!”王鑫学着南方口音说道,“要好一些的啦——!” 走在他身后的彤彤和邓然、甚至当地的便衣们都差点笑出了声,纷纷心说:这南方话学的也太蹩脚了,让当地人一听就是冒充的。 彤彤小声对邓然嘀咕道:“王队还不如直接说咱们的北方话呢,他这样反而容易暴露。” 可王鑫却不管这一套,继续他的表演欲望:“啊,等一等啦,老板娘啊,偶们几个先在磊们这里四处走一走啦。偶们想自己选一个好点的包房啦。磊看好不好的啦?” 老板娘暗暗翻了个白眼儿,想必她也知道,是这位在拿她搞笑。 但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老板娘笑道:“帅哥老板,你们随意啦。中意了哪间房?随时叫我。另外,‘其它’的余兴节目,咱们这里应有尽有,几位老板明白的。” “嗨呀嗨呀,明白的啦——”王鑫点头,并且塞给老板娘一张百元大钞作为小费。 邓然在身后嘀咕道:“这可没人给他开发票,他这么大手大脚,这局里要是报销不了,得算王队自己掏腰包啊!咱们可不管。” 彤彤笑着嗫嚅道:“你别说,王鑫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就跟一天到晚老光顾这些地方的老手一样。” “毕竟是老侦查员了。”邓然说,“什么角色不会扮演呀?” 老板娘拿着钱,欢喜地走到了一旁,任哥儿几个在大堂及包房的楼道里四处溜达。 每路过一个包房,侦查员们都透过包房的圆形窗户往里望一眼,看看有没有阿黄的踪迹,这几天来都是这样做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惊喜来得就这么突然。 一直走在前面的彤彤,在望向一间包房内的情况之后突然睁大了眼睛,回过身朝几位侦查员点了点头。 便衣们都知道发现了情况,于是心照不宣地没有扎堆儿过来,而是分散开来,闲庭信步般地慢慢溜达。每一个路过那包房的人都往里瞥一眼,每一眼都很迅速,但是每一个人心里也都清楚:阿黄就在里面。 包房内响着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坐在长沙发上的瘦小枯干的家伙左右都环抱着浓妆艳抹的女子,面前的茶几上摆着高档酒水和果盘儿。 只见那家伙亲亲左边的,又亲亲右边的,还举起茶几上的酒杯,一杯一杯的灌那些女子,嘴里说着不知什么见不得人的语言。 彤彤回身溜达到王鑫身边,眼睛望着别处,嘴里却轻声对王鑫耳语道:“怎么样?确定了吧?” “没错!就是他!”王鑫轻声说道。 彤彤走开,邓然却又溜达了过来,以刚才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耳语说道:“王队,相比这位,您在此类场所的表演就相形见绌、小巫见大巫了吧?” 王鑫一皱眉:“你小子少给我废话。赶紧,通知所有人撤到外面,按老计划行事。” 邓然会意,对着领子上的微型步话机说了些什么。于是,在娱乐城室内的大家,互相给了几个眼神,就纷纷向外走去。 “唉呀——!几位帅哥老板这是要走吗?”妖冶的老板娘在大厅又走了过来问大伙,“怎么的啊?瞧不上我们这儿?” “那倒不系的啦,”王鑫故伎重施,又学起了南方味儿,“偶们刚刚接到了一笔大买卖,现在去谈那笔大买卖啦!等偶们的大买卖谈完了,晚些时候再来照顾磊的大买卖。” 彤彤邓然苦笑着对望了一眼,嘴形中似乎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老板娘刚刚得了一百元小费,并不在乎他们离开,也乐得送水人情,于是说道:“好的好的。等各位老板谈完大买卖随时再回来,我整夜都等着各位老板。” 外面的广场上,刚刚出来的侦查员们与当地前来支援的便衣们悄悄汇合了。 根据事先就拟定好了的战术,抓捕阿黄不会在室内动手。因为一旦开了枪,很可能会伤及周围的人。大家拟定好的方针是在室外动手,无论这个阿黄几点出来,都会蹲坑等待。而停在广场上的车辆里,大多坐着枪已上膛的便衣民警。 王鑫彤彤等人以及当地的几位便衣也上了不同的汽车,车头的方向都面对娱乐城大门。为了以防万一,整个娱乐城其实也已被包围了起来,能出入的地方都有隐藏的便衣侦查员在把守。 等待。漫长的等待。 每一辆坐满了便衣民警的车内都暗暗闪着小红光,那是点燃的香烟。 十几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娱乐城大门,只等那一刻的到来,只等一声令下。 对于王鑫、对于当地的老侦查员,这种架势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们的内心都很平静,唯独彤彤和邓然,始终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毕竟对于这两个一直身处派出所工作的年轻民警,每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型战斗都是难得的体验。 等待,依然是漫长的等待。 午夜已过,里边的客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他们大多有身材妖娆的女子陪伴,或走向自己的汽车,或招手拦出租车。 但他们中间没有阿黄。 “别是跑了吧?”邓然小声问道。 “别那么猴急。”彤彤小声说,“没到时候呢。这号人都是先在明里玩儿够了,再玩暗的。我敢保证,他快出来了。” 话没说完,只见阿黄左拥右抱着刚才那两个妖冶女子走了出来。 所有车内的步话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准备行动,目标出现!重复,目标出现,准备行动!” 先实施第一步的方案。 这是彤彤向王鑫强烈建议的。用彤彤的话说:“既然王队你那么爱表演,长得又帅,这第一男主角非你莫属。” 王鑫用步话机对所有车内的侦查员低声说道:“我准备下车了,大家都先别动,听我的命令,看我的信号,再一起往上冲。记住一点,他必然手里有家伙,一旦他负隅顽抗,第一,保证周围无关人员的安全。第二,保证自己的安全。第三,万不得已可以开枪。” 步话机里传来了一声一声的“明白。” 王鑫从脚下拿起了什么,挂在了脖子上。彤彤邓然相视一笑,只有他俩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双拴在一起的、全新的、时髦的阿迪达斯运动鞋。 王鑫悄悄地下了车,跑到一个暗处,调整了一下状态,随后脚步大大咧咧地向阿黄走去。 此时的阿黄正搂着两个女人走向街边,想必是要召唤出租车。 “这位帅哥呀!”王鑫笑道,“请留步啊,看一看我的好东西啦。” 阿黄和那两个女人显然吓了一跳,不由得回过头来看向王鑫。 只见王鑫从脖子上摘下了那双运动鞋,一脸谗媚地走向阿黄:“这位帅哥,买一双鞋子好不好啦?正品的阿迪达斯啦。您看看这个质地,您看看这个手感,带气垫的啦。那个美国的NBA明星迈克尔乔丹穿的就是这一款啦。您要是穿上,绝对足下生辉啦!” 王鑫边说着边举着运动鞋向阿黄走去。 “滚蛋!”阿黄怒吼道,“臭鞋贩子,大半夜的捣什么乱?哪凉快哪呆着去!” “您这是什么态度的啦?”王鑫嬉皮笑脸地继续向阿黄走去,“这里就很凉快的啦。来来,您不妨试一试这双鞋啦,很便宜的啦,他才卖……” 话没说完,只见王鑫突然面沉似水,眼神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那双绑在一起的鞋带套上了阿黄的脖胫。 阿黄猛然一惊,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他撇开了身边的女人,双手不自觉地去拽那鞋带,以防他把自己的脖子勒紧。 可这恰恰就是彤彤给王鑫制定的战术:让他假冒鞋贩子。用彤彤的话说:“这是您老先生的‘老本行’。” 他建议王鑫使用鞋带把阿黄勒倒在地,同时侦查员们一拥而上,把他压住。 此时所有车内的侦查员都得到了事先定好的信号:也就是在王鑫用鞋带勒住阿黄的一瞬间行动。他们不约而同地迅猛地跳下了汽车。 然而事有突变。 阿黄一手撕扯着鞋带,一手摸向了腰间,同时抬起右腿踹向了王鑫。 “王队小心!”正举枪奔向目标的彤彤发觉了阿黄的动作,急忙喊道,“枪!” 王鑫躲过了阿黄的一脚,但双手还紧紧握着鞋带儿的根部,此时阿黄已经掏出了手枪。 第一声枪响。 阿黄的左肩中了一弹,他全身一个颤抖,接着一个趔趄,险些把王鑫也带倒。 第二声枪响。 那是从阿黄手枪中发出的声音。 王鑫浑身颤抖了一下,但双手依然没有松开鞋带。 “王队!”邓然边向这边跑着边嘶吼道。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王鑫终因中枪后身体不支,摇摇晃晃倒了下去。与此同时,阿黄的枪口再次对准了王鑫。 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乃至更多的枪响。 那是侦查员们枪口的怒吼。 那两个女子早已尖叫着跑开了,这让阿黄得以暴露在侦查员们的射程之内。 阿黄的手枪掉到了地上,他也浑身颤抖着倒了下去。 “快救人!”彤彤喊道,“叫救护车,快快快!” 便衣民警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倒在地上的两个人。 …… 南州中心医院抢救室。 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一楼道的民警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好消息是,”医生对着大家说道,“你们那位警官伤得并不重,肌肉贯穿伤,子弹穿了过去。所幸的是没有伤及脏腑,只打中了肌肉组织。他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失血有点多,已经进行了输血,现在正在休息,大家也不用急于进去探望,说白了吧,他没什么太大的事情。” 所有人都长吐出一口气,放了心。 在行动中,侦查员们最不愿意见到发生的事情就是战友负伤,更不愿意见到有人牺牲。 得知王鑫无大碍,最感到欣慰的是彤彤和邓然。他俩对望了一眼,互相点点头。 但彤彤却忽然面向医生问:“那个犯罪嫌疑人怎么样了?” 医生摇了摇头:“够呛,可能没多一会儿了。虽然我们进行了全力的抢救,但是他中枪太多。” “能说话不能?”邓然忙问道。 “怎么说呢,”医生说道,“一会儿有意识,一会儿没意识,可能有意识的时候还能简单交谈几句,但估计坚持不了多久了。” 彤彤大步就往二号急诊手术室里走,医生忙叫道:“你干嘛去?” 彤彤头也没回地说道:“我必须见他,我必须问他话,否则就来不及了。” 医生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不再言语,只轻轻点了点头,默认了彤彤的举动。 ------------ 22 “能说话吗?”彤彤冷冷地问道。 “哦……”弥留中的阿黄模糊地应答。 被血污浸透的绷带裹满了阿黄全身,此时他像个木乃伊一样地躺在手术台上。 “你不用多说,我问你什么就答什么,明白吗?”彤彤说,“你现在已经被抢救过来了。回答完我的问题,我们会进一步抢救你,明白吗?” 但彤彤心里知道,再高明的医术,对这个家伙,已经无力回天了。 “哦。”阿黄又应了一声。 “运钞车抢劫案是你干的吧?” “对。” “钱呢?” “进货了。” “进什么货了?” “粉。” “白粉是吗?” “哦。” “货呢?” “不在我这里。” “在哪里?” “他。” “他是谁?” 阿黄没了动静。 彤彤知道,他又一次失去了意识,心里焦急万分,于是提高了声音,叫道:“阿黄,你想想,你想想,说完了我们就给你治疗,你告诉我,快告诉我,他是谁?” 那满是血污的枯黄的脸上那双小眼睛又一次睁开了。 “小……” 一旁的邓然侧过头,将耳朵贴近了阿黄的嘴,问道:“你是说的小吗?大小的小?小什么?” “小脚。” “什么什么?”邓然又一次问道,“小脚。” “烟。” “小脚印?” “烟。”阿黄又一次重复道。 彤彤也是同样的动作,把耳朵贴近了阿黄的嘴,然后抬起头,看着邓然说:“我怎么听着是仙呢,仙人的仙。” “小脚仙?”邓然不解地看着彤彤。 彤彤对着阿黄的耳朵大声问:“是小脚仙是吗?” “哦。”阿黄应答。 “是那个胖子吗?”邓然大声问。 “哦。” “和你一起抢劫运钞车的那个家伙?”彤彤问。 “哦。” “你们是为了进货才抢劫的,对吗?” “哦。” “从谁那里进的货?从哪里进的货?”彤彤问道。 沉默,漫长的沉默。 “阿黄!醒醒!阿黄!”邓然喊道。 这时,医生静静地走了进来。彤彤回头看看医生,指了指阿黄。 医生走上前,探了探阿黄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腕部,再摸了摸他的后脖胫,最后翻了翻阿黄的眼皮,回过身,面向彤彤摇了摇头。 彤彤和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彤彤抬眼看看邓然,轻声问了一句:“都录下来了吗?” 邓然举了举手中的微型录音机,点了点头。 …… 急诊楼外的院子里,彤彤凝望着漆黑的夜空,沉默不语。 邓然递给彤彤一支烟,彤彤接过,哥俩点燃了香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邓然说道,“运钞车抢劫案当天,你的那句预言,彻底应验了。对吧?” 彤彤点了点头,吸了一口香烟,把还剩大半截的烟蒂扔到地上踩灭,又一次抬头凝望夜空,缓缓说道:“但我有一个预言是错误的。” “什么?”邓然问道。 “前不久,莎莎曾经问我是不是案子快结束了,”彤彤说,“我回答她的是——就快要结束了。” 邓然也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呀。” 彤彤点点头:“对,这将是一场漫长的、艰辛的、甚至是极其危险的你死我活的战斗。” “路漫漫,其修远啊。”邓然叹道。 “吾辈还需上下而求索。”彤彤接道。 “恐怕是一边求索一边解锁吧。”邓然苦笑着说。 彤彤没有笑,说:“我们先得解锁的是——这个小脚仙,到底是谁?” ------------ 23 “好看好看,真的很漂亮!”彤彤微笑着,上下打量着莎莎的新连衣裙,赞叹道,“真的特别适合你。” “言不由衷。” 莎莎撅起小嘴慢慢说出这个词,然后坐了下来,拿起面前的饮料,却又放下了,补充了一句:“或者说,你这该叫心不在焉。”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彤彤摇摇头,似乎想解释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 “好啦好啦,不用解释了,知道你的心里在想着案子。按说你刚刚从南方回来,舟车劳顿,我不该打扰你的,应该让你多休息,”莎莎说,“当然了,我也知道,你不会停下来休息。” 彤彤苦笑着也举起了面前的饮料,莎莎会意,拿起杯子与彤彤碰了个杯,随后叹道:“似乎快乐,却是常常忧郁的。” 彤彤望向莎莎说:“摘自《圣经》多哥林书,但是似乎你说反了吧。应该是‘看似忧郁,却是常常快乐的’。” “哟哟哟……”莎莎连着说了好几个哟,“原来我们的大侦探还是个博览群书的文学家。对呀,我成心反过来说的。你就说吧,这句话是不是在说你?” 彤彤笑了笑,点了点头:“是挺贴切的。” 莎莎吸了一口面前的可乐,又问道:“说起来你们那个美男子的王鑫队长,怎么样了?” 彤彤反而笑了起来:“你说他?不用担心他,他身体素质好着呢,别看脸蛋是个奶油小生,身上的腱子肉一嘎哒一块的,子弹都打不透。哦,不不,还是被子弹打到了,只是伤得不算重,已经躺在飞机上回来了。这些天在家静养呢,不过以他的精神头,估计没几天就会过来上班。说起这个,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逗事儿。” “什么?什么?”莎莎忙问,“快说快说,我就爱听逗乐的故事。” “王鑫回来后,别看带着伤,却被她老姐大骂了一顿。” “是因为受了伤吗?姐姐心疼弟弟了?”莎莎问道。 “恰恰不是因为这个,”彤彤笑道,“是因为他拿了她姐姐店里的一双镇店之宝——价值千元以上的阿迪达斯运动鞋,拿它作为道具去跟犯罪分子搏斗。据后来清扫现场的民警说,那双鞋已经要不得了。你想啊,他老姐能不急吗?能不心疼吗?” 莎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原来你们办案,在惊险刺激之余,还有这么多乐子呢?” 彤彤长叹了一声:“这只是一些小小的调味剂而已。其实我们要面对的,是艰难困苦、枯燥乏味、甚至危险重重。就拿这回王鑫这事儿来说吧,他就险些……” 彤彤没有说下去,又望向了窗外,这是他一贯的动作,意味着他又开始走神了,或者确切的说,又开始想工作上的事情了。 是的,他的思绪回到了几天前。 他与邓然从南方回来,局里就召开了专案组紧急会议。 会上,彤彤和邓然反复播放了阿黄在此前说的那几句含糊不清的话语录音。 专案组的民警们一个个都侧耳细听,邓然也把录音设备的音量调到最大。 最后确定了:阿黄说出的那个同伙确实叫“小脚仙”,也肯定这是个绰号。 一众侦查员叽叽喳喳开始了讨论。 根据市局的记录来说,没有任何叫“小脚仙”这个绰号的犯罪分子的案底。 同一晚,彤彤已经再一次提审了老唐。但老唐发誓说,他从没有听过小脚仙这个名字。他只与阿黄有私交,至于阿黄在其他门道上认识什么人,他就一概不知了。用老唐的话说:混道上的人,也分一个圈子一个圈子的,而每个圈子之间,常常没有关联。 这自然也是某种“道上的规矩”,有便于他们做所谓的买卖和生意,也就是所谓的单线联系,互保安全。 会议室里议论纷纷,讨论得如热窑一般。但彤彤坐在那里,却托腮沉思,没有加入讨论。 他又打电话给了病榻上的王鑫,征求他的意见。王鑫说,他办案那么多年,也没有听过小脚仙这个名字,他还玩笑说,电视小品里黄宏宋丹丹所说的“小脚侦缉队”他倒是听说过。 彤彤忽然想起了运钞车抢劫案那个唯一的幸存者——银行小保安,于是又与邓然驱车来到了医院。小保安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已经无大碍,据医生说再过些日子就可以出院了。 彤彤和邓然问起了那天的情况,尤其是那个胖子抢劫犯的体貌特征,他们问小保安还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点可以提供。 小保安想了想说:“我能记起来的,已经说过很多遍,想必你们那里都有记录,如果还让我再回忆些什么,我只记得那个胖子腿脚功夫特别好,跑起来很矫健。当然,对这个混蛋,我不该用矫健这个词,可是,他怎么看怎么都像……该怎么说呢?好像是踢过足球的人。” “哦?”彤彤一惊,“这倒是一个挺有意思的想法。你再仔细说说。” “怎么说呢……”小保安回忆道,“他的步伐就好像足球运动员一样,特别灵活,脚底下像在踢球。当然,有一点特别显得反差——他的步伐那么灵活,身体却挺胖,但是,那双脚,又似乎跟身体不成比例,显得挺小。以咱们成年人的、尤其是成年男人的脚来说,怎么也得鞋号是41、42甚至43吧?可他的那双脚,也就是一双40的脚。” 小保安说到这里,表示自己再没有什么可提供的了。但彤彤却认为,他说出了许多有用的东西,但仍然需要抽丝剥茧,才能知道答案。 会议室里,民警们还在高声讨论着。 彤彤回想着小保安的话,又回想起那天的战斗场景,突然,他猛地站了起来。 这倒吓了会议室中的众人一跳,大家纷纷安静了下来,看着彤彤。 彤彤喊道:“那俩女的,那俩女的,那俩女的!” 专案组侦查员们还以为彤彤疯了、发了神经,纷纷面面相觑。 只有邓然明白他的意思,说了句:“大家都安静。” 说着,抓起了桌上的长途电话机,推到彤彤面前。 彤彤拿出口袋里的微型电话簿,查到了南州公安局协助抓捕阿黄的主管队长的号码,立刻用面前的电话拨通…… 画面再次回到湖畔那静谧餐厅的二楼。 莎莎用小手在彤彤眼前挥了挥。 彤彤这才从思绪中拔了出来,说了句:“哦哦,抱歉,莎莎,我又走神了。” “唉……”莎莎又叹了口气,“我的快乐又忧郁的帅哥哥呀,看来案情没有进展,你的爱情就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吧?” 彤彤噗哧一声笑了:“你最后这一句我得记下来,还挺文学气息的。” 莎莎也笑了:“文学不文学另说,到底有没有进展啊?” 彤彤“嗯”了一声,“还是有的。”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会议当天。 从南州的同行们那里传来的消息:枪战当夜,就对那两个妖娆女人也进行了突审。但那两个女人却没有什么实质的东西可以提供。她们与阿黄之间只是“那种”买卖,萍水相逢,露水夫妻,甚至素不相识。她们还表示,早知道那是一个亡命之徒,早知道有后来有那么惊险的枪林弹雨,打死她们也不敢接这种生意。 但在最后,她们还是吐露了一点东西:她们说在夜总会的时候,那个叫阿黄的面黄肌瘦的家伙接了一个电话,电话中反复提到了一个词——戏子。 挂了电话之后,彤彤迅速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全体专案组人员,大家又议论纷纷开来。 所有人表示:所谓的“戏子”,一定也是绰号,但肯定是与阿黄走的很近的人。实在不行的话,在影视演员或者戏剧演员里边找得了。 彤彤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这样的话,如同大海捞针,可以说找戏子——根本没戏。” 于是会议就在这样的线索似乎很多、但又似乎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结束了。 …… “戏子、小脚仙、戏子、小脚仙……”彤彤反复嗫嚅着。 “完了完了完了,”莎莎叹道,“我们的大侦探彻底疯了。醒醒,醒醒,醒醒!我的福尔摩斯!你真把我这个华生医生当空气呀?” 彤彤连忙回过神儿,觉得很不好意思,赶紧想找个话题。 是的,他怕莎莎不开心。 他忽然看见了莎莎放在桌角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很薄的小说,于是问道:“我刚才看你在翻这本书。是什么书?” “哦,这个呀。”莎莎举起了那本书,“你肯定知道啊,太出名了,女作家李碧华的《霸王别姬》,也就是前几年陈凯歌导演打造的那部电影的同名原著小说。” “你还别说,我的小猫咪,那电影我看了不下十回。我太喜欢它了,但是这本书,这个原著,我却还没看过。” 莎莎拿起书递了过去,笑着说:“借给你看。正好让你放松一下。” 彤彤笑着接过书,叹道:“我也就是翻翻,我哪有时间……” 话没说完,彤彤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他看到被他翻开的第一页上,开篇语赫然写着四个字。 “戏子无义。” “戏子,无义,戏子,无义……”彤彤嘴里念叨着。 他猛地站起身,抓着书就往楼下跑。 “唉呀!”莎莎苦笑着做了个鬼脸,“又来了是吧?这样的场景,我要看多少回呀?彤彤啊,看你可比看电影热闹多了。” 彤彤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喊道:“看来福尔摩斯身边还真少不了华生医生!” ------------ 24 距离中湖,或者确切说,距离彤彤和莎莎所处的这个城市二百多公里之外。 这是一个静谧的村落。 村落主干道尽头,一座硕大、却又不算张扬的院落。 而我们要说的,并不是它的地上建筑,而是在这个院落之下,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的地下空间。 木质拉门被轻轻打开。 走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健硕的汉子。那黑黝黝的脸庞虽然看上去是典型的农民庄稼汉的形象,但衣着上看,又穿得比较考究。关键是,汉子的双眼放着狡黠的光。 进门后,那汉子随手又把门拉上,对着屋中人以尊敬的口吻轻轻说道:“干爹,下午的会……” 他的对面,那个坐在考究的红木椅上的人抬手拦住了他的话,随后端起面前同样考究的红木茶几上的精致茶杯呷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那人才缓缓说道:“会的事情不着急。你知道阿黄出事了吗?” 那汉子毕恭毕敬的站着点了点头:“是的,干爹,听说了。” “笨蛋玩意儿。”坐着的那人骂道,又抬起头看看面前的汉子,“啊,我不是说你。” 汉子笑了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自己作死,能不死吗?”坐着的那人说道,“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放着大把的钱不挣,非要去喝那壶花酒。怎么样?折在女人身上了吧?我早就说过。” “关键的一点,”站着的汉子说道,“阿黄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他在该跑的时候没有跑。” “对。”坐着的人点了点头,“我有种预感,‘小脚’可能也快出事儿了。你信不信?” 站着的人点了点头。 “一介莽夫,两个莽夫。”坐着的人叹道,“我早就看出来这俩小子终究成不了大器。跟他们成为生意伙伴,也是我打了眼。” 站着的汉子忽然皱起了眉,说:“那么,干爹您说,这个阿黄,还有那个小脚,他们会不会把您……” 坐着的人哼笑了一声:“那是绝不可能的。这俩傻蛋名义上和我有生意上的往来,但也算是讲忠义的兄弟。他们第一不会吐出我的名字,第二也不会吐露我在什么地方。这个你放心,雷子找不到咱们。” 站着的汉子点了点头:“是啊,干爹说的对。” “不提他俩了,人各有命,富贵在天,生死由自己。”坐着的人,从考究的紫砂茶壶里倒出了一杯茶水,“你来,坐到我旁边来。” 那汉子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声“是”,走了过来,坐到了被他称作干爹的人的旁边,当然,是另一把考究的红木椅。 “我的‘儿’啊,”被称为干爹的人问道,“跟了我多少年了?” 汉子想了想说道:“十年了,干爹。” “十年了。”被称为干爹的人点点头,“假如说像刚才提到的那帮家伙,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话,但是你,我的孩子啊,干爹却没有认错人啊。你真是我的左膀右臂。” “谢谢干爹。”那汉子笑了笑,举起面前的紫砂茶杯,“晚辈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被称为干爹的人轻笑了一声,举起面前的茶杯。 这所谓的“爷俩”,轻轻碰了杯。 “孩子啊,干爹不会亏待你的,这一点你放心。”被称为干爹的人说。 “唉呀,干爹,瞧您说的,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没有血缘胜似血缘,不是血亲胜似血亲。您对我已经如再造父母重生爹娘了,您有什么亏待我的?您千万别这么说。”那汉子有些感动的说道。 “干爹”放下了茶杯,扭过头,目视着面前的汉子,端详着汉子的脸。 那汉子一脸微笑地、恭敬地看着他的干爹。 “你刚才说,不是血亲,胜似血亲。这句话就令我很感动了。”那“干爹”说,“所以我会给你一件礼物,一件最珍贵的礼物,或者说是,这个世上我最在乎的珍宝。你能明白吗?” 那汉子忽然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他猛地站起身,却又咕咚一声跪倒在他的干爹面前。 “干爹!您是说……您是要说……” “好啦好啦,快给我起来。”他的干爹说,“大老爷们,来不来就跪下,成什么样子?你能明白就好。或者换句话说,你能明白干爹的心就好。” “明白,当然明白。”那汉子激动地说。 说罢,那汉子给他的干爹磕了一个响头。 ------------ 25 人声鼎沸,坐无虚席,呐喊震天,满坑满谷。 2024赛季中超联赛最后一轮的比赛正在劳动路体育场激烈上演。坐镇主场的原中足球队对阵南岳足球队。 此时原中足球队刚刚攻入对方球门第二个进球,全场四万多球迷再度沸腾了起来。 欢呼呐喊加上球迷拉拉队组织的震天鼓声,简直是金戈铁马、排山倒海。 警花小刘半捂着耳朵,对旁边的民警小肖高声喊道:“只听说过咱们这里的主场是有名的魔鬼主场,今天可算亲眼见识到了。” 小肖侧过头也高声对小刘喊道:“你刚知道呀?一看就是没在现场看过足球的。” “我一个女生为什么要喜欢足球呢?”小刘喊道。 “看你说的,难道你没有看到看台上的女球迷也非常多嘛?甚至几乎占了四分之一。”小肖指了指四面的看台。 “还不是都来看踢球的帅哥的!”小刘打趣道。 “对,所以你这个小警花,对场上的帅哥球员没有兴趣,是因为你身边就站着一个帅哥。”小肖一脸“坏笑”。 小刘翻了个白眼:“你又开始自作多情了,自我感觉那叫一个良好啊。” 两位小民警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两个小家伙,别老忙着聊天,我给你们争取这个来现场的机会,可是主动申请的现场执勤,怎么说也得注意点儿形象啊。” 两个年轻民警回头望去,见是教导员邓然。 “邓叔啊,”小刘撅起嘴娇嗔地说道,“早知道这么吵,我就不来了,这个场合还是适合男民警来值班。您看小肖,他刚才多么激动,这里就适合他这样的——球赛也看了,执勤也值了,一举两得,多好。我们女民警还是适合呆在所里。” 邓然也笑了起来:“此言差矣,小警花,女民警也得时常出来执行执行任务啊。当然啦,时代不同了,我们那个时候,所里也有女民警,但是大多还是内勤,做做户籍管理工作。但是像你这样秀外慧中、外柔内刚、巾帼不让须眉的小姑娘总是该成就一番事业。” 一旁的小肖哈哈笑了起来:“教导员,刚才她说我自我感觉良好,总在夸自己,现在咱们爷俩正相反,您是嘴里一直在夸她,您再这么夸下去,她就飘了。” 小刘突然收起了笑容,问邓然:“邓叔,我怎么记得刚才出门前,您说的是此回带我们来,不仅仅是执勤,还要让我们看看这里的气氛?是因为这里也发生过什么故事吗?” 邓然没有说话,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肖说道:“教导员,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您带我们来这里,执勤固然是一方面,但是,该怎么说呢?是不是您有点儿——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那我可明白了,”警花小刘说,“这里一定也跟当年的运钞车抢劫案有关联,一定也发生过相关的故事,一定也和彤彤所长的故事有关,教导员带咱们来这里,肯定是要延续给咱们讲的故事。” 邓然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想的没错,这里的确发生过故事,甚至很精彩。你们可以想象的到吗?这里竟然成为过抓捕现场,而且就是比赛当日、比赛进行中。但不是现在,而是二十八年前的此时,也就是1996年的足球联赛。” “哦——”小肖拉了个长音,“那可太值得一听了。可是邓叔,我好像记得听我父亲说过,那个时候,联赛还不叫中超,而是叫甲a联赛?” “没错。”邓然望着球场上双方你来我往的身影,叹道,“岁月悠悠,时光荏苒,职业联赛都快要三十年了。” “明白了。”小警花插嘴道,“邓叔,上回您给我俩讲故事,说到了彤彤所长奔下楼去,好像得到了什么线索。讲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那么后来的故事和这个球场有关系吧?” 邓然的眼睛依然望着赛场的绿茵,点了点头。 “唉呀唉呀,那您快讲快讲。”小警花迫不及待地直蹦。 一旁的小肖也亢奋地点头。 邓然突然回过身,一脸严肃:“先给我好好执勤。别忘了你们俩是干吗来的?也别忘了,今天你们可不是便装。” 两位年轻民警不约而同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英姿笔挺的警服,面向邓然点了点头,不再打趣说笑,而是认真地站在原地执勤,保障治安。 邓然不禁暗想:“这一身深紫色的警服,穿在他们的身上是那么庄重帅气,又是那样的英姿飒爽。而当年我们那一身橄榄绿,虽然与现在的颜色不同,但穿在我们一个个的侦查员身上同样显得一身浩然正气。最主要的是,那时的我们还是一张张如面前这两个小家伙一样的年轻好看的面孔。” 想到这里,邓然不禁随口叹道:“长江后浪,代代传承。” ------------ 26 “好家伙的!这用说相声的行话就是——你小子又在‘砸现挂’了。”邓然瞪大了眼睛喊道。 座机电话扬声器里传来了王鑫同样语气的声音:“可不就是吗?相声里还管他这种思维叫‘起飞智’。” 王鑫还没有伤愈,因此有什么最新情况,队里的民警都是与他电话联系。 “这就是所谓的跳跃思维吧?”邓然身旁的专案组其他民警也感叹,“我们干刑侦这么多年了,很少见像彤彤这样能从各种‘另类’的蛛丝马迹中获取线索的。” “好家伙的了,居然从李碧华的小说中都能得到灵感。”邓然说,“这警校警院刑侦课干脆改成文学课吧。” 彤彤苦笑着,作了一圈的揖:“我的兄弟们呀,还有电话里的王队啊,你们就先别拿我打岔了,咱们继续。” “对对对,”电话中的王鑫突然高声道,“你提供的这个想法很好。现在也来不及讨论了,赶紧通知档案部门,无论是查电脑,还是查资料,还是怎么翻腾,动用咱们所有的各部门的力量,找一个叫吴义的人,记住,第二个字,所有‘义’字发音的人都要查。” 会议室里的侦查员们立刻行动了起来,有的往档案室跑,有的去查电脑资料库。虽然在1996年,还是一个386或者486电脑的时代,但有前科的犯罪分子的资料,已经大量的输入电脑。那时的彤彤、邓然他们就已经感知到不久的将来是属于电脑的时代。 那时的彤彤还不太会摆弄电脑,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办案方法。 他起身走到一间没有旁人的、带电话的办公室,从兜里拿出记号码的小本儿,连续呼了几个寻呼机的号码。 如果说那个时候互联网对大多数人来说还很陌生、还是方兴未艾的阶段,那么对于彤彤来说,他却早就有了自己的“网络”——那就是人们常说的“内线”。在派出所工作了两年,社会上的各色人等他都接触过。他知道,想在这个并不算很大的城市里找到一个所谓的混“道”上的人,那就得问他们的所谓的“同道中人”,或者说,了解他们的人。 打完了这些传呼电话,彤彤坐下来,静等回信儿。 半个小时后。 忙碌的会议室大门被彤彤猛地推开,屋内立刻安静了下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借调过来的年轻民警肯定又带来了新的有用的消息。 “哥几个!都停一下手头的工作,准备抓人!”彤彤喊道。 大家却不约而同地微笑了起来,彤彤却不解。 那是因为在大家心里,这个刚刚二十三岁的年轻侦查员已经颇有队长风范了。 “怎么个意思?”邓然问道。 他差点加了一句“彤彤队长。” “找到了!”彤彤高举起手上的一张字条,那是他边接电话边写了下来的,“吴义,本市无业闲杂人员,平常经常小偷小摸。认识他的人都说——按说,按照以前的他,本来应该是个有前途的人,他从小喜欢踢足球,后来上了体校,由于技术优秀,被咱们的原中足球队看上了,提拔他到了原中队的少年队,后来进了青年队。虽然进的是青年队,他可没当个好青年。按说,足球队是个比较封闭式管理的地方,但那时的他不知道是受了不良风气的影响,还是受了坏朋友的蛊惑,却不好好踢球了,夜里从宿舍跑出去喝酒蹦迪、找女朋友,常常夜不归宿。大家想,这样一个家伙,足球队这样的地方能要吗?他被开除了。开除之后的他,就成了游手好闲的人,虽然没犯过什么大案,但据说也常进派出所。他周围认识的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人。虽然线报说,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据说这个吴义曾经放言,他认识许多所谓的道上的大角色,并且都是所谓的拜把兄弟,可以一起捞钱的那种。” 邓然点点头:“那么这个家伙就有重大的嫌疑了。他很有可能就是阿黄口中的那个‘无意’,虽然不是什么‘戏子’,跟文艺圈没半毛钱关系,但很有可能跟体育圈的这个家伙是同一个人。哦,不对,他已经不是体育圈的人了。” “但是,”彤彤继续说道,“尽管如此,尽管他不再踢球了,但是他却爱看球。虽然被原中队开除了,但他自己却是原中队的忠实球迷。每一个主场他都会去。看来,我又一次证实了我的看法——再糟糕的人,他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爱好。” 邓然点头说道:“所以像王子啊、老唐啊,都是如此,这都是他们的软肋。” 旁边一个侦察员问道:“刚才你说抓人,难道你知道了他的落脚点?” 彤彤的脸上浮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恐怕我们不需要他的落脚点了。现在是下午三点,四个多小时之后,劳动路体育场就会有一场甲a比赛——原中队坐镇主场对南岳足球队。这是一场重量级的交手,无庸置疑,这个吴义一定会去现场看球,所以我们……” 话没说完,邓然一脸惊讶地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去——劳动路体育场?” “对。”彤彤的眼睛闪出了一抹亮光,“我们将要在甲a足球联赛的现场抓捕嫌疑人。” ------------ 27 人声鼎沸,坐无虚席,呐喊震天,满坑满谷。 1996年甲a足球联赛原中足球队对阵南岳足球队的焦点大战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几十名身着便衣的侦查员已经分布在各个看台,他们无心观看足球,而是走在人群之中寻找着目标。 吴义这个家伙到底买的是哪个看台的票不得而知。但好的方面是:通过户籍系统及该人的案底儿,大家已经人手一份吴义的正面照片了。 经过刑侦大队及专案组领导一致协商并同意:此次行动由彤彤带队。 此时的彤彤虽然内心很激动也很兴奋,但必须强压住自己内心的亢奋。虽然对于一个从派出所借调过来的年轻民警来说,这份殊荣来的太快、太突然、太惊喜了,但紧接着的就是实打实的战斗和行动。所以彤彤要求自己像一个老侦查员一样的冷静带领队伍。 那时的甲a联赛,还不像后来的中超联赛那样有规矩。那时还没有成规模的球迷组织,虽然大横幅上写着“文明观赛事,理智对输赢”,但那时的球迷面对一些不满的场面,还是会用一些特殊的方式来宣泄自己心中的郁闷之情。 两个小时前开紧急会议时,领导们就提出了疑问:“在这样人多聚集的场合抓捕一个可能会对其他人造成威胁的嫌疑人是不是妥当呢?” 彤彤却毅然地说:“越是这样越适合咱们下手,请各位领导放心。” 因为彤彤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那就是——“以夷治夷”,利用球迷。 安全方面,彤彤也不是很担心。虽然在1996年那个时候还没有后来先进的透视安检仪,但是这种重大的体育赛事,或者演唱会,门口还是要进行简单的安检的。也就是说,相对有威胁的武器,吴义那个家伙是带不进来的。 当然他即便带着,彤彤心里也有底:我绝不会让你小子用到,甚至都让你掏不出来。 …… 彤彤的微型耳麦中每隔一会儿就会传来不同看台上侦查员们发来的消息,但得到的大多是——“没有发现目标”。 彤彤稍微有些着急,毕竟足球比赛分为上下半场,中间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在这十五分钟,很多的球迷会离开看台,或去买餐饮、或去卫生间,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人员混杂,再想找到目标,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当然,现在也很不容易,毕竟人山人海,虽然球迷们大多坐着,但从看台入口处往下走的彤彤发现,他看到的大多是背影,这就必须让他走到每一排的斜侧面去看球迷们的正脸。 逐渐的,彤彤发现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也许,这个行动有些盲目了,可能自己出的主意并不是那么的理想。彤彤在想:与其这样大海捞针,还不如多查查吴义的藏匿窝点或者居住点,我们直接蹲坑去按他。 “弄不好,我这回,回去得写检讨了。”彤彤苦笑着自言自语。 但他忘记了关麦克风,这句恰恰让隔壁看台与他同样动作的邓然听到了,邓然在耳机中哈哈一笑,说道:“彤队,您放心,真有那个时候,我来帮你写检查。” 彤彤也笑了,轻声对着麦克说:“少废话,给我盯紧了。” 话还没落地,就听见邓然的声音说道:“彤彤,注意!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准备向十二号看台聚拢。发现目标!我再重复一遍,发现目标!各组收到请回答。” 彤彤的声音有些颤抖:“收到。马上!” 耳机中也传来了各组的侦查员们的声音:“收到!收到!” 包括彤彤在内的侦查员们纷纷转身往上走,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自己把守的看台,向十二号看台聚拢。 邓然已经等在那里。 他站在看台口,对第一个跑过来的彤彤指了指不远处,说道:“十二看台,第四排,第三个,我怕他‘醒了’,这回你过去确认一下是不是他。” 彤彤点了点头,走入了看台。 他慢慢地沿着台阶向下面走去,当走到邓然所指的那个看台旁的位置的时候,却恰恰赶上对方球队攻入原中队的球门一球。 “轰”的一声,球迷们“炸了窝”。 在那个时代,对于激动的球迷来说,进球时固然欢呼雀跃,可在被进球时,也常常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此时,群情激奋的球迷都站了起来,嘴里齐声骂出了脏话。 这既是对内心中不满的发泄,也是对自己球队表现不好的斥责。 彤彤皱起了眉,并不是因为这骂街的声音,而是因为站起来的激动的球迷,把他刚刚看见的那个目标给挡上了!他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吴义。 看样子,激愤的球迷一时半会儿还都不会坐下去,彤彤急中生智,心想:“这个时候只能亲自上了,反正他也不认识我。” 彤彤想到这里,迈开了步伐,一边说着“劳驾劳驾、借光借光”一边沿着第四排球迷们的缝隙往里走。 他离邓然所指的那个目标越来越近。那个家伙也在激动的骂着大街,彤彤不错眼地盯着那张脸,由于相片的那张脸已经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彤彤立刻就肯定:没错,就是他——吴义。 他对耳麦说了一句:“大家做好准备,我先行动。实在不行,大家再往上冲,因为这里空间狭窄人太多,只能我单独行动。” 球迷的呐喊声甚至压过了耳麦中传来的声音。彤彤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侦查员们听到没有,反正他是没有从耳麦中得到回答。 顾不得那么多了,彤彤对着那个人高喊一声:“吴义!” 那张脸立刻望向了他,甚至望过来的同时,正骂街的嘴都没闲着。 由于不认识彤彤,吴义先是愣了一下,但他立刻就想到了走过来的这是什么人。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连彤彤都没有想到。 吴义双手猛地左右分开前面的球迷,越过了前面的座椅,又以同样的动作,扒拉开再前一排的球迷,越过座椅,与此同时传来了球迷对他举动极度不满的谩骂声。 “疯了吧你?干嘛呢?找死啊?……” 但吴义没有搭理这一套,他直奔面前与赛场相隔的铁栏杆。 彤彤更是顾不得犹豫,以同样的动作追了上去。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更是少不了传来耳中的谩骂之声。 由于十二看台在一层,越过了栏杆就是绿茵赛场,彤彤知道吴义想奔哪里去,那里是他唯一逃跑的、或者说可以逃跑的地方。但绝不能让他越过去,他一旦过去,一切就都乱套了。 然而已经晚了。 吴义一把推开了前来阻拦他的体育场工作人员和安保人员,猛地迈过了铁栏杆,向绿茵赛场上跑去。 彤彤更是毫不犹豫以同样的动作翻过了栅栏。 他身后,更是跟上了陆陆续续冲过来的侦查员们。 于是,在甲a足球联赛的历史中,产生了前无古人、更是后无来者的镜头。现场的所有直播摄像机都记录下来了这一幕,无数电视机前观赛的观众也都看到了这一直播画面。 一个人在绿茵赛场上拼命地奔跑,一群人在同样的草地上拼命地追赶。 现场踢球的双方球员也被这一幕惊呆了,全都停止了比赛,呆若木鸡般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 而现场的几万球迷更是顿时鸦雀无声,但几秒钟后,全场爆发出一阵哄笑,以及大量的起哄口哨甚至“叫好”。 毕竟在足球赛场上看到这一幕,也算百年不遇了。 彤彤一边拼尽全力地追逐着吴义,一边心里暗想:“球迷们有这种表现,想必是认为安保人员在追一个小偷。” 四万多人围观“民警抓小偷”,这也是一景。 彤彤想苦笑一下,但顾不上多想什么,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双腿之上了,必须要在他到达对面看台之前摁住他。 但这小子跑的比兔子都快。 彤彤突然想到了:原来如此!——他是踢球的出身啊。虽然后来不再踢球了,被球队开除了,但是底子在那摆着呢。哪个足球运动员不是奔跑高手啊?相对于我们这些身体素质也不算差的侦查员来说,他们就更胜一筹了。 这可就糟糕了。 但彤彤还是拼命地追着,眼看就到达对面的看台了。 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吴义跑到看台前,双手撑住栏杆一个飞跃就迈进了对面的看台,这使得看台上的球迷们发出一声惊呼,并且下意识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更加万万没想到的是:彤彤想使的招数,竟然被吴义这小子先用了。 吴义一边往看台出口跑,一边向两旁的球迷高声喊道:“我就是骂了几句大街,这有什么不行呢?他们就这么抓我!干脆让他们把大家都抓走得了!” 恶人先告状。 这混账一般的“煽呼”可就一石激起千层浪了,本来就因为输着球而群情激奋的球迷,对追赶过来的侦查员们怒目而视,甚至有些已经指指点点开始骂脏话。 “好小子呀。”彤彤心里想,“跟我玩这一套?用相声行话怎么说?你这叫——‘刨活’。” 离看台还有几米的那一瞬间,彤彤也突然起了飞智:“行,小子,你‘现挂’,我也‘现挂’。看谁玩得过谁。” 彤彤在栏杆外突然停止了脚步。 这倒让身后追赶而来的邓然他们吃了一惊,侦查员们不明白为什么代理队长彤彤居然停住脚步不追了。 只见彤彤把双手环成了一个喇叭形放在嘴边,高喊道:“你小子还敢跑?身为对方球迷,我们就不说什么了。你还敢在我们的看台上骂我们的球队和球员?你是不是找死呢?你再敢骂一遍我们听听,看看我们球迷饶不饶你!” 球迷们顿时安静了几秒钟,但也仅仅就这几秒钟。 之后,局势大变,甚至是突变,用后来的流行话语说:情节反转了。 几十位甚至上百位的球迷怒吼着追赶起了吴义。 更有几十位球迷挡在了吴义前进的路上。 而吴义被眼前的这一幕彻底吓懵了。他没想到,身后的这位追赶他的年轻便衣民警竟能临时出了这么个“奇招”,他甚至怀疑身后的这个年轻侦查员是研究兵法出身。 “我没……” 那个“有”字还没说出口,吴义就感觉到后背挨了一脚,这一脚太猛了,他一下趴在了地上。 他试图反抗,他真的试图反抗。 以他混迹社会这么多年来说,对于一对一的打斗,甚至一对三的打斗都是不成问题的。 但他现在面对的不是一对三,是一对三百,甚至更多。 无数只脚踏上了他的身体。 他感到身上挨的除了脚,还有拳头。 后来,在突审时,吴义竟然感谢起赶来的侦查员们。据他自己说:若不是彤彤他们掏出了工作证,分开了众人将他铐上带走,此时的他可能已经躺在医院了,甚至是在被抢救。 这一幕,在今后的很多年间,都成了球迷们甚至坊间攀谈的话题。 甚至甭管真的假的,有许多当年的球迷都总在后来不断炫耀自己是当年参与过围堵吴义的人。 只是对于这些众多的“见义勇为好市民”,刑侦部门确实无法发给他们奖励或证书。 因为这样的抓捕,可能在刑侦史上也极为罕见,甚至是独一无二的。 是的,又一次来自彤彤。 彤彤制造。 ------------ 28 “行啦,别笑了,我的小猫咪,再笑你就笑成不倒翁了。”彤彤望着面前乐不可支的莎莎,自己也笑着说。 “这算……这个算什么?哈哈哈……”莎莎还是忍不住笑,“该给你记个人一等功?还是集体一等功?还是该给球迷们来个集体一等功?” 莎莎笑得直捂肚子。 “应该都不算吧。”彤彤笑着说,“而且我还受到了批评。当然,领导留着面子,没有给予我很严重的批评。” “为什么批评你呀?”莎莎不解地问道,“你明明抓住了犯罪嫌疑人,而且是用你的超强的智慧,该奖励你才对,怎么还批评你呢?” “当然是因为我打破了计划呀,”彤彤说,“没有按既定的计划行事,而且把球赛给搞乱了,虽然球赛后来还是继续进行了,但是毕竟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但是领导还是挺满意的吧?”莎莎问。 “那必须是啊。”彤彤有些自豪地说,“毕竟又抓住了一个重要的嫌疑人,而且翘开了他的嘴巴,得到了更多的情报。” “得到什么新线索了?”莎莎忙不迭问道。 “这就不能跟你说的太详细了,小猫咪。”彤彤说,“这就关乎我们的保密工作了。” “好吧,好吧,我的另类的福尔摩斯。”莎莎脸上依然挂着忍不住的笑,“对了,我的猎鹰哥哥,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我吗?” 彤彤一拍脑袋“哎呦”了一声:“光顾聊球场的事儿了,你要是不说,我都给忘了。” 彤彤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个包着彩纸的盒子,递到莎莎手中:“打开看看,我的小猫咪。” “哇!”莎莎叹道,“是什么好礼物?”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莎莎忙解开彩带,揭下彩纸,伴随着一声惊喜的呼叫,她的双眼闪动着开心和喜悦。 有机玻璃的透明盒子里,罩着一个八音盒,一个可以转动的八音盒。那上面站着一个帅气的男孩和一个美丽的姑娘,男孩身穿礼服,女孩身穿婚纱。他们面对面,手握着手,显然,这是婚礼现场的样子。 “太精美了!我好喜欢!”莎莎盯着那精致的礼物说道。 “先别忙着说喜欢,快去拧那个钥匙。”彤彤说。 莎莎拧动了八音盒的钥匙,顺时针拧了两圈。 转盘上的男孩和女孩竟然舞动了起来,他们跳起一曲美丽的华尔兹,而伴随他们舞动的身影,八音盒中传来了《婚礼进行曲》的美妙音符。 “满意吗?”彤彤问道。 莎莎已经顾不上说满意二字了,她抱着八音盒,身体前倾。彤彤会意,伸开双臂,把那娇小而曼妙的身体揽入自己怀中,紧紧拥抱。 “我爱你,莎莎。”彤彤轻声在莎莎耳边耳语道。 “我也爱你,彤彤。”莎莎回应道。 彤彤微笑着说:“当然,我希望某一天,我大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场景就如同八音盒中,这对男孩女孩的场景一样。” 莎莎娇滴滴地轻声回答道:“我也很希望,并且我愿意。” 彤彤却突然笑了起来。 莎莎抬起头,望着彤彤不解地问:“你在笑什么?” “咱俩这是在进行婚礼仪式的彩排吗?‘我愿意’你都说出来了。” 莎莎也笑了,又扑入彤彤的怀里:“你不愿意吗?” “不,我很愿意,并且期盼着这一天。” 莎莎的心里无比幸福,她知道,女孩们都在等待穿上洁白婚纱的那一天,那一天是女孩们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但是此时,她已经提前感受到了。 “到那个时候,当我们互相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就是我为你戴上结婚钻戒的那一天。”彤彤温情地说道。 “戒指,”莎莎轻声自言自语,“它意味着这个小小的圆环圈住了彼此,一生一世永不分开。” 话还没有说完,彤彤就已经轻轻捧起了莎莎的脸,吻上了她的嘴唇。 莎莎也回吻着。 每一次两个人的爱之吻,都是那么的甜蜜而美好,甜过了醇酒,甜过了蜜糖,莎莎很享受这一刻,她真的希望这一刻永远的继续,永不停止。 彤彤也一样。 都说铁汉柔情,那时的彤彤还称不上铁汉,那时的彤彤还是一个奶油小生,但那份种植在他内心深处的柔情,那份爱,已经注定贯穿他一生了,无论在今后的若干年中,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什么身份。 两个人环着中湖走着。 漫步在美景之中,这对金童玉女引来了路人很多的目光。大家都觉得这湖光美景配上这一对如同美玉一般的男女,真的是浑然天成。 那时还没有太多的网站,那时更没有后来的智能手机、社交软件,如果有,他们定会成为众人镜头里的主角,被登载在网络上,成为街拍的天然模特。 “我准备秋天回一趟家。”莎莎忽然说道。 “哦?为什么?”彤彤不解地问道,忽然又明白了,“哦,我知道了,你今年春节就没有回家,准备补上,对吧?回家看看我未来的岳父?” 莎莎咯咯笑了起来,点点头:“看父亲是一码事,但我会跟他谈另外一件事儿。” 彤彤没有接莎莎的话,却笑着唱起了小曲儿:“姑娘年方一十六,取了个乳名叫大莲,此仙花无人采,琵琶断线无人弹。” “你讨厌。”莎莎笑着捶了一下彤彤,“怎么又唱起这个小曲儿了?你我不是说过吗,这是一个悲剧,不吉利,不要唱。” 彤彤停止了脚步,转过身,双手捧起莎莎的小脸,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好好好,不唱就不唱。等今后我会唱起更多好听的歌曲给你听,我会给你唱一辈子好听的歌曲。” “不过,”莎莎说道,“也许正如我们曾经聊过的,若干年后,这首古老的小曲,很可能再度流行起来。” “真没准。”彤彤笑着说,“我听从北京出差回来的同事说,在北京有一群爱好相声的人,成立了一个相声大会,就在北京的天桥附近,牵头的是一个姓郭的年轻人,他们是一群热爱传统曲艺、弘扬传统曲艺的人。等有机会,我要是去北京,我得把这首小曲推荐给他们。” “好啦,”莎莎说道,“别老提北京北京的,我现在要出远门,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因为我很自信。”彤彤说道,“第一,你的家乡离这里不远,也就二三百公里,到时候我会去送你上车。第二,你刚才说的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我敢保证,我未来的岳父会欣然同意。” “那么自信啊?”莎莎笑着说。 “那必须是啊!”彤彤说,“他老人家未来的女婿是一个侦察员、民警,咱这个工作,虽然不敢说是什么光前裕后吧,但也是荣耀门楣。” “那我就祝你不仅仅能荣耀门楣,还能成为行中翘楚!相信我,你一定行的,我的彤彤哥哥,我的英雄哥哥,我的猎鹰哥哥。” 说着,莎莎侧过头,在彤彤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彤彤的脸上洋溢着幸福,说道:“这个香吻是对我最好的祝福了。” “这样的礼物,以后会经常有。”莎莎娇羞地说道。 彤彤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提起我未来的岳父,我总得意思意思吧?走走走,咱们去商业街,我得给我岳父买点什么。” “真不用,我的哥哥,这点上,你可以省省啦。”莎莎说,“一来,你挣工资不容易,二来,现在我们农村生活特别好了,尤其是我那伟大的父亲带着全村人民致富、开展特色果园,我家的日子可以说也是蒸蒸日上的。” “就算是大步流星奔向小康,那我也总得表示表示吧?”彤彤说。 “表示的事,回头再说吧。”莎莎说,“现在刚刚初夏,我的计划是秋天回家,还早着呢。” 彤彤揽住了莎莎的肩膀,一对璧人继续漫步。 “秋天走,秋天回。”彤彤心里琢磨着莎莎的话,却不自觉的口中出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秋后……秋后……秋后算……” “啊?”莎莎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没有。”彤彤连忙摇头。 但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就突然冒出刚才那个词了。 在这幸福的时刻,彤彤却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甚至是隐忧。 甚至是,某种预感。 似乎什么在酝酿,似乎什么迟早要发生。 但他就是说不出来。 同时,他的脑中又莫名其妙地冒出了大仲马书中的一句话:有一种天意,有一个上帝。 ------------ 29 “快看快看,就是那个八音盒。” 警花小刘指了指半开的门内:“看见没有?放在书柜最中间的位置。两旁都是荣誉证书和奖杯。” “看见啦看见啦。”一旁的小肖轻声说道,“看两眼就得了,赶紧走吧,一会儿让彤彤所长发现了就不好了。” “怕什么呀?”小刘说,“所长去局里开会了,这会儿不在。要不咱俩进屋去看看得了,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个传说中的著名的八音盒。” “还是别进去了。”小肖说,“就在门口看看得了。不过你说的真对,真是‘传说’中的八音盒,何止是传说,简直是古董,一个八音盒能留二十八年,从1996留存到2024。” “而且还摆在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小刘补充道,“这得是多么重要的纪念意义呀。它到底记录了一段什么样的故事呢?” “或者确切地说,”小肖说,“它记录了一段什么样的刻骨铭心的爱的罗曼史啊?” “你们两个小家伙鬼鬼祟祟在干些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的这一声问话把小刘小肖吓了一大跳,尤其是警花小刘,“嗷”地就是一嗓子。 两个小家伙回过头来,只见彤彤所长微笑着站在他们身后。 “彤彤彤彤彤彤彤彤……所长。”小肖结巴道。 “所所所长好。”小刘敬了一个礼。 “刚才你俩不是嘴皮子挺利落的吗?”彤彤所长说道,“怎么这么会儿你们俩变成结巴了?” “对对对对对不起,彤彤所长。”小肖继续结巴道,“我们俩是,我们俩是是是是,是……” “是上楼来找文件的。”小刘随口附和道。 “找文件找到我的办公室来了?”彤彤所长笑着说,“那干嘛不进去找啊?来吧来吧,进屋慢慢找。” “不用不用。”小刘说着,俏皮地吐着舌头转身要走,“我们已经找到了。” “对对对。”小肖也捧着哏。“找到了找到了,所长,您忙吧,我们走了。” “既然开始了你们的寻宝之旅,干嘛着急走啊?”彤彤所长说着推开了门,“进来坐会儿。哦,对了,我倒没问,你俩下班了?” “是的,所长,”小肖说,“今天的工作完成了。” “工作完成了?那为什么还到我这屋找文件啊?”彤彤所长又笑了,说道,“恐怕你们两个小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你们两个小小的‘彼得潘’,是来金银岛‘寻宝’来了吧?” 所长边说着,边把两个小家伙轻轻往屋里推。 小刘和小肖没辙了,只能对望着吐着舌头随着所长进了屋。 “快坐下吧,”彤彤所长指了指沙发,“喝点儿什么?当然了,我这里也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饮料,除了矿泉水就是茶叶,要不你们俩尝尝我的茉莉花?” “不用不用真不用。”刚刚坐下的小肖又站了起来,小刘也随着站了起来。 “怎么的?我这沙发上有钉子呀?”彤彤问道。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小刘赶紧回答,但是双眼却望向了书柜中最明显位置摆放的那个八音盒。 彤彤所长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向了那个八音盒,说道:“‘他们俩’的年龄比你们俩都大。 小刘小肖当然知道所长所说的“他们俩”是指八音盒上那一对穿着礼服和婚纱的男孩女孩。 “假如没猜错的话,”彤彤所长一边给他俩沏着茶一边说道,“你们俩就是来证实邓教导员故事中的道具是吧?来看看哈利波特的魔法棒?” 两个年轻民警对望了一眼,纷纷红了脸,面向所长点了点头。 “对喽——”彤彤说着把两杯热茶递了过来,两个小家伙忙伸手接住。 彤彤继续说道:“我就喜欢诚实的孩子。” 小刘小肖两个人的脸更红了。 “不用害羞。”所长说道,“对了,说起这个,邓然呢?” “他跟着消防办以及街道主任们一起去社区检查餐饮单位的消防和安保工作去了。”小肖说。 “哦,我想起来了,是这么回事儿。”所长也坐了下来,说道,“好像邓教导员对你俩的‘帮助’挺大呀?” “特别好特别好,”小肖点着头,“不但给我俩找了师傅带着我俩,还亲自给我们指导社区民警工作的详详细细。咱们所真是个团结的大家庭呀,我们身为派出所民警,感到身上的那份荣耀真的是无以言表的。作为公安工作的基层干警我们觉得……” 小刘狠狠地捅了一下小肖,低声斥道:“所长让你这儿做报告呢?你这表态你工作心得体会呢?所长的话,你没听明白呀?真是榆木脑袋。” 所长彤彤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还是我们的小警花聪明呀。我可听说,工作之余,邓教导员总给你们两个小家伙开故事会?而且好像他讲的长篇故事里的主角是我呀?” “没有没有,所长,”小肖又站了起来,“邓教导员无论是上班时间,还是下班时间,都向我们传授的是业务技能和工作中的注意事项。我们听在耳中,暖在心里,更决心,把这种力量用在实际的……” 小刘又皱眉狠狠地捶了小肖一拳:“你有毛病吧?都这会儿了,还跟所长打马虎眼呢?” 彤彤继续笑道:“如果没猜错的话,邓然这个故事已经讲到了我身后这个八音盒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身后柜中的八音盒。 两个小家伙不再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彤彤站了起来,回身打开柜门,从玻璃柜中把那个八音盒用双手捧了出来,放在了办公桌的桌面上。 两个小家伙的眼睛紧紧地盯向了那个八音盒。他们这才发现,这个传说中的“文物”,竟然做工那样精美,一尘不染的转盘上面的那一对男孩女孩,竟然栩栩如生。 “想感受一下吗?”彤彤抬头问两个小家伙。 “当然。”小刘说。 “不用。”小肖说。 “你看你看,小肖,你搭档就比你实在。”彤彤所长笑道,“现在是下班时间,咱们不用拘谨,想聊什么就可以聊什么,想看什么就可以看什么,来来,我给你们两个小可爱展示一下。” 说着彤彤所长用右手拧动了八音盒底部的转盘钥匙。 松开手的一瞬间,八音盒响了起来,响起了动听的婚礼进行曲,而那一对儿转盘上的男孩女孩,也随着音乐声开始翩翩起舞。 这景象,让小肖看得目瞪口呆,让警花小刘却看得如痴如醉。 “哇!”小刘叹道,“真没想到时隔了二十八年,都将近三十年了,这个八音盒居然还能转起来响起来,而且保存的这样完美。” 彤彤所长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八音盒的转动。 两个小家伙也不再说话,目光紧紧盯着八音盒上的舞者。 一分钟后,一曲奏罢,音乐停止,那对舞动的男孩女孩又恢复了面对面深情对望的状态。 彤彤所长依然没有说话,双眼依然紧盯着这个八音盒。小刘小肖观察到,彤彤所长的眼睛中含有温情、含有回忆;同时,那目光中也有哀愁,也有遗憾。那目光似乎记录着将近三十年的沧海桑田,以及一个男人身上所发生过的所有不寻常的故事。 又过了一会儿,小刘惊讶地发现,彤彤所长的眼睛中,竟有一些湿润的雾气。 小肖也发现了,竟然随口轻声说道:“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小刘竟然轻声附和:“只因未到伤心处。” 彤彤所长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俩小家伙刚才说什么?” “没有没有没有。”小肖连忙摇头摆手,“我们是在感叹这个八音盒做工太精巧了,时隔这么多年,居然还完好如初。” “对对对对对,”小刘也点头,“真不错真不错。所长,您赶紧把它收起来吧。我们不打扰您了,我俩走了,您忙吧。” 说着,两个小家伙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彤彤所长却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应他们两个小家伙的话,而是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一对跳舞的男孩女孩。 两个年轻民警站在原地,望着彤彤所长,不知该说些什么。 彤彤所长忽然抬起头,满面笑容地说了一句:“等某一对儿金童玉女也如此的时候,我就把它送给这一对。” 两个小家伙立刻明白了所长的话里的意思,两张小脸同时变得通红。 “没什么害羞的,没什么含蓄的。”彤彤所长笑道,“我总觉得这个八音盒早晚应该有它的下一任主人,作为我的祝福送给他们来保管。嘿,你们两个小家伙,我说句不知该说不该说的话啊,我觉得你俩挺……” 话没说完,警花小刘就红着脸蛋插嘴道:“不不不,所长您误会了。我跟小肖就是同学加同事的关系,好战友而已。您真的别误会,我俩真的没有……” 小刘的话没说完,小肖也红着脸说:“没错没错,我俩充其量算战友的友谊。” 彤彤哈哈笑了起来:“战友的友谊也可以发展发展嘛。这样的例子有很多,你比如说……” 彤彤所长话没说完,小刘又插嘴道:“所长,第一呢,我要找男朋友可不会找他这样的,他太贫了。我得找一个不爱说话的,老实巴交的,关键是说实话的。” “谁不说实话了呀?”小肖扭头顶嘴,“谁贫嘴啊?再说了,你想让我当你男朋友,我还得考虑考虑呢。” 小刘哼的一声:“你想让我当你女朋友,门也没有啊。” “你们俩有没有‘门’另说,门就在这里!都赶紧给我出来!” 突然从门口传来了一句大声的呵斥。 两个小家伙吓了一大跳,抬眼望去,见是邓然教导员叉着腰站在门口。 “教导员。”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地喊道。 “好啊,你们两个!”邓然苦笑着走了进来,“我一会儿不在,你们就过来打扰所长来了!是不是看我平常对你们俩太随和了?看来我今后得改一改对你们俩的态度了!我得对你们严加管束了,简直太不像话了!” 彤彤所长笑着对邓然说:“行啦,我的好兄弟。你也别言不由衷了。谁还不知道这一对小家伙,简直跟你的闺女和儿子一样亲?谁还看不出来,你格外喜欢他们俩?不过别说你了,就连我也喜欢。” 邓然苦笑着摇了摇头,面向两个小家伙:“是不是把我给卖了?说。” 两个小家伙红着脸不说话。 彤彤所长却说:“还用他们俩卖你?全所都传开了!隔三差五你就下了班给他们讲故事。这不,俩小家伙到霍格沃茨魔法学院求证来了。” 彤彤顺手指了指桌上的八音盒:“我这一段故事本来是秘密,让你这么一加工润色,让你这么一传,成了单田芳的评书了。” 邓然的表情有些尴尬,忙说:“彤所,那个……其实吧,它是这样的,我并没有……我是说,我的意思是……” “你怎么也结巴上了?彤彤望着他的老哥们笑着说,“人家两个小家伙都敢跟我实话实说,你这个当教导员的,都不敢跟我掏心窝子了?” 邓然长叹了一声,继续苦笑着。 “没事儿没事儿,都别担心。”彤彤笑着说,“我要是小肚鸡肠或者在乎这个,咱们所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美好的、团结的、友爱的大家庭。” “这倒真是。”邓然赞许地向彤彤点了点头,“否则怎么能有像小刘小肖他们这样可爱的年轻后生呢?” “没错,”彤彤点了点头,“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这才是咱们该有的样子。” “咱等等啊,”邓然笑道,“我刚才好像听到,所长大领导,要凑成一对儿金童玉女啊?” 小刘小肖同时脑袋摇晃成拨浪鼓,反驳道:“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什么有没有!赶紧都给我走!”邓然突然板起了脸,故作严肃地说道,“你们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别在所长这黏糊了,都该干嘛干嘛去。走,走!” 小刘小肖同时对彤彤所长说了声“所长再见”,就随着邓然那走出了办公室。 彤彤苦笑着摇了摇头,坐了下来,双眼又望向了那个摆放在办公桌上的八音盒。 正在这时,小刘跑了回来,从门外探进头,突然说了一句:“所长……” 彤彤抬起头用目光询问着小刘。 “所长,那个八音盒,您一定要继续保留好。并且我觉得,它不能随便送给别人。就算是祝福,也是只属于您和您的回忆、您的故事,并且说不定哪一天它还会……” 小刘的话没有说完,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跑开了。 彤彤笑了笑,欣慰地点了点头。 但很快,他的双眼中又涌上了一丝湿润。 ------------ 30 吴义一边用双脚娴熟地运着足球,一边回头对彤彤说:“你跟我玩这套没用,既然想免费看我展示球技,我就露几手给你们看看。但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你们想知道的,两个字——没有。” 说着,他用一只脚勾起足球,向上踢起,另一只脚一个凌空抽射,足球破网而入。 显然,这又是彤彤的“故伎重施”,但是也显然,这招在吴义身上不起作用了,看来并非是所有嫌疑人的爱好都能成为他们的软肋。 这又是局里领导和专案组的领导特批的一次所谓的“审问”,地点安排在了市局大院的操场上。当然,两旁自然站满了荷枪实弹的警员们,领导们倒也想看看,彤彤的这招是不是可以屡试不爽。 然而众位民警却只看到了一场个人足球秀。这个吴义不愧是原中足球队少年队培养出来的,脚下功夫确实可以。 “行了行了,”彤彤无奈地说道,“铐上铐上铐上,带走吧,还是回审讯室吧。” 旁边的邓然走过去,咔嚓一声铐住了吴义。 一边往审讯室走,吴义一边说:“别看哥们儿我叫吴义,我可不能做那无情无义的事儿。” 到了审讯室,把吴义往铁椅子上一铐,彤彤就笑道:“你有义无义先另说,你越说你有情有义,你这里边就越有事。” 吴义翻着白眼看着天花板,不说话了。 彤彤站起身,走到吴义身边,低头看着他说道:“给你面子才让你进行足球个人秀,知道你好这口,没想到你给脸不要,早知道,那天就让你在赛场上被球迷群殴,我们不管你了。” 吴义猛地一抬头,他又想起了那天球场上的噩梦,不禁在心里对这个年轻民警刮目相看——这个小伙子确实有点料,也有点奇招——想到这里,吴义竟然苦笑了起来,他自己都觉得那天的情景太过戏剧化了。 “知道你想什么呢,”彤彤也笑了,“没见过吧?是不是觉得电影里都不敢这么拍?” 吴义竟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说实在的,他也算几进宫的人了,但是像那天那样的抓捕,还有刚才在操场上足球秀那样的“审讯”,以及此时含有幽默气息的民警与嫌疑人的对话,都让他觉得一切似乎挺另类。 但这也是彤彤的飞智和奇招之一:既然“爱好”这张牌打不响,咱就打一张轻松牌。 “你说你啊,挺老大的人了,”彤彤说道,“就算当年踢球没踢出来,你也可以干点别的呀。再说了,以你这个技术,你开个青少年足球培训班,为中国足球培养培养后代,为将来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做做贡献多好啊。可你就偏不,非跟社会闲杂人等混在一起。还有,我听说,你虽然是踢球出身,这外号可叫‘戏子’,但你演技可真不怎么样。你还不像那些惯犯、老手,来这儿有各种办法扛下去。我看的出来,你倒也是个实在人,不像能藏住话的人,既然这样,有什么说什么吧,咱们都不藏着掖着。球场上,我们可能踢不过你,你可能会成为胜利者、佼佼者,但是你既然被铐在这里了,这一局你就已经输了。吴义,你看,你刚才自己也说,不想做那个吴义的人,那就索性你做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益的人,你说我说的对吗?” 吴义似乎被打动了一些,但抬起头来的时候依然装傻充愣:“不是,你们各位警官到底要问点什么呀?我承认我吴义不是什么好人,我也承认我在社会上混,也承认我几进宫了,但是最近我没干什么呀!莫名其妙的就在球场上被你们按了,还差点被球迷打死。你们抓我一个小痞子,不至于搞这么大的动静吧?” “你的动静可能不算大,”彤彤环抱起双臂看着吴义说,“但你认识的人,搞出来的动静可不小啊。” “我不明白。”无意摇摇头,“真的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坐在写字台后的邓然“啪”地一声拍响了桌子,怒吼道:“你跟阿黄什么关系?” 自然,这红脸白脸儿的一出戏,也是彤彤和邓然事先商量好的。 吴义被吓了一跳,这猛然一声炸响和怒吼显然奏效了。 吴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各位警官,我可冤枉呀,他是一个白货贩子,我可不是啊。我从来不沾那些东西,知道那是严重的犯法,是要掉脑袋的。” 彤彤仍然环抱着双臂低头问吴义:“这么说你真的认识阿黄了?说说吧,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 吴义找彤彤要烟抽,彤彤满足了他这个要求,并且亲手为他点上。 猛吸了几口之后,吴义说道:“您想呀,混道上的就这点子人,谁不认识谁呀?我承认我跟他做过一些擦边球的买卖,倒买倒卖一些走私大哥大呀、Bp机啊等等等等。我也知道,他还干着那种买卖,可是涉及到那种买卖,我是想也不敢想,更不敢碰。所以您不能因为我只跟这号人认识就抓我呀。” “他被击毙的事儿,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彤彤问道。 吴义点了点头:“有耳闻了。我早就知道,这号人没有好下场,他死了活该!而且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邓然这时又突然吼道:“那他死前为什么不提到别人只提到了你?” “冤枉冤枉!绝对的冤枉呀!”吴义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您不能只从他口中提了谁,就认定谁跟他是一伙的。那他要是提了您的名字,那还不……” “住口。”邓然喊道,“胡说八道什么?” 吴义看来也有些气恼,他把含在嘴里的烟蒂噗的一声吐到了地上,说:“您要是这样,我就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彤彤这时突然开口问道:“那么小脚仙是谁?” 吴义再次惊呆了,他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彤彤:“什么?” “别明知故问,我的足球明星。”彤彤冷笑道,“你觉得我们警方没有金刚钻敢揽瓷器活吗?不把你了解个底儿掉,就这么把你带到这儿来?” 吴义长叹了一声:“看来评书里常说的光棍不斗官家,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你别跟我们这儿拽文。”邓然也冷笑道,“你要真跟评书里那些有情有义的大侠似的,你也坐不到这里了。人家包大人身边也有江湖中人保驾护航,甚至为他一起协助断案,你还真把自己当东京五鼠啊。” “咱言归正传。”彤彤说,“吴义啊,说实在的你没什么大事儿,充其量就是小流氓交友不慎,或者说是交友不慎的小流氓。你只要在这儿把所有问题都交代清楚了,我觉得你待不了多久。” “但是你们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吴义继续抵抗着,“连小脚仙你们都知道了,看来你们比我知道的多呀。” “那你觉得,是我们告诉你好玩啊,还是你告诉我们好玩啊?是你自己过关好啊,还是我们帮你过关啊?你也不是个雏了,量刑的时候孰轻孰重,想必你心里边有一杆秤吧?” “再给我一支烟。” 彤彤邓然对望了一眼,他们心知肚明:嫌疑人只要一要烟,火候就差不多了。 彤彤走到桌边拿起一整盒烟,又走到吴义的铁椅子前,啪地一声把整盒烟拍到了吴义面前的小铁桌上,说道:“随便抽。只要你说出我们想要的。” 吴义猛嘬了几口彤彤第二次为他点燃的香烟,想了想,说道:“当初,是我介绍小脚仙给阿黄认识的。” 彤彤和邓然对望了一眼,那眼神中有无尽的亢奋与喜悦。 彤彤又面向无意说道:“你继续。” 吴义又抽了几口烟,缓缓说道:“要说我是足球界的败类,我承认。但是小脚仙可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真是足球界最大的败类,明明有大好的前途,却辞了职,干那种掉脑袋的勾当,成了咱们这个城市几乎最大的白货贩子。” 说到这里,吴义突然抬起头,声音变大了:“各位警官,他和阿黄抢银行运钞车的事儿,可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啊!”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啊。”彤彤仍然压抑住心中的激动、故作镇静地问道,“看来我们知道多少你就知道多少,万事通呀你。接着说!” 其实在彤彤和邓然的心里,已经同时对上了号。他们想起了那个受重伤的小保安说的话:那个胖胖的劫匪,似乎脚下功夫非常了得。 “那么,”彤彤问道,“这个小脚仙是什么来历?他的绰号是怎么来的?” 吴义抬起头,有些吃惊地问:“刚才各位警官不是说了吗?你们什么都了解了,怎么还让我说?” 邓然喊道:“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了吗?从你口中说出来,和从我们口中说出来,性质能一样吗?” 吴义无言以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哥们别看踢球好,脚却非常小,比正常老爷们儿的脚小好几个号,但是由于踢球好,在他球员生涯中,就有了小脚仙这个外号。” “那么这个‘仙儿’姓甚名谁?”彤彤问。 吴义哼笑了一声:“假设你们不知道足球圈里给他的这个外号,那么他的真名就响当当了,你们一定听说过张旭这个名字。” 此话一出,审讯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彤彤和邓然同时瞪大了眼睛,对望着,脸上充满了吃惊。 竟然是——他! 在这个城市里,无论是足球圈里的人,还是喜欢足球的球迷,没有人不知道张旭这个名字。 那是甲a联赛初年,原中足球队主力球员,著名的前锋。 邓然不禁自言自语地感慨:“我的……” 彤彤接了后半句:“天呀!” ------------ 31 “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莎莎银铃般的歌唱传到了彤彤的耳中,彤彤笑了笑,接着莎莎的歌词继续唱道:“月儿弯弯的海港,夜色深深,灯火闪亮。东方之珠整夜未眠,守着沧海桑田变幻的诺言……” 莎莎扑哧一声笑了:“我们俩要开一个对歌大会吗?” 这一对儿手拉着手走在商场中边走边唱的金童玉女,已经引来了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 彤彤停下脚步,望着莎莎,轻声说道:“我的小猫咪,你唱歌真好听。” 莎莎的脸颊掠过一丝绯红,也说到:“我的猎鹰哥哥唱歌也很好听呀。不过咱们先不着急唱歌,我给你挑选了那么多款式,你却都是点头表示同意。早知道,不用跟你来这里了,我送你一个我用过的小型旅行箱就行了。” “还是买一个新的吧。”彤彤说,“其实无所谓新旧,只要能……” 彤彤说到这里,忽然微笑不语了。 莎莎知道彤彤想说什么,她心里明白,彤彤后半句肯定是:只要能多一些时间和你在一起。 莎莎调皮地撅起小嘴说道:“真羡慕你呀!港岛还没有回归,你就提前有机会去港岛转转了。你知道那里有多美吗?维多利亚港的灯光、旺角铜锣湾的热闹、迪斯尼乐园的欢乐,还有,还有……” 彤彤接口道:“还有陈浩南,对吧?” “什么呀!”莎莎大笑着亲昵的轻打了一下彤彤,“我是要说,还有周所长和你常挂在嘴边的那个体育场。” “红磡。”彤彤点头说道,“港岛当地人管那里叫红馆,也就是红勘体育馆的简称。的确,那里对于流行歌曲的歌迷是看演唱会的圣地。而如今,对于如周所长那样的摇滚迷来说,由于有了当年摇滚中国乐势力演唱会,那里也成了摇滚迷心中的圣地。” “唉呀,好啦,咱们别跑题了。”又走到一个箱包店,莎莎开始低头挑选小型旅行箱。她知道彤彤此行短暂,所以并不需要大号的,于是在小号里面精心为他的爱侣挑选。 莎莎用一双小手举起了一个小型旅行箱,转过身问道:“这个如何?” 却见彤彤的眼睛望着一个不知道何处的地方,嘴里随口说着:“行行行,挺好的。” 莎莎长叹一口气。 她知道,她的猎鹰哥哥再一次走神了,但是莎莎已经习惯了,因为她深深知道:他所爱的彤彤哥哥,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侦查员,脑子里满是破案的他,心中能有装着自己的一块地方,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的确,彤彤又一次走神了。他的思绪回到了几天前,专案组办公室…… 吴义对同道中人的“无情无义”却是对警方的最大“有益”。 但彤彤邓然他们知道,如此看来,这也并不能给他吴义带来多么轻的惩罚。至少,他引荐小脚仙张旭与阿黄认识、并成就了两大白货贩子的所谓的“强强联合”,单这一点本就构成了犯罪。更何况他在明知两大白货贩抢劫银行运钞车的情况下还知情不报,这也构成了包庇罪。至于对他怎么审怎么判,他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就交给检法部门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让全体专案组人员吃惊不已的——小脚仙的真实身份。其实没有人不知道张旭这个名字,他是甲a初年足球运动员中响当当的名字,早在甲a之前,他就是市足球队的主力球星,后来上调省足球队。有了甲a联赛之后,球队俱乐部化,他也变成了原中足球队的主力明星。但这小子、这个前途无量的球员,似乎激流勇退,就在他的足球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就在甲a联赛如火如荼的时候,他却突然从人们的眼中消失了。足球迷们都很遗憾,认为这是省足球队、乃至未来的国家队的一大损失。 但也正如看待娱乐明星一样,大家对足球明星的来来去去也当成过眼云烟,如同黄安歌曲里唱的“有来只有新人笑,无人听到旧人哭”,大家只对新的明星产生兴趣。 娱乐界是残酷的,足球界的竞争也是残酷的。 但如今的消息,令专案组的侦查员们感叹:运动员的成败得失固然残酷,可他张旭如今所干的事情,却是对全社会的一种残酷和威胁。这是一个由白变黑的典型案例。大家暂时没有心情去分析这个家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深层次的成因,大家只有一个信念:这家伙必须被找到,必须被抓到,必须被绳之以法,且无论你以前的光环多么的耀眼。 无怪刚刚归队的王鑫也感叹:“看来对金钱物质索取的欲望,要远远高于明星的光环呀。都说名利名利,光有名而没有利,是不会让一个不安分的人,踏实下来的。他们甚至能抛弃了名而不择手段的为自己去谋利。” 对于吴义自然是持续的、再次的突审。必须从他口中掏出来小脚仙张旭在什么地方。 但吴义几乎是发了毒誓,说自己自从运钞车抢劫案后,就再也没有了张旭的消息,与他也断了联系。用吴义的话说,自己这样的角色,也不再敢和他联系,怕自己被卷进去。吴义说,他自己也很后悔当初让这两个白货贩子捆绑在一起,这才酿成了后边这样的大灾祸。 但就在彤彤他们又一次感到极度失望的时候,渴望立功赎罪的吴义却又吐出一个重磅的线索。 张旭手下有一个左膀右臂一般的小喽啰,用南方话叫马仔。这家伙绰号叫“针头”,真名好像叫李真。吴义说,虽然自己和这个针头没有任何的交往和交集,但是他能知道,只要找到了这个针头,再挖出张旭就很容易了。 户籍和人口管理部门的民警们又开始忙碌了起来。但这个针头似乎不是本地人,在外来人口的临时登记上也没有这个人,想必他的户籍不在本市。而跟随张旭混迹道上的家伙们,也大多狡猾地不会给公安机关留下任何真实的身份,除非有案底儿,除非犯过事儿。但对于狡猾的老手来说,他们那些隐藏的犯罪,往往是可以让自己躲避开抓捕而全身而退的。 但对于侦查员们来说,他们永远不相信犯罪分子和嫌疑人们有“全身而退”这么一说。侦查员们只坚信八个字: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可是如今从何下手呢? 彤彤灵机一动,又拿出了他的小小的电话记录本。他深深的知道,这个时候还得需要他的那些眼线。 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就在侦查员们还在会议室围桌讨论方案的时候,门又被彤彤撞开了,就当彤彤高举着手中的纸条,要喊出一句什么的时候,全体侦查员笑着异口同声:“找到了,准备抓捕!” 彤彤挠挠头,不解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刚刚伤愈的、坐在椅子里的队长王鑫笑着说道:“早晚的,你这小子会坐到我这把椅子上,而到时候,我就只能站着了。” 全会议室的侦查员都大笑了起来。 但打趣只是暂时的,他们马上安静了下来,听彤彤怎么说。 彤彤说:“从线人的口中得知,这个针头,也就是叫李真的这个家伙,一直是一个‘以贩养吸’的白货贩子,但是他很狡猾,一次又一次的逃过了抓捕。想必是跟着张旭这个老狐狸吧,才学的比狐狸都油滑。但据可靠的消息,他在前几天突然飞去了港岛,是不是和小脚仙张旭在一起不得而知,但他去港岛的消息是非常确凿的。据我分析,他们是去提货的,身上肯定带着抢来的巨额现金。现在东方之珠还没有回归祖国怀抱,所以那边的帮派,白货贩卖活动依然猖獗。以此分析,他们在大陆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真正买到货,只是留着钱,准备伺机去港岛进货。” 王鑫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要去一趟……” “对。”彤彤点头,“王队,您向上级申请吧,咱们准备去一趟东方之珠转转了。既可以领略1996年港岛回归前她的风貌,也算咱们为大陆百姓打个前站了。又可以一举两得般的把咱们想抓的人连锅端。当然,东方之珠还有一年才回归母亲的怀抱,所以现在咱们去,手续上可能比较麻烦。” 王鑫点点头,说道:“这倒还好办。早在几年前,通过国际刑警组织的协调,大陆与港岛两地警方已经初步达成了一些合作的共识。对于去港岛抓捕从大陆流窜或潜逃过去的罪犯即嫌疑人,那边还是会支持的。你这个提议特别的好,我现在就去局长办公室。” 王鑫站起了身,走路却还有一些歪歪扭扭,这又引起了侦查员们一阵笑声。 “笑什么笑什么?真拿你们队长不当干部啊。”王鑫回头也笑着说,“我这老胳膊老腿儿还结实着呢。” 一旁的邓然打趣道:“这都不打紧,关键是咱们王队人长得帅,这就足够了。” 王鑫下意识地抬手梳理了一下自己整齐的分头,这动作又引起了大家的一阵笑声。 “说真格的,”彤彤问道,“要是这次行动真的批下来了,王队,您能参加吗?” 正拉开门要走出去的王鑫回头,一脸“坏笑”地看着彤彤,抬起手指了指他,说道:“你哥哥我还没光荣呢。你这就惦记着,抢我的饭碗带队去境外行动了?想得美呀你。要不是我在家养伤,哪里有你轰动体育场的壮举?” 大家又哄堂大笑了起来。 可彤彤却知道,笑声是暂时的,大战却一触即发。 ------------ 32 几百公里外的村子。 村委会办公室里正在召开着会议。 他,正在对着一屋子的大小村干部以及村民积极分子讲述着国家和地方对扶植农民、扶植农业的最新政策。 大家全都聚精会神地听着,甚至脸上充满了崇拜的目光。 是的,十年来,这个从一个普通的种地的农民一步步走到村主任这个位置的人,带领着全村——远近著名的赤贫之地,一步步成为了标杆型的、先富起来的榜样村落。无论是报刊广播甚至于当地电视台,都对这个传奇的农民村干部大加称赞。他一手创建的嫁接特色果园甚至成为了媒体宣传农村人民靠双手致富过上好日子的典型。他,也一举成为了一个农民英雄,甚至在当地的村镇县市都被人们口口相传,誉为传奇性的人物。 此时,他正在布置他领导的千亩试验果园更新的科学种植计划。 门忽然被推开,一个黑壮的汉子走了进来。 正聚精会神的村民们的目光被这个人吸引,会议也被打断。 黑壮汉子走到他的旁边,俯下身子,对着他的耳朵低语了几句。 只见他已经略显沧桑的面孔上眉头微微皱起,他想了想,说道:“知道了,你先去吧。一会儿我来处理。” 那壮汉回身欲走。 他却又一次叫住了他,严厉地说道:“我叮嘱你多少回了,我跟大家开会的时候,不要打扰我,你就是记不住。” 那黑壮汉子毕恭毕敬的半鞠了一个躬,随后说道:“对不起,干爹,下次不会了。” 说罢,壮汉走出了会议室。 他的眉心又舒展了开来。 他不是一个会被额外事件多么困扰的人,他早就习惯了处变不惊、遇事不乱。是的,他知道他是谁,他是伟大的村干部、农民中的佼佼者、县里市里领导们眼中的未来之星——前途无量的未来之星。五十岁出头,人生刚刚起步。 想到这里,他微笑了起来。 随后就马上定了定神,说道:“咱们大家继续开会啊,继续开会。大家还有什么补充的么?” 一个小时后。 另一间“会议室”。 硕大的、隐藏极深的地下会议室。 这一次,他没有坐在那里品茶,而是将一个响亮的耳光送给了面前的胖子。 “混账玩意!”他低喊道,“这个时候你还敢来这里找我?你知道你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吗?你和阿黄胆子太大了!简直是胆大包天!居然想到抢运钞车后拿钱去上货!就算我这里有一时半会儿的揭不开锅,你们至于这么猴急吗?” 胖子并没有因为那一记耳光而恼怒,这个残忍的凶徒竟然在此人面前俯首帖耳,胖子点头说道:“是,您说的都是。这一次是我俩冲动冒失了,脑子一热,想的是干出一番大事业给乔爷您看看,也是给您挣脸。” “挣脸个屁!”他继续低吼道,“咱们这一行,是能挣脸的行业吗?是能公开的吗?等你挣了脸,你也同时挣来了枪子儿!阿黄的下场你看见了吧?他把自己的命都挣进去了。你要是再这么下去,你也快了。” 胖子的表情有些难堪,低声说道:“可是乔爷,现在也晚了。虽然阿黄死了,但是针头已经带着钱先去了港岛,那边的骆驼,手里有好货。” “骆驼?”他冷笑道,“什么破外号?骆驼虽然能扛饿,虽然体力好。但是往往一根稻草就能压死它。” “那么乔爷,阿黄死了,您给我指个明道,我下一步……” 他,想了想,回身走到红木沙发前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香茶,他举起茶杯举到口边,却始终没有去喝,他一直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说:“你也得走。也是先奔港岛吧,既然你们跟那个骆驼混的熟悉,就先躲在他那里吧。如果大陆的雷子追到那里,你就继续跑。我的建议是——货不着急,先不用进行交易,反正你们手里的钱是你搞来的,阿黄已经死了,他用不上了,你就拿着那笔钱,先自己逍遥吧。” “可是……”胖子嘀咕道。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就按我说的吧。”他说罢,品了一口茶杯中的香茶。 “行,我知道了。”胖子点头,“我张旭跟乔爷手下混了这几年,承蒙乔爷您栽培,一直无以回报,本来想着这回给乔爷您立个大功,却没想到雷子那么厉害。您等着我的好消息,这一轮玩砸了,那只是暂时的。等我回来以后,我定要好好报答……” 没等胖子的话说完,他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赶紧走。 胖子抱拳拱了拱手,回身走了出去。 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黑壮汉子跟过去把门拉上,又走回来,双手下垂,毕恭毕敬地站到了他的身旁。 他坐在红木沙发上,又品了一口茶。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道:“大浦啊,你知道吗……” 那壮汉忙问:“知道什么?干爹。” 他指了指刚刚关上的拉门,说道:“当初我这里不是没钱周转给他,而是找个借口想让这家伙停手一阵子,消停消停,压一压他的张扬和嚣张,否则这小脚胖子都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了,早晚给我惹大祸。可没想到这蠢蛋却背着我单干,选择了拉上阿黄走上了那么铤而走险的路,真特么要钱不要命了。这家伙,也是个死人了。我轰他走,是不想再和死人说话。” 壮汉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33 村屋,上世纪港岛八十、九十年代最普遍的居民住宅楼。 望着那庞大的建筑,想到如迷宫般的内里,专案组的哥几个、甚至一同前来支援的港岛警署的警员们都皱起了眉头,犯了难。 只有贫嘴的邓然还在打趣:“这地方我熟啊!” 王鑫不解地问道:“你来过?” 邓然笑着说:“来是没来过,电影里见过。像什么浩南啊、山鸡啊、大天二啊,他们都……” 话没说完,王鑫就举起手做要打状。 邓然忙一个缩脖,吐了吐舌头。 一旁的港岛警员不解地看着这几个活宝,用粤语问道:“怎么了?” 王鑫朝他们摆摆手说道:“猫啊猫啊,嗨呀嗨呀!” 彤彤和邓然忍俊不禁,彤彤小声嘀咕道:“看来王队比你还贫。” 邓然也笑道:“他们这才是谁也听不明白谁呢。干脆打手势,学哑语得了。” “不用担心,好在你们有我。”身后传来了一句标准的普通话。 哥俩回头,见说话的是港岛警署特别派来帮助他们的高级督察杜锋斌。 据说,这位杜警官的祖籍是大陆北方。家族传承的原因,他这个著名的西九龙重案组的阿Sir,却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这也给专案组的哥几个带来了巨大的福利。否则,怎么与港岛警员交流确实是个问题。 王鑫、彤彤、邓然以及随行的几个专案组警员,到达港岛已经三天了。 如果按照临行前莎莎所说的“来一场回归前的东方之珠之旅”,那对于他们来说就太浪漫了。但办案哪里有浪漫?三天以来,除了与港岛警方进行一轮又一轮的交涉研讨与计划,他们几乎没有一分钟能够领略一下东方之珠的风采。但对于哥几个来说,这并不重要,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来抓嫌疑人的。 关键中的关键是:那个针头,他窝藏在哪? 幸运的是,港岛的人口户籍、甚至流动人员的管理制度,已经提前进入了互联网时代,而且那时的港岛,拍摄探头已经很普遍,根据针头进入港岛时所留的身份——当然是假身份——留下的蛛丝马迹,以及结合他的样貌体征——这当然是吴义带来的,港岛警方调阅了所有能调阅的拍摄探头的视频影像。 虽然那时的技术还不发达、拍出的图像还很模糊,但从机场大厅内的拍摄探头还是捕捉到了一个最像他的鬼鬼祟祟的身影。 最可喜的是,机场大厅外的探头意外地捕捉到了他乘坐的出租车的号牌。 联系到当天的出租车司机,虽然回忆起都拉过什么客人、都去过哪里是一件困难的事儿,但司机还是想起了拉他去的地方——慈云山附近的一处村屋,也就是那硕大的居民楼区。 于是马上结合港岛警方一起行动。所有警员都穿便衣,来到这里暗访。 即使通过港岛的一些影视剧大家也都知道村屋的这个存在既是港岛老百姓集体蜗居之地,却也是藏污纳垢、甚至“藏龙卧虎”之地。人若过百,千奇百怪,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几千人的楼区。 1996年那时的港岛的村屋居民区,可没有什么居民委员会,更没有什么治保主任,想探听一个隐藏在这里的犯罪嫌疑人,只有靠警员们的暗访。 这时体现出了港岛警方的作用,以及他们的大力协助。在杜锋斌带领的便衣小队将近两天的暗访之后,终于从街坊四邻那些“眼尖”的老人家口中得知:几天前确实有一个如警员们形容的那样子的人住进了其中的一幢楼,但具体是哪一层哪一间,不得而知。 可纵然大海捞针,也得去捞。这时的重任就又回到了王鑫、彤彤、邓然他们身上。 因为以彤彤的建议,既然锁定了这幢楼就好办多了,剩下的工作就是逐门逐户的去搜索。当然,绝对不能挨家挨户的去敲,那必然打草惊蛇,但是可以挨家挨户的去“听”。 因为这个针头,绝对不会说半句粤语,这也是吴义提供的消息。如果他在屋中与室内的人交谈,或者打手持电话交谈,一定是会说普通话的。 精通普通话的杜锋斌责无旁贷的主动要求参加几位大陆同行的任务,哥几个表示深深的感谢。 大家的计划是:每个人负责几个楼层,以个人形式在楼道中行走,假装在找人或找租户,实际上都要竖起耳朵,听每一户的门中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尤其是什么样的说话声。 互相联系的方式自然是用微型耳麦通话器。 说行动就行动。哥几个身着便装,如同普通的行人和百姓一样,向这座巨大的居民楼靠拢。 邓然自然是走在彤彤身旁,他小声嘀咕道:“杜锋斌、杜锋斌,这位杜高级督察的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 彤彤不禁笑了笑,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起了谁,你一定想起了杜琪峰,对吧?那个港岛的著名导演。” 邓然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轻声叹道:“看来港岛人起名字都差不多。” 彤彤微笑着轻轻捅了邓然一拳:“别胡说八道了,赶紧进入状态。” 听似简单,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儿。这需要侦察员们的耐心、决心,甚至是恒心。挨家挨户的门口听人家里边儿的事儿,这样的行为搞好了能抓到人,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被别人当成坏人。 已经将近两个小时了,彤彤走在自己负责的楼层里,这已经是他负责的五个楼层的第三层了,每一个侦察员在每一个门外,至少要听五分钟以上。这不是体力活,却胜似体力活。 事前邓然还曾经打趣:“早知道如此,就让王鑫继续在脖子上挂一双高级运动鞋了。王队可以故伎重施,冒充鞋贩子,这样的话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挨家挨户的敲开门了,弄不好还能卖掉一双高级球鞋出去。” 其实王鑫也觉得这个方法不错,但是似乎也不太妥,毕竟语言不通,一个说着一口标准普通话的人,在港岛的居民楼里边推销东西,这会很奇怪。 耳机中持续传来侦查员们低声的反馈,都是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也没有发现目标、更没有听到哪家里边传来普通话的说话声。 彤彤开始感到了疲惫,他知道自己想出的这个主意兴许不太管用,假设针头在屋里边根本不出声呢?或者他睡着了呢?这都是不确定的因素。 但事已至此,只能这么走下去了。 彤彤走到一户门前,轻轻揉了揉脖子,准备继续把耳朵贴近门仔细的去听,可就在这时,奇迹又一次出现了。 他隐约听到了屋里传来了轻声低语的普通话的声音! 而且是——而且是彤彤熟悉的、他所在的省市的当地口音。 彤彤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知道:如果真有什么神灵存在,这就是再一次眷顾了他。 他知道那声音就在左侧的门里。 他把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听。 里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但似乎没有第二个人和他对话,想必真的是在打电话。 “什么?你说什么?你暂时先不过来了?”那个声音说道,“你这不是耍我吗?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说的那些什么骆驼呀、牦牛啊还是什么羚羊啊?我都不认识。什么什么?你不甘心?什么什么?你上线的建议你不想听?什么?你这是作死!你知道不知道?你如果再不跑,再不收手,你就死定了!赶紧想办法来港岛!我现在所在的地址你也知道,这还是你给我安排的。什么?我?我当然没出去,我都在这里呆了三四天了,哪敢露头啊!什么?没有没有,那倒不至于,我觉得咱们大陆的雷子还不至于追到这儿来。更何况他们只知道你,还不知道我呀……” 彤彤已经无心再听下去了,他已经完全地确定而且肯定:这里边就是那个针头,也就是那个叫李真的人。 战斗的亢奋又一次涌满了彤彤的全身。彤彤激动了起来,但还是强压住内心的澎湃波涛,冷静地走到一个拐角,用微型步话机,呼叫了所有的同事。 听到耳麦中传来的一声声“收到”后,彤彤长出一口气,叹道:“这就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 34 “这么说,你这回来港岛不是来见人的,而是来看动物的?” 港岛警署的审讯室内,王鑫面对着面前被束缚在铁椅子里的体如筛糠的李真冷笑着问道。 李真当然知道,面前的大陆侦查员问的是什么,那是指他要会见的“骆驼”,或者确切地说,是等与小脚仙张旭会合后才要见的那个著名的、当地的黑大哥。 但他此时还无暇顾及王鑫的冷幽默,脑子也没有转到怎么去狡猾地回答王鑫的问题,而是还沉浸在刚才突如其来的那场对于他来说的噩梦之中…… 门被突然从外面踹开,犹如天降神兵般的便衣警员们端着枪冲了进来。还没等刚刚放下电话、准备思考思考电话中内容的 李真反应过来,这个“以贩养吸”的家伙就已经被扑倒在了地上。 扑倒李真的,竟然是队长王鑫。 用他后来对彤彤和邓然所说的话形容,他得在这两个年轻后生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并且,除了英俊的相貌,他王队还有强劲的体格,这自然又引起了大家的忍俊不禁。 再引用邓然后来的打趣的话说:所以您叫万人迷呀。 抓捕现场,针头李真还没缓过神来,就已经被铐上,押到了楼下疾驰而来支援的冲锋车上。 下楼后的邓然感慨道:“人家这个冲锋车,比咱们的桑塔纳可好使多了。” 彤彤却说:“它还是不如咱们的212吉普车。” 但此时,坐在审讯室里浑身发抖的李真却顾不得自己是坐什么车来的。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瘾”犯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浑身哆嗦了起来。 王鑫、彤彤、邓然互相对望了一眼,他们当然知道嫌疑人这是什么反应,他们也当然知道这个针头是个何许人也。否则的话,哪来的“针头”这个绰号?能叫这个绰号的人,想必已经是老毒虫了。 彤彤忙起身走到审讯室门边拉开门,向等在外面正在与港岛警员聊天儿的杜锋斌点了点头,杜锋斌马上走了进来。 “杜警官,您看看他这个德行,”彤彤无奈地说道,“正是突审的关键,他却犯了瘾,这可是大不利啊。您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吗?有主意吗?” 杜锋斌却微笑了一下,说道:“彤老弟,看来你很聪明,知道这个时候叫我,想必也一定知道,我们重案组的警员一天到晚老同这样的家伙打交道吧?” 彤彤笑着点点头,以尊敬又探寻的目光望着杜锋斌。 杜锋斌回手招过来一个楼道中的警员,低声用粤语说了几句什么。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警员拿着一个小箱子走了进来,想必那是港岛警务人员中的负责医疗工作的警员。 只见那个白大褂警员二话不说,把小箱子放在桌上,打开从里边取出一个小瓶和一个针管。他把针管的密封条打开,把针头扎进小瓶,吸进了一点点溶液,然后走到李真的身边,望了望浑身哆嗦的李真,又回头用粤语对杜锋斌说了一句什么话。 杜锋斌点点头,招呼邓然和彤彤过去,说道:“咱们仨把这家伙给摁住,这样的话才能给他打针。” 彤彤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看着杜锋斌问道:“这不行吧?你们港岛警署就这样吗?他犯了瘾,就给他打……” 话没说完,杜锋斌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老兄,不懂了吧?这可不是给他继续打‘那个’,而全是救治药品!这是我们对付这样的瘾犯了的嫌疑人常用的科学药剂。虽然不能替代他们那些脏东西,但是却可以让他暂时的缓解他犯瘾的状态,以及让他变得清醒。这在我们这里的戒毒部门也是常用的东西。” 一旁的王鑫连忙说道:“就这方面来说,大陆与港岛双方警方也应该多交流多联系,你们这些‘神秘武器’,回头也得多向我们大陆的禁毒戒毒同行传授传授才好。” 杜锋斌笑道:“那自然没有问题,毕竟我们血浓于水,是一家人嘛,再过一年,我们就真正的回家了。” 专案组哥几个听到这样的话语,心里暖暖的。 事不迟疑,哥几个按住了李真,等着医生为他打针。 撩开李真的袖子,那胳膊简直触目经心,哥几个发现,“针头”李真的胳膊上满满都是针头的针眼儿。 邓然叹道:“哇靠,照这么下去,这孙子活不了几天啊!” 杜锋斌感慨地点点头说道:“你见哪个毒虫能长寿呢?这就是白货之所以叫‘毒’的原因,它就是没有硝烟的、杀人的武器。我们作为警员,就是要和它作斗争。而我们要消除的、抓捕的不仅仅是这些毒虫,还有他们幕后的那些毒枭。” 邓然叹道:“对,我这几天脑中就一直在想一个词,贩卖白货的犯罪分子最大的那个头,该叫什么来的?一直没想起来,这才想起来叫——毒枭。” 彤彤望着医生警员将管中的液体慢慢打入李真的胳膊,也轻轻叹道:“我有预感,这个案子还早着呢。这就像我们在打通关的电子游戏,打了一关又一关,每一关的关底都更加厉害,但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关是什么样,似乎一关过去,又是一个新的考验。” “《魂斗罗》?”邓然问道。 彤彤抬起头望向天花板,叹道:“比那可刺激多了。那是游戏机中的虚幻,而我们面对的是真实世界里的真的魔鬼。” 打完针,医生警员和杜锋斌向专案组哥几个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过一会儿就可以继续了,便走了出去。 大约十分钟后,李真逐渐清醒了,刚刚面部抽搐痛苦的表情也舒缓了下来,想必他是挺享受港岛警方给他打的这种戒瘾用的替代药品。 他微微睁开眼睛,望向对面坐着的几位大陆侦察员,轻声问道:“你们给我打得是什么?” “你甭管是什么,想必瘾已经过了劲儿了吧?身上还挺舒服吧?”王鑫问道。 李真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想必那阵瘾已经真的被压了下去,他的神智又趋于正常了。 “能说话了吧?”彤彤问道,“能说话了,咱们就聊聊。” 李真又点了点头。 “但是你得抓紧,”邓然说道,“你现在抓紧时间说,我们还能救你。刚才那股难受劲儿,你自个儿也体会到了,我的话还放在这——你要是再来一回,我们可能就帮不了你了。” 李真沉默了一阵,竟然开口说了一句:“谢谢你们啊。” “客气话就算了。”彤彤说道,“我们也不需要你的感谢,只是希望你配合,不过,你要是不配合,我们可就帮不了你了。” 说罢,又扭头看向王鑫问了一句:“王队,我刚才好像听那个杜警官说,这个药可好贵好贵,好像不能多给?” 王鑫立刻明白了彤彤的意思,老侦察员了,聪明之极,他连忙点头说道:“不过杜警官也说了,还是会给我面子的,如果我开口,他还是会给的。” 彤彤又望向了李真:“所以啊,针头,这就要看你开不开口了,你不开口,我们就对人家港岛警方开不了口,你开了口,我们一高兴,咱们配合的好,我们就向港岛警方开口,你觉得这笔交易挺划算吧?” 李真依然萎靡不振,但头脑看来清醒多了,说话也很清晰,他连忙接了一句:“那是小脚仙和阿黄干的。” “这我们都知道,不用你废话。”王鑫说,“咱们现在聊的是你!聊聊吧。” 彤彤的脑中突然飞智又来。 他扭头对王鑫低声耳语了几句,王鑫的眼睛一亮,会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咱们先聊点简单的,你现在刚清醒,我们也不问你太复杂的问题。”彤彤面向李真说,“就从你刚才那通电话说起吧,是跟小脚仙通的话吧?” 李真点了点头:“是他。” “在你挂电话之前,也就是我们冲进去之前,”彤彤继续问,“我似乎听到了你最后口中说到了什么‘数字、数字’,是个人名吗?” “能再给我来点刚才那种药品吗?”李真说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再给你,你就完了,”王鑫说道,“我刚才说了半天了,等你真正需要的时候,而且是在你给我们提供了有利情报的情况下,我们会考虑的,你现在没犯病,你现在正常,你要是不好好配合,咱们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配合配合我配合。”李真忙说。 “果真是个毒虫啊。”彤彤心里暗暗想到。 “那么刚才我们问你的,你好好说,最后那个‘数字’是怎么回事?” 李真闭上了眼,似乎在回忆抓捕他以前的那通电话。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说道:“对,那是个人名,是个绰号。我说的不是‘数字’,是硕子,这个人叫李硕,是长期驻港岛的咱们大陆人,是小脚仙的又一个拜把兄弟。我电话里对小脚仙说,凭我自己的身份联系不到骆驼,得需要你来,小仙说他一时半会儿不过来……” 邓然插了一句问道:“照这么说,小脚仙还在大陆对吧?” “是的,”李真叹气道,“他像甩个大鼻涕一样的把我甩到了港岛,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 王鑫迅速对彤彤耳语了几句,提示彤彤审讯完毕后立刻通知他们大陆的同事继续搜捕小脚仙张旭。 “好吧,那咱们先不聊小脚仙,就说说这个李硕。”邓然说道。 “小脚仙张旭只说,李硕这家伙可以暂时安排我在这边的生活,至于今后的事儿,等他张旭来了再说……” 正在此时,杜锋斌推开门走了进来,放在桌上一张纸条,这张纸条只有王鑫、彤彤和邓然可以看到。 只见纸条上写着:在李真的临时驻地床下搜出了一个箱子,箱子里面有大约三百多万元的人民币以及少量美元,这想必就是运钞车抢劫案的大部分赃款。而它们还没有被来得及兑换成港币。 哥仨的眼睛瞬时亮了,脸上涌出了兴奋而开心的表情。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他们知道“宜将剩勇追穷寇”这个道理。 “怎么了?”李真问道。 “不该你问的别问,和你没关系,你继续说。”彤彤说道。 “关于这个李硕,我知道的也不多。”李真说,“我只知道我们同姓。但是,他身上有更多的……怎么说呢?用你们的话说,有更多的情报和线索。” “你是指骆驼?”王鑫问道。 “不。”李真摇头,“骆驼是港岛当地的地头蛇,其实说白了和你们要探寻的这一次运钞车抢劫案,没有太大的关系。我知道你们所要抓捕的,是隐藏在大陆的……该怎么说呢……” “更大的毒枭。”彤彤接着李真的话说。 “对对对。”李真点头,“你们要想得到更多的、真正的幕后‘高手’的线索。你们得找到这个李硕。” “他在哪儿?赶紧说。”邓然厉声问道。 “我估计我说出这个地方,你们这些从大陆来的警官可能和我一样也是不熟悉。”李真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哥仨笑着扭头看向了杜锋斌。 杜锋斌也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李真说道:“他们不熟,有熟的呀。你真把我们港岛警署——那句话怎么说来的?豆包不当干粮呀?” 哥仨一下被逗笑了,但没敢笑出声。从杜锋斌港式的普通话里说出这种俏皮话还真别有一番风味。 杜锋斌抱起双臂,严肃地看着李真问道:“把你知道的地址说出来。” 李真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想自己该不该说,但想到了自己的“瘾”,想到自己犯病时的惨状,想到港岛警方给自己打的那救命的稻草,还是叹了口气,轻轻说了出来。 “我听说,那是一个体育馆,或者叫它体育场也行。我们明晚在那个体育馆的后门碰头。” “说点实质的,”王鑫皱眉问道,“什么体育馆啊?说清楚。” “那个体育馆好像叫什么红……红磡体育馆……”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王鑫和邓然同时望向了坐在中间的彤彤。 彤彤也是瞪大了眼,微张着嘴,竟一时语塞。 杜锋斌不解地看着这哥仨。 稍后三位大陆侦察员竟然异口同声地叹道:“不会这么巧吧?” ------------ 35 小刘和小肖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叹:“不会这么巧吧?” “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们到底会不会。”邓然扭头给两个小家伙投去一个神秘的笑,“先看看视频。” 电脑屏幕上,一群长发披肩、又酷又帅的摇滚青年正在灯光炫目的舞台上表演摇滚。 小肖睁大了眼睛看着屏幕问道:“邓叔,这就是您口中常提到的二十八年前的那场摇滚盛会?” 警花小刘用手指捅了捅小肖:“什么二十八年前呀!这是1994年,距现在整整30年!老土了吧?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小鬼。” “就跟那会儿你出生了似的!”小肖反驳道,“咱俩一边大好不好?” 邓然没有理会两个小家伙的斗嘴,而是盯着屏幕,似乎陷入了沉思。 小刘叹道:“果然不同凡响啊!真的太酷了!这就是您口中所说的、或者确切地说,当年的老所长——周所长口中常提到的1994摇滚中国乐势力演唱会吧?” 小肖却越看越激动,毕竟是男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喜欢摇滚乐。只见他已经开始随着节拍扭动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他就激动地指着屏幕:“快看快看,这是窦唯!我知道,他是黑豹乐队的第一任主唱。” 又过了一会儿,小肖又激动地指着屏幕:“这是张楚!那个……那个是何勇!我的天哪!这……这不是唐朝乐队吗?还有欧洋!那是讴歌!那个是……” 小刘白了一眼小肖,嘀咕道:“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 小肖回嘴:“谁是傻孩子呀?傻孩子能是像我这样年轻英俊的警官?” “臭美吧你就,”小刘一撇嘴,“你再帅也帅不过当年的彤彤所长啊。” “那我总得有王鑫队长当年那么帅吧?” “那就不知道了,”小刘说道,“我只知道当年的王鑫队长现在是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至于你长得像不像人家当年那个样子,回头让咱们教导员找出当年的老相片,咱们好好看一看对比一下。” “嘿!我说二位相声演员……”邓然苦笑着假装生气道,“你们是不拿豆包当干粮啊?还是不拿村长当干部啊?又是摇滚帅哥又是彤彤所长又是王鑫队长的,合着把我给撇在一边了?你们邓叔我,当年也是个酷毙了帅呆了的帅哥呢。” 两个小家伙这才发现他们把教导员给撇在一边了,连忙笑着解释说:“您别误会,您别误会,我们知道您当年也是大帅哥,您比彤彤所长和王鑫队长都帅。” 邓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咱们打住打住打住。我今天叫你俩下班后来我这儿看视频,不是来聊谁比谁帅的。要说帅,你们俩小家伙请注意看屏幕上边这些摇滚青年,或者确切说,这些当年的摇滚青年,哪个不是偶像级别的?” “要这么说,”小刘盯着屏幕点头道,“这些大哥哥们,或者说这些当年和我们一样大的摇滚青年们,还真的都挺英俊的。” 邓然忽然长叹一声,双眼望向了天花板,自言自语道:“然而如同阿加莎克里斯蒂所说——‘人们都道年轻时代是最美好的,这么说其实很傻,年轻往往是最脆弱的时候,年轻的经历,也往往是最残酷的’。” “哇,”小肖叹道,“邓叔玩深沉啦。” 邓然没有理会,依然自言自语:“阿加莎还说过一句话,不,确切地说是她书中大侦探波罗说的——‘他们相爱的那么深,但相爱得越深,却往往越危险’。” 小刘一脸不解地问:“邓叔,刚才您还说我们在跑题,现在似乎是您在跑题了。该不该的,我问一句——您这自言自语的感叹,想必又是在说您一直所讲述的那个故事里的那一对男女主角吧?” 邓然回过神来,望着小警花笑了笑,点点头,用手指了指所长办公室方向,说道:“我说的正是那位你们的偶像所长他所经历的。” “那您就快讲啊,我们迫不及待了。”小肖说。 邓然微笑着朝他挥挥手:“别着急,小家伙,这故事早着呢。我后悔刚才感叹了那样的话了。用你们时髦的话说该怎么说?——我剧透了。” 小刘指了指电脑屏幕:“那咱们就回归正题吧。谢谢邓叔请我们看这场三十年前经典的摇滚盛会。” 邓然再度噗一声乐了:“我可不是请你们俩小家伙来看这场著名的摇滚盛会的,我的目的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说着,邓然用手指了指屏幕上左右两边的观众席,以及灯光炫目的舞台。 观众席上,港岛的摇滚乐迷们疯狂的舞动着、呐喊着、嚎叫着,那是典型的摇滚演唱会上摇滚乐迷的状态。 小肖挠了挠头:“您是让我们看体育馆的布局?还是疯狂的观众?” “榆木脑袋。”小刘说着轻轻拍了一下小肖的头,“刚才谁对着屏幕说‘不会吧’三个字来的?你那三个字指的是什么?” 小肖恍然大悟:“咱们的不断跑题,都让我忘了咱俩刚才的感叹了。咱俩刚才感叹‘不会吧’三个字,是说,这里、这舞台,就是邓叔要给咱们讲述的抓捕现场?” “对,”邓然点头说道,“这叫理论结合现实。啊,不不,确切的说应该是结合实际场景,把你们带入故事。你们现在年轻人有个流行词叫什么来着?形容起来就更贴切。” “沉浸式体验。”警花小刘说。 “对对对。”邓然赞许地点了点头,“我就是让你们两个小家伙来一次沉浸式的体验。” 小肖点头说:“那您安排的太好了,让我们身临其境去感受二十八年前那个抓捕现场。” “但那场可不是这种摇滚乐的演唱会。”邓然说,“被誉为红馆的红磡体育馆其实在港岛是著名的流行音乐演唱会的演出圣地。尤其在九十年代前期中期,港岛流行音乐最蓬勃的时候,几乎每个月都有巨星的演唱会在那里举办。而距离屏幕上的这场演出两年之后那一天,我们在那里,就在这个舞台上,抓捕了重要的犯罪嫌疑人。” “就是那个叫硕子的?”小刘问道。 “对。”邓然说,“抓捕那天,恰是针头准备跟硕子接头的那一天。他们接头的地点,就在红磡体育馆的后门。我们正是刻意安排的那个时间地点进行抓捕。但赶巧的是,那天正有一场盛大的演唱会在举办。” 邓然微眯起了双眼,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和回忆之中。 两个小家伙已经无心再看屏幕上的疯狂的摇滚演出,而是双双把头望向了邓然,眼中满是期待的目光。他们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会很精彩。 但是邓然这时却不再说话了。 小肖轻轻叫了一声:“邓叔。” 邓然这才回过了神儿,说了句:“哦,抱歉,我又走神了。” “那么,”小刘问道,“你们抓捕的那一天,红磡体育馆正在举办谁的演唱会啊?” 邓然神秘地笑了笑,问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听说过四大天王吗?” 小肖点点头:“这倒是知道。西游记里边就有,有个拿着雨伞的,有个拿着琵琶的,还有个拿什么来的?……他们好像叫什么广目天王,多闻天王,还有……” 小刘咂巴着嘴,皱着眉,举起手又拍了一下小肖的脑袋,说道:“你有病吧?你这脑子该看看医生去了。当年的四大天王你没听说过?天皇巨星!港岛乐坛整个九十年代就属他们最火了。” “哦!我知道了!”小肖一拍大腿说,“这倒听我的爸妈说过。那么,邓叔,那天是哪一位天王啊?” 邓然微笑不语,却用鼠标把电脑屏幕切换到百度百科,他敲了几下键盘,按了回车键。 屏幕上跃然出现了百科介绍,以及一位巨星的相片。 小刘小肖先是惊呆了,随后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 还是几分钟前那几个字,只不过这回俩小家伙发出的声音更大了,简直是喊叫。 “不会那么巧吧?!” ------------ 36 “相信我,就是他。” 重案组高级督察杜锋斌面带一丝苦笑对王鑫彤彤邓然他们说:“这名字振聋发聩吧?” 王鑫也苦笑道:“那倒不至于,我这岁数早过了追星族的年代了,没有什么可激动的。到是抓罪犯抓嫌疑人才真正让我激动。但是这俩小家伙就不好说了。”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冲锋车里后排的彤彤和邓然。 “我们也不至于——!”彤彤和邓然同时拉长了声音笑道。 彤彤说道:“王队,您把我们当小孩子了。虽然我们对四大天王的歌曲也比较喜欢,更是对这位被誉为歌神的歌星更加欣赏,但是他在里边开他的演唱会,咱们在外边抓咱们的嫌疑人。互不干扰,咱们又不会进去听歌去。” 杜锋斌插口道:“彤彤老弟,你倒是说到了节骨眼上了,这正是我要说的——咱们必须在演唱会结束之前结束战斗,虽然一会咱们的抓捕现场是红磡的后门,但等散了场,这里也会有许多散场的观众。为了避免出现难以控制的事态以及伤及无辜,咱们必须速战速决,把这个硕子给他摁住。” 坐在前排副座的王鑫看了看手表,扭头问杜锋斌:“演唱会现在开始了吧?” 杜锋斌点了点头:“已经开始了半个小时了,大约会在晚上十点半结束。港岛的演唱会基本上都是这个时间结束。” 彤彤也看了看表,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这倒是一个挺好的事儿,他们约的是晚上十点碰头,如果这个李硕不迟到的话,或者说不放鸽子的话,咱们能在散场前摁住了他。” 邓然也说到:“我倒希望他提前到。杜警官,您问问您手下的兄弟们后门那边有什么情况?” 杜锋斌用粤语问了问盯住后门的他手下的便衣警员,步话机里传来的是粤语的回答:没有任何发现。 此时他们这辆冲锋车隐藏在距离红磡体育馆后门不远处的、相隔几个街区之外的一个暗处。只待前哨人员一个消息,哥几个就会迅速地前去支援。 根据双方协商,此次抓捕的主力、也就是打前站的人员交给了港岛警方。在这一点来说,专案组的哥几个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他们知道蹲守在后门的港岛警员都是港岛的飞虎队成员,也就是港岛警界最著名的特警大队。 关于这一点彤彤也在心里暗暗地佩服与羡慕。在1996年,大陆还没有成立成规模的特警系统,大战和硬仗基本都是调动武警。因此彤彤决定,这回回去一定要向上级申请成立一支特警支队。 他们坐在车里,竟然隐隐地可以听到不远处红磡体育馆传来的歌声,有一些竟然还耳熟能详、朗朗上口。 彤彤不禁跟着其中的一首轻声哼唱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杜锋斌微笑着回过头:“成啊你小伙子。” “他呀,”邓然笑道,“也就唱唱国语的还行,真到粤语的,他就不灵了,当然,我也不灵。” 又扭头对彤彤笑着说:“你等到花儿也谢了?不至于吧,据我所知,你跟莎莎的婚期,已经列入了你的日程表了。” 王鑫也笑着回过头问道:“什么什么?彤彤要当新郎官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彤彤,我可跟你说,你小子结婚可得叫上我,我得吃你几块喜糖,喝你几杯喜酒,抽你几根喜烟去。” 彤彤苦笑着看了看王鑫,又扭头看了看邓然,说道:“你们就拿我打……” 那个打岔的“岔”还没有说出口,杜锋斌的步话机里就响起了前哨队员的报告。 只见杜锋斌突然绷紧了面孔,迅速看了一眼手表,对着步话机说了几句什么。 车内的几人也立刻停止了说笑,紧张了起来。 杜锋斌环视一圈看看哥仨,说道:“李硕出现了。” “走。”王鑫斩钉截铁地说道,同时拉开了车门。邓然和彤彤也几乎同时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然而,就在他们正在奔向百米外的目的地的时候,突然就传来了枪声。 几个人同时对望了一眼,勿庸多言,他们知道那里已经发生了正面冲突——有了枪战。 几个人的脚步更加快了。杜锋斌与王鑫同时边跑边掏出了腰间的手枪。 彤彤和邓然也是同样的动作。 枪声越来越密集。 几个跑向现场的人心中更加焦急,他们担心的一是怕自己人受到伤害,二是怕伤及无辜,三是怕嫌疑人跑掉——这其中哪一样发生,都会造成非常可怕的后果。 就在他们将要跑到前哨队员设伏的地点之时,枪声突然停了。 几个人又迅速对望了一眼,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依然没有时间去思索,他们依然向前飞快地奔跑。 待赶到了会和地点,看到眼前的场景,作为直接负责人的杜锋斌反倒长出了一口气。 红磡体育馆的后门被荷枪实弹的便衣飞虎队们围住,显然自己人没有人受伤,但这些特警队员的枪口全都对准了体育馆的后门。 后门的门口有一滩血迹,地上还有一把枪栓已经弹到了后侧的手枪——显然是打光了子弹的手枪。 “怎么回事儿?”杜锋斌用粤语问着他的警员们。 领队的警员简单的用粤语进行了回答,杜锋斌点了点头,眉头又皱了起来,回过身对王鑫说道:“五分钟前,目标出现了。当我们的队员举枪冲向他时,嫌疑人毫不犹豫地开了枪。但好在我的队员都训练有素,迅速找到了掩体,并且进行了还击,这就是刚才咱们听到的枪声。而那个嫌疑人也以门洞作为掩体,双方进行了几分钟的枪战。我们的一名神枪手打中了嫌疑人的手腕,同时嫌疑人的枪也打没了子弹。他扔下枪跑掉了。 彤彤瞪大了眼睛焦急地喊道:“那怎么不追呀?” 杜锋斌摇了摇头:“不能再追了。” 王鑫也瞪大了眼睛喊道:“哥们儿,你什么意思?他都受伤了,枪也扔了,你们反倒不追了?我说你们港岛警署是怎么回事?” 杜锋斌轻轻拍了拍王鑫的肩膀,示意他息怒,说道:“老兄你别误会。不是不追了,是不能再追了。” 邓然也焦急地问道:“您这话什么意思?” 杜锋斌犹豫了一下,嗓音干涩地说了一句:“这个家伙,他跑进了体育馆。他踹开了后门,跑进了演唱会的后台。”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家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这可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大家只想到了一定要在散场以前结束战斗,以免伤及无辜大众,却没有想到,战斗的地点正是体育馆的后门。假设犯罪分子跑进了体育馆…… 大家不敢往后想了。 因为已经发生了。 这时突然传出了两种不同的声音,他们同时出现。 一个声音是后台传来一阵骚乱。 另一个声音是前台传来的歌神的歌声。 “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为了分离与我相遇,一路上有你,痛一点也愿意,就算这辈子注定要和你分离……” 彤彤面色焦急,他望向邓然,后者也同样的脸色,哥俩齐声说道:“我的老天呀!” ------------ 37 其实按真实的时间来说,一切的思考都没有超过五秒钟。 或者确切地说,彤彤的思考没有超过五秒钟,其他的人则长一些。 可就是这五秒钟,让彤彤决定:他要追,追进去,追进红勘体育馆。 当年,这里举办了震惊全世界的摇滚演出。如今,他所要做的行为,虽然并不能震惊世界,但他知道,这比摇滚可摇滚多了。 在彤彤冲向后门并推开后门的一霎那,王鑫在身后喊道:“你干嘛去?” 彤彤顾不得回头,喊道:“追李硕。他现在没有武器了,咱们还犹豫什么?即便里边人多,我也能给他撂倒按住。” 杜锋斌犹豫了一下,果敢地点点头,命令道:“全体人员把枪械都收起来,留一部分人把住后门,通知前面的人把持好了前门,剩下的人,跟我往里冲。” …… 冲进后门以后,彤彤才突然发现这里头是人生地不熟,面对多重岔道,他竟不知往哪里去,不禁皱起了眉头。 可就在这时,右侧方不远处又发出了一声集体的惊呼。他知道方位了,他知道,那里是演出的后台,他也知道,那李硕想必是已经跑到那里了。 刻不容缓,决不能让他对后台的演职人员进行伤害,更何况,虽然他没有了手枪,却谁也不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人凶器。 但没有了枪的歹徒,毕竟怎么说都好对付的多。 想到这里,就追到那里,彤彤已然到了后台更衣室的门口,里边的尖叫声还未停,彤彤已经一膀子撞开了后台的大门。 只见里面聚满了穿着五光十色服装的男男女女,想必都是给天王伴舞的舞蹈演员,他们一脸惊惶未定,看到彤彤闯进来,再次发出了一声惊呼。 彤彤喊道:“大家不要慌,我是警员,来抓捕歹徒的。有人受伤没有?” 虽然很奇怪为什么冲进来的这个年轻警员说着一口标准的大陆普通话,但演员们看到帅气的彤彤那一身的正气,以及身上的港岛警署防弹衣,还是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 其中一个穿着舞蹈装的小伙子惊魂未定地用手指指了指对面的一扇门,说道:“跑跑跑进去了……那个人冲进来以后,就向那扇门里跑进去了。” 彤彤又追问了一句:“大家有人受伤没有?” 那小伙子摇摇头:“没有没有,他没顾及我们,只是撞倒了几个人,就慌不择路地冲进那扇门了。” 来不及多思考,彤彤就冲向了那扇门,一边跑一边问:“这里通向哪儿?” 身后的小伙子回答:“前边的舞台。” 彤彤愣了一下,暗想:糟糕。但依然来不及多思考,心中就是一个字:追。 当他冲出后台更衣室大门,迈向通向舞台的走廊奔跑起来的时候,他也隐约听到了后台更衣室内涌进了更多的脚步声,他知道是战友们也进来了。 那时候,年轻的彤彤脑子里还没有什么诸如个人英雄主义这种词汇,他也想不到那么远,他想的只是抓住罪犯抓住歹徒,正应了二十年后那部韩国电影的名字《抓住那个家伙》。 到了这里就不用思考前台在哪里了,单是听那欢呼的、雀跃的、嗷嗷叫的观众之声,他已经明确了方位。 走廊尽头是一扇大门,门口站着两个呆若木鸡的保安。 他们先是望着门里,又扭头望向飞奔而来的彤彤,这才缓过神来,举起手要拦。 彤彤怒目而视,吼叫道:“刚才那个家伙你们拦不住,这会儿却来拦我?闪开!重案组警员办案!” 两个不知所措的保安又把胳膊放下了,眼瞅着彤彤冲进了大门,而这两个家伙是几乎二十几秒钟之后,才想到要前去帮忙,那时他们才反应过来:那早于彤彤的第一个冲进去的是凶徒。 彤彤的面前是一块幕布,那幕布还在抖动着,想必是刚刚进去过人。顾不得多思索,彤彤一把扯开了幕布冲了进去。 然而他却被面前爆闪的、耀眼的舞台灯光晃得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抬起了一只手挡在了眼前,同时心里明白:这里已经到了舞台之上。 几乎与此同时,观众席上爆发出了一声千人惊呼。 彤彤放开了遮住眼睛的手,晃了晃脑袋,让自己适应那炫目的灯光,几秒钟后,他看到:五光十色的舞台之上,站立着一个穿着闪亮演出服的、手拿麦克风的歌星。 彤彤知道那是谁。 而距歌星几米开外的对面,站立着一个呆若木鸡的男人,体态偏胖,一只手攥着另一只手的手腕,那手腕正在滴血,显然是受伤了。 毋庸置疑,一定是那个李硕。 想必,当李硕慌不择路冲到炫目的舞台之上时,这个歹徒自己也被震惊懵了,他没有想到自己逃跑的方向竟然是天王巨星的演唱会正中心的主舞台。 惊呆了的男歌星,以及同时惊呆了的台下黑压压坐满的、并且手持荧光棒的上千观众,都没有引起彤彤的注意,反倒是李硕那只受伤的手上攥着的一个什么东西聚焦了彤彤的目光——彤彤看到那只受伤的手上赫然攥着一把闪亮亮的刀子。 彤彤还正在迅速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戏剧化的一幕却出现了。 只见李硕把那把尖刀不知用什么方法瞬间就藏到了袖口里,并抬头望向面前的男歌星,自言自语地说道:“哇,鼻子好大呀,这难道就是我的偶像吗?” 刚还愣在原地的男歌星似乎见惯了大场面,竟迅速恢复了常态,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并且微笑着用普通话问道:“这位歌迷朋友,想必是听我的音乐太过激动而冲上了舞台吧?你刚才问我一句什么?” 李硕就像催眠一般,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是成龙?” 那男歌星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想必您是刚刚来到现场,还不知道这里在举办什么样的演唱会。我承认,我与Jackie的鼻子是有一些相像,但我可没有他的武术功夫。我姓张,虽然我也叫jacky。担拼写方法不一样。” 张天王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到了环绕音响中,台下观众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甚至大部分的观众认为这是演唱会中刻意安排的幽默环节、搞笑桥段,用二十年后的话说,这叫——彩蛋。 彤彤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但顾不得多想,他已经迈步奔向了嫌疑人,并且朝向张天王喊了句:“歌神躲开!” 话没落地,彤彤已经一个腾跃飞身扑向李硕。 正看着面前的天王偶像的李硕似乎入了定,对向他扑过来的彤彤丝毫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彤彤环抱住他的身体向地上按的时候,李硕才回过神。 身材健硕的他显然比彤彤力气要大得多,并且一看就是练过一些功夫,他勾起了彤彤的手,蹲下来,攻其不备,竟然把彤彤背了起来,又瞬间把彤彤从头顶翻了过去,一个背挎把彤彤摔到了舞台地面上。 好在地面是木头的,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只是让彤彤觉得有些尴尬罢了。 台下上千观众又一声尖叫惊呼。 彤彤忙一个扭身从地面上跳了起来,他看见李硕正跑向台边。 彤彤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这家伙是要往观众席里跑。 不容多想,彤彤继续追过去。 身后,台上的张天王却忍俊不禁,笑容可掬地说道:“办过这么多场的演唱会,没想到在压轴环节,还有这么一个有趣的插曲。主办方安排的这个环节,真的让我和观众们太开心了,真是意想不到!主办方有心了。” 彤彤心里这个气呀:“张天王啊,主办方有没有心我不知道,您对面前的危险是真不走心啊?” 彤彤边想着边又一次伸手去抓李硕。 可李硕已经跳下了舞台,奔向观众席。 决不能让他奔上观众席,更决不能让他掏出凶器。 可是彤彤又知道,一旦他真正奔入了人堆之中,再进行抓捕、再进行搏斗可就太危险了,不是自己危险,是对于旁边的无数观众最危险。 这时,支援的战友们、同事们也都纷纷追到了台上,看到这一幕,竟也都不知所措起来,毕竟,就算这些警员见多识广,但这种在天王巨星演唱会上、而且是在天王的舞台上抓捕犯罪分子,对谁都应该是生平头一遭,甚至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抓了几下没抓住,李硕已经跳下舞台跑向观众席,彤彤也毫不犹豫地跳下舞台追过去。 这时身后传来了邓然的喊声:“彤彤!想想劳动路体育场!甲a联赛!用你的脑子!” 不久前的那一幕,飞快地闪过彤彤脑际。 彤彤笑了。 他知道他和邓然真的是心照不宣的好兄弟:一个总能“砸现挂”,一个总能“起飞智”。 来不及多想他们的兄弟之情,彤彤就站直了身子,把双手环成喇叭形状,对着观众席高喊了起来:“大家小心!他身上带着刀!他是来伤害天王的!我们是来抓捕他的!” 观众席上立刻鸦雀无声,连台上的张天王也不再说笑。几千人的体育馆,竟然瞬间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但,以上的一幕也只是瞬间。 歌迷们沸腾了,歌迷们爆发了,歌迷们愤怒了,歌迷们出手了。 李硕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被几十位男歌迷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拳头像雨点般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尤其是他的左手还有枪伤,疼上加疼,痛上加痛,李硕嗷嗷叫了起来。 “疼啊!疼啊!痛啊!痛啊!我好痛!” 台上的张天王又笑了起来,说道:“这一幕简直太精彩了,会在我一生中留下难忘的记忆。这一场演唱会可能是我人生中最精彩的一场演唱会!来来来,让我们一起唱起今天最后一首歌!” 五分钟后。 在李硕被荷枪实弹的警员押上警车的时候,在李硕高喊着“我很痛,我很痛”的时候,身后的体育馆里传来了张天王的歌声。 “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为了分离与我相遇。一路上有你,痛一点也愿意,就算这辈子注定要和你分离……” ------------ 38 “噗——” 小肖把满口的可乐喷到了面前的桌上。 旁边的警花小刘也是同样的动作。 随后,两人咳嗽着,却依然哈哈大笑个不停。 坐在对面的邓然看了看坐在旁边自己哭笑不得的爱人,也皱着眉,苦笑着说了句:“完了完了,挺好的一顿家宴,让你们两个小家伙给毁了。这菜还怎么吃啊?你们教导员我好心好意请你们俩小家伙来家里吃饭,你们好歹在你们婶子面前注意点形象啊。” 说到这里,邓然自己也大笑了起来。 邓然的爱人也笑着说道:“你呀,就不该吃饭的时候给人家两个小宝贝讲这一段。你还记得吗?这些年来每次你讲到这段,我也是笑到不行。” 小肖用纸巾擦了擦嘴,又拿起一张纸巾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满脸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婶儿,我们实在没忍住。” 旁边的小刘也是同样的动作,甚至更夸张,她在笑声中显然是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笑,竟然笑到梨花带雨。 小警花擦干了满脸笑出的泪,清了清嗓子,感叹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总说张天王的演唱会是抓捕罪犯的专场了。” 小肖点头笑道:“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网上搞笑的梗儿,原来竟是真的。” 邓然望着他们也笑着说:“你们说的这个我也听说过,据说后来在张天王的演唱会上,经常可以抓捕到通缉犯什么的,但是其实……” “但是其实最早的一次竟是源自二十八年前,1996年。”小刘插嘴说道。 “我的天呐,”小肖感慨,“在从警生涯中有这样的经历,这也算一生难忘了吧?” 邓然点点头,说道:“所以说,我给你们讲的故事,有意思吧?” 小刘满脸崇拜的表情望着邓然:“邓叔您简直是我的偶像了。您和彤彤所长简直就是传奇一般的经历啊,这要是写成小说,这要是拍成电影,那简直……” “那简直盖了帽儿了。”小肖说道。 “我是真希望给这段故事写下来啊。”邓然感慨,“可惜我没有文笔,咱不是文科生出身。你们两个小家伙要是有兴趣,可以尝试一下,给写下来。” “可以呀可以呀,”小警花忙不迭地点头,“现在就可以开始写。” “写你个头啊,”小肖白了一眼小刘,“人家邓叔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这刚哪到哪啊?再说了,你又不是作家,真要写,咱们也得找专业的撰稿人来写。” 这回小刘没有顶嘴,点点头说了句:“这倒是真的。说起这个,我认识一个网络作家,他兴许可以。他是我的……” “好啦好啦。”邓然一摆手,“随便开几句玩笑,你们俩还真认真了,连作家都策划上找谁了?不过刚才小肖说的很对,这个故事还早着呢。这刚哪到哪啊!” “对对对,您继续,您继续。”小刘说。 她没有说完对刚刚提起的那位作家的介绍。 “邓叔,然后呢然后呢?”小肖也继续问,“那个绰号叫硕子的李硕被抓捕以后又招出了一些什么?” “是不是也像前边的那些嫌疑人一样,一个个的死扛,最后用奇招才让他们说出下面的线索的?”小刘问。 “难道……”小肖点点头,望着邓然,“难道彤彤所长当时又用了以前的那些招数——台球案子篮球场、迈克尔杰克逊的舞曲专辑?” 邓然噗嗤一声笑了:“说的好,看样子你们两个小家伙真的听进去了,还真入了迷了,而且有点走火入魔,都自己会编下边的故事情节了。既然这样,好吧……” 两个小家伙探过头竖起耳朵,准备继续听。 “今天就讲到这里,你们早点回家吧。” “别——呀——”这一对小美女小帅哥异口同声拉长音说道,“这刚哪到哪啊?您这会儿让我们走,您忍心吗?” 邓然点燃一支香烟,微笑着望着天花板吞云吐雾,不再言语。 小刘用上了她的“吸星大法”,向对面的婶子撒上了娇:“婶子婶子,您看我们邓叔啊!不带这样的。我们正听得意犹未尽,他却不讲了。我们的好婶子,您给我们说句话,您让邓叔继续给我们讲故事,求您了求您了。” 邓然的爱人也被逗笑了。不仅是邓然,她也喜欢面前的两个小家伙。虽然他们的孩子也已经读了大学,但对于邓然两口子来说,面前这一对儿又好看又活宝的金童玉女,真有点干闺女干儿子那意思。 邓然的爱人笑着捅了捅邓然:“我说,你就别难为人家孩子们了。你看看这两对儿渴求的目光,再给人家讲点吧。” 邓然笑着在烟缸里掐灭了烟头,看着两个小家伙问道:“当真想听?” 俩小家伙点头:“当真想听。” 邓然又问:“果然想听?” 俩小家伙又点头:“果然想听。” 邓然突然故作严肃,板起了脸,正色说道:“想听的话,先帮你们婶子把桌子收拾干净了再说。” 一桌子人全都大笑了起来。 ------------ 39 一屋子人,哭笑不得。 被铐在束缚椅上的李硕不停地大叫着、甚至哭喊着:“我要见成龙!我要见成龙!” 王鑫彤彤邓然哥仨互相对望了一眼,苦笑着无奈地摇摇头。 彤彤更是望向天花板翻了翻白眼,嘀咕道:“本以为是个多么彪悍的悍匪,却原来是个追星族。” 王鑫不解地问:“这是咱们把他哪一根弦儿给逗起来了?” 邓然笑道:“那不是刚才把人家张天王当成了成龙了吗?却原来这家伙是成龙的忠实粉丝,看见了张天王以为是成龙的演唱会。自打把他抓回来了就哭着喊着要见成龙。” 连一旁的港岛警督杜锋斌都被逗得忍俊不禁,笑着说:“这是哪一出啊!这也不挨着呀。” 王鑫看看杜锋斌,问道:“用你们的话该怎么说?这叫无厘头吧?” 杜锋斌无奈地摇摇头,说:“这真是比周星驰的电影无厘头多了。” 邓然皱起了眉,冲着哭叫不止的李硕喊道:“嘿嘿,我说,您都见着张天王了,该知足了啊!还要见什么成龙?谁这辈子能有幸跟张天王同台啊?你够幸运的了。” 彤彤刚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听到这里“噗”地一声吐了出来,咳嗽着看着李硕笑道:“而且你小子还是在张天王的舞台上被抓住的,这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杜锋斌环抱着胳膊,也笑着跟着打趣:“早知道刚才给这小子找张天王要个签名了。” 但李硕却哭喊着:“那不一样!不一样!我不要张天王的,我就要成龙的,我要见成龙,我要见成龙!” 王鑫也无奈地摇摇头说:“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我从警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犯罪嫌疑人。” 杜锋斌笑道:“我也一样,真是开眼了,我说,你们大陆的犯罪嫌疑人都这么没溜儿吗?” 邓然点点头:“差不多。有爱打台球的,有爱踢足球的,还有爱跳舞的,今儿倒好,遇到一个死活想见成龙的。” 一屋子人又大笑了起来,连身旁的港岛警员们也似乎听懂了大家的对话,都跟着大笑了起来。 “先不说李硕和针头他们两个选择的这个接头地点,”邓然说,“或者说,先不说咱们的抓捕地点,单看看这份时间上的赶巧——正好是张天王演唱会,又来了这么个成龙的忠实拥趸,哎呀,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王鑫有些不耐烦了,他扭头问杜锋斌:“老杜呀,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据说这小子嘴里有点硬货,咱们不能这么放着他跟这里发疯,咱们这是突审,得给审出东西来啊。” 杜锋斌轻轻摇摇头,说道:“我怎么看这哥们儿这孩子般追星这架势,也没有什么料啊。” 彤彤点点头说:“是挺矛盾的,也梃分裂的,上一分钟还持枪拒捕,下一分钟就管张天王叫成龙!可透着来了港岛了,他倒没想见刘德华和周润发?” 听到这里,邓然眼睛一亮:“你们别说,这俩我是真想见见,他们都是我的偶像啊。” 王鑫苦笑着打趣说:“要不然,老杜,回头有时间,你给我们这个小邓同志安排一下?说着说着,这就又来了一个追星族!”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句玩笑过后,杜锋斌竟然点了点头!而且挺认真地说:“这应该还真不成问题,咱们的公共事务关系科和影视界关系特别好,因为他们一拍警匪剧和电影,就得找咱们帮忙。像什么警车呀警员啊警装啊,有些都得咱们提供帮助。回头我还真可以给小邓警官联系一下英皇电影公司什么的。” 邓然突然蹦了起来:“那可太感谢了!” 王鑫一皱眉头,轻轻拍了拍桌子:“行了行了行了行了,夸你呢?你们都给我安静。还不嫌乱啊?先看看眼前这位!” 李硕倒不再哭喊,但仍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叨念着:“我……我要见成龙,我要见成龙……” 彤彤突然不说话了,也不再笑,而是又进入了他的飞智酝酿时间。 几秒钟之后,他突然站起身,轻轻拉了拉杜锋斌的衣角,杜锋斌会意,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从外面把门关上。屋子里的人不知道彤彤又想出了什么主意,但肯定的是,他绝对有了主意。 邓然会心地笑了下。 王鑫不解地看了看邓然。 邓然侧过身,扭过头,对王鑫轻声耳语道:“王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面前这小子,今天之内将会见到第二位巨星。” 王鑫依然表示不解。 邓然不再解释,而是往后一靠,望着天花板轻声哼唱了起来。 “拍拍身上的灰尘,我振作疲惫的精神,远方也许尽是坎坷路,也许要孤孤单单走一程……” 王鑫突然明白了,“噗”一声笑了出来,他眯起眼睛,看着眼前发疯的李硕,也跟着小邓一起哼唱。 “嘿呦,嘿嘿,嘿呦嘿,管它山高水也深,嘿哟,嘿嘿,嘿哟嘿,也不能阻挡我们的前程……” ------------ 40 莎莎再一次笑得弯下了腰。 似乎每一次和彤彤的约会,除了爱情的缠绵悱恻,就总是伴随着无尽的笑声,以及彤彤带来的一个又一个的幽默桥段。 彤彤已经习惯了莎莎这样爽朗的大笑,他也笑着,默默地看着莎莎。 莎莎终于不笑了,抬起头来擦了擦笑出的泪水,说道:“我怎么总感觉我的男朋友不是个民警,而是个演员,还是个喜剧演员呢?而且堪比周星驰。有的时候我甚至恍惚,你告诉我的这些到底是你真的亲身经历的,还是你编的段子为了来逗我笑。” 彤彤笑着说:“承蒙姑娘爱戴,小生还真没这才能去编写。若不是真的亲身经历,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莎莎用小手拉起彤彤的手,两个人继续沿着商业街向前走去。 这是彤彤难得的半天假期。是的,只有半天假期。 别看哥几个刚刚风尘仆仆地从港岛返回,但得到的重要情报却震动了市局。领导一致决定:全员在岗,没有休息。而专案组出差刚回来的几位侦查员,也只给半天假。 于是彤彤抓紧这短暂的机会,把时间留给了他深爱的姑娘。 此时路旁的店铺里,正在放一首流行歌曲。 “忙碌的爱情啊,我不停地想和你说话。总感觉幸福来太快,令人害怕。” “我喜欢范晓萱的这首歌,”莎莎说,“比那首《深呼吸》要欢快得多,你听那歌词,似乎就是在唱所有热恋中的爱侣。” 彤彤点点头:“也是在唱咱们,对吧?” 莎莎的小脸又泛起了红晕。她点了点头,拉着彤彤的手攥得更紧了。 “哦,对了,”莎莎停住了脚步,举起了手里的手提袋,“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太喜欢了。” “喜欢就好。”彤彤说,“我不懂女装,特意让港岛的女警官帮我挑选的。” “款式真的特别好,很时尚,”莎莎说,“一定花了你不少钱吧?” 彤彤摇了摇头说道:“爱情是无价的。” 莎莎举起双手勾住彤彤的脖子,在彤彤的脸颊深深一吻。 彤彤也以同样的动作,回吻了莎莎的脸颊。 莎莎忽然调皮地问道:“怎么样?港岛的姑娘漂亮吧?那可是繁华大都会,肯定满街时尚又美丽的女孩,肯定都比我漂亮的多。你这个大帅哥,在那里有没有‘乱花渐欲迷人眼’呀?” 彤彤摇头苦笑:“看你说的,我就是真有那个心去街上逛逛,也没那个时间呀。你不是刚刚听我说了吗?在那里只忙于紧张的一次又一次的抓捕了,说实话,不怕让人笑话,去这一大趟,连东方之珠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就回来了。就这,也只给了这半天假期。” 莎莎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拉起彤彤的手往前走去,自言自语道:“原来我的夫君竟是个大忙人。我还说今天我们要好好的聚一聚呢,看个施瓦辛格的最新电影《蒸发密令》,再去吃顿好吃的。本想着我请你呢,犒劳犒劳我们的大英雄。” 彤彤也长叹一口气:“改日吧,我的小公主,我的小猫咪。等我胜利完成了任务,等我破了案,完成了我的‘密令’你再请我庆功酒。” “我的天呐,看样子你真要又一次‘人间蒸发’了?”莎莎说,“那得等到哪辈子去啊?” 彤彤抬起手,轻抚着莎莎的秀发:“不用哪辈子,就是这辈子。这辈子我要陪伴我身边这只小猫咪,一生一世,在今后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 莎莎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小手捶了彤彤一下:“你可别闹了。刚刚还说马上就要回局里,我见你的日子真的是按天算。你要是真能如你所说的那样陪着我,那我简直阿弥陀佛了。” 莎莎的话又让彤彤回到了两天以前,港岛警局的审讯室…… 依然是面对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李硕,哥几个真的想笑又不敢笑。 王鑫说道:“行了行了,别哭了,巨星成龙大哥你刚刚也见了,愿望也给你实现了,该配合我们了吧?” 彤彤也微笑着说:“你说你一个混这道上、混那道上的,四处认‘大哥’,今天见到真正的影视明星大哥了吧?” 邓然在一旁轻轻哼唱起来:“哦,大哥,大哥大哥,你好吗——” 彤彤苦笑着皱眉捶了一下邓然:“行了行了行了行了,你闭嘴吧。” 一旁站立着的杜锋斌冷冷地对李硕说:“你的愿望,我们可给你满足了。刚才在见面时,人家成龙大哥也说了,希望你做个好人,认真配合,好好改造,争取将来出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王鑫却摇头小声嘀咕道:“这得看他还能不能出来了。” 彤彤怕李硕听到,忙冲着王鑫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 李硕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加鼻涕,哭腔拉调地说:“你们问吧,问什么我答什么,我真的感谢你们,圆了我这个见偶像的梦。” “嗯,这就对了,”彤彤说,“梦想是实现了,但是梦想总得照进现实,现在你就得面对现实了。说说吧,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一个小时后。 李硕已被收押,审讯室里的哥几个却愁眉不展。 事情的开始虽然很喜剧,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却没有那么令人喜悦了。李硕所掌握的并没有什么太有用的情报和线索,他知道的,专案组也几乎都知道。 除了运钞车抢劫案、毒贩阿黄被击毙、没有来港岛的张旭依然潜逃在大陆、他李硕是港岛这边各方势力与骆驼的联系人等等等等,也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了。唯一透露的就是他隐约知道:作为大毒枭的张旭,头顶上还有更大的毒枭。有一些隐藏的人物不为人知,甚至他们是极其可怕的人物,却只有张旭知道。 专案组哥几个明白,李硕手里已经没有筹码了,他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他一定是把该说的都给说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到大陆后,全力缉捕张旭。 因为只有抓住了这个小脚仙,才会有更大的收获和进展。 而港岛的黑老大骆驼这边,一来是他与大陆的毒枭接触并不多,所有买卖都是单线联系,真把骆驼抓起来了,也挖不出什么东西。二来,大陆警方是不能逮捕骆驼的,至少在回归前是不可以的。而盯紧住骆驼的所作所为,是港岛重案组和扫黑组的任务,专案组的哥几个无法插手。 事情变得有些意兴阑珊,也有些一筹莫展。哥几个在审讯室里抽起了闷烟。 正在这时,杜锋斌走了进来,他从警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了王鑫的手里。 “王兄,刚才我倒给忘了,这是成龙大哥临走前送给那个李硕的签名照片,但是根据规定,东西不能立刻交给嫌疑人,我们要先检查一下,当然这相片也没有什么可检查的。但是规定就是规定,现在我想这个相片可以交给他了,那么是由你们交给他呀,还是我去亲手交给他呀?” 彤彤忽然灵机一动,说了句“我来吧”,便把相片接了过来。 杜锋斌叫过一个警员,交代了几句,让那个警员带彤彤去拘留室见李硕。 哥几个正在无奈,没人愿意揽这个活,所以也没人争着要给李硕去送相片。 然而十分钟后,审讯室的门被彤彤从外面突然地撞开。 这吓了一屋子人一大跳。 彤彤用最快的速度说:“当我把相片交给李硕的时候,他又一次感动了,表示自己认罪伏法,我就趁热打铁问,‘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没说的?’,李硕想了想,突然睁大了眼睛对我说,‘你们得赶紧回去’。” “什么意思?”王鑫皱起眉不解地问。 彤彤继续说道:“李硕说,他突然想起来,张旭曾经跟他透露,在逃跑之前,还要‘干一票大的’。” 王鑫腾地站了起来,对邓然说:“快快。赶紧给局里打电话。” 又扭头望向彤彤说道:“而我们……” 彤彤点点头接道:“对,我们必须马上返回。” ------------ 41 尽管在312特大运钞车抢劫案之后,根据市局的统一部署,城里的各银行网点都配备了更多的保安力量;尽管在李硕提供了张旭仍然要再干一票的重大线索之后,市局加大了街上的巡警力度,但还是晚了一步。 待到多辆警车赶到都市银行城西分行城西储蓄所门前、荷枪实弹的警员们跳下警车的时候,案件已经发生了,犯罪嫌疑人也已经逃跑了。 同一时刻,彤彤、王鑫和邓然也赶到了现场。 彤彤是在和莎莎约会时被呼机紧急传呼过来的。 令彤彤没有想到的、更令所有警员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小脚仙张旭这个亡命之徒,不但顶风作案,还变本加厉的、更加疯狂的在晚高峰时间作案,居然抢劫的是傍晚去取款的运钞车。 与开春那次的现场一样,案发之地一片狼藉。 就在所有侦查员为犯罪嫌疑人张旭的逃跑而极度沮丧之时,不幸中的万幸、或者说是好消息吧:现场没有人员伤亡。更大的好消息是:此回张旭作案没有抢走一分钱。 作案未遂。 追其原因,一是与得到报案及时赶来的警车有关,想必是嫌疑人听到了呼啸而来的警笛之声,慌忙逃脱。二来,自三月份的大案发生以来,市局对银行安保系统进行了统一的部署和规定,运钞时必须两辆汽车,运钞车后必须有一辆陪同的押送车辆。虽然押送人员没有枪弹武器,但是人数上绝对占有优势,这就给犯罪分子以很大的震慑,让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关键中的关键,是运钞车内的铁柜是被紧紧焊死在车内的,因此铁柜也变成了保险柜,也就是一旦关上便不再能打开的柜子。铁柜在前车,但铁柜的钥匙只有后面那辆车的押款员才拿着。且前车的押款员并不知道后车里谁拿着钥匙,这就给企图图谋不轨的犯罪人制造了难上加难的困境,也会为警方的赶到提供时间。 并且,本着生命第一生命至上的原则,市局对所有银行押款人员下达了指令:一旦遇到持枪歹徒,尽量不予反抗,哪怕他得手,后续还会有警方去处理,这在彤彤他们看来是非常人性化的表现。 而若干年后,驰骋在街上威武的装甲运输车的车队,其实正是那个年代彤彤他们向上级的建议被层层采纳后才产生的结果。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现场的两辆车的车玻璃全被子弹打碎,前车运钞车后门大敞,铁柜却安然的在车里无恙。 据现场押运的工作人员说:也幸亏是在保险柜锁上的一刹那歹徒才出现的,如果是在从银行往车上搬运的过程中歹徒出现,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而当那个蒙面的、胖胖的、却“身体矫健”的歹徒用***指着所有人的时候,大家并没有激烈的反抗,而是想办法与其周旋。前车的押款员冷静地对歹徒说他们没有钥匙,钥匙是在后车的人手里,而后车的人则表示互相不知道钥匙在谁手里。后车的一位押款员表示钥匙可能在车里的某个地方。于是歹徒用枪口顶着那位工作人员去车里找钥匙,歹徒却不知道,早在他持枪刚刚出现的那一刹那,车里的无线远程报警按钮就早已经被工作人员按响了。市局报警中心的警笛同时响起,立刻通知了周边的所有巡逻警车赶去支援。 就在那位被枪顶着、假装寻找钥匙的工作人员故作寻找、实则耗磨时间的时候,不远处,警车的警笛声响起。 据现场所有押送的工作人员说:其实那一刻大家是最紧张的,生怕这个歹徒恼羞成怒、狗急跳墙、开枪射击。 但歹徒显然也慌了神儿,他没有想到第一次顺利得手,第二次却与警方险些邂逅。 于是他顾不得钱款了,愤怒地朝天鸣了几枪,便跑向一开始停在运钞车前的他自己的汽车,上了车猛踩油门飞驰而去。 当然,这里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他选错了时间段——这一次并不是凌晨的运钞时间,而是晚上的运钞时间,此时正是这个城市的下班晚高峰,如果这个歹徒不及时逃脱,他很有可能被堵在路上,被警方当场抓获,时间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据说,十年后德云社那著名的相声段子里那“歹徒开车上了晚高峰的三环路”的梗儿就是由此而来。 根据工作人员们形容的体貌特征,所有警员所有侦查员几乎立刻就确定了:无庸置疑,这个家伙就是小脚仙张旭。 望着一地的碎玻璃,彤彤内心百感交集。一是欣慰于没有人员伤亡,二是欣慰于没有财款被抢,但同时心里也遗憾之极,因为自己没能及时到达现场,亲手把这个歹徒抓捕甚至击毙。还有一个感觉,就是震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亡命之徒啊?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敢顶风作案!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邓然:“这是一种对金钱多大的占有欲望啊?这孙子居然脑袋都不要了,就为了几个钱儿。” 彤彤摇摇头:“这柜子里的可不是‘几个钱儿’啊。上回的赃款,已经在港岛让咱们收回了大部分,这个小脚仙可以说手里没钱了。如果他想逃跑,又打算在逃跑以后过上好日子,他必须得给自己弄钱。而他的手段也就到这儿了。咱们不能轻易的说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是他能想到的来钱最快的方式就是抢劫运钞车。并且他第一次得手了,他就认为第二次还能得手,这是罪犯的一种心理学。当然了,要不是三月份大案之后采取的有效措施,他还就真可能得手了。” 王鑫走了过来说道:“走吧,一块去做笔录去。还有好几个工作人员没有询问呢,现场就留给技术部门来勘察吧。” 邓然点点头,走向依然颤栗不止的工作人员们。 但是彤彤却站着没动。 王鑫走了几步,又回头问:“怎么啦?青年才俊大侦探?又起什么飞智呢?” 只听见彤彤一声声念叨着:“必须把他抓住,必须把他摁在城市之中,必须不能让他出城,必须不能让他逃跑。” 王鑫摇头苦笑:“这不用你说,小帅哥。案发的同时,张旭的通缉令已经下发到所有基层公安机关、机场火车站、以及高速公路卡口。市局命令——这回必须是地毯式搜捕,绝不能让张旭逃出这个城市,除非他有翅膀。” “翅膀他可能没有,”彤彤眯起了眼睛,望向远方,似乎是像对王鑫说,也似乎像在自言自语,“但他肯定有落脚的地方,就算他窝在这个城市不走,我们想要找到他也如大海捞针,就像前边我们抓捕一个一个的犯罪嫌疑人一样,其实也都是大海捞针。但是似乎总有无形的力量眷顾,才让我们幸运的得以抓捕。可这一回,有这么幸运吗?” “那你的意思是?”王鑫问。 “要想抓到虎,还得先找‘狐’!” 彤彤话没有说完已经跑向了专案组的警车。 “你干嘛去?”王鑫在身后喊道。 “接着去撬狐狸的嘴巴。”彤彤头也没回地喊道。 ------------ 42 “啪”一声。 造价不菲、且做工精美的紫砂茶杯被摔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我就说他是个死人了吧!”他从他那硕大的精美的红木沙发椅上猛然站了起来,怒吼道,“不中用的东西!让他跑,让他跑,果然他不跑,果不出我所料,他又去办事了吧?这回玩砸了吧?” 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黑壮汉子这时开了口:“干爹您息怒,以张旭这种独狼的性格,我认为,他就是被抓到也不会说出什么的。更何况,按照他的性格,他必定会抵抗到底的,甚至丢了性命也不会说出什么。” “你就那么肯定?”他扭头看了看黑壮汉子。 汉子确定地点了点头,同时走到墙角,拿起笤帚去扫那碎了一地的紫砂杯的残骸。 “一个死在了色上,”他又坐了下来,说道,“一个马上就要死在钱上。色令智昏,钱令智昏啊。” 他反复感慨着这句话,他却不知道,后一句,也正是在说他自己。利欲熏心的他,其实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老好人、那个靠双手起家、劳动致富的朴实的农民。 “大浦,你记住我的话,”他以一个长者的、且是过来人的姿态教育那黑壮的汉子,“利字旁边一把刀、色字头上更是一把刀。男人,可以对这两种欲望有所觊觎、有所行动,但切记,要有个度。这个度把握好了,你叫天马行空,无往不利。这个度把握不好,你就会粉身碎骨,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黑壮汉子放下了扫帚,点头道:“您说的对,我明白!干爹。” “你还记住,”他坐在红木长椅上继续说道,“即便你以后结了婚成了家,儿女情长也不是第一位的,你的事业才是第一位的。男人要有智慧,通过自己的智慧,发展自己的事业,并保住自己的事业。沉浸在儿女情长,它就会阻挡你,甚至毁掉你。” 说到这里,黑壮汉子忽然一愣,小声嘀咕了一句:“坏了。” 他的干爹听到这一句,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干爹。”黑壮汉子摇了摇头。 “说出来——”他的干爹提高了嗓门,拉长了声音。 黑壮汉子嗫嚅了一阵,轻声叹道:“我突然想起来了,小脚仙张旭,也并非是一个完全的金钱爱好者。” 他“干爹”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你怎么回事儿?平常你说话不是这样的,有话就痛快的跟干爹说。” 黑壮汉子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我只怕、我只怕……那张旭最后毁掉自己的,也不是他对金钱的欲望,而同样是女人。” 干爹听罢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靠在红木沙发背上,感叹了一句:“照此说来,我要送给你的那个珍贵的礼物,会不会最终把你也害了呢?”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 43 “我的小猫咪——,我的小猫咪——” 邓然不停地用嗲嗲的声音学着刚刚挂了电话的彤彤。 彤彤一皱眉,扭身要打,邓然忙缩脖,双手作投降状。 一旁的专案组同事笑道:“你别老学人家,有本事自己也找一个。人家当初可是英雄救美,现在是铁汉柔情。” 邓然向着同事们顶嘴:“只恐怕当初是英雄救美,如今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吧?” 坐在汽车前排的王鑫队长此时却再没有心思打哈哈,而是一脸严肃地回过头命令道:“都给我收敛着点,这个时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真纳闷,这个时候你们还笑得出来?” 侦查员们不再嬉笑,飞驰的警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邓然透过挡风玻璃看看前边的一排飞驰的警车,又扭头从后玻璃看向紧紧跟随的数辆警车,随口问道:“王队,不至于这么大阵仗吧?不就是抓个小脚仙吗?” 王鑫皱紧了眉头,瞪了一眼邓然,以问句重复了他那句话:“不就是一个小脚仙吗?你说的倒轻巧。你忘了他是怎么凶悍的、残忍的、冷血的去劫持银行运钞车了?他在你面前扫你的时候,你可能就不会这么说了。” 邓然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而此时彤彤的心里却格外地激动和兴奋。 几小时前,他再一次对吴义以及押送回来的李硕进行了反复的审问,终于得知:小脚仙张旭在城郊有一个落脚点——那是他为他的情人所租的一套公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如果料想不错的话,在天罗地网的拦截中根本逃不出去的张旭,首先应该会选择这里作为他的藏匿地点。 但吴义和李硕也仅仅知道大约的位置,他们表示:这还只是道听途说,具体有没有这个事儿也不敢确定。 彤彤迅速报告了专案组,专案组迅速上报了市局,市局迅速联系了当地的派出所。市局让派出所重点排查租住在该小区的、非此地户籍的单身女子。 没有几个小时,排查结果就出来了:一个叫小秀的女人,非常有嫌疑。 刻不容缓,专案组协调了武警立刻准备开展抓捕行动。而就在抓捕行动开始之前的几分钟,又得到了令人喜悦的重大消息:张旭在第二次抢劫运钞车后驾车逃跑的车辆在该小区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里被发现。这就更加可以肯定,张旭此时正躲在那个小区、那个他为情人小秀租的公寓里。 呼啸着警笛的车队向城郊驶去。 但根据王鑫的统一命令,到达离该公寓小区数公里之外时,所有警笛警灯都要关上,以免打草惊蛇。 而具体制定的抓捕战术则是:不再以查水电或者修水管等老套方式去敲门。因为对于张旭这样一个悍匪,一来他很有可能举枪反抗,二来很有可能把手中的女人反而作为人质,而室内空间又狭小,很不适合布置战术。最后确定的方案是——守株待兔。 也就是按照当初抓捕阿黄的老办法。荷枪实弹的侦查员与武警隐藏在暗处,死守等待——因为据彤彤分析,他张旭这么一个足球运动员出身的悍匪,绝不是能在屋子里呆得住的人;他又不太可能知道自己的藏匿窝点已经被盯上了,所以很有可能下楼遛弯,或者去附近购物。 可侦查员们也都清楚:这很有可能是一场漫长的蹲守。 出发前邓然也曾问王鑫:“假设他一直不出来呢?咱们就一直等吗?” 王鑫想了想,果断地说:“十个小时为上限,十个小时他不出来,咱们就主动攻击,当然前提是保证咱们自己和人质的安全,具体行动方案届时再看情况决定。” 距离该小区还有一公里多的地方,所有警车都停了下来,并且隐藏在附近的小巷内以免暴露。所有侦查员换上了便装,但是里面都穿了防弹衣。大家都知道,这回要对付的可不是个小痞子小流氓,而是一个亡命徒。 一边换着防弹衣,邓然一边嘀咕道:“要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也罢了,这悍匪最终也是拜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呀。” 彤彤却说:“你说的只是一方面,他最主要的是藏身。一般来讲,这样的悍匪,他养着一个或者多个情人的目的,对女人的渴求是一方面,让自己多几个藏身之处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狡兔三窟?” “就是这个意思。”彤彤点点头。 王鑫对全体参战人员再一次重申了局里的部署:一, 保证自身和人质安全——如果有人质的话。二, 如遇反抗,立即开枪。三, 尽量抓活的,实在不成可以击毙。 然后是检查枪械。彤彤与邓然动作统一地拔出弹匣检查子弹、插入弹匣、拉动枪栓、子弹上膛、打开保险、插入枪套。 自从加入了专案组参与了一次又一次的行动、而且是配枪参与行动之后,每每这样检查枪械都让彤彤激动不已。他觉得这才是一个侦查员、一个刑警该有的样子。 那会儿刚刚流行起诸如“帅呆了”、“酷毙了”这些词汇,而在彤彤眼里,自己这样的形象才配得上这些词。 当然,一旁的邓然也是这样想。 以分散队形奔向这个楼区的时候,已经是过了晚高峰的华灯初上之时。彤彤他们知道,越晚动手其实越好。第一,是保证无辜人员的安全。第二,如张旭这样的悍匪,如果出来透气儿,也肯定会选择晚上或夜里。 于是,围绕着张旭的情人小秀的那幢公寓楼,警方在所有的暗处都布置了隐藏着的、不易被发现的侦查员;在对面的楼上,甚至安排了武警的狙击手。 而王鑫、彤彤、邓然以及几个专案组的精干的侦察员,则隐藏在楼外的花园之中。花园里树丛密集,很适合隐藏,尤其是一排排到了冬天都不会掉叶的茂密的黄杨树,简直是天然的屏障。 但如所有的蹲守一样,等待注定是枯燥而漫长的,这次也不例外。 从晚上八点到深夜十一点,无数双盯着那唯一的楼门儿的眼睛都观察着、仔细观察着每一个进出的身影。可他们中间既没有张旭,也没有他的情人小秀。 邓然蹲得脚都麻了,刚要站起身伸个懒腰,就被王鑫按住了,王鑫低声说:“你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一会儿他就出来了,实在腿麻的不行你就坐下,但是绝对不要站起来。” 前方便衣侦查员上楼侦查的结果已经确定了:从小秀的门内的确传出了隐隐约约的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应该就是小脚仙张旭。 等待,继续耐心的等待,却又是漫长的等待。 彤彤目不转睛地盯着楼门,这与不停地抓耳挠腮的邓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显然,邓然的定力远远不如彤彤。 王鑫看看夜光表,用微型步话机轻声对全体侦查员命令:“等到凌晨三点,如果张旭还不露头,咱们就准备破门而入,强攻结束战斗。” 邓然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嘴里嘀咕着什么,只有彤彤明白,他在说:我的个天呀。 等待,漫长的等待。 对于正义的一方来说,老天总会眷顾,也可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连王鑫、彤彤都稍微有点儿呆不住了的时候、就在时钟指向凌晨零点三十分的时候,楼门里闪出一个黑影。 几十双眼睛睁大了,几十颗心狂跳了起来,几十个人的神经紧绷了。 只见那黑影站在原地,显然是在观望四处的情况。随后,他点燃了一支香烟,不紧不慢地抽着。 透过夜视望远镜,王鑫和彤彤他们看到的,除了一闪一闪的烟头的红光,那一张看不太清楚的面庞之上同样闪动着一双鬼魅般的、带有凶光的眼睛。 王鑫用微型耳麦步话机更加轻声地下达了命令:“全体注意全体注意,目标出现目标出现,准备行动准备行动,重复一遍,重复一遍,目标出现,准备行动,全体听我的命令。” 是的,目标出现。 那黑影,正是专案组和侦察员们苦苦搜索却一次次逃脱、又屡屡犯下重案的犯罪嫌疑人——外号“小脚仙”的张旭。 ------------ 44 一个洪钟般的声音瞬间发出:“张旭,你已经被包围了。现在双手抱头,趴在地上,任何的反抗都是……” 一切就在霎那间发生了。 没等王鑫的命令结束,只听见张旭高声骂了一句什么脏话,同时枪声——连续的枪声突然就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响。 那是张旭从身后拔出的微冲发出的声音。他以扇面形向四处扫射。 而这一切,侦查员们都事先有了预案。由于大家都躲在隐蔽的防弹之处,这一通扫射并没有自己人被打中。但就算如此,趴伏在树丛中的彤彤和邓然听着嗖嗖的、从耳际上方飞过的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还是震惊不已,参加过了那么多次的战斗,真正的能称之为枪林弹雨的,这是第一回。 到了此时,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对面楼上的狙击手果断地开了枪,狙击步的第一发子弹射中了张旭的右胸,这使得他一个颤抖和趔趄,手中的微型***的枪口也随着身体的震动抬高了,子弹打在了花园中的树上,树枝和树叶纷纷折断而落地。 狙击步的第二发子弹射中了张旭的前胸。正是这颗子弹让他再没有反抗的力量。他扔下了手中的微冲,又站立着颤抖了几下,嘴里似乎想说什么,却喷出了一股血沫子,随后仰面朝天,轰然倒地。 王鑫只对着步话机说了一个字:上。 埋伏着的全体侦查员和武警一起持枪冲了上去,尽管张旭已经倒地,十几只枪口依然对着那地上肥胖的身躯。 王鑫第一个冲了上去,首先的动作就是一脚将那把微冲踢得远远的。 也只是一瞬间,所有的侦察员和武警都围了上来,将倒在地上的那个躯体围成了一个圆。 肥大的身体仰面躺在地上,前胸已经被血浸透,大张的嘴也在继续往外喷着血沫,尽管如此,这个悍匪却没有立刻死掉,还在尽力大口呼吸着空气,但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他可能呼气远远多于吸气了。 王鑫将手枪插入腰间的枪套,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句:“这家伙完了。” 同时赶过来的法医也蹲下身看了看张旭,又抬头望向王鑫,摇了摇头,意思想必一样:这个悍匪没多一会儿了。 王鑫果断地命令道:“彤彤邓然,带上几个人,再过来一个女民警,一起上去,把那个小秀给我抓下来。” 邓然和几位侦查员得到命令,说了句“是”便迅速地进入了楼内。 而彤彤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王鑫皱了皱眉,苦笑道:“你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好歹我是个队长,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这大胖身子有什么可看的?你一直盯着他不放。” 彤彤似乎没有听见王鑫的话,而是蹲下身,侧过脸,将耳朵贴近了张旭那不断喷着血沫的嘴。 “你要干……” 王鑫那个“什么”还没有说出口,彤彤就向王鑫做了一个静音的手势,而王鑫也立刻会意,对周围人做了同样的手势,现场立刻鸦鹊无声。 只因彤彤发现:张旭那张喷着血污的、颤抖的嘴,像是在说着什么。 彤彤厉声问:“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张布满了血污的嘴、那两排已经被染红了的牙,竟然笑了起来。 彤彤继续着刚才的侧耳细听的动作。 只听见张旭颤抖着、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你们可以弄死我,但你们却干不掉……干不掉……他,你们……别想……抓到他,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彤彤猛然睁大了眼睛,喝问道:“谁?你说的是谁?” 血盆之口不再说话,不知是咳还是笑了几声,甚至那血沫都喷到了彤彤的脸颊上,而后就再没有了声息。 那张狰狞的脸永远的定格了。满是血污的前胸也不再起伏。 小脚仙张旭,死了。 彤彤抬起头望向王鑫,满脸的惊愕。 而后者也是同样的表情。 ------------ 45 “不要眉头紧锁了,愁眉不展是会起皱纹的哦。” 莎莎一边说着,一边用小手分开彤彤紧皱的眉心。 彤彤这才回过神来,抱紧了莎莎,送上轻轻的一吻。 这是在彤彤的家。 莎莎已经来过彤彤家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有并不奢华却温馨可口的家宴为她准备。 能有这样的待遇,自然是因为莎莎是个“贵宾”。彤彤的母亲喜欢莎莎,甚至喜欢的不得了,几乎已经当成自己的半个闺女了。对于这个娇小可爱、温柔又善良的未来的儿媳,彤彤的妈妈心满意足甚至志满意得,同时感觉自己与儿子是幸福而幸运的。 对于母亲对莎莎的喜欢,彤彤更是欣慰不已,他总在憧憬着未来一家人团圆而美好的幸福小日子。 此时也是按照惯例,在一顿丰盛的家宴之后,彤彤把莎莎带到自己的房间。这对亲密的爱侣,开始享受他们的二人世界。 虽然录音机卡带里边放着轻松的流行歌曲,但莎莎发现自己的英雄哥哥那心重的毛病又犯了。 莎莎虽然不甚知道案情,但她明白彤彤他们的保密工作。虽然彤彤在可以告知她的最大范围内,总给他讲案情中的刺激又带劲的故事,但莎莎一般不会再多问什么。这一回紧张刺激的战斗,她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但即便如此,她的彤彤哥哥的形象在他的心里更加高大了。莎莎为他自己能成为英雄的未来的妻子这个身份而感到骄傲,想到这里,莎莎的脸颊有些微红。 “怎么回事儿?”彤彤笑着问,“刚刚还在说我愁眉不展,这么会儿你怎么又成了娇羞含蓄美少女了?”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又想到了你刚才说的案子。我感觉你自从进入了专案组以来,参加的战斗越来越重要。”莎莎说,“但却同时觉得你身处的危险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彤彤再度把莎莎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放心吧,我的小猫咪,我们那是团队作战,我们那里不兴个人英雄主义,所以你家哥哥是很安全的。就拿那个被我们击毙的歹徒来说吧,他虽然负于顽抗,向我们扫射,但他也被四面八方的强大火力给打成了筛子。” “哎呀,快别说了。”莎莎连忙捂住了彤彤的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彤彤也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儿不合适,忙说:“抱歉抱歉,在小女生面前说这些,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没关系。”莎莎双手勾住了彤彤的脖子,依偎在他的身上,“按说,你们这是一场大捷呀。虽然我不知道细节,但是我总觉得是不是差不多该结案了?可你为什么还是像刚才一样愁眉不展呢?你在想些什么?我知道我不该问,但是我希望你开心,不希望你因为工作的事情总影响着自己的心情。” “开心呀,我的小猫咪。”彤彤拿起莎莎的一只小手,亲昵地吻了吻,“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得上我和你在一起更让我开心的了。我觉得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光,就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莎莎也陶醉的说:“我也是。” 录音机里传来了范晓萱的歌声。 “忙碌的爱情啊,我不停地想和你说话,总感觉,幸福来的太快,令人害怕……” 莎莎依偎在彤彤的怀抱中,此时,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享受着静谧而美好的时光。 而后是充满爱的吻,长长的吻。 桌上的卡带录音机还在继续响着。此时传来了轮回乐队的一首歌曲。 “人们说有一种感情,从来没有人能说清,你对我说那就叫爱情,你说爱是一种梦境,两个人在快乐中交融……” “我喜欢这歌词,”莎莎轻轻地说,“这说的就是我们。” 彤彤没有说话,闭目点了点头。 “多少次从梦中惊醒,那种感觉无法说清,你我好像独处风雨中,爱着你,我依旧冰冷,拥抱你,却忍受着陌生。没有爱,没有恨,没有痛,我只有梦,可在梦中也不见你的笑容。没有爱,没有恨,没有痛,也没有梦,难道还要这样苦苦的等?这一夜,我含着泪,背影的你已经破碎,可我知道,我依旧不能,依旧不能抗拒你的笑容。你的话我听不懂,你的表情我永远看不清……” 主唱吴彤如泣如诉地高歌着。 “唉呀!”莎莎突然苦笑着从彤彤的怀里跳起来,站到地上直跺脚,“这后半段我可就不喜欢了。怎么唱着唱着突然变成悲剧了?” 彤彤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你成为不了一个摇滚乐迷。当然了,流行音乐也经常如此。很多的歌曲不都如是吗?前边渲染两个人在一起的幸福快乐,后半段说的是分手之后的离愁别怅,甚至是悲痛欲绝。” 莎莎晃动着小脑袋:“不好不好不好不好我不喜欢。这种歌词就有点像……像什么来的?哦对了,范晓萱的那首《深呼吸》。” “好吧,好吧,小公主,既然你不爱听悲歌,那咱们就放快乐的。”彤彤打开抽屉,开始翻找卡带,“既然你那么喜欢范晓萱,要不咱们来个《健康歌》吧?” 这回轮到莎莎哈哈大笑了:“我的帅哥哥,是你还小点儿啊?还是我还小点儿呀?不过,也行,你站起来,带着我,咱们一起跟着左三圈右三圈,咱们动!一!动!” 彤彤也笑了,他打开录音机的卡带仓,将刚才的磁带拿出,放入了范晓萱的录音磁带。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扭扭扭扭,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动动手腕动动脚呀,做做深呼吸……” 为了让莎莎开心,彤彤还真的随着这有节奏的音乐做起了广播体操,但是做了几下后,却发现莎莎没有动,而是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自己。 “莎莎,你怎么了?”彤彤停止了动作,不解地问道。 “哦,没什么。”莎莎摇摇头,走上前,双臂揽住了彤彤的腰,说道,“我还是觉得你的工作太危险,健康我倒是不担心,你总是健健康康并且硬硬朗朗的。但是真的为你的安全担心,彤彤,你可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参加什么样子的战斗,首先要保护好你自己。我知道,对于你们这行来说,在那一霎那,你们会很忘我,那个气场会紧紧的吸住你们,让你们忘我的投入战斗。那个医学上的词该怎么说来着?” 彤彤也温柔地抱住了莎莎,说道:“那叫啊,肾上腺素上升。对不对?” “对对,就是它。”莎莎笑着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彤彤,“所以说,在战斗中你可一定要控制住你的肾上腺素啊。” “放心吧,我的小公主。你的彤彤哥哥出不了问题的。”彤彤笑着说,“那么假设我要是在战斗中负了伤,或者说中了子弹,或者说……” “你闭嘴!不可以再说了。”莎莎抬起小手捂住了彤彤的嘴,“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现在命令你,我作为你未来的妻子命令你,你不可以受伤!” “好的,好的,好的,听你的,全听我的小公主的。”彤彤说着在莎莎的额头轻轻一吻。 莎莎闭起了眼睛,享受这个爱吻。过了一会儿,轻轻说道:“如果我能够在现场,当有歹徒和坏人向你举起枪口的时候,我会挡在前面,保护我的英雄哥哥。” “唉呀,刚才还说我说了不好听的话,现在你怎么也说起这些来了?快停,快停,我们来做广播体操。” 但尽管如笑谈般这么说,不知为何,彤彤的心里却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有这一刻发生。 那样就太可怕了,简直将会是噩梦。 而同时,彤彤的思绪却转到了前几天战斗过后的那一幕。 与莎莎刚才那句类似的话,彤彤前几天也听到过。 ------------ 46 “我要是知道刚才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要是知道你们会打死他,我一定会冲到他的前面替他去挡子弹,而让我去死。” 那个叫小秀的女人这句话一出口,不仅是把她按在椅子上的两个女民警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侦查员都惊呆了。 “那你也是白丢了性命。”过了一会儿,王鑫开口说道,“即便如此,他也活不成,即便我们活捉了他,他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你心里应该有数。” “那我就和他一起去死。”秀儿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不用问我诸如‘你知道这个男人是干嘛的吗’这一类的话。我当然知道他是干吗的,尽管他具体做过哪些事我不了解,但我爱他。他是我的男人,我是他的女人,我们生死相依,这就足够了。” 侦查员们面面相觑。本来大家一起奔上楼控制住了小秀是为了一场突审,希望在她的口中能够得到更多的线索与情报、能够知道张旭死前所说的那个“他”到底是谁。但结果却令大家大失所望——无论怎样,面前这个女人都没有被审出什么结果。而经验丰富的侦查员们也看得出,她确实也不知道什么。一般来讲,重大的犯罪分子养着的情人,他们是什么都不会对其透露的。而大多数时候,这些女人也不会去打听。她们只享受男人所带给她们的物质生活就足够了。往往如此,这些歹人在她们的心里,还是如水泊梁山那样的大英雄。 “我当然知道,他一旦被抓住,会得到什么样的判决。”小秀说,“所以你们也毙了我吧,让我随他去。你们可能不知道,她是我今生遇到的对我最好的男人,也是我最爱的男人。” “恐怕你把这事想的也太容易点了。”王鑫说道,“想死很容易,却也没那么容易,你现在被我们抓住了,想死就没那么简单了。回头面对你的,还有检法对你的审讯和判决。但我想你的罪行,还不至于判死刑。” “那我将在余生中活受罪,对不对?”秀儿问道。 “你要这么说就错了。”彤彤说道,“你进去以后,是接受改造和教育。我相信过不了几年,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世界观、人生观、道德观,甚至价值观就全都改变了。” “我想我不会的。”小秀抬起头,望着彤彤,“这位小警官,看着好面嫩呢,姐姐我比你大很多,我可以告诉你,你可能还没有经历过太多感情中的事情。等你经历过了,你就知道,女人有的时候——就拿我来说吧——就是会很轴,很傻。一旦她们深爱着或属于了一个男人,她会为这个男人放弃一切。你们今天可以抓我,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就是那种傻女人。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张旭,如果有来生,我还是要选择他。而这样的感情,是你这种年轻后生体会不到的,或者还没到时候。” …… 十几分钟后,小秀被警车带走了,可彤彤却站在楼下半天没有动弹。他在琢磨着刚刚那女人的话。 他不能苟同,他甚至不能理解,但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并非对小秀的同情,而是联想到了自己的爱情,他的内心隐隐蒙上了一层一层厚重的乌云。 但这一层层的厚重的乌云究竟是什么?来自哪里?什么方向?他说不出来,他不得而知。 …… 地点,依然回到彤彤家中,温馨的房间。 若不是莎莎按停了录音机的停止键,若不是音乐戛然而止,彤彤可能还在陷入刚才的回忆之中呢。 “完啦,完啦,完啦。”莎莎苦笑着叹气道,“我们的大侦探再一次走神儿了。刚刚那美好的浪漫气氛,再一次被这个大侦探给破坏了。我可算知道福尔摩斯和波罗为什么是独身主义者了!我的哥哥,你不会也像他们学习吧?” 彤彤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把莎莎拉过来,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安慰道:“我是要娶面前这个小可爱做我的新娘的,就像他们一样。” 彤彤指了指墙上挂历上印着的一对穿着婚纱和礼服的模特。 “那你在想什么?”莎莎问。 彤彤知道,作为一个侦察员,自己是很合格的,在面对自己人时,以及面对被抓起的坏人时,他完全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可是在他所爱的人面前,他却憋不住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该算自己的优点还是缺点。 于是彤彤简单地把小秀的事情说了一下。当然具体的案情,他是不能透露的。 莎莎沉默了一阵,双眼望向一个飘渺的方向,忽然自言自语道:“这是一个傻女人,这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但同时,她又是一个挺令人同情的女人。因为她的话,让同样身为女人的我能够感同身受,她可能是一个不太好的女人,甚至是一个坏女人,但面对感情这方面,她是一个坚强的或者说坚定的女人。” 彤彤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能理解吧?”莎莎说,“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不敢说所有女人都如此,但也许,我的骨子里也是这样的。” “你说什么?”彤彤吓了一跳。 “哦,你别误会,我的哥哥。”莎莎微笑着看向彤彤,“我是说,这个女人她所说的那些话,其实和我刚才所说的,诸如要为你挡子弹等等那些是异曲同工。当挚爱之人永远的离开自己的时候,生活,甚至全世界都会在这个女人的心里轰然坍塌。唯一有意义的,就是随他而去。” 那层厚重的乌云又在彤彤的心里涌来。彤彤真的后悔把话题引入了如此沉重的一个方向。 他忽然灵机一动,找了另一个话题,但随后说出口后,他就又后悔了,并且,在今后的很多年中,他都后悔自己问出了这句话。 彤彤笑着问莎莎:“那么假设,在一个女人面前,有两个她深爱的男人,一个是爱情,另外一个是亲情。而这两个男人是对立面,甚至是死敌,不共戴天的死敌,当他们之间决斗的时候,这个女人该如何选择呢?” 莎莎犹豫了一会儿,望着彤彤,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不等到他们决斗的那一刻,就在他们面前结束我自己。” ------------ 47 “物是人非啊,物是人非。” 邓然举目四望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楼区,自言自语地感叹着。 “我说,教导员,我说。邓叔,”旁边的小肖说,“您这是带我们现场说法呀?还是算您的故地重游啊?” 旁边的警花小刘轻轻捶了一下小肖,白了他一眼,说:“哪儿那么贫啊你?” 邓然却微笑着回过头看这两个年轻后生,点头说:“兼有吧,都算,都是。” 小刘望着这个虽然已经略显老旧、但是很干净、绿化的很好的小区,说道:“再一次身临其境的沉浸式体验呀。邓叔,这就是你们二十八年前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小肖也望向四周,叹道:“真想不到二十八年前这里曾经有一场枪林弹雨的、针尖对麦芒的、正义对邪恶的、紧张又刺激的……” 邓然笑着打断了他:“小家伙,你当初不该报了警院,你应该上中文系。干脆你把我讲的故事写下来得了。” “他可没戏,”小刘撇撇嘴说,“咱们不是说过这个事吗,真要是写,也不能咱们内部人士来写,无论怎么着都是当事者迷而旁观者清,到时候还是得有专业的作家来写。说起这个,我倒认识一个能写的,他就是我的……”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啊。”邓然点头,并没有理会或者没有听到小刘最后那一句,而是重复着小刘前一句话,似乎是赞许,又像是回味着其中的滋味。 他忽然眼睛一亮,抬脚走到一个花园中的石凳前,蹲下了身,用手指抚摸那个石凳。两位年轻小民警也跟着走了过来,俯身仔细观察,却不知道他们的教导员在干什么。 邓然指指那个石凳上的几个很不容易被发觉的小孔,回过身问道:“看见了吗?” 两个年轻后生这才恍然大悟,异口同声说:“哦!这就是当年的战斗后的弹孔吧?” 小刘说:“真的不敢想象当初的战斗有多么激烈。” 小肖更正道:“教导员不是说了吗,战斗倒是速战速决,谈不上激烈。但是非常的危险!小朋友,假如是你当时在现场,一准得吓哭了吧?” “你才小朋友呢!你才吓哭了呢!”小刘不服气地说,“我看你呀,当场就会尿裤子。” 邓然对这两个小家伙的斗嘴已经司空见惯,没有插言,只是下意识地继续望向四周,似乎一切的一切都能勾起这位老民警的往事涟漪。 而他脑中回想的,却还是刚才小刘说的那八个字:当事者迷,旁观者清。 他不禁脱口而出:“你们的彤彤所长,我是说1996年的彤彤,当时看,似乎是当事者清,实际上,他也是当事者迷啊。” 两个小家伙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什么?” 小肖忙问道:“彤彤所长这样的人还能迷?球迷还是歌迷?” 邓然苦笑着说:“他要真是个球迷、歌迷或者影迷,甚至是像老周所长那样的摇滚迷,倒也好了。只可惜那会儿他被情所迷呀。” 小刘接道:“这倒是不奇怪,您给我们讲了这么长时间的故事,我们也能体会到,那时的彤彤所长,确实是个……用老话讲该怎么说呢?情种?” “可以这么说。”邓然点点头,“他是一个情种,可是有一首老歌唱得好啊——人间最苦是情种。” 令人意外的是,小肖却随口唱起来。 “都说那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什么银河岸隔断双星,虽有灵犀一点通,却落得劳燕分飞各西东……” 小刘皱着眉,推了一下小肖:“你唱的这是什么呀?” 邓然却朝小肖伸出了一个大拇哥:“成!孩子,这首老歌你都知道?这可有年头了!也无怪小刘没听过,还是那句话,这首歌流行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连我和彤彤所长那会儿也就是刚上初中。” 小肖挺挺胸膛,有点儿自鸣得意地说:“《啼笑姻缘》的主题曲,八十年代的著名电视剧,根据张恨水的小说改编的。小鬼,要多学习一些文化知识嘛!” 说着坏笑着看了一眼小刘。 小刘噘着嘴看向别处,气鼓鼓地不想搭理他。 邓然点了点头,似乎还是在自言自语:“这词儿唱的就是彤彤啊,甚至也包括……” 小刘扭过头:“也包括那个莎莎?” 邓然不置可否,眼神又瞥向了那个石凳。 小肖的目光也随着邓然望向了那个石头凳,说道:“要说现场说法,邓叔可带咱们去过不少地儿了,包括劳动路体育场、包括中湖的湖畔的特色小酒馆……” 小刘更正道:“去那个小酒馆可不是现场说法,那是去体验当年彤彤所长和莎莎约会的地方。” 说到这里,身为女孩子的小刘却戛然而止,脸色有些绯红了起来。 小肖察觉到了这一微妙的尴尬,忙打圆场:“说起来,咱俩还在那里抓过一小偷呢!” 小刘噗嗤乐了:“这倒是,哎!你可搞清楚,是我抓到的,追那个小偷的时候,你跑步的速度可远远比不上我!” 小肖没有接小刘的话,却又望向了邓然:“教导员,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邓然微笑着说:“有话就直说,大老爷们怕什么的。” 小肖清了清嗓子,问道:“我始终不明白,在九十年代中期,也就是您所说的我和小刘都还没有出生的那个时期,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大案要案甚至于……该怎么说呢?有那么多的运钞车抢劫案在全国各地都会发生、甚至产生了如张旭呀、阿黄啊那样的亡命徒般的悍匪,究其原因,是怎么形成的呢?” 邓然听罢,猛地拍了一下小肖的肩膀,点点头赞许地说:“问的好,小伙子,这才是一个好的民警。我们办案,我们抓坏人,但我们也得研究坏人犯案背后的深层次的原因。就拿九十年代中期那个时候来说吧,银行抢劫案在二十世纪的资本主义国家早已经是屡见不鲜,但在中国似乎还只是在警匪片中出现过。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在这期间,中国对外交流,经济持续快速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显著提高。与此同时,在社会转型的新形势下,中国的社会治安状况不断趋于严峻,看看九十年代,正是改革开放在全国全面铺开的时候,这时候的人们心里活了,当然,心眼活的人也有很多种,用在正地方的,就在琢磨如何靠双手、靠智慧发家致富,同时,也有很多动歪脑筋的人,却恰恰学来了糟粕。” 小刘和小肖对望了一眼,默默地点点头。 小刘感慨道:“所以那个时候,对于像您啊、像彤彤所长啊、以及整个的公安队伍,都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吧?” 邓然冲小刘也赞许地点点头:“说的很对。我们那个时候所经历的这些案件,非常清晰的反映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整体社会的状况,这也给我们全体民警提出了严峻的考验,时代在发展,我们民警这支队伍在这样一个时代还能不能扛起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大旗,能不能肩负人民的重托呢?” “您和彤彤所长在那个时候给出的答案显然是‘能’。”小肖满眼崇拜的目光看着邓然。 邓然却笑道:“小朋友,你这句话不该对我说,你应该攒着,去跟彤彤所长说。他听了一定会很欣慰。” “所以说,对于我们新的公安民警来说,也算赶上最好的时代了。”小肖感慨道。 “可不就是吗!”邓然又笑了起来,“二十一世纪都过去二十几年了,科技的发展也给我们破案带来了太大的便利。就拿你们来说吧,现在还发愁抓个小偷小摸或者不法分子?满街都是摄像头,几乎十米就有一个,不法分子几乎无影遁形,顺着监控就能摸到他的老窝去。真羡慕你们啊,可我们那会儿就不同了,没有那么多高科技的产品,只能是靠双眼、双手和双腿,实打实的、不辞辛劳地去办案。” 小肖补充说道:“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 “哎呀,我们好像跑题了。”小刘俏皮地一吐舌头,他又望向了四周,问道:“教导员,如果说当初那个悍匪——叫什么小脚仙的——是在这里被击毙的,那么据您所说,从他死的那一刻,线索是不是就突然中断了?你们还能挖出更大的、或者说找出更大的幕后黑手吗?” “问得好啊,”邓然说,“我之所以带你们来这里,就是想引出我要讲的后边的故事。而后边发生的一切,恐怕就没有前边所说的略含喜剧色彩了。” “啊?”小刘惊叹道,“难道后边是向悲剧发展?” “所以说嘛,”小肖接道,“如果说文学中有莎翁——莎士比亚的四大喜剧和四大悲剧,那么你在现实中想看到悲欢离合,就要听邓翁讲故事。” 邓然苦笑了起来:“你这小子,这词儿用的,说的跟我多老了似的。人家莎士比亚被誉为莎翁,我给你们俩小家伙讲点故事,倒成了邓翁了?” “您别听他胡说八道,”小刘笑道,“邓叔您接着给我们讲吧!您的意思是,二十八年前这案子进入了焦灼了?后边怎么着了?” 邓然环抱起双臂,叹息道:“还真的是挺焦灼的,焦灼而又棘手。” ------------ 48 “感谢感谢!万分感谢!” 王鑫再次与李教授握手,并且谦恭地将李教授送到了市局大门口,陪同相送的自然有彤彤邓然,以及几位专案组骨干成员。 “您的大力协助对我们帮助太大了,李教授。” 女教授李锦是业内著名的公安心理学权威。此回专案组通过市局领导将李教授从公大请到这里,就是为了突破张旭的情人——那个叫小秀的女人的心理防线,让她说出更多的情况。 之所以这样兴师动众,也是无奈之举。无论是王鑫、彤彤还是邓然,甚至是市局预审科的骨干,轮番上场都无法从这个“痴情”女人的口中掏出哪怕一点点的后续线索。 无怪王鑫感叹:“这一类为了爱而昏了头的女人,却同时也是为了所谓的爱而不顾一切、什么都豁得出去的女人,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咬紧牙关会在量刑上给自己增添更高的刑罚。用她自己的话说,为了所爱之人死都不怕,为了对得起死去的所爱之人,自己的闭口不言就是对他所谓‘在天之灵’的最大回报。” 依然是彤彤出了主意:女人最懂女人。 于是动用了市局刑侦部门得力的女干警精英们,与那个小秀轮番“交战”,却又都纷纷“败下阵来”。 但彤彤依然强调,想让这个女人开口,还得女人最懂女人这一招,我们索性就找一个更强大的女性来对付她。 于是彤彤建议通过市局去找身在千里之外公大的李教授。教授不仅是心理学的权威,且是犯罪心理学研究领域的行中翘楚。 并没有费什么周折就把李教授从公大请来了。只因为发生在这里的一系列大案已经震动了全国,甚至引起了省厅与部里的高度重视——不仅派来了李教授这样的心理权威,还告知市局和专案组——如果有什么需要和需求尽管开口。为了尽早破案,从上到下,各级公安机关是拧成一股绳儿的,这就给了专案组全体成员一剂有力的强心针。 李教授与那个秀儿的交锋其实时间并不长。这样的女子再油再滑,也不是研究了半辈子心理学的李教授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李教授就问出了小秀所知道的并不多的、但却很重要的情况。 那个小秀表示:张旭所接触的上线下线,以及他所谓的道上的那些盟友,她是一概不认识甚至不知道的。但她只知道一个名字,那是常被张旭挂在嘴边的一个名字,甚至于更令侦察员们吃惊的是,这个名字,就是提供给张旭阿黄甚至诸多毒枭毒贩们武器的那个家伙。但具体是不是张旭临死前说的那个“他”?不得而知。李教授所问出的这个家伙,有一个非中国、却非常东南亚风格的名字——葳蕤。 “怎么读怎么读?这个字怎么读?” 把李教授送到市局招待所后回来的路上,邓然望着纸上那个比较生僻的字,绕着圈问着车上的人。 王鑫一皱眉头苦笑道:“文盲啊你?葳蕤的蕤,不认识吗?” “蕤,蕤……”邓然晃悠着脑袋重复着,“太怪了这个字,平常还真少见。” “很少见,”彤彤说,“葳常见,但是,以蕤这个字叫名字的人并不多,虽然表面上看这个字很文绉绉——它代表着草木旺盛的样子,南方人,尤其是边境的人,好像爱以这个字起名字。” “甚至不排除是境外的。”王鑫插口道,“名字听起来就像……怎么说呢?是不是有点越、老、缅、柬那边的味道?” 彤彤和邓然异口同声:“难道说……不会吧?” “会不会的另说,以这么一个字找人,也可真是大海捞针了,”王鑫皱着眉苦笑着摇摇头,“这回得全国、甚至境外搜索相关的犯罪分子记录了。” “这得通知省厅甚至部里,让上边协助调查。”邓然说。 “还用你说?早就报上去了。”王鑫不耐烦地说。 “这可要了命了。”彤彤也皱起了眉,“虽然李教授帮了大忙,但现在看来,与线索已然中断没有什么区别呀。” “嗯,不排除是南边的人,甚至是南边境外的人。”邓然说,“南边……南边……难不成再让咱们哥几个去趟港岛?” “我倒是没意见,”彤彤苦笑道,“上回在港岛,只顾着办案了,几乎没看一眼东方之珠的风采,就匆忙返回了,我都没的可给莎莎讲。” “说的就是啊,”王鑫也点头道,“我都没来得及好好感谢杜锋斌督察,人家帮了那么大的忙,我都没请人吃顿饭,就匆匆离开了,还怪想他的,这位老兄是个好朋友。等回归以后,我肯定……” “等等,王队,”彤彤突然灵机一动说,“说起这个杜督察,王队,您那还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肯定是有啊,我有他办公室的直拨电话,甚至有他大哥大的号码。”王鑫有些得意的说,“号码必须得留,必须得保持联系。看来回归以后陆港两方的通力合作还得指望……” 彤彤一皱眉,没有心思听王队的长篇大论,插嘴道:“咱们赶紧、马上和他取得联系,我有预感,杜锋斌督查那边一定知道一些什么,以及一定能提供给咱们什么有用的线索。” “说的对。”王鑫也似乎被点醒了,点点头,他扭头对开车的民警说道:“快开,回去我就打电话。” ------------ 49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呀。” 王鑫一边说着一边迎上前,旁边的彤彤和邓然也一同迎了上去。 “或者可以说,说老杜,老杜就到吧?”还是那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杜锋斌笑着走进了办公室。 虽然略显风尘仆仆,但身上那股子港岛警务督察的气质却仍然让他显得高大、英俊而威武。 “这可真是下了一场及时雨啊。”等王鑫和杜锋斌握手之后,彤彤也一边与杜锋斌握手一边说道。 “用你们北方人的话说——它怎么就那么巧,怎么就那么寸——半路上我才知道你们正要找我,就在我来内地出差的路上。咱们这可真是不谋而合了吧?”杜锋斌笑着望向大家说着。 王鑫笑着说:“这该算是心照不宣。” 邓然忙指椅子:“快坐下说,快坐下说。” 同时有别的民警为杜锋斌端来了一杯热茶。 “这么高规格的欢迎仪式啊?对我这么热情?不至于吧?”杜锋斌笑着说。 “至于至于,当然,也‘治愈’。”彤彤打趣道,“您一来,我们就快被治愈了。” 杜锋斌“啊?”了一声,显然没听明白这句话。 那个时候还不流行什么谐音梗,以老杜的普通话水平,他没能明白。 “嘿,您别听孩子们开玩笑。”王鑫也坐了下来,“怎么着老杜?真的是心有灵犀呀跟我们。” “可以那么说吧,”杜锋斌一手转动着茶杯,一手指指王鑫,“你王老兄是无事不会打长途,我老杜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了,我这次出差是去别的城市,但最初的想法就是顺道来一趟您这儿,没想到的是,你们同时也在找我。” 王鑫回头环顾了一下专案组所有成员,笑着说:“你们看看!看看!啊,这就是陆港之缘!” 彤彤苦笑道:“您这都什么词儿啊?还《鹿港小镇》呢。”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但对于侦查员们来说,打哈哈只是暂时的调味剂,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时间就是一切,所以得抓紧时间。 于是王鑫便开门见山。他脸色逐渐严峻了起来,把头探向杜锋斌:“老杜啊,我们这回给你打电话,是想……” 杜锋斌微笑着抬了抬手,又点了点头,表示他全都知道,说道:“你不用说了老兄,我都清楚了。你们是想问我知道不知道,关于那个叫什么葳蕤的那个家伙。是吧?” “对对对,”王鑫说着又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彤彤和邓然也把脸凑了过来。 杜锋斌噗嗤一声笑了:“你们再往前凑,可就亲到我脸上了。” 全屋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在大家的印象中,影视剧里的港岛警员形象一般都是不苟言笑、或者说不爱开玩笑的,可眼前这杜锋斌督察,却似乎是个例外。 待大家笑声渐止,杜锋斌说道:“你们真是找对了人了,我还真知道他。” 侦查员们的脸上同时显出惊喜的表情。 “但是我必须说明啊,”杜锋斌继续说,“为什么你们哥几个在港岛的时候我没提他?那是因为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家伙会和你们那起案件、或者说那些嫌疑人有联系,或者说有关系。因为这个家伙,虽然在我们那儿也‘挂着号’,但却是我们重案组另案调查的对象。唉呀,却原来他和小脚仙啊阿黄啊李真啊吴义啊这帮恶棍家伙是一个案子里的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这可真是天下的混账是‘一家’,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呀。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是虾米爱滋泥、臭鱼找烂虾,真是臭味相投……” “唉呀,行了行了,行了行了,”王鑫笑着差一点就伸手去捂杜锋斌的嘴了,“我说老杜,我们知道您的口才好,知道您身为港岛人普通话说的一流,但是现在请您暂时不要表演单口相声,以及展示顺口溜大比拼,请捡‘干货’往外捞。” 所有人又都发出一阵大笑。 “我知道我知道。”杜锋斌也笑着说,“活跃一下气氛嘛。” 随后他喝了一口专案组的香茶,继续说道:“这个家伙确实叫葳蕤。怎么样?还挺好听吧?是不是有点儿像女人的名字?但是恰恰相反,他却是一个集枪械贩子加白货贩子于一身的、恶贯满盈的悍匪。” 专案组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聚精会神的凑过来听杜锋斌讲述。 “他是南边的边境上的人,从小就有双重国籍。”杜锋斌继续说道,“这一点想必各位也不会觉得奇怪。在南方贴近国境线的几个省,这样的情况也屡见不鲜,因为一些历史原因,那里的一些人虽然算是中国公民,但祖上通婚的原因让他们也是境外国家的籍贯。更何况那里的村民啊、山民啊,经常是家在国境线之内,但是种的地却在国境线之外,或者是家在国境线之内,工作的地点在国境线之外。还有呢,就是自己住在国境线之内,但是众多的亲友亲朋又在国境线之外。所以根据一些政策,他们是拥有双重国籍的。或者说有一些人,纵然没有双重国籍,也有合法的双边通行证。” “明白明白明白。”王鑫点头接口道,“因为这些境外的地方毕竟不是像西方欧美国家,虽然有国境线,中国就是中国,国外就是国外,但是对于南边境那些贴着咱们的小国小地区,他们那些小国,在很多的方面、尤其是国籍户籍这方面,管理是非常松散的。这也是历史原因,但是我相信,这些问题早晚也会解决。” “是的是的,”杜锋斌说,“不但你们大陆同事相信,我们港岛同僚也相信。这不是还有不到一年,连我们东方之珠都将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了吗?南边那些模糊不清的事情,也早晚能够解决。但这都是后话,咱们暂且不提。你说的这个葳蕤,他在中国出生,但是他的血统可比较复杂,按照祖籍来说,他算是南寨国籍的人。” 专案组成员们互相对望,眼神中露出一些吃惊的目光。 杜锋斌笑道:“从各位的眼神,我就能看得出来,很吃惊吧?南寨这个国家,想必各位肯定不陌生。” 彤彤点头说道:“太不陌生了。那里可是著名的‘金三角’的土地,东南亚最大的白货的种植和贩卖的集散地。” “对。”杜锋斌点头说道,“不是有句话吗?南寨这个小国家的人,十个有九个是做白货生意的。还有一个是搞种植的。” 大家都会意地笑了起来。 “有这个地方的血统,我想我不必多说,这个葳蕤的祖上是干嘛的了吧?你们以为他的爹妈给他起这个名字,是为了诗情画意?是为了真的按古语所说的代表着草木茂盛?” 彤彤苦笑着说:“想必是希望家族里的某种花朵——某种极其好看、极其美丽、却是杀人的恶魔的花朵能长得旺盛吧?” “虽然没调查过,但我想也必然如此。”杜锋斌点头,“据我们了解,这个家伙从少年时代起,就跟着家族开始做这一类的非法勾当。而他的随意可以跨国的身份给了他最大的便利条件。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他已经成了边境线上所谓‘炙手可热’或者换句话说叫‘只手遮天’的‘呼风唤雨’的小毒王。” 邓然不禁皱眉问道:“这么一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咱们那边儿的警方怎么没有抓他?” 王鑫没有回头回答道:“动动你的小脑筋想想,咱们怎么可能没有抓他?但是这样的人,可能好抓吗?你在这边稍有行动,他就跑出国境线。你别忘了,南寨国是他第二个老家,或者说第一老家也说不定。他只要一到了南寨国,咱们就动不了他了。而那边什么情况你也知道,那种国家,他可能协助咱们一起办这个家伙吗?” 邓然点点头,嘀咕道:“这倒也是。” 杜锋斌向王鑫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王队说得好,确实如此,对于我们港岛警方也如此。你们可能会问,这么一个在大陆边境线内外犯案的家伙,怎么又引起了港岛警方的注意呀?我可以告诉大家,这个家伙的魔爪伸的太长了,他的买卖已经做到了港岛,与我们那边的很多帮派都有了生意上的往来。这个家伙在这些年已经不满足于卖白货了,他开始向大陆的不法分子以及港岛的帮派组织***械弹药。” “那他从哪弄这些东西呀?”彤彤不禁问道,但马上又否定了自己,“嗨,我也是瞎问。南寨国那个地方,枪支泛滥到比咱们这儿的烟花爆竹还普遍。他这个家伙,搞这些东西,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呀。” “这可就对上号了。”王鑫感慨地说道,“小脚仙张旭、阿黄以及后来的那些家伙,他们手中的枪弹都是怎么来的?可想而知了。” “那就没二话了,”邓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咱们‘摘’吧。” “摘摘摘!你以为摘桃子呢?”王鑫白了邓然一眼,“你给我坐下。毛毛糙糙的,你以为他葳蕤就在楼下等着你铐他呀?这家伙现在在内地还是在南寨国?这都两说着呢。” 邓然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王鑫微微皱起眉,看向杜锋斌:“不过话说回来,老杜,这个‘桃子’,哪怕是一个烂桃,咱们也得给他摘下来啊。” “问的好,你刚才分析的也对。”杜锋斌说道,“而且我可以挺遗憾的告诉你们,你们想在内地这边摁住了他,还真困难。自打张旭啊、阿黄啊他们这些悍匪相继出了事儿,葳蕤这孙子应该是得到信儿了,当然啦,这些也都是我根据你们所提供的线索联系起来分析的,总之他现在已经长期窝在南寨国了,想在咱们这边按住他,已经晚了,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鑫眯起眼睛抬头望向了天花板,叹了口气轻轻说道:“当然明白。事情又僵在这儿了。” 一屋子人也都沉默了,一些侦察员同样发出了叹息。 等了一会儿,杜锋斌却噗嗤一声乐了:“好啦,好啦,几位,看到你们这样,我心里也不舒服,那我就再让你们缓解一下。” “哦?”彤彤望向杜锋斌,“杜警官的意思是?” 杜锋斌抬手拍了拍王鑫的肩膀:“老兄,假设我告诉你的是个好消息,你会不会请我吃饭?” 王鑫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说吧,鲁菜系还是粤菜系?您就是想吃满汉全席,您就是想吃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甭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草坷里蹦的水里凫的,我也给您安排!” 杜锋斌爽朗地笑了起来:“你们刚才还说我要说单口相声,看看你们王队,他才是一个说相声的。” 大家顾不得过多打趣,又都把目光望向了杜锋斌。 杜峰斌点点头:“如果你们这边做好了你们需要做的工作,我可以通过港岛警方甚至是国际刑警组织联系到南寨国的当局。虽然交涉的过程可能有一些复杂,手续可能比较繁杂,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我们那里与南寨国有一些官方性质的经济贸易往来,本着这一层关系,还是能说上话的。” 王鑫用双手猛地握住了杜锋斌的双手,用力的晃动了起来:“真的是及时雨呀,老杜。说吧,想吃什么吧?” 杜锋斌微笑道:“吃饭先不急。接下来咱们可以具体的商议一下行动方案了。当然前提是我们那边搞定了沟通问题才行,当然我也会告诉你们大陆这边需要做些什么工作,其他的就由我们来协调了。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旦抓捕行动落实,咱们可以来一次联合行动。因为这个葳蕤,他不单是你们要找的人,也是我们要找的人,到时候一起去南边的时候,我们也会提供人力,包括我老杜也肯定跟着。”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王鑫继续摇晃着老杜的双手。 “好家伙,说的我跟西哈努克亲王似的。”杜锋斌又笑了起来,“现在唯一可能有一些小争议的事情,就是如果一旦活捉了这个家伙,是押送大陆这边审讯呢还是要到港岛去审讯,可能到时候咱们还得进行新的协调。但我想目前来说,这不是问题。” 王鑫点点头:“对,我觉得现在说这个也为时过早。关键是先要找到他,先要抓到他。” “还有可能,”杜峰斌顿了顿,“他这种家伙也许不会……” “我明白您的意思,”彤彤这时接道,“但咱们一旦行动,我是说咱们的联合行动,还是首要得保证他活着。上上策就是活捉,下下策才是击毙。因为他的脑袋里还藏着更多的东西。” 一旁的邓然轻轻捅了一下彤彤的胳膊,表情中露出了亢奋,他轻轻问道:“照这么说。咱们是不是……” 彤彤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没错。咱们可能要出趟国了。” ------------ 50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莎莎刚说到这里,就被彤彤用食指轻轻按住了她的小嘴。 “停,小猫咪。”彤彤说道,“知道你喜欢纳兰词,我也喜欢。但是这个时候可不适合说这几句啊。” 莎莎轻轻在彤彤的手指上吻了一下,笑着说道:“是觉得太悲了吧?的确,我也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个用词不当。我的错,我的错。” “这位女同学,”彤彤笑着说,“你差点就说出来‘等闲变却古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了。” 莎莎用双手环住了彤彤的脖子,抬起脚,看着彤彤的眼睛深情地说:“我们不会像诗词里说的那样的,我们彼此相爱的心不会变。” “相信。”彤彤点头说。 “我马上就要上车了,我的英雄哥哥,有什么临别赠言吗?”莎莎问道。 “我的天啊!”彤彤笑着翻了个白眼,“临别赠言?弄得跟咱俩就要毕业、各自东西、多少年再不相见似的。” “唉呀,讨厌。”莎莎轻轻用小拳头捶了一下彤彤,“那你说,我们该说些什么?” 彤彤唱了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讨厌!”莎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一次轻轻捶打了彤彤,“你这个更不合适,比我刚才那个纳兰词更惨了。” 此时,两个人是在火车站热闹的候车大厅里。 周围来往穿梭的人们和嘈杂的环境对这一对爱侣没有丝毫影响,他们正相拥着,沉浸在彼此的温暖里。 彤彤是来送莎莎上火车的。此时已是1996年的深秋时节,正如莎莎几个月前所说,她即将回老家来一次探亲之旅。 尽管知道只是短暂的分别,但两个人却依依不舍。这对于正如胶似漆的恋人们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一日不见都如隔三秋,何况莎莎说这回要去将近一个月。 对于刚才两个人口中的诗词,虽然只是玩笑打趣,虽然两个人都没往心里去,但在今后的很多年,彤彤都怀疑自己、也幽幽地埋怨当时的莎莎——他们是不是不该说出、唱出那样的词曲。有的时候,说出的话、甚至唱出的歌,冥冥中常常就像一种预兆一样,而类似这样的事情——类似这样的预兆,似乎在这几个月间发生过很多次。 但那时的彤彤还没有察觉。 他和莎莎都沉浸在彼此的幸福之中无法自拔,他们也沉浸爱之其中,乐此不疲。 “哎呀,你看,”莎莎整理着彤彤的衣领说道,“我还没有去送你,你倒先来送我了。” “你可等不了我啊,我的小公主。上头办理去国外办案的手续,你可不知道有多么繁杂,只恐怕等你回来,我还没有出发呢。更何况是要去那么一个奇葩的国家。” “哪样的奇葩国家?”莎莎问。 “一个……”彤彤想了想,“该怎么说呢?神秘莫测,又危机四伏的地方。” “唉呀!”莎莎突然睁大了眼睛,表情有点惊恐,“那你就不要去了。你们局里有的是人,为什么你非要跟着去?” “这你就不懂啦,小猫咪。”彤彤摇了摇头,“老人家曾经说过:我们不做谁做?我们不去谁去?” 莎莎又噗一声笑了起来:“老人家是这么说的吗?” 彤彤笑着说:“大概齐是这意思吧。” 莎莎收起了笑容,再次扑入了彤彤的怀里,双手抱住彤彤的腰,呢喃道:“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我也知道,我说了也白说,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答应我……” 彤彤开了口,与莎莎默契地异口同声道:“注意安全。”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莎莎甜美地问。 “小公主,这四个字,您都说了一千遍了。”彤彤温柔地看着莎莎,“放心吧,我知道!我会的。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去,真要是去,那就是专案组全体出动。而且,据说这回还有港岛警方一起协助,我们可谓是一个大部队浩浩荡荡的一起去。”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莎莎随口叹道。 “是的是的。”彤彤点头,“我们就要开始一场‘烽火扬州路’了。” 莎莎不语,依旧依偎在彤彤的怀里。 彤彤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给咱爸的东西都带好了吧?” 莎莎直起身,拍了拍身旁的旅行箱:“都在这里了,放心吧。要说你也是,怎么买了那么多东西?把我的箱子都塞满了,连我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有很多都装不下了。” “应该的嘛,应该的嘛,”彤彤笑着说,“这是女婿孝敬给我老丈爹的一点心意。再说了,都是咱们这里土特产,值不了几个钱的。” “提起土特产,”莎莎微笑着说,“其实你完全不用给我爸爸带的。等我回来,我反而会给你带来很多我们村的土特产。” “那些果子吗?”彤彤笑着问。 “对呀。就是我常跟你说的,父亲带领全村人致富的特色嫁接试验果园里边的那些果子。到时候让你尝个够。” “是你亲手采摘的吗?”彤彤问,“只有你亲手采摘的我才吃啊!” “唉呀——”莎莎拉长了音,脸上的表情有一些娇嗔,“说起这个,我就不开心。我倒想亲手为你采摘,可惜……” “怎么?”彤彤不解地问道,“你们村的果园,或者换句话说,你家自己的实验果园,你这个公主大小姐,竟然不能亲手去采摘?这不成了笑话吗?” “就真的跟笑话一样。”莎莎撅着小嘴,“说出来你都不信,自从十年前,开辟了那个硕大的果园——或者你说它是个农场也行——父亲就始终不让我进去!他总说我是个小孩子,怕我破坏了果园。可问题是,我现在并不是小孩子了呀。这几年回去还是不让,甚至,这十几年来,我都不知道那果园里边是什么样。那个大果园被高墙围着,好像上边还安了电网,我总是特别纳闷——里边不就是苹果桃子梨吗?至于这样吗?” “哦?”彤彤也微微皱起了眉,“这倒太奇怪了啊。你可是你父亲的掌上明珠,唯一的千金大小姐,他都不让你迈进去一步?” “奇怪吧?”莎莎叹了口气,“其实从小到大,父亲都对我格外呵护,也和蔼可亲,真的视我为掌上明珠,唯独……唯独……唯独……” 莎莎重复了三遍这个词。 彤彤接道:“唯独不让你进果园。” “就是呀。”莎莎说,“每回父亲给我品尝果园里的果子,都是他亲自给我端来。” “这可奇了。”彤彤苦笑道,“这却不知道该说是宠闺女啊?还是防着闺女?” “还是宠的——”莎莎拉长了音,又一次环抱了彤彤,彤彤也同样环抱了莎莎。 莎莎接着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男人最宠我,一个是我的爸爸……” 莎莎没有说出后半句,但此时无声胜有声。彤彤心里开心极了,温暖极了。 刚才关于水果的、确切说是果园的疑问,迅速地被两个人忘得一干二净。 候车室的大音箱忽然响起了报务员的声音,告知大家,莎莎所要乘坐的那趟火车,已经可以开始检票进站台了。 但两个人似乎抱得更紧了。 “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彤彤忽然说了一句打趣的话。 “我当然也真的希望!”莎莎的脸贴在彤彤的胸膛上幸福地说,“但是你的工作性质太特殊了,你有你的大事要办,你有你的案子要处理。更何况,你还要出国办案件啊。” “我有预感,”彤彤说,“跟你一起回家的这一天不会太久了。” “我觉得也是,”莎莎说,“我不是常说吗,我父亲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的,甚至他会毫不犹豫地同意我们的婚事。到那个时候,你就真的可以和我一起……” “衣锦还乡。”彤彤答道。 莎莎噗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她知道彤彤是成心故意的用词不当,但还是觉得很甜美。 然而,沉浸在无比幸福中的这一对爱侣却都不知道:这是一场真正的分别,甚至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撕心裂肺的诀别。 彤彤也还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去莎莎的家乡”的确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实现。 但却是以另一种形式。 一种谁都无法接受、却又必须接受的形式。 他们的不远处有一个车站的书摊。 一阵穿堂风微微吹过,将一本《聂鲁达诗集》吹得翻开了第一页。 那上边写道:爱,那么短。离别,那么长。 ------------ 51 站在火车站不远处横跨铁轨的高架桥上,望着一列列飞驰而过的动车或者高铁,邓然问道:“你们两个小家伙,估计都没见过绿皮车吧?” 警花小刘一撅嘴:“谁说没见过?我还坐过呢。小时候爸妈带我去内蒙古,坐的就是绿皮车。” 小肖也点头道:“我也坐过,我也坐过。印象特别深的一点就是它特别的慢,逢小站就会停,行驶起来那声音‘咯噔噔咯噔噔’的。” 邓然微笑着点点头:“行,看来咱们之间还不算完全断代。其实现在也还有绿皮车,不过真不多了,一般都是一些短途。而你们现在呢,想去千里之外,只需几个小时,多幸福的一代人啊!” 听到这里,小肖不禁唱了起来:“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是否还在?” 小刘皱眉,捶了他一拳:“你打住。谁要听你唱歌啊?人家邓叔这是带咱们又一次沉浸式听故事,不是来听你的歌咏比赛。” 小肖不服气地说:“你此言也差矣。你们女生就知道听故事听故事,你没明白邓叔带咱们来这么多地方、而且给咱们讲这些过去的历史,背后的含义是什么吗?那是让咱们学习彤彤所长、当然还有王鑫队长他们的拼搏奋斗和无畏的那种精神。你和我现在都穿着这身衣服,咱们得对得起这身衣服,咱们还得对得起帽子上那闪闪发亮的……” 话没说完,小刘就插嘴道:“您先打住您的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你忘了一个人吧?你眼神不太好吧?” 小肖这才恍然大悟,吐了吐舌头,说道:“当然当然,也包括咱们教导员。” 邓然哈哈大笑起来,但马上又收敛了笑容,双手扶着高架桥的栏杆,眼睛又望向了桥下的铁轨和飞驰而过的漂亮的、流线型的列车。 两个小家伙不再说话,静静看着他们的教导员。 过了一会儿,邓然竟然也开口哼唱了起来。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对白。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我送你离开,天涯之外,你是否还在?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 “哇——!”小刘和小肖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并齐刷刷鼓起了掌。 小肖竖起了大拇指:“您太可以了,邓叔!不但整套的词都背得下来,还唱的那么好听,赶上周杰伦费玉清了。” 一旁的小刘也忙不迭的点头。 可邓然却没有笑,他依旧望着铁轨和来往的火车,长叹了一声,慢慢地说:“这首歌,不正是唱的当年的彤彤和莎莎吗?那一天,彤彤就是从这里、这个车站,送莎莎上了回家乡的那列绿皮火车。” “啊!对了,您不说这个,咱们都跑题了。”小刘说道,“您快继续讲,您快继续讲,后来呢?后来呢后来呢?” 小肖咂了咂嘴:“你就知道‘后来呢后来呢后来呢’,你们女生是不是只关心浪漫爱情的故事啊?要是这样的话,我建议你去买一套琼瑶全集。” “你!”小刘一叉腰,又举起手,要打小肖。 却听见邓然说道:“小肖说的对啊。生活中,乃至咱们的工作中,还有办案中,哪能都充满缠绵悱恻的爱情呢?我不妨也将这个故事转折一下,该说说案情了。” “对对对。”小肖点头,“继续讲您所说的金属对硬核的、针尖对麦芒的战斗吧。” 小刘问:“邓叔,提起这个‘金属硬核’,您当初不是说这个词汇最早是喜欢摇滚音乐的老周所长提出来的么?他说你们当年所面对的那场战斗、或者说那场时间跨度很长的战斗,就是一场金属对硬核的战斗。那么提起那个当年的老周所长,您似乎好久没有说起他了。他就这样的在您的、或者说彤彤所长的故事中光荣退场了?” 邓然咯咯乐了起来,望向小警花:“问得好,虽然你们没有见过老周所长,我也替他谢谢你们,有劳你们还惦记着他。回头哪天我带你们看他去,他其实也退休没有几年。” “那老周所长身体怎么样?”小肖问。 “硬朗着呢。”邓然情不自禁笑出了声,“说起来你们可能都不信,老周所长就是一个老顽童,在职的时候喜欢弹琴、喜欢唱歌、喜欢摇滚,也和很多摇滚乐手都是好朋友。退休以后,他索性干脆全身心的投入到摇滚或者说音乐当中去了。一天到晚的跟一帮当年的老摇滚乐手走南闯北排练、演出。这可真是越老越年轻,越老越精神,也真是一个传奇人物。当然啦,老周所长的经历,还是比较喜剧化的,再传奇也没有他的继任者——你们现在的彤彤所长所经历的那么不可思议。” 小刘显然对老周所长兴趣并不是很大,说道:“哎呀邓叔,您是不是也跑题了?刚才还跟小肖说,要继续说案情呢,怎么拐到摇滚去了?” 小肖接道:“那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抛砖引玉,教导员是以老周所长当年的极其贴切的比喻,来引出后面的话题。” 邓然点了点头,说道:“而且老周所长并没有退出这个故事,他马上就要再度出场了,客官们且听我下回分解。” 两个小家伙又被逗乐了。 小刘说:“别呀别呀,咱们大老远的来到这儿,不就是以当年的故事发生地,来引出您后边的故事吗?您别讲到这里不讲了呀。” 邓然向小刘微笑了一下,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火车站庞大的建筑。 那是在2000年之后重新修建的新站主楼,而在当年,在1996年那个绿皮车的时代,这个车站还没有那么宏大,也没有那么繁忙。 可是它,却承载着一对恋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 52 “周所!” 彤彤和邓然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喜的呼喊:“您可想死我们了。” 走进专案组办公室的周所长笑着抬起手,向飞奔而来的彤彤和邓然做了个驱赶的手势,说道:“少跟我来这一套。假不假呀?从我那一走就是半年,几乎就没回来看过我。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老上级吗?去去去!都给我一边呆着去!” 一屋子的侦查员哄堂大笑起来。 彤彤和邓然依然笑着迎了上去,一边一个撑起了老周的胳膊。 “去一边儿去!”老周笑着喊道,“这咋还搀扶上了?我还没老成那样呢。” 哥俩把老周按到了椅子上坐定。邓然忙不迭的去沏茶,彤彤则是满脸堆笑地安抚老周:“哪能啊,哪能啊,我们的老领导,我们的周所长,我们这不是借调到专案组之后太忙吗,我想,不用晚辈我多说,发生过的事情您老也都知道了。我们和战友们那简直是没白天没黑夜的忙啊。谁说把您忘了?我们还真准备去看您去呢。” 说到这里,彤彤抬眼望向正在沏茶的邓然,挤了挤眼睛:“是吧邓然!” “没错没错没错!”邓然回过身,端着茶杯走过来,边走边说:“我们正准备明天就去呢。来,所长,您喝茶,您慢用,留神,太烫了。” “少来这一套。”老周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我还用等你们两个小家伙回去看我?你们俩大侦查员,我可请不动,也招待不起。所以说,我这老骨头主动来看你们了。” 哥俩同时站直了身子,向老周所长敬了个礼,敬礼后又双手抱拳一躬到底:“师父息怒!折杀弟子了!” 老周抬眼望向天花板,不看小哥俩,打趣道:“这是什么礼节呀?老衲我消受不起。你们这样反倒是折杀了老衲的草料了。” “这师徒几个怎么还整上文言文了?”一旁的王鑫笑着说道,“越听越像《水浒传》了。” 旁边的侦察员打趣道:“他们这一段应该是鲁提辖剃发为僧那一段。” 王鑫苦笑着摇摇头:“咱们这里越来越不像专案组了,倒越来越像大学里的中文系了。” 彤彤邓然小哥俩坐了下来,一左一右紧贴着老周所长,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彤彤问道:“所长啊,我的亲师父呀,是什么风把您今儿给吹来了?” 一旁的邓然也呵呵乐道:“就是的就是的。您看我们俩还没去看您呢,您倒来看我们俩了,真是对晚辈的关怀爱护!这样的领导,可亲可敬,这样的领导……” 老周一皱眉苦笑道:“都刑警了,你们俩怎么还这么贫啊?老王,我把这俩小家伙交给你调色,你就给我调成这样啊?调出一对说相声的?” “真不是。您冤枉我了,周所长。”王鑫摇着双手说,“这也就是您来了,他们跟您亲才这样的。我说句实话,俩小伙子表现真不错!就说,进入专案组来说吧,就拿这几个月来说吧……” 老周笑着一抬手拦住了王鑫的话:“你这个当他们现任领导的也挺贫嘴的。不用铺垫了,都是一个系统的兄弟,这点事儿谁不知道啊?他们两个小家伙什么样的表现我当然清楚。说实话,第一,我感谢你,王老弟。第二,两个小家伙没有让我失望,我很欣慰。” 说着,老周所长用双手分别拍了拍左右两个小伙子的肩膀。 彤彤和邓然又站起身,向老周和王鑫分别敬礼,异口同声说道:“感谢领导称赞,我们会更加努力。” 王鑫苦笑着说:“行了行了行了行了,假不假啊?你俩在演戏吗?快坐下来,快坐下来,咱们准备开会。” “开会?”邓然不解地问道。 彤彤也满脸纳闷,走到一旁,小声问王鑫:“王队,开会并不奇怪,可老周所长……?” 王鑫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彤彤。 “您的意思是?”邓然小声问,“让老周所长一起参加?” 老周当然是听到了他们几个的对话,笑着假装站起身要走:“走啦,走啦,走啦。我来这儿的目的也达到了,我的两个爱徒,茁壮成长的不错。但是他们显然不欢迎我,我就别在这当灯泡了,不给大家添乱了,我还是回我的派处所吧。” “唉呦唉呦,您可别。”彤彤邓然赶忙笑着跑了过去,一左一右把老周又一次按到了椅子上,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啊?”老周“坏笑”着望向哥俩,“这不分明就是给老衲下了逐客令吗?” “哪能啊?”彤彤说道,“我们的意思是,是不是上边又有什么指示了?不但要专案组忙起来动起来,还得又布置通知下属各派出所的任务?” “就是就是就是。”邓然赶紧端起了茶杯,“您喝茶!您喝茶!凉了!都凉了!趁热喝趁热喝!” 王鑫拍了拍巴掌,让大家静下来,说道:“好啦,好啦,相声专场就此结束。咱们现在开会啊,都坐下都坐下。” 大家不再打趣,围绕着长长的会议桌、同时也是专安组的集体办公桌坐了下来。 王鑫开口说道:“距离上次的行动,也就是击毙了小脚仙张旭的那次行动,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了。可喜的是,我们随后就得到了境外悍匪葳蕤的线索。但同时,这一个月间,大家也都是极其的煎熬,因为我们知道,想要抓捕葳蕤,就得去境外。这里面手续太过繁杂,咱们国内方面还没有和南寨国有过境外抓捕的合作前例。但好消息是,港岛那边的杜警官答应了咱们由他们那边去协调。更好的消息是,局里接到了港岛那边的消息,已经协调好了。一切已经搞定!这也就是意味着,我们将要去境外,去南寨国抓捕葳蕤!” 办公室里一下子沸腾喧闹了起来,侦查员们个个亢奋不已、磨拳擦掌。大家等的就是这一天,等的就是这一时刻,大家也知道:又一场大战,又一场正邪对抗即将开始。 “安静安静安静。”王鑫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 “嗯,一会儿我再详细说行动的安排啊。大家准备好做记录。”王鑫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现在我宣布一下参加此次行动的人员。” 所有专案组警员都瞪大了眼睛看向王鑫,自然,每个人都希望听到自己的名字。 而人群中,彤彤与邓然眼睛瞪得最大。 “你们俩别这么瞪着我。”王鑫指了指彤彤和邓然,“眼睛瞪那么大干嘛呀?吃了我呀?” 一屋子人又都笑了起来。 唯独彤彤和邓然没有笑,继续瞪大了眼睛看着王鑫。 王鑫收起了笑容,严肃地看着小哥俩。 哥俩被王队看得有些发蒙,还真不知道王队接下来要怎么宣布。尤其是彤彤,对于他这样一个被借调来的新人,最担心的其实就是大行动里没有自己。如果这样的行动没有他,他将遗憾万分。 六目相对了得有一分钟。 王鑫突然噗嗤笑了,说道:“看把你们俩紧张的。平常挺贫嘴的,这会儿都没话了?好吧好吧,现在我宣布——彤彤,邓然,你俩参加任务,参加行动。” 哥俩同时猛地蹦了起来,一边欢呼一边击了个掌。 坐在他俩中间的老周苦笑着摇了摇头,说:“看把你们两个小家伙兴奋的。看来,将来啊,我那个小派出所,可容不下你们两条小龙了。” “哪能啊哪能啊,周所。”彤彤忙安抚老周,“等这个案件结束,我们俩还是回去,当您的属下,踏踏实实的做我们的片警,以户籍管理为基础,以治安管理为准则,上街抓小偷、翻墙关煤气,扶老携幼,匡扶正义!” “没错没错没错。”邓然也如同捧哏一样说道,“周所,我们的亲师父啊,您放心,这回行动回来,我们肯定给您带一大堆当地的土特产回来,给您带一大堆当地的纪念品回来,给您带一大堆……” 王鑫一皱眉,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怎么又说上相声了,你们俩再这么着,可就不带你们去了啊。” 一屋子的侦查员再次发出一阵大笑。 小哥俩立刻安静了下来,坐下来一副正襟危坐状,听王鑫继续讲,但脸上依然难以掩饰亢奋的神情。 “其他的名单我一会儿再宣布。”王鑫说,“现在我要郑重的给大家介绍一位此次行动即将新加入的重要成员。” 大家面面相觑。 王鑫走到老周身后,双手搭上了老周的双肩,面向大家洪亮地说道:“有一位老警官,在从警之前,曾经是驻扎南方边境的野战军特种兵,那时的他,可谓身经百战,并且一身的功夫了得。他在他的军人时代,就屡次参加与警方的联合行动,可谓战功赫赫。尤其是对边境的地形地貌有深入的了解,对于在那样的高山密林如何作战有极其丰富的经验。这样的人,我们此次行动怎么可以不带上?” 其实王鑫说到这里,全屋人已经鸦雀无声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了老周所长,大家自然知道王鑫口中说的是谁了。 尤其是彤彤和邓然,望向周所长的眼光和表情,简直就是万分吃惊加不可思议。 哥俩大睁着眼睛,甚至大张着嘴巴。他们没有想到,平常在派出所乐乐呵呵的老所长——这位爱弹吉他、爱唱歌的老大哥,竟然是如此传奇的一位“世外高人”,竟然有如此传奇的经历。 “是的。”王鑫又用双手拍了拍老周的双肩,继续说道,“他,就是坐在你们面前的这位周警官——安定路派出所的所长——周方同志。” ------------ 53 “这是真没想到。” 邓然一边摆弄着彤彤的“俄罗斯方块”手持游戏机一边说:“咱们周所,肉大身沉的,跟个大佛爷似的,我还以为他压根儿就是坐办公室的无忧无愁大爷,没想到还有那么光辉的一段历史。” 见彤彤没有言语,邓然仍旧自顾自地说着:“我还真以为老周只是来看看咱们哥俩,没想到竟让王鑫给拉到行动小组里来了。也挺好,这回在合作上就会更默契了,毕竟要论起自家人,咱们跟老周算是亲上加亲了。” 说着说着,邓然突然喊:“哈哈,过关了!有点意思啊,有点儿意思……唉?哥们?我说,你怎么了?” 只见彤彤根本没有搭理邓然,而是眉头紧锁地坐在他房间的写字台旁,双眼紧盯着座机电话。 邓然恍然大悟,明白彤彤为什么走神了。他把手持游戏机放回到写字台上,抬手按到了彤彤的肩膀上,问:“莎莎还没回电话吗?” 彤彤摇了摇头,依然愁眉不展:“没有。” “这确实有点蹊跷了啊。”邓然也满脸纳闷,“按说她回家一个月了,怎么连个电话都不给你回呢?她的寻呼机快呼炸了吧?” “倒也不是没回。”彤彤叹了口气,“刚到家时回过几次,后来的一些日子我忙于案子,就没跟她联系。可是这十多天,无论我怎么呼她的寻呼机,她都不给我回电了——无论用单位的电话还是家里的电话甚至街上的公用电话。这太奇怪了。” “是啊,按说不应该呀。”邓然也皱起了眉,“就算她家在农村,但不是说已经成了富裕村了吗?那早该‘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就算找不到座机,她那个当村头儿的有钱老爹——你那个未来老丈杆子——想必也早有大哥大了吧?她就不能拿过来给你稍微打一个?” “问题就在这儿啊。”彤彤不解地说道,“就因为我几天没呼她,就生气了?莎莎她不是那种人啊。” “难道是病了?或者家里出了什么问题?”邓然说出了口才发现这句话不太合适,又忙改口,“应该不会,应该不会。要我说,你就放宽了心吧。” 彤彤往椅背上一靠,叹道:“我宽的了心吗?敢情,你是没有女朋友啊!” 邓然苦笑着点了点头:“这倒是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热恋中的人啊!范晓萱那歌怎么唱来的?——忙碌的爱情啊,我不停想和你说话,总感觉幸福来太快令人害怕……唉呀,这句歌词不好。幸福来得快,有什么可害怕的?” 任邓然在旁边碎嘴子一般地自言自语,彤彤的心里却真的隐隐的有了一点害怕。难道真的是歌词里的魔咒吗?幸福来得太快太猛,就会出问题? 越这么想,彤彤越是坐立不安。他站了起来,在并不算大的、自己的房间内开始来回踱步。 他这样来回走了得有五分钟。 邓然一皱眉:“您老先生歇会儿行不行啊?我都看晕了。你怎么跟动物园里边那老虎狮子似的?按说现在是深秋了,不是动物发情期呀。” 彤彤一皱眉,苦笑着说:“你要是没什么可说的就闭上嘴。你要是没什么可干的,就回家。别跟我这儿裹乱。” “得,还下了逐客令了。”邓然朝天吹了一声口哨,“好好好。我别给你这个情圣添烦了,我走。” 穿起大衣,邓然拉开了房门,自言自语道:“对了,今天来还没跟阿姨打招呼呢,我去阿姨那屋跟阿姨聊会天去吧。” “您老先生随便。”彤彤不耐烦地说着,他虽然不再烦躁的踱步,却站在那里,依然双眼紧盯着座机电话。 邓然刚要走出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身关上了门,走到彤彤旁边一脸严肃地说:“哥们儿,作为好兄弟,可能这句话不当讲,但我还是想说——距离咱们出发没有几天了,这正是关键的时刻。这个时候,咱们的精力可要放在工作上。这不是我摆高姿态,咱们哥们之间也没有这个必要,我只是想说,有的时候太过儿女情长可耽误事儿啊。你的状态可千万别受影响。” 彤彤扭过身看了看邓然,他明白好哥们话里的含义,也知道真正的兄弟是无话不讲的。他当然理解,于是点点头,微笑着说了一句:“你放心吧,我明白。” “那就好!”邓然说罢又拉开了门,却忽然发现,彤彤也在穿外套。 “行了,你就别送我了,再说,我还要去阿姨那屋陪会儿她老人家呢。”邓然笑着说,“踏踏实实的等你的电话吧。王鑫可就给咱们哥俩这半天假,你抓紧时间联系你们家莎莎吧。” “谁送你啊!”彤彤皱眉苦笑着捶了邓然一拳,“我是要出去。” “你也要出去?”邓然不解,“你不踏踏实实等电话,你出去干嘛去啊?” “有一个地方能够打听出莎莎的消息。”彤彤一边拉着外套的拉锁一边说。 “哪儿啊?”邓然更加不解。 “走吧,走吧,一起下楼。”彤彤不耐烦地边说边把邓然往外推。 “你倒是告诉我你去哪啊?”邓然横过身,挡住了彤彤问道。 “城市规划设计院。”彤彤说,“莎莎的单位。” ------------ 54 “深深爱,痴痴恋,无悔无怨,谁也没法劝,那时我爱似涌泉。其实爱已不完全,只是我没发现,人还在我身边,而幸福却已经离我那么远…… “刹那间,又好似回到昨天,我试着让诺言实现,可是我不知如何再往前。面对或是欺骗,两边都是深渊,无论我怎么选,都面对坠落的边缘或是伤悲的容颜……” 出租司机放了一路这首赵传和辛晓琪的《仿佛是昨天》。 这让彤彤听得心烦意乱。 其实他很喜欢这首歌,但今天不知为何,他“恨”这首歌。 其实路途并不远,但这一路彤彤却感觉走了十万八千里,时间又如此的漫长。 终于到达了城市规划设计院楼下,彤彤付了钱,连找零都没向司机要,就飞奔进了设计院的大门。 “你找莎莎?” 办公室里,一位领导模样的大姐吃惊地望着彤彤。 “是啊是啊,大姐。她不是回家探亲了吗?但是却一个月没有和我联系了,所以很抱歉打扰您的工作,但我知道,想知道她的消息,也必须来您这里。” “小伙子,你是她的什么人?”大姐问道。 “哦,我是她男朋友。”彤彤有点含蓄,微笑着小声说道。 “男朋友?!”大姐的语气很吃惊,但表情更加吃惊。她下意识地望了望旁边的几位正在工作的同事,同事们听到这里也纷纷抬起了头,满脸惊讶地看着彤彤。 “怎么啦?”彤彤疑惑不解地问。 领导大姐不知是问彤彤,还是在问旁边的同事:“莎莎的男朋友?她究竟有几个男朋友?” “什么什么?您说什么?”彤彤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问道。 大姐又看向了同事们,同事们也面面相觑,全都是一幅不明就里的样子。 彤彤更如坠迷雾之中,赶紧说:“大姐,您别跟我打哑谜,麻烦您说清楚一些。” “你们……”领导大姐不知该怎么开口,“你既然是她男朋友,你们不是……你们不是结婚了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找她?” 彤彤的双眼有些发懵,视线有点模糊,他感到自己有些耳鸣。 但彤彤还是很快镇定了下来。 他缓了缓自己的情绪,露出一个并不太好看的微笑,说道:“是这样,大姐,您可能误会了,我们还没有结婚。但是她可以说……该怎么说呢?算是我的未婚妻了吧。虽然没有正式的订婚,但是她……该怎么说呢?我们结婚也是迟早的事儿。” “也就是说……”大姐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你跟她没有结婚?” 大姐那个“她”字用的很重。 “我还是不明白您的意思。”彤彤感到口中非常干涩。 “直说了吧。”大姐叹了口气,“小伙子,我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样处关系的。你感觉听我说的乱?我现在感觉也很乱!半个月以前,莎莎来到这里,办了辞职手续。” “什么什么什么?您再说一遍!” 彤彤的表情吓了一屋子人一大跳。 “你别嚷,小伙子,”大姐说道,“你先别激动,听我说。” 彤彤的身体有点打晃,领导大姐显然看出来了,于是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要不小伙子你先坐下来?我看你有点站不住了。” “我没事,您继续说。”彤彤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到自己的耳朵里,尽管他这么说,他还是感觉自己真的站不住了,于是坐了下来,但双眼依然紧紧盯着领导大姐。 而在大姐眼里,面前这个英俊的小伙子,此时的表情和脸色却很不英俊,简直就像突遭大病。 “半个月前,莎莎回到了这里。她提出了要办辞职。”大姐继续说道,“我们全都很吃惊。对于这个小姑娘,我们全单位都是很喜欢的。而作为领导,我们也都很器重她。她是一个才女,在专业领域,可谓是个天才,稍加时日,她就会大展宏图。可谁能想到她却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 彤彤觉得自己是在听故事,彤彤觉得自己听到的不是真的,但还是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微笑,干涩地问道:“她辞职的理由是什么?” “她说她要结婚了,回家乡结婚,或者说在家乡结婚,要当一个全职太太。我们的理解就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呗。”大姐叹了口气说道,“像这种大学毕业就能进到我们这种单位的孩子并不多,一般来说这样的大学生都非常珍惜自己的工作机会,很少有刚入职就忙着要结婚的年轻人,所以我们也觉得很奇怪。可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再说又是人生大事,无论作为同事还是领导,我们也不能说什么,更不能阻拦,她莎莎既然来办辞职,那我们除了遗憾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人事部门就给她办理了辞职。” 领导大姐好像后边还说了一些什么,但彤彤已经听不清了。他觉得如果不是对面的大姐在跟他开玩笑,就是自己真的身处一场具有极度黑色幽默色彩的、玩笑一般的噩梦之中。 彤彤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他感到了疼,说明这不是梦。但他真的希望这是一场梦,希望自己突然醒来,他恨现在的自己竟然就是醒着的。 人醒着,但脑子已经不清醒。 他不知道、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规划设计院的大门的,等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走着,已经是在车水马龙的繁华的大街上了。 “回家乡结婚。” “当全职太太。” “相夫教子。生儿育女。” …… 彤彤克制住自己,不想去琢磨这些词汇、这些在平常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词汇,但他的脑子不听使唤,还是不断地重复着这些话,就如同刚才的领导大姐给他催眠了一样。 彤彤滴酒未沾,但却感觉自己现在已经酩酊大醉,而周边的路人看到的这个蹒跚而行的小伙子也真的就像喝醉了一样。人们纷纷闪开,唯恐这个表情呆滞、步履摇晃的年轻人会突然做出点什么。 “这是哪里呢?不认识。哦不,我认识,这里是中湖。这里是我浪漫开始的地方,这里是我一次又一次和我所爱的姑娘约会的地方。面前是什么?一池清水吗?也好也好,我要跳下去,清洗一下我自己,确切地说,我该跳下去清洗一下我的脑子!对,跳下去洗一洗自己!” 就在彤彤迈出一条腿,摇摇晃晃向湖面倒去的一霎那,一只有力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 一句声很大、却很遥远的喊叫传来:“你他么疯了吗?给我醒醒。” 可彤彤没有醒,依然烂醉如泥般摇摇欲坠,他能感到身体随着正在摇晃自己的那双有力的臂膀而晃动着。 直到一记有力的重拳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才突然清醒了过来。 站在面前的是邓然。 ------------ 55 “大莲妹妹没跳河,你这个六哥哥倒差点跳了河。” 邓然用手点指着彤彤,连损带挖苦带呵斥:“这是中湖,不是清水河。你不是常预言这首北京小曲几十年后会流行起来吗?你现在就想让它成为流行歌曲啊?真现身说法呀?” 搁在以前,彤彤早就反唇相讥了,但现在的他,完全没有这个心思。虽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但还是感觉头脑混乱,不想说话。 此时,哥俩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邓然说着说着,感觉有点别扭。这地方平常都是情侣们才坐着喃喃细语呢,俩大老爷们坐着低声细语确实不常见。于是他站了起来,给自个儿点了一支烟,又问彤彤要不要,彤彤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你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可能要出问题。”邓然说,“于是我就跟过来了。看你进规划设计院的时候,我没有跟进去,但见你出来的时候就变了一个人,跟喝多了似的,确切说,像是在梦游。我心说坏了,出问题了。她莎莎那儿出了问题,你这肯定就会有更大的问题。你们俩简直就是砸了骨头连着筋!看你这副德性,我就在你后边一直跟着,我还寻思你得去个酒吧什么的地方,没想到直接奔了中湖!还差点一猛子扎下去!你可真行!” “她结婚了,她……她居然结婚了。她辞职了,她居然辞职了。”彤彤口中反复念叨着,真的像个神经病一样。 “我的祖宗,你都念了一千八百遍了,听得我脑仁都疼了。”邓然皱起眉说道。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彤彤继续念叨。 邓然也迷惑不解,说着同样的话:“就是啊,这怎么可能呢?哎?彤彤,我问问你,那她单位领导还说什么了?你问没问,当莎莎说她是为了回家结婚而辞职时,她的精神面貌是什么状态?” 彤彤想了想,点了点头:“这倒是真问了,我想起来了,她领导说,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喜悦,甚至有点不太自然。不像是在说自己要结婚,倒像是在说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她领导说,当同事们走过来祝贺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多说,办完辞职手续,就直接走了。” “那你怎么不去她平常租住的地方问问呀?” “这个我肯定是问了,”彤彤说,“和她住在一起的女同事说,她那天办完辞职手续就直接回了租住地,收拾好东西就走了,什么也没剩下,毅然决然、再也不回来的样子。” “这倒奇怪了啊。”邓然掐灭了烟头说道,“咱们那边厢破大案要案,这边厢还遇到了如福尔摩斯和波罗一般的离奇情况!剧情还挺类似柯南道尔和阿加莎。” 彤彤却没心思再和邓然打趣,他此时心烦意乱,甚至心乱如麻。 他找邓然要了一支烟,点燃后一口一口猛吸。 一支烟没多会儿就抽到了头,彤彤将烟蒂使劲跺脚踩灭,随后突然站了起来,吓了邓然一大跳。 “我找她去。”彤彤说罢这四个字就迈开了大步。 “你去哪找她去呀?”邓然在身后喊道。 “去她家。”彤彤头也不回地说。 “哪个家呀?她城里的租住地人家不是说了吗,搬走了。”邓然继续喊着。 “去她家乡,她们村。”彤彤边大步走、边毅然地说。 邓然忙追了上去,拦住了彤彤:“你是不是疯了?先不说来回就得两整天,那地方你找得到吗?莎莎跟你说过具体的地址?” “我去她单位问。”彤彤说着,心里却想:自己怎么就没看过莎莎的身份证呢?当然,也看过,那是在你侬我侬的时候,他们互相拿出身份证看彼此的照片打趣、评论,可那个时候谁有心思看上边的户籍地址呢? “你不能去。”邓然站在彤彤面前满脸严肃,甚至展开了双臂,就像童年的游戏“老鹰捉小鸡”挡住老鹰的小朋友那个动作一样。可邓然也知道,现在他想挡住的是一只快疯了的猎鹰,这还真难办。 “你这个时候最好别拦我。”彤彤盯着邓然的双眼,冷冷地说道,“否则,虽然咱俩是兄弟,我可能也会对你不客气。” 邓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动手我可能也打不过你,我也知道,我可能拦不住你。但是我只想说一句话——后天就要出发了,南寨国抓捕葳蕤的行动马上就要展开了。先不说你现在这种状态还能不能参加行动,就算你真的去了莎莎家乡,假设你得到了一个特别糟糕的结果,你这个‘多情的人儿痴情的汉’到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子?那还真不好预测。”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彤彤突然爆发了,大声朝邓然吼叫着,“就这样参加行动?就这样不管不顾去工作?如果是你,你能干好工作吗?”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工作在先。”邓然冷静地说道,“你刚才的话恰恰给说反了——你放下工作而去管儿女情长,那才是真的不管不顾。” “可她,是我的……” 彤彤的话没有说完,邓然那就接口说:“你的什么?你的妻子吗?你们结婚了吗?你们成家了吗?假设你结了婚成了家,你的妻子突然这样的消失,那你倒是有权请假。当然啦,我现在没有女朋友,可能只是以一个局外的人的眼光看,也许说的不对,又也许说的比较残忍,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她只是你的女朋友。哪怕就算你们私下定了终身,她也还不是你的家人。你如果为了这个而耽误了工作、而耽误了正事,可能会影响你的一辈子,甚至于在后来的很多年你会后悔。” 彤彤听到这里无话可说了,他有心反驳自己的好兄弟,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他心里知道,心直口快的邓然其实说的也没错,甚至很对。 他知道自己毕竟是一个侦察员,让自己变成纯感性的人是要不得的。有些时候,自己必须高度的理性。而自己这个工作、这个职责往往就是会经常受到这一类的考验:在感性的情感与理性的现实面前,就看你怎么选择。如果选择错误,就会一错再错。 想到这里,彤彤的脑中突然冒出了轮回乐队的那首《许多天来我很难过》的一句歌词:“就算是我的错,我也愿意错了再错。” 但他知道,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以如此,但对于他来说,不可以。 彤彤点点头,长长地深呼吸了一口,说道:“我明白了,咱们走吧。” “去哪儿?”邓然还是不放心地问。 “回我家。”彤彤说,“当然,你也得回你的家。咱们各自收拾行囊,准备后天的出发。” 邓然点点头:“我先送你回家吧。咱们打个出租车,看你这状态,我有点不放心你走回去。” 彤彤未置可否,他现在全身瘫软,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没了,他知道自己可能没法走路回去。 出租车很快就将哥俩送到了彤彤所住的楼区。 一路上彤彤都靠在座椅上,双目紧闭,没有说话。邓然知道他状态糟糕,也自然是没有和彤彤搭话。他知道彤彤现在需要安静——他脑子太乱了。 可当车开到楼下的时候,彤彤却被邓然的一声惊呼震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问道:“怎么了?” 邓然指着车窗外,竟然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你看那是谁?” 其实还没有等邓然说完,彤彤就已经认出了站在他家楼门口的那个人。 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彤彤感到全身一阵颤栗。他瞬间拉开了车门,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奔向那个熟悉的身影。 站在楼门口的,是莎莎。 ------------ 56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啊公,细听我来言呐。此事哎,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个松老三。 “提起那松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生了个女儿婵娟呐。小妞儿哎,年长到一十六,取了个乳名,姑娘叫大莲呐。 “姑娘叫大莲,俊俏好容颜,此鲜花无人采,琵琶断弦无人弹呐,奴好比貂蝉思吕布,又好比阎婆惜坐楼想张三。 “太阳落下山,秋虫儿闹声喧,日思夜想的六哥哥来到我的门前呐,约下了今晚三更来相会呀,大莲我羞答答,低头无话言。 “一更鼓儿天,姑娘她泪涟涟,思想起二爹娘,爱抽鸦片烟呐,耽误了小奴我婚姻事啊,青春要是过去,无处找少年。 “五更天大明,爹娘他知道细情,无廉耻这个丫头哎, 败坏我门庭啊,今日里一定要将你打啊,皮鞭子沾凉水,定打不容情。 “大莲无话说,被逼就跳了河,惊动了六哥哥,来探清水河啊。情人呐,你死都是为了我啊,大莲妹妹慢点走,等着六哥哥。 “秋雨下连绵,霜降那清水河,好一对多情的人,双双就跳了河啊,痴情的女子,这多情的汉,编成了小曲儿哎,来探清水河……” 回程的一路之上,小肖反复唱着这首北京小曲《探清水河》。 走在一旁的警花小刘和教导员邓然都一脸吃惊地望着小肖。 “这孩子这是做下病了呀!”邓然苦笑着说。 “他有病没病我不知道,”小刘瞪大了眼睛看着小肖说,“我是纳闷这么长的词,他是怎么背下来的?” “而且还唱的真像那么回事儿。”邓然忍住了笑说道,“我觉得堪比刚才的相声演员们。” “那可差远了。”小肖这才止住了唱,笑着说,“看人家郭老师和爱徒张云雷,刚才唱得真好。” “所以你就走火入磨了。”小刘瞥了他一眼,揶揄地说道。 “我倒不是走火入魔,”小肖说,“是这首小曲儿我太喜欢了。本来这几年就挺流行,让德云社唱的挺火,而邓叔给咱们讲的故事里又总离不开这首小曲,这就让我觉得这首小曲更亲切了。” “亲切归亲切。”邓然轻叹道,“可它毕竟是个悲剧啊。” 此时,三人刚刚看完德云社的全国巡回演出,恰逢今晚是在邓然他们这个城市的体育馆举办,两个小家伙断然拒绝了邓然要为他们掏钱买门票,而是说:为了感谢教导员邓叔一直以来的关心爱护,他俩请邓叔看一场相声专场。 邓然没有拒绝,他这个当叔的自然笑纳了。终其原因,是因为现在的门票都得从网上买。先不说邓然不太会用那些购票软件,就算会用,他们三个人的票也早就在一周前让那两个小家伙给买了。用两个小家伙的话说:“您要是今天现买,黄花菜都凉了,一周前刚开票就被抢购一空了。” 再引用两个小家伙的话说:“您以为还是九十年代在场馆外熬夜排队买票那个场景啊?那是老黄历了!” 想到这里邓然不禁哑然失笑,但思绪立刻就又被两个小家伙拉回了他们眼中的主题:他们想听的故事。 “真没有想到,彤彤所长,还有莎莎,甚至您,您几位的预言还真的准了。”小刘叹道,“当年名不见经传的这首源自民国时期的小曲,竟然在您几位1996年预言的二十几年后真的流行开来了!” 小肖这时却一反常态的没有打哈哈,而是很正经地说了一句:“这也许是老天爷为了纪念那场爱情吧。” 邓然想了想,点了点头,轻轻说道:“也许吧,也许冥冥中真的有什么天意。” “邓叔,当不当的,我问一句,您别介意。”警花小刘轻声说道,“那么,彤彤所长和莎莎——我暂且叫她莎莎阿姨吧——他们这场爱情,真的如小曲里所唱的——最终是一场悲剧吗?” “我的天,”小肖插嘴,“要是那样可就太糟糕了。” 小刘瞪了他一眼,小肖也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吐了吐舌头。 邓然却没有在意,而是微笑着说:“你们觉得呢?” “不知道。”小刘摇着头说,“按照这首小曲在您的故事中出现的频率,事后可能是向悲剧发展。但是从彤彤所长现在的这个状态来看——我是说此时,2024年的彤彤所长的状态,又不太像。” “那我就得先卖个关子了。”邓然笑着说,“留点悬疑,好今后再给你们俩小家伙讲故事啊。说起来,你们两个小家伙今天倒将了我一军——买那么贵的门票,请我看德云社的专场,这分明就是裹携着我呀!让我继续把故事给你们讲完。” “对呀对呀,就是这个意思。”小肖说,“我们心中充满了憧憬。” 邓然挺喜欢小肖这个男孩,虽然这个小民警时常显得有点不稳重、甚至有点贫,但他似乎在小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和彤彤当年的影子,确切的说,是他邓然自己的影子。小肖身上那股子机灵古怪的劲儿,那种小活宝的劲儿,还真挺像当年的自己的。 小刘又白了小肖一眼:“就你话多。” “走吧,闺女,走吧,儿子。既然你们请我听了相声,我也得回馈回馈。都饿了吧?叔请你们吃火锅吧?”邓然笑着说。 “火锅好火锅好。”小肖一蹦老高,“这天儿已经凉成这样了,适合吃火锅。” “就知道吃。”小刘拍了小肖一下。 “我知道小美女你的心里想的是什么。”小肖说,“你等着往后听故事呢,对不对?你放心,咱们邓叔请咱俩吃饭的目的就是边吃边聊。对吧,邓叔?” “对是对,”邓然打趣道,“可今天还是你俩小家伙占了便宜了。你们请我听相声,我请你们吃饭,还得给你们讲故事。” 小刘噗嗤一下乐了,说:“这帐可还真算不清了。不过,邓叔您就看在刚才听完了相声,又听了小肖给您唱了一路小曲的这个份上,就当成扯平了吧。” 爷三个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刘毕竟是感性的女孩子,还是性子急等不了,依然边走边问:“那么,邓叔,您昨天给我们讲的——莎莎阿姨她突然的失踪,又突然的出现,后来怎么样了?” 邓然没有回答,而是望向远方,也轻轻哼唱了起来:“好一对多情的人啊,这痴情的女子,这多情的汉啊……” 这一次,没有人再发出笑声。 ------------ 57 四目凝视。 长时间的凝视。 他们不知凝视了多久。 突然的相拥。 长时间的相拥。 他们不知相拥了多久。 疯狂的接吻。 长时间的接吻。 他们不知吻了多久。 彤彤不记得邓然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记得是如何拉着莎莎来到他的家、走进他的房间。他隐约有印象:母亲似乎问了句什么,但他不记得。他此时只知道,两个人在他们一次又一次罗曼蒂克过的那个爱的小巢,正在紧紧相拥,正在彼此送上炙热的、狂热的吻。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莎莎突然一把推开了彤彤,转身欲走。 彤彤这才猛地惊醒,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一幕一幕。他一把拽住莎莎的手臂,低声吼道:“你不能走,你哪都不能去。你不把话说明白了,我绝不放你走。” 莎莎的泪水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用泪眼凝望着彤彤,低声说道:“彤彤,你让我走吧,我们,结束了。” “什么叫结束了?!”彤彤爆发出一声悲愤的吼叫,“你把事情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已经经历了一场噩梦,你还想让我这场噩梦再继续下去吗?” 莎莎的小手试图挣脱开彤彤的大手,但显然没有成功。她哽咽着说:“放我走吧,彤彤。我的时间不多,我是偷着来见你的,如果我再耽误下去,大浦就会发现的。” “谁?大什么……浦?什么发现?什么什么时间不多?”彤彤如同梦呓一样说着,感觉自己如坠云雾中,他刚刚清醒的头脑又开始发懵了。 但他马上镇定了下来,他松开了攥住莎莎的手,却快步走到门口,背靠着门,面对莎莎说道:“莎莎,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绝不放你走。” 莎莎的泪决堤了,她哭着说:“想必你已经从我单位听说了,是的,我辞职了,因为我结婚了。” 尽管彤彤在白天已经从莎莎同事的口中听到了这几个字,但当莎莎亲口说出那最后四个字,它们还是如炸雷般在彤彤头顶和脑中轰然劈砍而下。 “你说什么?”彤彤用颤抖的声音问,“你再说一遍……” 莎莎任眼泪在脸颊肆意流淌,没有去管,而是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结婚了。大浦,是我的丈夫。” 彤彤的脸变得煞白,面无血色。他的声音颤抖,表情却似乎被这天大的玩笑逗乐了,嘴角竟挂上一丝嘲弄的笑。 “那,你告诉我,我是谁?” 莎莎没有回答彤彤这句问话,她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我回去之后,我爸就断然地给我安排了这门婚事。大浦是我们同村的老乡,比我大几岁,我们是从小一起玩起来的玩伴,也是小学和中学的同校同学。后来我上了大学,大浦留在村里成了我父亲的左右手,帮助我爸一起开创特色种植事业,后来也进了村委会,一直是我爸的得力助手。” “我明白了……”彤彤闭上双眼,苦笑着说,“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对吧?” 莎莎却摇摇头:“不,他充其量只是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玩伴而已。他对我怎么看,我不知道。但我对他没有丝毫感觉,更谈不上喜欢和爱。” “但你嫁给了他……”彤彤一字一顿地说。 “那是我爸逼迫的!”莎莎终于哭嚎了出来,“我爸说,大浦就像他的干儿子……啊不……就像他的亲生儿子一样,对于他的事业忠心耿耿,而大浦又一只钟情于我……” “所以拿你当做礼物,所以拿你当做回馈,把亲闺女送给忠心不二的干儿子,就这样把你送出去了,对吧?”彤彤声音沙哑、干涩地问道,“就像那些小说里写的,对吧?就像那些电视剧里演的,对吧?就橡张恨水笔下的《啼笑姻缘》那样,对吧?所不同的是,你没有嫁给一个军阀。而你爸,却是不折不扣的家中的军阀!——多么熟悉的剧情啊!” “彤彤,不要再说了!”莎莎哭着喊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我已经不属于你了!我已经嫁做……” 彤彤也没有让莎莎的话说完,就接口说道:“你就没有提我吗?你不是说你这回回去,除了看你的父亲,同时还要跟他报喜讯吗?你不是还说,他一定会非常喜欢我的……” 莎莎摇着头说:“我回去后,一切都被打乱了,一切都超乎我的意料。我怎么可能没有提起你?我怎么可能没有说起你?” “那你爸什么反应?”彤彤问。 “勃然大怒,”莎莎说着,又擦了一把泪水,但大颗的泪珠却止不住的依然在流下来,“他几乎是发狂一般的暴怒。他说,咱们,门不当……” “户不对,是吗?”彤彤煞白的脸上又出现了那嘲讽般的笑,“哈哈,他觉得我不配你是吗?他觉得我配不上你、觉得我娶不起你,是吧?” “别再说了,彤彤,别再说了……”莎莎低下头,双手掩面而泣。 “我猜对了,是吧?”彤彤哼笑了一声,但这笑声中却带着哭腔,“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莎莎依然掩着面,低着头啜泣着说,“决不允许我嫁给……嫁给……嫁给一个……一个……做你们这种工作的。” “哈——哈!”彤彤抬起头,望向天花板,嘲弄般地笑了一声,“我真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们虽然不是什么恢弘的事业,但我们做的却是伟大的工作。我们保护着像你爸这样的人的安全,我们维护着像你爸这样的人的幸福,但是现在,他却要剥夺自己女儿的幸福,以及我的幸福!真是黑色幽默了,黑色幽默了。” 彤彤不断重复着最后这个词,又忽然望向莎莎,艰涩地问道:“你就没有反驳吗?你就没有反抗吗?你就没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张吗?你就是那样的懦弱吗?固然,用你自己的话说,你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女孩,但你别忘了,你是一个大学生,你现在是都市白领,你同时也是一个现代女性,你有你自己的主张,你更有你自己的选择和抉择!难道你就像那些电视剧里所演的那些旧时代的女性一样——就这么从了吗?就这样认命了吗?你难道甘心吗?” 莎莎哭喊着打断了彤彤连珠炮似的提问:“我怎么没有反抗?我又怎么没有争辩?可那没有用!没有用!你知道我爸是怎么威胁我的?他把我拽到村里的祠堂,让我当着列祖列宗跪下。还叫来了远近的族人和村民,当着所有人的面呵斥我,说我是大逆不道的不肖子孙。他说,如果还当他是爹,就听从他的命令嫁给大浦,并且勒令我辞掉现在的工作,回到村里成亲、定居。” “否则呢?”彤彤依然声音干涩地问道。 “否则……”莎莎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再也不是以往银铃般的声音,“否则就和我——断绝关系。” 最后四个字,莎莎是一字一顿的说的。 “怎么个断绝?”彤彤又感到了那种即将倒地的、全身瘫软的感觉,他知道有一种病灶叫“肌无力”,他感觉现在的自己不只是肌无力,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但他还是重复着问了一遍——“怎么个断绝?” 莎莎沉默了几秒,咬了咬嘴唇,闭上眼说道:“断绝父女关系,赶出家门,永远不再承认我这个女儿,开除族籍。” 彤彤点了点头,他感觉这几下点头都是那样的吃力。他感觉天地在旋转,他感觉乾坤已经倒置,他感觉他的世界已经轰然坍塌,或者,正在轰燃坍塌。 彤彤明白了一切。 他清楚:他不能再要求或者强求莎莎怎样,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一只小猫咪,一只可以被任意摆弄、被任意安排,却丝毫没有力气反击的小猫咪。在面对这样的一个人乃至整个族群势力之时,她没有任何力量去抗争。 彤彤瞬间理解了莎莎,那种刚才突然升起的丝丝恨意也慢慢消失,他知道他没有权利责怪莎莎什么。莎莎的选择或许没有对或错,因为莎莎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可选项。这跟她受过什么样的教育、所做什么样的工作没有丝毫关系。 因为彤彤想到了自己。 彤彤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也开始落泪的,他甚至没有察觉此时的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莎莎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彤彤。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彤彤流泪,这个她眼中的英雄哥哥,这个她眼中的猎鹰哥哥,这个她眼中无畏的男子汉——竟然哭泣了。 莎莎奔向前,双手抱住彤彤,扑到他的怀里,哭着说:“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我不要看到你哭!我的心已经碎了,你就不要让它再碎一回了!” 彤彤也几乎是立刻环抱住了莎莎那娇小的身体。 这对相爱的、或者说曾经相爱的、深爱的男女相拥而泣。 窗外一声闷雷,要下雨了。 深秋的雨。 无庸置疑,这将是一场冷雨,甚至是冰雨。 彤彤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起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苦涩地说:“想不到,我万万想不到,我亲手抓了那么多的为非作歹之人,那么多凶残的恶徒都败在我的手下,我却输给了你的爸爸,我却输给了一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人,甚至我输掉了我所爱的人,同时输掉了我的爱情。我忽然感到,我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莎莎猛然抬起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彤彤,说道:“不,你千万不能这么想!我无足轻重,你也还会有新的爱情和幸福在等着你。你千万不能质疑你的事业,更不能质疑你自己。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棒的、独一无二而且无可挑剔的。彤彤,你答应我,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迅速地把我遗忘。因为你的工作、你的事业里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和战斗在等着你——你一定要明白这一点。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 莎莎说了一遍又一遍这三个字。 彤彤再度抬起头,似乎想让泪水不再流下来,但是显然已经太晚了,他已经流过太多的泪。他咬咬牙,点了点头,说了四个字:“我答应你。” 而后,如同心照不宣一般,两个人再度紧紧相拥、四唇相碰。 他们吻得那样炙烈,却吻得那样绝望。 不知多少泪水流进了两人的口中,但他们浑然不觉,他们吞咽着那咸涩、甚至是苦涩的味道,就那样吻着,那样吻着…… ------------ 58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 “别留恋岁月中我无意的柔情万种,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为何你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往事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忘了我就没有痛,让往事留在风中……” 李宗盛和林忆莲如泣如诉的歌声在车内回荡。 坐在后排的小刘止不住地抽泣着。 司机座上的邓然忙拿出一袋纸巾,转身递给同样坐在后排的小肖,使了个眼色,小肖忙抽出几张纸巾,塞到了小刘的手中。 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听不得邓然讲述的这样的故事,又恰逢车内正在响着的音乐播到了这首歌曲,情绪加气氛的感染,让这个美丽的小警花不禁梨花带雨。 邓然与小肖两个老爷们的眼中也有些湿润。尤其是邓然这个讲述者,讲着讲着,竟把自己也投入了进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邓然望着挡风玻璃窗外的不远处的彤彤家的楼门轻叹道,这句话不知是在说故事里的彤彤,还是在说此时的他自己和小肖。 “女生也一样。”小刘一边用纸巾擦着眼泪,一边拉着哭腔说道,“邓叔您真坏。” 邓然扭过脸,苦笑道:“闺女,我怎么坏了?” “您就是坏。”小刘红着眼圈撅起了小嘴儿,“讲这么悲伤的故事给人听,人家能不哭吗?关键是我头一回当着旁边这个家伙哭,都让他看了笑话了。” “谁看笑话啊?”一旁的小肖皱起了眉,苦笑着说,“这还不是你闹着又要沉浸式听故事?所以让邓叔下了班带你到彤彤所长的老宅子楼下故地重游?而且人家邓叔所讲的故事还不是你天天缠着人家闹着要继续往下听?现在听到悲伤的地儿了,你听哭了,反倒赖人家邓叔?关键是你还捎上了我!我招你惹你了?” “去去!一边去。”小刘红着眼睛白了小肖一眼,说道,“其实我一直特别喜欢这首老歌,但是今天真的很讨厌它。” “为什么呀?”邓然问道。 “因为这歌词里唱的,不正是彤彤所长和莎莎吗?” 邓然想了想,长叹了一声,说:“是啊,这歌词唱的,就是他们呀。” “1993年,电影《霸王别姬》主题曲。”小肖有些“卖弄”地说道,“多么经典的电影,多么悲哀的情节,多么恰如其分的主题歌。” “少来!”小刘说,“好像你是个老影迷似的。这电影上映的时候,离你出生还有好几年呢。” 邓然这时插口道:“但是1996年的彤彤,他却宁可回到1993年,他却宁可想让时间倒流,然后再走回1995年的年底,重新上演一遍那一次浪漫的邂逅。或者说,他宁愿时间永远定格在1996年初秋的那一天——他送莎莎上火车前的那一刻。” “为什么呢?”小肖不解地问。 “说你傻你就流鼻涕。”小刘看着小肖揶揄道,“这都不明白?因为在邓叔刚刚讲述的那个飘着冷冷秋雨的夜,恰恰是彤彤所长人生中的一个分水岭。对吧?邓叔?” “是啊……”邓然叹道,“那一天,甜美、幸福、快乐等等这些词语,就离彤彤渐行渐远了。或者换句话说,就突然消失了。” “那后来怎么样了?”小刘坐直了身子,把脸探过去问,“后来呢?后来呢?您继续讲,您继续讲。” 邓然没有直面小刘的问题,而是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爱情这个东西很奇妙,或者说很奇怪。当你拥有它时,人是非理性的,甚至有时是不冷静的。但当你猝然失去它时,就会有两种情况发生,一种是一蹶不振、颓废到底。而另一种,就是化悲伤为力量,甚至可以……那句话该怎么说来着?化化化……什么来着?” 后排的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地说道:“化腐朽为神奇。” 邓然笑着点头:“对对,就是这句。” “那彤彤所长是哪一种?”小刘忙不迭地问道。 邓然仍然没有直接回答小刘的问话,而是给汽车打着了火,又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说道:“走吧,快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小刘一撅嘴,往椅背上一靠:“您又来了。又说到关键之处戛然而止,您真该去说评书。” “不懂了吧?”小肖笑着说,“看戏,看的是轴儿,听书,听的是扣儿!” “就你懂就你懂!”小刘伸手又要打小肖,小肖抬手挡住了小刘的小拳头。 而坐在前排司机座上的邓然,双眼仍然望着天空,没有理会后排两个小家伙的打闹。他再度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今天这场深秋的雨,和二十八年前此时的那场深秋的雨,竟如此相像。是啊,一场冷雨,一场冰雨,就要来了。” ------------ 59 “什么是爱?什么又是无奈?无言的相对,我似乎已明白。慢慢走向你的面前,握紧你的手,强掩住眼泪,对你说声珍重。 “以为我们的爱会流传在世间,以为我们的誓言会直到永远,以为远处的风会吹散我的痛,以为遥远的天边有渴望的温柔。只是这颗对你的心从此没有人能懂,带着我心痛的梦,漂流……” 不知是餐厅抑或音像店,某一家商铺传出了这首王杰的老歌。 彤彤踉跄地走在街上,这歌词如同有意嘲弄一样,一句一句扎入他的耳际、脑海、心底。 而扎入他身体和肌肤的,却不仅是这哀愁的歌声,更是从天而降的滂沱大雨。 冷雨,甚至对于彤彤来说是冰雨,1996年,深秋的大雨。 他似乎脑中一片空白,但又似乎什么都异常清醒。不知是不是雨幕的原因,他看不清眼前的路,但他无所谓,走下去就好了。 此时他的眼前全是莎莎。不是一年前的她,不是半年前的她,不是昨天的她,而是刚刚的她——那远去的倩影、那挂着泪珠的、最后的一瞥。 他只记得莎莎挣脱开自己的臂膀,好像说了句“我必须走了。我是借着跟大浦来这里办事、他去会这里的朋友的这个空档来找你的。我如果再不去跟他会合,会出事的……”诸如此类的话。 彤彤不想回忆的太清楚,他知道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在扎着他的心。每一个字,都如同崔健的歌词——像是一把刀子。 他还知道、并且几乎要崩溃地肯定:刚才莎莎挣脱出自己环抱她的臂弯,那也许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拥抱了。 他还隐约记得:他追了出来,追下了楼,眼见莎莎跑进雨雾中、跑到楼区口叫来了一辆出租车,只回头最后凝望了他一眼,就钻进车里,而后,车子飞快地开走了。 他记得那一刻,他和莎莎脸上全是水,却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于是彤彤沿着出租车开走的方向跟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永远跟不上了。不是车子走远了,而是他的爱情,随着飞溅起水花的车轮,一去不复返。 彤彤踉跄着走着,浑身早已湿透,浑身早已冰凉…… 两年后的1998年,当任贤齐的那首《伤心太平洋》横空出世、流行开来之时,彤彤曾经觉得:这首歌不正是唱的1996年下着冰雨的那一天的自己么? 雨,冰雨,1996深秋的冰雨。 彤彤像个梦游者一样,趟着水、淋着雨,就这样漫无目地的走着、漫无目地,却不是漫不经心。他倒真希望自己此时的状态是漫不经心,但他此时的心,正向太平洋最底端下沉,下沉…… “别唱了——!” 彤彤朝旁边的店铺嘶吼,或者说是一种哀嚎。 没有人听到他的嘶吼,滂沱的冷雨让街上已经几乎没有了行人。 偶尔路过几个打伞的行人,也都绕得远远的,躲开这个他们眼中的“疯子”。 “别唱了!别再唱了!”彤彤几乎是哭嚎着说。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用词不当——其实没有人在唱,只有音响在放。但此时他觉得:那放出的不是音乐,而是向他飞来的子弹。 那是他怕子弹吗?他知道自己不怕子弹。进入专案组之后,经历了那么多场的枪林弹雨,他都没有怕过。但是他明白,在爱情这场本不是战斗的角逐之中,他——彤彤,败下了阵。 他的头脑混乱而晕眩,他的全身瘫软而无力。他感觉自己就快要倒下了,就在这一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架住了他的双臂。 但马上,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又感觉自己是被什么猛撞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是被车撞了,但还没来得及有任何下意识的反应,自己又被一双有力的手按到了路边的墙上。 他的后背猛地撞到了坚硬的砖面。他没有感到疼痛,但却猛然清醒了过来。 面前那双眼睛正怒目而视着自己。对方的双手紧紧按住他的双肩,把他牢牢地摁在墙上。 按住他的人,是邓然。 “你他么给我醒醒!”邓然嘶吼道,“你再不醒过来,我就揍你了!” 他认出了对方。 他无话可说,只能凝视着对方的脸。 四目就这样凝视着,邓然的双眼喷着火,彤彤的双眼下着雨。 “你他么还是个爷们儿吗?”邓然继续吼道,“是爷们就给我站直了身子!是爷们就不要这样儿女情长!是爷们就给我打起精神!” 彤彤依然没有说话,但停止了流泪。尽管脸上仍旧全是水,但表情已然有些恢复了常态,他点点头。 “行,承认是爷们哈?”邓然松开了按住他双肩的双手,“是爷们就跟我走。” 彤彤猛地一惊,随口问道:“走?去哪里?” “再跟我装傻,我就给你一拳。”邓然再次嘶吼,“你忘了你是干什么的了吗?你忘了你身上穿的那身衣服了吗?你这个德行你对得起它吗?你要是现在就去辞职,那我不管你,你爱干嘛去干嘛去!你跳清水河去我也不管。但你要是真这么选择了,咱们哥们也就一刀两断了。” “哥们……哥们……”彤彤嘴里嗫嚅着这个词。 “能振作吗?我问你最后一遍。”邓然盯着彤彤的双眼问道。 彤彤此时才感到这冷雨的刺激,才感到这冷雨能让人昏厥,但也能让人清醒。透过衣服钻进肌肤的冷水,终于让他清醒了。 他知道这时必须对自己残忍了。 再刻骨的心痛,摆在即将到来的战斗面前,他彤彤也必须责无旁贷要选择后者。 “能。”他毅然地说道。 “那就好!现在跟我走。”邓然话没说完就不由分说地拽起了彤彤的胳膊,毅然决然地迈大步向远处走去。 不远处店铺的音响,此时正在放唐朝乐队的摇滚歌曲。 “风,吹不散长恨;花,染不透乡愁;雪,映不出山河;月,圆不了古梦……” 然而雨呢? 这冷雨,带走了彤彤的风、花、雪、月。 ------------ 60 “现在大家再次检查装备、检查武器。” 一身野战装束的王鑫从左至右扫了一遍他的队员,同时下达着命令。 包括老周、彤彤、邓然,以及专案组几位身经百战的精干队员在内的、即将奔赴南寨国抓捕葳蕤的特别行动小组组员们二话不说,立刻开始检查装备。 防弹衣、电台、手电、甚至贴身肉搏的武器刀具等等等等,队员们依次检查着。随后是枪械,先是检查弹匣,确认满弹后,大家又纷纷拉动着上膛的枪栓,检查是否顺滑而无卡壳。 “这次咱们随身带过去的只是手枪。”王鑫依然环顾大家,背着手,声如斩铁,“长武器,例如微冲,那边当地的警方会给我们提供。我们到达南寨国后,再与杜锋斌他们的港警会合。听说他们也派了最精锐的人员,当然,他们那边自然是老杜带队。” 彤彤站在队伍中,像别的战友一样,一边听着王鑫说话一边低头检查枪械,“咔啦咔啦”地拉动着枪栓,确认滑轨正常。 他却忽然感到有个目光正盯着自己,不,不是一双目光,而是两双目光。 彤彤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他知道,盯着他的,一个是特别行动队的队长王鑫,另一个,是在他左侧的,被任命为副队长的自己的老上级——所长老周。 他明白这老哥俩对他依然不放心,他同时也深深的理解。 毕竟一天前的自己,那个德性、那个状态,已经在局里传遍了。 搁别人可能会无地自容,但彤彤没有。他知道自己将以实际行动为自己正名。 他的回忆又回到一天前…… 市局专案组的办公室。 与邓然的动作一样,王鑫也用双手将彤彤按在了墙上,甚至捏住他的双肩摇晃着。 王鑫不但没有邓然那么客气,反而一反常态,再也见不到他平常乐呵呵的笑脸,那一张帅气的“万人迷”的脸孔,此时也变得扭曲了。 王鑫满脸愤怒摇晃着彤彤,怒吼道:“你告诉我!你还是个侦察员吗?你还是不是?你要敢说不是,你现在就给我滚!脱了你的警装,滚回到你的风花雪月里去!你告诉我,你还是不是民警,是不是?” 只是相隔了半个小时,冷雨地里那一幕又在王鑫身上重复了。 但是彤彤理解,理解邓然、更理解王鑫。这么个即将出发、迎接大战的关键时刻,最怕的就是有人掉链子,而自己就是那个“疑似掉链子”的人,他王鑫队长能不急吗? “我告诉你,”王鑫继续嘶吼着,“我是看得起你小子、觉得你是个难得的警界的人才,才把你拉进来的,但你要给我掉链子、你要是给我不像个爷们,我也能一脚把你踢回去,到时候,恐怕老周也看不起你。” 王鑫说罢扭头看了看一旁的老周。 老周也紧皱眉头,表情复杂地盯着彤彤,却没有说话。 彤彤知道,这时的老周,对他是失望的,他在丢老周的脸。 彤彤的身体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强大的力气。后来的若干年,他才明白——人,如果想焕然一新,有时是需要一些刺激的。 彤彤的脸孔突然变得果敢而坚毅,眼睛也突然放亮,他站直了身体,高声喊道:“我是!” 看到这突然的变化,王鑫不再说话,而是松开了双手,点了点头。但随机又抬起一只手,点指着彤彤的鼻尖儿说道:“送你四个字,小子——以观后效。” “是!”彤彤斩钉截铁地说道。 一旁的老周这时走过来,拍了拍王鑫的肩膀,轻轻歪头,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老哥俩走出了办公室。 站在一旁的邓然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彤彤的肩膀,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彤彤明白,邓然与自己正在心照不宣的默默交流。 那几下点头,意味着他彤彤参加行动是没有问题了。老周把王鑫拉出去说话,必然、也只能是替他说好话,绝不会扯后腿。 彤彤心里知道:平常看似乐呵呵的、吹拉弹唱甚至玩摇滚的老周,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器重自己的程度比王鑫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是自己和邓然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 在南部边境与南寨国交界的边防线旁的哨所里,彤彤没有抬头,他不是不敢直视那老哥俩的目光,而是不想。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鼓劲儿:要用行动证明自己——拿得起放得下。 别人的枪械早已检查完毕,放入枪套,可彤彤还在一下一下拉动着手枪的上膛枪栓。 “喀拉喀拉……” 一下一下。 “喀拉喀拉……” 一下又一下。 那是金属的声音。 他又想起了临行前老周单独对自己说的话。 “咱们爷俩旁的不说了。昨天你在我眼中就像个海绵,但从现在此时开始,你就要变成金属了。这场金属对硬核的战斗就要打响了。要想让金属打败硬核,你就得让自己成为一个金属硬核。” “金属硬核。”彤彤念叨着,“对,今天起,我就是那个金属制成的硬核。” ------------ 61 子弹横飞,枪林弹雨。 正面交锋来得迅猛而突然,甚至猝不及防。 尽管王鑫的队伍和杜锋斌的队伍都有战斗经验,但最多只是在都市中同犯罪分子的枪战,地形熟悉,人员与设备也齐全,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齐心协力自然得心应手,但此时面对对方如此精锐的装备、如此重型的火力,各自躲避在掩体后面的警员们还是暗自咋舌:这样的战斗可能除了野战军,普通的警员一生中都很难遇到。 …… 一天前。 进入了南寨国的王鑫的队伍与杜锋斌带队的港警队伍在南寨首府聚齐了。 杜锋斌带来的自然是他们那里飞虎队的精锐成员。 王鑫老周他们虽然知道杜锋斌的队员个个以一当十,但也为自己的手下们所自豪。他们虽然不是来自特警部队,却也是个个骁勇善战,包括最年轻的彤彤与邓然,也在一次一次的实战中磨练了出来。 可王鑫老周他们还是有隐忧:毕竟这是南寨国,已经属于东南亚地带,葳蕤的老窝又是在高山密林之中,而且多是那种原始森林,这其实无论对于他们的队伍抑或港警的队伍都是一种考验——严峻的考验。 汇合后没有时间过多寒暄,就在当地的警厅总部开启了碰头会,制定最详细的抓捕方案。由于事先杜锋斌协调了港岛有关部门,港岛方面又与南寨国达成了共识,因此两国之间的协商合作并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南寨那边的警方也非常配合。尽管他们那里治安混乱、鱼龙混杂,且是东南亚金三角的腹地交会处,但南寨国的警方还是尽最大的力量提供了帮助。 其实,按他们所提供的人力来说,几乎是帮不上什么忙的。相对于南寨国那种依然山头林立、各立为王、且都是武装割据的混乱小国,这个国家的警力其实有点儿形同虚设。 毒枭们以及军火贩子们以地势为优势,各自占据着自己的地盘或山头。或在密林之中,或在山谷之间。 据南寨国提供的可靠消息和地点,葳蕤的藏身老巢、也就是他那又贩毒、又贩卖军火的团伙的老巢,正是在一片山地密林之中。 好消息是:葳蕤的老窝已经精准定位。但令队员们头疼的是——这样的地形,这场仗该怎么打?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城市道路,更没有警车或装甲车做为掩体,那样的钢铁家伙事儿,莫说南寨国没有,即便有,面对高山密林也是肯定开不进去的。 只能徒步。 这并不是问题,但徒步中的战斗一旦打响,怎么部署?这是个问题。 南寨国的警官刚介绍完葳蕤老窝的地形,王鑫这边专案组的所有成员就几乎同时齐刷刷地看向了老周——彤彤与邓然所在派出所的老所长。 说是“老所长”,实际上1996年的老周也就四十出头,正属于精明强干、最有勇有谋的黄金时期。关键是,他是这里唯一的真的当过野战军的人,而且有过实战经验。 但南寨国警方与杜锋斌和他的队伍都不了解情况,更不认识老周,不明白为什么大陆那边的侦查员全都齐刷刷看向了那个微胖的中年人。 此时的老周再也不是那个喜欢文艺、成天吹拉弹唱的、安逸的派出所所长,也没有了以往总是乐呵呵的表情。他没有说话,严肃地点点头,便低头研究起了摊在桌面上的山区密林的地形图。 看了几分钟后,老周点了点头,抬手招呼大家往一起凑,尔后拿起笔,在地图上这里点一点那里画一画,开始部署战斗计划:如何行进、如何隐蔽、如何包围、如何突围。 尽管杜锋斌用广东话在给手下翻译着,但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是露出了敬佩的目光。他看看老周,又扭头看看王鑫,王鑫的表情有点得意:在这个著名的西九龙重案组督察面前,他带来的人能有如此的才干,让王鑫感觉倍儿有面子。 他也向杜锋斌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下意识地摆弄起他的秀发,却“当啷”的一声——手打在了钢盔上,这才想到在这种地方顾不得形象了,自己的一头笔挺的头发想必早就让钢盔给压平了,想到这里王鑫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半小时后。 作为副领队、以及副队长的老周望向自己的队员,刚毅地问了一句:“都听明白了吗?” 全体队员立刻斩钉截铁地齐声回答:“明白!” 而杜锋斌也向港警这边宣布:一切指挥都听老周的。港警队员们也都纷纷表示同意。 没有过多时间耽误,稍稍休整之后,再度检查了装备,这支由三方组成的几十人的战斗队,驱车开始向城市之外的深山密林出发。 南寨国城市不多,山区密林却占了国土面积的大多数。 一路之上,望着车窗外越来越多的山地和密林,邓然小声对彤彤说:“也无怪乎这个国家这么乱,这里到处都是水泊梁山啊。” 彤彤苦笑道:“要都是《水浒》那样的梁山倒也好办了。毕竟水泊梁山都是侠肝义胆的英雄。但这里的各自为王的山头、包括咱们要抓捕的葳蕤,那可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啊。你可留神,他们比小脚仙、还有阿黄等等等等可难对付多了。” 没过多一会儿,车子就开不动了,众人只能徒步前行。走着走着,就进入了原始森林。 距离葳蕤割据的地盘还得有几十公里,这段路听着不远,如果是城市道路,对于这些平常锻炼不止的队员们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然而,他们进入的却是抬头都难见阳光的森林地带,且脚下或道路泥泞、或荆棘密布,一路之上可谓走得磕磕绊绊。 彤彤和小邓终于理解了什么叫披荆斩棘。他们随着当地的警员一样,用随身的小型刀斧不断劈砍着阻挡前进的枝桠,还要留意着脚下,不被横七竖八的根茎所绊倒。 蚊虫自然不必多说了,简直就像灾难一样。这对于无论王鑫他们的队伍还是港警的队伍来说都是从没见过的。尽管大家穿着遮盖住全身的战斗服,但露出的脸部和手部还是被各种蚊虫叮咬到瘙痒难当。 “这里不会有什么野兽出没吧?”邓然忽然小声问彤彤。 彤彤没有回答,但邓然这句话却被老周听见了。 老周示意大家停下,然后用步话机向带着收音耳麦的全体队员说:“一旦遇到了紧急情况、也就是非人类的野兽甚至猛兽,尽量不要开枪,大家一起用冷武器来对付。但是这种概率比较少,这种南国的密林里,大型野兽不多,但难免遇到蛇蜥类爬行动物、也就是常说的冷血动物,当遇到时不要慌神,迅速呼叫战友。” 彤彤暗想:“冷血动物,是啊,他们要面对的歹人正是一群冷血动物。而当热血遇到冷血,就只能狭路相逢勇者胜了。” 而对于自己与莎莎的爱情,莎莎的那个父亲和族人们,不正是冷血地将他们拆散吗? 发现自己的脑子又走了神、发现自己又开始想莎莎,彤彤忙晃了晃脑袋,强制地让自己不去想,强制让自己把所有的精神头都放在眼前的战斗中。此时,需要聚精会神。 休整一阵,前行一站,休整一阵,前行一站,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队员们知道:离葳蕤的老巢越来越近了。 不用现场再次部署,根据出发前的战斗布置,队员们知道,此时,第一不能开口说话,如果联系,也只能万不得已时用耳麦轻声联系;第二,就是没有遇到正面战斗的时候不可以开枪,因为这里可能马上就会有葳蕤的岗哨。 但意想不到的变故,就那么突然发生了。 一只不知是山猫还是什么的小型动物突然从杜锋斌和他的手下面前穿过,一位港警显然是定力不够,或者精神过于紧张,果然慌了神,端起手中的微冲就是一梭子。 事后,大家还是原谅了这位警员,虽然他的冒失打乱了一切,但大家也都知道,那个时候每个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过度紧张中确实容易出现这样的控制不住自己的事情。 “哒哒哒……” 港警队员的几声枪响之后,四周一片寂静。因为三方的队员都被惊呆了,所有眼睛都望向了那个开枪的队员,全体人员竟一时不知所措。 杜锋斌对那位队员怒目而视,而这边的总指挥老周一直没有知道谁开的枪,刚要在耳麦中怒斥…… 几乎与此同时,连珠炮似的枪声响了起来。 子弹呈扇面状、雨点般地飞来。 很显然,刚刚那几声枪响惊动了葳蕤那边的歹徒们;更显然,这里已经走进了他们的地盘儿,他们开火了。 枪林弹雨,子弹横飞。 一切都在瞬间被打乱。 战斗就在这样完全不可预知的情况下打响了。 ------------ 62 虽然事前已经有了精密的部署、虽然这原始密林可以隐蔽的地方不少、虽然行动队队员们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猝不及防的弹雨还是瞬间就让几位队员中枪倒地。 耳麦中传来了老周的嘶吼:“各找掩体,保护伤员,择机还击!” 彤彤和邓然猛地翻滚到离自己最近的树后,将树干作为掩体。这种地方如果有什么好的方面,那就是密林中的树全是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参天大树,可以作为最好的掩体。 彤彤和邓然一左一右,背靠着树,手端微冲,枪口朝上。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也是难掩满脸的惊愕,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战斗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枪声像挂鞭一样连续炸响,早已分不清哪些是敌方的,哪些是我方的。 彤彤向左右望了望,见身边没有伤员,放了心,邓然也是同样的动作。 “择机就开枪!”彤彤向邓然吼叫道,尽管如此,在轰鸣的枪声之中,邓然还是听不清。彤彤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回邓然从彤彤的口型中会意了,他做了个明白的手势。 在对方的枪声稍微变缓的空当,彤彤邓然同时心照不宣地转过身体,将枪口对准了敌人枪声响起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子弹像连珠炮似的发射,微冲的后坐力震得哥俩肩膀发麻,但他们顾不得这些,只是朝敌人枪响的方向扫射着。 然而这只是几秒钟的时间,而后哥俩又同时心照不宣地停止放枪,立刻又翻身回来,背靠大树作为掩体。虽然这是事先的战斗部署,但是早在警校的时候,这样的基础作战训练也是有过的,但那却只是训练,此时,是真正的战斗! 哥俩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像是在说:“行,你小子还没忘当初教的这些作战技能。” 开枪,隐蔽,开枪,隐蔽…… 这样的动作哥俩重复了好几轮。尽管他们知道也许没有能打中谁,但这是遭遇战必须有的技能——是为了钳制住对方的火力。 而随着两旁的传来的枪声,哥俩也知道、并通过这个节奏就能听得出来:周围的战友们也在像他们一样的、以同样的战术动作战斗着。 然而这毕竟不是办法,彤彤心里知道:这样耗久了的话,己方会过度损耗弹药的,必须要有解决办法才行。 彤彤脑子中迅速地回忆着警校时实战训练课老师所讲的东西。但他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冷静下来去想当初的课程。 他又迅速地回想老周的部署,老周似乎说过在这种情况下需要怎么突围出去,但具体的内容他同样想不起来了。枪林弹雨之中,人是没有冷静思考的时间的。 但突然,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的脑子却拐到了刚才战斗队所乘坐的车上…… 他隐约记得,好像跟邓然聊过什么水泼梁山、也聊过什么侠肝义胆、还聊过什么……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好像还和邓然聊到什么“这里的人可不是侠肝义胆的英雄,这里所要面对的都是冷血动物”之类的话。 冷血动物。 冷血动物…… 冷血动物! 不知为何,这个词在彤彤的脑中反复出现。 哦!他想起来了!这个词让他想起了他和莎莎那场刚刚痛苦分离的爱情。 他想到了莎莎那个残忍的父亲。而彤彤,正是把“冷血动物”这个词,安到了那个冷血的父亲身上。 彤彤知道自己走神了,又一次走神了,在最不该走神的时候——他走神了。 耳畔是噼啪作响的枪声、两旁是嗖嗖横飞的子弹,但身处这样的境地之中,彤彤却想到了莎莎,想到了他们的分离,想到了莎莎的父亲。 “你不配做一个父亲——!” 彤彤突然吼了出来。 “啊?你说什么?”旁边树后的邓然没有听清,以为彤彤在跟他布置什么战术,他大声问,“我听不清,你再说一遍!” 此时的彤彤也听不到邓然在说什么,即便听得到邓然的问话,想必也不会进入他的大脑。 彤彤此时已怒火中烧。 “你,这,个,冷血动物——!” 彤彤又发出了怒吼。 这一回邓然听清了。 但他没有明白彤彤话里的意思,他以为彤彤是在说对面穷凶极恶的悍匪。 “我!倒要看看!”彤彤继续嘶吼着,“是我的一腔热血厉害,还是你这个冷血动物厉害——!” 邓然听罢皱了皱眉,喊道:“这个时候您老先生就别作诗了!怎么的?还想摆个造型亮个相?赶紧用耳麦问问老周……”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彤彤猛地一个腾跃,站起了身。 邓然吓了一跳,刚要问“你想干嘛?”,话还没出口,就见彤彤已经离开了以大树作为的掩体、暴露在敌方的射程之内。 “你他么疯了!”邓然嘶吼道,“快他么给我……” 那最后想说的“趴下”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彤彤就端枪冲了出去,并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啊——!” 只见彤彤枪口喷射着怒火、眼中也喷射着怒火,一边扫射,一边向敌方的阵地冲去。 邓然脑中“嗡”地一响,当时就呆了。此时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彤彤精神受了刺激、受了这枪林弹雨的刺激,他崩溃了,他疯了! 但面对一边开枪一边冲锋的彤彤,有那么一霎那,邓然也走神了,这走神可能只有几秒,但事后邓然觉得那几秒的走神,竟然像慢镜头一样在他脑中定格,而且这个形象在今后几十年中,一直不断反复出现、挥之不去。 那是一个电影的慢镜头、那是一个电影中的形象。 当时战斗中的邓然没有想起那个形象的具体名字,抑或是出现在哪部电影。 但后来邓然对上号了。 彤彤当时那厮吼的样子、那满脸怒火的样子、那开枪冲锋的样子,不正是他们少年时代最爱看的那部电影的里边那个形象吗? 《第一滴血》。 演员西尔维斯——也叫:史泰龙。 ------------ 63 “兰博!” 邓然随口说出了这个名字。 随即,他又回头看了看一脸不解的小刘和小肖,问道:“知道吗?” 小肖摇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兰博基尼。” 小刘皱眉,朝小肖又露出那副小小的鄙夷神情:“什么乱七八糟的?汽车都来了?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吗?老音乐、老电影、老小说,这儿怎么卡壳了?” “你你你你知道你知道?”小肖不服地说。 “邓叔,其实我也不知道。”小刘调皮地向邓然吐了吐舌头。 “这倒不打紧。”邓然微笑着说,“记忆或者知识,可以有暂时的卡壳,毕竟人们都是‘记问之学’。但是你们要知道,在战场上,战士的枪一旦卡格,那就面临着灭顶灾难。” 小刘和小肖一脸惊愕,同时问:“当年,彤彤所长的枪卡壳了?” 邓然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指了指面前的枪械展示柜。 这一回的“现身说法故事会”或者说“传帮带沉浸式体验”,改在了市局的射击打靶练习中心。 而在外间的大堂里,防爆玻璃展示柜中陈列着六七十年代一直到此时——2024年为止,一代又一代的轻重型枪械类武器。 邓然指着其中的一种微冲锋,介绍道:“啊,看看,波兰产9毫米微冲。这就是当年,我们在南寨国使用的武器,由南寨国官方提供。你们要知道,整个的东南亚国家的警方甚至当地的悍匪,都爱用这种轻便的、却是重型的武器。” “哦。”两个小家伙又异口同声起来。 邓教导员带他们参观枪械展览,本就让两个小家伙大开眼界,关键是了解警械知识的同时还在听故事,一举两得。 小刘和小肖觉得有这么个所里的上级领导真的太幸福了。他们知道教导员喜欢他们俩,而他们俩也特别喜欢他们的邓叔,用小肖打趣的话说:就差叫爹了。 来所里这么长时间了,其实两个小家伙也特别的喜欢彤彤所长。 彤彤所长对待他们也如邓教导员一样的亲切,在工作中对他们也格外的爱护和照顾,甚至在平常的工作中有什么疏漏、或者经验不足的地方,这两个“叔叔”都对他们耐心有加、指导他们经验而从不加以批评。就算是所谓的“批评”,也是和蔼可亲的。 俩小家伙在心里暗暗使劲:觉得自己一定要扎根在所里,为老百姓服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对得起这俩“亲叔叔”。 但这俩“叔叔”还是不同,还是有区别。 邓教导员,更像家人一些。 而对于两个小家伙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崇拜的彤彤所长,却显得有一些神秘色彩。 一来,是彤彤所长本就是邓教导员故事里的主角;二来,彤彤所长与他们的平常的交流,也只限于工作和关心他们的生活,虽然笑容可掬、虽然爱他俩如亲生孩子,但关于他自己、关于工作以外的事儿那是一律不聊不提。当然,俩小家伙也更不敢问了。 也不必问!——俩小家伙心里暗暗自鸣得意——您的故事,都在邓叔的嘴里呢! 其实他俩也知道:彤彤所长什么都明白。只是,一来,纵容他们俩;二来,纵容邓叔叔。用邓然自己的话:“彤彤所长惯坏了我这一个老家伙,还惯坏了你们两个小家伙。”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爷四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很默契的缘分。 邓然继续讲述着枪的使用方法以及特点,但是突然,他苦笑了起来。 他说道:“令人尴尬的是,我们去南寨国用的这种微冲,却也是当年悍匪——小脚仙张旭和阿黄他们抢劫运钞车时用的同款。” 俩小家伙也会心地笑了起来。 小刘说:“这个倒可以理解。您刚才不是说吗?那会儿的东南亚国家,这种枪很普遍。” 小肖却突然问道:“邓叔,这么说,葳蕤和他的匪帮用的也是这种微冲了?” 邓然望向小肖说道:“问的好,孩子。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真不是!你要知道,葳蕤和其他的匪帮不一样,葳蕤的这个帮派、这伙人,除了卖白货,他们更大的买卖,可是贩卖军火!你想啊,他葳蕤本身就是贩卖军火的,他的装备能不先进吗?” “哇噻。”小肖感叹道,“那可真赶上您所说的什么史泰龙的电影、什么《第一滴血》里头的场面了吧?” “差不多。”邓然点点头,“你肯定看过一些越战那类的电影。我举个例子吧,《阿甘正传》都看过吧?汤姆汉克斯演的。” 小刘忙说:“看过看过,这必须看过。我可喜欢这部电影了,特别感人。” 这回轮到小肖挖苦小刘了:“人家邓叔谁跟你谈浪漫的情节呢?人家要说的是里边的那个越战的镜头!那枪林弹雨你见过么?” 这回小刘没顶嘴,点了点头,望向了邓然。 “对,就是那个场面,”邓然说,“现在这么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俩小家伙异口同声:“太刺激了!” 邓然苦笑道:“刺激?你们要真是身临其境的在那种战场,你们就顾不得感受刺激不刺激了。” 小肖又问:“那电影里边可还有那叫什么……凝固……***呢!当然了,葳蕤他们不一定用这个。可是有没有什么手榴、手雷之类的?” “还真的有。”邓然说,“就在你们的这个大英雄彤彤所长往前冲的时候,第一颗扔过来的手雷也炸响了。” “太可怕了!”小刘不禁打了个寒颤,“那彤彤所长呢?” 小肖一皱眉:“你那嘴里能不能说点吉利话?彤彤所长不可能有事儿啊!否则的话,现在咱们所里头办公室里坐的是谁啊?” 邓然噗地一声乐了,说道:“这倒是真的。我可以让你们安个心,彤彤所长,在这场战斗中,全须全尾儿的。” “对了,教导员,”小肖用手指头弹了弹自己脑门儿,似乎想起了什么,“您刚才说道,战场上,枪是最不能卡壳的。听您这话,可是话里有话呀。难道彤彤所长冲出去之后,他的枪卡壳了?” 邓然又苦笑起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卡壳的,不是彤彤,反而是我。” 俩小家伙想忍住笑,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邓然也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要我说,没有什么丢脸的。卡壳的是枪,又不是我。” 俩小家伙笑了会儿,终于止住了。小刘感慨道:“您老哥俩——哦,那会儿还是小哥俩——也真够神奇的,一个玩命往前冲,一个卡壳了,可是你们哥俩居然一点儿都没受伤?在这样枪林弹雨的战斗中?” 邓然望向了天花板,因为他不想让两个小家伙看到自己脸上更加尴尬的表情。 俩小民警不解,同时问道:“邓叔您这是怎么了?” 平常口才很好的邓然,突然有点儿结巴,他小声嘀咕道:“也,也,不是,没人,受受,受伤。” 小肖点点头:“这倒听您说了。不是战斗刚开始,突如其来的敌方的子弹,还是打伤了几个战友吗?您不是也说过,一开始受伤的,都是杜锋斌那边的港警和几个南寨国的警员么。我是说,您和彤彤所长一点没有受伤,这真是如有天助。” “有受伤。”邓然望向两个小家伙,“那流行歌曲叫什么名来着?头些年那个?” 小肖忙哼唱了起来:“很受伤,很受伤,很受伤……” 小刘一皱眉:“你这咋还唱上任贤齐了?好像这歌也挺老的了,你倒什么都知道。” 邓然没有理会两个小家伙的打趣,而是望向了展示柜,自言自语说道:“那个‘很受伤’的人,其实是我。” ------------ 64 喊出“你疯了?赶紧给我趴下!”这句话的可不只是邓然。 包括在掩体后的王鑫、老周以及其他看到像疯子一样冲出去的彤彤的战友们都同时喊出了这句。 但彤彤此时真的疯了,或者说,他知道自己没疯,但是他宁愿自己此时是疯了。 他的枪口喷出的火力对准的是凶残的匪帮,但是他的脑中想的却是那撕毁他爱情的“恶棍”、以及让他的爱情世界昏天黑地的所有因素。 他知道他可能……不是可能,是肯定的知道,他无法再挽救他的爱情,但是消灭眼前的这些敌人,就可以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让更多的人拥有幸福和爱情。 是在宣泄也好、是在所谓的“复仇”也罢,彤彤都顾不得了,而刚才的那些想法也都是在几微秒之间。此时的他,真的就如《第一滴血》里边的兰博一样,扫射着往前冲,冲向敌人的哨卡,冲向敌人的阵地。 所不同的是,电影中的兰博是上身赤膊,彤彤还没疯狂到那种程度,他穿着防弹衣。 但是掩体中的战友们都知道:这种防弹衣对于一般的手枪子弹还可以挡一挡,但对于葳蕤匪帮的重型武器,基本上不起作用。 王鑫和老周真想冲出去一把将他拉过来,或者立刻将他扑倒在地,但周围的火力太猛了,真的冲不出去。老周只能嘶吼着喊道:“全体火力掩护!” 后边发生的一幕,让邓然在后来很多年总是反复的与两部电影里的情景相比较,一个就是《第一滴血》里边的史泰龙、也就是兰博,他在整场的战斗中几乎就没有受伤,却将敌方战斗力全部歼灭。 第二个让他对照的电影,是尼古拉斯凯奇主演的《空中监狱》。电影中,当好友中弹,个人英雄主义的凯奇对好友说了一句“我证明奇迹给你看”后就冲了出去,也是在枪林弹雨之中,毫发无损的歼灭了敌人。 回到战斗中的这一幕,彤彤也仿佛在演一场自己的电影、一场创造奇迹的电影。不是用现在的话说的那种“大力出奇迹”,而是“悲愤出奇迹”——对爱情的悲愤,却造出了如电影大片中一样的奇迹。 子弹横飞中,彤彤喷出的怒火子弹却将敌方的凶徒们一个又一个的击倒,彤彤的耳畔、身旁嗖嗖的子弹声不断划过,但他浑然不觉,就像一个癫狂的斯巴达战士。 敌人在他的射程之内一个又一个倒下,且似乎每个人都被打成了筛子。彤彤就这样开着枪往前冲。 《冰山上的来客》里,阿米尔为了爱情而冲,南寨国的原始森林里,有一个同样为了爱情而冲的人,只不过是为了已经死去的爱情。 但在1996年,周杰伦还没有出道,所以彤彤他那“死去的爱情”,没有人为他弹一曲,然而他微冲喷出的子弹炸裂的声响,当时不就是在祭奠他死去的爱情吗? 然而这奇迹般的一幕,对于掩体后的战友们来说、尤其是对邓然来说,是联想不到那么多的。他们只知道彤彤置身于最危险的境地,随时都有可能中弹倒下,而且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邓然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知道他躲在这里,他们那“杯水车薪”的火力掩护对于保护彤彤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是的,他知道自己必须冲出去,像彤彤一样的冲出去。 他隐约能感到彤彤是为了宣泄对逝去爱情的悲愤,但他邓然,如果冲出去就是为了兄弟,为了十几年的发小的友情、亲如手足的友情。 当然了,邓然也没有过多的时间考虑这些,他想到的这些东西也都发生在几微秒之间,还没有想完,他就一个翻身冲了出去。 但他却无法像彤彤那样的开枪,如果那样很容易伤及彤彤或者自己人,他必须是有选择的开枪。所以他一边往前冲,一边迅速的寻找目标。 他看到了往前冲的彤彤的背影,他知道自己的射程要躲开彤彤的后背、以及精准的瞄准敌人。这是个技术活,更何况自己也在奔跑着,更何况自己并不像老周一样是野战军出身,但即便如此,自己也一样、也必须要往前冲。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三点钟方向,百米开外,武装的敌人正在换弹匣!行了,就是它了!先拿你们几个开刀! 邓然往前冲着,端起了微冲,对准了三点钟方向的那几个敌人。 “哒哒哒……”,枪声响了。 他打中没打中目标,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微冲只响了四五下,就停了。 邓然的脑子“嗡”地一响,他明白发生了什么——枪,卡壳了! 邓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并且连南寨国的当地部门也一起捎上了。 毕竟——武器是他们提供的。 “这叫什么破玩意儿啊?”邓然一边嘀咕着,一边使劲拉动着卡住的枪栓,力图把卡住的子弹卸出来,再上膛,继续射击。 事后很多年,邓然总是一边苦笑一边自嘲自己:“毕竟我,一不是兰博,二不是尼古拉斯凯奇,我更不是他彤彤!我是真的没有他们那么幸运,无论在电影里还是现实里。彤彤有如神助,那一刻真的犹如铁打的汉子,可我邓然呢?在那会儿就显出了什么叫血肉之躯了。” 也是后来的很多年,邓然也始终记得“那一下”。 他正在检查卡壳的枪械,同时正在焦急、十万火急中的焦急,身子却猛地如同被一辆重型卡车撞到了一般,他感到自己面朝上向后飞了出去,他感到自己莫名其妙的仰面朝天摔到了泥泞的地上,随后,就是左肩的麻木,瞬间的麻木过后,便是钻心的疼痛,钻心的疼痛之后,邓然失去了知觉。 ------------ 65 邓然是怎么中弹的、随队的战友和医护兵是怎样的奋不顾身扑向邓然前去急救的,彤彤当时一无所知。 老周、王鑫他们是如何斩钉截铁的下令“全队人员一起向前冲锋”的,彤彤当时一无所知。 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脸部扭曲、口中嘶吼着、双眼喷着怒火,手中的微型***也同样喷射着怒火。 当时,以及后来,没有人怀疑彤彤那一刻就是真的疯了——要么是灵魂出窍、要么是什么东西附在了他的灵魂之上。他就是那么像一列脱轨的列车、或者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义无反顾地怒吼着,开着枪往前冲。 右侧三点钟方向的岗哨中的敌人已被歼灭,左侧十一点方向的岗哨的敌人纷纷应声倒下,而中间岗哨掩体中的几个悍匪还在用机枪扫射,但当他们发现了这头冲过来的怒吼的狮子时,显然是被震慑到傻了眼,居然有一瞬间停止了火力攻击,乜呆呆地看着向他们冲过来的那个家伙。 自然,他们成为了彤彤以及后援部队的活靶子,几秒之后就成了筛子。 葳蕤的老巢前哨,就这样奇迹般的被扫平了。跑在后面的老周和王鑫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渴望叫住彤彤,让他暂时停止攻击,好休整一下队伍,然后再计划下一步歼灭战如何打,但他们这只是渴望,只是渴望。无论他们用嗓子还是步话机,都已经叫不住前边那头怒吼的、狂奔的狮子了。 众人眼里,这是一头狮子,可在彤彤自己的心里,此时此刻,他却想起了莎莎的话:“你是一只猎鹰,你是我的猎鹰哥哥……” 于是这只猎鹰像他狩猎的目标飞扑过去。他的脑中已经没有生死的概念,对于当时的彤彤来说,他的爱情世界已死,其他的属于或不属于他的世界,也就无所顾忌了。 只见彤彤绕过了已经没有了声息的前哨关卡,还在继续往前冲。老周、王鑫他们自然知道:过了这里就是葳蕤匪帮的核心地带了!彤彤的私自行动,或者说他这不要命的行动,已经完全打乱了身为总策划的老周的一切部署和计划。 老周和王鑫对望了一眼,那眼神中似乎在说:“这个时候也不需要什么计划了,就是拼个你死我活吧。前边这小子假设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今后的一切行动,由他当指挥。” 后来的若干年,老周或王鑫在与别人笑谈时,经常会提到这次战斗,也经常会打趣说:所谓的“无组织无纪律”,有时恰恰会凝聚一个更坚毅的组织,形成更默契的纪律。 不单单这边的老周和王鑫一声令下,那边的杜锋斌也对手下的港警一声令下,当然,也包括南寨国当地的、似乎应该最有战斗力却没什么战斗力的队员们,三股力量合一,所有人似乎都被彤彤震撼到了、都被彤彤的大无畏所打动,所有人的肾上腺素在急剧提高。瞬间,全体队员都成了暴怒的狮子,随着前面的那一头猎鹰一起怒吼着、射击着、飞奔着、冲锋着。 扫射,扫射,还是扫射。 彤彤果然成了兰博。 所以,后来局里边也常有同事管彤彤叫做:史泰彤。 “挡我者死——!” 彤彤怒吼着,将枪口扫向每一个面对他的武装力量。据彤彤后来说:他一点都记不起来当时面对的那个寨子是什么格局、什么样子,更记不起来那些木制楼屋是多么具有南国风情;他也想不起来有多少枪口正向自己射出雨点般的子弹,他更记不起来自己是怎样的、如同化腐朽为神奇一样的左突右冲,躲开了那些子弹。 当然,据后来战友们检查彤彤身体状况时所说:彤彤只是太过幸运了,有太多颗的子弹都可以将他一枪撂倒——因为在彤彤的钢盔上、以及他肩部腰部腿部的衣服上,都看到了无数子弹的划痕,甚至是被削出的口子。 突然,彤彤的枪没有了声息!无论他怎么叩动扳机,他手中的微冲都不再放射出一颗子弹、发出一声响动。 那一霎,彤彤的心里想的就是“结束了,我要倒下了,我,没有子弹了。” 但身后的一声洪钟般的呐喊又将他唤醒,那是队长王鑫。 彤彤瞬间知道了王鑫要他干什么,也迅速地匍匐下身体,就地一个打滚,躲到了一个巨型木桩的后面。与此同时,子弹雨点般打在他刚刚匍匐过的地面上——只相距几微秒,甚至更短。 彤彤背靠掩体,面向刚刚喊叫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王鑫也迅速躲避进身旁的一个掩体,同时喊了一句:“接着!” 一个物体飞了过来,彤彤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个弹匣,他迅速单手接住,他那本是扭曲的脸上、混合着泥水加汗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 他高声喊道:“谢谢美男子队长。你太帅了。” 王鑫哭笑不得,在掩体后喊道:“没他么你小子帅。快他么把弹匣换上!你小子要是还能活着回去,第一给我写检讨!第二请我吃饭!” 彤彤没有接王鑫的话,而是迅速地卸下旧的弹匣扔在一边,又把这满满的新弹匣插入了枪膛中,拉动了枪栓。 彤彤暗想:王队您吃不吃我一顿饭先另说,我身后的这些杂碎,他们得先吃我一顿子弹。 他暗数“一、二、三”,再一次跳将出来、再一次发出怒吼、再一次让自己的微冲飞腾出火焰…… …… 五分钟后。 整个寨子、这个葳蕤的老巢,不再发出任何声响。每一个敌楼、每一座木屋都安静了下来。 寂静,长时间的寂静。 这寂静既让人紧张,又让人压抑,还有一种想让人发狂的崩溃感。 从指挥者到队员,大家全都停住了火力,各自在掩体中躲避着、等待着,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怎样。 王鑫与不远处掩体后的老周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似乎在说:“差不多了,想必葳蕤的精锐部队已经基本被消灭殆尽了。” 然而,老周却做了个苦脸的表情,然后用口型说了一个词——“葳蕤。” 王鑫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小鬼好打,阎王难缠”。 《魂斗罗》已经打到了关底,最后的大boss还没出现,这个时候是最紧张的。 但王鑫却没想葳蕤,而是同样用口型问了一句——“彤彤呢?” 老周忙用手势告诉王鑫:“咱们悄悄的、并且小心的看一眼。” 老哥俩会意地点点头,用战术动作,先是把枪口探出去,作随时准备战斗状,然后慢慢地探出一只眼睛,对战场进行观瞧。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尸横遍地。 当然,基本都是葳蕤的手下——那些亡命之徒。 他们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彤彤。 他,像一个雕像一样,站立在寨子的正中间,端着枪,似乎也在聆听,似乎也在等待,似乎也在寻找。 老哥俩以及所有的队员——当然除了邓然之外——每个人都永远忘不了那幅画面:数不清的倒地的歹徒横七竖八围绕着一个年轻的战士。这年轻人就像战争大片中出现的所有个人英雄主义形象一样,此时显得那么高大挺拔,那么无所畏惧。 彤彤虽然身材稍显瘦弱,但此时他的背影还是让王鑫在脑中说出了一个名字——阿诺德施瓦辛格。 后来的王鑫和老周他们常想:当时的彤彤,他那场破裂的爱情是不是经历了一场《真实的谎言》不得而知,但那个他屹立当地的场景,绝不是谎言和设想能编的出来的,那一幕,就算你觉得那么不真实,却又的的确确那么真实。 而以上所有的画面,其实也就在几秒之间。来不及多想,王鑫就通过耳麦步话机命令道:“彤彤,你小子给我赶紧找掩体躲避!葳蕤还没有出现!现在不是你摆造型的时候!你现在暴露在最危险的境地!我再命令一遍——你赶紧给我……”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半空中一声同样如野兽般的吼叫传了过来。那野兽的吼叫是一句大家听不太懂的、南寨国当地的方言土语,但想必,是一句很恶毒的谩骂或诅咒。 随着那声音,一个黑影从一个木质的嘹望台上飞了下来。 那黑影健壮而魁梧,几乎是两个彤彤的身形那么大。而显然,那黑影一跃而下的路线就是向彤彤的头上砸去的。 老周和王鑫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小心”,那黑影就已经扑到了彤彤的身上,将彤彤扑倒在地。 所有人都知道——那硕大的黑影,就是葳蕤。 ------------ 66 贴身的肉搏战,几乎在一霎那间就展开了。 一个是怒吼的狮子或者猎鹰,一个是老巢被捣毁的绝望的野兽。 葳蕤掐住了彤彤的脖子,而彤彤反应迅速,以同样的动作掐住了葳蕤的脖子,两个人一上一下,怒目而视。 彤彤这才看清了这个南国著名的白货与军火贩子的真面目。 但其实此时也无法辨清葳蕤的真正面目了——那是一张扭曲的、野兽的脸,泥污和血污糊在他的脸上,彤彤能看到的只有一双圆睁的、铜铃般大的眼睛。那同仁里喷着火,呲着牙的嘴中露出了沾着血污的白牙。 “这不是人类!”这是当时彤彤唯一的想法。 而这个掐住彤彤的“非人类”也发现自己面对的这个年轻战士也几乎快成了“非人类”,他身下的这家伙,那脸庞、那表情与自己无异。 针尖对麦芒的肉搏战。 金属对硬核的肉搏战。 或者说就是你死我活的玩命。 彤彤用一只手撑住葳蕤的下巴,腾出另一只手,猛地挥拳朝葳蕤的太阳穴击打。这一拳并没有给体型庞大的葳蕤造成什么伤害,但也打得他往旁边一抖,掐住彤彤脖子的双手力道也轻了许多。 彤彤借机用膝盖猛顶葳蕤的肚子。葳蕤向侧面翻了过去,但双手还是掐在彤彤的脖子上,这就让两人形成了姿势对调,现在是彤彤压在了葳蕤身上。 彤彤用一只手掐住葳蕤的脖子,另一只手攥成的铁拳,雨点般的向那张脸砸过去。 而葳蕤也并没有示弱。他低吼着,以刚才同样的动作挥起一只拳,砸向彤彤的脸。 彤彤向旁边一歪头,却没有完全躲过去。这一拳砸在了彤彤的下巴上,彤彤吃痛,双手不自觉的分开了葳蕤的脖子,身体半腾空,向一侧倒去。 葳蕤一个翻身蹲跪在地上,用一只膝盖压住了彤彤的前胸,又俯下身,用手肘压住了彤彤的脖子,他腾出的另一只手,迅速的伸向后面,几乎与此同时,寒光一闪,一把尖锐的战斗匕首已经攥在了葳蕤的手中。 要说明的是:以上的搏斗画面只出现在几秒钟之内。 那把闪着寒光的尖锐的匕首被葳蕤高举,显然,瞬间就会刺入彤彤的胸膛。 彤彤圆睁着双眼看着那尖锐的匕首,显然是想有什么对策能及时的躲避开。但更显然的是,在这样的辖制之下,任何的反抗或躲避都是徒劳的。 没有人能躲得开这致命的一刀。 “好吧,就让我同我死去的爱情一样,死去吧。” 彤彤后来回忆说,这是他当时一霎那间脑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但他瞬间又蹦出了第二个想法:“我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我就是死,也不能死在你的刀下。我可以输了爱情,但在战斗中,我不能输。” 一股无名的力量顿时贯穿了彤彤的全身,借着葳蕤举刀,浑身的力量都用在了胳膊之上这个机会,彤彤举起右拳猛地击向了葳蕤的腰眼。 葳蕤下意识地躲避了一下,这也就让刀口偏离了一点方向。同时葳蕤的身子也变轻了,彤彤借机横出一只腿,蜷起膝盖顶向葳蕤的小腹。这一下,有力地顶上了。 葳蕤半蹲着一个趔趄,却没有倒下。显然这个悍匪身上是有功夫的,不亚于当初的小脚仙张旭。 葳蕤又迅猛地扑了过来,依然举着手里的尖刀。此时的彤彤还是劣势,因为他还仰面躺倒在地上。 尖刀再一次向彤彤扎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同样高大的身影,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葳蕤身后。 金属制成的枪托与葳蕤脑袋碰撞的声音,彤彤这辈子也忘不了。 葳蕤的刀子离了手,“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而他那硕大的、黝黑的身躯则摇晃了几下,就像旁边倒了下去。 而那依然站立着的、反握微冲的那个人、那个高大的形象,此时正处于逆光之中,彤彤看不清他的脸。 但他从身形就知道了那是谁——那是自己的老领导、老所长,自己和邓然的师父——老周。 ------------ 67 “还能站起来吗?” 随着这一声问话,一只有力的臂膀伸向了彤彤。 彤彤眯起眼睛看着那背光的、如电影蒙太奇画面一样的高大的形象,也伸出一只手。老周猛一用力,将彤彤拉了起来。 “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虽然疲惫之极,但彤彤还是苦笑着轻轻的哼唱了起来。 “再瞎唱我就抽你啊!”拽起了彤彤的老周用手点指着彤彤的鼻尖儿,“不过你就算没瞎唱,我也说不定一会儿得收拾你一顿。让你尝尝你老所长、老领导、老上级的铁拳!” 彤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说:“谢谢您,师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话没落地,旁侧一个声音又传来:“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假,但你最应该感谢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他这会儿正躺着起不来。” 说话的是王鑫。 彤彤这时才突然发觉——已经半天不见邓然的身影了。他的脸变得煞白,大声问道:“邓然怎么了?他怎么了?告诉我!邓然他怎么了?” “放心吧,活着呢。”王鑫揶揄地看着彤彤,“就在你刚才如史泰龙和施瓦辛格一样的冲出去的时候,就在你刚才像疯子一样不要命的时候,人家邓然为了掩护你,中弹了。” 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这一瞬间,彤彤体会到了什么叫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这一瞬间他体会到了在这世上有一种情,有时比爱情更伟大——那就是友情。 彤彤想起来,头几年有一部著名的港台电视剧叫《情义无价》,他一直很欣赏这个片名,而此时才真切的体会到这个词中的含义:情无价,义,更无价。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彤彤回身在人群中寻找,他没有看到邓然的影子,自己却又一个趔趄,险些倒下。 老周和王鑫同时架住了彤彤,老周摇头苦笑:“你就别担心他了,有你感激他的时候。回去之后拿出来一个月工资,请客你是逃不掉了。但看你现在这个状态,你也先别去看病号了,你自己,用现在时髦的词儿叫什么来着?” “亚健康。”王鑫也苦笑道,“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们看你已经体力透支了,以你现在这个状态,估计让你跑个一百米,你可能都够呛。” 彤彤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也只能如此了,过一会儿再去看邓然吧。看老周跟王鑫这口气,邓然应该问题不大。 他这才猛然惊醒:“对了,葳蕤呢?” 老周和王鑫哭笑不得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王鑫笑道:“看来我们的这位大英雄,要么是刚才给吓懵了,要么是被打蒙了。” “吓懵了倒不至于。”老周也捧哏着说道,“体力透支的人都会缺氧。缺氧,大脑就不好使,这大脑不好使,就发懵。” 老哥俩说着,同时抬手指向了不远处。 自己这方的队员们正在打扫战场,端着微冲的王鑫这边的警员们正在挨个检查歹徒的尸体,防止有遗漏。他们先是将扔在地上的枪支远远的踢开,然后再俯身检查尸体的呼吸和脉搏,确认无误后,再检查下一个。 而杜锋斌的港警由于都是特警出身,所以被杜锋斌部署在外围进行警戒。 “敌人被全歼了。” 这是彤彤的第一想法,但是马上就发现并不是。 不远处,荷枪实弹的警员们,看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他瘫坐在地上,正瞪着一双仇恨的大眼,也在同时望向彤彤他们这边。 那是葳蕤。 “看见了吧?”王鑫说道,“还真就活捉了。挨了老周那一下子,这个家伙被打懵了,咱们的人就一拥而上将他制服了。要说你小子还真幸运,想必他是没有了子弹了,而自己的手下又被全歼,绝望之际才跳下来跟你玩命一搏、决一死战。假设,这孙子要是在那个木楼上朝你放个冷枪,别说你自己救不了你,别说我们哥俩救不了你,神仙也救不了你!那么,这会儿恐怕就是邓然急着来看你了。” 彤彤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道:“我还是蒙着白布的……” 老周突然打断了彤彤:“行了,别再说了,再说就不吉利了。毕竟,这会儿是咱们很吉利的一个时刻。” “您的意思是,”彤彤说,“咱们胜利了?” 老周苦笑道:“对,简直堪称奇迹般的胜利,比《奇袭白虎团》还奇。” 王鑫也一脸谐谑的表情:“现在流行一句话,叫什么教科书式的什么什么,可是咱们这场战斗,还真上不了教科书,为什么呢?都说典型案例、典型案例,咱们这案例真是打破了典型。” “为什么呢?”彤彤问。 “你问谁呢?”哥俩异口同声,“问你自己。” 彤彤这才回想起刚才自己那完全非理性的、完全疯狂的行为。 他的脸有些发烧,但是由于布满了尘土和泥污,也看不出来什么。 “二位领导,”彤彤不好意思地说,“我请求组织上处分我。我犯了极大的错误。我这叫无组织无纪律,我这叫不听从指挥,对于咱们这样的纪律部队,我这样的行为吧……” “你打住吧!”老哥俩又是一脸嘲弄地看向彤彤,异口同声地说道。 老周扭头问王鑫:“那话怎么说来着?” 王鑫望着老周说:“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罢,老哥俩嘎嘎笑了起来。 彤彤也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一码归一码。”老周看着彤彤说,“回去之后,处分不处分你先另说,但刚才你的行为确实够英勇,而且我们是按战果论功,这样的大规模抓捕行动,咱们暂且可以唯战果论。要按这方面来说,你小子还真立功了。” 王鑫接口道:“不过说实话,你刚才的举动能吓死我们老哥俩,能吓死所有的人。你那何止无组织无纪律啊?你那个就是不要……”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嘶吼。那是葳蕤在叫嚣,那是葳蕤在谩骂。 三个人同时皱起眉望向那边。 被武装看押着的、五花大绑盘坐在地上的葳蕤,口中用当地方言不断地在大声的嘶吼着。大家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大体也能知道。 王鑫拍了拍手,又招手,把南寨国警方负责翻译的警员叫了过来。 “他说什么呢?”王鑫问那警员。 警员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道:“当然是骂脏话。不停的在骂脏话。” “只有脏话吗?”老周问道。 “不。”那警员摇了摇头,“他还反复说着一句。” “什么?”彤彤老周王鑫同时问道。 “他说,”南寨警员说,“他要和刚才最后与他搏斗的那位警官说话。” 几双眼睛同时望向了彤彤。 ------------ 68 “我说,你要是这样,咱们可就没法好好聊了。” 彤彤笔直地站在葳蕤面前,皱着眉头,看着不断继续叫嚣谩骂的葳蕤,呵斥道:“你要是不能正常说话,一直像个牲口一样的嚎叫,那就只能把你押到另外一个地方咱们聊天了。换个场合,估计你能冷静冷静。” 葳蕤听了这话,没了动静,但却抬起脸紧盯着彤彤。那双布满了血丝的、凶狠的眼中喷着怒火,此时的彤彤眼中却早已不再是这样的目光。但就在刚才,肉搏之时,彤彤的眼睛也和此时的葳蕤一模一样。 “行,你还算会消停。”彤彤点点头。 尽管面前的葳蕤被捆绑的像个粽子,但左右两边看守着他的警员还是不敢松懈,微冲的枪口一直对准他的脑袋,就连此时的彤彤,右手也始终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我再问你一遍,会说中文吗?”彤彤厉声问道。 葳蕤依然没有发话,依然用那双喷火的眼睛瞪着彤彤。 旁边负责翻译的南寨国的警员这时说道:“他当然会。他一半的国籍是中国。” 彤彤朝翻译警员点点头以示感谢,又转头看向葳蕤:“啊,会中文哈?你就算会说中文,我也不想对你用‘同胞’这个词,甚至‘侨胞’这个词你都不配。说说吧,叫我过来想跟我说些什么呀?你要是还想继续骂街,我现在转身就走,我们自然有让你随便骂的地方。但那会儿可能就没有人这么心平气和的和你好好聊天了。” 葳蕤的表情不再那样狰狞,但依然显得凶残而吓人,他突然开口道:“告诉我,你叫什么?” “哟呵哟呵哟呵!还真会说中文哈?”彤彤揶揄地笑了笑,“还挺标准,不愧是游走在大陆和南寨国之间的‘大明星’啊。” “我他么的问你叫什么?”葳蕤吼叫道,“怎么的?不敢说吗?” 彤彤仰天大笑,然后看向葳蕤:“笑话!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就纳闷了,你们这些渣滓,小到流氓地痞小偷,大到你这样的匪帮枭雄,被我抓了后第一件事情就都是问我叫什么!好吧,你听好了,耳朵现在还好使吧?我说慢点——我,叫,彤,彤!” “你别跟我逗啊。”葳蕤说,“中文名字里有这个名字吗?你姓什么?” “那真不好意思,本警官姓还真是不常见,估计以你的文化程度,可能没听说过姓彤的,而且还是红彤彤的彤。” “哦。”葳蕤冷笑着说,“你要这么说,我还以为你叫红彤彤呢。” “你要这么说也行。”彤彤点点头,“因为我的心确实是红彤彤的。可是像你、还有小脚仙、阿黄什么的,你们的心可能就不是红色的了。我刚才说的后几个名字想必你都认识吧?老熟人了吧?” “这帮傻蛋!”葳蕤讥讽地说,“一个个的,轻易的就让雷子给干了,或者给按了。蠢货!” “是在说你自己吗?”彤彤被逗笑了,“先别说别人,看看你现在自己这个德行,我问问你。你是怎么成了现在这样的呀?先别说人家输了,你自己也是手下败将了。” “所以我要问你的名字啊。”葳蕤说,“我就是死……” “也得记住最后和你缠斗的那个人,对吧?也得记住扫射了你大部分精锐部队的那个人,对吧?那个凭借一己之力几乎单挑了你整个老窝的家伙,对吧?” “不错。”葳蕤冷眼看着彤彤,“相比来说,那个最后给了我脑袋重重一击的胖子,我倒不怎么恨他。那不叫本事!你呢?小子?你是真有本事,我他么的服你。所以我得问清了你的名字。” “是想让你其他的兄弟替你报仇呢?还是想在阴间化成厉鬼、大半夜的来报复我呢?”彤彤冷笑着说,“您这是演的哪一出啊?是重复港台电影里的情节呀?还是要跟我演一场《聊斋》呀?只可惜你不是倩女幽魂。” “也许都是吧。”葳蕤冷冷的说,与此同时,他的嘴角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让你过来说话,是想告诉你:你觉得你赢了是吗?你如果这么想你就错了。” “你说你这个时候还嘴硬,你有劲吗?用我们的话说,你还是个爷们吗?当然了,这一句你可能听不懂。”彤彤挖苦道,“叫我过来,就想跟我嘴硬几句?你向四周看看,你的手下还有喘气儿的吗?再看看你自己,那枪口对着谁呢?” “我是想说呀……”葳蕤突然笑了,那笑容真的特别可怕,“你们是不是把我当成最大的一条鱼了?你们是不是觉得你们可以收网了?可以结案了?你们认为,我就是那最终的……该怎么说呢?” “游戏的关底。”彤彤接口道。 “对。”葳蕤点了点头,“你中文说的比我好,应该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当然知道。”彤彤冷眼看着葳蕤,“我们也没把你当成最后要抓捕的人。我们也知道你肚子里有货,当然你肚子里肯定不是你平常卖的白货,要是那样你就早死了。我们也没把你当成最终的大鱼,你充其量算一条中号的鱼吧。所以这回我们无论击毙谁,也得留你的活口,因为我们知道——你只是我们放长线的、最大的一个诱饵。但是我们要钓的那条最大的鱼,还没有出现。” “所以你们期望从我的嘴中知道那条大鱼是谁,对吧?”葳蕤继续冷笑着,“你觉得可能吗?我可能说出来吗?你们让我不痛快,我可能让你们痛快吗?” 彤彤又一阵仰天大笑,然后看向葳蕤:“你倒不用跟我说这些废话。我知道你也不会告诉我的。但是正如刚才我一开始说的,有能让你吐的地方。等我们把你押送到你该去的地方,会有人跟你好好聊聊的,到时候恐怕说不说就由不得你了。” 葳蕤没有说话,还是盯着彤彤不放。 彤彤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当然了,我们的政策你也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早说总比晚说好,我还可以告诉你,假设你在现在此时对我们说了,而且说的是有用的信息,对你会有所……” 葳蕤又用南寨国的土语骂了一句什么,彤彤听不懂,但也大体可以知道,想必是诸如“你们别做梦了”之类的话。 甚至于彤彤都不用去看翻译。 葳蕤又改成了中文说话:“为了抓我这条小鱼,你们大陆警方够豁本儿的呀。” “这句是你问的最好的一句。”彤彤说,“为了抓干净你们这些用白货残害别人的凶徒,我们向来是不惜一切代价的。” “看出来了。”葳蕤冷笑着说,“就刚才你那股子不管不顾不要命的劲儿,一个人就几乎端了我全体手下,你还真有点那个……赵子龙那个劲儿。” “我谢谢你。”彤彤呵呵笑了一声,“我还真不敢自比赵云,我做出来的一切,是信念的驱使。” “你可别逗了。”葳蕤说,“我虽然是个糙人,但也看得出来,小东西,你心里有事对吧?让我好好分析分析:一个心里没有事儿的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勇气,不可能这么不要命。失恋了吧?分手了吧?你的小妞,离你远去了吧?扔下你跟别人跑了吧?” 彤彤突然暴怒了,点指着葳蕤,吼叫道:“你给我闭嘴!” “你看,急了急了。说中了吧?”葳蕤咧嘴笑了,白牙上都是血污,像个魔鬼,“所以呀,你要感谢你的那个走了的小妞。她就算走了,也是无形中帮到了你。你说对吗?” 彤彤忽然停止了暴怒,葳蕤刚刚这句话,确实说中了什么。彤彤隐约感到,他刚才的无穷的、无畏的力量,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莎莎带给他的。 彤彤闭了闭眼,试图在脑海中挥去莎莎的形象。他知道此时是不能走神儿的。 “啊,看看,”葳蕤笑道,“心理学你不是我的个儿啊,小子。你说说,这一轮咱俩的口头上的博弈和交锋,谁输谁赢了呀?” 彤彤还没有说话,身旁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斗嘴多没意思啊!那不叫真本事!你要真是个自诩的英雄好汉,你要自诩自个儿是条汉子,就吐点干货给我们。扯心理学,那不是你要干的,也没有意义。” 彤彤扭头看,说话的是王鑫。 老周也一起走了过来。 老周也开口了:“我说葳蕤啊,哎呀,别说,你这名字还挺好听。我还查过字典,你这个名字代表草木旺盛的样子。想必是在你童年幼年时期,你的家人希望你健康快乐的成长。但是你后来干的事儿,有一件是健康的事儿吗?有一件是正常人干出来的事儿吗?要说我们的彤彤,那是真对得起他这名字。可是你呢?你是真对不起你这名字。葳蕤,恐怕你种出来的、和你卖出去的东西,并不是茂盛的草木吧?而是种了一些你不该种的花、不该种的草,毒花毒草,对吧?” “唉哟,”葳蕤也笑了,“你俩不愧是当领导的啊,有点大将风范,聊天也一套一套的。” “我们跟你这儿聊天呢?”王鑫冷笑道,“我还告诉你,你别自诩是个什么心理学家。我们任何一个侦察员都比你精通心理学,而且是犯罪心理学。所以说,你要是现在再不开口,那么,就像彤彤刚才说的——咱们就找个地方聊天去,到时候不怕你吐不出干货。” “别白日做梦了。”葳蕤冷笑着说,“被你们活捉,是我倒霉。我还真希望刚才你们一枪给我崩了,而不是拿枪托打我脑袋。但是你们既然让我暂时活下来了,我也就让你们看看,你们谁能撬开我的嘴?” “你现在这张嘴就说了不少了。”老周冷冷地说,然后又看看表,望向葳蕤,“没时间跟你废话了。王队,把这家伙押走吧。” 王鑫点点头,对看押葳蕤的队员以及彤彤说:“把他架起来,带走。” 几名队员以及彤彤齐声说了句“是”,一起抬手要架起葳蕤。 葳蕤左右看了看,突然眼睛一亮。 细心的彤彤捕捉到了这一霎那他的眼神,立刻觉得不对劲。 可此时,两名队员已经开始架起葳蕤。彤彤发现葳蕤的眼睛一直在盯住右侧的地面,彤彤的眼神儿也一起望向了那里。 瞬间,彤彤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 “小……” 那个“心”字还没有说出,就见被捆绑着的葳蕤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的晃动膀子,分别撞向了左右两名警员。 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显然让那两名警员措手不及,他们被撞了一个趔趄。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葳蕤扑向了右侧的地面,扑向了刚才彤彤也同时发现的那个东西。 那是隐藏在树坷里的、一个没被发现的、香瓜状的东西。 那是一颗手雷。 葳蕤扑倒在地,脸正好倒在手雷旁边。他朝向他扑来的警员们投射来一个恶狠狠的眼光,随后张口,用牙齿突然咬住了那手雷的拉环。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警员们所能做的,就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向相反的方向扑倒。 葳蕤的嘴含着拉环,将手雷带了起来,他仰面朝天,使劲地甩了一下头,手雷被甩到了一旁,但他的嘴里还衔着那个拉环。 随后,被反绑着双臂腿脚的葳蕤猛地一翻身,将身体压到了手雷之上。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迅雷不及掩耳,同时让人措手不及。 就在老周王鑫彤彤以及两名看押队员扑倒在地的同时,压在葳蕤身下的手雷炸响了。 那个瞬间,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老周王鑫彤彤在脑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完了。最后的线索,断了。” ------------ 69 “你放开我!我再说一遍!你放开我!” 躺在病床上的邓然拼命地妄图推开抱住他的彤彤,但却怎么也推不开。 “周围人都看着呢!俩大老爷们,大白天的,抱在一起,成何体统?”邓然哭笑不得地说。 彤彤这时终于抬起了脸,扭过头,侧过耳朵,大声问邓然:“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听不见——。” 一屋子的同房病人、以及正在给邓然肩膀换药的护士,都被这一幕逗笑了。他们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把脸埋在邓然被子外头、双手抱住邓然的小伙子是在演戏。 “哦,你没哭啊?”邓然向天花板翻了翻白眼,“我还以为你肩膀一耸一耸的,是在为我的伤情哭泣呢。” “啊——?你说什么——?”彤彤仍然是这句,“你大声点——,我听不见——。” 邓然望向了护士,说道:“护士,您快去把主治医生给叫来吧。这一位的情况比我严重,这位彻底被震聋了,他得去看耳鼻喉科。” 邓然又望向彤彤,挠挠头,叹着气问道:“这咋还真让手雷给震聋了呢?” 一屋子人又都大笑起来。 彤彤坐直了身体,也笑着,下意识地用手掏了掏耳朵,说道:“还真差点没聋了。现在俩耳朵还嗡嗡作响呢,都隔了那么多天了。” “不至于的。”邓然笑道,“你这算什么呀?比我这严重吗?你看看我这肩膀!让微冲的子弹给贯穿了!咱哥们儿我还不是谈笑风生?” “要说你小子还真是福大命大。那么枪林弹雨的,居然只是肩膀上挨了一下,而且是肌肉贯穿伤,这在中弹的受伤里边是最轻的伤了。”彤彤虽然说着,但口气依然有点心有余悸。 “说谁呢?说谁呢?说你自己吧。我可是眼瞅着你像个疯子一样的冲了出去。要不是你小子这个举动,哥们儿我能为了你光荣负伤?”邓然揶揄着说。 这时护士扶着邓然另一条没有受伤的胳膊,让邓然坐了起来。 彤彤也忙转到另一侧去帮忙,被邓然一声吼叫制止了:“嘛呢?人家护士拉的是我没受伤的胳膊。你反倒要过来扯我这条受伤的肩膀!你想害死我呀?” 屋中众人又爆发出大笑。 彤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坐了下来。 “你好像今天好多次很冲动的想来抱我。”邓然苦笑着说,“留着点你的拥抱,今后去抱你的老婆。抱我个大老爷们多没意……” 话没说完,邓然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知道自己这一句,很有可能勾起了彤彤的思绪,于是立刻转换了话题:“对了,他们这病号饭可不错。一会儿留这儿吃吧?他们这儿的正餐都是正宗云南菜。唉呀,还是回到祖国的怀抱好啊。” 邓然的感叹也确实没错。 他和彤彤现在就在昆明的一家大医院里。战斗结束后,包括邓然在内的所有受伤人员都被第一时间送回了国内,直接送到了昆明,接受最好的治疗——当然,还有手术。 但彤彤却对邓然的话无动于衷,而是凝望着邓然,真切地说道:“兄弟,我谢谢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说……” 邓然一皱眉:“得得得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别说!等着吃饭就行了。瞧你这份儿肉麻!一屋的人旁边可围观呢。你也别跟我说这个虚头巴脑的话,咱们哥们之间不说这个了。你跟我多少年交情了?我还告诉你,爱情可能是短暂的,但是……” 下一句,全屋和邓然异口同声:“好兄弟是一辈子的——!” 彤彤噗嗤一下乐了,看看邓然,又环顾了一下全屋人:“大家都够会捧哏群口相声的啊。” 又是一阵大笑。 邓然这时收起了笑容,问道:“你小子给我说实话,就你那疯子一样的举动,是不是给你处分了?” 彤彤苦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一个苹果,又拿起水果刀,刚要削苹果,又一起放下了,显然他是想起了那一天葳蕤举刀与他肉搏的那一幕、那危机四伏甚至生死攸关的一幕。 “倒是真没有。”彤彤摇摇头,“王鑫他们就是想处分我,这会儿也顾不上,更何况老周还说要嘉奖我。不说这个,单说葳蕤的死,他的那个自己给自己灭口的自杀,就足以让王鑫和老周头疼了。当然啦,最头疼的是王鑫,因为此次行动之后,老周就又回到所里去当所长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老胳膊老腿儿,还是悠闲的弹弹琴、唱唱曲儿、等着退休的好。” “你们当时都没有受伤吧?我是说那手雷炸了的时候。”邓然关切地问。 彤彤又摇了摇头:“还真没有,但是也真够千钧一发的!幸亏大家都还训练有素,躲避的及时,全都扑倒在地,躲避了爆炸。但是葳蕤就……他那个样子啊,你也幸亏没看见,一只胳膊和半条腿都没了,咱们再说,他那个脸呀……” “行了行了行了!”邓然忙拦住彤彤,指了指旁边的护士。 年轻的女护士正张大了嘴,一脸惊恐地看着这两个刚从枪林弹雨中回来的年轻英雄,脸上的表情,想必是被彤彤刚才所说的话吓到了。 彤彤抬起手,对护士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护士抿嘴一笑,走了出去。显然,她挺喜欢这两个侦查员小帅哥,但又不想过多的打扰他们谈话。 见女护士走了出去,邓然笑着问彤彤:“这护士萍萍怎么样?给你介绍介绍?” 彤彤一皱眉:“我发现你小子确实伤情不重!还是那么贫嘿!好么,连人家漂亮护士叫什么名都知道了?哎我说你要是没事了,现在就跟我回去吧?” 几年以后,邓然结婚了,而他的爱妻,就是当初那个细心照料过他的女护士萍萍——温柔美丽的云之滇姑娘,后来小刘小肖们的“婶子”。 画面回到病房。 邓然这才收起了嬉皮笑脸,又继续问道:“但是怎么的?我听说爆炸后那家伙居然还活着?” 彤彤点点头:“是活着,但是也只剩半口气儿了。你想想啊,他压在手雷上,手雷直接在他身底下爆炸,他得什么德性了?” “我怎么还听说,”邓然继续问,“他还说了点什么?” 彤彤摇头叹气,苦笑道:“算是这个葳蕤的‘临终遗言’吧。其实当时我们几个都被震懵了,缓了好一会儿,缓过来之后,纷纷直接望向葳蕤。见他的嘴在动,我们几个忙凑过去竖起耳朵听,但其实那会儿我们的耳朵都被震聋了,但依然必须强制让自己听清楚他最后要说什么。” “他说了什么了?”邓然问。 彤彤长叹了一口气:“他说——你们休想捕到那最后的大鱼。” 邓然也叹了一口气,嘀咕道:“那完了,就冲这句话,这线索就算彻底断了。” 又抬头问彤彤:“说完就死了?” 彤彤又发出了一声苦笑:“哈,还真没有,居然还有一句。” “啊?”邓然在病床上坐直了身子,“这孙子生命力还挺强大!他还说什么了?” 彤彤望了望四周,见屋中的人们都已经不把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身上,于是凑近了邓然,小声说道:“他说了一句最莫名其妙的话就死了。他说——‘你们,休想,找到老乔’。” ------------ 70 时间回到几天前。 就在南寨国那场激战爆发的同时、在双方火力子弹横飞、枪林弹雨、枪声如炒豆和挂鞭一样打响的时候…… 几千公里之外。 原中省。 距彤彤他们的城市几百公里之外的一个村落里,同样“噼噼啪”响个不停,但与南寨国那边不同的是,这“噼噼啪”却不是枪声,而是真正的鞭炮——几百响的挂鞭一挂接一挂的炸响。 用后来电视小品里的话说: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喜庆时刻。 是的,村里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乡村婚礼。 大棚搭成的厨房里,大师傅们在炉灶前忙得不亦乐乎。 村里主街道上,一眼望不到边的流水席坐满了推杯换盏的人们。他们这里有村民、族人,以及周围十里八乡的与新人家族有关联的亲朋近枝。 一片喧闹。 看似一副欢乐的海洋。 他们都是为这个村的村主任家的千金嫁人来贺喜的。人们谈笑风生,吃着、喝着、聊着、乐着,似乎都在被这喜悦的气氛所感染,而自己也成为烘托这喜悦气氛的一份子。没有人不想沾沾红事的喜气儿。 流水席尽头的舞台上,地方戏班子正在敲锣打鼓,大唱特唱:一会儿折子戏、一会儿坠子、一会儿又梆子,那充满地方色彩的唱腔更为这喜庆的气氛增添了无比的热闹。 按说,新人应该是此回婚礼的绝对主角,但人们的关注点似乎都在另一个绝对主角的身上,那就是他们村的村主任——十年来带领全村人发家致富的村主任。在他们眼里,以超常的智慧和勤劳的双手开创了特色果园、让这个本是赤贫村的村落走出了赤贫、走向了小康、甚至走向了富裕的伟大的村主任。 村主任今天嫁闺女。 村主任一身大红色的唐装,满脸春风得意,挂着掩饰不住的灿烂笑脸。本已是沧桑的那张脸,在今天却显得格外年轻了起来。 他端着酒杯,在流水宴席间不断穿梭,跟这个碰碰杯、跟那个寒暄几句、跟这个道声谢谢、跟那个一饮而尽…… 如果能从空中俯拍这幅场景,就是典型的中国农村办红事的一幅热闹图卷。 当然,并列第二的主角,就是主任的千金、以及娶了千金的那个幸运的新郎官了。 主任的那位掌上明珠,村民们很熟悉,而娶了这个掌上明珠的新郎官,村民们就更熟悉了——那是跟随主任多年的他的左膀右臂、他的得力助手——那个年轻力壮、或者说在村民们眼里年轻有为的黑壮汉子。 此时,在舞台下的第一桌,黑壮汉子也正春风得意、满脸堆笑的与同坐在第一桌的长辈们或者族裔长们推杯换盏,在接受祝福的同时,不断地说着感谢的话语。 然而,如果此时有电影的所谓的蒙太奇切换的话,那么坐在他旁边的那个面容和身材姣好、一身红色旗袍的新娘所带给人的画面,就有些与这气氛格格不入了。 她,正在哭泣。 尽管作为主持人的红事“大撩”一直在用接通着大喇叭的麦克风告诉大家:“新娘这是喜极而泣。新娘这是在拜了天地之后,舍不得自己的老爹的喜极而泣。” 但所有人的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一点别扭。 新娘哭得不对劲。 新娘哭得太伤心了。 甚至,新娘哭的不像是在办红事,而是像在办白事。 黑壮汉子与旁边的村民碰了碰杯。扭过头,收起了笑容,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新娘。他也纳闷新娘这是怎么了?在婚礼上哭,这并不奇怪,但也得适可而止。笑里带泪,那是一种锦上添花的点缀,但这样长时间的持续落泪,这就太不吉利了。 村主任也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他在心里想着:我这个闺女这么哭下去可不行。这不是给我哭丧了吗? 然而他的心里当然知道自己的闺女为什么哭。——他,当然清楚。 因为此时新娘的泪水,就是他“一手炮制”的。 他走到新娘身边,朝周边的人们举杯示意,依然露出那张笑容可掬的脸,然后弯下身,迅速收起了笑容,对着女儿的耳畔低声说道:“莎莎,你差不多行了啊!今儿是你……不,今天是你爹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我有多开心,你就要多有多开心!你别今天砸你爹的场子!丫头!我可警告你!” 新娘抬起泪眼。 本该迷人的妆容早已被哭花了。她噙着泪看着自己的亲爹,那眼神中不知是愤怒还是绝望,她没有说话,就是那样用泪眼盯着自己的爹。虽然停止了抽泣,但泪珠还是大颗大颗的、无声地滴落,流向她的脸颊、流向她小巧的下巴、随后滴落到那大红色的旗袍之上。 村主任见女儿没有说什么,也不再夸张的哭泣,心里显然有一些满意了。他又高举起酒杯,堆起了笑容,去挨桌敬酒,接受祝贺。 黑壮汉子这时在新娘身旁坐了下来,同样对新娘耳语道:“莎莎,算哥我求你!千万别再这样了!你爹清楚、我更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们都知道你放不下,可现在你必须放下!咱们不说是为了我,就说是为了你爹,你也不能再哭了。你爹这么多年不容易啊!一天一天把你拉扯大,现在是你回报他的时候。你不能在全村人、甚至全乡、全镇、全县人的面前丢他的脸!你要有什么不开心,咱们关起门来,你可以尽情的向我宣泄。但现在,你不可以!” 新娘转头望向了新郎,此时她已不再落泪,但冷冷地说了或者问了一句:“关起门来?” “对啊,关起门来,”黑壮汉子点点头,“你要知道,我现在是你的丈夫了,是你男人。从此以后,你有话,只对我说。你有不满,只管向我宣泄,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了……一家人了……”新娘的眼睛望向一个虚空,嘴里始终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对!一家人了。”黑壮汉子微微皱眉看着新娘,“所以既然成了一家人,你就不要再往别人家跑。” 莎莎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新郎:“你什么意思?” 新郎冷笑了一下:“前些天你跟我到城里,我去会朋友,你干嘛去了?你敢回答我吗?” 莎莎一脸惊恐,呆呆地看着黑壮汉子。 “你不敢回答,”黑壮汉子继续冷笑道,“但是我不需要你回答。我虽然知道你干嘛去了,但我不会责怪你。只是,你记住了,莎莎,那将是你最后一次去别人的家门。从此以后,你只能进我的家门,你,听,明,白,了,吗?” 莎莎,这个来自农村、毕业时以高材生的身份被分配到城市重要部门、本该大有前途的现代女性,此时,却回到了原点。 她知道她回到了原点,她,被裹挟了。 她,被一个强大的气场所裹挟。她挣不脱、逃不开。她曾用自己的力量去争取一生的幸福,但她知道自己失败了。她知道自己太渺小了,她永远不属于城市、永远不属于真正浪漫的爱情、永远不属于罗曼帝克的风花雪月,而归根结底,还是属于这里。 她,认命了。 黑壮汉子见自己的新娘不再言语,知道她已经默认了,满意地点了点头,也端起酒杯,去追随他的干爹……不!此时那个人已经不是他的干爹了,而是他的老丈人、岳父泰山、甚至赛过亲爹。 他得到的这份“厚礼”,简直太贵重了。 新郎伴随着岳父,继续在流水席间拍拍握握、亲亲热热、推杯换盏。 婚宴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而那独坐的美丽女孩的心,却降到了冰点。 而一颗心,如果被冰裹挟久了的话,就会变得麻木。 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那一边,黑壮汉子指向远方说了句:“爹,你看,县里的老上级们也来了!” “走!咱们一起去迎接!”村主任带着那洋溢着幸福笑脸的面容,拉着他的女婿一起去迎接县里的来人们。 “哎呀我的老哥哥们啊——,您们今天来,真是蓬荜生辉啊!”村主任边说着,边抬起双手,迎向那打开的车门。 县里的几位老上级也笑着走下车来,异口同声地说道:“恭喜贺喜啊!老乔!” 而不断前来参加婚宴的人们,也都在喊着他的名字。 “老乔!” “老乔!” “老乔!” ------------ 71 “请你再为我点上一盏烛光,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我掩饰不住的慌张。在迫不及待的张望,生怕这一路是好梦一场。而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我越陷越深越迷茫,路越走越远越漫长,如何我才能锁住你眼光?情愿就这样守在你身旁,情愿就这样一辈子不忘。我打开爱情这扇窗,却看见长夜日凄凉,问你是否会舍得我心伤?” 彤彤所长的办公室里飘荡出这首经典的老歌。张天王如泣如诉,听者也荡气回肠。 当然,这听者里包括贴在门上“偷听”的小刘和小肖。 忽然间,这一对儿小家伙的后脖胫分别被一只有力的手轻轻捏住,并且带着他们无声地离开了办公室门口。 两个小家伙对望着吐了吐舌头,他们当然知道“薅”住自己的是谁。 到了楼下院子里,邓然假装没好气儿地一叉腰说道:“你们俩小家伙这毛病是改不了了?对吧?我给你们讲故事归我给你们讲故事,这咋还天天到男主角儿的跟前儿去求证了?” 小刘和小肖满脸不好意思的表情,俏皮地又吐了吐舌头。 小肖说:“这大半夜的了,彤彤所长还不下班?今天也不是他值班的日子,可是似乎每天晚上他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默默地听老歌,直到很晚才走。” 小刘也点头:“就是就是。特有一种……独自一个人……幽思怀古的感觉。” 邓然苦笑着摇摇头:“你俩词儿还不少。我告诉你们,假如你们被彤彤所长抓个‘现行’,倒霉的不是你们,而是我!知道吗?” “不能够。”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地说。 小肖接着说:“您二位是一生的生死之交,这众人皆知。就冲这份儿生死与共的兄弟情,彤彤所长就不可能跟您计较。” “计较不计较另说,”邓然打趣道,“我看你俩干脆别干派出所片警了,直接当特工得了。你俩有007和碟中谍的潜质。” 小肖忙嬉皮笑脸地说:“我觉得也是,搁外国大片里,我们早就在CIA或者FBI……” 小刘一扳脸,使劲地捶了一把小肖:“我叫你贫。邓叔夸你呢?” 邓然没有接他们的话,而是抬头望向那个窗口,那里边还飘荡着老歌的旋律。 邓然自言自语说道:“我要知道他后来这若干年这么喜欢张天王的歌,当年在张天王演唱会上那次意外的邂逅,真应该撺掇他跟张天王合个影、再要个签名什么的。” 两小家伙噗嗤一声笑了。 可邓然却没有笑,而是继续望着楼上的窗口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这家伙还活在自己的离愁别绪里,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呢?” 警花小刘的脸上立刻浮起了忧伤的表情,说道:“那天您讲述着1996的案情和抓捕,但突然就讲到了那个莎莎姐姐……哦不,莎莎阿姨的婚礼。那个景象太残忍了,我都无法听下去。” “对。”小肖点点头,看着小刘说,“那天你听到这一块,又梨花带雨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这得亏你没成长在八十或九十年代,否则的话,每看一部琼瑶剧,你都得哭晕过去一回。” 小刘掐了一把小肖:“你这嘴里就不能说点正经话?” 邓然依然没有理会两个小家伙的嘻闹,而是依然自言自语:“这首歌唱的好啊。不说现在,就说那时,1996年的那个萧瑟的初冬、那个阴冷的初冬,彤彤就是被困在了一张网里,既是一张情网、越陷越深越迷茫的情网,也是一张谜网,而陷入这张谜网的,不止是彤彤,也包括我,还有专案组所有成员。那是一张扑朔迷离的网,将我们困在网中央。那时的我们确实感觉,这条路怎么走不完了?甚至于真的如歌词所唱——路越走越远越漫长。” 小刘小肖停止了嬉闹,小刘问:“邓叔,您说的这张谜网,是关于那个叫老乔的吧?” “对。”邓然点了点头,“那是最后一条大鱼。一条我们最想捉住、却最难捉住的大鱼。因为既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的线索都没有,因为那个葳蕤在刚刚说出这个名字后就死了,所以那时我们虽然编织了一张我们自认为疏而不漏的大网,却无从网起这只大鱼。” 小肖微微皱起眉,接口道:“所以反倒是这个案子、这条大鱼、这个老乔,给你们织起了一张网,就像您说的——无边无际的一张谜网?” 邓然望向小肖,赞许地点了点头,他觉得面前这个年轻后生的总结竟然一语中的。 邓然叹气道:“是啊,谜网,所以,迷惘。” ------------ 72 机场的航班旅客出口外。 莎莎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欢快地跑了出来,像一只可爱的、灵动的小猫咪,猛地扑入了彤彤的怀中。 彤彤扔下了行李包,抱起莎莎,在原地转起了圈儿。 这是影视剧中常出现的场景,而今表现在这一对相爱的情侣身上,他们却宁愿将这场景永远定格,或者永远在众人面前表演下去。 此时的他们是那样的幸福、那样的开心快乐、那样的彼此深爱。他们不顾众人微笑的目光,就那样抱着、转着、甚至吻着。他们渴望将这份喜悦分享给别人,更享受着别人羡慕的目光。 彤彤放下了莎莎,却依然紧抱着那娇小的、可人儿的身躯。莎莎也紧紧抱着彤彤不肯撒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说道:“欢迎我的大英雄、我的猎鹰哥哥凯旋而归!” 彤彤亲昵地说了句谢谢,在莎莎额头又是一吻,问道:“我走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 莎莎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想我的小猫咪一定夜不能寐吧?”彤彤说道。 “是的。”莎莎娇滴滴地说,“就像你喜欢的那首小曲《探清水河》里唱的——‘日思夜想的六哥哥,来到了我的门前’,而我日思夜想的彤彤哥哥,终于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回到了我的小猫咪身边。”彤彤说道,“那就再也不走了!再也不分开了!我要一辈子呵护这只可爱的小猫咪。而这只可爱的小猫咪,愿不愿意一辈子守着我这只猎鹰呢?” 莎莎甜美地一笑:“我当然愿意。但只怕我追不上你,因为我这只小猫咪,只能在地上跑。而你这只猎鹰却有翅膀,成天会展翅高飞,我怕有一天我够不着你,我怕有一天,我会彻底失去你。” “哎呀,这种时候,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彤彤用指尖轻轻地点了一下莎莎那俏丽的小鼻尖儿,“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莎莎依偎在彤彤怀里,满脸幸福地点点头。 彤彤忽然双手捧起莎莎的脸,让莎莎面朝自己,说道:“莎莎,我们结婚吧。” 没想到的是,听了这句,莎莎突然显出满脸的惊恐,而后,表情又转为深深的悲伤。紧接着,大颗的泪珠,从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中,如断线之珠涌到了她的脸颊上。 看到这一幕,彤彤现出一脸惊恐,忙问道:“你怎么啦?莎莎?” 莎莎却一把推开了彤彤,用力之大,竟然将彤彤推了个趔趄。 莎莎退后几步,泪如泉涌,哭泣着说道:“对不起,彤彤,我不能嫁给你了,我不能成为你的新娘了,我已经不属于你了,就像你永远不再属于我。” “怎么……?” “回事”两个字还没有从彤彤的口中说出,莎莎已经双手掩面,转过身跑开了,跑进了人群、又跑出了航站大厅。 彤彤的第一反应就是不顾一切地也要追上去。但此时,可怕的一幕出现了:他发现自己竟然跑不动!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的立在当地,丝毫动弹不得!只有双臂和双手可以动,他徒劳地挥舞着双臂,双手不停的抓着,但他只能眼瞅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他想呼喊,可喉咙竟然发不出任何声响。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将嘴巴开合,但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彤彤哭了。 那一刻,在周围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他哪里还要什么尊严?他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形象?还有什么“够不够个爷们”?他都不管,他只要他的爱情,和他的爱人。 但他够不着、他抓不住、他跑不动,他,也喊不出。 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喘不上气来。 终于,一声绝望的哀嚎从彤彤口中喊出。 那声哀嚎是在呼唤那个他喊过几百、几千次的——美丽的名字。 彤彤猛然坐起了身。 他从梦中惊醒了。 一场梦。一场先是喜剧、后是悲剧的梦。 一场由美梦转入噩梦的梦。 他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嗓音中还不断的、继续的、余音未了的发出哀恸之声。 他感觉自己浑身汗透,但同时感到更多的水分敷在脸上,他知道那是自己的泪水。 他多么希望刚才那梦永远不要醒来——当然,他希望只是定格在那梦的上半段。 “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砸碎给人看。” 不知怎的,彤彤的脑中突然跃出了这句名言。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曾经在一部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当你梦到一个人三次以上,你就会永远的失去这个人。” 他曾无数次梦到莎莎、梦到自己和莎莎的幸福时刻,而这一次的梦,是否预示着——他将永远失去了他所爱之人? 《悲伤的梦》,他的脑中冒出了这首窦唯歌曲的歌名。 他又想起了王朔曾经的一部小说的名字——《永失我爱》。 彤彤的心碎了。 他再次掩面而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他痛哭着,想起了电影《霸王别姬》中的京剧念白: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不知过了多久,彤彤才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知道,他必须回到现实中来,他也必须面对现实,无论现实有多么残酷。他也知道:爱情的梦破碎了,可现实中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案子,还没有破。 他抹了一把泪水,环顾四周,此时天色已经微明,他这才突然发现,这里已经不是云南的宾馆,他已经完成了任务回来了,或者说暂时完成了此次任务。 但并非像梦里莎莎所说的凯旋而归,至少他自己认为这不叫凯旋。 这里也不是他的家,也不是他的房间,他想起来了:这里是他另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安定路派出所的警员宿舍。 他庆幸此时屋中只有他一个人,而没有其他的同事。 邓然也回来了,却是在家中养病养伤。那贯穿伤口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却也是重伤。本来快要恢复成当初欢蹦乱跳本色的邓然,在回来后又由于伤口的感染发起了烧,最近这些天一直在家中静养。 彤彤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会在派出所的宿舍。 他想起来了。回来之后,除了市局领导口头上的大力称赞和表彰,全体干警却没有进行任何庆功。是的,就如同他刚才所想到的——这是一场并不完美的凯旋。因为案子还没有结束,我们撒出了一张看似疏而不漏的大网,却望不到这只最后的大鱼。而这条狡猾的大鱼,却似乎又给我们织起了一张谜一般的大网。 案件就这样搁置了。 就像甲A联赛,赛季中期会有一段间歇期,但专案组的这段间歇期,却并非如足球比赛的间歇期那样轻松。 每个人的心都放不下来,似乎都憋着一股喘不上来的气儿。 彤彤知道,自己更是如此。 虽然在战斗中,他的英勇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处分,反而被局领导大加赞扬,全局的人也对他这个青年英雄刮目相看。但彤彤兴奋不起来,也没有感到丝毫的自豪。是的,他心中的沉重是双份的——案子悬而未决之中、失去了所爱之人的痛心之中。 生命之中,不可承受之重。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承受。 他想让自己稍微放松一下,便拿起了身边的磁带随身听。他戴上了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耳机里传出了轮回乐队的摇滚歌曲《爱情》,主唱吴彤那高亢而悲壮的嗓音撞入了彤彤的耳际。 彤彤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怎么竟然是这首歌?怎么又是,又是,又是这首歌?” “人们说有一种感情,从来没有人能说清,你对我说那就叫爱情。你说爱是一种梦境,两个人在快乐中交融。多少次从梦中惊醒,那种感觉无法说清,你我好像独处风雨中。爱着你,我依旧冰冷,拥抱你,却忍受着陌生。没有情,没有爱,我只有梦,可在梦中也不见你的笑容。没有情,没有爱,也没有梦,难道还要这样痴痴的等?这一夜,我含着泪,背影的你已经破碎,可我知道,我依旧不能,我依旧不能抗拒你的笑容……” 彤彤再一次泪流满面。 ------------ 73 几天前的全局会议如果找一个合适的词形容,那就是:喜忧参半。 局领导对专案组全体成员、尤其是此次奔赴南寨国抓捕葳蕤的队员表达了口头的嘉奖。 由于案子还没有结,实质的论功行赏还要有待时日——无论是集体功还是个人功。 局领导重点口头表彰了彤彤及邓然哥俩。对于他们无畏又英勇的行为进行了高度的肯定和赞扬。 当然,只有参战的专案组成员才心知肚明,这是老周和王鑫做了点“小手脚”——在总结汇报的时候,并没有写到彤彤那“化悲痛为力量”、或者说“化腐朽为神奇”的、“因爱生恨”的、突然的疯狂爆发,而只是把他写成了一个无畏的、勇斗群敌的英雄。邓然自不必多说了——为了解救战友光荣负伤。 全局干警给专案组成员送上了热烈的掌声。专案组成员——当然,除了卧床养伤的邓然——全都登台,向领导及同事们敬礼致意。 但领导随后的指示,就让本并不轻松的专案组队员们心中平添了几分沉重。 领导的指示自然是:用尽所有力量,在全国的范围内搜捕那个绰号叫老乔的人。甚至搜捕的范围不止大陆,连港警那边,杜锋斌他们,也答应一起探听有关于这个所谓的“老乔”的哪怕任何线索。 经过局领导、王鑫、甚至老周他们一致商议:专案组虽不是解散,此时也可以适当精简人员——各地方分局或派出所借调来的人员可暂时回到原单位。因为这样也许反倒更容易找到这个老乔的蛛丝马迹——基层民警在自己所熟悉的岗位上更能发挥优势。 自然,除了在家养伤的邓然,彤彤再一次回到了安定路派出所——那个他熟悉的地方、那个他阔别了半年多的工作岗位。 在同事们看来,这个在半年间、在刑侦部门大出风头甚至叱咤风云的年轻同事,想必回来后就不太可能再适应以前的日子了——不太会适应抓捕小偷小摸、小流氓小痞子以及调解劝架等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派出所片警的“平淡”日子了。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彤彤不但没有不适应,反而如以前当片警时的本色别无二致。甚至,在工作上更加积极主动加班、主动接任务,没几天时间,这个“史泰彤”都快成了所里的拼命三郎了。 同事们都觉得是市级刑侦、是专案组让彤彤更加成熟了。大家也都挺佩服这个帅气的小伙子,他并没有因为那些光环而让自己心浮气躁。回到基层,依然能踏踏实实的工作,甚至比当初更像一个一身本事的、处变不惊的派出所“老”片警了。 大家还认为,彤彤的动力是因为邓然。这一对好兄弟,他们的莫逆之交在所里是不言而喻的。而邓然为了彤彤而负伤,彤彤的心里想必憋着一把劲儿,要一个人干出两个人的活儿,报答自己的好哥们,当然,是隔空报答,不是面对面的。 但显然大家都想错了。 只有所长老周微笑不语,每天看着忙碌的彤彤在自己面前飞来跑去。 老周心里清楚的很,彤彤的身上那股子能量,还没有在战斗后消失,甚至更强大了——那股子因为失去爱情而被激发出的能量。 老周知道,彤彤无论是在前不久的战场上,还是如现在回到派出所的工作中,他都是在宣泄——用忘我的工作忘掉自我。或者确切的说:是忘掉曾经的那个自我、曾经那个置身于缠绵悱恻爱情中的那个自我。 可老周也常常叹气,暗想:这小子,他用这种方式来宣泄自己,但他真的忘得掉吗?他真的放的下吗? 每每想到这一节,老周总苦笑着摇头,他心里知道:这小子放不下,也忘不掉。这可不是他在几天之内把管区内所有的流氓地痞抓了个干净、以及揽下了每天所有又苦又累的巡逻的活儿所能解决的。 老周知道自己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在彤彤现在这个恋爱正当年的岁数,就突遭了如此的爱情变故,无论对于任何一个哪怕再坚毅的年轻人,都无法彻底抹去那伤疤。且无论他做的是什么样的工作、且无论他的工作强度有多大。 枪林弹雨的战斗,奇迹般地没有给彤彤留下任何伤疤,但爱情的破碎,却给这年轻人的心里划上了一道或数道也许永远无法抚平、修复的深深疤痕。 …… “进去!进去!” 彤彤把双手反剪的小痞子推进所里的拘留室,“打架斗殴!反了你了!好好给我反省反省。” …… “进去!进去!” 彤彤把铐着的小无赖推进了所里的拘留室,“胆大包天呀你!光天化日之下拦截女生?就你这样的流氓,我就该揍你!要不是我穿着这样的衣服,我先收拾你一顿!在里边好好给我蹲几天。” …… 彤彤从楼门里走了出来,对着惊魂未定的大妈说:“您就放心吧,煤气灶已经关上了。所幸没有着火。……不不,您不要客气。这是我作为民警应该做的。……什么?哦,您说我从楼外边栏杆和管子爬到三层?这不叫事儿。您就记得:今后出门千万别忘了带钥匙就撞上门走,就得了。” …… “蹲下!蹲下!”彤彤按着小偷的脑袋,把双手反铐在背后的小偷按蹲在了地上,又转过身,晃悠着手里的钱包,问旁边的女孩:“这是您丢的钱包吧?今后还得看好了哇。……不不!现在还不能给您。一会您跟我回趟所里,做个简单的笔录,就可以还给您了。……什么?啊不不,您不要客气,这是我们民警的本职工作。” …… 回到所里的一周以来,同事们每天都以惊异的目光、甚至瞠目结舌的表情看着变为了“拼命三郎”的彤彤。 这一次又一次、一幕又一幕重复的场景,用同事们玩笑的话说就是:咱们所里哪还需要其他警员啊?周所长有他一个就足够了。他彤彤就差连户籍的事儿都管了,如果真如此,户籍厅的女同事们也可以歇长假了。 在所长和同事们赞许的目光中,彤彤丝毫没有洋洋得意,反而是淡定如水——至少是表面上淡定如水。 但他的内心依然波澜起伏,依然平静不下来。 除了老周、除了躺在病榻上的邓然,只有他彤彤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了这个拼命三郎。他明白自己是在宣泄,但管用吗?他不清楚。可能唯一管用的就是每天拖着疲劳的身体躺下后,能够很快睡去。 但他其实睡不好。 像前些日子的那种前边喜剧后边悲剧的、不知是该叫美梦还是噩梦的梦境,还是每晚将他从床上唤醒。 依然有很多次,他是哭着醒来的。 他忘不掉他的爱情,他忘不掉莎莎,他忘不掉那破碎的背影、渐行渐远的倩影。 人间最苦是情种。 当然,在本职工作方面,彤彤的心还有另一半的沉重,那就是依然悬而未决的大案的最后谜底——那条大鱼。 很多时候,当彤彤独处的时候,当他又一次响起莎莎的时候,他就强制的命令自己去想案件、去想侦破,强制自己在脑中用分析案情把莎莎给挤出去。 “老乔……老乔……,这个老乔,究竟是谁呢?该怎么找到他呢?有关于他的线索,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唯一知情的葳蕤已经被……不……他还不是被我们击毙的,而是他自己自杀的。总之是——他的口中吐出了条大鱼,我们没吃到,甚至没看到,他自己就又给吞了回去。” 那条大鱼。 “老乔就是那条大鱼。”彤彤想,“什么时候才能进入我们的盘子呢?盘子里的鱼……提起鱼,记得莎莎最爱吃鱼了,所以才有了小猫咪这个外号。记得那一次,我们在湖边的那个小馆儿,莎莎吃的那么香,我看着是那么幸福,那会儿的我和她,我们……” 每到此时,彤彤都痛苦地皱起眉,闭紧双眼,然后使劲摇晃起脑袋。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跑题,无论思考什么,最终都会想到莎莎那里。 “奇怪的是:为什么在想老乔的时候,也能拐到莎莎那里?”彤彤一直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说不出来。他把一切归咎到自己对莎莎深深的思念、自己这无可救药的儿女情长。 每每这时,彤彤都强制让自己再度躺下。他希望自己很快能沉沉睡去,再度在梦里与莎莎相见。 每每半梦半醒间,彤彤的口中都会呢喃着如同梦呓般的话语。 “老乔……老乔……一条大鱼,最后的大鱼,抓不到的大鱼……盘子中的大鱼……莎莎最爱吃鱼……莎莎是我的小猫咪……我爱莎莎,莎莎爱我,莎莎……好大一条鱼……老乔就是那条鱼……老乔是谁?莎莎是谁?老乔……莎莎……莎莎……老乔……” 彤彤沉沉睡去。 ------------ 74 “你说这是个人?还是个鬼呀?” “肯定是人啊,咱们要抓的肯定是人。抓鬼,不是咱们的活儿,那是钟馗干的。” “那你说,这个老乔,他是绰号呢?还是这个家伙真的姓乔?” “都有可能。还兴许是桥梁的桥呢!没准是因为他家门口有一座大桥,或者一座小桥,他就得了这么个绰号。” “这可真是扑朔迷离了啊!比咱们派出所平常接的案子可复杂多了。” “所以说为什么你是片警,人家分局和市局都是刑警呢。” “嘿嘿,你还别自己瞧不起自己。咱们这里不就出了刑警了吗?看人家彤彤。” “这倒是,这倒是。而且自从彤彤回来了以后,似乎变了个人。” ……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进行。 这是在所里的休息室、或者宿舍常常能听见的民警之间的对话。 当然了,大家也不用回避着彤彤,因为口中提及他,也都是称赞。 刚刚的对话就是在所里的更衣室里。 几位刚刚巡逻回来的民警正在一边更衣一边聊着分局的案情,以及他们的这位小同事。 而这一幕、这些对话,恰恰又被彤彤看到和听到了,他此时正好走进来。 “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吧。”同事打趣着。 另一位同事说:“彤彤,我们这儿正帮你分析案情呢。” 彤彤笑道:“顺道再说我点坏话。” “不能不能。”同事笑着说,“这不刚刚又夸你了吗!” “行了,哥几个,省省吧。”彤彤苦笑着说,“你们再夸我啊,那就是摔我了。我听着都肉麻了!那黑豹乐队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却从没有感觉,我无地自容’。” 一位同事换好了衣服,伸了伸懒腰,感慨道:“还真如这歌词唱的,你们专案组这个案子,是在人潮人海中,要找到那个老乔啊。” 另一个同事接口:“这个案子还真是在人潮人海中,对每一个嫌疑人和线索都得‘相遇相识相互琢磨’才行。” 彤彤也打开了自己的衣柜,开始穿上警装,边穿边说:“是啊。只盼着能在人潮人海中……” 他没有说下去,下边的歌词又让他的思绪转弯了,他是多么希望在人潮人海中又看到那个“你”——那个一样迷人、一样美丽的你。 “慢慢的放松,慢慢的抛弃。” 彤彤斟酌着歌词。他知道自己放松不下来,对很多事情也无法抛弃。 更衣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所长老周走了进来,看了看众人,说道:“刚接到110转过来的报警,咱们管片儿的北环路,有人寻衅滋事。” 彤彤与同事们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个情况?” “按说,是交警的活儿,”老周说,“小两口子开着跑车超速行驶,被交警拦了下来。据说啊,超速了不算,方向盘上还有条狗!” 屋里哥几个立刻被逗笑了。 一位同事问:“您等等,所长,我没听明白!您的意思是——开车的是一条狗,是吗?” 老周也苦笑:“开车的倒不是狗,是开车的人抱着一条狗。一边开车,一边逗狗玩儿,那狗就立在方向盘上。所以用交警们的话说——打远处看,还真以为一条狗在开这个超速的车过来呢。” 更衣室里响起一片大笑。 连多日不见笑脸的彤彤,此时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后来呢?”彤彤边笑边问老周。 “交警给这个车拦下来了以后……哦,对了,那车叫什么来着?马拉痢?还是保洁?”老周边说边挠挠头。 “所长,您这就老土了不是?”同事们笑着说,“什么马拉痢?还驴拉稀呢!什么保洁呀?您这说着说着都跑环卫部门去了?那叫法拉利、那叫保时捷!” 彤彤这时也加入进来,笑着问:“那它到底是法拉利?还是保时捷呀?” 老周一咂巴嘴一皱眉:“你管它什么车呢?反正是个什么跑车,价值不菲那种。我接着说啊,车倒是挺听话,停了下来。但下来的那个年轻司机,却对交通民警出口不逊,甚至暴跳如雷的谩骂,不但不配合工作,还在那反复叫嚣他没有超速。” “超不超速另说,”同事说,“这让狗开车也不对啊。” 大家又被这一语双关逗乐了。 老周苦笑着摇摇头:“先不说狗开不开车,开车的时候把狗放在腿上,这本身就是影响驾驶。据我所知,现在的交规里边还没有明文规定车里不能放狗,但是谁都能知道,你开车的时候抱着狗,这绝对也算违规啊。不说这个,反正北环路那边,交警是上报给了110,因为这已经不是交通事件了,已经上升到治安事件了,交警控制不了那家伙,或者确切说,控制不了那家伙的情绪。所以110让咱们派民警过去。怎么着?哥几个谁去?” 刚刚换好便装的几位同事,苦笑着叹了口气:“那肯定还是我们啊。哥几个把衣服再换上吧,咱们出个警。” “不用,你们该下班下班。”彤彤这时毅然说道,“我去。” …… 十分钟后,彤彤和另一位值班的同事赶到了现场。 一辆在当时、在1996年还并不多见、甚至极为罕见的豪华跑车停在路边。 几位交警正围着一个黑壮的年轻汉子。 看得出来,交警们在极力克制着情绪,用最耐心的态度和语言在奉劝那位暴跳如雷的男子配合工作、并且希望他镇定下来。 但那黑壮汉子似乎有恃无恐一般,用手指点指着每一位交警的鼻子,在大声叫嚣着自己是怎么被冤枉的,其间掺杂着极其难听的脏话。 “你们他么知道我是谁吗?你们他么敢拦我的车?我什么时候超速了?我抱着狗怎么了?又让没让狗开车。我还告诉你们,我现在有事儿。你们不放我走,你们就等着。你们他么不就是乱罚款、乱收费、为了给你们自己涨工资吗?我不是没钱。我有的是钱。咱就不能给你们。我倒要看看是你们厉害还是我厉害。什么?强制措施?你动我一试试。” 此时,交警们也发现了赶来支援的派出所的212吉普车,显然都放下心来。有了管治安的民警,不怕这小子还继续叫嚣。 彤彤跳下了警车,先望了望那满脸凶相的汉子,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辆跑车。 只是一瞬间。 彤彤的脸突然变得煞白。 只是一瞬间。 彤彤感到心脏狂跳。 只是一瞬间。 彤彤感到呼吸困难。 只是一瞬间。 彤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彤彤呆立在那里,目光聚焦在跑车上。他的耳中不再传来任何声响。 交警和那黑壮汉子的理论、以及黑壮汉子的谩骂和叫嚣,他都不再能够听见,他就是那样呆立在那里。 跑车的副驾驶位置,坐着一个女孩。她,妆容精致而娇美,她,衣着华贵而富丽,她,怀中抱着一条贵宾犬。 而此时,车内的女孩也显然发现了彤彤。她的脸、那张美丽的脸,也瞬间失去了血色。 她睁大了眼睛,红唇微张,一脸惊措地望着车外的彤彤。 四目相对,世界霎时安静了下来。他们的周围都不再有任何人,整个的世界只剩下了对望着的一男一女。他们就那样凝望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几个世纪。 那跑车内的女孩,是莎莎。 ------------ 75 很多年之后。 一个叫刘笑笑的说唱歌手、同时也是写下这个故事的人,发表了一首说唱歌曲《两颗星,两颗心》,其中唱到:“时间似乎停止,只有烛光中的凝视,那感觉无法形容,在两人体内流动,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温暖的光芒。那一刻这个冬夜不再寒冷,那一刻燃烧起两股爱的火焰……” 而时间,还是要转回1996年那个冬日的傍晚、城市街头、北环路边,同样的,两个凝视的人,他们那时还并不知道后来会有那首歌曲,他们那时也无需知道。 因为那一刻,时间真的停止了。 因为那一刻,空间真的凝固了。 彤彤和莎莎,这一对曾经的璧人、这一对曾经的天赐良缘、这一对曾经的金童玉女、这一对曾经的深情爱侣,就那样,无视时间的流逝,彼此凝视着…… 是的,凝视,是现在进行时,但一切,却是过去完成时。 曾经的,曾经的,曾经的,一切已是曾经。 那一刻的彤彤和莎莎,不知道周遭有多少惊异的、诧异的目光在看着他们。 彤彤和莎莎也不知道,周遭也有错愕的、甚至愤怒的目光在看着他们。 据彤彤后来说:他根本记不起与自己同去的派出所同事是怎样独自去处理这起治安纠纷的。但他很感激——感激同事并没有去打扰这一对互相凝视的人,而是把工作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更感激同事的是,在回来后他并没有在工作报告里写上这一段。 尽管,这一段很快就在所里传开了,但他彤彤不在乎。 他所有的关于那天的记忆里,再没有其他任何人,只定格在他和莎莎两个人的、那短暂的世界之中。 后来的那首说唱歌曲,形容到歌中两个人的凝视后会燃起心中爱的火焰,显然,那说唱歌曲是温暖的。但那个冬日傍晚的那个瞬间,这两个凝视的人,却如同置身气候带两极——炙热的火焰在心中燃烧,冷冷的冰雨、甚至是冰雹,却也同时砸向他们自己。 彤彤后来回忆:他完全记不起身旁的任何声音,他只记得,那熟悉的身影慢慢从车上下来,站到了他的面前。 那身影美到不可方物。 相对于之前那个灵动的少女形象,此时的莎莎,平添了一份成熟之美,成熟的、女人的美丽。 后来彤彤才明白,那时他眼中的莎莎,为何那样美丽——那是她眼神中深深的忧郁和哀伤、那是她眼中涌动的泪水,才烘托得那张脸那样美。这种美,是有别于他心中以前那个灵动少女般的莎莎的形象的。但这样的美,也让彤彤心碎,因为他知道:这种美,只能发自一个已经嫁做他人、被他人所爱的女人才能独有。 后来的彤彤隐约记得——但不敢确定,只是隐约记得:他们都开口说了些什么。 但他恍惚。他不记得他们当时是真的开口说话了,还是一切的对话只存在于他的想象;或者,确实是对话了,却只是心灵感应?而没有真的张口?再或者,那次的邂逅,本就不是真实的,本就是一场梦。 后来许多次,彤彤都去找那个同事,想问问他,当时自己和莎莎都说了些什么?每一次,那同事都是心同此理、人同此心一般地轻轻拍拍彤彤的肩,摇摇头,不说话,就走开了。 而在他彤彤的记忆中,那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对话,大体如此: “彤彤,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还好吗?莎莎。” “我也很好。” “你骗我。你不好。” “你也在骗我,你也很不好。” “今天是怎么回事?” “哦……是我和我爱……是我和大浦,一起到城里办事,顺便购物。” “大浦?想必就是那边那个正在和交警争吵的人吧?” “是的……,他……,是我的丈夫。” “他的脾气似乎不太好啊。” “他可能是今天、只有今天心情不太好吧,不知为何,他见到你们这行,似乎有种天然的……抵触……,所以跟交警吵了起来。但平常他对我……对我很好的……真的很好。” “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 “彤彤,你听我说,无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都已经嫁给这个人了,一切已经覆水难收。” “然后你一定要说那句被影视剧里说烂了的台词了,对吧?——忘了我吧。可你还记得歌词里唱的吗?‘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 “不要再说下一句了,我求你。彤彤,让我们的往事都留在记忆中吧。” “或者,像歌词一样,‘让往事留在风中’?然后就像小说《飘》的英文名字所说——gone with the wind, 随风而逝,是吗?你觉得一切真的能随风而逝吗?” “彤彤,面对现实吧。在强大的现实面前,我已经败下阵来,我是个弱小的小女子。我面对现实的唯一选择就是屈服,但你不同,你是真正的男子汉!你面对的现实就是迅速的把我遗忘,投入到你的工作中,然后,工作之余,再去寻觅你新的幸福……” “这么说,你的现实、你所面对的现实,让你很幸福了?” “你是指哪方面?要是在物质需求上,对,我承认,在很多人眼里,我所拥有的、我现在所拥有的,就应该说是‘幸福’。我有了华贵的衣服、珠光宝气的首饰、保持容颜的化妆品、拉风的跑车,甚至,在家乡新盖的别墅,以及……” “以及花不完的钞票,对吧?我明白了。你嫁了个大款,你嫁了个名副其实的大款。无怪乎你的父亲、你的那个爹那样的、毅然决然的要拆散我们,而让你嫁给他。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彤彤,你不要这样说!你的理解是错的!” “我还能怎么去理解?我只能这么理解。他是做大买卖的,对吧?你那个什么大补?还是大浦?哦对,不是大补,通天河里带壳儿的才是。他想必是做大生意的,他挣了个盆满钵满。而我呢?只是一个派出所小片警,拿着微薄的工资,我给不了你跑车、我给不了你大房子、我给不了你金银首饰、珠光宝气,我甚至一个月的工资都买不起一瓶香水……” “彤彤,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吗?你想让我本已破碎的心更加破碎吗?你想让我因为心碎而死去吗?” “不,莎莎,你不要哭了。你哭得这样伤心,心碎的是我。我收回刚才愤怒时口无遮拦的混账话语。对不起,我失态了。你看我还穿着这身衣服,这就更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了,对不起,你不要哭了……” “彤彤,我只想告诉你:你刚刚真的说错了。我现在所拥有的物质上的一切,并不是大浦给我的,而是全都来自我的父亲。大浦只是他帮手而已,用现在的话说叫助理。而我的父亲,你也知道,他是远近闻名的、带领农村人民致富的村里的好干部,他的特色种植园……” “不要再说了,莎莎。我明白了,如今的社会,种植苹果都可以致富发财、都可以成为大款。而我们,派出所的基层小片警,却在这里为大款们和大款家属调解劝架……” “别再说了,别再说下去了!你也一次次的说过,这不正是你爱的工作吗?” “对,完全正确,这一点不会改变。如果改一改歌词,就是:‘不管时空怎么转变,世界怎么改变,这份对工作的爱,总在我心间,你是否明白’。” “我明白。你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注定现在暂时的漂泊,但你无法抑制你内心的狂热,对未来的执着。” “然而,我无法再拥抱我的宝贝,因为我看到你在流泪……” “但我也看到你在流泪,彤彤,你别这样,你还穿着警装。你知道吗?你这一身是我最喜欢的形象。没有任何男人的形象,再能比你这个样子更男子汉了。所以我求你,我们都不要再哭泣了。就让彼此最美好的形象,永远刻在我们内心最深处吧……” “这台词好熟悉啊。似乎无数的爱情影视剧里都有,对吧?” “无论有多少,我都不在乎。影视剧就是在模仿生活,可往往他们只模仿最美好的部分。而当生活反过来去模仿影视剧,或者小说,却往往模仿的是最残酷的一面……” “莎莎,你听好。就如同刚才咱俩所复述的歌词,你了解我,我是一个执着的人,对工作执着、对事业执着,但我对我的爱情更执着!我会等着……” “不!别再说下去!我不允许你等我!我不值得!彤彤,不要把生命耗费在等一个不值得的人上!我从一开始就配不上你!” “却配得上这个土大款对吧?” “我无法回答你,不要再逼我……” “好的,我不再问下去。那你记住我的话,我不会收回那几个字:我会等你。” “彤彤,你的同事过来了。想必是他们处理完了这起事件,你看,大浦也过来了,估计事件已经被你的同事调解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了。彤彤,你快走吧,你快跟同事回去吧!” “我看到了。呵呵呵,那家伙——你的那个新郎官——看我的眼神,很犀利啊,甚至是喷着火!” “怎么可能不喷火?他怎么可能不愤怒?彤彤你快走吧。回到你的工作岗位,如果你心里还是在乎我的、爱我的,那就接受我所说的话——忘掉我!让我在你的世界、在你的心里永远消失。我是一个……坏女人。” “你闭嘴。不许再说下去!我的确要走了,但是你要知道,你在我眼里,永远是那只美丽的、温柔的、可爱的、无瑕的小猫咪。但越是温顺的小猫咪,越是脆弱、越是不堪一击。莎莎,最后答应我——如果你被欺负,无论他是谁,一定要来找我,要来告诉我!我不会放过……” “别再说了!我要回到车里了,我真的要走了。我们说的已经太长太久了,彤彤,你保重,你保重……” 彤彤后来只隐约记得:那跑车的车门在他面前关上,那薄薄的车玻璃已经把他们永远的隔开,把他们分割成两个世界。 他还隐约记得:在那跑车轰鸣着开走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叫大浦的男人望向自己的、虽然带着冷笑、却是极其阴郁的一张脸,以及,那带有怒火的、带有嫉恨的眼神。 ------------ 76 “你要是这个样子,你还是走吧。” 邓然皱着眉,坐在床上,背心上端露出的肩膀依然打着厚厚的绷带。他此时正砸吧着嘴看着彤彤。 “刚才我妈给你送水果进来,你都无动于衷,气的我差点没下了逐客令。”邓然苦笑道,“你小子美其名曰是来看我,你这个德行是来看病号的吗?你这样的状态,还不如前些日子在云南那边的医院里肉麻的拥抱我呢!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瞅都不瞅我一眼,扭着脸,双眼紧盯着窗外。你怎么就跟《啼笑姻缘》里边那个疯了的女孩一样啊?你就差嘴里边叨念着‘是银子还是白面,是银子还是白面’了。” “啊?什么白面?”彤彤忽然缓过神来,扭过头睁大眼睛看着邓然的脸。 “醒了!醒了醒了!这是彻底醒了。”邓然望向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哭笑不得地说,“一听我说白面你就醒了是吧?我说的是白面!不是白‘面儿’!” “哦。”彤彤点了点头。 “嗯,不过也好,”邓然叹了口气,“甭管是白面还是‘面儿’吧,总之说明你这家伙作为民警、侦查员,这根工作的弦儿还是绷着的。但是你这状态可不对劲啊!都是那次出警任务害了你啊!” 彤彤定了定神儿,叹了口气:“连你这在家卧床的病号都听说了?” “全地球都知道了!”邓然没好气的说,“连我这病榻上的重伤之躯都听说了。” “您还重伤呢?”彤彤问道,“差不多了吧?你小子平常欢蹦乱跳的,外加贫了吧唧,这都过去好几个礼拜了,该能上班了吧?” “反正我觉得吧,”邓然边说边扭了扭肩膀,“可能差不多……唉呦!唉呦唉呦唉呦……” “行了行了,你别动了。”彤彤摇头苦笑,“踏踏实实再歇一阵儿吧。” “我还真不敢多休息,我得赶紧回所里去。”邓然说。 “缺你这一个?”彤彤皱眉苦笑。 “还真就缺我这一个。葛优那广告怎么说来的?因为缺了我,什么什么矿泉壶?”邓然咂吧着嘴,自言自语,“一来呢,我是为了工作,这最后一条大鱼,不能不收网啊。纵然咱们美其名曰是放长线钓大鱼,但是这线如果放得太长,可就容易断了呀!我也回去跟大家一起分析案情,最好找到点线索,早日把这条大鱼挖出来。” “那二来呢?”彤彤问。 “这二来呀,就是去看管着你这个‘情种’去!”邓然嘲讽地看看彤彤,“我在的时候,你都能犯疯病呢!你再看看我不在的时候,你又闹出多大的风波?我还告诉你,就那天你出警那个举动,就绝对是违反纪律的!老周没给你处分,真是你命大!这要传到市局督察那边,弄不好你得停职反省!你知道吗?” 彤彤没有说话,他也无言以对。他知道邓然说的都对,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掏出了一支烟,点上。 “嘿!嘿!您倒真不客气!”邓然笑着说,“病号房你也敢抽烟?” 彤彤苦笑道:“哪门子病号房?你自己的房间我还不能来一根了?您老先生也来一根?” “我就是这意思。”邓然笑着说。 彤彤把烟给邓然点上,邓然抽了几口,望向天花板,感叹道:“你得尽快钻出来啊,我的彤彤大警官,您这个状态可影响工作呀。” “钻出来容易,”彤彤叹气说,“忘了她却太不……” “打住打住打住打住!你那些肉麻的诗词歌赋啊,别在我这儿提!”邓然抬手拦住了彤彤,“我听了都起鸡皮疙瘩。” “好了,不跟你说爱情的事儿了,说了你也不懂,单身小屁孩儿。”彤彤揶揄地说。 “哎呦妈呀,咱俩也不谁是小屁孩儿?”邓然同样损着彤彤,“但凡成熟点的老爷们,会在街头跟人家大款夫人纠缠不清?更何况你还是个穿着……” “你给我打住!”彤彤一指邓然,“你再贫嘴,我捏你伤口去!” “那正好。”邓然笑着说,“我还多休息一阵呢。你要再让我伤上加伤,您老先生就过来伺候我来吧,也别去派出所上班了,天天给我端吃端喝、端尿端……” “闭嘴闭嘴!想得美呀你。你请得起我吗?”彤彤打趣说,“有钱自个儿雇保姆。” “哎呀,我是没钱啊。”邓然叹道,“你我都不是大款,你我更不是那个叫什么十全大补啊还是什么大浦的那个孙子。要是真如莎莎所说,那个孙子是靠着莎莎那老爹才过上了大款的日子,也特么真是个吃软饭的,不是个爷们,不是个爷们!” 虽然邓然无意中又提到了莎莎,但这一次却没有勾起彤彤的伤心往事涟漪。彤彤反而挺开心,因为自己这个好兄弟骂了那个家伙。 “骂的好!”彤彤心里挺痛快。 邓然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继续说:“一码说一码啊,要说,莎莎她爸也够有本事的,种点什么所谓的特色果园,十年间就能让自己和全村人致富?这可真是励志的奇迹了!要是写本传记也算是个传奇了。” “是啊。”彤彤也掐灭了烟头,叹气说,“我也觉得挺神奇。虽然我恨莎莎她爹,但是一阵阵的想——发财致富这方面,你不服还不行,人家就是有这个本事,也算是改革开放的乡镇弄潮儿了。人家还不是进城下海,人家也不是去广州深圳俄罗斯做大买卖,人家就窝在村里边种苹果,嘿!人家就发财了!” 邓然呵呵苦笑了几声,继续感慨:“这也就是发生在咱们原中省,这要是搁在山西,能成为现代社会的一段新的乔家大院的传奇!” “可不就是吗!”彤彤也苦笑着摇头。 “哎呦喂,说起这个……”邓然突然坐直了身体,说道,“你别说,还真挺有意思的!也是一种巧合了!刚才说到‘乔家大院’,我怎么记得……你的那个莎莎,哦抱歉抱歉……” 彤彤没有在意,摇了摇头:“没事,你接着说,莎莎怎么了?” “我可记不太清了啊!”邓然说,“我隐约记得你跟我说过,那莎莎,好像……也姓……乔?” “怎么啦?” 彤彤的心里隐隐地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他一时没缓过神来,不明就里地问:“是啊,是姓乔,姓乔的多了。” “我是说,确实‘太多’了点吧?”邓然继续说,“按说这不是一个特别大的大姓,但是你看啊,远了说,过去有山西的乔家大院,近了说,现在有咱们原中省的‘新版乔家大院’。而咱们大案的最后线索、要抓的那个人、不知道是本名啊还是戳号啊,你记得吧?——也,是,老,乔!要是真的也姓乔,那可有点意思了……哎?我说!你怎么了?” 邓然突然瞪大了眼睛,惊愕地望向了彤彤。 只见彤彤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甚至面无血色。 “你没事儿吧?哥们儿!”邓然忙说,“你别这样啊!太吓人了!抱歉抱歉,我不该又提起莎莎,我知道一提她你就犯病,就想起你们……” 彤彤没有听到邓然后边的话,他感觉身体有些摇晃。 虽然只是邓然的无心的玩笑之话,但似乎,正打通了彤彤身上的任督二脉。 彤彤感到似乎被当头棒喝!也感到似乎在被冷水浇头!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脸色依然难看得吓人。 邓然也坐了起来,惊恐地看着彤彤:“我靠!哥们儿,哥们儿,你没事吧?你别吓唬我啊。这儿已经有一个病号了,你再晕倒在我屋里,回头这屋子里躺俩,那可受不了!我告诉你啊,我妈心脏可不老好的,本来我这回受伤,我妈就够受刺激的了,一会儿看见我这好兄弟也倒在我屋里,我妈再吓趴下!那行了!三辆救护车同时过来,把咱们娘三个……哎?哎哎!你干嘛去?……你别跑!你回来!……彤彤!你特么又疯了吧你?” 彤彤出了邓然的房间,甚至没有顾及客厅里同样询问他“怎么了”的邓然的母亲,就猛地拉开邓然家的大门冲了出去,都没有顾上关门。 邓然从屋里追了出来,站在客厅里,张着大嘴,与母亲面面相觑,娘俩不明就里。 彤彤顾不得坐电梯,而是从楼梯三步并两步地向下狂奔,好几次脚下的趔趄险些让他摔倒。 但他浑然不觉。 脑子里只想到一个名字。 莎莎。 他的莎莎,或者说,是他曾经的莎莎,全名叫——乔莎莎。 而他同时想起来的,是莎莎很多次说过的一件小事。 只是这句话以往听来太微不足道了,他从来没有往心里去过。 但现在彤彤猝然间想起。 “我的父亲啊,村里人、族人、以及乡镇县的人,都亲切地叫他——老乔。” ------------ 77 “邓叔,还有多远啊?” 坐在汽车后排的小肖望着窗外,问着前边正在开车的邓然。 邓然还没有搭话,坐在小肖旁边的小刘就开口道:“着什么急呀?如今有了高速了,这几百公里,几个小时就到。要是搁当年——1996年那会儿,让你坐绿皮车,你还不急死?” “快了快了,不远了。”开着车的邓然说道。 “真不错。”小肖说,“再一次,能身临其境的沉浸式体验了。” 小刘也点头,对前排的邓然说:“真得谢谢您,邓叔,为了给我们讲故事,驱车几百公里,带我们去故事发生地。” “你们俩小家伙可搞清楚啊,”邓然边开车边说,“我可不是专门带你们俩去旅游的。这也是机缘巧合了,正好要去那个县,有个公事要出个差,所里让我开车去,也正赶上你们俩小家伙轮休,我这才捎上你们的。这不是也恰巧给你们俩说的故事要讲到这一块了吗?” 小刘也望向窗外,看着高速公路旁边在行驶中飞快掠过的树木绿化带,叹道:“这下可以亲眼看一看那个莎莎姐姐……哦……莎莎阿姨的家乡了。” 邓然看着前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可不是什么浪漫之地呀,甚至不是什么好地方。当然,我不是说现在,我说的是在1996年的那个时候,那里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我们要去的那个村。” 小肖也点点头:“能想象得到。可不是么,那可是‘著名’的老乔的窝点和巢穴。” “莎莎,那么温柔可爱的一个女子,怎么就降生到这样的家庭了呢?”小刘也叹气说道。 邓然感慨:“所以说有的时候进了一家门,也未必真的就是一家人。一个天使,未必不是来自一个魔鬼的魔窟。你们别说,这还真有点玄学了。” 小肖说:“这倒让我想起了轮回乐队的那首著名歌曲《天使和魔鬼》。” 邓然笑了:“孩子,你可以呀。这么老的摇滚歌曲你都知道?” 小刘白了一眼小肖:“你就卖弄吧你。邓叔,您别搭理他。他还不是受了你故事中当年老周所长的影响,才最近疯狂的恶补经典摇滚老歌的?” 小肖却没有将话题继续拐到摇滚上,而是问前边的邓然:“邓叔,您上回讲到,彤彤所长在您的病榻前突然就跑走了,想必是听您说了那随口而出的联想,才突然对上了号的吧?那么问题就来了——彤彤所长跟莎莎交往了那么长的时间,怎么就……” “怎么就没发现一点端倪呢?是吧?”邓然的话打断了小肖的疑问,“你是要问这个吧?小家伙?是的,我承认,假如把那会儿的我们所经历的事情写成书或者拍成电视剧,肯定有很多的读者或者观众会觉得——什么呀?这也太不符合逻辑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两个人又耳鬓厮磨,这边厢却放着一个叫老乔的最大的大鱼、最大的毒枭而不知他的行踪?他彤彤、以及周围的干警侦查员们早该发现一些端倪了!你们早干嘛来着?” 后排的小刘也说道:“是啊!邓叔,我也是这个同样的疑问。” “如果按照旁观者的思维和逻辑,这确实不太正常。”邓然开着车说,“但是在我看来,又实属正常,而且再正常不过了。” “为什么呢?”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们想啊,”邓然说,“假设,我有个亲哥哥,假设,他的外号叫大凳子。” 后排两个小家伙噗嗤一下乐了,小肖说:“大凳子?有小沙发没有啊?” 邓然也微笑着说:“先别抢话,听我把话说完。假设,我有个哥哥外号叫大凳子,假设,我们正在抓的一个重要嫌疑人,我们没有他的任何线索,但是他的外号也叫大凳子,我肯定不会想到我的哥哥——天下重名重姓的人多了!而且无论是一般百姓,亦或是咱的民警,都不会把犯罪嫌疑人联系到自己的亲人或者爱人身上,哪怕重名重姓,哪怕是他的家属,更何况那时的彤彤呢。天下姓乔的也多了去了,一个绰号叫老乔的犯罪嫌疑人,又怎么可能让彤彤往自己挚爱之人的家庭上安?” “这倒是。”小肖点头说,“假设有个女魔头姓刘,我也绝对不会……” 小刘一拳打到小肖的肩头:“你给我闭嘴。真是那什么嘴里吐不出那什么牙!要是今后我办案,嫌疑人里有个叫小肖的,我第一个先把你铐上!” 两个小家伙的对话让邓然忍俊不禁,但他只是轻轻的笑了笑。 小刘不再搭理小肖,又望向前边问邓然:“那么,邓叔,用您的话说,那一天在您家,彤彤所长似乎是被您的话猛然点醒了。他又是怎样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而发现了这里的端倪呢?” “问得好。”邓然点点头,“主要是太多的蛛丝马迹暴露了出来,让彤彤不情愿、又不得不往那上边联想。” “因为莎莎姓乔,赶巧的是,她的父亲也被人称作‘老乔’,是吧?”小肖问道。 “对。”邓然点头,“还有什么你们能想到的?” “其实我觉得吧,”小刘思索着说,“最大的疑点,其实就是这个老乔在十年间迅速地致富、乃至于暴富,而莎莎也对彤彤说过——她结婚后所拥有的一切,并不是那个大浦所带给她的。一切的财富来自于她的父亲。等于是这个老乔,用巨额的财富来养着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从这一点来说,却轻易地暴露了他自己。用现在的话说——露富了,是吧?邓叔?” “非常正确。”邓然赞许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然,他老乔也谈不上什么智者,顶多是条老狐狸。你们知道,往往藏得越深的人,却越容易在最小的疏忽中暴露自己。那个大浦,是他的干儿子,当然,也如同亲儿子一样。而莎莎,是他唯一的女儿。这个老乔可谓是爱女心切,也爱‘子’心切,他定然会以自己的力量,让自己的这一对‘儿女’过上所谓的幸福的生活。” “如果辩证的看,”小肖说,“这个老乔还算是个好父亲。” “你脑子有病吧?”小刘皱起了眉,杏眼圆睁地瞪着小肖,“他要是个好父亲,他怎么忍心拆掉自己亲生女儿的爱情?他要是好父亲,他怎么可能干那些违法甚至要掉脑袋的勾当?他要是好父亲,他可能用那些脏钱来让自己的儿女过上所谓的好日子吗?” 这回小肖哑巴了,不但没有顶嘴,还使劲地点了点头:“对,你说的很对。” “正是如此啊。”邓然也感慨道,“就像我们刚才说的,如果和彤彤在一起时的莎莎尚且算一只天使的话,那么她的家庭、甚至她的家乡,就是充斥着魔鬼的魔窟。可这世界就是这么残忍残酷,如果没有魔鬼和天使并存,那这世界就不真实了。” “是啊。”小刘也叹道,“如果都是天使,那这世界就美好了。可那样的话,还要我们民警做什么呢?” 前排开车的邓然没有接小刘的话,而是轻轻哼唱了起来。 “哦,你说有两张嘴,在你的前面和后背。哦,你说有两张脸,那就是天使和魔鬼。哦,你有两种欲望,那就是高尚和放荡。哦,你有两种愿望,那就是拯救和摧毁。每个人都有体会,聪明的人反而更加受罪。你想要得到却要显得高贵,想喝酒却怕喝醉。把你打开,你只有无奈,我们总是不知是进是退。把你打开,你只有无奈,我们总是不知是错是对。把自己打开,你只有无奈,我们总是面对两个机会。把自己打开,你只有无奈,我们就是天使和魔鬼……” 随着邓然哼唱的这首轮回乐队的《天使和魔鬼》,车子驶下了高速路,拐向了他们要去的那个县、那个乡、那个村。 ------------ 78 老乔的身体很好。 甚至他一生中基本没得过什么病。想当初多年的田间劳作的农民生涯,让他练就了一副好身体。 但这些日子,老乔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出了点小毛病。不是真的毛病,而是总莫名的心慌与心悸。他说不清为什么,只是隐隐约约似乎预感到一种不详正在靠近。每每想到这里,他都强制着让自己不再继续去想。他也知道自己身体没事,他还能干事业。 很大的事业,很多的事业,双重的“事业”——如果另一种事也能叫做“事业”的话。 此时的老乔又有了那种心慌心悸的感觉。似乎晴朗的天空马上就要乌云密布,似乎马上就要来一场大暴风雨。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但就是一阵阵的觉得呼吸困难——暴风雨前极度低气压中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此时他正与大浦一前一后的走在他那硕大的院落——他院落地下几十米处的走廊里。 这可不是人头攒动亮如白昼的地下铁,更不是什么河西走廊和丝绸之路,这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地下走廊”、属于暗黑的走廊。虽然隔不多远,就有一盏灯,但这走廊还是那样黑,那样暗,那样长。 他们不是走在煤窑的坑道之中,这个村子的地底下没有煤,但是这黑色走廊的尽头,“那个”地方,却能创造比煤炭的价值翻无数倍的财富。 那里堆积的东西是白色的,洁白甚至纯白的颜色,看似洁净无比,但却是这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它,是比煤炭要黑不知道多少倍的东西。 可在老乔、大浦这些人的眼里,它们就是财富,它们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滚滚而来的金钱。 他们不需要煤矿去发家致富,他们有另一种白色的矿山。 那,就是走廊尽头、深藏在老乔那所谓的特色果园地下的——高纯度毒品提炼加工车间。 在那里工作的人,或是老乔近族的完全亲信,要么,就是大浦的那帮所谓的“莫逆之交”。 十年间,老乔从当初“初尝禁果”的小打小闹的小毒贩,一步一步成为了如今原中省最大的毒枭。 他通过葳蕤、小脚仙张旭、阿黄等等等等此类亡命之徒,与境外的“毒三角”挂钩,从那里大量运来初始原料或是粗糙的白粉,而后,在他的地下工厂里进行提纯与加工,提炼出高纯度的毒品,再通过身边那帮家伙——他眼中的“得力干将”分销至全国、乃至销回到境外、东南亚,甚至更远的地方。 十年间,老乔的地下王国,让他赚了个盆满钵满,让他成为了这个王国的国王。 同样的十年间,他用以伪装的特色果园,也让他一跃成为了众人皆知、却又没人知道他真正角色的——乡镇致富的代表。 老乔发了。 全村富了。 远近闻名。 没有人怀疑他的致富以及带领全村、全族的共同致富不是那特色果园带来的。 然而,这些只是表面。 在他庄园一般甚至城堡一般巨大的院子下边的他的秘密办公室里,他坐着的红木椅的下面,还有更地下的一层空间。 那里堆满了天文数字般的巨额钞票。 人民币、美元、甚至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那会儿很火的外汇券,以及大量的、更容易保存的、更容易保值的金砖和金条堆积在那里。 假设,1996年那会儿已经有了欧元,想必,老乔的金钱帝国里,也会有它们的身影。 此时的老乔走在大浦的前面,想到自己十年来的成就,虽然他自诩是老谋深算之人、自诩是城府极深之人,但他还是难掩自己的内心的骄傲与喜悦,脸上不禁挂起了沾沾自喜的微笑。 自从与莎莎成亲之后,黑壮汉子大浦对他自己这个干爹,更加俯首帖耳、唯马首是瞻。 此时他毕恭毕敬地走在老乔身后,他如今的身份,是老乔无论在“地上”抑或“地下”两种面目的、共同的第一助理。当然,他更是自己干爹的贴身保镖,腰里总是揣着能冒出致命火焰的家伙。 老乔知道,大浦自己也知道:假如老乔有了危险,这个黑壮汉子会毫不犹豫的挡在前面,去为自己的干爹——当然,现在是亲爹了——冲锋陷阵,甚至不惜付出生命代价。 老乔忽然停止了脚步,回头望向后面的大浦,问道:“儿子,我问你,你确定咱们这里的事儿,莎莎一点都不知道吗?” “您就放心吧,爸爸。”大浦已经这么叫老乔了,“她一点都不知道,我更不可能跟她说。她只知道我是您在村委会的第一助理、也是特色果园的主要负责人。生活方面,她也认为她的一切都是咱们的果园带来的致富,带来的……” 老乔摆摆手,拦住了大浦的话。他其实有点不爱听或者不想听大浦差点继续说下去的话。 有的时候,老乔也宁可自己骗自己:自己的财富就是特色种植、特色果园所带来的。自己所从事的一切都是地上的、正当的、光明的、磊落的。否则的话,哪里来的村委会里挂着的那么多奖状?哪里有县里甚至市里对他的大加赞扬?甚至报纸杂志电视台对他的报道? “行了,我知道了。”老乔说罢,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然而走着走着,老乔却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大浦啊,这批货出完了,咱们收了吧。” “啊?”大浦似乎没听明白,“爸,您说什么?” “差不多啦——”老乔背着手,边走边说,“人,得有个够,干什么事儿得有个度,学会收放自如、学会见好就收、学会激流勇退,这才是智慧。” 大浦先是愣了愣,表情有些复杂,他咂巴咂巴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只是点点头,说了两个字:“明白。”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如同再生父母一样的干爹,所说的一切都是金科玉律、都是不二法门、都是完全正确的、也必须要执行的命令。他是他的头头,他是他的干爹,他,是他的老丈人,更是他精神上的偶像,如果他知道那部著名的外国电影,想必甚至会喊上一句“教父”。 老乔背着手,继续走着,也继续说着:“看得出,你这回从市里回来,情绪不大好啊?据说,见到了你最不想见的人,是吧?” 大浦苦笑了一下,说道:“您是说那个叫什么彤彤的‘小雷子’吧?不至于,他跟莎莎早就断了,我不会往心里去的。” “那就好!”老乔停住脚步,回身点点头,“但我现在担心的不是你,而是我闺女。我告诉你小子,你给我听好,你不能因为这点事而难为我闺女。你明白吗?你甚至还要‘感谢’那个‘小雷子’,要不是当初我从莎莎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份才毅然决然地反对他们的婚事,假设他不是个雷子,那,说不定你现在还……” “我当然明白!爸。”大浦的脸上堆上了笑脸,“我怎么可能难为莎莎呢?我爱她还爱不过来呢!再说了,有爸您这盯着我呢,我哪敢对莎莎瞪一下眼睛?过去时就是过去时。我只知道莎莎现在是我的爱妻。” “那就对了,孩子。”老乔点点头,“我也知道莎莎心里会暂时的忘不了那个家伙,但你放心,这只是暂时,时间会改变一切。莎莎早晚会被你的魅力而征服,从而忘掉过去。” “谢谢爸爸。”大浦朝老乔鞠了个躬,他这辈子头一回听到别人夸自己“魅力”这个词。 顿了顿,大浦说道:“爸,我倒不担心我和莎莎的关系。我所担心的是,那个叫彤彤的小家伙可是个雷子啊,会不会……” “这你放心吧。”老乔笑道,“只要你这嘴严实,不让我那闺女知道你在‘真的’干什么,就传不到雷子那边去。十年了,你爸爸我隐藏的还不够深吗?放心,雷,炸不了。” “对对,就是就是。”大浦忙不迭地点头。 “走吧。”老乔又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大浦恭恭敬敬地跟在身后。 离那个铁门越来越近了,一个看门的族人迎了上来:“乔叔,大浦哥,你们来了?” 老乔点点头。 那族人拉开了身边一扇小门。那里是一个更衣室,一个换上防护服和防毒面具的地方。 这是任何要进入那道大门的人走到这里必有的一道工序。 因为,进入了那扇大门,就进入了一个“致命的王国”。 他们头顶,几十米开外的地面上,此时,下起了小雪,覆盖了大地,用《红楼梦》中的话说就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而这大铁门内的地下王国,里面也是白茫茫一片,却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那时,离那部后来著名的“盗墓”题材的小说横空出世还有十年,那书中写到“闷葫芦”进入了一道大铁门后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景象,可那是因为,他没有见到过这个“铁门”后的景象。 几分钟后,换好了防护服、戴好了防毒面具的老乔和大浦,从小屋中走了出来。 大浦走上前去,与那个族人合力,猛地拉开了那扇大门。 ------------ 79 门被猛地撞开了。 已经下了班、正在弹琴享受音乐带来的惬意的所长老周被吓了一跳,吉他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彤彤像一阵飓风般冲了进来。 老周把琴放到一旁,皱起眉,刚要大声斥责彤彤的冒失,却被来人的脸色和表情惊呆了。 只见彤彤满脸是汗、脸色煞白,那张英俊的脸此时竟有些扭曲,那充满青春活力胶原蛋白的脸颊,此时却正在微微颤抖。 “你你……你怎么回事?”老周瞪大了眼睛看着彤彤,“你不是今天休息去看邓然了吗?怎么感觉你现在比他病得、伤得还严重?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也发烧了?还是你也中弹了?” 老周本想打趣的、玩笑的这最后一句话却被彤彤打断了:“所长,我想,我们找到他了!我们知道他是谁了!如果没猜错的话!” 老周又皱起眉,往椅背上一靠,点指着彤彤:“俗话说得好——语焉不详,如软刀子杀人。你这现在说的都是什么半语子?您老先生把话说清楚了行不行?什么找到了?找到谁了?什么就是他?就是谁啊?” 彤彤用颤抖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嘴唇张了张,不知该怎么开口,他让自己尽量镇静下来,想了想,说道:“那个老乔,那个,老乔。” 这回老周明白了。 但他先是示意彤彤坐下说,因为他看彤彤这个样子,真的怕他突然倒下——彤彤像是要虚脱了。 “你慢慢说,老乔怎么了?”老周问道。 彤彤咽了口口水,咬了咬嘴唇,用一种苦涩的声音说道:“我想……我知道老乔是谁了。” “是谁?在哪儿?快说呀!”对于彤彤这股子磨蹭劲儿,老周有些急了。 “莎莎,我想您还记得吧?”彤彤说。 “莎莎?”老周微微抬起头,眯起眼睛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哦!记得记得,那不是你女友吗?我还带你俩去看摇滚呢。哦……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们已经……我忘了她已经不是……” 彤彤没有对老周的无心失语回应什么,依旧还是那副丢了魂儿似的表情看着老周。 “莎莎怎么了?你快说呀!”老周着急地问。 “莎莎没怎么……”彤彤深呼吸了一口气,“是她爸。” “她爸?”老周不解地问道,“她爸怎么啦?哦!我记起来了。在你心里,你跟他爸水火不相容,因为他拆了你们。要我说呀,我的小伙子,这事儿你得想开了,这种事也常……” “莎莎她爸就是老乔!”不等老周说完,彤彤就高声打断了所长的话。 “你……你……你说……”老周瞪大了眼睛,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彤彤清了清嗓子,重复道:“所长,我们要找的那个人、那个最大的幕后黑手、那个最大的毒枭、那条大鱼、那个老乔,就是——乔莎莎的亲生父亲。” “哐当”一声,老周打翻了办公桌上的茶杯。 …… 十分钟之后。 市局刑侦处正在开会的会议室大门被一名警员突然撞开。 主持会议的王鑫吓了一跳,皱起眉刚要斥责什么,却听见警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王队,安定路派出所老周所长的紧急电话!找您!” 王鑫又皱起了眉,一砸吧嘴说道:“你跟老周说,我正在开会,让他再过半个小时再来电话。” 警员说:“王队,我恐怕您得现在接一下。” “怎么回事儿?”王鑫问道。 “是关于那个老乔的。” “什么?”王鑫站了起来,“他们派出所有线索了?” “是的,”警员说道,“老周所长说,他们找到那个老乔了!他们知道老乔是谁了!” 霎时间,与会的全体警员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先一起望望那报信的警员,又集体望向了王鑫,然后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十分钟后。 局长办公室的大门被王鑫从外头猛然撞开。 见是王鑫这样冒失地冲了进来,局长立刻要拍桌子发怒。 王鑫却不容局长开口,直接说道:“局长找到了。” 局长一皱眉:“什么‘局长找到了’?我就在这儿呢,还用找?你说清楚点,什么找到了?找到什么了?平常痛痛快快的一个人,怎么今儿说话这么温吞!” 顾不得回应局长的揶揄,王鑫就直接说道:“那个老乔找到了!我们知道他是谁了!” …… 一个小时后。 市局会议室召开了刑侦处紧急会议。 专案组再度重组集结,重新启动。 与会的,除了市局的专案组成员,自然也包括了所长老周,以及面色仍然很难看的彤彤,还有刚刚风尘仆仆赶来的、依然打着绷带和吊绳的邓然。 此次会议的主角自然成了彤彤。 虽然,彤彤的内心是惊涛骇浪、波涛翻滚,但他在也同时在内心告诉自己:“你能做到的!” 他以最清晰的头脑和语调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将他分析出的线索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讲述了出来。 尽管如此,他的声音还是显得有气无力,甚至有些颤抖。 但所有人都理解。 所有人都深深地理解。 因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然后就是邓然的补充。其实邓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简单的说了——自己在家里怎样的一句谐谑的玩笑,却成了给彤彤的“醍醐灌顶”、或者说得不好听些:那是一记当头棒喝,或冷水浇头。 邓然也发现了:此时的彤彤——这个自己的好兄弟,他的样子显得比自己病得、伤得还要严重。 二人说罢,会议室里竟然出奇地安静了好几分钟,而后王鑫起身开始主持会议。 自然是制定方案。 可首先一点就是:要真正的、完全的确认——此老乔就是彼老乔。并且,如果确认了就是他,也得收集他的一切犯罪证据。 很显然的,专案组要采取一些秘密的行动了。无庸置疑,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去执行这项秘密的侦察任务。 地点自然不在话下,虽然没去过,但彤彤已经对莎莎的家乡——那个村落所在地了如指掌。更何况,户籍系统里只要调出莎莎的身份证所在地,分分钟就能确定地点。 只用了几分钟的功夫,老乔与莎莎的户籍所在地的村落甚至住所院子的门牌号就在纸张上打印了出来,跃然于大家眼前,人手一份。 彤彤拿着那张打印纸,双手颤抖。 这个三百公里外的小村落,就是莎莎一次又一次提到的、她所深爱的家乡;就是莎莎曾一次又一次说过的、她那挚爱的父亲、她那成功的父亲、她那一定会毫不犹豫就同意他们婚事的父亲——所在的地方;那个莎莎从出生一直到上大学前——生活和成长的村落。 而今,当初莎莎口中对自己家乡形容的美好全都破碎了,荡然无存。 攥在他彤彤手中的和所有干警手中的这个村落所在地,竟是犯罪嫌疑人的老巢、竟是魔鬼的洞窟。 “下面,我说一下我的安排啊。”王鑫站立着面向全体警员,手里来回挥动着那张打印纸,“我初步的计划是,得有人打入这个村落,而且丝毫不会被暴露。他,或者他们,必需不起眼,却又自然而然的能探听消息。那么这个人选呢,就是……” 话没说完,只听见一个声音高声说道:“我去!” 包括王鑫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个声音的来源。 其实不用多想,大家也知道——那声音来自彤彤。 王鑫还没有说话,一旁的老周就斩钉截铁般严肃地说:“谁都可以去,唯独你不能去!” “为什么?”彤彤望向老周,颤抖着声音问道。 “还用我多说吗?”老周瞪着彤彤,一改平常温和慈爱的样子,提高了声音厉声说。 一旁的王鑫开了口:“彤彤啊,你冷静冷静。你认真想想,以你现在这个状态,你去打入那个村落,能不砸锅吗?” “这都不是关键。”一直保持沉默的邓然摇了摇头,他没有看向任何人,似乎是自言自语地在说,“关键中的关键是,莎莎就在那个村子里,此时,现在,现在进行时!彤彤一旦露面,后果不堪设想!” 王鑫和老周同时赞许地看了看邓然。 彤彤立刻没话了。 他知道大家说的没错,尤其是如邓然所说:越是这个时候,他却越不能露面。 沉默了半分钟,王鑫清清嗓子继续说:“现在我宣布,这回的卧底任务,就由……” “要不我来吧。”邓然又露出了以往的那种嬉皮笑脸的调皮神态。 “你也给我歇菜吧!”老周皱着眉,苦笑着点指着邓然那打着绷带的肩膀,“就您老先生这样子?您去了跟围观的乡民们怎么说?——‘哥们儿,我是来你们这个美丽乡村疗伤的’,还是唱一句***?——‘老乡,我,们,是……’。” 全屋都被逗乐了,传来了一阵轻轻的笑声。 这让会议紧张的氛围稍微轻松了一点。 邓然吐了吐舌头,又坐下了,也跟着呵呵笑。 但屋子里唯独有一个人一丝一毫都笑不起来。甚至此时的他心如刀绞,那份沉重几乎将他压垮。 那自然是彤彤。 在大家轻松的笑声中,他却痛苦地闭上了眼。 却又不知怎的,他的脑中忽然就冒出了一首老歌的歌词。 “你说我世上最坚强,我说你世上最善良。你要我留在这个地方,你要我和他们一样,我看着你默默地说:哦,不能这样。我想要回到老地方,我想要走在老路上,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我的姑娘……” ------------ 80 “我就要回到老地方,我就要走在老路上……” 跟在邓然身后的小肖一边走着一边不断哼唱着这两句歌词。 “行了,别唱了。”警花小刘皱起眉斥责道,“荒腔走板的,还挺爱唱老歌。” 邓然却回过头赞许地看了看小肖,又看向小刘,说道:“你别说,他唱的还挺是味儿的!有点儿‘少年崔健’那意思。” 小肖得意洋洋,瞥了一眼小刘:“你看啊,人家邓叔都说我唱的好了。” “臭美。”小刘白了小肖一眼,又看向前边的邓然:“不过您别说,邓叔啊,这首老歌还真好听。尤其是歌词写得多好啊。” “的确如此啊。”邓然边向前走,边打量着周遭的景色,说道:“这八十年代《花房姑娘》的歌词正是唱的二十八年前——1996年的彤彤啊!” “还有莎莎吧?”小刘问。 “对。”邓然惆怅地说,“还有莎莎。这首歌是唱他们俩,或者确切的说,是那个时候的他们俩。但那时这里可不是什么花房。” “莎莎回到了老地方,彤彤却走在了老路上。”小肖随口说。 “嘿!你这顺口溜,还一套一套的。”小刘揶揄般地笑了下。 “贴切。”邓然总结道,“这里就是莎莎的家乡,她回到了老地方、生她养她的老地方,但却不一定是适合她存在老地方,因为这个老地方带给不了她幸福,带给她的,终将是苦痛。如果说《一场游戏一场梦》,那么这场很不好玩的大型‘游戏’带给莎莎的,就是一场噩梦。当然啦,我是说1996年那会儿的莎莎。” “那么彤彤所长呢?”警花小刘呈凝思状,歪起了头自问自答道,“我想,彤彤所长,就是经过了一场爱的风暴,又回到了刑侦的老路上,又回到了办案的老路上,又回到了抓捕罪犯的老路上,而这条路,却是一条正义之路。这条路,本应该是也带给莎莎幸福的、而且是唯一能带给莎莎幸福的路,但莎莎却没有走下去,而是沿着另一条路,回到了一个不该回去的老地方。” 邓然回过身,不敢相信的、吃惊地望着面前这两个小家伙,感叹道:“邓叔我啊,是真对你们俩刮目相看啊。你们整个就是俩诗人啊,外加俩小哲学家。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俩选错了行业了,你们俩本应该成为中文系的同学。” 小刘俏皮的来了个在空气中拉裙摆的动作——中世纪的西洋礼节,然后笑着回应道:“谢谢我亲叔的夸奖,小女子愧受了。” 小肖也做了个“打千儿作揖”的动作:“谢谢邓爷栽培!小的我定不辜负……” “行了行了行了。”邓然哈哈大笑着一摆手,“刚说你们俩是中文系的,这又改了表演系了?你们俩说实话——你们俩不是公安大学毕业吧?你们俩是中戏、北影毕业的吧?” 三个人谈笑风生,继续向村内走去。 但是他们也都知道,距2024年初冬的此时相隔二十八年前的那个同样的冬天,这个村落却没有这样的欢笑,而是充满着阴云、愁云、乌云…… 甚至1996年的那个冬天,这个村落的上空,已经阴云密布,即将迎接来一场暴风雪。 二十分钟后,望着孩童们嬉笑追逐的、敞亮而现代的操场,小刘不敢相信地扭头问邓然:“叔,这……这里就是您说的那个……那个……” 邓然点点头:“这就是当年的那个果园——那个所谓的特色种植果园。” 小肖感慨道:“真是物是人非呀。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一座小学!您看那充满现代气息的高大的、宽敞明亮的教学楼,您看这些追跑嬉戏的孩子,这欢乐的景象怎么也让我联想不到当年这里居然是全省、甚至于整个原中地区最大的……最大的……” “对。”邓然点头,“最大的白货提炼加工分销的基地。也可谓,是一个最大的魔鬼之窟。” “那您说的那个硕大的加工厂、或者说硕大的加工车间吧,它的具体位置是?”小刘问。 邓然笑了笑,跺了跺脚,指了指地面:“就在这里。” 两个小家伙下意识地往后蹦跳了一下,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天哪!” 小肖忙问道:“那现在这底下……?” “早就填平了。”邓然笑着说,“二十八年,光阴荏苒,却也弹指一挥间啊!二十八年,无论对于人或者物,都是沧海桑田。你们看这座小学,这是后来市里省里建设起来的。而所用的资金,你们可想而知是哪里来的吧?” “真是不错。”小肖感慨道,“让本已被污染的财富,用到它本该用到的正道上去。” “你们看这些朝气蓬勃的孩子。”邓然望着操场那欢快的景象说道,“他们是我们的未来,是这个国家的未来。二十八年前这个村子给人间带来的是绝望,二十八年后,这幅景象给人间带来的是希望。多好!” “正如您刚才所说的,沧海桑田呀。”小肖附和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小刘低声说。 小肖望向小刘的脸,故作深情地接道:“除却巫山不是云。” “哎呦喂!”小刘假装哆嗦了一下,“您打住吧!我听了冷的哼。” 邓然微笑着看了看这对活宝,又转过头去,看向了远方,自言自语道:“而对于那时的两个年轻人——与你们一般大的两个年轻人,他们已经经历了曾经沧海,也正在置身云雾中、甚至迷雾中,那可比巫山的云雾浓重得多啊。” 那对儿小活宝停止了斗嘴,安静地听邓然说着。 待邓然说罢,小肖小刘异口同声地问:“那他俩能走出迷雾吗?” 邓然没有正面回答,他将双臂环抱,仍然望着远方,轻轻哼唱起一首老歌。 “飞越迷雾,把生命看清楚,明明白白掌握你的路。经过跋涉之后,你总能够拨云见日,重回到最初。不见了爱,大海是串串泪珠,没有了风,船儿谁来渡?世间人,夜来时阵阵孤独,黑暗中,你左盼右顾……” ------------ 81 就在2024年的那个冬日、那个已经焕然一新的村子里;就在邓然给小肖和小刘讲述一场卧底的故事、就在小肖感慨“《无间道》这个电影如果早拍几年,一定会以彤彤和邓然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为剧本、蓝本”的时候…… 我们必须再度把时间倒回到二十八年前。 1996年初冬至深冬的那一个月,确切地说,是那半个多月,对于彤彤来说,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坐立不安。 就像八十年代初期的那首流行歌曲《站台》所唱的: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在等待…… 彤彤那颗百感交集的、或者甚至可以说是翻江倒海的心在等待,在等待。 不仅是他在等待,全专案组甚至全局都在等待。 他们在等待王鑫。等待王鑫平安归来,带回他们想听到的、想得到的消息。 可彤彤这时却不知道,他自己是想听到还是不想听到。 两周前的会议,最终制定了卧底计划——由王鑫和老周搭档一起实行。主要手段就是打入老乔的那个村子,实际、实地去探访,或者说是暗访。 第一主角自然是王鑫。他做这种事情已经是老手了,或者说是游刃有余——因为他的“特殊身份”。 后来的很多年,大家谈及此事、更甚至有记者前来采访已经升为市局专管刑侦的副局长的王鑫——关于他化妆执行秘密任务的感悟。每每,王鑫都不失幽默地说:那要感谢他老姐——感谢他老姐的运动鞋摊儿,甚至感谢老姐一有事儿就拉他去帮忙盯摊儿,从而让他成为一个最业余却又最职业的“运动鞋贩子”。 而这回的行动无庸置疑,王鑫会再度化装成一个鞋贩子。老周作为他的“合伙人”一同前往。这回可就不是拿个皮箱拎几双鞋、或者脖子上挂一双鞋那么简单了,而是做戏就要做真:老哥俩大张旗鼓的去,开着一辆“天津大发”面包车前去,车里装满了名牌运动鞋——而且是货真价实的进口货。 当然了,鞋盒子堆儿里头藏着什么联络工具与武器,也自然不言而喻了。但武器只是防身,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后来王鑫还常开玩笑说:走以前,他老姐差点没气疯,明确表示——任务结束,她的这些名牌运动鞋一双不能少的全得给我拿回来。王鑫笑着对老姐说“也没准全都在当地给卖了,那给您拿回来的就是钱了。” 趣闻归趣闻,只有干警们才知道:执行这种任务,是需要多么的胆大心细以及绝对的表演力,用很多年之后的时髦词儿说就是:做这个,必须得是——戏精。 王鑫与老周在这几周是如何在村里边以批发商的名义推销他们的运动鞋、又是怎样以最不被察觉、最隐秘的方式去探听消息的暂且不表。单说,此时的彤彤,依然在坐立不安地与战友们焦急的等待消息。 他渴望听到一些什么,却又害怕听到一些什么。 市局的联络室一直在密切而又隐秘的与王鑫和老周取得联系。彤彤只知道进展很顺利,但具体得到了什么线索、什么证据,还是要等那老哥俩回来才能具体知晓。 焦急的等待中,却等来了一个情理之内、又是意料之外的人回归到集体之中,那就是——邓然。 在邓然的“强烈呵斥”之下,彤彤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邓然的那没受伤的肩膀和胳膊。用邓然的话说:“拥抱就算了。一来,是肉麻;二来,是我这刚养好的、大伤初愈的肩膀,回头再让你小子再度给我拥抱瘫痪了,那你就真的给我当护工去吧。” 可好兄弟的归队带来的欢愉也只是暂时的。彤彤此时状态,是焦虑甚至焦躁与忧郁和惆怅并存的坐立不安。这一点,还是让邓然皱起了眉。 望着在专案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的彤彤,邓然常常发出这样的感慨:“要不你小子先回派出所吧?老周也不在,正好你可以代替几天所长!带着全所巡逻,维持治安,抓小偷,逮捕小痞子小流氓,最好再遇到打架斗殴什么的,你再过去过几招,多好!” 彤彤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常常苦笑着问邓然:“怎么着,看我不顺眼了?” “确实太不顺眼了。”邓然说,“这几个月来,你从疯魔转入了正常、又从正常转回了疯魔!你这种循环谁受得了啊?你受得了,别人都受不了!” 彤彤坐了下来,叹气说道:“是啊,这也许就是我的缺点,我的不足。” “不过,你还真别那么说。”邓然又改为安慰的口吻,“其实你这样就对了。这才是一个有血有肉、敢爱敢恨的人啊。虽然咱们干的这个行业,听起来有所不同,但咱们也是普普通通的人,也有七情六欲、儿女情长。如果咱们都跟机器人似的,那也不对劲了。” 彤彤深知:他之所以能跟邓然成为这么多年的莫逆之交——哥俩童年的发小友谊、后来的同窗友谊、工作后的肝胆相照——这些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哥俩在心灵上是共通的。用后来的话说——三观相符,此君可处。哥俩在一起的时候,除了最常见的插科打诨般的逗贫,更多时候是一些对于人生哲思的探讨,这里面自然包括了亲情、友情、爱情和事业,还有人生。 所以邓然的回归、或者确切说这个好兄弟只要在彤彤身旁,就总能像一剂镇静剂,让彤彤冷静下来,让彤彤的心不再焦躁,或者说邓然更像一种调味剂——比十三香还地道的佐料,总在最需要的时候,能将平淡无奇的食品调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若干年后的彤彤,总用赵传的一首老歌的歌词形容邓然在他人生中的作用:“当所有的人,离开我的时候,你劝我要耐心等候,陪我度过人生中最长的寒冬,如此的宽容。当所有的人,靠近我的时候,你劝我安静从容,是否知道我有一颗永不安分的心,容易冲动……” 又过了一周。 一个冬日暖阳普照的下午,专案组的门被突然撞开,风尘仆仆的王鑫和老周走了进来! 全体队员立刻炸了窝。 刚刚还有些困乏的大家,瞬间精神了,刚刚还安静的屋子,一下子喧闹了起来。大家像迎接贵宾一样的、或者确切地说像迎接英雄一样的把老哥俩团团围住。 而挤到最前面的、在大家的喧闹中以最大的声音问出最掷地有声三个字的人,是彤彤。 那三个字是:“怎么样?” …… 二十分钟后,屋子里才安静下来。因为大家都坐了下来,紧急会议开始召开。 王鑫和老周带回了所有人早就有心理准备、却也无比震惊的消息。 那个村子,确切的说,那个果园,它的地下,是一个白粉王国——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的毒品加工与集散地。 几乎多半个村落的人都参与其中。 几乎多一半的远亲近族都参与着违法犯罪活动。 “主管人”——如果非找一个名词、如果这个名词可以安到这个毒窟上面的话,那就是——那个叫大浦的黑壮汉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彤彤。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大浦,是彤彤曾经爱侣的现任老公。 莎莎的老公。 彤彤的脸再次变得煞白,虽然坐着,身体已有些摇晃。 他,见过那个大浦。 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彤彤,并且捏住了他的胳膊,正在给予他力量,让他坚强。彤彤没有扭头看,他知道那是邓然。 王鑫和老周带来的下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是:掌管这个白粉王国的最大的头头、最大的幕后黑手、全省最大的毒枭,就是那个在十年来被评为“致富模范好村干部”、年年受到嘉奖、不断出现在报章、甚至广播电视里的、农民出身的、踏实肯干、扎根基层、拒绝上调的乡村明星,现任村主任——乔洋。 他,就是专案组一直在寻找的那最后一条大鱼——老乔。 大浦的岳父老丈人。 莎莎的亲生父亲。 ------------ 82 “邓叔,上回您说到了您和彤彤所长发小般的友谊,也说到了你们老哥俩几十年的肝胆相照,那这种友谊是怎么形成的呢?” 小肖跟在邓然的身后,忽然开口问了这段话。 旁边的警花小刘一撇嘴:“你怎么又跑题啊?又把故事给带偏了。邓叔正讲到最吸引人的时候,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邓然却笑了笑,回头望向两个小家伙,说道:“问的也好!这还真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还没跟你们讲过我们俩的友谊是怎么形成的吧?” “您快讲,您快讲。”小肖迫不及待地问。 邓然扭转身,继续向他们要去的地方走,那对小家伙跟在后头,知道他们的教导员要边走边说。 “我们童年少年那会儿啊,经历可不像你们这一代。”邓然开始他的长篇叙述,“我们那会儿,上小学都是按照‘分片’原则。我家本来就离彤彤家近,自然都分到了同一个小学,更是分到了同一个班。所以,我们从小学起就是同学。而且从那时候,我们俩就成了好朋友。可彤彤那时很瘦小,常常在学校里、甚至是班里,被以强欺弱的大个子们、或者说坏孩子们欺负。” “天哪!”小刘插嘴道,“用现在话说,这不就是校园霸凌吗?” “是的。”邓然点头,“可那会儿还没有这个词。我们那会儿就管它叫欺负人,也确实是欺负人。因为在孩子中总有一些坏孩子,他们会以为彤彤很懦弱,觉得欺负弱小是一种过瘾,就常常在课间休息时、甚至上下学时围攻瘦小的彤彤。但他们不知道,彤彤虽然瘦小,骨子里却有一种不服输的男人气,他虽然打不过他们,但还是会还手、会自卫,甚至被打到遍体鳞伤,鼻子和嘴都出血还在抗争。后来我问过彤彤,那个时候你要是服输了、或者说几句软话可能也就没事了。可彤彤却说,‘我为什么要说软话?我为什么要向坏人服输?我是男孩,就要同坏人坏事斗到底。哪怕我打不过他们,我也要让他们知道,做坏事是要被好人反击的’。那个时候的彤彤,就让幼小的我已经刮目相看了。” “那您呢?”小肖问道,“您不是从一开始就和彤彤所长——那时的童年彤彤——成为了好朋友吗?您没去帮忙?” 邓然“噗嗤”一下乐了,笑道:“怎么可能不帮忙呢?他是我的好朋友、好哥们啊!我当然要上去拔刀相助。甚至我会拼尽全力的去帮助彤彤一起反抗、一起反击那些以强欺弱之人!” “然后呢?然后呢?”小刘瞪大了眼睛问。 “然后啊……”邓然笑着清了清嗓子,面色明显有些尴尬,“我们俩就一起被撂倒在地了。我们俩就一起,被揍得那个惨啊……” 小肖和小刘同时爆发出大笑。 小肖笑着说:“您这可真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出了手也白出手。” 小刘笑着捶了一把小肖:“就你贫。” 小肖看着邓然说:“那么,邓叔,我猜猜啊!第一,从那时起,你们小哥俩就建立了坚不可破的友谊,甚至是一辈子的兄弟情谊。那么,第二,在你们幼小的心灵中,为了匡扶正义——当然幼年的你们口头上必须说是这个——实际上也是为自己能够打得过那些以强欺弱的家伙,所以你们从小就励志长大了要当‘民警叔叔’,我猜的没错吧?” 邓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小肖说:“行,你可以去当编剧了。说的一点都没错,完全正确。我们哥俩后来也成了中学同学,初中毕业以后,也一起考上了警校。——这个故事听来好像很励志,但是也似乎落入了俗套,似乎太多的文学、影视作品里都是这样的套路。只不过我们哥俩这是现实中发生的真实事件。” “真该写成书啊。”小刘感慨。 “完全可以。”邓然说,“但还没到时候。等我把这个故事彻底给你们俩小家伙讲完的,咱们再商议找谁来写。” “对对对对。”小肖忙不迭地点头,“您继续讲,您继续讲。” 邓然停住了脚步,指向前方:“你们看,这里就是当初老乔的家。或者说,是莎莎和那个叫大浦的家伙的家。” 两个年轻人不解地望向眼前的群众活动广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问:“就是这里?” 小刘接着问:“您不是说,是一个硕大的、庄园一样的庭院吗?” “当年是。”邓然感慨地说,“可正如我们常说的,二十八年,物是人非,二十八年,沧海桑田。当年那个院子早就不复存在了。现在是供群众休闲娱乐的广场。” “我怎么突然想起一句话……”小肖沉吟着说,“叫什么来着?质本洁来归洁去?” “太不恰当了!”小刘纠正道,“那个‘质’并不是洁净的,它甚至是肮脏的,但是你后半句说的对,现在真的是‘归洁去’了。对吧?邓叔。” “特别对。”邓然给两个小家伙伸出了一个大拇哥。 两双渴望的大眼睛依然看着邓然,等着他继续讲述。 邓然点点头,说道:“当年王鑫和老周,就开着那辆破旧的小面包车进了村。其实以这种毒窟一样的村落来说,来陌生人是很容易受到怀疑的。但是那老哥俩伪装的太好了,车子破破烂烂,但车子里边又是货真价实的运动鞋。这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对儿走街串巷、甚至不断的换地方的二道贩子!‘二道贩子’这词你们懂吧?” 两个小家伙对望了一眼,看着邓然点点头。 “因为在那个年代,这样走街串巷兜售商品的二道贩子屡见不鲜,哥俩又化妆、或者说伪装的好,或者说戏演的好。他俩一副精明的‘底层小商人’的模样。他们先是进了村就摆上了摊,不但不低调,反而高调地高声叫喊吆喝!这还真引起了村民的注意,吸引了不少村民过来看他们的鞋子——没有人能想到他们的真实身份。” “老侦察员就是老侦查员啊。”小肖感叹道。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小刘也叹道。 邓然点点头,继续说:“老哥俩还真卖出去不少鞋。假模假式的还跟村民们讨价还价,甚至据理力争!甚至有的时候,还脸红脖子粗地假装愤怒的说不卖了。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么能不惊动身为村主任的老乔呢?他派人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当得知只是两个游街串巷的鞋贩子时,老乔并没有往心里去。然而王鑫老周这老哥俩可不是吃素的。他们已经白尺竿头,必须要更进一步。当他们知道前来打探的人里有老乔的手下时,反而拉住‘探子’不放了——高手过招的反间计啊!哥俩说‘一定要跟村里边负责的干部接上头、商谈一下合作事宜’。老哥俩说他们‘是干批发商的,说你们看村民们对现在时髦的运动鞋这样的感兴趣,我们双方不妨合作一下,给村里的供销社批发一批运动鞋,或者我们可以成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长期合作伙伴’等等等等,反正长话短说——老哥儿俩轻易地见着了老乔。” “哇噻,这也太传奇了吧?”小肖感慨道,“那个老乔就这么不设防?” “怎么能够不设防呢?”邓然说,“老乔只是在村委会里见了他们——公开的地方、公开的身份、公开的谈话,一切都是公开的,一切都是冠冕堂皇的公事公办。这在老乔看来是安全的,他毕竟是村主任,除了他干的那些肮脏的勾当,也得在明面上摆出给村里谋福利的一些工作,否则,他哪里来的那么多优秀村干部的奖状和荣誉?” “然后呢然后呢?”小刘迫不及待地问。 “总之吧,老哥俩用所谓的‘花言巧语’,取得了老乔的信任。”邓然说,“或者说,是让老乔真的以为他们是卖鞋的二道贩子。王鑫何其精明?他本身就从他自己老姐那儿学了一套生意经,所以知道在谈买卖的时候怎么拖延时间,嘿嘿!拖延着、拖延着,老哥俩就住下来了!一住就是半个月。你们看看你们现在穿的运动鞋,简直司空见惯了吧?先不说实体店,就说在网上随意点击时髦的运动鞋,你下单,就送到你家门口了。但在那个年代可不是这样!在那个乡村还相对闭塞的年代,在那个购物还不是那么方便的年代,一双时尚的、而且是名牌的运动鞋、而且是物美价廉的名牌运动鞋——那都是那个时代深受民众欢迎的俏货。所以老哥俩以继续在村里卖鞋、以及继续跟村里洽谈合作事宜为由,在村口的小招待所住了下来。其时村口那个招待所里边也有老乔的耳目。那个招待所本身就是老乔的白粉王国的一个前沿阵地或者说是一个‘哨卡’。就是为了甄别‘可疑的人’进村。” 小肖“噗嗤”笑了:“这倒有点像抗日影视剧里边的儿童团防鬼子进村了。” “意思有点像,但却正相反。”小刘说,“抗日战争时期,那是好人防坏人进村。可在1996年的这个村子,那是坏人防着好人进村。” “没错。”邓然点头,“老哥俩就这么顺利的打入了,而且就像无数的影视剧里描写的那样——老哥俩准备夜间侦查。” “有那么容易吗?”小肖问,“咱们不敢说老乔这个村子当年是森严壁垒,但您也说过,半个村都是老乔的人,那还不全是眼线?就算这老哥俩穿起了夜行衣、像金庸笔下的大侠们一样飞檐走壁,那不还是得被人发现吗?” “没那么容易。”邓然笑着答道,“我是说没那么容易被发现。先说王鑫,别看平常英俊潇洒的、一天到晚整理他那头发,真到关键时刻,那可就显出多少年的老侦察员本色了!他什么样的行动没参加过呀?再说老周,别看跟个老文艺青年似的,天天弹琴唱歌玩摇滚,论起身手来,你俩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野战军出身啊!” “也是。”小肖点头,“否则哪来的南寨国那场惊险却又精彩的抓捕?” 邓然接着说了下去:“几乎每一个住在村里的夜晚,老哥俩都会行动,而且是分别行动。基本都是——这一夜这个人驻守招待所,那个人就从后窗户溜出去探听消息,摸排情况。到下一个夜晚再换岗。你们想啊,这样的效率能不出成果吗?这个村才有多大呀?摸排着摸排着,可就摸排到老乔的院子了。摸排着摸排着,可就摸排进那个果园了。” “这可真是现实中的武侠片呀。”警花小刘赞叹地说,“邓叔,包括你,包括彤彤所长,包括王鑫,包括老周,你们都是我的偶像啊。不但是警界的英雄,还是飞檐走壁的大侠!” 小肖又耍起了活宝,随口唱道:“江湖豪杰来相助,王朝和马汉在身边。钻天鼠,身轻如燕。彻地鼠,是条好汉。穿山鼠,铁臂神拳。翻江鼠,身手不凡。金毛鼠,一身是胆……” “行了行了!”小刘一皱眉,“你唱的这都是什么呀?” 邓然却忍俊不禁,又给了小肖一个大拇哥:“成,孩子,这可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歌曲!唱的挺好。也挺贴切。不过,我们可不是为了护卫包青天。” 两个小家伙突然不笑了,一脸郑重地看向邓然。 邓然不解地问:“怎么了你们俩?” 小肖充满崇敬地说道:“你们虽然不是护卫包青天,但你们是捍卫这一片晴天不受污染。” 邓然微笑着点点头:“我们那会儿是如此。现在的你们,也同样。” 说罢,他又转身望向了那片广场,老百姓在那里健身,在那里欢歌热舞。 望着这景象,邓然自言自语:“但二十八年前的这里,却是天不青、水不蓝、地不平、人不善。” ------------ 83 “没有为什么。谁都能参加,唯独你不可以。” 王鑫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彤彤克制住自己,也一遍又一遍地应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终于,彤彤还是爆发了。他双眼圆睁,怒视着王鑫,吼叫起来:“你不就是怕我不能冷静,破坏了行动、破坏了任务吗?说白了,你不就是怕我去对老乔公报私仇吗?我告诉你,王队,我彤彤还不至于狭隘成那样!我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我也知道自己穿的这身衣服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自己头顶上顶的是什么,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王鑫也一改平常温顺的常态,吼叫了起来:“你觉得你一贯的作为,难道不像个小孩子吗?固然,在南寨国的行动你立了所谓的头功,但那也是你一时冲动带来的,冲动,它偶尔带来的可能是奇迹,但冲动大部分时候就是魔鬼。而我们这回要对付的是真正的魔鬼、是魔鬼中的魔鬼!那不是你的冲动和你的幼稚能解决的。” “我容易冲动这不假,”彤彤依然喊叫着,“但你凭什么说我幼稚?” 王鑫刚要继续回应,却被一旁的老周拉了拉衣角,示意他先不要再说了。 突然间,全屋人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在没多久之前就曾经发生过。而今这一幕又再度上演了,竟然还是这几个人,或者说,竟然还是这一屋子人。 邓然不禁苦笑着嘀嘀咕咕:“这一集又演了一遍。” 此时的专案组,气氛剑拔弩张,因为王鑫和老周带回的证据和资料、甚至大量用微型照相机拍摄的照片都已经完全凿实了这个村的罪恶隐秘,也完全凿实了老乔和大浦他们的罪证。甚至秘密拍摄的照片中就有老乔和大浦出现在果园中那秘密出口的身影。 根据王鑫和老周所描述:老乔家的院子里正屋的隐秘处有一个通道。王鑫他们虽然没能下去,却可以断定,那下边是老乔的犯罪地下老巢,也就是他的罪恶王国开会、集中商讨罪恶计划的地方。据分析,很有可能也是他非法所得钱财的藏匿地点。而就老周和王鑫所陈述的线索来看,老乔和大浦常常从宅院进去,不久之后又从果园出来,想必是宅院与果园之间有一条秘密的地下通道,而那里,罪恶的源泉——那毒品加工车间,正是在果园之下。 又结合了先前彤彤说过的曾与莎莎对话中无意中透露的一些线索,诸如十年来她的父亲从不让她踏进果园一步等等,可以分析出:那果园、那所谓的特色种植果园,只是为了掩护他们自己加上掩外人耳目。 而且王鑫和老周观察到:果园有两条水渠。一条排水渠,一条引水渠,分别通向外面——村口的小河,这当然也是摆设,让谁一看都是为灌溉果园而设立,而且两条水渠也不引人注目,其实,其中那条排水渠正是往河沟里排放制毒废水所用的。 根据王鑫老周他们带回的排水渠里的水样及周边土样标本,局里的技侦部门已经测出:里面含有大量的毒品物质,基本可定性为高纯度***。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嫌疑人员,包括老乔家本村的远族近亲甚至将近一半的村民,都参与了老乔团伙的犯罪活动,或者说,他们都是老乔团伙的成员。 局长在听取王鑫和老周汇报时曾问:“这么多人参与制毒犯罪,难道就做到如此的密不透风吗?十年的一个制毒贩毒集团,竟然外界还以为他们是种苹果的?这些村民口风很严啊!” 王鑫和老周解释道:“那老话不是说吗,百分之百的利益会让人铤而走险,百分之三百甚至二百的利益就会让人冒着上断头台的风险去铤而走险。老乔和这些村民都如是,甚至包被咱们击毙的小脚仙、阿黄等等那些亡命徒都如是。他们的口风之所以这么紧,也是源于高利润,他们虽然只是一些村民,文化不高,但头脑并不傻,又何况有老乔的多年‘教育’,他们也知道——这巨额的收益都来自于要掉脑袋的罪恶。一边不怕掉脑袋,同时又担心自己掉脑袋,所以全都练就的特别精明了。在这一点上他们还真抱团,所谓的‘保护’能自己把自己保护成这样,也真是奇葩了。” 局长又问:“那些乡镇县里十年来力捧老乔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王鑫和老周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您说的那些人,我们不敢说他们全都知情,但毋庸置疑一定会有知道内情的却包庇甚至从中谋利的,这就需要我们端了老乔的老窝之后,再另案调查了。当然,如果能活捉老乔,我们是不担心从他嘴里挖不出来那些家伙的。” 局长点点头:“对,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对这样的毒窝,咱们绝不容忍它存在。” 对老乔、大浦以及村中相关人员的逮捕令很快下达了。 抓捕行动的方案也几乎同时商议完毕。 此次行动的代号——“断桥”,这可不是那浪漫的西湖断桥,而是、顾名思义:断了那罪恶之桥,断了那毒品之桥,断了老乔的“桥”。 可是这已经部署周密的地面行动,却少了一只猎鹰。 那只在莎莎口中的英雄的猎鹰。 王鑫不让这只猎鹰在此次行动中展翅高飞。 所以,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专案组办公室里,又变得鸦雀无声。老周拉着王鑫的衣角走到一旁,说道:“王鑫老弟,这一次,我老周舍出老脸,又想让你给我一个面子了。” 王鑫自己也被逗得苦笑起来:“怎么着,老周?又要重复上演大家耳熟能详的那一幕吗?” 大家传来一阵轻笑,但没有人敢大笑。 彤彤却没有丝毫笑容,他的脸上虽然怒气未消,但此时却也以一双渴望的眼睛望着两位负责人。 “老周,真不是我不相信彤彤。”王鑫说,“可是他在这里边儿的‘角色’太特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乔的女儿、那个莎莎、那个大浦的现任妻子,是彤彤的……” “我当然知道。”老周笑着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王鑫老弟,你其实这就是心里头不相信彤彤。咱们都知道,这老乔不仅是制贩白货的头头,还是拆散了彤彤和莎莎的所谓的‘幕后黑手’,自然在彤彤的心里,这老家伙是他的‘双重仇人’,于公于私都如此。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怕彤彤参与行动的话,克制不住自己而擅自行动,过去一枪把老乔给崩了,或者是他的鲁莽打乱了行动计划,暴露了行动,让犯罪分子跑掉。你就说对不对吧?你就说对不对?” “你这只老……”王鑫苦笑着欲言又止。 “你想说,我这只老狐狸对吧?”老周哈哈大笑起来,“这词儿可以保留,但现在不要安在我身上。这词儿现在安在那个老乔身上最合适。咱们这回不仅是‘断桥’行动,还是个‘猎狐’的行动,而你我都知道——要抓狐狸是需要‘诱饵’的。” “什么?”王鑫没明白,他望向彤彤,又看看老周,“你是说,让这小子当诱饵去?站在路中间高喊‘老乔,老东西,你给我出来,我彤彤要跟你算账’?” 王鑫的话虽然声音不大,却把全屋都给逗笑了,毕竟,他和老周的这“私谈”,大家其实都在竖着耳朵听。 刚才的话,就连彤彤自己也笑了起来。 待大家笑声渐息,老周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似乎是对全屋人说:“我倒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带上彤彤未尝不可,见机行事,没准还能出其不意的获胜。还真就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但具体会怎样……我现在也说不出,我只觉得……彤彤一起去,是好事,不是坏事。” “第六感?”王鑫问道,“可是你要知道,干咱们这行的,可不能凭第六感啊。” “可有的时候还就得靠第六感。”老周笑着回嘴。 王鑫败下了阵来,无奈的摇摇头,又点点头,望向了彤彤。 一旁的邓然暗暗窃喜:这事儿,齐了。 王鑫看着彤彤,郑重地说道:“彤彤,我同意你参加这回的任务,但是你要答应我,在行动中……” 彤彤立刻站直了身姿,向王鑫和老周一个敬礼,高喊道:“坚决服从指挥。” 王鑫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少跟我这儿表决心,老夫我有个预感——到时候就不是你了。” 老周也在自言自语地说:“他不是他,就好了。” 会议继续,布置战术继续,策划行动方案继续。 抓捕大鱼的收网之战,一触即发。 ------------ 84 “对对对,这些设备,还有那些设备,统统装箱装车!” 大浦在地下车间指挥着忙碌的人群。 “别问我,别问我,全都收,全都收!对!还有那些原料也都装车运走。什么时候?今天夜里就运走。” 说罢,大浦看看手表,回头望向了老乔:“爸,咱们需要这么急吗?固然,前不久您说了做完那一单就收山,但是怎么就突然命令把车间撤掉呢?这可是您十年的……” “十年的苦心经营、十年的含辛茹苦、十年的全部心血,是吧?”老乔背着手,望着眼前忙碌的一幕幕,平静地、至少是表面平静地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人,得有个够。固然是该出手时就出手,可该收手时,你就要收手。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现在,就是咱们月满水满的时候了。” “您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大浦问,“是得到什么消息了?或者有谁走漏了风声让外人知道咱们这里了?要对咱们动手?” 老乔摇头:“没有具体的证据。但我最近预感很不好,总感觉要出事,仿佛要出大事,也许是我的第六感吧。” “爸,您看您还相信这个?”大浦笑道,“那都是科幻电影里才有的。” “哦?”老乔看着大浦反问道,“你觉得这世间还不够科幻吗?甚至于还不够魔幻吗?我们干了十年‘这行’,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让我们赚够了、挣够了我们想要的,而我们却安然无恙,这一切难道不够科幻和魔幻吗?” “哎哟,爸,您说话真深奥。”大浦挠了挠头,“我都有点听不懂了。” “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现在我们都要‘收摊’了。”老乔说,“再不收摊,科幻和魔幻就要照进现实了。一旦幻梦的东西照进现实,这个幻梦就要破碎了。” 老乔说完,不禁有点后悔。他不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尤其是当着大浦这样的后生。但话已经出口,说就说吧。 老乔又望向大普:“儿啊,咱们的护照和签证都办好了吧?” 大浦点点头:“都办好了,机票也订好了。” 老乔又望向那忙碌的景象,说道:“这些跟了我这么多年的村民和族人,也都功不可没。大浦,给每家、给每个人都安排好足够让他们活好下半辈子的‘数’,你明白吗?” “都安排好了。爸,您放心吧。”大浦点头说。 老乔长叹了一口气:“我是没法带他们走啊。给够了足够让他们满意的钱,这些父老乡亲就各安天命吧。但咱们得走啊,你、我还有莎莎。对了,莎莎最近还好吗?” “她……”大浦有些犹豫地苦笑着说,“还……好吧。” 老乔望向大普:“你小子怎么说的那么没底气呀?她是你老婆!她难道还在想那个家伙?” “我想……”大浦犹豫着说,“是吧……,爸,说实话,虽然说我们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但是爸您也知道,对于自己的爱人,虽然你得到了她的身,但是她的心是别人的,这情况,其实对于一个当丈夫的……该怎么说呢,其实,也是奇耻大辱啊。” “那你就得忍辱负重!再忍忍再忍忍。”老乔拍拍大浦的肩,“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那只是因为咱们这里离那个家伙所在的城市太近了。等咱们出去以后,到了大洋彼岸,咱们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时候,莎莎就会逐渐的遗忘了那个家伙而转为爱你——真正的爱你。那个时候,她的人、她的心都是你的。更何况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在另一个国度了,她不想打消念想,也得打消了。” 大浦的眼睛里放出了光芒,那是对一种全新的、富贵的生活的渴望和向往。 但这时,老乔却突然不说话了。 只因为老乔的心里有一种预感、或者是一种隐忧——在他憧憬“美好未来”的时候,脑中另一个声音突然问道:“老乔,你等得到那一天吗?” “常在夜里走,难免不撞鬼啊。”老乔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啊?爸您说什么?”大浦没有听清,忙问。 “哦,没有什么。你们继续干,继续干。” 老乔说着,随手拿起了身旁的一个巨大的玻璃试管。 他把它举到眼前,端详着。 这些“家伙事儿”,这些看似晶莹剔透的“家伙事儿”,里面曾经装满白色的粉状物。 透明与洁白,这两种颜色的两样东西,在十年间给老乔打造了他的金钱王国、财富王国。他感谢这些东西,他深知从此以后,他就要告别这些东西了。在五十来岁的年纪,迈入一个新的人生,他要将自己洗白,洗得像这个试管瓶一样的透明,洗得像他曾经装过的东西那样的——洁白。 但同时,他的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开始提问:“你透明的了吗?你洁白的了吗?” “是啊。”他心里想到,“我这辈子是休想让自己真的变白了,再怎么‘洗’,也白不了。” 这些透明的和白色的东西,却也是世上最肮脏、最黑暗的东西。老乔自己其实知道——它们将自己和家人带入了天堂,却将数不清的人打入了地狱、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老乔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也即将进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突然,大浦腰间的步话机响了起来,打断了老乔的沉思。 一个焦急的声音冒了出来:“大浦哥!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大浦皱了皱眉,从腰间拔出的步话机,呵斥道:“慌他么什么?慢慢说!” 那焦急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们……被包围了!” “什么特么的被包围了?”大浦一时没明白,“你特么说清楚点。” “我们被……被雷子包围了!不但果园被包围,全……全村都被包围了!” 玻璃试管从老乔的手中脱落,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 85 包围圈之外的一辆切诺基警车里,坐着两个年轻民警,一个满脸焦急不安。一个满脸沮丧郁闷。 焦急不安的是彤彤,沮丧郁闷的是邓然。 彤彤虽然被允许参加行动,但被勒令:不得到命令,不许下车参与抓捕。 而邓然的任务是在车里看着、或者确切地说是按住了彤彤,防止他因为冲动而有什么过激行为。 用临行前王鑫的话说:“就你彤彤这不稳定的、受情绪所左右的性格,要么,你一枪把那个老乔和大浦给崩了,要么,就是你因为自己的鲁莽,让他们把你给打死。” 最无奈的其实还是邓然。驱车二三百公里,来到这里,被分配的任务就是看管好自己的好兄弟。 显然,这对于参加过南寨国那样的大战的小哥俩来说,此时的剑拔弩张——别人的剑拔弩张,自然是对自己心灵的一种折磨。 邓然虽然丑眉苦脸,可还是尽量露出淡然的表情安慰着自己的哥们:“咱们啊,既来之,则安之。是不是?你能来就不错了,再者说了,没准一会儿步话机一响,就允许咱俩冲出去了。” 彤彤无心听邓然的话,他望着窗外,皱着眉头说:“冲?冲你个大头啊。你看看咱俩腰带上有东西吗?” “这倒是。”邓然无奈地撇了撇嘴,往边儿上一靠,“不发给你枪,是怕你管不住自己,出问题。不发给我枪,是怕你抢我的枪。真是黑色幽默了啊,真没想到,出生入死也是咱们哥俩,一块儿郁闷还是咱们哥俩,真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彤彤捶了邓然一把:“谁跟你父子兵啊?” 邓然乐了:“没有后半句,没有后半句,就‘打虎亲兄弟’行了吧?” 彤彤忽然不再打趣,皱着眉看着窗外,看着战友们和武警们拉起了包围圈,嗫嚅道:“只恐怕我们要打的这一窝虎,真干起来的时候,还真会有父子的组合。” “父子?谁呀?”邓然问完了后,又马上明白了,“哦,也是。那个叫大浦的孙子,现在是那个老乔的女婿,也就跟儿子一样了。这特么俩孙子。” 一脸焦急和严肃的彤彤这时都被邓然的话逗笑了:“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辈分啊?” 这句打趣的话还没有说完,枪声就响了。 密集如雨点、如鞭炮、如炒豆。 哥俩猛地一惊,“蹭”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全都双目圆睁,紧紧盯着窗外。 只见窗外的战友们和武警们纷纷端起微冲,向包围圈内收缩并且跑去。 彤彤拉车门就要下去,但没拉开——车门刚才被王鑫从外边锁上了。彤彤不知骂了一句什么,猛的一拳打在前座靠背上。 邓然机敏地一胳膊勾住了彤彤的脖子,他虽然知道车门已锁,但也知道彤彤如果真的想冲出去,这个车门是拦不住他的。他当然也知道自己今天的使命,虽然很不情愿,但服从命令是天职——该出手时就得出手。 “你给我松开!”彤彤扭头瞪着邓然厉声吼道。 “真不成!兄弟。”邓然用胳膊勾着彤彤,愁眉苦脸地说,“我知道你已经怒火中烧,我更知道你渴望立刻加入战斗。我何尝不是呢?但你要记住,你临走以前,对王鑫和老周的约法三章是怎么承诺的?你总得在他们面前兑现一个男人的承诺吧?更何况在行动中一切服从命令,这一点不用我教你了吧?这可是咱们在警校的第一课。” “你让我出去!”彤彤说,“如果你把我当成好兄弟,你就让我出去。” 邓然也吼叫了起来:“就是因为把你当好兄弟,我才不能让你出去的。一是命令使然,二是你现在手无寸铁。你冲进去,无异于自杀!” 彤彤不再说话,但面部肌肉抽动着,咬牙切齿,大口喘着粗气。 包围圈里的枪声依然“哒哒哒……”响个不停,这声音对于在车内的哥俩,其实更是一种刺激。 “咔咔咔……”,前排仪表盘上的步话机突然响了起来,而后,便传来了战友们互相通报情况的声音。 “二队二队我是一队我是一队,外围的反抗已被解决。外围的敌人已悉数被击毙。你那里情况如何?” “一队一队收到收到,我是二队我是二队。村口招待所的武力反抗已被解决,击毙歹徒两人,活捉一人。我们现在准备由村主路进入,去果园处与你们汇合。” “三队,我是一队,你那里情况如何?” “一队二队,我是三队。我们依然守在果园后门,现在这里暂时还没有动静。你们需要支援吗?重复,你们需要支援吗?” “三队,我是一队。你那里继续驻守,我们不需要支援。你们那里盯紧果园后门,有情况及时汇报。” “行啊!”邓然苦笑着摇摇头,同时松开了勾着彤彤的手,传来的捷报让他顿感轻松,“听起来,干的挺漂亮啊!看来今天是不需要你这个史泰龙和我这个阿诺德施瓦辛格出手了。” 说罢,邓然又长叹了一声,似乎在宣泄自己的郁闷。 后来的很多年、很多次、大家的攀谈间,用邓然自己的话说——他那时挺后悔他无意间说出的下一句话。 “只是不知道莎莎怎么样了,希望她是安全的。” 彤彤听罢全身一个激灵,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他并非没有想到这一节,甚至从头至尾心里想的都是莎莎的安危,只是,现在被邓然说了出口,在他本已经焦急万分的心里又平添了一分刺痛。 他再度猛然去拉车门。 刚刚还一脸轻松的邓然,突然又换上了惊恐的表情,立刻迅猛地拽住了彤彤的衣领。 “我他么真是嘴欠!”邓然一边大声斥责着自己,一边紧紧拽住彤彤不放,“你给我呆着别动!我知道你想着莎莎的安危,但你要相信咱们的战友。出发前,王鑫和老周不是就布置好了吗?无论如何要保证无辜人员的安全,这里面当然包括莎莎。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她,可此时不是你英雄救美的时候!今天的任务也不允许你英雄救美!这不是公共汽车上抓小偷!你给我踏踏实实的待着。” “我他么踏实的了吗?”彤彤对邓然怒目而视,吼叫道,“老王老周固然那么说,可你告诉我,这枪林弹雨的,子弹是长眼睛的吗?咱们的人就算分的清好人坏人,子弹分的清吗?” 邓然反倒被噎住了,一时答不上话来,但他拽住彤彤的手却没有松开。 “你这么冲出去,”邓然突然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单枪匹马,又没有武器,用你自己的话说——这枪林弹雨的,子弹对你长眼睛是吗?回头莎莎救不出来,你他么再把自己搭里头。” “那我也认了!”彤彤吼叫道,“你要当我是个兄弟,就松手。” “你要当我是兄弟,就踏踏实实给我呆着。”邓然也据理力争地吼叫着。 就在车内的哥俩剑拔弩张快要真的动起手来的时候,车前操作台上的步话机又响了起来。 “一队二队,我是三队我是三队。我们这里有了突发情况,一辆奔驰汽车从果园里冲了出来,正冲向我们的包围圈!车内有三人,开车的应该是个三十多岁的黑壮汉子。车后排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身份不明,男的五十来岁,女的二十来岁,怀疑该女子已被挟持扣为人质。重复,怀疑该女子已被挟持扣为人质!因此我们不敢贸然开枪,请指示。” 步话机里立刻传出了回信,那显然是王鑫的声音:“三队,我是一队。迅速让狙击手射击轮胎,务必保证车内人质安全。车内很有可能就是首犯老乔以及大浦,后排女子很有可能是老乔的那个女儿。记住,无论如何保证女子安全。我们这里的战斗已基本结束,我们马上过去支援。” 切诺基后排的哥俩不再扭打,纷纷屏住呼吸,盯着前边的步话机。 “一队一队我是三队。车子已朝我们冲过来,狙击手的位置不方便瞄准车胎,是否射击司机?是否射击司机?请指示。” 步话机里犹豫了一两秒钟,而后又传来了王鑫的声音:“三队我是一队。为保证后排人员安全,避免穿透力强大的子弹打到后排,先不要射击司机,重复,先不要射击司机。车子情况如何?” 步话机里的回声突然放大了,负责三队的侦查员惊声叫道:“车子冲过来了!车子冲过来了!我们没有开枪。车子撞开了我们的两辆警车!重复,奔驰车已经撞开了我们的两辆警车,冲出了第一层包围圈!请指示。” “向哪个方向去了?”步话机里的王鑫焦急地问道。 “奔驰车正在绕着果园走!现在向南边驶去了!果园南边的包围圈还有没有人?” “什么?”步话机里传来王鑫焦急的声音,“果园南边的包围圈咱们的人都已经冲进去了!刚才一直在打围歼地下室的战斗。现在那里已经没有咱们的人了!” “一队一队,现在怎么办?请指示。” 步话机里传来了“刺啦刺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那边的步话机被什么人接了过去。 “二队三队,我是一队。”步话机里传来了老周的声音,“果园南部依然有咱们的人!二队三队迅速调集人马前去支援!” 紧接着,步话机里的老周突然问道:“彤彤邓然,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邓然一个探身,伸手将前排的步话机拽了过来:“我是邓然我是邓然,我和彤彤依然在车内。请指示。” 彤彤本以为老周会下达让他们俩参战的命令,却没想到,步话机里的老周说:“现在听我命令。你们俩全都给我下车!迅速找地方隐蔽!你们两个身上没有武器,严禁擅自参加战斗!听我命令,迅速隐蔽!对方是亡命之徒,很有可能驾车冲撞你们的汽车。明白了吗?” “收到收到!明白明白!”邓然一边回应着,一边再度探身,用另一只手拨动了前排驾驶座旁的车门锁的总按纽。 “咔嗒”一声,四个车门的锁扣一起弹了下去。 邓然的身体还没有完全从前排收回来、同时嘴里的那句“咱们下去以后就躲在旁边的……”还没有说完,彤彤就猛然拉开车门跳下车,冲了出去。 邓然高喊着骂道:“你他么干嘛去?你他么找死去吗?” 但就像有预感一样,邓然似乎觉得这一幕迟早得发生。 他一边拉开自己这边的车门,一边高声的自言自语:“我这特么不是放虎归山吗?” 他也箭步跳下了车,朝彤彤跑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但此时彤彤已经跑远了,那跑去的方向让邓然打了一个寒颤。 那正是那辆疯狂的奔驰车朝这边开来的方向。 ------------ 86 此时此刻。 那辆在乡间颠簸的土路上疾驰的奔驰车内,坐在后排的莎莎几乎要崩溃了。 车子刚刚撞开了侦查员们、武警们布置的第一道防线。 与停在前方捷达警车剧烈的撞击让奔驰这硕大的车身都猛地一震。莎莎从没经历过车祸撞击,但这一次、刚刚的震荡让她几乎昏厥,若不是车内几人都系了安全带,想必都会被那强大撞击震得飞起来…… 这一刻,莎莎猝然明白,前头开车的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是个亡命徒。 …… 十几分钟前。 她本来正坐在所谓的新婚燕尔的新房内望着窗外发呆,却被猛然撞开门跑进来的大浦吓得一惊。只见大浦左手拎着一只硕大的箱子,脸色苍白地跑到自己面前,那钳子般的另一只手一下攥住了莎莎的手腕。莎莎还没有来得及问一句“你干嘛?怎么啦?”,那娇小的身躯就被大浦给拎了起来。 “走!”大浦嘶吼道,“现在就走!” 莎莎的手腕被攥疼了,她挣扎着想把手挣脱出来,也显然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语无伦次地、惊恐地问:“走?走什么?走到哪里去?” 大浦没有给莎莎解释,只是拖拽着那娇小的身躯,一直拖到他们那硕大的庄园庭院里。 在那里,那辆老乔平常很少使用的黑色奔驰轿车已经停在了当中。而莎莎发现自己的父亲已经坐在了后排,正望着自己。而父亲此时脸上的表情,莎莎也从来没有见过。 莎莎看到自己父亲的表情里充满了惊恐、焦急,但更多的是一种疑惑,一种与自己一样的惊恐中的疑惑,似乎此时的父亲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确切地说——他不敢相信有什么正在发生着。 莎莎尖叫道:“爸!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等莎莎把话问完,大浦就已经用迅猛的速度和力量,把莎莎塞入了奔驰车的后座、她父亲旁边。 车后门还没有关上,四周的枪声就响了起来。 莎莎一阵恍惚。 她觉得自己的时空已经错乱了。她以为是鞭炮的声音,但她又知道,现在离过年还早,而那声音,又与她听到见到过的鞭炮声有所不同,那“哒哒哒……”的每一声响,传来的不是吉庆与喜气,而似乎是一种恐怖的、甚至于死亡的讯号。 她似乎知道那是什么响声了。 莎莎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向父亲,尖叫道:“爸!那是什么声音?是枪声吗?是不是枪声?” 她的父亲没有回答,而是对大浦命令道:“大浦,咱们在车间和果园的人应该可以守一阵子。咱们现在也顾不得他们了,咱们现在面临的就是背水一战,或者说破釜沉舟。现在开车吧,咱们冲出去!” “什么?”莎莎依然满脸惊恐,“什么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是谁和谁在开枪?是警……” “你现在别问那么多!”父亲突然吼道,“回头再跟你解释!” 然而老乔不用再向闺女解释了。 远处传来的高音喇叭中的声音,瞬间让莎莎明白了一切,而也是这个声音,几乎让莎莎昏倒。 “乔洋!大浦!以及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了!缴械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抗拒到底,只能是死路一条!我再重复一遍……” 伴随着高音喇叭的声音,仍然是持续不断的枪声。显然,警方的警告对于这些亡命之徒、对于这个亡命之村,是不起作用的。 奔驰车发动了。 马达吼叫着,这个巨大的黑色躯体,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从大宅院的后门冲了出去,冲向了果园。 莎莎脸色煞白。那张美丽的脸,因极度惊惧而扭曲,泪水也同时涌了出来。她感到全身瘫软,她感到自己就要休克了,她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她更不能相信刚才从那高音喇叭里传出来的、平常在警匪影视剧里才会听到的声音说出的名字,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以及,自己所谓的新婚燕尔的丈夫。 “你们……”莎莎拉着哭腔说道,“你们都干什么了?你们犯罪了是吗?” 没有人回答她。 此时的大浦,正在发疯般地驾驶着车辆。此时的老乔,正在心急火燎地望向四周的车窗外。 莎莎却继续问道:“爸爸,大浦,你们一直在骗我,对吗?你们骗了我十年,对吗?你们不是在搞果园、不是在搞种植,对吗?你们一直在做非法的勾当,对吗?你们在杀人,在放火,是吗?” “你闭嘴!”前边的大浦一声怒吼,这是他第一次对莎莎翻脸。 莎莎没有再看向大浦,而是望向自己的父亲继续哭着问道:“你们不回答我,就是默认了,对吧?十年来,您一直不让我走入那个果园,我一直没有在乎。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您是不想让我知道您在干什么!” 老乔突然面向莎莎怒吼道:“不让你知道,那是在保护你,你懂吗?不让你知道,是为了让你活在一个干净的世界里!是为了让你更幸福、更快乐、更有钱花!你懂吗?” 莎莎的泪决堤了,她愤怒地哭喊道:“这就是你带给我的幸福和快乐吗?拆散我本已要拥有的幸福,让我置身于你罪恶的王国所建立的、你口中的所谓的幸福?让我享受你这个王国所带来的肮脏的财富?这就是你对你女儿的爱吗?” “当然是爱!”老乔怒吼道,“我造那些东西、卖那些东西所挣来的钱,早晚都是你的!” 莎莎的泪水凝固在脸上,她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半晌无语。而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咬起牙,从牙缝中说道:“你们在制毒,对吗?你们在卖毒,对吗?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果园创造的,而是你们卖毒的钱——世上最肮脏的钱!” “但是它可以让你置身最纯洁的世界!” “你胡说!”老乔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莎莎哭喊着打断,“你太可怕了。你是个魔鬼!你不是我的爸爸。你不是!你不是!” “莎莎!”前面开车的大浦突然扭过头怒吼道,“你怎么对你父亲说话呢?你知道十年以来他的事业是多么的辛苦和不易吗?还有,二十多年来,他把你从小拉扯大,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爱你!” “你给我闭嘴!”莎莎眼里喷着怒火望向大浦,“爸爸让我嫁给你,我本已认命,本觉得,幸福和快乐可以不要了,但是我想我至少还有一份安逸的生活,有一个踏实肯干的丈夫。可是现在,我面前,我面前的你,竟然是魔鬼的帮凶!你也是魔鬼!我恨你!我恨你!” “啪”一声脆响,一个耳光打在了莎莎的脸颊上,止住了莎莎的话语。 莎莎感到自己头晕目眩,同时感到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甚至天昏地暗。 她不知道,这一记耳光、来自她亲生父亲的这一记耳光、来自从来没动过她一根手指的亲生父亲的耳光,是打蒙了她还是打醒了她。莎莎只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她多么希望这一下能把自己从噩梦中打醒,然而没有,她能感到车子还在颠簸着、疾驰着,她能听到周遭依然此起彼伏的枪声,她知道这一切是现实,这个噩梦,怕是醒不过来了。 她抬起一只手,捂着自己发烫的、火辣辣疼痛的脸颊,再度望向了自己的父亲。慢慢地说道:“你曾经对我说,如果我不服从你安排的婚事,如果我不和彤彤分手,你就把我开除族籍、断绝父女关系,从此没有我这个女儿,那时,我屈从了,因为我胆怯,因为我懦弱。可现在,你的这一个巴掌,打醒了我。我不能再胆怯,我也不能再懦弱。我告诉你——我乔莎莎,从此不再姓乔,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你,也不配当我的父亲!” 大浦再一次回过头怒吼道:“你他么说什么呢?你再说一次!” 老乔却没有顾及女儿的话,而是指着前挡风玻璃,以一种失真的声音嘶吼道:“别看后边儿!专心驾驶!看前边!” 大浦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开车,而且是高速疾驰,连忙又扭回了头。 可他猝然发现,车子已经冲向了第一道防线横停的警车,他没有时间思忖为什么警方没有开枪,他拥有的反应时间只够他把心一横——强撞过去。 几秒钟之后,便发生了那次猛烈的撞击…… 待车子又恢复了常态,继续疾驰后,莎莎慢慢睁开眼,她这才知道,自己还活着,刚刚那恐怖的撞击瞬间,让她觉得一切都结束了,甚至莎莎在那一瞬间想到的是:就这样结束吧,挺好…… 但与此同时,老乔却再度发出了一声惊叫、一句肮脏的谩骂。 这声吼叫使得莎莎也忙看向前方的车玻璃。 只见可视范围之内的不远处、公路的中间,站立着一个人:一个分明是想以血肉之躯阻挡这辆怒吼着的庞大车体的身影。 那身影站得是那么的笔直,那张脸是那样的坚毅,但那张脸上的那双眼睛,却喷射着怒火。 那是一张对于莎莎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张本该十分英俊、但此时却被愤怒所扭曲的脸庞、那张曾带给莎莎如天堂般幸福和快乐的脸庞、那张也曾涌动在莎莎脑海里挥之不去、在无数个昼夜带给莎莎撕心裂肺的痛苦思念之情的脸庞,此时,就在不到百米开外,面对着这辆朝他冲去的奔驰车。 莎莎在哭喊着,在拼尽全力尖叫着,但她此时却听不到自己在喊什么。她的耳中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眼睛、那被泪水模糊的眼睛还在看着朝自己这边越来越近的、越来越清晰的、那张熟悉的脸。 那就是站在村路中间的彤彤。 ------------ 87 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同一秒钟,同时爆发出几个声音。 “彤彤!” 一个浑厚的声音吼叫着,发出声音的人是老周。 就在他发出这声呐喊的同时,他也扑向了彤彤。 “彤彤!” 一声凄厉的哭喊,发出声音的人是车内的莎莎。 “撞死他!” 一声恶狠狠的嚎叫,发出声音的人是车内的老乔。 接下来的画面,又几乎是同时瞬间发生。 彤彤被一股力量猛然扑倒在路旁,黑色的硕大的奔驰车几乎是擦着两个人的衣服角冲了过去。 而显然,刚刚彤彤在车前突然的出现,还是让驾车的大浦吓了一跳,他并没有听从或者听见老乔的指令,而是下意识地踩了脚刹车,这就让奔驰车的速度大大降低了下来,这给了埋伏在不远处的狙击手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和机会。 …… 扑倒彤彤的人正是老周。 “等这事儿完了,我他么首先拉着你小子去做个精神鉴定!”依然倒在地上的老周没好气儿地吼叫着,“你小子绝对不正常!我就知道你今天得出幺蛾子,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幺蛾子!我本想着,叫你来,是让你出奇兵,没想到你奇兵没出,你来玩命了!” “所长!你干嘛?”彤彤责怪地叫道,“为什么拦着我?” “废话!”老周高喊着,“我不拦着你,你就给撞飞了,你这会儿已经是死人了,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是在自杀吗?你不想活了,不打紧,你母亲还需要你这个儿子呢!你想想你在这个世界上,那些需要你的人,你这么做,是不是极其幼稚、甚至极其弱智?” “他们敢撞吗?”彤彤喊道。 “敢撞吗?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还在乎撞死你?”老周吼叫着,“你是不是让失恋给冲昏了头了?脑子不好使了?我可告诉你,别说侦察员的队伍了,就是我的派出所,也决不要一个弱智!” 彤彤一骨碌站了起来,却被老周的话逗得直苦笑,他伸出手,也将老周拉了起来:“所长,我真没疯。不过要说对付的除了歹徒,同时也是情敌,也确实是真的。我也真没想到他们真的要撞死我。” “我真想给你一巴掌!”站起来的老周掸掸身上的土,用手指尖指着彤彤的鼻尖儿,“那辆车里只有一个人不想让你死。其他两个恨不得扒你的皮!尤其是开车那个!” 听到这里彤彤猛然惊醒——那辆奔驰车已经开走老远了,他顾不得再和所长多说什么,转身就向车辆驶去的地方跑去。 但突然的两声枪响,让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老周也紧跟着跑了过来。 二人同时向远处望去,只见几百米开外的地方,那辆黑色的奔驰车竟然戛然停了下来。 老周和彤彤对望了一眼,瞬间明白了一切。 那是后来赶到的增援力量里边的狙击手开了枪。 想必这回,神枪手是找到了有利的狙击点,再加上彤彤使得车辆减速的原因——真正打中了轮胎。 似乎是好事。 但老周和彤彤也明白,这带来的是更大的危机四伏——因为莎莎在车上。那一老一少两个亡命之徒,很有可能用他们的女儿和妻子作为人质。 “不行!我得过去!”彤彤简单地说了这句,就又向那边跑去。 “你等等!”身后传来了老周的声音。 彤彤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他的老上级。他在任何时候,都对老周尊敬有加,只因为他知道——他是他的师傅,更是师父——如父亲一样爱护自己的师父。 “接着!”老周只简短地说了这两个字,就扬手将一个什么东西扔了过来。 在彤彤伸手去接的一霎那,他已经明白了那是什么——他当然明白,也只有老周能有这样的壮举、能有这样的魄力,只有老周能打破常规、“惯着”他的爱徒。 那是老周的配枪。 彤彤接住了枪,他想有所表示,但他也知道根本来不及,便又转身向那奔驰车停车的地方跑去,向那几百米开外跑去。 “保护好你们!” 这个声音在身后传来,彤彤感动地笑了,这一句“复数结构”的、似乎是“病句”的话语,蕴含了多重意思。 彤彤知道,“你们”——其实就是“我们”,我和另一个人。 就在他跑向目标,离那辆抛锚在不远处的奔驰车的车尾越来越近的时候,高音喇叭里的警告之声再度响了起来。 “车里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了。现在放下武器,拉开车门,双手抱头,走下来。缴械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负隅顽抗只会死路一条!车里的人听着……” 奔跑着的彤彤不禁皱起了眉。固然,这威严的声音,是对犯罪分子最有力的震慑,但此时此刻,这个声音也极有可能把莎莎带入最危险的境地。 那奔驰车没有任何动静。 彤彤知道已经有无数的枪口瞄准了这辆车,彤彤看不清车内的情况。 一是距离还远,二是车窗上贴了厚厚的深色玻璃膜。 在发出了连续三遍警告话语之后,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可怕,安静得令人窒息。 彤彤的心吊到了嗓子眼,他依然向那辆车跑去,就在他接近奔驰轿车一百米之内的距离时,一只有力的手将他再一次拽到了路旁,拽到了一棵树后。 他扭头望去,是邓然。 “你怎么回事儿?”彤彤向邓然怒目而视,压低了声音吼道。 “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回事儿?”邓然以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调回怼着彤彤。 “人家周所都没拦我!你却总成为我的绊脚石!”彤彤责怪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拦着我!” “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邓然叹了口气说,“人家老周刚才可是救了你一命,那是作为老上级应该做的。我现在也是在救你的命,那是作为兄弟之情。你要是现在冲上前去,那热闹了!老乔和大浦是王鑫他们的靶子,你却是老乔和大浦的活靶子!” “怕什么呀!我现在有这个了!”彤彤挥了挥手中的手枪。 “那管个鸟用啊!”邓然瞪了彤彤一眼,“你身体可是血肉之躯!” 彤彤皱着眉,无可奈何的摇着头,用双手撕开了外套的拉锁:“这不是穿这个了吗!临行前咱们就都穿上了。” 他说的,是穿在外套里的防弹衣。 “我还不知道你穿了这个?”邓然低声吼道,“我说的是你这个!”他拿指尖戳了戳彤彤的脑门儿,“我发现你这脑袋是不好使啊!这里真挨一下子,你他么就踏实了。” 彤彤无话可说了,他知道邓然说的对。其实在警匪的枪战之中,最危险的就是头部。 “那你什么意思啊?”彤彤问,“你就因为这个拽住我不放,不让我过去吗?” “我他么拽得住你吗?”邓然无奈地苦笑着说,“把这个,给我戴上!” 说着,他将一顶防弹钢盔扣在了彤彤的脑袋顶上。 “唉哟呵!”彤彤有点哭笑不得,“你这个东西从哪弄来的?” “哪那么些废话!”邓然皱着眉说,“刚才找支援的武警战士借……” 那个“来”字还没有说出口,邓然就突然睁大了眼睛,看向彤彤身后。 彤彤也回过头向身后望去,也同时瞪大了眼睛,两个人被不远处的一幕惊呆了。 一百米开外,那辆硕大的黑色奔驰车司机座一侧的门突然打开了。 几乎同时,右后侧的车门也打开了。 ------------ 88 时间倒回几分钟前。 突然的一声枪响,让车内的三个人同时一惊,也同时感到车体猛地一震,车子猛然地偏离了方向。 老乔和大浦瞬间明白了:车胎被打中了——他们无法再前行了。 伴随着莎莎的尖叫声,撞向路边大树的奔驰车被大浦狠劲儿地刹住了。 也与此同时,大浦和老乔同时发出了一句恶毒的谩骂。 这句谩骂蕴含着愤怒,同时也蕴含着绝望。他们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他们知道他们罪恶王国的末日就这样瞬间到来了。 车子刹住之后,车外响起了高音喇叭的警告声。那声音对于车内的三个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他们同时感到了一种不真实,尤其对于莎莎来说,她直到现在都不相信眼前发生的是真的,她的世界已经轰然坍塌。 而对于大浦老乔来说,他们的世界也在坍塌,他们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们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的成为了警方的瓮中之鳖。 他们曾经是那样的不可一世,他们曾经一度觉得自己的罪恶王国固若金汤、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能动得了他们。可现实是,他们自认为那坚固的壁垒,就这样被轻易的摧毁了。 车外的警告声突然停了,世界变得极其安静,车内更是鸦雀无声。 他们可以从挡风玻璃望见:前方不远处,数不清的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这辆汽车。 老乔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那张脸上浮现出一种绝望的、又极其疲惫的神态。他闭上了双眼,轻轻叹了一句:“一切都结束了。” “不!” 车内突然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这声音让老乔一惊,他又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的是:回过头来望向自己和莎莎的一张扭曲的、狰狞的脸。 “还没有结束!”大浦嘶叫着、疯狂的嘶叫着。 他突然用手指点指着莎莎:“你说!是不是你报的信儿?是不是你通知了你的那只野鸳鸯?一定是你!其实我早就知道,娶你是一个错误,因为那时你的心已经被别人占据了,占满了!可更令我没想到的是,那占据你心里的,竟然是个雷子!这本就该引起我的怀疑了,而那次在城里,我跟交警发生口角的时候,你跟那小子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了。当时,我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就知道你忘不了他!我就知道,我占据了你的人,我也始终占据不了你的心!我知道你早就是他的人了,可我不在乎,因为我是那么的爱你,从小,我就喜欢你,能娶你,是我一生的夙愿。但我没想到,我娶来的……我娶来的……竟然是一个噩梦!是一个炸雷!我的枕边娇妻,却原来是个将自己丈夫和自己亲爹带入地狱的……” 没有容大浦把最后那句想要表达的、恶毒的词汇说出,老乔就抬手给了大浦一个狠狠的耳光,同时骂道:“你他么疯了?你再敢说一遍我听听!你再敢这样说我的女儿,我他么一枪打死你!” 大浦刚要张嘴反驳一些什么,莎莎却开口了。 莎莎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对大浦怒目而视,咬着牙说道:“大浦,我告诉你,我没有向警方举报你们。但那只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被蒙在鼓里。我还告诉你,假如我知道你们正在干些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举报你们!毫不犹豫!你说错了,我不是你的噩梦,你才是我的噩梦,你们都是我的噩梦,你们,是所有被你们残害过的人的噩梦!” 莎莎说罢,又扭头望向了老乔,同样以怒火中烧的眼神瞪视着自己的父亲。 老乔觉得浑身瘫软。他再也无力斥责女儿什么,也无力再斥责大浦什么,他又靠上了椅背,如同梦呓、也如同喃喃自语一般说道:“都不要再吵了,没有意义了。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已经扭回头去的大浦,望着汽车左后视镜,突然冷笑道,“还有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儿,我没有做。” 老乔还没有反应过来,莎莎已经顺着大浦的目光也望向了左前方的后视镜。 那因为撞击已经破碎的后视镜里映出了车后百米开外的一个身影。 一个大浦和莎莎都太过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此时正站在路旁,和他的同事正在说着什么。 大浦开始计算时间。 他在计算着自己最后的时间。 他知道,一旦他付诸行动,必定是他生命的最后几秒。 而在这最后几秒钟,他必须要将那个在射程之中的猎物放倒。 他已经放弃了生命。当然,他也知道,此时,就算缴械投降也是一死。但那样的死亡太过窝囊,而现在,他心中计算着的这种死法,却会让他死得很痛快。 他心里那迅速的盘算,老乔没有发觉,但莎莎却发觉了。 莎莎的瞳孔猛然睁大,本就煞白的面庞显得更加惊恐,她,已经知道大浦下一步要干什么了。 “大浦!不……” “要”字还没有说出口,大浦已经用左手拉开了车门,同时,莎莎的眼前白光一闪——那是阳光打进车内、照射到某种金属物体上的反光。 那反光来自大浦伸出右手从副驾驶座上抄起的东西。 短短的一瞬间,莎莎已经看清了:那是***枪。 大浦冲下了车的那一刻,莎莎也拉开了车门。 那个瞬间的莎莎几乎是没有思维的。她的动作似乎完全是在被肌肉所控制,她的下意识告诉她:她必须也同时出去。 她的潜意识还隐隐的告诉她:“你曾经说过,要为你所爱的人奋不顾身的挡住危险。” 那要被她挡住的危险是什么,她很明白。 她没有听见老乔的一声凄厉的呼喊,虽然身体已经将要虚脱、已经摇摇晃晃,但莎莎的动作还是快到连老乔都没有伸手抓住她。 她下到车外,扶着车门。 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这连日阴霾天气中难得出现的短暂的阳光、甚至是奇迹般出现的阳光。 她有一种要晕倒的感觉,她也渴望让自己倒在地上、让自己沉沉的睡去,但她知道:不行,现在,不行。 她知道,她那模糊的眼睛中看到的不远处正向自己奔来的那个身影、那个同样双手举枪朝这边奔来的身影,就是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人。而今,他又近在眼前,似乎那么清晰,又似乎那么模糊,似乎离自己那么近,又似乎离自己十万八千里…… 她记不得自己是怎样朝彤彤冲了过去,横在了两个男人的枪口之间。 她不记得自己向彤彤喊了些什么;她不记得彤彤那张混合着惊恐与焦急的、几乎扭曲的脸上那大张的口中朝自己喊了些什么;她更不记得身后的大浦怒吼了一些什么…… 她只记得:似乎一瞬间,枪声就响了。 很多的枪声。 很多。很响。 她倒在了地上。 倒地的一瞬间,她脑中最后想到的是:“彤彤,欠你的,我还清了。如果没还清,来世再还,来世,再见……” ------------ 89 那一幕其实就发生在几十秒之间。 但彤彤后来回忆起来却感觉如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而这一幕也印在彤彤的脑海之中,几十年挥之不去,他也不想挥之而去。 如果真有选择性遗忘这么一说,那么彤彤选择的是:选择性不遗忘。 回到那一幕,回到那一刻。 他以标准的端枪姿势,右手持枪、左手托腕、枪口朝前、大步奔跑。 几年之后,邓然回忆彤彤这个形象,总说当时他非常神似加形似美剧《反恐24小时》里的杰克鲍尔。 但接下来的一幕,可能都不到二十四秒,甚至二点四秒。 当彤彤端着枪,越来越接近那黑色硕大的奔驰车尾时,打开的车前门里突然蹿出了大浦的黑壮身躯。 两人相隔十几米,脸对脸,枪对枪。 不远处的侦查员们、武警战士们,甚至狙击手们,也被这突变的情况惊呆了。甚至总指挥王鑫虽然喇叭还举在嘴边,却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喊话。或者说,王鑫那一刻,不知该喊出什么话,因为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喊话已经不管用,甚至来不及。 两个男人就那样对视着,也对峙着。这一瞬间被拉得无限长,无限长。 一个怒目而视,一个妒火中烧。 其实在那个瞬间,两个男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金属对硬核。 这是彤彤在那有限的时间内脑子里仅仅可以想出的一个词汇,而这个最早源自所长老周口中的词,此时却让彤彤深刻的理解了其含义。 此时此刻,金属,硬核,就要碰撞。 彤彤甚至也来不及喊出那句本该喊出的话——“放下武器,缴械投降”。 他知道根本来不及,他脑中唯一所想的就是:“那就撞吧,那就碰一碰吧,看谁更硬,看谁更狠!” 刚刚在车内精打细算过自己最后几秒钟机会的大浦,显然是想抓住这最后的一瞬间喊出自己要喊的话,于是吼叫道:“去阴曹地府再和你始终惦记的我媳妇儿相……” 没有容他把后边“相见吧”三个字说出口,他的话就被一声更凄厉的喊叫打断了。 只因为大浦给自己留的这句话,显然拖的时间太长了。其实他还有千千万万句恶毒的咒骂的话想送给彤彤,但他也知道,自己只有这短暂的一次机会了,并且还要挤出时间扣动扳机、击发子弹。 那打断大浦的声音来自莎莎:“大浦你住手!” 两个男人同时一愣,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一个娇小的身躯就挡在了他们之间、挡在了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之间。 莎莎面朝彤彤,双臂伸平,那动作像是要扑向爱侣的少女、那动作更像是要去拥抱并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 彤彤见过不少艺术照,在那个年代也正流行艺术照,而此时站在逆光中的莎莎,就如同摄影师镜头里的柔光中的美少女,依然那样娇小动人,但表情却那样的坚毅和决绝。 彤彤甚至来不及喊一句阻拦莎莎的话,枪声就响了。 而在枪响之前,大浦却抢在前头,说出了他人生中最后的几个字。 却也没有说完。 “好!我就成全你们这对儿野……” “鸳鸯”两个字,其实大浦还是说完了的,那是在打中他后心的那一颗致命的子弹穿胸而过时,他说出的。 后来查明,大浦的身上中了五颗子弹。一颗来自彤彤,打中了他的前胸,那是在莎莎倒地的一瞬间从彤彤枪口飞射而出的。其它的四颗来自狙击手,而最后那一颗打入后脑时,其实大浦已经死了,只是那硕大的身躯还摇摇晃晃的坚持了几秒,才猛然朝前倒去,握着的手枪摔出了很远。 只因那一刻,王鑫不再犹豫,果断地向狙击手们下达了开枪击毙目标的命令。四支有效射程八百米的捌壹狙击步同时轰鸣,把这罪恶王国的第二把手几乎打成了筛子。 在相反方向,面向逆光的彤彤却一时还搞不清情况,虽然他也击中了大浦,但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大浦开枪了!莎莎中弹了! 只因与此同时,莎莎也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莎莎——!”彤彤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喊叫,随后一个箭步冲向那躺在地上的娇小身躯。 与此同时,身后的邓然和老周也跑到了跟前。 彤彤的脑中一片空白。 彤彤的耳际什么也听不见,而他的视觉也萎缩了,萎缩到只能看见眼前那躺在地上熟悉的身形和面庞。 他扔掉手枪,几乎是扑跪到了地上,一把抱起了莎莎。 他喊了些什么,他不知道,直到他感到声音已经嘶哑,声带已被喊破。 他不知道自己抱着莎莎有多久,几秒?几分钟?几个小时?还是几个世纪?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身边的战友强力拽起来的,他也没有听到老周和邓然同样嘶吼着、对着他的耳朵喊叫:“她没事!她没事!” 直到莎莎被随队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抬走,他才恢复了意识,才恢复了听觉和视觉。 他本想挣脱开紧紧拽着他的老周和邓然、向医护人员的担架追去,但肩膀上挨了重重的一拳——那来自老周的一拳,将他彻底打醒了。 老周与彤彤脸对脸,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再次喊道:“冷静点!彤彤!我再说一遍!她没事!她没事!” 彤彤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感激老周的那一拳,那不仅仅是打醒了他,还打通了他的呼吸道。否则,将要窒息的他,可能是下一个倒在地上的人。 嘈杂的脚步声让彤彤更加清醒,他随声望去,只见荷枪实弹的警员和武警们正端着微冲,向那依然停在原地的黑色奔驰车聚拢包围。 但并没有人开枪。 包围的人群停在了距离奔驰车几米外的地方。大家没有采取下一步行动,只是端着枪,对着奔驰车。 只听见站在队伍最前端的王鑫向车内命令道:“乔洋!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将手中的武器扔出来,下车!我再说一遍,放下武器!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王鑫的声音突然放大了,声音中带有一种紧张的情绪:“乔洋!我命令你放下枪!” 彤彤突然明白了什么,或者说,他突然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 他猛然挣脱开老周和邓然的手,向着奔驰车冲去。 这让老周和邓然措手不及,他们没有想到本已经快虚脱的彤彤,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甚至他们都来不及喊一句什么加以阻拦,彤彤就已经冲到了包围圈后。 他迅猛地分开自己的战友们,冲进了包围圈内。 王鑫被这一幕惊呆了,想要喊一句什么,但已经来不及阻拦彤彤了。 此时的车内,老乔已经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 他身旁的车门被猛地拉开,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人、更没有来得及扣动那结束自己罪恶生命的扳机,他的枪就被一拳打飞了,那一拳,来得又快又狠。 紧接着,就是他的下巴上又挨了一记重拳。老乔后来回忆说,当时这一拳,是把他打醒了还是打懵了,他也说不好,只记得,其力道之大,让他全身都倒向了旁边。 彤彤钻入车内,压住那个身躯,他那双望向那张带有惊恐和诧异的脸的眼睛里似是要喷出火来。他想要挥拳再打,但车内的空间阻碍了他的力道,后边的几拳,有的打在了椅背上,有的打到了老乔的肩上、胸口上。 彤彤像发疯的猛兽一样嘶吼着,想要举拳再打,却被身后的战友们从车里狠劲拽了出来,按到了地上。 “够了!彤彤!”一个浑厚的声音命令道。 彤彤依然朝车内嘶吼着,他知道刚刚那个声音来自王鑫,但他此时顾不得去看他,只是想对车内的那个家伙饱以老拳。 王鑫立刻命令将老乔拽出汽车的侦查员们:“铐上带走!” 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将老乔反手铐上,按住双肩和脖径,押往不远处的警车。 可以明显看出——老乔几乎是被腾空架走的。因为他的双腿已经瘫软到不能正常走路了。 这条最大的鱼,终于被收入了网中。 这场跨时半年多的剿匪加缉毒战役最大的、隐藏最深的幕后黑手,终于被抓获。 眼见老乔被押上了警车,警笛呼啸,开向远方。预示着这场歼灭战已经胜利结束。 侦查员们的脸上全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甚至有些侦察员已经开始互相击掌庆祝。 但彤彤依然满脸悲愤地望着押送老乔的警车开远的方向。 老周和邓然这才松开了他,也不禁双双长出了一口气。他们是多么怕彤彤刚才继续追过去,去追打那个老乔。 老周和邓然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容,那是以往常在这“爷俩”脸上见到的那种——有些玩笑、又有些揶揄一般的笑容。 邓然轻捶了一把彤彤,笑着说:“你小子这回又立功了啊!绝对能弄个个人二等功一等功什么的。” 老周走向王鑫,笑着问:“怎么样?还是我的计策好吧?让这小子来对了吧?奇招出奇兵。” 王鑫一叉腰,苦笑着瞪着老周说:“也差点没给我惹大祸。” 此时的彤彤,并没有被这轻松的气氛所感染,而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忙问身边的邓然:“莎莎呢?莎莎怎么样?” “放心吧,什么事儿也没有。”邓然点点头说,“已经送当地医院了,只是惊吓过度而已,昏厥了,晕倒了。其实差一秒钟她就中弹了,只因为那个叫大浦的孙子自作自受,说的话太多,拖延了时间,把自己玩死了。” “我要去看她。”彤彤像是对邓然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要是你就不去。”邓然望着彤彤,突然放低了声音说,“太不是时候了。我开句玩笑的说,现在不是你们重温旧梦的时候。真正意义上说,咱们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案子还没有结。” 彤彤知道邓然说的有道理,他点了点头,却又突然抬起头,冒出了一句话:“我想见那个老乔。” ------------ 90 “这可真是一点看不出来了。” 警花小刘站在绿化带的草地上,望着旁边公路上疾驰的车辆,继续感慨道:“原来这里就是当年抓捕老乔、击毙大浦的地方啊?” “就是这儿啊。”邓然懒洋洋地靠在了警车车门上,眯起眼睛朝向冬日的暖阳,“二十八年过去了,虽然不说是天堑变通途吧,当年的果园旁的土路,现在却也成了这么宽敞的公路。如果不是旁边这几棵大树还在,让我还能依稀记得起来地方,那么就连我,可能也找不到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的发生地了。 “惊心动魄有之,”小刘回头微笑着说道,“凄美和浪漫也有之。” “哟哟哟!”不远处的小肖又开始开小刘的玩笑,“怎么的?又开始演你的琼瑶剧了?我可告诉你,当年的现场,可没有你说的那么浪漫。你们女生啊,只想到了被所爱之人‘公主抱’的那一刻,你却想象不到那一刻彤彤所长——我是说当年的他——有多么的撕心裂肺。” “当然能理解。”小刘说,“他一定是觉得莎莎死去了。那一刻,无论对于谁来说,都可能会是天塌地陷。” 邓然喜欢听这对小家伙交谈,他越发觉得,这两个小家伙是那么的可爱。他开口说道:“小警花,你现在所站的位置,就是当年彤彤抱起莎莎的位置。” “哇!”小刘看看地面,又抬头望向邓然,“邓叔,您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您这记忆力也太好了吧!” 邓然环抱着双臂靠在车上,仰天哈哈大笑说:“闺女啊,我哪有那么好的记忆力啊?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不过,大概来说就是那个位置。” 不远处的小肖高声问:“叔,那我这个位置呢?是不是神枪手狙击手们当年的位置?” 小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做了一个很酷的端枪的姿势。 “你那个位置啊,是那个大浦身中数弹、倒地死去的那个位置。”邓然一脸坏笑着说。 “唉呦我的妈呀!”小肖边喊着边猛地跳开了老远,“这也太不吉利了,邓叔,快找个鸡毛掸子给我身上扫扫!” 警花小刘和邓然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刘望向邓然问道:“那么,邓叔,后来呢?后来你们就凯旋而归啦?这一回,彤彤是受到批评处分了?还是又歪打正着的受到了嘉奖?” 邓然又望向了天空:“是啊,凯旋而归,打道回府。你们想啊,有王鑫和老周,还有我这个添油加醋的,他彤彤可能受到处分吗?肯定是要受到嘉奖的。但一般来说,表彰大会都不会立刻召开,肯定是在案子整个结了以后。回去之后,全体参战人员自然受到了局领导的表彰,当然,彤彤自然又成了主角儿,成了传奇。他这小子,也奇了,什么时候都永远是主角儿。” 邓然说着,不禁也微笑了起来,显然他又进入了回忆之中。 “那彤彤……哦,我是说彤彤所长,”小刘问,“回去之后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怎么可能呢?”邓然轻轻摇摇头,望着公路上来往的车辆。 “你确实不了解男生。”一边走过来一边指着小刘的小肖说,“那时的彤彤所长,心里边一定是已经让莎莎给占满了,完全惦记着莎莎的安危。以他的性格,他哪里还管自己是受处分还是嘉奖?甚至他可能都不会被胜利的喜悦所感染。这就是……这就是,真正的……哎呀,该怎么说呢?” 小刘这回没有和小肖打趣,而是接了一句:“真正的为情而生啊。” “可这样的人,往往活得最累,也活得最痛苦。”邓然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可是——”小刘思索着,“我怎么觉得故事讲到这里,马上就要进入一个喜剧的、大团圆的结局了?” “恰恰相反。”邓然摇摇头,“我先不继续往下讲,只问你俩,前几年有首流行歌叫《拯救》,你们听过吗?” “听过听过必须听过。”小肖点头说道,“不是孙楠唱的那个吗?是什么电视剧的主题曲来的?” “对,就是那首。”邓然说,“可是后来成龙还唱过一版,你们听过吗?” “听过。”小刘点点头,“我更喜欢后来的这一版本,因为好像加了一句歌词。” “没错。”邓然点点头,“正是加的这句歌词,让我更喜欢这首歌了。” 小肖清了清嗓子,又要引吭高歌。 小刘一皱眉,指着小肖:“你先闭嘴啊!此时不需要唱你那走调的歌曲。人家邓叔话还没有说完呢。” 邓然思索着,也回忆着,然后慢慢说道:“小刘,刚才你说过,彤彤抱起莎莎的那一瞬间,可能预示着一个大团圆的美好结局,其实不然。” “啊?您说什么?”小刘睁大了眼睛看着邓然,“难道,预示着新的悲剧?预示着再一次的分离?” 邓然点点头:“小警花,你还真猜对了。” 小肖也凑过来问:“怎么回事儿?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邓然长叹了一口气,望向了两个小家伙,慢慢说道:“当彤彤抱起已经昏厥的莎莎的那一刻,其实彤彤不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拥抱莎莎,更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莎莎的脸庞。这一分别,就是二十八年,直到现在。从1996年到2024年,二十八年……” 听罢邓然这段话,两个年轻的民警霎时被惊呆了。 尤其是小刘,她睁大了眼睛,确切说,是睁大了那双再次泛起泪花的眼睛看向邓然,一边摇着头,一边说:“怎么会?怎么会?” “回到局里的一周后,彤彤收到了一个包裹。”邓然继续回忆着,“以及一封信。那时,还没有后来的快递这么一说,包裹和信是邮局送来的。” “什么包裹?什么信?”小刘迫不及待地问。 这一次邓教导员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美丽小警花的问题,而是望向远方,轻轻唱起了歌曲。 “故事不到最后,还要继续坚守,忠于自己的战斗。爱若需要厮守,恨更需要自由,爱与恨纠缠不休。我拿什么拯救?当爱覆水难收,谁能把谁挽留?心愿为谁等待?我拿什么拯救?情能见血封喉,谁能把谁保佑?能让爱永不朽?……” ------------ 91 “彤彤:你好。 见字如面。 提起笔来,竟不知从何写起,千言万语,又似乎一言难尽。本以为如歌词一样,我们的分手和分离会是一场《无言的结局》,本想我们从此天各一方,再不相见——就如同那次街边的再度相见,我所说的一样:你忘掉我,去追寻你的未来;我不再拥有你,去过我踏实的小日子。但谁能承想,后面还有那样一场惊涛骇浪,那样一场暴风雨,在等待着我们。 其实枪响的那一刻,我有一种解脱般的感觉——我终于逃离了噩梦、告别了这个不堪承受的人生。那一刻,我是很欣慰的,因为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如果你面临危险,如果你置身枪口之下,我会毫不犹豫地替你去挡子弹。那一刻,我认为我做到了,那一刻,我觉得,无论是情债、人债抑或法债我都还清了。 但我却没有死去。却不知是老天眷顾我,让我活了下来,还是老天要刻意地惩罚我,让我用后边的时光去承受我该领受的罪责。 大浦死了,那个被我称作父亲的人也被抓了。并非我是他们的亲人和骨肉而不该这么说——他们真的是罪有应得。这些天来,我已经办理了和大浦的离婚手续,我和那个死去的罪人,不再有任何瓜葛。至于我那个所谓的父亲,虽然不用办理什么手续,但在我的心里,他已经死了,他已经不是我的父亲了,或者说,我压根没有这样的父亲。 彤彤,都说人生如戏,都说戏如人生,到底哪种说法正确?我不知道。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真的如恍然一梦,也如恍然一戏。 记得一年以前,我们以世人最羡慕的方式邂逅并相识,一场如童话般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公主和王子就那样的相见了。我其实并不是公主,但在认识你之后、在与你相爱之后,我觉得自己真正变成了一个小公主,甚至是被你宠坏的小公主。和你在一起的时光,让我觉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骄傲,我自豪,我甚至洋洋得意,我甚至就快要得意忘形。但我原谅我自己那时的状态,因为我身边这个我深爱着的、也深爱我的男人,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真正的骑士、正义的战士、翱翔天空的猎鹰。 是的,我就是那样的、毫无保留的爱上了你,相信你也一样的,毫无保留的爱着我。人们都说,世上的相遇是几万或者几十万分之一,而相爱了,就会是几亿分之一。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每一天都感谢上苍,并且问我自己:我这个来自农村的、最平凡的女生,何德何能一下子拥有了这样的幸福、拥有了这样优秀的男朋友——我未来一生的伴侣。 人们都流行看琼谣的小说、琼瑶的电视剧,它们之所以吸引人,就是很少有人觉得里面的那样完美的花前月下和缠绵悱恻是真实的。就因为它不真实,所以才拥有那么多的拥趸。但置身于和你相爱的过程中,我却真切地感觉:谁说小说和电视剧中的浪漫情节不会发生在现实的生活中?不会发生在现实的人身上?我就置身于这样的现实中啊! 其实对于我来说,最甜美的那一段日子,是你接手了大案、进入了专案组、提升为准刑警的那段日子。那时候,我们的每次约会,除了我们的爱情的你侬我侬,还包括了很多你讲述给我的你在工作中的趣闻、战斗中的惊险。我简直听入迷了,这些故事更让我确信:我面前的这个人,就是现实中的史泰龙、现实中的阿诺德施瓦辛格。电影里的这些英雄,触不及、摸不到,可我面前的这个英雄,他却一次一次拥我在怀中,我也一次一次拥抱他。我们可以一次又一次狂热的拥吻。那些日子,那些约会,那些拥抱,那些爱吻,那些话语,让我如在天堂,我觉得我比电影电视剧中的女主角幸福多了。 但我忽略了一点,很重要的一点:就算是琼瑶的小说和影视中,也会有撕心裂肺的分离,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惊涛骇浪。正如作家海岩所说:风花雪月里也有狂风暴雨。 而那时的我,甚至你,置身于幸福的我们,却只看到了蔚蓝色的大海,平静的海面,金色的沙滩,以及牵手在沙滩上的幸福的我们。却没有想到大海的另一面,却没有想到有一场波涛汹涌的暴风雨正等待着我们。 还记得吗?有很多次,都是我无意中的话语,给你带来了破案的灵感。我记得你一次又一次的听到我的话后如醍醐灌顶般迅速的离开,跑着去打电话。你还常说,如果你彤彤是福尔摩斯,我莎莎就是你的华生医生。 可我并不是什么华生。如果真的是,也早已命中注定要和他的福尔摩斯分别。 在我一次次的听到你的胜利的喜讯、案件往前推进的消息、为你高兴的同时,心中也沾沾自喜,心想着‘这里也有我自己的功劳,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的时候,就在我期待你最终能破获这个大案、抓到你口中常说的那条‘最后的大鱼’的时候,我却万万没有想到:我自己却置身于这罪恶的漩涡之中,我自己却早已被这深不见底的黑洞吸了进去!而我自己,竟然就是这漩涡、这黑洞的一部分,我自己竟是那罪魁祸首的亲生女儿!那条大鱼,那条罪恶的大鱼生出的小鱼。 固然,十几年来,我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被我的父亲蒙在鼓里,甚至被我后来的丈夫蒙在鼓里,甚至被他们全村人全族人蒙在鼓里,但我知道,这绝非一句‘不知者不为怪’能让自己脱开干系的。 我在枪战现场晕倒,被送到医院后,不久就苏醒了。那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我居然没有死,我竟然还活着,而我活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老天对我的惩罚才刚刚开始,更意味着我没有为我深爱着的那只猎鹰去挡住子弹。 当看到身边的穿着制服的民警时,我甚至下意识地认为是你在我身边,急忙伸出双手抓住了他们的手,这才发现不是你。我疯狂地向他们问你的消息,得知你平安无事后,这才放了心。但我同时也知道:老天爷让我们都平安无事,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因为我们将在同一片蓝天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永远不能够再走到一起。 是的,我又想起了泰戈尔的那句诗词,改一改就是: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在你面前,你也在我面前,我们却不能继续相爱。 你是猎鹰、是金雕、是庄子《秋水》里的大鲲鹏、是飞鸟,我却是一条水中最不起眼的小鱼。而且是那条罪恶的大鱼生出的小鱼。飞鸟与鱼,我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民警们的口中我得知大浦已经被击毙。那个被我称作父亲的人,已被抓捕。我还问出来了——当然这也不必问——我的那个所谓的父亲,他的罪恶罄竹难书,必定是要被正法的。而一旦宣判之日到来,他所拥有的所有个人财产都是要被没收的,这也毋庸置疑。他能有什么个人财产?他的财产都是不义之财,都是通过罪恶得来的财富!那些本该都是属于国家、属于老百姓的,本身就应该被没收,本身就不属于他,当然,更不属于我。 我当场就对民警表示:对今后国家的判决,作为老乔的女儿——曾经的女儿,我毫无怨言,甚至百分百的支持。甚至他赠与给我和那个大浦的一切财富,我也什么都不要,全部上交国家。 先不必说财产财富上交国家,单说那个‘家’、那个村落,我今生也绝不会再踏进半步。那里是我出生、成长的故乡,现在却是我最记恨的、带给我耻辱的地方。 彤彤,随这封信,你一定看到了一个包裹。那里边是你曾经送我的那个八音盒。它完美如初,现在我把它还给你。我一直保留着它,甚至把它藏了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因为我知道,那是我那段最幸福、最浪漫、最开心的、也是人生唯一的一场爱情的见证,它是那场爱情的纪念品。刚刚‘结婚’的那时的我,虽然身心绝望,但是每每一看到它,我就会想起你,就会知道,在这世上,在离我不远处的某个地方,有一个我深爱着的、也曾深爱过我的人,他会永远留住在我内心最隐秘却也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但现在我不配再拥有这个八音盒,我不配。它应该属于一个更干净、甚至更纯洁的女孩。答应我,收下它,收回它,把它留给一个更适合你的女孩子。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个八音盒已经被污染了,已经变得肮脏,那么是把它砸碎还是丢掉,就随你了。 对不起,彤彤,写到这里,我已经泣不成声。这张信纸已经被我的泪水弄湿了,想必你也看得出来。但我不打算再把它重写一遍,就这样让它原生态的到你的手里吧。 其实我也知道,你依然深爱着我。我更知道,在战斗之后你会怎么想。你百分百会来找我,至于在病房内没有看到你,那是因为你在忙着战斗的收尾工作。但我也知道,用不了几天,你就会来找我,我也深知,你一定会提出再度与我牵手的要求。 我了解我自己,我知道,假如你出现在了我的身边,不等你提出再度牵手,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再次扑到你怀中。我更知道,那时我们真的会再度在一起。 但是不行。也不可能。 我勒令自己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因为一切已经改变,我不再是你当初的那个小猫咪和小公主,我身上背负着双重的负罪感:一是我作为‘妻子’,早已嫁给了大浦那个家伙,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我自己却早已被污染。二是,我拥有那样一个恶魔般的父亲,置身于那样一个罪恶的家庭甚至集团之中。 固然,在整场风暴之中,在法律层面上来讲,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我的血液里已经融入了这两种最不干净的因素。一块洁白的布,一旦被脏的东西、或者墨水儿之类的污染了,无论你怎么洗它,它都不会洁净如初、恢复当初——那污染物已经进入了布匹的纤维。 而我,此时,正如那块布。 在我们分手后,我曾不止一次的对你说过同样的话,而现在,彤彤,我要再度说出那一句话,无论你爱听不爱听,无论你接受不接受,我都要说:彤彤,忘了我!忘了我!忘了我!忘了我! 又想起那句歌词了: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忘了我就没有痛,让往事留在风中。 我会在你的世界消失。 不,你不要误会,我不会去寻短见,我会活下去。既然老天让我这一回在枪林弹雨中活了下来,那就是老天告诉我,你莎莎要在今后的人生中活着背负你的罪责,活着受到你该受的惩罚。这惩罚也许不是来自法律层面的,却是‘永远失去所爱之人’的刑罚——你莎莎,永远不可以再爱!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确实是最大的、最狠的惩罚了。 还是那句话:我会在你的世界消失。我不会回到那个恶毒的家乡,更不会回到我们邂逅的、相恋过的、我工作过的、你所在的那座城市。这两个地方,一个让我绝望,一个让我心碎。 虽然后者曾带给我那样多的快乐。 我会去到一个没人能够找到我的地方,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独自走完后面的人生。 我会换一个身份,彻底的与以前那个莎莎告别,并用剩下的人生时光来赎我的罪,来替那些人、替那些犯下不可饶恕罪责的人赎罪,这赎罪,就是让我孤独终老。 彤彤,再答应我一件事——不要试图找我!我知道,以你的工作性质,找到我非常容易,可以说易如反掌,但就算你找到我,我也不会见你。就算你找到我,我们也不可能再度在一起。我没有脸面再见你,我也没有资格再见你,我,配不上你——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无论从哪一方面,我都配不上你。 对不起,你看到的纸上的字迹可能有些模糊,那,是我的泪水,它模糊的,不仅仅是我笔下的字迹,也是我的双眼。 答应我,不要来找我,更不要等我。去寻觅你的幸福,把我彻底忘掉,就当我在你的生活中、生命中、你的世界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彤彤,答应我,算我求你,算我最后一次求你,好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无数次,这一类略带惆怅和忧伤的词句,都在我们缠绵悱恻的对话中出现过,我们也多是一笑了之,可谁能想到,这些词句都是安在我们自己身上的。 对不起,彤彤,我不该出现在一年前那辆公共汽车上,我也不该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如果这是缘分,那么我们的缘分已尽,至少是此生的缘分已尽。如果来生还有缘分,就让我在那时,以一个最干净的我,来到你身边,成为你最美的新娘,成为你相伴一生的爱侣。 又也许,说不定在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我们会不期而遇,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希望那时一切已经云淡风轻,而那时,想必我们已经都老去了,你也有了你的家庭、你的孩子。算了,不说这些了,这都是影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和台词,现在想想,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彤彤,这一次,是真的告别了。 如果用聂鲁达的诗来说——‘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那我宁愿选择:不遗忘。 但我希望你把我遗忘。 再见了彤彤,我会带着记忆深处你曾给我的所有的温暖与美好、幸福与缠绵,远远的消失。 再见了,我的王子,我的英雄,我的猎鹰,我的彤彤哥哥。 我爱你,一直深爱着你,今后这爱还会贯穿我的一生,尽管我不配说这个字。 保重。答应我:照顾好你自己。 我要说声谢谢你,在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此致 泪吻 莎莎 1996年12月” ------------ 92 信纸从彤彤的手上滑落,滑落到放在桌上的八音盒上,盖在了那一对正在翩翩起舞的少男少女的身上。 那信纸已经再度完全湿透,因为上面再一次洒满了彤彤的泪水。 他顾不得擦去满脸泪痕,而是踉跄着脚步走出宿舍,走下楼,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他走向右侧的一个花园。那里此时已没有花草,萧瑟的寒冬已经带去了一切的彩色和绿意。 他试图坐到花园的长椅上,但没有成功,脚下一绊,便跌倒在那光秃秃的绿化带的黄土之上。 他没有起身,而是躺在那里,无声的啜泣。 战斗结束了,战斗胜利了,彤彤,却永失挚爱。 他翻过身,望向天空,阳光刺眼,刺得他流出了更多的泪水,可这时他才不管路人怎么看他、同事怎么看他,他就是那么仰面朝天的躺着。 阳光洒在他脸上,他决堤的泪水沿着脸颊洒在了土地上。 一个身影挡住了刺眼的亮光。 虽然是逆光,但彤彤不用仔细看也知道那是谁。 有力的臂膀将他一把拽了起来,又将他摁在了花园长椅上。 邓然举了举手中的信纸,抱歉的口气说道:“对不起,我看了你的信件。” 彤彤的目光呆滞地望向远方,他轻轻摇了摇头,对于自己的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没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 “你打算怎样?”邓然依然站着,逆光朝向彤彤。 “我打算……”彤彤忽然抬起头望向邓然,说道,“信守我的承诺。” 邓然点了点头:“也好。你和她,你们都应该换一种人生了,换一种活法。但是说心里话,我一度希望莎莎成为我的嫂子,也由衷的希望你们在一起。可又如莎莎心里所想——你们就算再度在一起,这日子也过不踏实。因为确实一切都被打乱了,你们的身份也不一样了。” “不。”彤彤摇摇头,“这你说错了。我信守承诺,不是因为案件打乱了一切,更不是因为莎莎的身份,是因为我们彼此深爱。而我坚信,我们反而爱的更深了。正是这样的爱,才让我要信守承诺。这反倒是我对她的尊重,对所爱之人的尊重。” 邓然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你要……?” “对。”彤彤再度点头,“我要等下去,等到我们再度相见的那一天。莎莎的信中也写了——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能再度相见。” “可她也说了,那时也许一切都改变了。”邓然说,“那时一切都云淡风轻了。” “云淡风轻不好吗?”彤彤反问道,“我倒是期待云淡风清的那一天。” “那你就永远等下去?”邓然问道。 “对。”彤彤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面孔又变得坚毅了起来,“而且是孑然一身的等下去。” “你这是……” 邓然没有说出后边那“何苦呢”三个字,而是想了想,改口说道:“好吧,她有她的选择,你也有你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什么,只希望你们的选择是对的。而作为好兄弟、好哥们,我也祝福你和她都一切安好。” “谢谢。”彤彤对邓然点了点头。 “先别谢我。”邓然坐到了彤彤身边,将那张信纸叠起来,放入了彤彤的上衣口袋,然后继续说道,“现在你在面对另一种选择了。” “什么?”彤彤一惊,不解地看向邓然。 邓然往椅背上一靠,也眯起眼睛望向了阳光,慢慢说道:“虽然案件结束以后咱们哥俩又回到了派出所,又成为了老周手下的片警,但是刚才老周却接到了局领导的电话。” 彤彤苦笑了一下:“是关于表彰大会吧?没所谓了。到时候咱们哥俩参加一下就行了,至于什么个人的几等功啊什么的,我已经说了,我都不要。要记功,就全都是集体的。如果非要有个人的功劳,那就全是王鑫和老周的。” “你倒是挺高姿态哈?”邓然笑着说,“不是这事儿。市局领导跟老周说,是不是考虑让咱们哥俩就留在刑警队了,正式提升为刑警。” 彤彤一愣。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可以说对于任何派出所基层民警来说都无疑是天大的好事,甚至是无上的荣耀。 “老周怎么说?”彤彤问。 邓然笑道:“老周肯定是舍不得咱俩呀。但是他也照样**亮节——至少得装作**亮节。他的回复是‘一切听那小哥俩的’。” “你的意思呢?”彤彤问邓然。 “我先听你的。”邓然又把皮球推了回来。 彤彤低下头,沉默了良久。邓然没有说话,一直望着自己的好兄弟。 过了一会儿,彤彤抬起了头,望向邓然说道:“你去吧。我要留在派出所,继续当我的片警。” 邓然听罢,非但没有吃惊,反而笑了。他点指着彤彤说:“我就知道你小子要这么回答。” “你怎么知道的?”彤彤也微笑着问。 “我相信,不是你干片警多么上瘾。”邓然说,“而是因为这个。” 说着,他指了指彤彤的上衣口袋,那里面,是莎莎的那封信。 没有等彤彤回应,邓然就继续说:“你得在这儿守着你的承诺,对吧?片警这个工作,或者说,派出所,这是你跟莎莎梦开始的地方,用面孔乐队的歌词说,‘梦中的世界像一幅画,梦中的自己是那么高大’。她所崇拜的那个英雄哥哥就是个基层民警,你在他心中最美好的形象、或者说最完美的形象,其实并不是后来‘出生入死’的那个你,而是永远定格在那辆公共汽车上,定格在勇斗小流氓的那个英俊的派出所民警身上。所以你不肯走,你要留在这里,一边工作,一边等莎莎。我说的对吗?” 彤彤哑口无言地、吃惊地望着面前的邓然。 “你都快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彤彤感慨道,“干脆我把你给娶了得了。” “一边呆着去!”邓然噗地一声乐了,“你就是娶我,我还不跟你呢。说实话啊,我要真是个女的,绝不嫁给你这个神经病。也就是莎莎能看上你,换成谁能跟你这样的疯子过一辈子呀?” 彤彤依然不依不饶的和自己的哥们开着玩笑:“那咱们也可以先约会啊,对吧?比如去中湖。” 邓然站了起来,一脸谐谑地望着彤彤,坏笑道:“歇菜吧你。谁跟你约会呀?不过……恐怕现在有一个人要跟你‘约会’。” 彤彤立刻收起了笑容,不明白邓然话里的意思。 “什么?” “刚才局里的电话,说的可不只是咱俩工作的事。”邓然也收起了笑容,“局领导还跟老周说:有一个人很想见你,而且只想见你一个人!想跟你单独聊聊。” “哦?谁?哪个人?” “明知故问吧你?前几天战斗后,你说了一句,你最想见谁来的?这么几天就忘了?”邓然苦笑着摇摇头,“真没想到,你们俩还真互相‘惦记’着。” 彤彤猝然明白了。 他当然没忘。 老乔。 ------------ 93 “第一次正式见面啊!或者我该说,终于见面了。” “在里头呆了这些天,你的脑子可能也不太好使了吧?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对对对,你说的对。也许是你给我的那几拳把我给打蒙了吧,我现在腮帮子还肿着呢。就冲这一点,我可以投诉你。” “那我还得谢谢你啊。你庆幸你捡了条命吧!你的那个枪口,幸亏是对着你自己的脑袋,你但凡枪口朝外,就不是挨我几拳头那么简单了,你的下场就跟大浦一样了。” “很遗憾,我们是这么个见面的方式啊。” “你还挺能用外交辞令的哈?你平常谈买卖、谈你那见不得人的‘买卖’,也都是用这样的语言吧?但我告诉你,我丝毫不觉得遗憾,我反而觉得欣慰。你这条最后的大鱼,终于成了我们的手下败将、瓮中之鳖。我们见面的方式和地点,我也同样很欣慰,你被铐在铁栏杆里边,被铐在束缚椅上,而我,则站在外面看着你。” “这一点你说得对。走到这一步,我也是愿赌服输。刚才你说错了一句话,我不是捡了条命,我只是没有及时的、或者说当时没有勇气结果了自己,以至于自己不得不在这样的状态下多活几天。但多出来的这几天,对于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你这五十来年的生命,本就是从头至尾毫无意义的。” “年轻后生,说话得过大脑。如果按你们衡量正义或非正义的标准,那么我人生的前三十来年,在你们眼里,应该说还是个好人。” “是,你的那些光荣事迹,已经不用你自己介绍了,报纸杂志电台甚至电视台都让你已经太有名了。如果说港台有四大天王,那么你就是咱们这个省的‘天王’。但你本该成为为民造福的托塔李天王,却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毒王。” “小伙子,我谢谢你能应我的要求来见我,来跟我谈话。但我想见你的目的,不是让你来给我上教育课的,不是让你来训斥我的。” “对,这一点我承认。我也没心思、没力气费那个口水给你讲做人的道理。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等待你的,只剩下法律的严惩了。” “对,等待我的,就是那一颗子弹了。我还挺幸运的哈,大浦身上中了至少五颗子弹,而等待我的只是一个痛快的结束方式。挺好,用你的话说,我也很欣慰。” “看你的言谈举止,你的心态还真不错呀,这还真不像枪战现场那一天你那个德性。那天你要是像现在这样坦然和淡然,你也不会举枪对着自己的脑袋了,更不会瘫软无力的挨我那几下子,看来给你吓得不轻啊。” “我那不是吓的,我那是绝望。小伙子,你没成家,你没有孩子,当你亲眼看到自己的姑爷被乱枪打死、自己的女儿也一起死在了枪口之下,你当时也会像我一样绝望的。” “亏你还说得出口,说的好像你多希望我娶妻生子似的。但我记得,我要娶妻成家的这条路,是被某个混账亲手毁掉了。我的爱情之火,也是被某个混账亲手掐灭的。用一句难听一点的话说——我忽然觉得那某个混账,正在我面前装孙子。” “哈哈哈哈哈……” “我不知道你在笑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在笑什么,如果你是在笑我,那你就笑吧,但我觉得你应该是在笑你自己——落到了现在这步田地,还要给别人讲什么大道理,还在对别人讲什么家庭、孩子。” “你问我在笑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一开始说‘终于见面了’这句呀?确实是‘终于’。这几天我在‘号儿’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或者说是一种假设——如果当初莎莎跟我提起了你,我没有拒绝你、我没有反对你们的交往、我没有反对你们的婚事,甚至张开双臂拥抱你,让你成为我的乘龙快婿,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也许我那个决定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失策,也许那是上天给我的最大的一个机会,我却反其道而行之了,我却让莎莎嫁给了大浦。我本来盘算的是呀,为了报答一下大浦——他对我这么多年来忠心不二的一种回报。但我后来发现,他也像张旭和阿黄那样,是一介莽夫。虽然这帮家伙对我的事业有所帮助,但假如我在莎莎的婚事的问题上,进行了另一种选择,是不是对我的事业就更有帮助了?我就会无往而不利了?当然啦,年轻人,这只是我的假设。我还有一种假设——如果当初我接纳了你,让你跟我的莎莎结婚了,那么现在我们面对面坐着的、呆着的地方,很有可能不是这里,而是我的庄园或者我的果园,是不是很有可能你会成为我最得力的左右手?” “你是想说,我会成为你最大的‘伞’吧?或者你想说,我会在你这儿玩一场史上最大的最反相的卧底,成为你的帮凶?成为你的消息来源?成为你打入我们组织内部的最大的一张牌?对吧?” “不错。年轻人很聪明啊。” “你他么的夸赞让我恶心、想吐。你知道吗,要不是我现在穿着这身衣服,我会拿口水吐在你的脸上。现在轮到我说‘遗憾’这两个字了,我遗憾的是——当初应该不拦着你自杀,让你当初就自己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就得了。因为看来你在里边蹲的这些天,一点反思都没有啊,而且脑中还能冒出这些更加邪恶的念头。看来你的邪恶已经在身体里根深蒂固的种下了,神仙也救不了你了,你已经无可救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又在笑什么呢?是不是还在想刚才你所说的——如果你同意了我和莎莎的婚事,我就会带给你所谓的‘如虎添翼’?” “差不多。但我又想到了一点更有趣的。小伙子,你叫什么来着?彤彤是吧?” “从你口中听到我的名字,我真的觉得对自己是一种羞辱。但我不会跟你计较,你随便叫我吧,因为对于一个早已没有了羞耻之心、早已不分善恶、不分黑白、不分美丑的人来说,我也没必要跟他计较什么羞耻不羞耻了。” “彤彤啊,假设那会儿我同意了你和莎莎,那么你一定会随着莎莎回到我们的家乡、我们那美丽的小村落,我想,在那会儿,你一定会喊我一声叔叔,亲切地喊我一声叔叔。” “所以你这么一说,我倒真庆幸你拒绝了我、反对了我们的事。你别说,我还真后怕!假如当初你同意了,并且欣然接受了我,我也随莎莎回了你们的家乡,那么对你这家伙的尊称,一旦说出了口,后边的故事会变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了。当然啦,你也别误会,我说的自然不是和你同流合污,我说的是,一旦我发现了你的勾当、一旦我发现了你的罪恶,当我亲手铐上你的时候,我可能还真不知道该称呼你什么。” “如果有那一刻的话,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笑得失态了。如果有那一刻,哈哈哈哈……,你肯定,肯定会说——‘对不起,爸爸!’哈哈哈哈哈哈哈……,唉哟,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再一次表示很遗憾啊,遗憾于,我自己没有听到你叫我爸爸,遗憾于自己没有亲眼看到一个小‘雷子’,在我女儿的婚礼上给我敬酒、给我跪下磕头,哈哈哈……” “你还真是一个乐观者啊。看样子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时日无多,悲极生乐了。倒也好,这样可以坦然的面对那颗结束你的子弹。我多问一句,你既然这么乐观,一定爱听相声吧?” “小伙子,你这是不是有点扯远了?这跟咱们的话题不挨着。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平常不怎么听相声。咱们这个省的人都不怎么听相声,听也是听坠子或者梆子。哎?咱们怎么聊到曲艺来了?” “我是想说呀,假如你爱听相声就好了。相声里边经常会有一句话——‘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水不言自深,人不言自明,自大一点就念个臭了’。这不么,你刚才能说出那些话,你就已经很臭很臭了。作为我现在这个身份,我本不该损你,以咱俩的年龄差,我也不该损你,毕竟从年龄上来讲,你算是一个‘长辈’,但你真的不配是一个长辈,你更不配当你女儿的父亲。你刚才说什么?你还幻想着我称呼你那个名词?假设当初我真的叫了,那么在抓捕你、用手铐走你的那一刻,我也会说的是——魔鬼,你被捕了。” “啊哈哈哈……,如果我是鬼,你是什么呢?钟馗吗?还是黑无常和白无常?” “从生活和生命来说,一切确实都是无常的,但从身份上来说,你我都不是什么黑无常白无常。但从颜色上来说,确实你很黑,而我是白。但是也非常有意思,你卖的东西,颜色却是‘洁白无瑕’的,但是那‘洁白无瑕’的背后,却是比煤炭还黑的、要人命的东西。” “年轻后生,我问你一句——你喜欢历史吗?” “怎么的?从哲学到曲艺,咱又从曲艺方面聊到历史方面了?好啊,那咱们就唠唠。你想说什么呀?哟哟哟,你还长叹一声?想唱一出京剧,先叫板一下是吗?” “哎……,我叹的是,你不了解咱们这个省的历史啊,不了解咱们整个的偌大的原中地区的历史,也不了解我们那个县、我们那个村的历史。自古以来,咱们这个省、咱们这块偌大的土地,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古语有云——得原中者得天下。自古以来,咱们这块土地上就连年战乱。不仅仅是从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秦两汉,也不仅仅是三国两晋南北朝、唐宋辽金元明清,甚至到了二十世纪的整个上半叶,咱们这块土地,在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一直都是多灾多难。不止是战乱,还有无尽的自然灾害,大河泛滥,这不必多说了,水灾之后就是旱灾,旱灾过后还有蝗灾,而百姓们在这种不断的灾难中家破人亡甚至流离失所。而在千年长河之中,咱们这块地方的百姓、农民,一代一代为了生活、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会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得到能吃的食物、能住的地方。而在灾祸和贫穷面前,人性会变成兽性,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诗词歌赋、花前月下,更没有什么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什么琴棋书画诗酒茶呀?去他么的吧!人们为了活下去,会在一些非常时刻,采用非常的办法。用文词讲就是——无所不用其极。让自己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让自己得到自己必须要得到的。而我们那个县,我们那个村,虽然历史悠久,却在历史中是战乱和天灾最中心的地带。我们那里的人,无力对抗战乱和天灾。但我们还拥有大脑,我们那里一代又一代的人,都会用大脑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是能够让自己和家人和家庭过得更好的财富。小伙子啊,你是不持家不知油盐贵啊,你看你,穿着笔挺的制服,或坐在办公室里享受日光浴、或在警车里威武地在街上巡逻。可你哪里知道?就在二十年前,我们村还是全省最著名的赤贫村。屋不成屋,家不成家,人不像人。你那么爱莎莎,但莎莎可能没跟你说过——当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刚出生不久,他妈妈就去世了,而那时一样赤贫的我——这个当爹的我,抱着才几岁的这个小娃子,挨家挨户的给她要奶、给她要吃的!我当时就想,我可以饿死,但我的女儿不能挨饿!感谢我们那些淳朴的村民,东家一点奶、西家一点粮,再加上我自己种的一些粮食和菜,一天一天的,我把莎莎拉扯大。老天有眼,我被选为了村里的头头儿,只因为我是一个最能干的、最淳朴的农民。但我当了村头的那一天,我才发现,村里还是那样的赤贫,还是那样的破败。我的乡亲们,我的族人们,还是吃不饱。可那时的大城市,已经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甚至已经有人住上了花园洋房、坐上了高档汽车、用上了那会儿我们闻所未闻的‘大哥大’。穷则思变!于是,我立志要改变这一切,而且要迅速地改变这一切。我不相信‘遇速则不达’这句话,逐渐的,我找到了一种可以让自己和我的老乡、我的族人们快速致富的方法。这种方法可以让我们提前进入小康、提前过上好日子。或者说,可以让我们永远告别那挨冻、挨饿、食不果腹、噩梦一样的日子。当然啦,必须要说,那会儿我的那个特色果园已经有了。但我深深的知道,指着果园是休想发财的。但我也发现,那果园竟然可以成为我掩护自己的天然屏障!于是我‘双重事业’的人生,就在十几年前开始了,一直到现在。” “如果你刚才的这一席话,是在明亮的教室里、是在讲台上——我指的是你说的上半段,不是你说的后半段——那么如果我是坐在下边的学生,我会给你送上掌声。但是由于有了你说的下半段,你不会得到任何掌声。我只会更看不起你、更鄙视你,毫无保留的鄙视!我承认,你没有歪曲历史,但是你歪曲的和扭曲的,却是你自己的心灵。如果以你那所谓的历史论、你那冠冕堂皇的说法,那么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我们这块土地上所有遭过罪、受过难、挨过饿,甚至生活不如意的人,都可以堂而皇之的犯罪了?你这套理论不但站不住,反而是天下最无耻的理论。而且似乎在历史中,很多罪大恶极的人,也都会替自己辩护称‘自己是因为受灾受难,或者是受到了不公的待遇才铤而走险的’,甚至这能成为杀人放火的理由!你现在就跟这样的人无异,甚至比他们更无耻!固然,我们常听说,人的命不可以改变,但是人的运是可以改变的。但我告诉你,改变运,不是你这种改法。靠双手、以合法的方式、以正当的方式、凭借自己的劳动、凭借自己的才干发家致富其实有很多渠道,但你却选择了最不该选择的一种。还堂而皇之的说是为了你的村民?你孰不知你自己认为把他们带入了发家致富的光明大道,实际上是把他们带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深渊里也包括你自己,你知道这回我们在你们村、在你们那个罪恶的村子抓捕了多少人吗?几乎多半个村都进去了!还击毙了十几个亡命之徒。这就是你一手打造的、为村民着想的、为族人着想的致富王国吗?我想他们在戴上手铐的那一刻,心里一定也在咒骂你,因为在那一刻,我相信他们才幡然醒悟。但是晚了。而你呢?我现在只想对你说一句——尽快的结束你这罪恶的一生,才是为这个世间所有的人做出的唯一一件最好的事儿。” “怎么?你要走?” “对。我想我可以走了,你该说的也都说了,我该说的也都说了。咱们就不说‘再见’了,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等等!你别走。等等!等等!彤彤!你别走。” “怎么了?还有什么想交代的吗?如果有的话,你现在也可以说。虽然现在隔着栏杆的屋里只有咱们两个,但是你如果还有罪行要交代的话,我可以把记录的民警给叫进来。” “不。这几天的突审,我把该说的都跟他们说了,已经没有什么跟他们再说的了。但是跟你,咱俩的话还没有聊完。你难道不想听你最想听到的话题就走么?你难道不想听我聊聊莎莎吗?” “你说什么?莎莎怎么了?” “你看你看。姜还是我这老的辣吧?回来了不是?哈哈哈!” “别跟我废话。告诉我,莎莎怎么了?” ------------ 94 “她没怎么。我又能把她怎么?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手铐,脚镣,束缚椅,我这么一身行头,能对她怎样?我出的去吗?”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记得那天在车里的时候,我差一秒钟就把自己打死了。因为在几秒钟之前,我亲眼看到了我的姑爷和我的女儿双双倒在了地上。直到进来之后,我才从管教民警的嘴里得知我的女儿还活着,而且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这让我欣慰,却又难受。” “我知道你难受什么。因为她已经不认你这个爹了,虽然没有书面上的东西,但是她已经跟你脱离了父女关系。你确实不配当她的爹,你确实不配为人父!如果说有的话,也只是你抱着襁褓中的她、为她讨要食物的那几年。那时的你,在年幼的莎莎眼里,一定是天下最伟大的父亲、天使一般的父亲。但她却没有想到,这个天使很快就变成了魔鬼。用你的话说,东家一点奶、西家给点粮,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你是想报答这些村民的,但是你后来报答他们的方式,却是把你自己和他们都卷入了黑洞。最可怜的就是莎莎了,她本来是一个天使,降落在凡尘的天使,却不幸,降生在你那样的家庭里,却不幸,降生在你们那样的村子里。” “照这么说来,你这个本来应该是唯物论者的年轻人却还挺唯心论的?这都扯上玄学了。” “我信不信玄学另说,但有的时候,身边的人和事,还真让我觉得挺玄学的。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有的时候进了一家门的,真的不是一家人。在血统和血脉上,你们是亲生父女,但在灵魂上,你们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好的小伙子,哲学层面的东西咱们不探讨了。我的时间不多了,也没那么多心思再给你谈论别的。你想知道我的女儿在哪儿吗?” “你知道她在哪?” “我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不用在我面前狂笑,玩歇斯底里那一套也没用。你想激怒我?对吧?你希望我现在手把着栏杆、猛踹着铁栅栏、激愤地向你发出怒吼、质问你莎莎在哪里?对吧?” “哦?你让我很吃惊啊。你的反应打破了我的预期,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啊!有点儿针锋相对、针尖对麦芒的意思,或者说棋逢对手了?你小子的定性比我还强大,听了我说的话,居然没有激动。哦!我知道了!你已经不再喜欢莎莎了,对吧?你已经不再爱她了,对吧?因为她是大毒枭的女儿?或者,因为她已经嫁人了、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了、你已经对莎莎心灰意冷了,我说的对吧?” “虽然我很想对你狂笑,像你那样的狂笑,但是我觉得没有必要。我也笑不出来,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但还喜欢着莎莎,我还深深爱着她。而她,也依然深爱着我。就因为我们这深沉的爱,让我们彼此信守着一个约定、信守着一个承诺,那就是:我们已经永远的存在于彼此的心里。” “太好了。哈哈哈哈……,我要鼓鼓掌!哦不,我现在被手铐铐着,没法鼓掌。但我还是无比的开心,我甚至无比的解恨!没有比这让我更痛快的了!因为你还是没有得到我的女儿!因为你还是没有得到莎莎!你只是在精神上安慰自己,活在精神的爱恋中,活在你自己的乌托邦里,活在你自己的柏拉图里。你什么都没有得到,我真的很开心。哈哈哈哈哈……,看来这一轮我赢了,……哎?你干嘛?为什么把脸凑近了?你在看什么?” “我在观察你的头发。虽然你口头上这样的乐观,甚至听到我说的话后这样的开心,但其实你活得并不踏实。你看你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就在我拉开车门揍你的时候,我观察到你的头发还是乌黑乌黑的。而现在,你就像无数的影视剧里演的犯罪分子那样,身陷囹圄后几天之内头发就全白了,可见你的心里还是不踏实,你的心里还是有鬼。不,不是你的心里有鬼,而是你本身就是一只鬼!所以人和鬼,殊涂不同归,人鬼殊途就说不到一块去。你这种人啊,永远不会理解正常人的感情,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承诺,也永远不会把别人的幸福甚至别人的生命看在眼里。你看,听了我说的这番话后,你笑不出来了吧?” “我不是笑不出来,我只是在想——你小子的水平不比我差。” “别他么拿我和你比!根本没有可比性。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刚才你给我讲了你所谓的历史观,在我眼里那根本就是扯淡!阿加莎克里斯蒂,你听说过吧?她在书中曾经说过——‘狭隘和封闭,会让一个人变得疯狂和残忍’,你,老乔,就是这样的人。你活在自己狭隘和封闭的世界观、人生观甚至道德观里,让心灵变得扭曲而残忍。人们常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对于你这个快死的人,你的嘴里喷出的依然是恶毒的话语,可见你已经没救了。所以我对你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听管教说,莎莎躲到了一个别人找不到她的地方,这一定让你很心碎吧?我给你出个主意,算是对你刚才损我那句的回应。我最后对你说一句你想听的吧——以你的能力、以你的工作、以你便利的条件,找到她很容易。彤彤,去找她吧,就当做我这个长辈留给你的一个礼物。如果说,我有什么可以赎罪的话,莎莎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你觉得这是你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我却不这么认为。你刚才说什么?把莎莎当做礼物给我?当做你的赎罪?这恰恰暴露了你最真实的一面。在你的眼里,你的亲生女儿,你竟然都没把她当个人,当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你把她当成了货物,你把她当做了礼品和筹码,可以轻易的拿她做交易,可以轻易的把她送人。你当初把她送给大浦是为了收买人心,你刚才还假设把莎莎如果‘送’给我会怎样?你不是不配为人父,你是不配为人!我说过了,就因为我和莎莎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所以我们才能信守彼此的承诺——她不见我,我也不会去找她。就算活在彼此心里直到永远,那也是人间之爱。可你,永远不懂什么叫人间。” “小伙子,我已经‘其言也善’了,你就不能对我这个将死的长辈说几句客气点的话吗?哪怕说几句文言也行啊。怎么?真的要走了?头也不回吗?当然,我知道你不想回头。可我怎么觉得你还有话要对我说?” “是的,我背对着你了,因为我不会回头,我也不是一个回头的人,无论面对事业和爱情,我选择的路,既然走下去了,我就不会回头。等我拉开这扇门之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但我最后,却真的想满足你,送你两句文言,无论你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你讲吧。” “井蛙不可语于海,拘于墟也;夏虫不可语于冰,拘于时也。” ------------ 95 “老乔这个人渣!” 小肖咒骂着,一拳打在桌上,震得邓然茶杯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邓然苦笑着一皱眉,说道:“嘿嘿!轻点嘿!小伙子!这桌子可是老古董,打坏了你可赔不起!” “啊?”小肖吓了一跳,忙把手缩了回来,“什么年代的老古董?” “大概其……”邓然想了想,“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吧。反正它岁数比你大,是我的上任的上任的上任用过的。” 小肖噗嗤一声乐了,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警花小刘,以为小刘也在笑,但当看到小刘后,小肖也笑不出来了——小刘又在哭,在默默地啜泣。 “这怎么又哭上了?”小肖递上纸巾,他觉得几个月以来,自己这个动作重复过很多遍,不禁又笑了。 小刘抢过纸巾,嘀咕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当然笑得出来。”小肖说,“虽然刚才我愤恨地咒骂了那个家伙,但是一想到他早已化作泥土了,我就特欣慰。” “这倒是。”邓然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说道,“九七年开春就枪毙了。因为是死刑立即执行,法院判得从重从快。这家伙实在是罄竹难书啊!列出的罪行就十多条,即便枪毙十个来回都有富裕。” “该!”小肖又充满解气味道地说道。 他扭头看向小刘:“邓叔讲到这么快意恩仇的时候,你怎么还哭啊?还是因为彤彤所长?” “不仅仅是。”小刘已经停止了啜泣,但仍然红着眼圈说,“刚刚刷到的消息——身在宝岛的爱情小说的王者、影响了几代人的那个作家奶奶走了。” 小刘说着,举了举手中的手机。 “什么什么?我看看!”小肖一把拿过了小刘的手机,“哎呀!还真的是!这太令人痛惜了,愿老人家一路走好。” 邓然也探过身,看了看手机屏幕,随后长叹了一声,靠在了椅背上。他望向天花板,不无哀伤地说:“你们这一辈儿确实应该叫奶奶,我们这一半都叫她阿姨。” 小刘也叹息道:“几代人的青春啊,几代人的回忆啊!” 邓然办公室里的气氛,竟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邓然也不禁自言自语道:“这预示着什么呢?属于至真至美爱情时代的终结吗?还是如这个桌子一样,属于我们这一代老古董们的爱情时代已经终结了?” “不会呀。”小肖特别会活跃气氛,忙说,“您还是很会浪漫的。从我俩看您和婶子那亲密无间的劲头就能知道,你们现在依然是‘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邓然刚喝进口的一口茶,差点被逗得呛了出来。他放下水杯,咳嗽着说:“你这给我背歌词呢?还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我都老头子了,我对酒当歌可能还凑合,策马奔腾就算了,再把我这把老骨头颠散了。” 两个小年轻噗一声乐了起来,办公室里的气氛又缓和了起来。 邓然坐在办公桌内,朝坐在对面的两个小家伙挥了挥手:“行啦行啦,都回家吧,时间可不早了。今天的‘下班后故事会’时间到此结束。” 俩小家伙对望了一眼,撅着小嘴儿,不乐意地叹了一声气,双双站了起来。 但恰在此时,外面的楼道里响起了音乐的声音。那是办公楼内的一间办公室内飘出的声音。 那是一个人在用吉他弹唱——弹唱着一首老歌,那嗓音磁性又动听,唱得非常好,但却又如泣如诉。 屋内的三个人不禁对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点头。他们都知道,这音乐之声来自哪里,他们也知道,是谁在弹唱。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又坐了下来。 邓然轻声说道:“当初所长老周教他的,手把手教的。老周退休的时候,把这把吉他也送给他了,这意义,你们也能明白,就是想让他不要活的那么累、那么苦、那么自己折磨自己,让他能在闲暇时可以用音乐舒缓自己的心情。” 说到这里,邓然不再言语,三个人默默听着那动听的琴声和吟唱。 “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看人间多少故事,最消魂梅花三弄。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那音乐声已经停了多久,邓然的办公室里依然很安静。 三个人都沉浸在那感人至深却也有些悲壮的歌词之中。 邓然这时开了口:“这唱的不就是他自己吗?还有他的爱情。他一定也是看到了网上的消息,一边祭奠作家阿姨,一边祭奠自己的爱情。” “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祭奠我死去的爱情。”小肖轻声哼唱起另一首同样流行过的歌曲。 “他的爱情其实没有死去。”邓然自言自语道,“他的爱情依然活着。但这样让爱情在心底存在,却太痛苦了。二十八年的等待,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啊。” 此时的小刘,早已再次泪眼朦胧。她用纸巾擦擦泪水,抬起头,表情突然转为一种坚毅。小警花咬咬牙,又摇了摇头,虽然声音很轻,却又是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了一句:“不!我不能允许这个故事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作家奶奶虽然走了,但这世上唯有浪漫和爱情是不死的!尤其是这般真挚的爱情!怎么能让它在时光的流逝中这样空空的飘荡在风中?我不允许!我不答应!” 小肖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面前的小警花,问道:“那你又能如何?你想怎样?” 小刘站了起来,严肃地望向了邓然,说道:“教导员,我在请求并期待您的指示。此时,无论我们是‘叔侄’关系也好,还是上下级关系也罢,您都是我最尊敬的长辈之一。我想要做的事情,我想我不必明说了吧?我请求您同意并批准!” 邓然沉默了。 此时,他的心中也翻江倒海。二十八年来,其实他何尝不想像面前这个小姑娘一样,用最容易、也最得心应手的方式,来成全自己的好兄弟、来成全一段佳话。可他也知道,他没有行动,只因二十八年来,他也替他的好兄弟信守着那个承诺。但是现在,面前这美丽小警花的话语,却让他的想法有所改变了。他知道,自己二十八年来活得很矛盾——虽然没有彤彤活得那样沉重,却每每一想到他,就会感到并不轻松。二十八年了,人生有几个二十八年?也许,是时候了。是时候让一场旷日持久的、又令人哀伤惆怅不已的故事画上个好的**了。 小刘的话,似乎打通了邓然的任督二脉。 他不知道他的沉默让时间过去了多久,再抬起头时,却看到小刘和小肖都站在他的面前,正用两双渴望的、期待的、有所憧憬的眼神凝望着自己。 他知道,这虽然不是下级在向上级请求战斗,更不是什么需要立刻行动的、迫在眉睫的任务或案件,但却是早晚的、也必须要解决的事情。也许,现在,正到了这个时候。 邓然看看小刘,又看看小肖,六目相对,“爷三个”再次默契地心照不宣。 邓然没有用话语说出明确的指令,却极其有力的点了点头。 两个年轻后生自然明白教导员的这个有力的点头就是默认、就是允许、就是同意。 小刘想了想,开口问道:“教导员,我和小肖有年假吗?” 邓然往下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坐下。他往椅背上一靠,苦笑道:“你俩小家伙刚入职几个月呀?哪来的什么年假?咱们这儿平常正常的假期都经常得过来加班呢,还想要年假?” 小肖低头,一边思索一边说:“这倒是个麻烦事儿。” 小刘这时却灿烂地一笑,推了一把旁边的小肖:“这个你不用担心,有咱们邓叔,他老人家自会安排一切的。是吧?邓叔!” 邓然谐谑地一笑,用手点指着两个年轻人,说道:“两个小冤家。” 两个小冤家噗嗤一声乐了。 ------------ 96 “欧耶——!” 分局人口档案办公室内,警花小刘拍着巴掌,一边兴奋地喊叫着,一边蹦起来老高。 “你确定是她吧?”面朝电脑的年轻女民警转过头,微笑着看着小刘问,“可要看仔细了。别回头找错了人,你再白忙一场。” “不会,不会,肯定是她!”小刘仍然难掩满脸的兴奋和开心,指着电脑尖声喊叫。 一旁的小肖尴尬地看看周围,又望向小刘,轻声说道:“你小声点儿!那么没有定性,哪像个警花啊?人家都在办公呢!就你咋咋呼呼的!” “去去去。”小刘不耐烦地瞪了小肖一眼,“就你事儿多!人家小娟都没说什么。” 年轻女民警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还是那个老样子。我的闺蜜呀,你一点都没变,永远那么天真活泼,永远丢不掉那青春少女的劲儿。” “那——是!”,小刘拉着长音,挺自豪地歪了歪头,又望向女民警,“小娟,真的真的太感谢你了。幸亏我有你这么个好闺蜜被分到了分局负责档案的互联网工作。感谢感谢。” 说罢,小刘俯下身,亲昵地在她的闺蜜脸上亲了一下。 小娟噗嗤一声乐了:“老同学,你确实一点都没变。” “对。”一旁的小肖也忍俊不禁,“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一边儿去!”小刘故作板起了脸,望向小肖,“哎!对了,你都拍下来了吧?” “放心吧,小冤家,小祖宗。”小肖说着挥了挥手里的手机。 “哟哟哟!”小娟睁大了眼睛笑着问,“这称呼可够亲密的啊!难道你们俩……?” “唉呀,什么呀!”小刘一跺脚,“小娟,你可别误会啊,我们俩就是同事关系,只不过分在了同一个派出所而已。” 小娟轻轻摇头“啧啧啧”了几声,笑着说:“同事关系也可以更进一步啊!你听听人家小肖刚才管你叫什么?” 小肖也忙摆手摇头:“小娟,你可别误会。这外号可不是我给起的,这是我们所里教导员这么叫她。” 小刘杏眼圆睁:“行了,你就别贫了。我问你,你手机里面有订票软件没有?” “必须的必呀。”小肖又挥舞起了他的手机。 “按照地方下单。”小刘命令道,“搞快搞快!” 一旁工作着的老民警从花镜上方看向小刘小肖,不禁小声自言自语道:“如今的年轻后生,这满口都是我们听不懂的新词儿了。” …… 两天以后。 小刘和小肖这一对年轻的民警,登上了北上的高铁列车。 他们的目的地,是几千公里以外的林海雪原。 他们要去找一个人。 他们要去见一个人。 他们要找回一个人。 一个能为一场二十八年的等待、一场世上最凄美的故事画上**的人。 正如临行前邓然所说的:坚守承诺固然可歌可泣,但到了它应该到达的期限,就该有人出手推波助澜一番了,让这个承诺兑现。 这是一张太过漫长的定期存单。 现在该有人替这张存单的主人去支取一下了。 ------------ 97 “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踩着咯吱咯吱作响、几乎及膝深的积雪,小刘边往前走,边哼唱着这首老歌。 跟在她后边呼哧带喘的小肖问道:“这首歌曲流行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吧?” 小刘回头白了一眼小肖,哼了一声:“先说说您自己,那会也照样没有你呢。” 跟在他们身后的当地派出所的老所长不禁对旁边的同事说:“还得是年轻人啊,一不怕冷,二体力好。你看他俩走的,这叫一个欢实,还不忘逗几句贫嘴。” 一旁的民警同事说:“这不是带着任务来的吗,看来这俩小家伙工作热情很高啊。” “工作热情是高,但温度是真低啊,这可是十二月的长白山啊。咱们都不咋滴能受得了,这俩小家伙居然欢蹦乱跳的。”所长的嘴里冒着白色的浓浓的哈汽说着。 “哦,我知道了。”一旁的同事边走边说,“这俩小家伙现在是课余活动时间,当然开心了。他们在这边的出差已经完成了——也就是他们邓教导员派他们来这儿办的那几个案子。” “你这咋就还整不明白啊?”老所长笑着看向同事,“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看那个邓教导员给他们分配的这个出差任务,这个公事儿一共才用了几个小时就办完了呀?不就是提取点那几个案子的当地资料么?但是办完了公事,两个小家伙就开始缠着咱们上山找人——这才是他们此行来的目的。而且你看刚才这一路之上,一直让咱们给他俩讲述那个女子的故事,边走边讲,咱们都快体力不支了,这俩听故事的小家伙热情却越来越高涨。所以啊,这才是他俩此行来的真正目的。” 同事边走边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咱们也乐意陪同。虽然严格说来,咱们这真的是陪他们办私事,但却是为了咱们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同行。用这俩小家伙的话说——为了一场延续了快三十年的搞对象。” 所长一皱眉:“艾玛,你说话就不会整点文词儿啊?啥叫‘快延续三十年的搞对象’啊?人那叫‘圆一场快三十年的罗曼蒂克’。” 同事笑着点点头,两位当地民警继续跟在小刘小肖的步伐之后,踩着积雪往山上走去。 此时天公作美,早已雪过天晴,这当年杨子荣他们战斗过的地方,此时阳光普照。这林海雪原上虽然寒冷,但景色美轮美奂。 可正如刚才小刘唱的歌词,这一对年轻人却没有心思观赏美景。他们穿林海、跨雪原,不是为了气冲宵汉,而正是为了圆梦浪漫。 当地同事又继续对所长说道:“艾玛,说起这个女人呢,也真是咱们这里的一个传奇了。她来这儿二十来年了,居然在咱们这林海雪原的深山老林里的村落里定居了。她就像一个女隐士一样,总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但看的出来,气质是真好。要不是普查身份证,还真没人能猜出她的年纪。穿着打扮也总是与众不同,现代话该咋说?啊对,有一种艺术家的气质。” “只有艺术家‘气质’啊?”所长纠正道,“人家本身就是艺术家。听说早年间是学画画出身,干的是啥城市规划设计什么的,这咱也搞不懂。自打她来了之后,就天天隐居在山村里画画。咱们这儿,方圆几十公里的风景,无论是春夏秋冬,都让她画遍了。赶上有村镇集市的时候,她就去卖画。虽然卖的还不错吧,其实也挣不了几个钱儿,这女子日子过得挺苦啊,但她似乎乐在其中。” “但也没见她怎么真的‘乐’过。”同事补充道,“所以,你发现没有,每次咱们上村去查身份证,查户籍人口,这个女艺术家给咱们开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带着一种深深的……那词儿该咋整?啊对,深深的忧郁!似乎心事重重,哎呀,该怎么形容呢?有一种……忧郁的美。就像咱看过的爱情电影电视剧里边的那种那种……” “那种有故事的女人。”老所长补充道。 “艾玛,对对对对,就是那个意思。”同事一边说着一边点头。 “她必须有故事啊。”所长继续叹道,“你从前边那俩小家伙话语的字里行间还听不出吗?这位女艺术家,和几千公里之外的咱们那位同行,有一段剪子很乱的故事。” “所长!你啥文学水平啊?”同事噗一声乐了,“那叫剪不断、理还乱。” “就你小子懂的多?”所长笑道,“对,这也就是前边那俩小家伙来的目的。而咱们现在就是帮他们、也是帮那个女子、更是帮几千公里以外的咱们那个同行,来把这乱糟糟的线团给择开,让它能织起一件美丽的毛衣。” “艾玛!所长!您这一句可有点儿罗曼蒂克那意思了啊?真能整词儿啊!这也太文艺了!”同事打趣说着。 前边走着的那一对儿青年男女——小刘和小肖,虽然嘴里忙不迭地逗着贫,却把身后所长和同事的对话一字一句的听在了耳中,记在了心里。 小刘心中暗喜: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她了!终于找到了这个让一个男人魂牵梦萦了二十八年的女子。小刘也相信:在那个女子的心里,也同样对那个男子魂牵梦萦了二十八年。 身后传来了老所长的一声呼喊:“马上到了啊,就是前边这个村落。” 小刘和小肖其实也已经看到了。 望着这个在影视剧里才会看到的、典型的东北林海雪原中的小山村,两个年轻人不禁对望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兴奋与了然。 那个属于艺术、更属于浪漫的女子,给自己找了一个看样子她是准备在这里度过一生的寒冷却美丽的地方。 如同她的人生和经历。 但小刘知道,在她小刘这里,她绝不允许!她绝不允许那女子在这里继续下去。风景虽美,但天气寒冷,相对来说,她如果再在这里继续下去,恐怕那炙热的心也会冷掉。 “夜太长,月光一定会冷掉。” 小刘想到了这句歌词,她知道自己这回来到这里,就是让那个人正式告别这里的,因为几千公里之外,有真正的她该得到的风景在等着她。 路过一座座冒着袅袅炊烟的院落,所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农家小院,说道:“你们的目的地到了——就是这个院子。你们要找的人,就住在这个院子里。” 不约而同的,小刘和小肖的心都狂跳了起来。他们知道:他们就要见到教导员口中漫长的故事中唯一的女主角了。 小刘和小肖对望了一眼,此时的小肖已不再打趣,他的眼中闪着光芒,他带着微笑向小刘点了点头。两个人其实早已心照不宣,小刘明白小肖的意思。那是在说:“你一个人过去敲门就可以了,你们都是女性,交流起来更容易。” 小刘也向小肖点了点头,那眼神中的含义是:“都交给我吧,我早就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说,相信我这一席话说出口,她不可能不随着咱们走。” 小肖再度微笑,用带着厚重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小刘的肩膀。那眼神中似乎在说:“你从警的这几个月,也许接到的都是小任务。但此时此刻,也许你将完成在你未来很长一段人生中最大的一个任务。” 小刘朝小肖投去一个灿烂的笑。 小肖觉得,此时的他的这个老同学、如今的战友、也是现在的女同事——好美,好美。 小肖退后了几步,走到老所长和当地同事的旁边。三个男人看着小刘的背影,看着小刘一步一步的走向那院门。 几声轻叩大门的声音过后,是短暂的宁静。 几秒钟后,院内传来了一个声音,一个女子的声音:“谁呀?” 伴随着问话,小刘听到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是……”小刘想了想,继续说道,“是莎莎阿姨吗?” 伴随着小刘的这句问话,门扉打开。 门中之人,不知是被刚刚的问话所惊还是被门外这个年轻美貌的女孩所惊,她的表情中充满了迷惑不解与不敢相信。似乎有太久太久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四目相对。 两双美丽的眼睛相对。 虽然为小刘开门的这个女子已经人届中年,但依然风韵犹在、甚至风姿绰约。那张脸庞依然秀美,那一双眼睛依然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可以想见,将近三十年前的她,一定是更加靓丽俊俏、光彩照人的。 小刘后悔用了“阿姨”这个称呼,她觉得,自己该叫声“姐姐”才贴切。 四目依然相对。 小刘望着这双美丽的眼睛,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满脑子准备好了的词句,似乎一时忘了个干净。 泪水涌上了小刘那双同样美丽的眼眶。 这让门内的女子更加不解。 “姑娘,你是?” “莎莎阿姨……”泪水从小刘的眼中滴落,大颗大颗地落在脚边的雪地上,她哽咽着说,“终于见到您了!” 不等门中的女子搭话,小刘就情不自禁地拥抱住了她。 那女子虽然还没完全搞清情况,但面对眼前这么一个俏丽的女孩子如此动情的表现,也回抱了对方。 “姑娘,你还没有说你是谁呢。”女子温柔的、银铃般的声音传入了小刘的耳际。 小刘这才忙松开了手,从口袋中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交到了那女子的手中。 这是小刘第一次没有对着他人“亮出”自己的工作证,而是“交出”。她知道她应该这样做,她知道这个动作中充满了尊敬。 女子不解地接过了工作证。 皮质封面上闪亮的警徽,让她的双手猛地一颤。她再次抬眼看看面前这美丽的女孩儿,再低下头慢慢打开那工作证。 别的字都已不重要,只有一行字,赫然映入了女子的眼帘。 “原中省原中市公安局城东分局安定路派出所。” 女子这才发现,在这女孩儿身后不远处的雪地上还站着三位男士。其中有两位她非常熟悉,是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另外一位则是个白净漂亮的小伙子。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手中的工作证滑落了,小刘接住,放入了口袋。 女子闭上双眼,轻轻的、却也略带颤抖的说道:“你们还是找到我了。是他,让你们来的吗?” 小刘摇了摇头:“不!莎莎阿姨,不是彤彤所长让我们来的。他甚至都不知道我们来。但虽然如此,我们也必须让您知道——他等了您二十八年!孑然一身的等了您二十八年!” 女子的身形微微摇晃,靠在了门框上,闭起双眼,再度睁开那双美丽的眼睛时,两行清澈的泪水顺脸颊流下。 她喃喃说道:“他信守了承诺,没有来找我。但他也违背了承诺,还是一直在等我,没有去……没有去……没有去……” “对,没有去寻觅新的感情。”小刘点点头,眼中噙着泪水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您和彤彤所长都如是,都在信守着承诺,也违背着承诺。您不也是一样吗?孑然一身守在这小山村里、守着心中千里之外那最真挚的爱情,孑然一身的守了二十八年。” 女子点点头,这回轮到她的晶莹的泪水滴落在雪地上了。 “是的,孩子。你说得对,可能,这就是一种心灵感应,一种心有灵犀。” “可你们不能再继续了!不能再继续这样了!” 小刘突然提高了声音,任自己的泪水决堤,哭着喊道:“二十八年了!莎莎阿姨!你们不能再彼此折磨了!” 女子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小刘在说,她重复着小刘的话:“二十八年了……彼此的折磨……彼此的折磨呀……” 小刘又把女子紧紧的抱入怀中,泪水滴落在女子白皙的脖胫上。 “莎莎阿姨,答应我,跟我走,跟我回去。这个故事,该画上一个**了。” “回去……回去……”女子也落着泪喃喃自语,听不出她的话是问句还是陈述句,但小刘相信:不是前者。 两位俏丽的女子拥抱在雪地之上。 小刘这才隐隐听到,女子的屋中正放着音乐。 歌声传来,耳熟能详。那是一首老歌,一首经典的爱情老歌。 “我在细细的追寻,追寻着人世间唯一的真情,我的脚步沉重,我的心神不宁。我睁大了我的眼睛,我敞开了我的心灵,寻找梦幻,踩遍漂泊的身影。这声音如此熟悉,仿佛几百年前早已心相许,为何还要迟疑?为何还要寻觅?我相信前生的缘分,我奇怪今生的迷失,难道三生石上痕迹已稀……” 不远处的雪地上,不知何时,三位男民警已经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身。 他们看似是下意识地望向远方,观赏风景。 但谁都会看出,他们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那男人的脸上流淌的泪滴。 ------------ 98 “来吧,别绷着啦,走一个走一个。” 邓然端起酒杯,隔着热腾腾咕嘟作响的火锅,对彤彤说着。 “你先等等。报备了吗?你就喝。”彤彤笑着问邓然。 “多新鲜呀!能不报备吗?不用担心啦,来来走起来。”邓然也笑着说,“再说了,明儿是元旦,咱们老哥俩都休息。你还担心什么?” “那万一有紧急任务呢?你起得来么?”彤彤还是笑着抬着杠。 邓然知道他是成心故意,哥俩这么逗贫了几十年了,依然如故。 “你是打算自己喝到人事不醒啊?还是觉得我会把你灌到人事不醒啊?想得到美!谁请你喝那么多酒啊?”邓然依然举着酒杯,“赶紧的,我胳膊都酸了。” 彤彤这才笑着举起酒杯,“当”的一声,哥俩碰过杯,双双一饮而尽。 “一转眼又是一年啊。”放下酒杯的邓然感慨道。 “是啊,岁岁年年,沧海桑田呀。”彤彤也放下酒杯,望着冒着热气的火锅感叹道。 “你自己也知道沧海沧田啊?”邓然逐渐收起了笑容,望着彤彤,“这么多年了,你就一直这么苦着自己?” 彤彤也收起了笑容,看向邓然:“你说的是哪一方面?” “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邓然苦笑道,“行了,赶紧动筷子。能约你出来吃火锅还真不容易,瞧平常把你给忙的,你都多少年被评为优秀派出所所长了?今年肯定依然如故。你说说咱们哥俩多久没聚了?” “你少废话!”彤彤笑着瞪了邓然一眼,“你什么时候约我出来吃过饭了?倒是据我所知,你可见天儿请你那对儿‘儿女双全’山珍海味啊。” “哎呦喂,你都知道了?”邓然噗一声笑出了声。 “废话。”彤彤点指着邓然,“我是所长。我手底下的人,成天在干嘛,我能不知道?包括你这个‘不务正业’的教导员。说说吧,你这个故事大王,给俩孩子胡说八道到哪儿了?” “什么话?”邓然笑着一皱眉,“俩小家伙刚入职不久,我也好歹是个所里的领导,在工作上‘扶帮带’以及传承,那是我份内的责任。” “你得了吧你。”彤彤一呲牙,“还好意思大言不惭的摆高姿态?那俩小家伙都被你给宠坏了、惯坏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呢?网上五分钟就能解决的不丁点儿的案件调查、或者一个长途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儿,你就能让俩小家伙去东北出差?你这分明就是让他俩看雪景去玩一趟去,这几年东北又是旅游打卡热门地。你这都不是亲叔叔了,你这可真成了他们的爹了。” “嘿!你要这么说可没意思了,”邓然笑着说,“你不都亲口跟我说过,特别看重这俩小青年吗?这么说,你这个当领导的又变脸了?” “这倒是,”彤彤点点头,“玩笑归玩笑。平常工作中,这俩小家伙,那种认真劲儿,那种一丝不苟的劲儿,还真有点儿咱们当年的影子。” “也不太一样。”邓然边说边给彤彤斟满了一杯啤酒,“工作热情是一样,只不过咱俩是俩男的,人家可是一对小金童玉女。事实证明啊——当初我给他们俩搁在一起当搭档,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人家本身就是大学同学,同窗的友谊在那摆着。现在又是同事,合作起来当然默契了。”彤彤说,“当然了,咱们哥俩也一样。说起这个,我得敬你一杯。” “唉呦喂。”邓然也端起了酒杯,“我们大所长这句话,可折杀老衲的草料了。老夫我担当不起这个‘敬’字。” 说着哥俩又碰了一杯。 邓然看看表,似乎在等着什么事儿。彤彤捕捉到了他这一细小的动作。 “这刚喝两杯,你就着急了?”彤彤笑着问,“弟妹不是没来电话催吗?” “啊,不是。”邓然摆了摆手,“我是在想,那俩出差的小不点儿,这会儿也应该回来了。” “早回来了。”彤彤说,“我中午就在所里看见他们了。俩小家伙还神神秘秘地躲着我,这也不是为什么?好像真怕我批评他们去东北玩似的!说起来,你这个当他们叔叔的,也不把他们给叫来一起热闹热闹?今儿可是阳历年除夕。” “你这脑子是不好使了吧?”邓然有些揶揄地说道,“咱俩这当叔叔的,给人家两个小家伙当灯泡啊?这日子口儿,人家俩可不来陪咱俩老头子。” “这倒也是。”彤彤点点头,又抬头望向邓然,“你等等,刚才咱俩这么一聊,把话题给岔开了,一开始你说什么‘你就这样苦着自己’?你说清楚,你指的哪方面啊?是我工作太辛苦了?我现在挺好啊,工作的辛苦来自我这个职位,谁让我现在是所长呢!” 邓然点点头:“这倒也是。一转眼你当所长都快十年了。回想起当年,所长老周退休了,局里边发愁谁来当这个所长?结果老周拍着胸脯拼命保举你,全所的干警也一致推荐你,这可让局领导发了愁,本来他们是要把你调往市局的,直接去刑侦处工作,而且自从312大案结束后咱俩去了公安大学进修了三年、拿了本科学历又考了公务员,局里就一直想提拔你。一次又一次的想调你去局里,你却都婉言谢绝了。唯独十年前接替老周当派出所所长你却欣然接受!你说你图什么?你要是这十年没干这个所长,现在可能都是刑侦处的处长了。” 彤彤沉默了,但脸上的表情却挂着微笑,似乎在回忆往事一幕一幕。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说:“如果说二十八年前咱们哥俩一起被借调到刑侦大队协助王鑫他们一起办那个大案的时候,那时的我,是真想飞跃,巴不得自己成为一名真正的刑警。但是经历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儿,我才发现,我的根基属于派出所。这里是我从警梦开始的地方,我也要在这里完成我的梦。我爱派出所的工作,虽然它烦杂甚至枯燥,虽然它没有刑侦的刺激,甚至更没有枪林弹雨,但它一样能实现我的英雄梦。所以既然连老周在内的全所的同事,大家那么器重我,我自然责无旁贷地接下了这个重任。” 这回轮到邓然沉默了。他用手转动着酒杯,双眼凝视着那个杯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彤彤再次开口:“要说苦着自己,那可不是我呀。说说您老先生自己吧,当初‘公大’进修本科毕业又考了公务员之后,你本可以调到市局的,就像你刚才说我一样,你一路干下去,一路提升自己,让自己的从警生涯和喜欢的事业辉煌起来。可是你小子就跟脑子进了水似的,毅然决然地留在派出所。我被选为所长,市局看我不去,就叫你去,嘿!你这家伙也不去!非要也留在所里,结果被晋升为所里的教导员。可你要去了市局,这会儿没准刑侦处的处长就是你了。你说你又图什么?” 邓然抬起头,拿起酒瓶,为彼此又斟满了酒。他举起酒杯笑着说道:“咱俩别打哑谜了。都是老中医,就别开方子了,彼此装什么糊涂啊?” 两个酒杯又碰到一起,随后,哥俩爆发出一阵大笑,竟然笑到乐不可支。 过了好久,哥俩才收起了笑,彤彤望着邓然动容地说道:“谢谢你,我的好兄弟。我知道你选择的一切都是为了跟随在我身边,一路协助我、扶植我。真的,哥们儿,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口——谢谢你。” “唉呦喂!这——个——酸——呐!”邓然故意捂着腮帮子,“你快闭嘴吧!我牙都倒了!您老先生倒没说什么‘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那我得吐了。” 彤彤噗一下乐了:“你要想听,我现在可以说。” “别别!求你了。”邓然笑着说,“我可刚吃了一肚子涮肉,您别真让我吐出来。” 哥俩又放声大笑起来。 邓然再次收起了笑容,盯着彤彤的双眼,慢慢说道:“哥们儿啊,我说的你‘苦着自己’,可真的不是说工作方面啊。” 彤彤也收起了笑,望着邓然,慢慢地说:“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说过去的那‘二十八年’,对吧?” “没错。”邓然用力点了点头,“二十八年,你选择孑然一身,不去寻觅新的感情,这个,作为兄弟,我不能说什么,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是,二十八年,你依然守着那个承诺,这可就是摧残你自己了。难道你就没想过?该给你这场痛苦的长跑画一个**了?” “你是说,让我找个对象?”彤彤盯着邓然问。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邓然轻轻摇摇头,“我是说,是不是该把你心底的某个人找回来了?” “不。”彤彤摇摇头,“我信守的承诺,我要信守到底。其实我已经违背了承诺了,她当年让我不去找她,我做到了。她让我不要等她,我却没有做到。如果说等待是一个错误,那么引用轮回乐队的歌词就是——‘就算是我的错,我也愿意错了再错’。” “如果假设说,她回来找你呢?”邓然装作很平常的口吻问。 “我没想过。”彤彤摇摇头,“她当年在信中说,也许有再见面的那一天,而再见面时,也许一切已经云淡风轻。” “但我却觉得,你的心里不但没有云淡风清,你的那份爱依然是惊涛骇浪。那种惊涛骇浪一直拍打着你的心。你要知道,人的生命只有一回,海枯石烂那只是文人们用的词,你难道真想等到海枯石烂?” “那倒不一定。”彤彤摇摇头,“但我知道我依然深爱着她,深爱了二十八年。而最深沉的爱就是最深沉的尊重。我们爱着彼此也尊重着彼此,所以我要信守不找她这个承诺。” “我再问你一遍,”邓然严肃的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某一天——我是说假如——如果某一天她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而且也是孑然一身,而且同样的,在心里深爱着你二十八年,你会如何?” 彤彤闭上了双眼,沉默了良久,再度睁开双眼时,眼中已噙上了泪花。他也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如果真有那一刻,兴许就是这个故事结束的时候了。” 邓然微笑着摇摇头,说:“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如果有那一刻,那将是一个新的故事的开始。” 彤彤忽然笑了,他用手指擦掉眼角的泪水,说道:“刚才我说你小子是故事大王,你果然成了故事大王,张口闭口就是故事开始故事结束的,我给你安排到管片的小学当课外故事辅导员得了!” “我确实正在辅导你这个小学生。”邓然笑着说,“还好,看样子辅导的比较成功。你已经升到了中学水平了。” 彤彤苦笑道:“对。这个所长是中学水平,但是那一对‘小不点’,已经让你这个故事大王带成了大师的水平了。” “叮咚”,微信信息到来的声音,那是彤彤的手机在响。 彤彤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看,摇头苦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啥意思?”邓然问,“咱们那小警花?” “不是她。”彤彤摇摇头,“是她的好搭档,那小帅哥。” “小肖?” “对。”彤彤皱眉苦笑,眯起眼睛看着手机屏幕说,“这孩子也不抽什么风,给我写的是——‘所长,我也看上了一个八音盒,准备送人。跟您那个比较像,但不知道是不是一样,如果您方便,两小时后,可否带着您的那个八音盒,去一趟中湖湖畔,我在那个凉亭处等您。十万火急,求您求您,一定要去,带着那个八音盒’。” “哎呦喂!”邓然突然瞪大了眼睛,满脸亢奋地看着彤彤,“这小家伙的意思,难道,是……” 彤彤也以同样的表情看向了邓然:“难道说,这俩小不点儿……” “我觉得很有可能。”邓然使劲地点着头。 “那你这个当故事辅导员的叔叔,功不可没呀。”彤彤点指着邓然说。 “这是好事儿,这是好事儿。作为领导的我们,很欣慰。”邓然打趣道,“现在轮到你了。你这个当所长的,给人家推波助澜一下吧。” “胡闹。”彤彤一脸苦笑,“我是说,时间上胡闹。两小时以后?都十一点多了,这大半夜的,小肖这孩子整什么幺蛾子?” “哟哟哟……”邓然咂巴咂巴嘴,“别跟我面前装老古董。就好像你当年没大半夜约过会、谈过恋爱似的。你还看不懂人家孩子的意思?跟你确定了八音盒没选错,那就立刻扭头约会去啦!今天可是元旦前夜,过了十二点就是2025年了。你以为就咱们老哥俩在这儿迎新年、吃涮肉喝酒?我告诉你,全城的年轻人都在各处狂欢呢。” “可咱俩这俩‘老头’,却在这‘约会’。”彤彤打趣地说。 “别废话了,这成人之美之事,你这当领导的去不去?” 彤彤长叹一声:“话都说到这儿了,我这老胳膊老腿能不去吗?这孩子,大半夜的,大冷天儿的,真舍得我这个当所长的啊。” “对喽——!”邓然赞许地给了彤彤一个大拇哥。 彤彤站起了身,拿起了椅背上的大衣。 “怎么的?你现在就去?”邓然看了看表,“还早着呢。” “别废话。”彤彤皱眉苦笑说,“那小家伙说了要看八音盒,我现在回所里,把那八音盒给拿上。” 邓然逐渐收起了笑,望着彤彤点了点头。 “我本来的意思是,想把这个八音盒送给这对小家伙。”彤彤一边穿衣一边慢慢地说,“但现在看来不用了,人家已经有了。我的这个八音盒,记录着一段被拆散的爱情,可现在,我们作为长辈,要成全一段爱情。” “我跟你去吧。”邓然说,“喝了酒了你也开不了车。” “你也照样开不了啊。”彤彤笑着说,“我不会打出租车呀?您老先生继续坐着吃,慢慢喝。但是也早点回去,弟妹那儿还等着你呢。” “那我可就不陪你了啊。”邓然笑着说,“祝你成功。” “喝多了吧你?”彤彤笑着,指着邓然,“你祝福我什么呀?你该祝福你的那一对‘儿女’,这回啊,你真是儿女双全了。” 然而,彤彤却没有理解邓然说的“祝你成功”那四个字的意思。 望着彤彤走出饭馆的背影,邓然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又过了几分钟,邓然放在桌上的手机也响了起来,邓然拿起来看了看。 微信的讯息上写着:“邓叔,一切OK。彤彤所长已回了微信。您在饭馆等我们,我们开车去接您。” 邓然再度笑了笑,放下手机,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自己点上,随后,他轻轻哼唱起一首童安格的老歌。 “点一支烟,喝一杯酒,能醉多久?醒来后依然是我……” ------------ 99 彤彤看了看表,夜里十一点四十了。 他已经在中湖湖畔的凉亭内等了小肖半个小时,可依然没见那小伙子的身影。 此时的中湖湖畔异常安静。虽然在彤彤看来,这是他曾经的浪漫之地,但对于如今的小年轻们来说,一起度过跨年的狂欢夜,却很少有人选择来这里。彤彤知道,如今的年轻人大多会选择酒吧之类的娱乐场所,而不会在这样的夜漫步湖边。后者的浪漫只属于他这一代人。 “这小家伙。”彤彤自言自语道,“用现在的话说,竟然敢放他的所长鸽子。” 不过,一想到这“小不点儿”的浪漫情怀,彤彤还是欣慰地笑了。 他望向夜空。 这个跨年之夜,老天很给面子,月朗星稀,也没有什么风,更不觉得有多冷,倒有点儿提前进入春夜的感觉。 这是个暖冬。 彤彤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手碰到了什么东西,这才想起,他已经将那个他带来的八音盒放在长椅上老半天了。 他双手捧起那个八音盒,借着路灯光和月光,再一次仔细欣赏观瞧。 虽然时隔二十八年,这八音盒依然被他保存的完好如初。那一对灵动的少男少女依然站在上面微笑着深情对望。 “匆匆,太匆匆。”彤彤轻声自言自语,“一晃间,‘你们’两个也陪伴了我二十八年了。可你俩却不知道,那个把你们送回到我身边的人,她现在何方?她好不好?她是否也在望着天上那轮圆月,像我一样思绪万千呢?” 彤彤的右手触碰到了依然插在上面的那把钥匙,他轻轻地将钥匙以顺时针拧动了几圈。 悦耳的音乐立刻再度响起。 那是一曲《婚礼进行曲》。八音盒上的那一对少男少女再度翩翩起舞,他们的舞步是那么优雅,给他们伴奏的音乐是那样动听。 泪水,瞬间就打湿了彤彤的眼眶。 他手捧音乐盒,再度昂头望向那皎洁的月光,似乎是想让泪水不流下来,但显然,他失败了。 他的脑中又回想起唐朝乐队的那一段歌词:“风,吹不散长恨;花,染不透乡愁;雪,映不出山河;月,圆不了古梦。” “是啊。”他再度自言自语,“风花雪月。它们离我有多远,多久了?它们曾经离我那么近。又或者,我恍惚了?它们是不是压根就没有来过?” 八音盒奏出的乐曲奏响完了最后一个音符,那一对少男少女又恢复了面对面深情对望的样子。 “曲终了,人也该……” 那最后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彤彤心里又气又笑,心里说:“小肖你个小家伙,严重迟到!你彤叔叔我就不回头看你。我得端一端架子。我就等你过来跟我打招呼,跟我道歉!” 但浮上彤彤脸颊的那一丝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他的耳际,此时此刻,除了那脚步声,什么都听不到。但那脚步声却被无限的放大,放大。 那,是一个女子的脚步声,那样轻盈,那般熟悉。 只因为彤彤在二十八年前曾无数次听到过这样的脚步声。 如果一个人深深藏在心底根深蒂固,那么就连她或他的脚步声都是能印刻在记忆之中的。 彤彤依然没有回过头。 他不敢回头。 这个历经沧桑、铮铮铁骨的男人,在此时此刻,却变得无比的怯懦。但他宁可放纵自己这种怯懦,因为他害怕回过头去什么都没有;因为他害怕回过头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他担心、甚至已经肯定——自己是幻听了。 但那脚步声又那样的真实,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难道,这……不是幻梦?” 彤彤的脑中刚刚冒出这句话,就听到身后伴随着那熟悉的脚步,传来了更加熟悉的轻声歌唱之声。 那是久违了的、藏在彤彤心中二十八年的、这世上最美的声音。 “我在细细的追寻,追寻着人世间唯一的真情,我的脚步沉重,我的心神不宁。我睁大了我的眼睛,我敞开了我的心灵,寻找梦幻,踩遍漂泊的身影……” 彤彤依然没有回头,而是下意识地开口轻声合唱了起来。 “这声音如此熟悉,仿佛几百年前早已心相许。为何还要寻觅?为何还要迟疑?我相信前生的缘分,我奇怪今生的迷失,难道三生石上……” 两个人的歌声同时停止。 他们不想唱出最后那一句,因为他们同时加快的心跳告诉他们——三生石上,痕迹不再依稀,而是深深地刻在上面!深深的,深深的…… 那脚步声终于停在了彤彤的身后。 彤彤依然没有回头。 这回是他真的不敢回头。他害怕让身后的人看到自己那颤抖的嘴唇、那抽搐的脸颊、他正在张皇失魂的眼睛…… 彤彤的全身在微颤,他的心跳在持续加快,他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 一双芊芊玉手从后面伸过来,盖住了彤彤的眼睛,彤彤再度全身一颤。 那双手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温暖,那指尖的触感和温度,是那样的熟悉。 身后再度传来了悦耳的歌唱。 “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 彤彤没有伸手去拉开那双玉手,他任由那双手盖着自己的眼睛。他在享受这一刻,因为这一刻他等得太久、太久、太久了。而他也相信,蒙住他眼睛的人,这一刻也等得太久,太久,太久了。 彤彤宁可这一刻永远定格,因为一股幸福的暖流正涌遍他的全身。 那双温柔之手依然没有松开,依然在等待着彤彤的回答,但此时,从那指缝中,流出了两股清澈的泪水。 那是彤彤的泪。 同一时刻,还有两滴泪水,滴落在彤彤抱着的八音盒上、滴落在那一对深情凝望的少男少女的身上。 那是身后之人清澈的泪。 彤彤知道自己到了该开口的时候了。 这一回,他没有如二十八年前那样玩笑般地念出其他的名字,而是轻轻说出了两个字。 那是在彤彤心里,这世上最美的两个字。 他把八音盒放在一旁,抬起双手,轻轻地盖在那双自己似乎陌生却最熟悉不过的、精雕玉琢般的俏手之上。 时隔二十八年,他终于再度握住了那双手。 泪水打湿了两双手,却已分不清是谁的泪,因为它们已合在一处。 又不知过了多久,彤彤用自己的双手轻轻地、柔柔地、慢慢地分开了那蒙着自己眼睛的双手。 他依然握着那双手,不肯松开,却慢慢地,慢慢地回过了头…… …… 不远处,路边停着的一辆汽车内,正在凝望着车窗外那一幕的小肖,忽然感觉自己搭在操纵杆上的右手手背有水珠滴落在上面。 他扭过头,低头望,手背上,是两滴晶莹的水花。 小肖忙抬起头,这才发现——坐在身旁副驾驶位置上的警花小刘虽然也和自己一样正在凝望窗外,但此时的她,已经泪流满面。 此时的小肖也知道,他自己的眼中也正淌出热泪。 小肖没有说话,他不想打扰小刘。 就在他再度扭过头继续望向窗外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小肖浑身一颤,但他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谁的小手攥住了自己。 他依然噙着泪望着窗外不远处,但他的右手却轻轻地翻了过来,将那只小手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两只手就那样握着、攥着,始终没有松开。 坐在后排的邓然望见了这一幕,他轻轻微笑了一下,又把头望向窗外,望向不远处的那一幕。 这时,前排的小刘忽然轻声地自言自语:“那一刻这个冬夜不再寒冷,那一刻燃烧起两股爱的火炎,烛光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更亮,窗外夜空中有两颗星光在闪烁。 “这个故事讲到这里可以告一段落,这样的夜晚也许还会有很多,它们可能发生在这城市某个角落,也许是我们生活中的某个时刻。 “我们都在面对自己的感情生活,我们都在这条路上伤痛太多。我们总在追寻梦幻中的快乐,却总是忽略了身边那最美的歌。 “两颗心如同天上的两颗星,共同发出光芒才是他们的永恒。两颗星就是地上的两颗心,心心相印才是最完美的爱情。 “愿天下所有孤独的心不再失落,愿天下所有相恋的人共度爱河。请留意生命中与你知己的过客,也许你们会唱出爱情最美的歌。” “真好!”待小刘念罢,邓然轻声问道,“你写的诗?” “不。”小刘依然凝视着窗外,摇摇头,说道,“是一首多年前的说唱歌曲。一个叫刘笑笑的说唱歌手、同时也是网络作家——他写的。而且,他还是我……” “哦,这样啊。”邓然无意中打断了小刘,因为他的注意力依然在窗外。 小刘点点头,没有坚持说完对“那个人”的“介绍”。 车内又恢复了宁静。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再度望向车窗外的不远处、望向那两个身影——那两个月光下早已相拥在一起的、似乎永远永远不想分开的身影。 邓然收起了目光,他闭起了双眼,慢慢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轻松惬意的微笑,但两行泪水却流淌到了他的脸上。 邓然轻轻说了五个字——这五个字来自法国作家大仲马。 “等待和希望。” ------------ 100【尾声+彩蛋】 1996年。 初春。 这一晚,城东安定路派出所的执勤民警是小孙和小田。 此时,小田正坐在值班室里翻看一本《当代歌坛》杂志。 小孙则是踱步到了派出所门外,准备抽一支烟。 今晚的派出所格外安静,小孙和小田都知道:那是因为所里的两大活宝——彤彤和邓然今天不在。搁平常这个交接班的时候,不大的派出所里总是喧闹、欢笑不断。 小孙站在所外的台阶上,望了望夜空,不禁打了个寒颤。 “还是冷啊,穿少了。”小孙心里想着,掏出了一支烟。 他刚要点上,又不禁微笑着自言自语道:“真是乍暖还寒时候,最最……” 下半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轻轻一拍自己的脑门儿,继续自言自语:“最……最什么来着?”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小孙不禁抬起头,朝面前观望。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白皙少年,高中生的样子。他穿着校服,边说边微笑着朝自己走来。 “对对对,就是这句。”小孙朝少年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收起笑容,微微歪头看向少年,不解地问:“小伙子,你来派出所有事吗?” 那俊朗少年突然一个立正,调皮地向小孙敬了个挺标准的警礼,同时声音洪亮地说道:“叔叔您好!” 这倒是弄了小孙一个措手不及,小孙也连忙回敬了一个礼,同时微笑着说:“不用叫叔叔。我还没那么老,叫我哥哥就行。” “好的,民警哥哥。”小伙子又送来挺俏皮的一个笑脸。 小孙发现自己挺喜欢这孩子,或者说,这孩子身上有一股“爱肉儿”。 “你还没回答我呢,弟弟,”小孙问,“你来我们这儿是需要帮助吗?” 男孩却反问道:“民警哥哥,‘有困难找民警’对不对?” 小孙忙点头:“那当然了。弟弟,你遇到什么困难了?东西丢了?还是家门反锁,进不去了?” “哦……都不是。”那俊俏的男孩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来采访的。” “采访?”小孙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孩,“不对吧?看你这样儿,也就是个高中生,你可不像是个记者呀。哦!我知道了!你是校园小记者吧?来采访关于最近搞起来的‘警民共建美好校园’这个活动的事情吧?那你来错时候了。这会儿都下班了,负责这个事儿的女民警阿姨也下班了,你得明天……” 男孩的话打断了小孙的滔滔不绝:“民警哥哥,我来这里的目的,是关于前些天发生的那一起运钞车抢劫大案的。” “什么?你说什么?”小孙侧过了耳朵,以为自己又没听清,“关于运钞车抢劫大案?这不是你们校园小记者该采访的吧?” 男孩腼腆地笑了笑:“当然不是。” “那么,难道你那里有线索?或者有什么给我们提供的消息?” 小孙立刻提起了精神。 “也不是。”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真的是来采访的,或者说,是来询问具体情况的。” 小孙一皱眉,有点不耐烦了:“我说,小伙子,你作为学生不好好上学,来询问什么案情啊?再说了,你就是问,我们也不能告诉你啊。你有介绍信吗?” “介绍信倒是没有。”男孩摇了摇头,“但是我觉得我如果见到了周所长——周叔叔,他听到了我的目的,他会告诉我一些事情的。” “哎呦喂,口气倒不小。”小孙乐了,“弟弟,你认识我们周所?” “只是有所耳闻。”男孩点了点头,“因为我喜欢摇滚乐,认识一些玩摇滚的大哥哥,而他们又认识喜欢弹琴唱歌的周所长。我是从他们口中才知道这起案件与周所长、还有两个民警哥哥,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两个民警哥哥,应该一个叫彤彤,一个叫邓然吧?” 小孙立刻产生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噗嗤一声乐了,笑着说:“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啊,这倒是像个小记者了,啊不,像个‘小报记者’了。确实,我们这位所长啊,确实喜欢摇滚乐,是个另类所长。要搁平常,冲你这份跟摇滚圈的关系,我估计他还真能见你。但是真不巧,他今天不在,今天也不是他值班的日子,要不你改天再来?” “那我能见见彤彤哥哥和邓然哥哥吗?” “更不巧了,”小孙苦笑着摇摇头,“他们哥俩也不在。而且他们哥俩今天是被周所拉走的。” “哦!”男孩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今天有个摇滚乐专场演出。想必周叔叔一定是带这二位哥哥去看演出了吧?” “没错。”小孙点点头,“去听什么‘钢铁夹核桃’!” “金属加硬核吧?”男孩更正道。 “啊,对,听说是什么金属硬核摇滚什么的。”小孙笑着点头。 “我找他们去。”男孩儿回身就要走。 “你等等,小伙子。”小孙又叫住了男孩,“我很好奇,是摇滚圈里边的哪位大仙儿介绍你来找老周的呀?” 男孩回过身笑了:“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周韧这个名字。” 小孙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对不上号。平常来找周所的这些长发披肩的音乐家们太多了。” “他是一个摇滚音乐人。”男孩解释道,“正在筹备自己的新专辑。当他听说这个大案之后,便写了一首摇滚歌曲——关于正邪对抗、邪不压正、正义必胜的,名字叫做《公爵王》。” “哦。”小孙点点头,“你要是这么说,我倒有点印象了,好像前几天听周所唠叨过这事儿,还挺有意思的。看来这些艺术家的灵感,随时都能迸发出来。” “对啊。”男孩应和道,“我的灵感也是这么来的。” “你的灵感?”小孙微微皱眉不解,“你也是玩摇滚的?” “不,”男孩摇摇头,“我是个文学爱好者,或者说,是个写作爱好者。我的志向是将来当个作家,现在正准备写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但一直苦于找不到灵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恰巧发生了这个大案,我就立刻感觉——我要写一部警匪题材的、刑侦题材的小说。” “应该如此!” 说话的是民警小田,他在屋里听到门口的对话也被吸引了出来:“志向不错,要鼓励!那我问问你,小伙子,你是不是平常也经常看警匪片什么的呀?” “可不是吗。”男孩笑着说,“而且特别崇拜民警这个职业。您想啊,哪个男孩小时候没有个警察梦啊?我也一样。” “那你当初应该报考警校啊。就像我们俩,以及你那彤彤和邓然哥哥一样。”小田说,“既然希望将来从警,还搞什么写作呀?挺费劲的。” 男孩又笑了,有些含蓄地摇摇头:“我的爱好确实多了点。相对来说,我更喜欢文学。但我现在学的却是美术专业。” “哦,还是个多才多艺的小艺术家!”小孙忙问道,“你是哪个中学的?” “哦,我忘了介绍我自己了。”男孩说,“我是工艺美院附属中学一名高中生。” “好家伙!”小孙和小田异口同声道,并且吃惊地对望了一眼,“你这爱好确实广泛啊。” “怎么的?不准备当画家,准备当作家了?”小田笑着问。 “应该是。”男孩点点头,“相对来说,我更喜欢文学。而且我准备将来写很多很多的关于警匪的、刑侦的小说。” “行,挺好,有志气。”小田说,“哥哥们支持你。” “谢谢哥哥们。”男孩微微鞠了一躬。 小孙却说:“但是今天哥哥们帮不了你什么。这案子正在侦办中,至于你见到周所长,或者彤彤和邓然,他们能不能告诉你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我明白。”男孩说,“这不打紧,小说可以慢慢写,更可以等到破案之后再写,甚至于……将来再写。而且,哥哥们确实帮到我了!” 小孙小田又对望了一眼,满脸不解:“怎么帮到你了?” “刚才这位哥哥”,小伙子指了指小孙,“他已经提示过我,这部小说该叫什么名字了。” “那就祝你成功。”小田说,“记得到时候把我们俩给写进去啊!” “那是一定的。”男孩说着,转身又要走。 “你再等一下,小伙子。”小孙又拦住了男孩,“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呢?” “哦,”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忘了说了,我姓刘,我的名字是刘笑笑。” 两位民警又被逗乐了。 “这名字有点意思啊。”小孙说。 “挺艺术。”小田说,“将来可以直接当笔名用了。” “就是这意思。”名叫笑笑的男孩笑着说。 说罢,他转过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不当民警可惜了。”望着男孩的背影,小孙自言自语地感慨道。 男孩听见了身后小孙的话,又站住了脚,回过头来,微笑着望着小孙和小田说道:“但是将来我如果有了小孩,他长大了,我一定让他当民警。” 小孙小田听罢,同时发出大笑。 小孙朝男孩高声问道:“那你将来当爹的时候,要是有了个闺女,该怎么办啊?” 男孩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说道:“那我会在她长大后让她考警院,毕业后来你们这里,让她做一个美丽的、勇敢的、正直、善良、热情的小警花。” 说罢,男孩转过身,向远方的夜色中走去。 【全书完】 【初稿:1996年11月,于北京,中央工艺美院附中】 【一稿:2024年10月15日至2024年12月10日,于北京】 【二稿:2024年12月11日至2025年1月24日,于北京】 【三稿:2025年1月25日至2025年2月7日,于北京】 【郑重声明:本作品所有故事、情节、人物、单位、部门、地点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法律声明:本作品著作权归作者京城笑爷(笑笑)所有,已受法律保护。作者常年法律顾问:吴重实 律师】 【特别鸣谢:17K小说网】 【注:不要走开,后附精彩后记!】 ------------ 【后记】 转眼,这已经是自己的第六部长篇小说了。 一直琢磨该不该写这个后记,考虑再三,还是来几笔吧。尽管前五部长篇从没有这么干过,但写上这几笔,是因为自己终于圆了一个梦。 但是,首先需要为自己“开脱”一下。 感谢读者诸君看完这部小说。正如前言所说,这部小说的蓝本原稿来自于我自己上高一时写在作业本上的、有生以来的第一部小说。无庸置疑,必然是稚嫩无比。但稚嫩的同时,是一种挚诚、一种从小就对文学和写作热爱的挚诚。 多年前聚会,老同学们纷纷建议:让我把1996年少年时写在作业本上、全班传看的首部小说改编成一部全新作品。这事一直埋在心底,几个月前,真的翻找了出来!感谢我爱留旧物的习惯。这绝对是“孤本手稿文物”,而我的第六部长篇小说——诸君看到的这一部《金属硬核》,就是以此为蓝本的。 我终于完成了这个夙愿,也以最大的范围和可能保留了原故事框架。 之所以说是为自己“开脱”,正在于此——如果读者诸君在阅读的过程中感觉很多内容尚显稚嫩,甚至某些地方不符合常识逻辑,那么请诸君谅解,小可在此抱拳拱手——只因刚刚说了:我最大范围的保留了少年时期手搞的框架及内容,即便有所改变、有所修改,也尽量做到翻新不翻盖。诸君看到的这本书的内容有将近一半儿(甚至多一半)出自一个当年十五岁少年之手。至少说到这里,我自己是释然的,也期待诸君的理解和释然,不才再次抱拳拱手。 必须要说,少年时代的作业本原稿是没有爱情部分的,那时的自己还没有拿捏言情的能力。但正如作家海岩所说——没有爱情的小说就不叫故事了。而我以往的作品也大都以大篇幅来描写爱情。说实在的,拿捏言情部分才是自己最得心应手和最过瘾的部分。 如果读者是七零或八零后的诸君,看过第一章,可能就会似曾相识。是的,当年自己手稿的灵感就来自于那时的一起震惊全国的银行运钞车抢劫案。是那时的新闻报道给了年少的自己以灵感,于是就在课余时间、在作业本上一蹴而就。而手搞写作的时候正是1996年的11月,也是这个大案被公安刑侦部门侦破的时候。主犯负隅顽抗,被击毙了,这在我书中的情节中都有所表现。当然,是以那时自己最大的能力进行了艺术加工之后的表现。当初写那也就几万字的初稿之时的初衷,就是为了讴歌刑警们的无畏和伟大,正如我书中所写“哪个男孩儿的童年少年时期没有一个警察梦呢?”所以我有生以来的第一部小说作品,就是拿警匪刑侦题材起步。 其实原稿写到击毙葳蕤就结束了。此回的翻新,我却加上了男主角的爱情部分。莎莎和老乔,这两个角色此回是新加入的,他们也必须加入。我感谢这“父女俩”,他们让这部翻新的小说内容更加充盈丰富,也更加可看。 少年时我原作中的男主角彤彤从始至终是一个单身汉,有点儿青年孤胆英雄那个意思。但这回我让他有了爱情,而且有了一场缠绵悱恻和撕心裂肺都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的爱情。 下面就要感谢了。 若说此部作品“纯”属虚构,也对,也不对。因为书中所涵盖的所有男人的名字,在现实中都真实存在。那是我那时所处的高一5班全体男生的名字。无论是正面角色或是反派角色,当年的初稿上,我一个都不落的把他们写了进去,现在的翻新再度原汁原味的把他们的名字保留。 十五岁时的初稿用了这些男生的名字,一是图省事,二是开了个善意的、又不失幽默的玩笑。因为我们96届中央工艺美院附中高一5班是那么团结的可爱的一个班集体,大家亲如兄弟姐妹。这部“作业本小说”完成后,在全班传看的过程中,不但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相反的,全体男生欣然接受并且读得津津有味,甚至每一个人都曾爆发出不自觉的大笑。 感谢你们,我亲爱的老同学们;感谢全体男生成为我书中的每一个角色;感谢你们从那时一直延续到现在28年的友谊和支持!感谢邓然、王子、李硕,正是你们哥仨在多年前的聚会上提出让我把这一部小说翻新的建议,才有了现在这部作品。 老同学们,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抱歉的是:自己十五岁的初稿中没有出现班里女生的名字——只因是警匪题材,太过打打杀杀,初稿中才没有任何女性的形象。但欣慰的是,那时全班的女生也都拿着我那作业本纷纷传看并且给予高度的肯定和支持。谢谢你们,当年和现在同样美丽可爱的姑娘们。 也以此书献给刚刚离开我们的琼瑶阿姨。她是真正意义上把我带入文学之路最早的恩师。小学时就是读她的小说全集开的蒙,这与后来我打下了善于拿捏言情文字的基础密不可分,也让我成为了一个相信“人生中爱情和浪漫永不会退场”的人。老师,一路走好,愿天堂中——海鸥飞处彩云飞。 最后顺提几句话。 最后一章——也就是尾声的章节,为了活跃一下气氛,我放了三个“彩蛋”进去。不知道读者诸君看出来没有?第一个彩蛋就是从我的口中说出的摇滚歌手周韧的那首名叫《公爵王》的歌曲。这是真事儿!当初的音乐杂志《当代歌坛》(最后一章也出现了,为了怀旧一下这当年贯穿我整个少年时代的经典杂志)上写过:周韧确实是根据当年的那个特大案件得来的灵感,而“公爵王”也是当年很火的一款轿车。黑色幽默的是:劫匪正是用偷来的这款轿车去作案的。周韧便以此为歌名创作了一首激昂的摇滚歌曲,来形容正邪战斗的激烈和邪不压正的道理。 我要感谢和致敬周韧哥哥,这个案件给我们都带来了创作灵感,我荣幸于我们的殊途同归! 彩蛋二就是我自己的客串了。这个不必多言,读者诸君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玩了个幽默。把自己写进去,这也是很多作家与写作者常玩的套路,包括我最喜欢的作家斯蒂芬金等等就深谙此道。这种玩法,让我们乐此不疲。 再就是最后那一句“我”的话了——那是全书最大的一个彩蛋。 相信大家都已看出,从“我”嘴里说出的那一个“我的闺女”是谁了吧?尽管我的这个闺女也是虚构的,但我必须要说:这部书里为数不多的女性角色里,我很喜欢她。 还要感谢北京电视台《档案》节目,正是十年前一期《热血铸警魂》专题,对1996那起特大案件从发案到侦破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描述,给了我此回的小说翻新巨大的帮助! 最后再次感谢看过这部小说的所有读者诸君。没有君子不养艺人,同样,没有读者,也就没有了写作者。 假如您在阅读过程中感觉像是在看漫画或者联环画、甚至小人书,那么其实这感觉是对的!虽然是在用文字表达,但在我自己的脑中画面,每一幕都是很卡通的。只因为,他的初稿来自一个当年十五岁的少年。 抱拳拱手尊列位!愿诸位:生活幸福,爱情美满,招财进宝,日进斗金! 《金属硬核》作者:笑笑(京城笑爷) 2024年12月11日